第41章 四个人

    ◎各自两眼一黑◎

    隔日上午。

    隆冬的大雪纷纷扬扬。

    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

    梁思谌站在家门口, 双手插兜,目光虚望着前方,突然瞳孔紧缩, 他那张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几分气急败坏:“梁思悯!”

    这倒霉玩意儿秀车技, 从院子装饰桥的半坡飞跃而下, 前轮都离地了。引擎发出一声低吼,然后朝着这边加速驶过来。

    一辆哑黑的道奇地狱猫甩尾停车, 梁思悯迈腿下车,扶着车门, 甜甜一笑:“嗨, 我亲爱的哥哥。”

    梁思谌朝她勾手:“来你过来,你看我打不死你。”

    从副驾上下来的却不是季旸。

    “思谌哥。”杜若枫从副驾下来, 立在台阶下, 仰头拘谨叫了声。

    “嗯。”他颔首。

    梁思悯快走几步, 把僵立在那儿的杜若枫也推到门廊下, 抖了抖雪, 对着梁思谌说:“大冷天的你站这儿扮演忧郁美大叔呢?怎么不冻死你。”

    这人就穿了一件毛衣和休闲裤。

    梁思谌要等的人还没到, 算了。

    他一个手臂锁喉把她拐进客厅:“梁思悯你别以为你结婚了我就不敢揍你。”

    杜若枫落后两步,忍不住笑了下。

    吴妈过来替她拿了外套, 大约是看她太拘谨, 像是吓着了, 笑说:“杜小姐别见怪,他俩从小就闹腾。”

    这俩人怎么样, 杜若枫当然再清楚不过, 她和梁思悯从小就认识, 只是很少来家里, 佣人可能不太了解,误会了,但她这会儿也并不想解释,扯了下唇角:“我知道。”

    以前上学的时候,别人都说梁思悯哥哥好凶,梁思悯自己都这么觉得,每天都在吐槽他哥如何如何过分,如何如何不是人。

    可没有人知道,她有多羡慕。

    她和哥哥的关系,有时候更像是父女,明明一般大,他整天都是一副老气横秋什么都要操心的样子。

    两个人从小到大,根本没有玩闹的时候。

    杜少霆来的时候,是和周承琛一起来的。

    一辆劳斯莱斯幻影后头跟着一辆迈巴赫。

    两辆黑色车前后脚进来,今天家里临时来了些保镖,守在房子附近,随着车不断涌入,外围的保镖跟家里打招呼,说外头停了几辆可疑车辆,怀疑是记者。

    大过年也不消停,也不知道到底在蹲什么。

    昨天突然爆出假新闻,说梁正平被带走了。

    舆论哗然,中昇出了公告澄清,但话题不知道又歪到哪里去。

    几年前的旧新闻,各种边角料的往事,掐头去尾发出来,总之给人的感觉就是:中昇里里外外烂透了。

    这边别墅的安保很严格,那些人进不来,只能蹲在外头。

    梁思悯被问及为什么没跟季旸一块儿,撇撇嘴没说话,不想回答。

    她刚承认喜欢他,他第二天就消失一整天,问他去做什么也不说。

    行,很好。

    她不想回答这个事,上了二楼露台,举着望远镜往外头看了看:“嚯,老款桑塔纳,这玩意儿现在还能上路呢?”

    杜若枫看不见,但大概也猜得到,在影视圈里混,这种阵仗洒洒水啦。

    她趴在栏杆上笑:“让你看人,你眼里只有车。”

    好久没去跑过赛道了,还真有点手痒。她给季旸买了两辆车,一辆卡在海关过不来,估计等年后了,另一辆送去做涂改,本来想着到时候一起送。

    现在她都不想送了。

    狗男人不配。

    “星港关门了没有?”梁思悯突然问了句。

    杜若枫垂眸往下看,和正好抬头的杜少霆四目相对,她浑身的血液好像逆流了,唇边似乎还残留着他脸颊的温度,她睫毛微颤,在看到杜少霆敛起的眉毛之时,赌气似地别过了脸。

    那天晚上他抱她去卧室,其实刚碰到她就醒了,只是贪恋他的怀抱,于是装睡。

    卧室就在几步之外,那个横抱短暂得让人难过,他弯腰,轻手把她放在床上,像是怕惊扰她美梦,整个人俯身到最低,才小心地把手抽出来。

    他向来不是脾气好的人,也不够耐心和细心,可对她却总是小心又小心。

    他总是这样,好像她的一切是都是天大的事,好像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是极要紧的。

    他永远也无法正视两个人的关系。

    于是她微微抬头,亲在他的脸颊,她睁着眼睛,黑白分明的瞳仁,就那么直勾勾看着,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捅破这层窗户纸,但他只是愣了片刻,说了句早点休息。

    然后第二天继续装作若无其事。

    梁思悯撞了她一下:“发什么呆?”

    杜若枫回过神,扯了下唇角:“关了,但你想去,当然随时都可以。”

    大金主,那边当然会给足面子和优待。

    梁思悯点点头,也是。

    不过,她扭过头看她:“你到底怎么了?”

    从小一起长大,梁思悯再了解她不过,她不是很活泼的性子,但也不是个内向的,有心事的时候还是很明显的。

    “我亲了我哥一下,然后我俩现在僵住了,第二天他若无其事避而不谈,我几次想开口,都被他打断了。”杜若枫憋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憋不住倾诉啦,她抱了下脑袋,“我以前觉得我能忍,忍一辈子都行,如果他要我嫁人,那他只要挑得出来,我就嫁。但现在……我不想忍了。”

    真的快要憋疯了。

    梁思悯其实早就有所察觉,但她不说,梁思悯就当不知道,可既然她提了,她也没必要装得很惊讶的样子,只是搂住她脖子,小声说:“把他灌醉,生米煮成熟饭,然后一边哭一边说:放心,我不会让你负责的。他肯定招架不住,你哥这人就心软,你还偏要逞强,你是不是呆。”

    杜若枫:“……”

    她拍了她一下,“你都从哪儿学来的歪主意。”

    梁思悯捏了下她的脸:“听我的,他还能怎么着你,他明明最要紧你。”

    另一辆迈巴赫追进来的时候,杜少霆和周承琛刚下车,于是回头看,却看到季旸从车上下来。

    季旸被梁思悯抛在家里,只好自己追过来。

    这几个人里,数季旸最小,面前两个人,一个是他老婆闺蜜的哥哥,一个是闺蜜的老公,为什么一起出现在这儿,就不知道了。

    三个男人,一个比一个话少,见了面,连寒暄都省了,互相一颔首,就算打了招呼了。

    路宁挽着周承琛的胳膊,觉得自己快要被冻死了,身体和心灵的双重冰冻。

    外头的雪真大啊,纷纷扬扬,鹅毛似地往下飘,路宁仰头看,二楼小露台趴在栏杆的两个人美得让人心惊。

    这么冷的天,露台上的花却开得花团锦簇,被大雪压了伸在外边的枝,有种伶仃脆弱却又倔强凛冽的美感。

    人仿佛站在画里,杜若枫一身雪白,像是要融进雪色里了,衬得眉眼更加楚楚动人。另一个一向穿得随意,今天意外穿了条冬款的旗袍,剪裁合身,曲线玲珑,随意倚靠在那里,像是什么杂志拍摄的现场。

    梁思悯搂着杜若枫的肩膀,两个人不知道说起什么,头挨着头笑得明媚开怀。

    路宁也忍不住笑了下,看见两个姐妹比看见老公开心多了,这会儿恨不得这会儿就飞过去找她们。

    要上台阶了,周承琛扶了她的腰,顺便低声说了句:“看路。”

    语气沉沉,像是责怪她心不在焉。

    路宁垂眸,不怎么愉快地撇了下嘴,在心里骂他。

    她常常吐槽他,甚至她还有个小号,换上他的头像和昵称,她想骂他的时候,就对着小号骂,如果实在不解气,就用小号回复自己:对不起/我错了,宁宁。

    她其实也不喜欢他叫宁宁,他那张棺材脸,实在很像是长辈对晚辈的称呼。

    可让他叫老婆或者宝贝,好像更难为他。

    路宁默默腹诽着,面上却是温和乖顺。

    毕竟这场联姻里,他付出了大量的金钱,她既然已经拿了人家的,没道理这时候再既要又要。

    而且她已经习惯了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周太太。

    如果这是一份工作,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个优秀员工。

    管家领着四个人进去,梁思谌招呼他们坐下。

    路宁附耳低声对周承琛说:“我去找悯悯。”

    周承琛“嗯”了声,像是打发小朋友:“去吧。”

    路宁起身的时候,却看到他耳后的抓痕,清晰的一道,从下颌一直延伸到耳后,没入浓黑的发间。

    从正面看看不到,但侧面稍微靠下得角度看,实在清晰得过分。

    她因为心虚,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周承琛扶了她一下,眉心蹙着:“小心。”

    冷冷淡淡的,一点也不体贴。

    尽管只是联姻,可这么久的感情,路宁还是忍不住会有一点埋怨。

    大概他这种人也只有在床上会热情点。

    而且他在床上分明是两个人。

    凶,蛮横,不讲理。

    不然她也不会抓他,她一向很理智,无论再荒唐,再恨他,都没有在他脸上或者脖子上留下过印记。

    倒是他,动不动嘬个吻痕在她脖子上,每次去车行,店里几个小年轻,总要调侃她。

    她刚开始还抗议,后来就习惯了,随他去了。

    他这个人大概习惯了发号施令,别人怎么想,他才不在意,也记不住。

    他的罪状,在她这里简直罄竹难书。

    但她没有立场去责怪他什么。

    路宁上楼的时候,整个人都松懈下来,每次待在他身边,都觉得冷,今天甚至觉得整个人都要冻上了。

    路宁快要走到露台的时候,梁思悯和杜若枫正被冷风吹得找不着北,手拉着手进了玻璃门。

    路宁软乎乎的,梁思悯像是猫奴看见了猫,眉开眼笑扑上去,一下把人抱住了,冰冰凉凉的手抱在人家脸上,给自己取暖。

    路宁被冰得一激灵,气得瞪她,拿着自己珍珠链条的小手包砸她。

    杜若枫摇头轻笑:“梁思悯你比你家猫还神经病,也不知道季二怎么受得了你的。”

    前天晚上路宁在她那儿等了一个多小时,抓拍了八百张奶茶的照片,简直中邪了一般,那猫跟人熟了之后,实在是闹腾得过分。

    三个人就地坐在玻璃门后的藤编椅子上,从这儿能看看景,茶几上放着几本书,杜若枫随意拿起一本,意外道:“这是……教科书吧?”

    一本医学书。

    梁思悯看了一眼,“嗯”了声:“我家以前保姆的女儿,她妈妈过世后,就剩她自己了,我爸妈继续资助她上学,让她把这儿当家,她成年后就搬出去了,不过逢年过节会在这边住。我哥贼烦人,管人家跟管我似的,人都不乐意看见他,每回瞅见他跟瞅见法西斯了一样,他还毫无知觉,男人,都是狗。”

    路宁听出了这句话指桑骂槐的怨气,笑眯眯凑过头:“怎么,季旸又惹你啦?你看你俩在车上玩儿挺激烈,还以为你对他很满意呢!”

    杜若枫迷茫地看着两个人。

    梁思悯脸皮再厚被点出来也尴尬,那天晚上俩人确实荒唐,那么窄小的空间里,根本施展不开,但恰恰是局限和束缚放大了某些感官刺激。

    后来玻璃上都糊了一层水雾。

    梁思悯头撞在车顶撞得几欲流眼泪,又被他顶进去的时候,她才把他手彻底勒紧的,他也疼,额头青筋凸起,侧过脸想要寻找点什么支撑来缓解,却被她压着。

    这在方面,其实他很迁就她了,有时候甚至到了纵容的地步。梁思悯也很享受他的迁就,她太了解他,知道自己胡闹到什么地步他会受不了,可有时候又忍不住试探他底线,他也太清楚她是个步步紧逼得寸进尺的人。

    但他还是在一再退让。

    但那退让又不是一味地忍让,他似乎真的很努力在接受她一切不可理喻的行为和要求。

    他咬着牙,舒展腰身,半阖着眼,说:“没事,你来。”

    那一刻,梁思悯觉得自己真的是喜欢他的。

    所以她开口说了。

    她真的是个不太喜欢负责的人,不能完全确定的事,她不想轻易承诺。

    她不知道两个人的婚姻会走到哪一步,但她突然觉得,她愿意尝试更深一步的接触。

    但季旸这狗东西,第二天就玩消失。

    发消息很久才回,问他去干嘛,只说有点事,去见个朋友。

    具体的什么也没说。

    很好,真的很好。

    她记住了。

    谁稀罕,谈恋爱真的没趣,还不如跟杜若枫和路宁闲聊好玩。

    梁思悯收回思绪,突然福至心灵,拉过路宁:“你很有经验嘛,你跟周承琛……”

    她本来说着玩儿,周承琛那种看起来就性冷淡,极端冷淡冷漠不近人情终极冰箱制冷器人格,大概是那种在床上换个姿势都要皱个眉的老古板。

    路宁是个脸皮薄得不能再薄的,别人诈一下她,她想瞒都瞒不住,整张脸红到耳后,表面再淡定都不能替她遮掩几分。

    原来还真的有过。

    梁思悯和杜若枫同时惊呼:“我去,看不出来啊!”

    这俩人一副婚姻强买强卖,多说一句话都费劲的夫妻,竟然玩得还挺花。

    路宁抱起椅子边的盖毯,整个挡住脸:“在车上是意外,你再说我生气了。”

    梁思悯学她说话:“在车上是意外,你再说我生气了!”

    梁家父母还没回来,周承琛是梁父请来的客人,杜少霆是梁思谌的朋友,但这次是梁母叫来的,楼下四个男人面面相觑,四座冰雕互相冰冻对方,半天说不出来两句话。

    于是梁思谌提议:“我让佣人把她们叫下来。”

    楼上三个过于活泼的,拉下来还能活跃一下气氛。

    杜少霆蹙眉,很有自知之明道:“若若今天可能不太想见我。”

    周承琛表情也深沉:“我太太跟我没什么话说,她巴不得不在我身边。”

    就连季旸今天也丧丧的:“悯悯正生我的气。”

    梁思谌想想杜少霆那股子操心老父亲的劲儿,杜若枫确实受不了他,小孩子哪有不反抗父母的。想想周承琛各种冷面铁血无情的传闻,路宁又是那种单纯温柔乖巧的小孩,联姻谁不好,联个性格这么强势冷淡的,亲近不起来也正常。

    再想想自己妹妹那混世女魔头的劲儿,突然觉得这一圈人的幸福都无望。

    于是他只好提议:“那去楼上赏赏雪吧!”

    叫不下来,那上去总行了。

    这么待下去,他也快被冻住了。

    梁思谌走在最前面,周承琛跟他并排,杜少霆随后,季旸擦了下眼镜,跟在末尾。

    于是上楼的时候,周承琛正好听到路宁那句。

    季旸落后几步,绕过拐角正好听到梁思悯那句。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僵硬。

    梁思悯、路宁、杜若枫抬眸看到远处走过来的那四个人,各自都觉得两眼一黑。

    【📢作者有话说】

    七个人抠出七座炫彩城堡

    来啦!!今天没有双更,但小五千字捏

    第42章 我没事

    ◎我真的没事◎

    于是本来是来缓和气氛的四个人, 变成了气氛凝固的七个人。

    梁思谌他们在旁边坐下。

    佣人来上了茶,旁边的帘子卷起来,露出玻璃墙外大片的鲜花和雪景。

    很长一段时间里, 除了梁思悯说了句让人把几盆脆弱些的花先挪进花房里,除此之外没有一个人说话。

    就连梁思悯这种外向人格一时都闭口不言。

    车上的场景莫名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回放, 看着这几个人沉默而尴尬的神色, 莫名有一种开了公放的羞耻感。

    怎么会这样……

    这未免也太巧合,没有早一秒没有晚一秒, 社死得刚刚好。尤其路宁,看着表情端庄, 神色安然, 但感觉已经灵魂出窍原地升天有一会儿了。

    梁正平和周邵红的车子开进院子的时候,佣人过来通报, 所有人似乎才在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 仿佛结束了一场漫长而折磨的刑期。

    七个人几乎同时“唰”地一声站起来, 从来都没有这么迅捷过。

    梁思悯这种闹腾的性子, 都有点撑不住, 她三步并两步下了楼, 冲到母亲面前,抱住她:“妈妈!”

    像是打破了某种咒印, 那种古怪的尴尬和羞耻, 终于被打碎了。

    周邵红推开她要贴过来的脸:“别叫这么亲热, 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想你了还不行,你不爱我, 我生气了。”

    梁正平走进来, 笑着弹了下她的脑门:“结个婚还把你结得更幼稚了, 你也不怕人笑话。”

    梁正平的秘书老杨也来了, “哟”了声:“今儿个这么多人呐。”

    杨叔跟了老爸十几年,梁思悯十岁回国那会儿就在,这会儿早就是亲人了。

    “杨叔好。”梁思悯打招呼。

    “哎,悯悯好。”

    然后看向众人,点了头,算打过了招呼。

    没多会儿,又来了不少人,佣人忙着领进门。

    梁思谌和梁思悯都自觉起身迎客。

    远远望去,院子外都停满了车。

    年末了,或许是中昇情况不明朗,许多人借着拜年的名义想要来探访。

    梁正平拒绝了几次,最后索性一起叫过来。

    这些人,平常非一对一的邀约都觉得冒犯不尊重,如今倒是不介意一齐上门,一个个递了礼物,提前道一声新年好。

    外头那些媒体,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风声。

    这会儿蠢蠢欲动,碍于保镖在,不好轻举妄动,梁思悯拿着望远镜又看了几眼,最后也没让人赶走。

    算了,大过年的。

    梁思谌翘首以盼的人始终没有到,坐着闲聊的时候,突然,他抓了车钥匙,“我出去一趟。”

    母亲嗔怪一句:“这么多客人呢!”

    梁思谌扯了下唇角:“一点急事,去去就回。”

    主要是,觉得烦,这些人也不过是来凑热闹。

    几个年轻人一起坐,路宁被周承琛拉走,杜若枫大概是不想杜少霆继续躲着她,趁着人多,故意坐到他身边。

    梁思悯本来一直挨着哥哥坐,梁思谌走了,身边空下来,被冷落许久的季旸理所应当坐到她身边。

    他抬手扣着她的手,轻声叫了句:“悯悯。”

    驱车赶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自己该如何跟她解释,克里斯早上提醒他:“太太昨天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她这个人向来不太会迁就别人,生气当场就骂了,可她没有,大概是真的伤心了。

    他觉得既欣慰,又难过。

    欣慰的是,她好像真的有一点喜欢他了。难过的是,无形中好像有什么阻力悄悄埋在了两个人中间,尽管不是他所愿,但就那么发生了。

    尤其今天来家里,看到她身边的父母哥哥各路好友,觉得她得到的爱真的太满了,满得都要溢出来了,他那点微薄的爱,真的是可有可无。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感觉到这么无力。

    他昨天其实去见大伯了,他的大伯姓江,单名一个逾,是奶奶的第一个孩子,大约是第一个孩子,爷爷对他格外严苛,要求也更高,江逾年少时候十分聪敏,对各个学科都有着浓厚的兴趣和学习意愿,理科尤其好。

    考大学的时候,爷爷只给了他两条路,出国,或者国内读个感兴趣的专业,最好是金融或者管理,毕业去国外进修,再读个MBA,回国继承家业。

    他并不想,大约是叛逆期到了,他执着地想要走自己的路。

    他想去学天文学。

    但他的抗争并没有得到什么成效,他们大吵了一架,爷爷停掉了他的信用卡和一切生活支持,最后把他送上了飞往洛杉矶的飞机。

    但他最后还是没有去报道,他一边打工挣学费,一边等待着其他学校的录取通知,最后如愿去了自己想去的大学。

    他大学的四年是在和家里的半失联中度过的,期间甚至经历过一次车祸,他都没有联系家里,后来回国的时候,爷爷正要大发雷霆,却发现他曾寄予厚望的儿子,少了一条腿。

    右腿的假肢让奶奶几欲崩溃,江逾只是无所谓道:“没事。”

    从那之后,爷爷就不管他了,稍微多嘴一句,奶奶就要大闹,他这些年一直在津城某个大学里当教授,很少回家。

    这次回来,也没有联系家里,只是约见了季旸。

    “我和你太太见过两次面。”江逾样貌还是很周正的,进门的时候脱了大衣,这会儿只穿着衬衫和西裤,穿戴着假肢,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来。

    他戴一副无框眼镜,斯文秀气,丝毫看不出来已经五十多岁了。

    季旸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是吗?”

    没想到大伯和梁思悯会有交集。

    “在美国见过一次,她爷爷是我母校的客座教授,每月有两节公开课,有时候她会跟着去,就坐在讲台下,我后来被邀请去学校参加活动,见过一回,大家都很喜欢逗她。”她小时候就很讨人喜欢。

    季旸安静聆听,并不确定大伯找他到底什么事。

    “我和她爷爷一起吃饭,和她待了一会儿,那天她跟两个白人女性坐在一起,关系亲密,那两个人……身价加起来大概有五百亿美金。”

    季旸抬了下眸。

    他对梁思悯的了解没有那么深。

    但大概也有些模糊的概念。

    只是好像还是低估了什么。

    “第二次见面,是在某议员的私人派对上,游轮上都有有头有脸的人,每个人见了她,都会把她抱起来打个招呼,叫她艾玛·米勒。”江逾提醒他,“她奶奶姓米勒。”

    奶奶娘家的人对姓梁的这个男人深恶痛绝,但却对梁思悯有些非比寻常的喜爱,经常带她参加聚会和派对。

    季旸一直没有说话,但他手心里起了一层薄汗,恍惚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季梁两家的联姻打算远比你想象的要早得多。”江逾蹙眉,“我本来不想插手这件事,但季家人我太了解,放任他们任性妄为,最后一定会酿成大祸。”

    他把一份调查文件放在季旸面前。

    那是明珠国际赛车场的事故调查报告。

    当天负责检修维护的公司,幕后老板叫祝邵文,而祝邵文除了是胡檐月室友的哥哥,还有一个身份,是徐新越在澳洲留学的直系学长。

    这两个人先后都和季家人有过私下的联系。

    季旸坐下来只喝了一杯茶,这会儿突然手指握着杯子,捏得指头都发疼了。

    “他们想干什么?”

    季梁两家联姻得消息是突然传开的,但其实即便他作为季家人都没太明白怎么回事。两家合作不深,靠联姻巩固商业,其实并没有多呢明显的利益关系。

    所以他其实根本就没把两家的联姻看做是联姻。

    “中昇并不是突然走到这一步的,其实早两年就在为现在做打算了,所以他们根本不着急。但季家国外市场一直打不开,几年前把国外分部设在华盛顿,就一直在想办法,现在如愿和季家联上姻,当然想好好利用这个关系。”江逾虽然不插手商业上的事,但他当年被迫学习了不少,这些年虽然说和家里几乎断了联系,但偶尔还是会关注这边。

    又或者是旁观者清,跳出这个圈子俯视它,其实远没有那么复杂。

    他从中昇濒临破产的新闻异常被推到大众视野就开始着手查这件事了。

    “我不可能答应。”季旸蹙眉,“未免太可笑了,连你都知道梁思悯在国外的势力可能比国内还要强上很多,他们凭什么觉得可以拿捏得住她?”

    江逾眉心微微蹙着,这种熟悉的隐秘的被压迫的感觉,他太感同身受了,于是忍不住生出几分同情来:“谁知道呢!可能是觉得有你在?”

    “怪我,我会去查清楚。”季旸拿了文件,起身告辞。

    外头在下雪,整个城市白茫茫的,他仰头,雪花落在他脸上,冰冰凉凉的触感。

    想起昨晚他还在和梁思悯在车里欢爱,他那么急切地逼迫她表达对自己的喜欢,可转眼间发现自己周围全是可鄙的面目,真是……可笑啊!

    她知道了会很生气吧!

    她眼里一向揉不得沙子,从出生到现在,她没有遇到过什么坎坷,也没有遇到什么坏人,就连联姻她都可以头脑一热,被他言语一激,就赌气要结婚,大概是因为,对她来说,失败的代价太低了,太多人太多的退路可以替她兜底。

    错误的婚姻并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因为她随时可以挥挥手把他甩掉。

    不可以。

    ……

    季旸从回忆里醒过神,紧紧攥住她的手,像是要攥住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即便知道自己在她这里可能已经犯了死罪,却还忍不住幻想她那一丁点喜欢可以留住她。

    “我昨天,去见我大伯了,我看见他,就有点想起我自己,觉得很难过。下午去疗养院看望了我的大爷爷,他身体也越来越差了,以前他还能骂我爷爷两句,现在说话都困难了。我没不理你,我就是……不想让你也不开心。”

    两个人坐在沙发的一角,闲聊的氛围里,低头交头接耳好像也变得寻常。

    梁思悯本来在愤愤掰他手指,忽然顿住了:“为什么?”

    她对他大伯不是很了解,虽然江逾见过她两面,可梁思悯那时候还小,一点印象都没有。

    只记得江逾跟家里关系不好,几乎不回家,逢年过节愿意打个电话都算是非常给面子了,他有个女儿,比季旸大一岁,倒是去过西郊几次,不过梁思悯也没什么印象。

    “三两句很难说得清,回去再跟你说吧。”

    梁思悯根本等不了,看大家各自都聊得火热,偷偷拉着他去楼上自己房间。

    “说。”她关了房门,找个高点的地方坐着。

    季旸站在她面前,大概讲了一下大伯的境况,最后垂眸:“季家就是表面一派和气,其实全是看不见的围墙,把每个人都困在高墙里,全家大概就我小叔过得随意些,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或许是大伯给了奶奶太大的创伤,到了季骁南的时候,就坚决不让爷爷再干涉。

    虽然还是没有那么顺利,但到底是没那么压抑了。

    梁思悯坐在高处,视线和他平齐,季旸站在她身前,两手攥着她的手,只觉得两个人突然像是隔着千山万水,数不清的沟壑。

    他能怎么办?

    他恨不得一拳把这高墙轰碎了,轰成渣子,填平这些沟壑,再铺上地毯,免得她硌到脚。

    “你那晚在车上好凶,我的手腕到现在还是肿的。”季旸几不可闻地叹出一口气,突然转了话题,伸出手给她看,“刚你哥盯着看了半天,我觉得我在他眼里的形象,已经不能直视了。”

    梁思悯对季旸,从愤愤不平到心情复杂,再到现在弥漫着淡淡的尴尬和若有所思,她终于开口说了句话:“没事,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难得这么沉默安静,他觉得有些没来由的不安。

    “老婆,真的很疼。”他把手递给她,像个讨要关注的犬科动物。

    梁思悯低头看了看,手腕确实还肿着,勒痕太明显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干了什么。

    她轻咳了声:“那你不知道涂点儿药?”

    “没顾得上。”他低声说,手抬起来顺便抚摸她的脸。

    梁思悯被他摸得烦,抬手拍了他一巴掌,正好打在肿了的地方,他“嘶”了声,看她睫毛颤动,像是吓了一跳,闷声说了句:“我没事,也不是很疼。”

    他声音音色本来就偏低沉,这么说话的时候更显得沉郁,让人听了心烦意乱。

    梁思悯终于拉住了他的手,低头吹了一口气,然后从高桌上跳下去,把他拉到沙发上按着,过去翻找药箱,挑挑拣拣好久才找到合适的药和纱布,过去跪在他身侧,抓过他的手涂药。

    埋怨:“你就是一只狗。”

    明知道他故意卖惨,还真的有点心疼了。

    说完没好气,“另一只。”

    他递过去,在她涂之前,却像是情绪突然失控,猛地把她拽进自己怀里,头埋在她胸前,像是疲惫已久,终于得以休憩片刻,沉沉吐出一口气:“永远都不离开我,好不好?”

    梁思悯终于受不了了,抱着他脑袋晃了晃:“你今天到底发什么神经。”

    “嗯……可能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梁思悯抓着他另一只手涂好药,缠上纱布,又缠上绷带固定,终于还是打了他胸口一巴掌:“你给我正经点儿。”

    季旸两只手攥住她的手腕:“能亲亲我吗?”

    梁思悯低头觑他,一脸你发什么疯的表情。

    “抱抱呢?”他又问。

    梁思悯还是看他。

    他垂下目光:“好吧,你对我刚有一点点喜欢而已,我不应该要求这么多。”

    “虽然我现在亲你抱你,你肯定不会拒绝我。可我就是想你主动抱我一下,亲我一下,我是不是太贪婪了?”他点点头,“嗯,我知道,我自己反思一下。没事,你不用管我。也就一点点难过,我自己可以调节。”

    他微微阖着眼,像是有些疲惫,弯折着脖领,抬手摘了眼镜,搁在一边,掐了掐眉心。

    “我真的没事。”

    梁思悯忽然张开手臂,一把把人抱住,手臂收紧,把他紧紧勒在怀里,然后抱着他的脸,胡乱亲了几下:“抱了,亲了,够不够?”

    季旸偏过头,压着唇角,最后还是没压住,溢出几分笑意。

    梁思悯手伸到背后试图打他屁股,最后只打到腰下:“贱死你算了。”

    季旸环抱她,鼻尖蹭蹭她的脸,轻柔地吻了下她的唇:“使劲,没吃饭吗?”

    梁思悯:“……你是不是有病?”

    季旸想了想:“可能有一点。你也爱我的,对不对?”

    梁思悯:“你还没完没了了?”

    【📢作者有话说】

    季旸:我这么烦她,她都没打我,她爱我。

    来啦!!!今天也是小五千,堪堪卡在了十二点前。

    第43章 说爱我

    ◎不◎

    梁思悯背过身的片刻, 面无表情发了个消息:查查季旸最近,以及季家所有人,事无巨细。

    季旸看她一直发消息, 问她跟谁联系呢。

    梁思悯敷衍“嗯”了声:“没事,找人查点事。你大伯找你就叙叙旧?”

    梁思悯太敏锐了, 季旸没有撒谎, 但也没有直接告诉她,那种没来由的恐惧, 让他起了一点粉饰的心。

    至少不是现在。

    她都没多喜欢他,却要面对这么多破事。他说不出口让她一起面对。等他解决完, 给她一个交代再说吧!

    如果知道车祸的事是人为, 且可能和季家有关……他甚至不敢去想梁家的反应。

    脑海里一直翻来覆去冒出来的,都是她在梁家自在从容的画面, 父母、哥哥、朋友……所有人都爱她。

    婚姻对她来说可以是锦上添花的点缀, 但他绝对不能是那个拖累。

    “提醒我提防一下家里人, 他查到一些事情, 希望我不要步他后尘。”

    梁思悯“嗯”了声, 没多问。

    季旸沉默了一会儿, 也没再说什么。

    两个人稍微腻歪了会儿,就出去了。

    客人很多, 今天不止长辈和公司的合作伙伴, 她的朋友也在, 不好一直躲着。

    不过一顿家宴吃完,各自便散了, 纷纷对梁正平表示, 如果梁董需要什么帮助, 尽管提。

    不管如何, 面子倒是给足了。

    梁思悯拉着季旸一起送客,埋怨梁思谌那个骗子,什么去去就回,都是假的。

    到现在也不见人影。

    外头雪停了,但天气阴沉沉的,仿佛已经傍晚。

    院子里灯都开了,橘黄的灯带和地灯,映照出一片温暖景象。

    “去接云舒了吧!她今天要回来,不知怎么一直没到。”吴妈应了一句。

    云舒是以前保姆林姨的女儿,比梁思悯小两岁,比她在家里还待得久,刚回来的时候,梁思悯整日里挨梁思谌的管教,看这个妹妹就格外亲切,也很照顾。

    不过总归差两岁,长大又搬出去,虽然关系不错,但联系并不多。

    梁思谌倒还挺有哥哥瘾,哪个妹妹都操不完的心。

    梁思悯没太在意,只是歪头看季旸的时候,发现他今天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走神了。

    “哎,你是不是困了,要不你先回去吧!”梁思悯戳了他一下,难得体贴。

    季旸回过神,笑了笑:“不要,你不陪我睡我也睡不着,还不如跟着你。”

    他食指轻点额头,又飞出去,笑得有点痞气:“老婆在哪儿我在哪儿。”

    梁思悯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压着声音说:“闭嘴,你再乱说我就揍你。”

    季旸歪着头:“你到处跟人说你在车上上我,我也没说什么啊!”

    梁思悯咬了下后槽牙:“我没有。我在学路宁说话。”

    季旸:“哦,人家在车上干那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你,你确定不是你先提的?”

    他脑子转得倒快,梁思悯被问住,抿嘴装死。

    半晌说一句:“怎么,你很不乐意?”

    “没有,爽死了。”后面三个字,因为他说得认真而显得玩味儿更足。

    一时梁思悯都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踩着尾巴的猫儿似的炸一下毛,趁着背着人,狠狠踢他一脚:“季旸!”

    季旸笑起来,侧过头,有些贪恋地看着她的身影。

    突然觉得,如果有一天她不再跟自己吵了,离婚了,他可能会死。

    杜少霆没找到梁思谌,于是过来找梁思悯:“你哥哥呢?”

    “好像是去接云舒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回,你联系不上他?”梁思悯一边回答,一边偷偷戳了一下季旸,警告他收敛点。

    杜少霆“嗯”了声,“打电话没接。”

    “你着急吗?要不……”

    杜少霆打断她:“不用了,也不是很急,你不知道就算了,改天再说吧。”

    正好有人过来找他,杜少霆走到一旁,同那人寒暄起来。

    杜若枫等待哥哥的时候,附耳在梁思悯耳边说了句:“刚我哥的人发来消息,你和苏明凯被拍了,有人花高价买通营销号准备带个节奏,我的宝,你要有绯闻了,还是顶流呢。”

    梁思悯挑眉:“带什么?”

    最近这事儿真的太弱智了,杜若枫连担心都省了,只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可能是觉得你的新婚太寡淡了,给你添点儿乐子。我帮你压一压吧?你也不怕你家那位真的泡醋缸里。”

    晚宴那天去了不少媒体,苏明凯毕竟是小鲜肉里的翘楚,被不少人盯着,他对梁思悯那么殷勤,难免不被注意,不过这些人都是人精,知道谁好惹谁不好惹,拍了照片也不敢放出来。

    但架不住钱给得多。

    人为财死。

    梁思悯拍了她一巴掌:“去你的吧!”

    “你不让我插手,我就没管,话说你到底在等什么?”

    从梁思悯和季旸“疑似感情破裂”开始,时不时就蹦出个新闻词条,以至于关于中昇的讨论也没断过。

    年底盘点,中昇的业绩跌破历史新低,市场占有率已经不足百分之二十了。

    股东的不安已经快要到临界值了。

    杜若枫问过她,是不是梁家那边已经控不住舆论了。

    梁思悯说不是,但又不让她管,连这种花边新闻都不让撤。

    “你别管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梁思悯拍了拍杜若枫,意思是我心里有数-

    周承琛是最后一个走的,他和梁正平在书房商量事,出来的时候,路宁已经困得直打哈欠了,她趴在梁思悯怀里,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你老公怎么走了?”路宁问。

    梁思悯撇撇嘴,季旸刚接了个电话就走了,跟她说西郊有点事,她问他需要她一起吗,他说不用,他大伯回了,跟爷爷又吵起来,他回去打个圆场,去去就回。

    呵,上一个说去去就回的男人,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不要他了,把他扔掉。你把你老公也扔了,咱俩过。”两个人靠在吧台上,佣人给两个人调了酒,放在她两个人面前。

    梁思悯坐在高脚凳上,路宁娇小的身躯正好嵌进她怀里。乍一看,画面倒是十分和谐。

    周承琛的脚步顿了顿。

    路宁点点头:“把我老公也扔了。”

    周承琛:“……”

    梁思悯看到周承琛了,倏忽想起楼上的社死场面,她自己够尴尬了,路宁应该比她尴尬一万倍,她和周承琛之间的关系只能用相敬如宾来形容,俩人私底下能玩到车上去,梁思悯是真没想到。

    路宁说是意外,那放到明面上说,才是真社死啊……

    路宁毫无知觉,半闭着眼,困顿着说:“他都不会这么抱我,我很喜欢这么抱着,好舒服,他好冷,冻死了。”

    她今天一天都郁闷,这会儿有一搭没一搭控诉着。

    梁思悯从她语气里听出了几分怨念,人对另一个人有怨气,常常是需求没有得到满足,而对一个人有需求,那就算不得是没有爱。

    “那你主动一点嘛!”梁思悯挠挠她的脸,连她都喜欢得不得了,周承琛是什么性冷淡吗?

    也没听说他外面有人,甚至感情史非常干净,连个女伴都没有过。

    竟然把这么可爱的老婆冷着,暴殄天物。

    路宁哼唧一声表示抗议,或许是出于某种本能,她总觉得背后有眼睛盯着,突然扭过头,然后和周承琛四目相对。

    有没有什么世界毁灭的按钮?让她去死一死吧!路宁绝望地想。

    周承琛走过来,表情依旧四平八稳,好像对什么都波澜不惊没有情绪:“回家了。”

    路宁绝望地“嗯”一声。

    从梁思悯的怀里下来,端起旁边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才拿了自己的手包,跟梁思悯告别,去楼上又跟伯父伯母告别,然后才满脸郁闷跟着周承琛走了。

    梁思悯起身出门去送,看着两个人上车,直到迈巴赫消失在视线,她也没有回去。

    人都走了,寂静的院落显得怪孤寂的,佣人们打扫着院子,收拾残局,忙着将一切恢复原状。

    管家问她:“小姐怎么站这儿?不冷吗?”

    她兴致缺缺摇摇头,恍惚觉得自己怎么跟梁思谌一个傻样。

    然后她福至心灵,眼睛突然睁大片刻,发消息问她哥:“你把窝边草吃了?”

    他上午不会站这儿等云舒吧?

    梁思谌过了一会儿才回她:有事?

    没正面回应就是默认。

    家有恶犬:!!!梁思谌你不是人!

    家有恶犬:你个禽兽。

    家有恶犬:人家比我还小。

    家有恶犬:我要告诉爸妈!

    梁思谌回了她长长一串省略号,顺便威胁她:那我就把你家暴虐待季旸的事儿告诉爸妈,顺便告诉季叔叔季阿姨。不行给你开个新闻发布会。

    家有恶犬:我没有,你别胡扯。

    梁思谌回了两张照片给她,一张是季旸第一回 来家里住,第二天早上去上班,被梁思悯咬过的锁骨渗血,梁思谌找了一件自己的衬衣给他换时拍的,季旸半裸着上身,锁骨处清晰的牙齿印,佣人拿了药箱,正准备给他消毒贴纱布。

    一张是今天的,季旸手腕勒痕还肿着,青紫一片,倒是触目惊心的。

    家有恶犬:你变态吗?干嘛拍我老公。

    梁思谌的微信名就是他名字,头像是一片漆黑,人真的很古板很无趣,祸害人家小妹妹,真的不要脸。

    梁思谌:这句话难道不该我问你?谁变态啊。

    她这么折腾季旸,季旸也受得了,也是稀奇。

    家有恶犬:他自愿的,夫妻小情趣你也管。

    梁思谌:……

    梁思谌:你说的是人话?

    再严重一点人家都要报警了吧!

    梁思悯懒得跟他掰扯,气呼呼关了聊天框。

    杜若枫到家了,给她报平安,顺便再次问她到底有没有事。

    梁思悯拨了电话,得知她一个人,这才说了句:“我爷爷快回来了。他绕道又去了巴塞罗那,不然这会儿已经到家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年夜饭。”

    杜若枫不明所以:“所以呢?”

    爷爷回来怎么了。

    梁思悯也没有瞒着,“有人等着做空中昇,再低价收割。明年有一个项目,本来只有中昇吃得下,但如果中昇自顾不暇,那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咬咬牙也要拿下,但勉强吃了,如果噎住了,就离彻底破产不远了,放弃这个项目,那就意味着中昇明年的业绩会更加难看,离破产也不远了。打舆论战虽然可耻,但真的有用啊!中昇现在的股价一跌再跌,但毫无办法。”

    目前没有什么可以挽回口碑的办法。

    那就让对方得逞得更彻底一点好了。

    杜若枫听到这里才似乎有点明白:“你爷爷已经二十多年没回过衍城了,所以没人料到他今年会突然回来,也不知道他手里到底还有没有牌?”

    很多舆论甚至是梁思悯自己推的,幕后的人估计觉得自己势在必得,快要得逞了。她爷爷回来可能会是个大变数,如果对方慌乱,就可能自乱阵脚。

    梁思悯点点头:“嗯。季家人死活不让季旸拿大权,就是怕出变故。怕他明年临阵倒戈,来帮梁家。没办法,谁让我红颜祸水呢!”

    说着说着又开始不正经,杜若枫“呸”一声,“你够了。”

    梁思悯笑了笑:“我那正直善良弱小又可怜的老公,我得帮他出口气,除了我,谁也不能欺负他。”

    杜若枫深吸一口气:“梁思悯!你听听你在说什么?”-

    季旸满身疲惫回梁家的时候,老远就看见梁思悯站在门廊前走来走去,灯光给她镀了一层灿金色,圣洁而美好。

    他下车,快走两步,脱了外套披在她身上,皱着眉:“这么冷,你站外面干嘛?”

    梁思悯不悦地“哼”一声:“我看雪,碍你什么事?”

    “哦,我以为你在等我。”季旸拉了拉衣襟,顺便握住她的手,搓了搓,她都快凉透了,手都是冰的。

    他就随口调戏她。

    “你谁啊?我认识你吗?”梁思悯反应却很强烈,声音都提了起来,仰着头瞪他,水汪汪的大眼睛,五官立体而秾丽,这么看,倒真有四分之一混血的样子了。

    平常都看不出来。

    季旸低头,亲了她一下:“我又哪儿惹到你了,祖宗。”

    他反省自己,今天出门报备了的,说去去就回也没迟回,难不成还在气昨天的事?

    可今天不都说清楚了……

    不过她当时好像沉默了?是不是还在介意。

    他胡乱思考着,然后忍不住自嘲,季旸啊季旸,你真的没救了。

    “不知道,但我不高兴。”梁思悯如实回答。

    她其实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了,就觉得,好生气。

    季旸:“……”很好,已经进化到这种地步了。

    “孩子咳嗽老不好,多半是欠揍,打一顿就好了。”他撸袖子,抓住她胳膊,意欲打她屁股。

    梁思悯气着气着被气笑了,躲他的手:“有你这么哄人的吗?你就这么喜欢我的?”

    “哦,不是不认识我吗?”季旸顺手揽住她腰,半挟半抱地把人带去了客厅。

    再冻下来人都要冻坏了。

    梁正平夫妇回自己房间了,梁思谌还没回来。

    只佣人在客厅收拾,目不斜视地继续干着手里的活儿。

    梁思悯胸腔里憋着一股莫名的情绪,觉得不爽,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爽。

    等季旸把她带进卧室,门一关,她把人按在床上,终于知道哪里不爽了。

    她最近得了一种病,就想把他按住,哪儿也不能去。

    “奶茶有一阵不让我出门,我一出门它就在家里到处撕咬东西,把桌子上的物品一件一件都扫地上,我回家就好了,但我在家,它又不是很想理我。”梁思悯突然说了一句。

    季旸挑了挑眉,几乎瞬间就懂得了她想表达的意思,她是在形容她为什么不高兴。

    他说:“有点类似于分离焦虑,你对我产生依恋了宝贝。”

    梁思悯拍他一巴掌:“呸。”

    想得美。

    季旸翻身把她压在身下,捏着她下巴狠狠吻她。

    “你看,你也爱我。”结束后,季旸嘬了她一下。

    梁思悯偏过头:“你自觉点,我就爱你。”

    季旸点点头:“好,你说哪方面?脱衣服自觉点,还是给你依恋自觉点?也行,我给自己放了两个月的假,过完除夕我就带你去度蜜月,找个小岛,我陪着你,哪儿都不去,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梁思悯想了想,觉得好像真的不错。

    他之前说过,但她没放在心上,因为觉得他不太可能有时间。

    季旸看她不说话,又亲了她一下:“说你爱我。”

    梁思悯抬眸,字正腔圆:“不。”

    季旸又亲:“说。”

    “不。”

    季旸点点头,恼羞成怒:“行,梁思悯,你别想再睡我。”

    【📢作者有话说】

    二狗:一个有骨气的鸭!(倒数三秒钟)

    来啦!!!呜呜没卡住十二点。但也小五千。

    话说我终于有封面啦!!一看就是甜文的封面。(十分确信)

    这章红包。

    第44章 珍珠扣

    ◎烧糊涂了◎

    “我发现, 我好像挺喜欢他的。”洗完澡,梁思悯在小群里突然发了一句。

    她最后还是把他睡了,这会儿躺在床上发呆, 季旸在洗澡。其实倒也不是很想睡,但不让睡简直就是一种变相的邀约。

    尤其梁思悯这种反骨天成的。

    睡完果然身心都舒畅了。

    杜若枫:……

    路宁:……

    许久不吭声的程叙突然冒泡。

    程叙:全天下都知道了, 你大概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家有恶犬:谁说的, 季旸就不知道,他一天问我八百回, 烦都烦死了。

    这回三个人给她发省略号。

    路宁应一句:我们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杜若枫:你清醒一点,季二那种人, 骨子里就不会死缠烂打, 你以为他不知道你爱他?他只是没有安全感,想要你多爱他一点。你跟我们说什么, 你倒是跟他说啊!

    就像上学那时候, 季旸哪怕喜欢她, 也会克制守礼, 在没得到她回应的时候, 他是做不出死缠烂打那种事的, 点到为止才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到后来结婚了变成这样,无非是因为有个合法的保障。

    但对俩人来说, 利益联系不够牢靠, 那这婚姻不过就是一张纸。

    季旸会担心太正常了。

    毕竟梁思悯长得就是一副来者不拒, 帅哥投怀送抱我就浅浅抱一下的样儿。

    虽然她其实并不是那种人。

    梁思悯是真的不在意,占有欲这种东西, 来自于强烈的欲望, 她没有这种东西, 她得到的爱太满了, 爱情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点缀,有没有都无所谓。所以她也并不能理解那种爱得死去活来的感情,也就没有主动给伴侣安全感的概念。

    她唯一能做到的大概只有约束自己不要触犯道德和法律。

    杜若枫:你真的爱他吗?爱其实是很负面的东西,占有欲,控制欲,嫉妒……等等,都包含在里面,是那种一想到有一天他可能和别人在一起就嫉妒发狂甚至生出恨意的感觉。

    程叙插嘴:亲爱的你很消极啊!你爱上谁了?爱得这么绝望。

    杜若枫:我就举个例子,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

    程叙:你这被踩到尾巴的反应,很奇怪哦~

    路宁出来阻止两个人吵架:其实很简单嘛!婚姻的维系无外乎两种,利益,或者感情,周承琛就从来不在乎我爱不爱他,因为他知道,我不会离婚。你这种结婚都是靠打赌,离婚也没有压力的,他担心不是很正常吗?

    杜若枫:不过他是不是也太紧张了。难不成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梁思悯趴在床上,发了会儿呆。

    季旸说的爱……

    到底是什么。

    不爱又怎么样呢?

    无非就是离婚,他很害怕他们会离婚?所以才要一遍一遍确定么……

    季旸洗完澡出来,把她手机抽了:“别一直看手机,对眼睛不好。”

    他视力不太好,又讨厌戴眼镜,所以格外在意。

    梁思悯无可无不可,翻了个身,躺下来,等他掀开被子进来,把自己整个嵌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腰,给自己的腿也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整个人考拉一样挂在他身上。

    季旸挪了挪身子,让她抱得更舒服些。

    人大概都是会变的,所有的习惯、准则,那些以为不可更改的,也会在某一刻某个瞬间,因为某个人某件事彻底逆转。

    他以前最讨厌有人近距离靠近他,好像天然就有一种防备,母亲总是说,他幼时便疏冷,连父母都不黏着,从不闹着要人陪着睡,很小的时候就对这种亲昵显露出抵触的情绪,后来长大了,哪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都没有在一张床上睡过,他觉得自己可能天生就是这样,带着点凉薄。

    结了婚,又发现根本没有那回事。

    尤其现在,他甚至因为她主动抱住他睡,且抱得这么紧,而感觉到一种由衷的满足。

    他低头,亲吻她的额头:“宝贝。”

    梁思悯的困意来得好快,大约是觉得抱住他,就完成了某种睡前仪式,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其实对于她来说,也是一种以前根本不会发生的事。

    她不喜欢睡觉的时候有人抱她,很难受,睡起来也浑身不舒服。

    但和他睡一起,她好像越来越习惯挨着捧着贴在一块儿。

    “我对婚姻没有那么高的要求,最开始答应联姻,也只是觉得跟你吵吵架,斗斗嘴,能给我解个闷,你这么急切地想要确定我爱你,是怕有一天我们会离婚吗?”梁思悯的声音因为困倦沙沙的,倒是难得温柔。

    季旸低头亲吻她额头:“嗯。你这个喜新厌旧的人,我怕你很快就会腻。”

    梁思悯轻笑了声:“我没那么不靠谱吧?很多事可以任性,是因为不违背原则,不伤害任何人。婚姻不是儿戏,你觉得我是那种会拿你当乐子玩的人吗?”

    她虽然不是很重视婚姻,但也不会儿戏地将它当成一个可以随时重启的游戏。

    季旸知道她不是,但并不能肯定,于是笑着问一句:“你不是吗?”

    “……我是。”梁思悯刚好好说一句话,就听他一副逗趣她的样子,于是也立马改口,“我就是这种坏女人,我哪天腻了我就一脚把你踹了,然后包上二十个大学生,每天过来给我按按肩捶捶腿,最好是那种肩宽腿长一米八的,肌肉不能太大,也不能没有,话要少,但嘴要甜……”

    季旸低头,恨恨用嘴唇堵住她的嘴。

    梁思悯的话被噎回喉咙。

    他刚刷完牙,嘴里还残留着薄荷的味道,梁思悯被凉得都醒了神,又听他气急败坏:“你还畅想上了?不许。”

    “想想又不犯法。”梁思悯故意气他,“你要是实在受不了,我给你留个位置好了,你做第二十一个,一个月可以排上一次。”

    季旸咬了下她的唇:“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

    季旸伸出手,朝着她屁股重重打了一下。

    梁思悯:“……有病啊你。”

    季旸低着头,额头抵住她额头:“我不知道拿你怎么办,我有时候觉得很无力,我给得起的你都不缺,我对你的诱惑力太小了,整个季家放在你面前,可能都不是很吸引人。而且季家……”季家算计她这件事,他真的难以启齿,很想说这跟自己无关。

    但他姓季,他没有办法厚颜无耻地说跟自己无关,都是季家人在背后作祟。

    而且事情已经发生,他并不想瞒着她,只是觉得年末的时候告诉她这件事,除了毁坏她的心情,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更希望自己给先给她一个交代,再告诉她。

    梁思悯模模糊糊地听着,在他戛然而止的时候却清醒了片刻,从他那短暂的中断,霎时想明白了今天所有的不对劲。

    “车祸有你家里人参与的事,你知道了?”

    季旸顿时睁开眼,整个人都处在惊愕状态:“你知道?”

    那一瞬间,他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受,大概是一种更深的无力,他老婆可真是能耐啊!好像没有她无法处理的事,他什么都插不上手。

    梁思悯却懒洋洋的,困顿着打了个哈欠:“查胡檐月就顺道一块儿查了。”

    “为什么不跟我说?”季旸拧着眉。

    他似乎一直忽略了一个事,很多事只在于她愿不愿意,车祸的事,她早就查过了,没继续追查下去定然有她的原因,或许她骨子里就不想查胡檐月,但既然事情已经捅破,她没道理再自我欺骗下去。

    而她查什么,肯定不会只是浅尝辄止,连大伯江逾都能知道的事,没道理梁思悯查不出来。

    这会儿祝家那位,说不定已经要送进去了。

    梁思悯困得不耐烦,“跟你没什么关系,睡吧!”

    “梁思悯!”季旸严肃地叫着她名字,“你把我当什么?”

    这么大的事,就轻飘飘一句跟你没有关系,他是什么豢养的只需要闭着眼讨主人欢心的狗?

    梁思悯又打了个哈欠,眼泪直流,真的撑不住了,她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却软绵绵没什么力道:“当老公,当什么!难道当你是棵葱?我这个人记仇,车祸的事儿我不会就这么算了,但你在这儿,我也不会找人把他们都打一顿,既然他们想要钱要权利要地位,那就让他们什么都没有就好了。你的目的不就是夺权?正好我帮你,目标一致,利益一致,所以觉得没必要再多说。还是你心软了?”

    “当然没有……”

    只是……

    他们梁家人做事没有这么温和过,从他爷爷那辈儿就狠,不然也不会儿子刚二十多岁,梁友明就把整个梁氏都丢给梁正平。

    梁正平一个人把中昇撑起来,并做到这个地步,当然也不会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至于梁思悯,她是爷爷带大的。

    他去大概了解过她的南城的情况,她处理那个坑害她的合伙人,那个叫徐新越的,可谓是又快又狠,根本连留一线都不留。

    但现在……

    “这么做是为了我吗?”季旸问她。

    梁思悯“嗯”一声:“不然呢?”

    她实在是太困了,不知道嘟囔了句闭嘴还是什么,就沉沉睡过去了。

    季旸长久地沉默,然后低着头吻了她额头:“对不起。”

    如果不是自己,她大概早就把季家闹得天翻地覆了,她一向是个不吃亏的人,连报复都讨厌婉转,不记仇,因为有仇当场报,没什么迂回曲折的心思。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梁思悯是被季旸从被子里薅出来的,她睁了睁眼,有气无力:“你干嘛?”

    季旸拧着眉给她穿衣服:“你发烧了你感觉不到吗?”

    梁思悯“哦”一声,好像是有一点。

    季旸已经吩咐了佣人,家庭医生很快就到了。

    从小到大梁思悯很少生病,每回生病都惊天动地的,周邵红一叠声地叫着心肝宝贝,上楼来看女儿。

    梁思谌被吵醒,打着哈欠,双手插兜,慢悠悠地也往这边走。

    梁正平本来要出门,突然又折返回来。

    就连云舒都探头探脑挤过来看思悯姐。

    季旸给人穿好衣服,她半死不活靠在床头。

    医生还没到,周围先凑了一圈,七嘴八舌问她怎么回事。

    梁思悯张了张嘴,心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得了绝症不久于人世了呢!

    她憋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我口渴。”

    季旸提前叫佣人准备了,闻言端起杯子试了试温度,端给她喝。

    医生抬手探了下她额头,温声说:“把扣子解一下,我听一下心脏。”

    季旸说她有点喘不过来气,周邵红也说她自从车祸后,心脏就不太好。

    梁思悯觉得自己心脏好好的,但她还没来得及抗议,季旸就顺手把她扣子解开两颗,医生焐热听诊头,却突然愣了下。

    季旸这时候才看到,她锁骨被他嘬出的草莓印一颗接着一颗。

    她昨晚非要睡他,铁了心要跟他对着干,他那句狠话刚放完,心道躺得太平太快岂不是显得很没有骨气,于是心中愤愤,给她身上留了太多印子。

    他这种从小到大就规矩克制的人,就连生气都特意选了看不见的地方。

    但谁又能想到,一大早是这种场面。

    简直给他开了天大一玩笑。

    梁思谌看梁思悯生无可恋抓了下衣襟,一副难为情的样子,“啧”一声:“哟,某人还知道不好意思了呢!”

    梁思悯抬眼瞪了梁思谌一眼:“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这不是怕有些人不好意思。”

    季旸安静地坐在梁思悯身侧,他仿佛是那个被钉上十字架处以极刑的人,一整个灵魂都要出窍了。

    大概是看她身上痕迹太重。

    在医生委婉问她,是不是太激烈……伤口……感染……的时候。

    季旸恨不得一把火把自己烧了。

    “没有,”他听到自己说话,但好像灵魂已经出窍了所以仿佛在听另一个人说话,那声音淡定从容且镇定,“昨晚就两次,没有过激。”

    最过激的是他的反抗,但没有人会知道他的抵死不从,他的挣扎和妥协,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色中恶鬼。

    医生见惯了大风大浪,十分淡然:“那应该就只是单纯感冒,没事,注意休息,多喝水。”

    梁父梁母去送医生,云舒大概是被惊讶到了,一整个人都呆滞在那里,梁思谌两根手指头捏着云舒后颈的衣领把人拎走了:“走了,别被梁思悯带坏了。”

    等所有人都走了,季旸才把脸埋在她肩膀,生无可恋道:“梁思悯,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

    他已经不敢想自己在她家里人那儿是个什么形象了。

    梁思悯发着烧,头昏昏沉沉的,身上又热又冷又难受,但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自己小题大做叫来这么多人你怪我?”

    “你都烧糊涂了,揪我胸上的豆豆非说我拿你珍珠扣让我还你,我能不着急?”

    梁思悯:“……啊?”

    季旸掀开衣服给她看,右边都揪肿了好像。

    梁思悯:“……”

    【📢作者有话说】

    梁思悯:这是什么?老公,玩一下!!(作话回收2.0)

    来啦!!报一丝,我又成两点档了,晚上码字可能是我的宿命……

    这章也红包。

    第45章 别太过分

    ◎碰你一下都不行吗?◎

    梁思悯大概只是发着烧半梦半醒, 陷在梦里醒不过来,但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离谱,好像有点印象, 又好像完全没有。

    看着他的伤,她忍不住有点愧疚, 但更多是想笑。

    她捂着脸, 强迫自己不要笑出声。

    季旸倒是真气得发笑,狠狠掐了下她的脸, 又心疼她发烧,拿了冰凉贴贴在她脑袋上:“躺下休息会儿。”

    梁思悯躺着, 觉得浑身难受, 有气无力招招手:“你陪我躺一会儿。”

    房门开着,佣人进进出出, 爸妈去送医生了, 大约待会儿还是要来的。

    他拧着眉。

    梁思悯却眼泪汪汪:“老公一点用都没有, 扔了算了。扔进不可回收垃圾里。”

    发烧烧得眼窝烫, 泪腺便被刺激得敏感, 她其实一点也不难过, 只是生理性的难受,可看在季炀眼里, 很有一种我见犹怜楚楚可怜的劲儿。

    人生病的时候总是脆弱的, 她这场不常生病, 生病起来反应格外强烈的,更显得可怜。

    明知道她故意激他, 最后还是掀开被子, 半靠在床头, 让她趴在自己怀里。

    她身上烫得能把人煮熟。

    梁思悯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轻轻哼一句:“你一点都不爱我。”

    季炀:“……?”

    这又是什么招数,生个病还激发新技能了?

    “你如果爱我,就不会穿这么多了,抱起来真的很难受。”梁思悯把手伸进他衣服里,顿了片刻,又往上摸了摸,摸到肿了的那边,心虚道,“要不让佣人把药箱拿来,擦点药。”

    季旸没好气:“不,我要脸。”

    梁思悯笑得发颤。

    季旸把她手扯出来:“你给我留点脸吧!再这么下去,我直接从楼上跳下去算了。”

    他冤不冤。

    梁思悯继续笑,笑得根本停不下来,好一会儿才说:“谁敢笑你我就骂他。”

    “呵,我谢谢你啊!”

    发烧不到四十度,医生仔细检查了,说没什么大事,叮嘱家里留意一下,如果反复高烧就还是送去医院检查的好。

    不常生病的人,生一次病总是看起来吓人。

    周邵红和梁正平送完医生,一起回来,梁正平差点大步一迈直接进去,被周邵红紧急拉住了,她敲了敲门,停顿两三秒,然后才走了进去。

    季旸没能从床上下来,因为被梁思悯紧紧扒着。

    但因为敲门声,到现在还紧绷着。

    梁思悯这会儿看着进来的父母,还要把脸往季旸身上贴一贴,说:“我没事,不用管我,季旸陪着我就行。”

    这孩子从小生了病就黏人,父母不在家就黏梁思谌,梁思谌被她烦得头疼,整天跟父母告状。

    周邵红太了解自己女儿,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心虚地摸了下鼻子,嗔怪:“你这孩子,扒着人家不放干嘛。”

    季旸整个人像是绷紧的弦,当着父母的面跟老婆搂搂抱抱,对他这种从小生活在相对严肃的家庭氛围的人来说,不亚于某种酷刑。

    他怕梁思悯口不择言,忙开口说了句:“没事妈,我正好能看着她。”

    梁正平咳嗽了声,满脸担忧:“好好休息,不要胡闹,有任何不舒服,记得跟爸爸说。”

    梁思悯挥挥手:“知道啦知道啦。”

    两个人又絮絮叨叨叮嘱许久,才不情不愿离开,做父母的恨不得贴身照顾,奈何孩子总归是长大了,飞出去了,身边有人,不需要他们了。

    周邵红走出房门的时候忍不住叹口气:“怎么觉得有一点失落。”

    梁正平抿着唇没吭声,不过也深有同感,尤其是看到女儿锁骨上的一排印子,那医生愣了下,随后就尽可能用身子遮挡住了后头人的视线。

    但这很难不注意到。

    他下意识就开始生气,心道哪个狗东西把他宝贝女儿折腾成这样。

    旋即又清醒,哦,她已经结婚了。

    “没想到季旸那小子这么……”梁正平这会儿还是觉得不痛快。

    结婚了也不行。

    周邵红难过完,这会儿倒是忍不住笑了:“年轻人嘛!我看你闺女倒是很开心。”

    梁思悯那受不得一丁点委屈的劲儿,要是不高兴,早闹得季旸不得安生了,这会儿还腻着人家,那到底是谁折腾谁都不好说。

    梁正平不是很认同地哼一声。

    人走远了,声音也渐渐消失,季旸听不见,但模糊能听到是在说话,莫名有一种心虚,等声音彻底听不见了,他才松一口气。

    低下头看梁思悯,怀里人呼吸均匀,竟然已经睡着了,只是大概不舒服,眉头紧紧皱着,手指还攥着他的衣角,紧紧抓着。

    季旸右胸口火辣辣的疼,又好气又觉得好笑。

    他是睡着睡着被她捏醒的,捏得生疼,他攥住她的手,问她在干嘛,她不吭声,只是手还是不安分地拽住他,用一种非常委屈难过且隐忍的语气说:“你把珍珠扣……还给我。这是我的。”

    她难过得都快要哭出来了,他只好哄了句:“好好好,都给你,你先松手。”

    他声音轻柔,从没见过梁思悯这么委屈过。

    她越揪越用力,好像那“珍珠扣”被他霸着不给似的。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也来不及反应,一边摸她额头,一边试图挡住她的手,又要哄她,又怕刺激她……

    一番折腾下来,比昨晚还累。

    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时候,他已经疼得冒汗了,心道他上辈子造了哪门子的孽。

    她烧得厉害,他直接拨了内线电话,让佣人去请家庭家庭医生过来。

    家庭医生就住在附近,来得很快。

    还好,没什么事,不然他会自责死。

    大概也猜到,是因为昨晚在外头冻了很久。

    她在等他吗?他不知道。

    但他愿意相信是,这会让他生出一点她也爱自己的感觉。

    她应该是爱他的,尽管她从来不说。

    于是季旸低头,亲吻了一下她的头发。

    她浑身都很热,吃了药,药效逐渐发挥,她身上开始出汗,昨晚她也曾这样身体发烫浑身湿热地抱着他,尽管他从来没有承认过,但其实被强迫也会让他获得一种精神上的愉悦和满足。

    那时候他有点意识模糊,欲望无法彻底纾解,于是在她身上咬出很多的痕迹,带着点被强迫的愤愤,和愉悦后的情绪宣泄。

    两个人其实很多事都无法达成同频,上学那会儿他就知道。

    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他信奉规则,她崇尚自由,他偏保守,而她过分冒进。

    他喜欢稳定的关系,她追求新鲜和即时的快乐。

    哪怕生活上,也处处是完全相反的两面,她饮食口味偏重,热爱一切辣的和甜的,而他口味偏清淡,他喜欢高尔夫、排球、骑马、射箭……这种传统且有规则的运动,她喜欢飙车、蹦极、滑雪、冲浪……一切刺激的运动项目。

    所以年少时候的喜欢,也更理智些,没得到回应,便也理所当然地搁置了,因为觉得即便她答应了,大概也只是一种短暂的不长久的恋情。

    尽管有点伤心,但也没有多难过。

    后来即便得知他和梁家要联姻,也没有特别大的感触,幸灾乐祸地觉得她那样的性格,谁摊上谁倒霉。

    而他不会是那个倒霉蛋。

    可得知她要和小叔约会谈恋爱,他却是脑补了一下就瞬间觉得难以接受。

    那几乎是本能的抵触,顷刻间燃烧起来的嫉妒和不悦让他生出一些占有的欲望。

    所以他频频激怒她,听她一句一句赌气要和他结婚的话,却莫名生出些期待,最后如愿以偿的时候,他也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复杂的感觉,一方面觉得自己完了,一方面又心甘情愿坠落下去。

    明知道不合适,但理智已经崩塌。

    到现在,甚至有些庆幸。

    至少两个人床上十二分的和谐和契合。

    食色性也,人生两大事,一个已经对立,另一个弥补上,倒也算命运待他不薄。

    他抱着她,满脑子也是她,身体和精神都被她占据。因为一点点的契合而感到由衷满足。

    所谓沦陷,也不过如此。

    他就这么陪着她,折腾了小半日,她终于才退了烧,闹着要洗澡,被他按住了,给她擦擦脸和手,让她不要闹,早点恢复才是要紧事。

    明天就是除夕,也不知道能不能好。

    暴风雨阻断航线,爷爷大概赶不回来了。

    她得知的时候却微微松了口气,现在确实也不是时候,虽然她也很久没能和爷爷一起过除夕,但这时候不回来也好。明达那边,还差点火候。

    不能洗澡,梁思悯倒也没有很固执,就是不爽,整个人皱巴巴地坐在那儿,总想找点儿事。

    “你的伤处理了没有?”她问。

    季旸都快忘记了,被她一提醒,又想起来,注意力一旦挪过去,又是火辣辣的疼痛感。

    季旸抬手,手动给她闭嘴:“放过我吧!我的祖宗。”

    梁思悯就知道没有,于是起身,自己去找药箱。

    这时梁正平却来了电话,叫季旸下楼一趟。

    季旸再上来的时候,梁思悯仍旧抱着药箱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玩着手机。

    说好要去度蜜月,她本来已经打算在家陪爷爷了,但爷爷不回来,她心思又浮动。

    “我让厨房给你熬了点粥,待会儿就送上来。”季旸说。

    梁思悯“嗯”一声,一边招呼他坐下来,一边问他:“我爸叫你干嘛?”

    “闲聊。”

    “不是在说我坏话吧?”她狐疑看他。

    季旸忍不住笑了声:“你还怕被说坏话?我以为你已经没有什么好名声了。”

    梁思悯挑眉,倒是坦然:“也是。”

    她打开药箱,精心挑选了温和不刺激的消毒水,毕竟伤处的皮肤还挺敏感脆弱的。

    “把上衣脱了,我给你擦药。”梁思悯说。

    季旸迟疑片刻,但还是脱了。

    尽管两个人什么都做过了,彼此最狼狈的样子都看过,可就这么简单脱个上衣,他突然就开始不自在起来,莫名觉得难为情,拧着眉说一句:“我自己来。”

    他的胸肌很好看,就是这样看着……有点好笑。

    还是自己的杰作。

    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于是连愧疚都欠缺。

    梁思悯没忍住又笑了,偏过头笑了好一会儿才忍住,拒绝让他自己来,一手扶着他的肩,一手给他消毒涂药,动作慢吞吞,还要观察一下两边的区别,越看越觉得好笑又好玩。最后季旸抬手捂住了她的眼,拒绝让她再观察,好像自己是什么实验室的小白鼠。

    她那提溜乱转的眼神显然也没琢磨什么好事。

    梁思悯最后感叹一句:“你这个人真的很敏感。”

    他身上总有一种很矛盾的气质,看起来冷若冰霜不近人情,其实根本不是。

    也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什么都能玩,其实带着点纯情劲儿。

    季旸白她一眼:“梁思悯,我不是你的玩具,收收你的恶趣味。”

    她那跃跃欲试都快溢出来了。

    梁思悯却好像已经掌握了他的开关,压着嗓子说:“可是我喜欢你,喜欢就是想要靠近,想要触碰,想要跟你玩。”

    那意思分明是,你拒绝我你就是不喜欢我。

    倒是学会了化被动为主动。

    这四个字,也没有那么难开口。

    她就是喜欢他,喜欢就要说。

    季旸:“……”

    虽然明知道她故意的,倒也还是很受用。

    但也没有欣喜若狂,因为她这架势,显然没憋什么好事儿。

    他僵在原地不动,就那么盯着她看。

    梁思悯慢吞吞拿纱布给它擦了擦左边,突然俯身过去,咬了一下。

    神经末梢过电一般,季旸惊坐起,整个人后退半步,所有意识归拢,霎时间灵台一片清明,浑身血液都逆流了似的,整个人像是煮熟的虾,从头到脚烧起来,他皮肤本来就偏白,这会儿大片的粉色透出来。

    梁思悯扔保持着微微俯身的动作,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看,微微睁了下眼。

    他咬着牙:“梁思悯!”

    梁思悯抬头的时候眨了眨眼,挤出两滴将流未流的泪:“碰你一下都不行吗?”

    翻译过来大约是:你真的不喜欢我!

    季旸一怒之下……也只是怒了一下,咬着后槽牙:“你别太过分了。”

    她这哪里是想亲近,分明是仗着自己生病故意气他。

    鬼心眼子真的多。

    梁思悯却凑过去,轻轻抱住他脖子:“说好的,我们去度蜜月,除夕一过就去,好不好?”

    她突然兴致勃勃,两只眼亮晶晶的。

    季旸:“……”他真的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离我远点,不然咱俩就不定谁不是人了。”他眯着眼,警告她。

    梁思悯眼珠子转了半圈:“哦。”

    脑子里却在出神想蜜月的事,越想越荡漾,季旸真的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梁思悯:好玩,再玩一二三四下!!

    第46章 又来了

    ◎你唐僧转世吗这么会念经。◎

    胡檐月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手机响了足足半分钟,她才深吸一口气,接起来。

    她穿着真丝睡裙, 住在五星级酒店的大床房,吃着酒店刚刚送进的晚餐, 手边的红酒曾是半学年的学费。

    这是她能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好的生活了, 可即便住在富丽堂皇的房间里,站在三十三层楼上俯瞰渺小如尘的世界, 也依旧无法躲掉过去牢牢困住她的脚踝的来自血缘的荆棘缠绕。

    她刚刚还觉得一切都很好,突然之间又感到自己在一瞬间腐烂了。

    “囡囡, 今年不回来呀?”母亲柔声问她。

    她很轻地回一句:“嗯, 公司有点事,我在衍城出差。”

    “妈妈想你了, ”母亲说, 停顿片刻, 补充一句, “爸爸和弟弟都想你了。”

    她掐着眉心, 并没有因为这片刻的温情而感觉到放松, 只觉得脑袋里有根弦一直紧绷着,她的声音也是绷紧的:“我有空就回去看你们。”

    “你就是躲着不想见我们吧?妈妈知道, 家里人都没用, 帮不了你……”

    她闭着眼, 脑袋里的那根弦狠狠颤了一下,仿佛终于等来了正戏, 她面无表情扯了下唇角:来了。

    “你赚那么多钱, 是怕我们花吗?”母亲深呼一口气, “囡囡, 妈没有文化,但也知道,做人要讲良心,你当年……”

    这漫长的语言审判长达半个小时,她很想不管不顾挂掉,但想到接下来更多的麻烦,于是放在旁边,任由她这么说下去。

    她并不想听,闭着眼,出神在想别的。

    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梁思悯。

    第一个给了她体面的人,第一个真正尊重她的人,第一个伸出援手,把她从泥潭里拉出来的人……

    她捂着脸,感觉到灵魂都在惊痛。

    直到电话挂断,她都没有回神。

    门铃响了,她麻木地起身去开门,徐新越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看着她:“不让进?”

    她这才侧身。

    很快,两个人抱在一团,炽热的身体,没有言语的,沉默的……苟且。

    她只能把这个叫做苟且。

    天花板吊顶繁复的花纹变得模糊摇晃,她在意识不清的时候,想到梁思悯结婚时候发的照片。

    她记不清那个人具体的样子了,因为梁思悯总能把周围一切都映衬得黯然失色,只记得她站的地方,灯光璀璨,明媚得刺眼。

    她好像总是站在光里。

    而自己好像总是站在阴影里。

    “我不会再帮你了。”结束后,胡檐月捡起自己的衣服,又从钱包里掏出一沓现金,放在床头。

    “服务费。”她说,

    她穿上衣服,离开的时候,徐新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以为梁思悯还会放过你?”

    胡檐月低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我想先自己放过自己。”

    顺便提醒他:“你斗不过她的。放弃吧!蚍蜉撼树有什么意思?”

    “不是我要对付她,是季家要对付她,你以为她抵抗得了一整个季氏?梁家要玩完了,到时候梁思悯屁都不是。”

    胡檐月只是个小小游戏公司的老板,她对衍城的商业版图一点也不了解,她来这里,无非就是寻求合作和帮助,她记得自己站在明达大厦的楼下抬头往上看的时候,看到的不是那栋楼如何壮观,是自己如此渺小。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一向命好,而你一直运气挺差。”

    徐新越怒道:“你……!”

    胡檐月离开了酒店,拖着自己东西很少的行李箱,外头风雪很大,就像她曾经无助走在南城街头的感觉,冰冷刺骨。

    那时她向她求助,并没有得到回应。

    如今她再次给梁思悯发了消息,祝她新年快乐,毫无意外的,出现了红色的感叹号。

    她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除夕夜里吃过年夜饭,第二天天还不亮梁思悯就把季旸拉走了。

    季旸在车上跟家里简单交代一声,顺便告诉林逸舟,带薪放他长假,等通知再回来上班,林逸舟连说了好几声新年快乐。

    他叫季总和夫人的声调从来都没有这么亲切过。

    知道两个人是要去度蜜月,顺便祝两个人幸福美满,早生贵子。

    梁思悯:“……”

    季旸便顺便问她:“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梁思悯瞥他一眼:“怎么,你有超能力?还能控制性别的?”

    季旸的额头瞬间挂满黑线,一手攥住她的手,狠狠捏了下:“就知道从你里嘴里听不到什么好话。”

    “亲你的时候你倒是很受用,你怎么什么都想要。”梁思悯反捏回去。

    两个人坐在车里,今天是爸妈家的司机送他们,严叔默默调大了车载音响的音量。

    季旸捂住她的嘴,压着声音:“你这个人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梁思悯配合地放低声音:“没事,严叔他耳背。”

    季旸:“……”

    临上飞机前,四叔打来电话,事无巨细地问他们打算去哪儿,准备去多久,悯悯她跟家里交代没有。

    季旸含糊应了一句,心中一片冷然。

    他记得昨天梁正平叫他去书房时候问他的话:“梁思悯求我不要插手季家的事,你知道吗?”

    季旸当时拧了下眉,坦诚:“我不知道。”

    “中昇三个月前就收购了LM全线的代工厂,准备加速向新能源过渡,有一大笔海外的投资年后也会落实,目前的危机,还谈不上危机。”

    短短两句,季旸便听明白了暗示,之所以会闹到这一步,以及新闻不断的渲染,是梁思悯在背后推波助澜。

    她想借梁家的手帮他坐稳集团一把手的位置,顺便清理掉障碍。

    梁思谌说过,梁思悯是个最讨厌迂回的人,如此大费周章,只能是为了……他。

    “爸……”他叫了声,“您帮我稳住鸿辉的项目,年后三个月内,我会把一切都收拾干净,悯悯的心意我收到了,但我不会让她替我料理这些事,我还没有废到这个地步。”

    梁正平缄默不语,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悯悯有没有跟您说。她在南城出车祸的事,跟季家有关系,这件事我也会给她一个交代。”他声音紧绷。

    梁正平陡然攥住季旸的衣领,表情变得阴沉:“如果不是悯悯拦着,我早就揍你了,你还有脸说?”

    季旸垂眸,喉咙干涩:“对不起,爸。”

    梁正平狠狠把他甩开,“哼”一声,“你打算怎么交代?打你三叔四叔一顿?”

    他的声音略带嘲讽。

    仿佛在说,你还是太嫩了点,逞什么能。

    季旸扶了下眼镜:“查清楚,报警,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相关人员全部踢出总部,明达往后我说了算。”

    他把手机掏出来,打开邮箱,放在桌面上,推到梁正平面前。

    他并没有闲着,相关证据已经锁定,他和律师已经沟通过几回了。

    梁正平微微挑眉:“你打算跟家里撕破脸?”

    季家是个家族观念很重的家庭,他母亲潘□□不管事,每天就是在家里当个富太太,他父亲在集团里担任着不痛不痒的职位,为人和善没有任何心机,深受老爷子喜爱,但可惜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子。

    除此之外的几个叔叔和姑姑,全都野心勃勃,能力欠缺,便总想剑走偏锋,这些年不是老爷子压着,恐怕早就出大乱子了。

    季旸是小辈里唯一一个可堪大任的,然而毕竟年轻,长辈们想要拿捏他太正常了,等他成长起来,会是个极端不可控的因子。

    他本性也凉薄,老爷子也不敢过早地担子交到他身上,估计就是怕自己百年后,他对季家那帮子废物毫不留情。

    季旸实在是个很完美的继承人,内敛稳重,且重感情。

    他几乎不可能主动做那个掀桌的人。

    所以梁正平听到他这些话,反而隐隐起了一些担忧。

    一个人从小接受的教育几乎是有着根深蒂固的影响,如果他能顷刻间被改变,要么是他爱惨了梁思悯,要么是他本性可能比预想的更凉薄和狠辣。

    两个人在一起并没有多久,说爱得深,无稽之谈。

    那么只可能是后者。

    季旸深吸一口气,似乎是明白梁正平的顾虑,说:“不单是因为悯悯,我一直没有撕破脸是不想打破这种平衡,说到底是我的家人,我做不到太过绝情,但现在事情的性质变得极其恶劣,我不可能再纵容他们,这对季家其他人不公平,对悯悯更不公平,即便她是个陌生人,我也会心怀歉疚,更何况她是我太太,她愿意为了我不出手,但我却做不到理所当然接受。”

    梁思悯是个半点委屈都受不得的人,也没人给她委屈受,结了婚,却在他这儿受委屈,就算不是跟他直接关系,但也是他间接造成的,他怎么能不内疚。

    梁正平看了他一眼。

    “爸……”季旸垂着头,“我很爱她。”

    前天他从梁正平书房出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像是被抽空了,其实梁正平打他一顿骂他一顿他都会觉得很正常,可是他没有,据说梁正平一向也不是个脾气好的,大概是不想女儿生气吧!

    越是这样,季旸越不可自控地感觉到愤怒和内疚,回了房间,看到她抱着药箱趴在桌子上等他,他觉得大概自己这辈子都要栽在这儿了。

    可是她到底真的爱自己吗?他有时候还是不敢确信。

    季旸回过神的时候,电话已经挂了。

    梁思悯坐在那里发呆,他走过去,弯腰亲她的脸。

    梁思悯却突然躲开了,警惕看着他,表情冷冷的:“你别这样,让我老公发现了,我们的关系就保不住了。”

    季旸:“……”

    刚那一瞬间看她的表情,他真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会儿气恼地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梁思悯,你到底是真的爱我,还是觉得我好玩。”

    又来了又来了。

    梁思悯抱住头:“季旸!你唐僧转世吗这么会念经,再问我真的打死你啊。”

    说着,伸腿踢他一脚。

    机场的贵宾室里就他们两个人,季旸站在她面前,躲开了她那一脚,挨着她坐下来,“待会儿我们去圣托里尼,你知道这回事吗?”

    这个人从得知要去蜜月就开始兴奋,然而根本不关心两个人去哪儿,他把蜜月安排做出来给她看,她连打开都没有打开。

    梁思悯果然露出几分迷茫,继而郑重点头,凑过去拍拍他的脸:“没事,去哪儿都行,最后都是在酒店待着。”

    她的眼睛因为两个人即将要在酒店待上一两个月而显得兴奋又期待,亮晶晶的。

    季旸:“……”

    感觉更像鸭了。

    【📢作者有话说】

    季旸:旅行鸭

    第47章 神仙宝地

    ◎怎么一个两个都来了◎

    林逸舟之前给两个人办的签证只有这个下来了, 二月份的爱琴海,气候并不算好。

    转了趟机,第二天中午才落地, 然后被酒店的车接走了。

    梁思悯跟爸妈哥哥报了平安,顺便在闺蜜小群里发照片轰炸。

    她今天打扮花枝招展的, 虽然还带着点没消散完的病气, 但不妨碍她心情好。

    季旸在他身边都被衬成了保镖。

    身后不远不近还跟了两个真保镖兼助理。

    路宁看她发自拍,捧场地夸夸悯宝好美好靓好闪耀。

    杜若枫发出一串省略号, 疑惑地问路宁今天受什么刺激了。

    路宁说自己自己好无聊,过年跟着周承琛回老宅了, 周家人不太喜欢她, 总觉得她配不上周承琛,她倒是无所谓, 没想到周承琛生气了, 年夜饭都没吃, 带她回家了, 这会儿两个人都在家, 大眼瞪小眼, 大过年的又不好把人晾着,很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尴尬感, 好不容易等来有人陪聊, 她简直是如释重负。

    杜若枫听完笑得不行, 出馊主意说:上个床吧,没有什么是一张床解决不了的, 解决不了就再解锁点新场景, 这么尴尬着也不是个事儿。

    路宁连发了十个表情包, 才把这些污言秽语刷下去。

    程叙大概在老家, 发语音,笑得抑扬顿挫,说这群里就这一朵纯洁的茉莉花,别被染黑了。

    但又说实在不行可以寄点小玩具过去助助兴。

    惹得路宁又发了好几个跳脚的表情包。

    程叙刚说话的背景音还带着小孩子的吵闹声。

    路宁突然问了句:你背着我们偷偷生娃啦?

    程叙拍了张照片,他姐姐家的三胞胎小女孩,长得跟季又又差不多大:我姐家的,牛逼吧,复制粘贴,超q超萌超卡哇伊!

    程叙搞成人用品被他爸骂死了,他妈妈也不太赞同,只有他姐姐挺支持他。所以只要他姐需要,他什么都愿意干,回家他主动带小孩,不过他姐不在衍城,她们也没见过,都快忘记了。

    杜若枫夸了句,和他姐长得好像,都好漂亮。

    程叙:那是,幸好没随我姐夫,不然……啧,不敢想。

    他姐夫长得也不差,就是面相有些凶,而且脸型显得不是很协调。

    杜若枫:话说我一直觉得周承琛和路宁的孩子会特别好看,结果你俩一直没动静,周家根本不催你的吗?

    这事儿敏感,都知道联姻,他俩关系一直半尴不尬的,没人多提。

    路宁也没瞒着过,但就是没说过这个。

    杜若枫也是真的好奇很久了,觉得路宁和周承琛最近关系挺好,就问了一句。

    路宁说:催,他问我想不想,我说不想,就……这样了。

    程叙:你俩私底下这么恩爱的吗?周老板这么好说话的吗?我以为他是那种铁血无情黑老大动不动天凉王破型的。

    路宁不理解:这跟恩爱有什么关系?可能他也不想要吧!而且他……其实人挺好的。

    杜若枫:……啧,搞不懂你俩。暧昧过头了啊!你为什么不能学学梁思悯,事已至此,上了他,先攻身,再攻心,干脆拿下他。

    这俩人也不是那种完全没有感情的,她都觉得周承琛挺好了,主动一下不是两全其美?

    路宁:我俩……可能没什么共同语言。

    路宁大概是不想一直提周承琛,突然转了话题:我悯宝和季二的孩子肯定也很好看,这俩的基因往上追溯三代就没有丑的。

    说这话梁思悯就非常不同意,她突然说了句:谁说的,梁思谌就是个丑八怪,都说外甥随舅,像他我孩子多惨啊!

    杜若枫:……截图了。待会儿我就发给思谌哥。

    路宁:你俩生个蜜月宝宝吧!都说蜜月宝宝聪明来着。

    程叙:哇,那要是像梁思悯这么吵的,你家可真热闹啊!

    梁思悯扭头看了一眼季旸,撇撇嘴:不要,我新鲜的老公,我还没玩够。

    三个人都沉默了,默默替季二点蜡。

    季旸看她看自己,“啧”一声:“说我坏话?”

    梁思悯收了手机,拉住他的手:“以后有小孩,你带。”

    季旸心脏蓦地狠跳了一下:“哦。”

    “怎么,你很不情愿?”

    季旸诚实摇头:“没有,我只是突然觉得很高兴,如果我们有个孩子,那联系就更紧密了,以后你就别想和我切断关系了。但看你的表情……我都怀疑你要去父留子。”

    梁思悯:“……”

    她抬手摸摸他的额头,“你每天都在想什么?”

    季旸低头亲了她一下:“想你爱我。”

    梁思悯狠狠无语:“你上辈子一定是唐僧。”真的很会念经,没完没了的念经。

    这个人是真的不嫌烦啊!

    “谎言说一千遍就是真理。”季旸扯着唇角笑了笑,“等我重复一千遍一万遍,你可能就真的爱我了。”

    梁思悯:“可我也没说不爱你。”

    季旸轻“哼”一声:“那你也没说爱我。”

    “我那天说了两遍我喜欢你。”

    “喜欢是喜欢,爱是爱。”季旸语气很认真,对他来说,喜欢可能是很短暂且不需要考虑将来的。

    但爱是一种复杂的东西。

    说到这里,梁思悯沉默了,她匪夷所思地看他一眼,深刻觉得他又在故意犯贱。

    “哦,那你爱我,表现在哪里?”

    这下换季旸沉默了。

    “我可以把我的一切能给的都给你。”过了会儿,他说。

    梁思悯眨了眨眼睛,气势弱下来:“那我好像不行,谁也不能从我这里拿走我的钱。”

    季旸:“……我不要你的钱。”

    梁思悯斜他一眼:“那你要我的人?可我就在这里。你没亲没抱没摸没睡?”

    好在司机是当地人,听不懂中文,不然季旸都想从车上跳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说了生平最肉麻的一句话:“我要你的心。”

    梁思悯:“……”

    她想了好一会儿,再次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我觉得你魔怔了。”

    季旸靠在那里,偏过头,一时懒得再理她。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到底在害怕什么,大概是因为她的态度总是带着玩味儿和随意,又或许是因为她看起来真的十分的没心没肺,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一样。

    他能感受到她的喜欢,但那喜欢没有重量,压不住他一颗悬浮不安的心脏。

    他生平第一次希望有人能紧紧攥住自己。

    所谓的联姻没有任何约束力,季家如今又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他的钱她不稀罕,他的公司,能给她带来的利益目前也有限。

    如果仔细算来,自己大概只有这具躯体她最感兴趣了。

    想他季旸从小到大干什么不得心应手,没想到到头来竟然回归到最原始的出卖色相上了。

    他可不就是个合法的鸭。

    过了会儿,梁思悯看他不说话,以为他真的伤心了,戳了戳他:“那总不能让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吧。”

    季旸偏头看她:“梁思悯,别装傻。”

    她这种人精,什么不知道,只是懒得坦诚地跟他谈论这个问题。

    梁思悯终于正经了片刻:“我只是觉得太沉重的爱就没有趣了,跟你在一起挺开心的,结婚比谈恋爱更庄重,我们已经结婚了,那没有太大的问题,我就不会轻易放弃婚姻,开开心心不就好了,你为什么总是一副害怕分开的样子。爱情的保质期本来就很短,如果哪天你不喜欢我了,或者我不喜欢你了,我们就好聚好散,以后还是朋友……”

    或许刚刚只是隐约的不安,但她话说完,他的不安瞬间就具象化了。

    那种陡然升腾而起的怒火燃烧着他的理智。

    他蹙眉盯着她看:“所以你其实根本就不爱我,你甚至根本不害怕失去我。梁思悯,别说了,我怕我恨你。”

    梁思悯沉默了会儿。

    季旸说完自己先自嘲笑了声,他不想逼迫她,甚至有点害怕把她逼在悬崖边,于是自己先递了台阶,抬手给她理了下头发,亲吻她的侧脸:“没关系,我可以等。”

    梁思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

    两个人气氛第一次怪怪的,低头看手机的时候,杜若枫在提醒她出门注意点儿,异国他乡的,只能依靠彼此的时候,很容易爆发矛盾和争吵。

    梁思悯:……

    你知道的太多了,搁电视剧里是活不过三集的。

    好在季旸没想刨根究底这件事,过了会儿就当一切没发生。

    只是梁思悯没想到一天内碰上好几个熟人,好像把这个问题搞得更严重了。

    他们进酒店见了一对儿金发碧眼的双胞胎帅哥,个子很高,模特身材,她以前大学时候公寓的邻居、校友,但是不同专业,这俩人是哲学系的,为人十分风趣幽默且热情。

    这次一见面两个人轮流拥抱她,对梁思悯进行了贴面礼。

    “嗨,艾玛,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另一个想起是中国的新年,便用蹩脚的中文祝她新年快乐。

    梁思悯随身带了几个中国结,便给两个人一人系了一个回礼。

    梁思悯在国内待久了,对于那个拥抱和贴面,一时不是很习惯,但也没想那么多,而且没想到这么巧,能在这儿碰见,就很高兴寒暄了两句。

    交谈快要结束,梁思悯才想起来介绍,说身边这位是自己丈夫。

    两个人不约而同露出震惊的表情,好像她结婚了是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季旸牵住梁思悯的手,颔首算打了招呼,心情却十分不愉快。

    一直到晚上季旸都在生闷气,故意坐在露台上吹冷风,海风很大,下午下过雨,晚上更冷了。

    梁思悯出去找他,跨坐在他腿上,搂着他脖子问他为什么不高兴。

    季旸挑着眉看她:“你说呢?”

    梁思悯当然猜到了,但觉得他这个人非常的小心眼,并不想接他的话茬。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吻,但她病还没彻底好,他并不想有更进一步的亲热,于是亲了会儿就分开了。

    显得兴致缺缺。

    季旸去洗澡,梁思悯打开投影看了会儿电影,等季旸洗完澡,梁思悯实在很想抱着他啃,但又怕啃着啃着出事,于是只好叹口气,拉着他出去随便走一走买点吃的。

    没走多久,隔着老远,跟着经纪人过来参与拍摄的苏明凯开心地朝她挥手:“梁……”

    他还是不知道怎么称呼她,这次停顿了一下,叫她:“悯悯姐。”

    梁思悯清晰地听见身边季旸一声:“呵。”

    “……”

    这是什么神仙宝地吗?怎么一个两个都来了。

    【📢作者有话说】

    季旸:好得很好得很!

    第48章 那你呢

    ◎你怎么办?◎

    苏明凯走近了, 似乎才意识到不妥,见了大老板和他太太,竟然先给他太太打了招呼。

    经纪人都一脑门汗了。

    两个人走近了, 忙又恭敬叫了声:“季总。”

    季旸很勉强地“嗯”一声,神色淡淡的, 看不出喜怒, 两个人顿时紧张起来。

    尤其苏明凯,或许是自己心思不纯, 他看季旸的眼神就更觉得心虚加畏惧,好像那双镜片后的眼睛, 能轻而易举看穿他。

    同时更生出一些难以言喻的卑怯, 季总在梁小姐身边都显得温柔体贴,而自己竟然还生出不该有的想法。

    梁思悯余光看了季旸一眼, 其实他在外人面前一直都这样, 沉默冷淡, 看不出来情绪, 显得城府极深。

    只梁思悯能清晰感受到他非常不爽。

    她出声打了圆场, 问苏明凯怎么在这儿。

    经纪人想起上个经纪人盛传的离职原因——

    不小心冷嘲热讽了老板娘。

    所以尽管别人都说季总和他太太关系很微妙, 他还是怕苏明凯惹大老板不痛快,按住他, 答道:“有个杂志拍摄, 选了这边做取景地, 我们就待两天就走了。”

    白天工作,晚上便出来逛一逛。

    梁思悯点点头, 祝他们玩得开心, 然后拉着季旸也走了。

    “他喜欢你。”人走了一会儿, 季旸突然说。

    语气酸酸的, “那两个双胞胎也喜欢你。”

    梁思悯“嗯”一声,“我知道,但跟我没关系。”

    她的声音异常平淡,好像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很不错。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个很理智的人,理智到显得薄情。

    季旸偏头看了她一眼,或许他应该庆幸,自己跟她是有“关系”的那一个。

    海风狂乱,季旸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异国他乡,不需要顾及任何的目光和言语,他低头,认真亲吻了她一下。

    梁思悯没有躲,回吻过去。

    短暂的吻,结束后又手牵手往前走。

    梁思悯突然又说了句:“你应该很清楚,无论从哪个方面,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我,也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你了,苏明凯这种人,跟我八辈子也扯不上关系。”

    她拍了拍他的脸,“还有,我不会养情人,也不会找鸭,你可以放心。”

    难得,她竟然主动解释。

    季旸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嗯。”

    “你也不许。”梁思悯突然拧了下眉,“你最好记清楚,我这个人非常小心眼,被我发现你死定了。”

    一整天都被古怪的情绪包围着,他终于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哦,我哪儿敢呢。”

    “我只喜欢你。”

    “我老婆天下第一好。”

    ……

    他没完没了,梁思悯回头瞪他一眼:“你够了。”

    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

    “不够,这才哪儿到哪儿,海誓山盟我都还没说,不把招数都使了,你哪天出门被外头的野狐狸巧言令色给骗了怎么办。”

    梁思悯:“……我又不是香饽饽,谁都想啃一口。”

    “呵,落地不到一天,就遇到三个了,我都怀疑在衍城你是不是一步一个,遍地都是你的裙下臣。”

    梁思悯无语,这语气酸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给他戴了八百顶绿帽子呢!

    “你怎么跟奶茶一个鬼样子,我摸摸别的小猫它能暴躁俩小时,怎么,我又没领回家。”

    季旸声音都扬了八度:“你还想领回家?”

    “我……”梁思悯比了个饶了我的手势,“好好好,我以后离他们远远的,我就你一个,我把你的名字刻在我脑门上,给你打上标签,行不行?”

    季旸点点头,突然掏出手机:“你再说一遍,让我录下来,哪天你抛弃我,我就在中心广场的大屏包上一个月,全天候循环播放。”

    梁思悯:“……滚。”

    “不说也行,亲我一百次我就相信你。”

    “呸。”

    “我亲你一百次也行。”

    ……

    两个人毫无营养地扯了一路,比那个小学生都幼稚,回酒店的时候很晚了,简单洗了一下,睡了一个特别素的觉。

    梁思悯却做了个荤梦,梦到黑漆漆的房间,她的手脚都被捆着,季旸的呼吸重重落在她耳后,跟她说:“别动,不要出声,别被你老公发现了。”

    第二天梁思悯跟他说这个梦的时候,季旸问了个特别好奇的问题:“所以你是真的觉得生活太平淡了,结婚找点乐子?”

    这到底多清奇的脑回路,才能做出来这种无厘头的梦。

    梁思悯点点头:“嗯。”

    确实就是这么简单朴素。

    季旸:“……”

    梁思悯看他那一言难尽的眼神,挑眉:“你那是什么表情?”

    季旸摇头:“没,我只是在思考怎么给你添乐子。谈恋爱不就是要投其所好。”

    “比如?”

    “比如我其实真的可以是一个鸭,老板今天要续费吗?”季旸抓住她的手,偏头亲了亲她的嘴巴,“谢谢老板赏识,您可以随便对我,我很好摆弄的。”

    梁思悯忍不住笑起来。

    然后接下来几天他就真的认真扮演一个鸭,入戏还挺深。

    他这个人有时候特古板,上了床又有点闷骚,时不时还加点明骚。

    和以前上学时候认识的季旸完全不一样,可梁思悯也没有觉得多不可思议,好像他本来就应该这样。

    又或者说,她一直喜欢的,就是真实的他。

    他的底色是凉薄的,偏季家重视家庭,规矩也多,把他束缚进一个壳里,养出了一个“完美”的孩子,聪明、礼貌、重情义、讲规矩,也看重家族。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可他家里人并不能给予他足够的感情上的养分,让他能更心甘情愿献祭自己。

    他有时候是有点执拗和平静发疯意味的。

    就像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问她爱不爱他。

    他其实一直都没有感受到爱过,所有的爱都是附加条件的,只有付出的人才配得到爱。

    他在她这里,没有付出感。

    他不是害怕她不爱他,他只是觉得这种没有附加条件的爱,他抓不住。

    其实仔细想想有点可怜。

    梁思悯不是不明白,所以她没有真的生过气。

    只是也没有配合他。

    她有时候也会想,自己到底爱不爱他。

    她觉得是爱的,但又好像确实匮乏了一点-

    梁思悯难得这么放松,有点乐不思蜀,可惜蜜月期只维持了半个月,两个人就不得不回国了。

    季家出事了。

    梁思悯和季旸也在热搜上了挂了两天了。

    他三叔涉嫌经济犯罪被抓起来,四叔也被警察带走问询了,元宵刚过,警车直接开到西郊的老宅,据说涉嫌刑事犯罪。

    季氏出了这种丑闻,业内惊诧,明达的股价也出现了剧烈动荡,今早一开盘就开始暴跌。

    家里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梁思悯接的,季望舒一字一顿吼了句:“季旸,你给我滚回来!”

    梁思悯楞在那里,许久没吭声。

    季旸隔着很远就听见了,擦了擦手,平静地接过去:“好。”

    接下来就是让助理安排票和车。

    飞机落地衍城的时候,梁思谌接的机。

    季旸面对面低头看梁思悯,轻声说:“你跟哥先回家住几天,我回西郊处理点事,之后去接你。如果季家联系你,你就说生病了,在家好好养着,不用出来,好吗?”

    梁思谌在一旁看着,表情平静,什么也没问。

    梁思悯看了两个人一眼,心知肚明这俩人显然已经通过气了。

    路上他跟她说了大概,她隐约觉得不对劲,但她忍住了没多问。

    可梁思悯是个极度敏锐的人,她找人一直盯着季家,他家里人小动作的确不断,但她没发现什么经济犯罪这么大的事,现在突然出事她听完电话还很诧异。

    她路上就猜测很多,这会儿才突然惊醒。

    “季旸你动的手?”她突然抬头,拧着眉看他。

    其实她听到他爸那句话就应该猜到的,可是她觉得自己对他足够了解,他干不出来这种大义灭亲的事。

    就算有一天不得已要处理掉所有的障碍,那么他也会找一个最妥善的方式悄无声息解决掉,不会明目张胆给人留话柄。

    季旸抿唇不答。

    梁思悯却有点急:“你疯了吗?”

    她深呼吸,原地踱步两下,骤然看向梁思谌:“你也知道?”

    梁思谌垂眸看她:“梁思悯,你冷静一点。”

    梁思悯愤怒道:“我冷静不了。”

    她扭头盯着季旸看,“为什么?季旸我问你为什么?如果你是为了我,你以为我会对你感恩戴德?我不需要,这事明明有一万种办法,你为什么选择一种最蠢的。”

    季旸攥住她的手腕,眉眼压得极低:“悯悯,别气着自己。”

    梁思悯吼了他一句:“我冷静不了,你有想过后果吗?你家里人都不要了是吗?你爸妈根本就接受不了,还有奶奶,她身体不好,她大儿子已经那样了,这个年纪你让她亲眼看着两个儿子一起出事?你爷爷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自己儿子什么样吗,他殚精竭虑但现在都不敢退下来,不就是知道他们都不争气……踏马”她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这事可以是任何人去做,但不能是你你明白吗?”

    梁思悯越说越激动,她眼眶都变得通红,怒气沉沉地看着他。

    她其实才不关心季家人如何,她嫁过去也没几天,说过话的没几个,最亲近的奶奶和潘阿姨也不过是对她不错而已,谈不上感情深厚。

    她只是觉得,这个家里对他的束缚是真的,关爱和培养也是真的,他骨子里的确凉薄,可多年的教养让他根本失去了狠绝的能力,他到时候面对父亲的责骂,母亲和奶奶的眼泪,爷爷的失望,和弟弟妹妹们的埋怨……

    她看着他,缓慢泄气,咬着牙问一句:“你怎么办?”

    季旸看着她,似乎想要安慰她,努力挤出来一个笑:“梁思悯,我不是为了你,季家两代人的努力把明达逼进了死胡同,断尾求生是唯一的路。总要有人来做这个恶人,我知道你想替我做,你也不在乎做那个恶人,但我在乎,我不可能借你的手干任何不光彩的事。”

    梁思悯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等着抓住对方的把柄,送他上位,她以为他没发现,原来他早就知道。

    但她不明白:“何必要舍近求远呢?我总问我爱不爱你,我说我的钱不能给你,是骗你的,我有很多钱,我也不在乎钱,分给你点也没什么,我拿来给你砸一个坦途,也值得。”

    季旸凝视她:“我总怕我给你的不够。”

    怎么会忍心从她手里拿什么。

    梁思谌看不下去,把梁思悯拉走了:“没完没了了,他是回家,他不是去赴死,你在这儿号什么丧。”

    【📢作者有话说】

    梁思谌:看不得一点矫情

    第49章 魔怔

    ◎人都快疯了◎

    季旸转身, 没有回头,跟着来接他的人走了。

    觉得心中一片荒凉。

    可又因为梁思悯的担忧和紧张,而稍稍生出一些别样的情绪。

    像是悬浮的心, 被什么拽住了。

    梁思悯回家直冲爸爸的书房,梁正平正戴着老花镜在看书, 抬眸就看到女儿气冲冲地冲进来, 她俯身趴在桌子上,两眼通红:“爸你是不是骂他了, 你为难他了?你给他出的主意?”

    她语气少有的焦急。

    梁思谌跟在后头进来,一把拎住她后颈:“你发什么疯, 爸招你惹你了?你竟然为了个外人吼爸。”

    “他不是外人。”梁思悯意识归拢, 她知道她爸爸不会这么做。

    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

    她有些烦闷坐下来,“都不告诉我。”

    所有人都知道, 就瞒着她。

    她开开心心去度蜜月, 他可真会装, 都这样了, 还能每天变着花样哄她玩。

    真行, 很好, 都很能耐。

    梁正平合上书,盯着她看了会儿, 然后忍不住问:“就这么喜欢他?”

    他这女儿从小到大喜欢的东西不计其数, 哪个不是三两天就心思全无, 或者因为一点原因很快厌倦,从来没多少耐心。

    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一个人的行为表示不理解后, 第一反应不是厌倦, 而是担忧和烦闷。

    梁思悯垂眸, 不吭声, 书房里灯光昏黄,只爸爸身前的台灯明亮清晰,她半边脸隐没在阴影里,看起来有点难过。

    “他会不会挨打?”她呢喃一句。

    季家很讲究长幼有序那一套,季旸这种行为,称得上大逆不道了。

    别人算计来算计去,也不过算计点利益。

    梁思谌走过去,捂住她嘴把她从书房拖走:“别烦爸了,来我跟你掰扯。”

    梁思悯很烦,出了书房就开始对他又踢又咬。

    “梁思悯你属狗的?”

    “咬死你才好,你这种冷血无情的人,我讨厌你。”梁思悯非常愤怒,她觉得这三个男人合起伙来耍她。

    尤其梁思谌,从小到大仿佛她第二个爹,什么都要管一管,结婚的时候还担心她祸害别人,转头就坑季旸。

    “你不讨厌谁?”梁思谌冷哼一声,“你不还讨厌季旸呢吗,现在不还宝贝得跟什么,他一个大男人,你替他操什么心,这点事儿都办不好,他也不配娶我妹。”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他好得很。”

    梁思谌突然揪住她耳朵:“梁思悯你人格分裂吗?你自己不去他脸前说,你搁这儿跟我横什么。”

    “你不让我说。”梁思悯这会儿完全是怒火攻心胡言乱语一整个战斗公鸡的状态。

    梁思谌都被她气笑了,“行,我给他打电话,你直接跟他说你担心死了。”

    梁思悯突然又偏过头:“我担心他个屁,死了正好,我年轻貌美,正好第二春。”

    梁思谌彻底无语:“梁思悯你真的人格分裂吧?”

    一会儿一个样儿,口是心非,喜怒无常。

    “也不知道季旸怎么受得了你的,我真的费解他到底喜欢你哪儿。”梁思谌上上下下打量她,“他别是什么受虐狂吧?”

    梁思悯狠狠推他一下:“要你管,我俩领了证合法夫妻,也不知道谁到现在连喜欢的人手都没摸过,再过两年你都老了。”

    呵,真的长大了也欠抽。

    梁思谌手臂卡住她脖子就是一个锁喉:“别以为你长大了我就不揍你。”

    “你揍,明天我就把云舒介绍给我大学同学,海龟医学硕士,高富帅,关键是比、你、年、轻。”

    梁思谌点点头,收紧力道:“行,那你别怪我把你舞会和英国佬跳热舞的视频发给季旸看。”

    “你敢,那我发你小时候露屁股的照片。”

    “梁思悯!你以为你没有吗?”

    ……

    周邵红在楼下听了半天,揉着太阳穴给自己老公发消息:你出来管管。

    梁正平喝了一口茶,也揉了揉太阳穴:我才不管,俩人岁数加起来比你都大了,当自己是幼儿园大班生呢!

    而且梁思悯这会儿又不能对着爸妈无理取闹,跟哥哥闹一闹,估计也就是心里不痛快又不知道干什么,发泄一下,梁思谌也就是惯着她,不然都闹不起来。

    周邵红摇头叹气,想起来这俩人小的时候,梁思悯十岁才回来,梁思谌比妹妹大三岁,那会儿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心里其实还是盼着妹妹回来,结果一见面,和谐关系连三天都没能维持住。

    一个自由散漫,偏另一个又极守规矩。

    谁也无法理解谁,都觉得对方不可理喻。

    梁思悯从小个性就强,大约是因为跟着爷爷长大的,老爷子一辈子都自信自负,胆子大主意正,没有不敢做的事,也没有不敢爱的人。

    那会儿媒体不发达,只知道他太太是个外国人,搞赛车的,却并不知道对方确切身份。

    那会儿凯瑟琳作为家族小女儿,因为备受宠爱活得肆意张扬,两个人的婚姻也是经历了千难万险。

    过程太过于坎坷,以至于对方的离世老爷子根本没有办法接受,后半生一直处于赎罪状态。

    梁思悯跟奶奶太像了,样貌像,性格也像,老爷子因为这个孙女获得了短暂的活力,因而又振作了几年,他哪怕白手起家,也照样能在异国他乡闯出来,加上她和米勒家族建立了很深的联系,几乎给她铺完了一生的路。

    周邵红其实一直担心兄妹两个处不好。

    但其实两个人感情很好,哪怕到现在两个人也无法获得三观上的一致,彼此都没办法理解对方的一些行为,但其实比谁都亲,梁思悯去国外读书,是梁思谌主动去陪读的,倒也不完全是怕她乱来,更多是觉得她不会照顾自己。

    梁思悯和季旸之间,周邵红也担心过,怕她个性太强,季旸又看起来不像是个很包容的人。

    可现在看,显然也有些多虑。

    孩子都长大了,路总归是要自己走的。

    她其实本来和梁思悯一个想法,得知季旸要踩着两个叔父上位的时候,感觉到万分的不可思议。

    她和潘凌慧是认识二十年多年的闺蜜了,从她嫁季家她就开始骂季家那群人,过了好多年也仅仅是看顺眼了而已。

    那一家子人倒也不坏,但就是一个个的明争暗斗,数不完的算计,季旸也算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谈不上过得压抑,但总归是被条条框框框着长大的,从小就守规矩,几乎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他哪怕什么都不做,要不了几年,整个明达还是要交到他手上,季家那群人没几个顶用的。

    贸然把自己叔叔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拉下来,他要面对的是来自整个季家的压力,包括他的父母。

    潘凌慧和季望舒在季家并不拿实权,家里人却算得上照顾,季望舒领了一个闲职,潘凌慧甚至只拿股权分红,日子过得一直挺舒服,尤其季望舒,因为没什么野心大家对他挺好,他对家里人感情一向很深,重视血缘关系胜过任何利益。

    但季家的情况很复杂,如今又牵扯了悯悯。

    梁正平的一句话让她想明白很多。

    他说:“没有悯悯他也不会坐以待毙,季旸这种人就不是温水里的青蛙,季家那个塘子盛不下他,他越能干,越是会被那家人想方设法拿捏,他迟早会不留情面。只是不会那么快。”

    因为他是可以受委屈的,那是他家里人,但悯悯不一样,悯悯跟季家人无冤无仇,平白遭这一通算计。他只是明白,这事不解决,他迟早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去身边珍视的东西,很可能要再三让步,与其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长痛不如短痛。

    对于季旸来说,这也是他要走的路,无可避免。

    没有什么事是绝对正确的,重要的是,做出选择,并且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周邵红出神了很久,给潘凌慧发了条消息。

    “劝着点,别打坏了我女婿,你儿媳妇宝贝着呢。”

    其实是在提醒她,梁家这边不会出什么变故,但要是季旸出什么事,那就不好说了。季家人不管再生气,但在梁思悯这儿,毕竟是理亏的。

    虽然季家应该……也不会真把季旸怎么样吧?

    但就连梁思悯都不敢确定,她一直闹着要去西郊,被梁思谌死死按着:“你去干嘛,看他挨打?你信我,他一点都不像叫你看,你要是真喜欢他,别这时候去看他狼狈。”

    梁思悯怒吼:“谁喜欢他,谁喜欢他谁是狗。”

    “……”

    梁思谌抬手摸了摸她额头:“你终于疯了?”

    梁思悯狠狠撞他一下:“我讨厌你,我讨厌季旸,你俩都是狗。”

    她这会儿根本来不及思考任何缘由,只是无理取闹罢了,觉得难受,憋屈,想立刻做点什么,可他明显不想她插手,她贸然出手只会让他更难做,毕竟事情已经发生,她再觉得匪夷所思,这件事已经不可逆转了,只能往前走。

    但她又太清楚,他这么走下去,压力有多大。

    周邵红路过,拿手里的杂志一人敲了一下:“没完没了了,你俩明天去上幼儿园吧!尤其是你梁思悯,你都结婚的人了,能不能稳重一点。季旸也是太惯着你,再惯你你都要上天了。”

    梁思悯深呼吸,半晌才说:“谁啊!不认识,我结婚了吗?笑死,根本没有。”

    周邵红拍了张照片发潘凌慧:“你儿子审完了没有,能不能还给我闺女啊!人都快疯了,都魔怔了。”

    潘凌慧收到照片,照片里梁思悯坐在沙发上,表情清冷倔强隐忍又委屈,就是眼神像是冒着一团火,看起来确实都不大正常了。

    整个季家一片死寂,季旸进门就被老爷子一个茶盏摔身上,气得大吼:“你长能耐了是不是?你大了,不把长辈们放眼里,也不把爷爷放眼里了。”

    季旸垂眸,无声地颔首静立:“对不起,爷爷。”

    季望舒狠狠打了他一巴掌:“跪下。”

    季旸没有跪,只是对着爷爷欠了下身,平静地说了句:“这件事总要有个了断,既然爷爷狠不下心,那么我来做这个恶人。”

    所有人都在指责他,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表情始终淡淡的,看不出来任何情绪。

    最后奶奶出来,推着轮椅过来,低头含泪失神,许久后抬头,却只是问了句:“旸旸,吃过饭了吗?”

    季旸像是一瞬间被抽出了脊骨,他跪下来,痛苦地闭了下眼睛:“对不起,奶奶。”

    老太太只是把他扶起来:“起来吧!”

    第50章 冷不冷

    ◎你在这儿演什么偶像剧呢◎

    这场漫长的审判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季旸才终于喘口气,被奶奶领着去吃了口饭。

    但显然他也吃不下。

    如果说责骂还在可承受的范围,奶奶一瞬间苍老的姿态让他几乎觉得自己该死。

    警察上门的时候, 甚至新年的余味还未散去。

    季旸的三叔是在公司被带走的。

    四叔从家里被带走。

    没有大吵大闹,季家人向来这样, 喜怒藏在最里头, 面上永远戴着面具。

    哪怕是愁云惨淡的现在,其实并不是都真的伤心难过, 一些人心里大概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表面上义愤填膺地指责着季旸,其实心里却想着, 这个麻烦终于解决了。

    老爷子对自己这几个儿子, 失望居多,只盼着不要闯祸得好, 时不时敲打一二, 又不忍过分苛责, 这事他不知道, 老三做得隐蔽, 老四藏得也深。

    两个人一向不太能干, 但又总想做出点什么证明自己。

    几个平辈,大概心知肚明, 憋着不说, 无非是没有证据, 无端撕扯攀咬,惹得老爷子生气, 谁都不好过。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不知道, 甚至都不想知道?

    明达如日中天, 可内里积弊日久, 尾大不掉的局面不改善,迟早出事。

    现在生意还好做,弊端不明显,可眼光但凡长远些,都知道这样不行。

    谁都知道,谁也没有办法。

    盼着季旸撑起来,又怕他野心勃勃,过早掌权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在这混沌的困局里,各个都憋着口气,较着劲。

    其实不过是一群困兽。

    季旸撕开了一个口子,把里头肮脏的一面暴露出来。

    尽管连老爷子都知道,断尾求生才是对的,可又因着他的狠辣感到惊诧和心寒。

    季旸没吃几口饭,试图安慰一下奶奶,可刚一开口,老太太就抬了下手,她的声音虚浮着,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自作孽,不可活。我不止一次提醒过你两个叔叔,做人不可以没有底线。或许是……奶奶教育孩子太失败了……”

    她扶了下额头,几近哽咽,她并没有责怪季旸,她更多是责怪自己,怎么几个孩子,都被她教成了这样。

    “奶奶,这不是您的错……”季旸表情沉重,这比责骂更让他难过。

    院子里灯火通明,几辆车停进来,三婶四婶带着孩子一道回来。

    四婶脾气差,见了季旸就要打。

    “你为个女人家里人都不要了!季旸你是不是白眼狼?他梁家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

    潘凌慧一直沉默地观望着。

    她其实并不觉得儿子做错了,可又深知有些事并不是对错可以衡量的,于是选择闭嘴。

    可眼见着儿子被一轮又一轮指责辱骂,她又哪里看得下去,上前一步握着季旸四婶的手腕,挡住了那一巴掌,把季旸挡在她身后。

    潘凌慧一向是温温柔柔的,这会儿却异常强硬:“你又知道他为个女人了?还是你也心知肚明,四弟他找人干的那点子勾当,差点把季旸的老婆害了?”

    她话一出口,满座都露出愕然的表情,没人知道这回事。

    老四和老三谋划着的,是搞垮梁家,再稍稍施以援手,拿捏住梁思悯,靠她开拓海外市场。

    只是没想到一个背着对方忙着中饱私囊,一个试图买凶制造意外来加速这个进程。

    或许是谋划梁思悯那次太成功,只一次就如愿把梁思悯逼回了衍城。

    第二次制造车祸,是针对梁思谌的,妄图加速梁家的衰败,来达成侵吞蚕食的目的。

    证据是梁思谌亲自交到季旸手上的。

    他蜜月后的第三天,梁思谌去机场送云舒,回来的路上出的事,那看起来真的就只是一次普通的追尾,因为运气好,他临时变道,只是车报废了。

    但梁思谌这个人素来谨慎且敏锐,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便追着查了查。

    而季旸原本没打算推进这么快。

    季梁两家的联姻本就各怀鬼胎,这会儿更是都哑口无言了。

    谋财就算了,害命可是会拖整个季家下水的。

    潘凌慧只说这一句,继续沉默。

    这件事季旸连父亲都没有告诉,但告诉了母亲,因为两个母亲认识多年,季家对梁思悯下手,最难过的应该是潘凌慧。

    对于她来说,梁思悯就像她另一个女儿。

    她一度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周邵红。

    这会儿周邵红不停发消息给她,大约也只是委婉告诉她,她并不会恨屋及乌。

    但越是这样,越让她觉得不是滋味。

    季望舒还想说什么,被潘凌慧一巴掌打了过去,她怒吼:“够了,你除了会骂他,要求他这个那个你为他做过什么?但凡你有点用,也不用叫他走到这一步。”

    “你……”季父怒气深深,“你就惯着他吧!”

    ……

    无休止的争吵和愤怒,好像天要塌下来了。

    季旸紧绷的神经,却开始频频走神。

    不知道梁思悯这会儿在做什么,估计是觉得他不可理喻,想帮他摆平这些事。

    但商场的事好摆平,感情是永远摆不平的。

    就像奶奶,即便开口支持了他,心里恐怕也很难过。

    儿子不争气,却让孙子亲手送进去了,这何尝不是一种荒谬。

    所有人都知道季旸这么做是对的,放纵不管才会酿成大祸,但又实在无法表示谅解,好像支持了他,就是冷血薄情。

    又或许,梁思悯这会儿已经收拾好心情出去玩了。

    她高兴不高兴都能很快抛一边的。

    这真的是个很美好的品质,所以她活得比别人快乐一点。

    如果他也能不在意就好了,可人和人,毕竟是不同的,即便他现在从这里出去,把这一家人抛下,他也不会好受的。

    西郊灯火通明,争吵声渐渐弱下去,又问明达怎么办。

    继续埋怨季旸,就算要处理这件事,也不该闹到明面上,这对明达来说,无异于重创。

    终于还是回归到了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

    尤其三婶和四婶,人已经出事了,那就只好多争取一些利益。

    刚还试图对季旸又喊又骂的人,突然又推心置腹声泪俱下起来。

    因为明白,最终能带着明达走下去的,只有他。

    季旸摘下来眼镜,仔仔细细擦了擦,很长一段时间一句话也不说。

    开口第一句话却是:“我本来打算辞去明达的职位。”

    什么继承人不继承人,他也没有多稀罕。

    就连老爷子都惊了一下,旋即怒道:“你在胡扯八道些什么。”

    ……

    潘凌慧清楚地知道儿子是个什么人,也知道季家都是什么人,所有人都把季旸当假想敌,以为他是这条船上有望长到最大的那条鱼,每个人都在拼命拖住它成型的那一天,好争取到最多的利益。

    可这条鱼的志向,压根儿就不在这条船上。

    一直没说话的几个小辈,突然开了口:“二哥你不能丢下这一个烂摊子不管啊!”

    “我可以回明达,但我要求进董事会,以及代理董事长的位置。”季旸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淡漠而冷沉。

    他早就是那条最大的鱼了,只是所有人置身其中,恍惚觉得它还可以受制于人,再做两年提线木偶。

    进董事会当然没有那么容易。

    但在座的各位手上多多少少都有股权,也就有话语权,只要他们想,就不可能不行。

    ……

    过了十二点,老宅的车陆陆续续驶出一些,剩下的就地安顿了。

    一场戏剧落幕,演员都满身疲惫。

    季旸没有走,爷爷要求他留下来,明天跟他一起回明达。

    那边乱成一锅粥,急需要有人去主持大局。

    他看了看表,其实哪怕不能去接梁思悯,也很想回枫桥他们的家,奶茶或许依旧不待见它,但还是会让他抱一会儿。

    这一刻,他真的觉得那里才是自己唯一的家。

    但他确实也不想折腾了。

    回了自己房间。

    过了会儿,潘凌慧来敲他的房门。

    “妈……”他打开门,有些疲惫地叫了一声,“有事?”

    潘凌慧没说什么,直接挤进去。

    她掏出手机给他看和周邵红的聊天记录。

    或许对儿子来说,会是某种慰藉,他在季家真的受了太多委屈,每个人都看似很爱他,可每一分爱都是明码标价的。

    就连她自己……有时候都想要依靠他,从他身上索取些从丈夫那里索取不到的东西,比如偏爱。

    好像他优秀是应该的,好像他并不需要被爱似的。

    ——劝着点,别打坏可我女婿,你儿媳妇宝贝着呢!

    ——你儿子审完了没有,能不能还给我闺女啊!人都快疯了,都魔怔了。

    照片上的梁思悯表情看起来有点隐忍的委屈,眼神却蹭蹭冒着火气。

    整个人身上是化不开的担忧。

    她非常担心他。

    他甚至能从她的表情里听到她的声音,她生气的时候就喜欢口是心非,在家里指不定大骂他,说讨厌他,不喜欢他。

    但如果你抱一抱她,说一句我错了,就能听到她的真心话:我是不是很难过啊?

    她的感情很吝啬的,真的讨厌他,是一句话都懒得说的。

    送走母亲,他内心像是被什么冲动占据,拿了车钥匙,驱车一个小时去她家。

    恍惚觉得自己像个刚恋爱的愣头青。

    有点可笑。

    别墅的灯果然已经暗了。

    车停在别墅外,他坐在车里,自嘲地笑了笑,叼了根烟点上,凝视着那一点猩红,等它快要熄灭了也没抽一口。

    她真的很讨厌烟味,会拒绝他的吻。

    尽管现在,她根本不会来吻他。

    梁思悯摸黑坐在露台上,被冷风吹得打了两个喷嚏。

    梁思谌失眠,模糊听到一点动静出来看,看到她坐在那儿跟个傻子似的,捞了一块儿盖毯,走近了,扔她脑袋上。

    “哪来的小鬼。”

    梁思悯扒拉下来,下午那股战斗的劲儿早没了,这会儿恹恹的还带着点深沉。

    “梁思谌你半夜不睡觉犯什么病。”她说话都有点有气无力。

    “这话该我问你吧?”他觉得匪夷所思,这人是怎么理直气壮问出这句话的。

    他偏头看她一眼:“不至于吧,他就回趟家,你是觉得季家人会杀了他还是把他打成残疾啊!死不了就不是什么大事。”

    梁思悯“哼”一声,有气无力道:“云舒被导师骂到自闭,躲起来联系不上的时候,也不知道谁连夜驱车两百公里去人家学校。被老师骂而已,死不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难过,担心,麻木,但不耽误阴阳怪气。

    梁思谌:“……”

    他点点头,行,这破烂妹妹谁爱要谁要。

    感谢季旸收破烂,改天一定给他送一面锦旗。

    “我只是在想……”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但她突然拿起一旁的望远镜,眯着眼看了看,“外头是不是停了一辆奔驰。”

    梁思谌接过去看:“你在做什么……梦,好像是有,里头还有人,在抽烟。”

    梁思悯霎时起身。

    “哎,你去哪儿?”梁思谌问完才挑了下眉,拎起望远镜仔细看了一眼。

    季旸?

    怎么看出来的?

    黑咕隆咚一大片,那边连个路灯都没有。

    他赶紧追下去,别是什么坏人。

    走到一半又顿住,不认识的车根本进不了小区。

    他绕道去监控室打开外头监控看了一眼。

    梁思悯悄无声息猫出去,真的是季旸。

    车窗半开,他的手伸出来,指尖一点猩红,手指被冻得关节处发红,显出一种脆弱凛冽的美感。

    像悬崖边儿伸出的那一簇花。

    她弯腰敲了敲车窗,然后握着他的手把他烟掐了。

    “不冷吗?你在这儿演偶像剧呢!”

    “老婆,我没抽。”他偏头,失神看她。

    恍惚觉得像是自己精神失常出现幻觉了。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

    梁思悯绕到副驾上去,还没坐稳,直接抓着他,狠狠吻上去。

    【📢作者有话说】

    梁思谌:我就多余看这一眼。

    加更。

    周末愉快,这章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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