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惹风情
时绰的生日过去没几天, 就到了年关。
今年的春节来得很早,才一月底,掰着手指算也才只剩下四五天。
看着日历上的数字, 顾倚风有些犯愁。
她捧着马克杯小口小口地喝牛奶, 时不时偷瞄坐在对面专心用餐的男人。
“姣姣,我脸上是沾到什么脏东西了吗?”
他陡然出声,激得顾倚风连不怀好意的目光都来不及收回。
讪讪放下杯子,顾倚风打哈哈道:“没有呀。”
“那你一直盯着我?”时绰抬眸看过来, 眼神深邃, 仿若能直击心底要害:“是有事?”
喉间一动,顾倚风抿唇, 磨磨蹭蹭道:“确实有件事, 但我说出来你可能会不高兴。”
时绰面色如常:“说来听听。”
可他越是淡定,顾倚风就越是心虚。
两只手握在一起, 十指的指尖相互绞着, 拧巴得很, 跟她此刻的心情大差不差:“就, 我除夕想回魔都过, 所以你家那边可能就……”
说着说着, 她的声音逐渐小下来。
时绰挑眉, 帮她补全了后面的话:“你怕时家长辈那边不好交代?”
顾倚风连连点头,小鸡啄米似的:“嗯嗯!”
“我还以为什么事,”时绰语气闲闲, 指腹抚上杯耳的弧, 上下摩挲:“你在魔都出生, 在魔都长大,那里本来就是你的家, 除夕夜自然应该回去。”
“更何况你家里人,肯定都很希望和你一起守岁。”
顾倚风眼前一亮,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原本还以为得磨很久呢:“那你家那边呢,我不在的话那些长辈不会难为你吧?比如问东问西什么的,会给你添麻烦吗?”
盯着她认真的表情看了会儿,时绰笑出声。
左手握成拳撑住半个下颌,他眉眼舒展,流畅的面部线条煞是养眼,随着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明显,凉薄之气被冲得很淡很淡。
他似无奈道:“时太太,我是什么时候让你产生了这种错觉?”
神情一滞,顾倚风终于缓过来神。
悻悻地又端起马克杯,佯装淡定地开始喝甜牛奶。
啧,怎么忘了这狗男人在时家的地位,怎么可能会有人追着他管闲事!
几番商议下,顾倚风回魔都的机票订在了大年二十七。
看到飞机落地的时间,她忍不住感慨:“虽然没上班,但居然有一种休年假的错觉。”
一旁的时绰哑然,不疾不徐道:“年假可没这么有弹性。”
临走前,顾倚风终于送出了那条领带。
一拖再拖,好时机一次又一次地错过,最后只能赶在临上飞机前的最后一个小时。
有些仓促,还埋着不言而喻的敷衍。
因为还要赴别的约,时绰便安排宋温送她去机场。
她穿了件老鼠灰的大衣,雾霾蓝的围巾圈在脖颈,藏住半个下颌。
可能是马上要回家,她的眼睛很亮很漂亮,嘴角的笑意就没消散过。
“不抱一下吗?”
赶在她打开车门的前一秒,时绰适时出声,话音一落,朝她更靠近一步。
手上的动作一顿,顾倚风看向他,忍不住笑出声:“你是小学生吗,怎么还要离别抱抱呀?”
旁边的宋温很有眼力见儿,火速钻进驾驶座,生怕瞅见什么。
注意到小助理的举动,顾倚风乐了:“你看看你,把宋助理都吓着了!”
时绰懒洋洋地哼了声气音,也不再等她的答案,不间断地迈出三四步,一抬手,掌心搂过她的腰侧。
淡淡的柑橘香气钻进鼻子里,身前是拥了满怀的温香软玉,时绰的心神开始乱晃:“那你呢,也被我吓着了?”
不自觉地环住他,顾倚风抬眸,狐狸眼盈着笑意,还有半分狡黠,看不见的蓬松大尾巴晃呀晃:“你猜呀。”
说完,她强势地去拉男人的后脑,逼迫他的脸不得不跟自己贴很近。
任由她的小动作,时绰不动声色地倾首。
唇瓣微凉,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侧脸。
蜻蜓点水,触及便逃离。
她的笑容更为灿烂,还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肩,倒真有几分幼儿园老师哄小孩的架势:“乖乖等我回来喔。”
时绰莞尔,笑意很淡,却也很浓:“路上小心,到了给我发消息。”
坐飞机从京市到魔都只有不到三个小时,几乎是睡一觉就抵达了。
刚走出出站口,顾倚风一眼就看见自家鹤立鸡群的弟弟。
接过行李箱,顾倚霜跟她并肩走着:“我这位姐夫可真是有心,人虽然没来,礼物倒是比你还先到魔都。”
顾倚风偏头:“他只跟我说准备了礼物,倒是没具体说送了什么。”
干巴巴地“呵呵”两声,顾倚霜罗列道:“他给爸爸准备了一套限量版的鱼竿,给妈妈则是一件成色顶级的翡翠项链,外公的就比较稀罕了,是一盆兰花,我不太懂花的品种,但看得出来,外公很喜欢。其他还是大大小小的一堆东西,我没认真看。”
心底生出一丝愉悦,顾倚风承认,她很喜欢这种家里人被他认真对待的感觉。
像是被当成珍宝一样,连摆放的盒子都精挑细选,日日清扫浮沉。
“那你呢?他给你准备的什么?”
扶在行李箱拉杆上的手紧了紧,他挑眉:“你知道‘亚历山大园’吗?他给了我一块这个旗下,位于魔都的地皮。”
顾倚风愣住了。
她没想到时绰这么大手笔。
两人出了机场,坐上那辆颜色骚包的玛莎拉蒂。
中途顾倚风还接了个电话。
是季成羡打来的。
有个圈子里的发小过生日,得知她回来了,马不停蹄地催着约时间,还嚷嚷着如果她不来就把高中时期的黑历史群发。
顾大小姐没辙,回家简单收拾了一圈就又出门了。
川流不息的车辆在高架桥上汇聚,不计其数的光点宛若星子,与不远处的霓虹灯相得益彰,幻化为人间的银河。
魔都“不夜城”的诨号上上世纪就有的了,光阴流转,此时更甚。
生日派对安排在沪圈一家很有名的酒吧,整间都被包下来,被邀请的人不少,大部分还都带了男伴、女伴。
舞池的音乐刺激又带感,DJ是个带着大墨镜的拽姐,打碟的手炫技般快。
“倚风!这边这边!”
顾倚风摆了摆手,绕过人群,把礼物送到寿星手里:“你们真够可以的,我刚下飞机就被喊过来了,连时差都不让倒。”
接过包装精美的礼物盒,寿星甜甜一笑:“我举报,都是季成羡的主意!”
被出卖的季二少当即道:“我当初提议的时候你们可都是赞同票,现在倒是把黑锅甩给我了?”
围坐一圈的人嘻嘻哈哈笑起来,气氛放松,一句赛过一句地热络。
身处熟悉的环境中,顾倚风的心情也不自觉松弛下来。
她端着杯烈性的长岛冰茶,小口小口地喝着,玻璃杯底加了冰块,中和了浓厚的酒精味,神经被一阵阵抚慰,混着独特的刺激口感。
这时候,有好事人群被怂恿着开口问:“对了倚风,你这次回来没带你老公一起啊?”
还是有些不适应这个称呼,顾倚风自觉略过:“他又不是魔都人,过年了没必要拖他回来。”
朋友贱兮兮地挑眉:“那万一人家想跟你回来呢?”
男人先前的话萦绕在脑海中,耳根熏起一阵不自然的红,顾倚风佯装淡定:“我不喜欢太黏人的,有点边界感更好。”
眼瞅朋友还想继续八卦,顾倚风连忙说了句“头晕去醒个酒”,借此逃之夭夭。
走到外面,清爽又裹着寒意的风吹过来,的确事半功倍地将胸口里的闷热吹散。
她一转头,看见正叼着根烟,按动打火机的季成羡。
后者不疾不徐地点上火,小小的光点骤然亮起,他忽得道:“谢泉回国了。”
顾倚风点点头,没多大反应:“我知道,之前在一次饭局上遇见了。”
季成羡:“如何,与青春期的白月光重逢,什么感觉?”
“没有感觉!”瞪他一眼,顾倚风阻断了后者妄图看好戏的意图。
又吸了口烟,季成羡无端地笑出声。
轻叹一声:“谢泉这人可真有意思,当初对你爱答不理,现在一回国反而开始问你的近况,也不知道是立哪门子的深情人设。”
顾倚风没吭声,摸出手机,看了眼上面的时间。
心不在焉地划走几条软件推送,她抿唇。
“谢泉”这个名字,对她来讲,太过特殊。
当初外婆去世没多久,她经常跑到市郊的那座庄园玩,会一边哭一边翻看跟外婆有关的东西,她怕自己也会像外婆那样,忘了重要的人。
而每一次把她接回去的,都是谢泉。
在她的印象里,“温柔”一直都是对谢泉最好的解释,他会辅导她做功课,会教给她各种为人相处的道理,许许多多,数不胜数。
这些种种,对于那个正处于脆弱时期的顾倚风来说,实在太过致命。
那年,她才刚触摸到青春期的门槛,就喜欢上了他。
少女的暗恋难以形容,她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就是每一天早上都迫切地想要看见他,是每个周末都找他帮自己讲题。
还用一些当初以为天衣无缝,现在看简直蠢爆了的理由跟他单独见面。
她自以为藏得很严实,但殊不知,这一切都格外笨拙。
至少,连季成羡和顾倚霜都看得出来。
再后来,谢泉要出国留学了,顾倚风难受了一晚上,偷偷把情书放到他的外套口袋里,期待能看到他的回应。
可妄想的答案并没有出现,只有一句依旧温柔,却也刺骨的“绝情笔”:
哥哥也很喜欢姣姣这个妹妹。
也。
喜欢。
妹妹。
那天晚上,她哭到半宿。
那年,少女的暗恋不再妄图就春光下酒,锁在黄金笼子里的雀也再也没有机会振翅。
那对引以为傲的羽翼被人用温柔的手法残忍掰断
直到许多年后,经年积灰的锁被打开,有另一只手将它托出。悉心照料,并且给予了它一对新的翅膀。
更大,更漂亮。
让它可以飞得更高。
第52章 惹风情
午夜十二点整, 顾倚风的手机响了。
她喝得迷迷糊糊,连备注是谁都没看直接就接通,大着舌头道:“歪?”
听筒那边的人明显顿了一下, 几秒后才传来一声淡然的笑:“喝醉了?”
顾倚风努努嘴, 已经听出来是谁了:“仙女怎么可能喝醉!仙女酒量好着呢!”
“是是是,我家仙女最能喝了。”时绰无奈地叹口气,语调慵懒:“不是让你下飞机给我发消息吗?嗯?”
他嗓音磁性,低低的, 特别好听。
不受控制地颤了下, 她捏着手机,脸颊卷了层红晕, 说不清是因为酒精还是别的什么, 没底气极了:“忘了……”
“放了错的小孩儿,是需要受惩罚的。”
似乎并不意外, 时绰只慢条斯理道:“所以, 我应该怎么惩罚这位漂亮又记性差的仙女呢?”
酒精作祟, 顾倚风的脑袋不大清醒, 她晃了晃自己的手腕, 看着翠绿的宝石在白炽灯的照耀下闪烁着清透的亮。
像是幼稚园小朋友发现了新玩具, 她咯咯笑了两声, 软着调调道:“第一次犯错难道不值得被原谅嘛?”
时绰没应,她继续说着:“那我跟你保证下次不会了行不行?好不好嘛?”
她真的很会撒娇。
这是时绰此刻唯一的想法。
不知道是不是南方女孩子生来就有的技能,还是她长达二十年都被家里人宠着惯着, 在说家乡话时, 那股柔若无骨的劲头更甚。
没有继续难为她, 时绰只简单交代了两句就结束了通话。
准确来说,是“被结束”。
灯红酒绿不会因为一通电话而暂停, 甚至适得其反地激起了顾大小姐深入骨髓的叛逆,将手机调成静音,她又给自己点了被血红玛丽。
盎然一副不醉不归的架势。
但放纵的结果也很明显,比如,她被在客厅蹲她回家的顾如海教训了一个半小时。
外公不舍得说狠话骂人,就只能如数家珍地列举宿醉的危害,说到最后,连平时喜欢小喝怡情的顾父肖正楼都无辜躺枪。
还被岳父大人怪罪以前为什么老带着她喝酒。
顾倚风偷瞄了眼真正带着她从小练酒量的人,又看向没脾气只能站在原地听训的老爸,很努力地憋笑。
没两天,就到了除夕。
一家人刚用完午饭,就有客人登门了。
“姐姐!”
身穿大红色羽绒服的小女孩跑过来,一把扑进顾倚风怀里。
感受着她的分量,顾倚风“哎呦”一声,笑着把人抱起来,还在半空中转了个圈:“曲奇你是不是胖了,以前我都能抱你转两圈来着。”
小曲奇瞪着小腿,噘嘴道:“才没有呢,明明是姐姐力气小了!”
“你再说!小心以后不抱你了!”
“不行不行,姐姐得抱!”
旁边的几个长辈听得乐呵呵。
小曲奇的爸爸是顾如海唯一的学生,二十年前就跟在后者身边学着做生意,从最开始的一个工厂小工打拼至今,十年前就创立了自己的品牌,如今也在魔都的商圈中有了一席之地。
虽然早就不在顾家手底下做事,但感情依旧,他们一家人每年都会来拜年。
顾如海特别喜欢小曲奇,说她很像小时候的顾倚风,有朝气,成天都笑嘻嘻的,像个小太阳。而小曲奇则更喜欢顾倚风这个漂亮的姐姐。
前两年顾倚霜没忍住发问,结果小孩子童言无忌:“可哥哥你就是没有姐姐好看呀”。
晚上八点半,小曲奇不想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就拉着顾倚风的袖子说想出去放仙女棒。
瞅了眼电视节目里毫无乐趣的小品,顾倚风立马点头,拉上小曲奇就朝外面院子里走。
魔都的夜风吹得很重,不刺骨,但磨人。
她穿着那天的老鼠灰大衣,围巾换成了红色很像玫瑰的颜色。
半张脸埋在围巾里,裹满潮气的风与紧紧相贴的温热形成两股地带,相互不侵犯,却也相互制衡。
仙女棒买了很多,小曲奇一手一个也玩不完,顾倚风原本只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但看了一会儿,也眼馋起来,捏着打火机点燃一个自己玩。
心思一转,她用手机拍了个仙女棒正在燃烧的视频。
背景中,光线暖黄,夜幕浓厚。
四散的小小火光宛若星子坠落人间,梦幻得像童话绘本里的插画。
几秒后,视频出现在朋友圈。
又是几秒,一个来自某人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小心思得逞,看着屏幕里的清隽面庞,顾倚风憋笑:“你现在是在老宅吗?”
时绰刚洗完澡,额前的碎发还沾染了湿意,道:“没,在家。”
顾倚风一愣:“不用守岁吗?我还以为京市人会更注重这个呢。”
“有人着急献殷勤,我在那儿只会碍事,索性就回来了。”
说着,他随手端起手边的咖啡,语气淡,可眼神无比锋利:“老爷子年纪大了,有些事他已经做不了主了,可惜有的人还看不清。”
言语间,若有若无的杀伐气透出来,萦着月光,看不见摸不着,却又非常吸引人。
顾倚风看得入迷,格外欣赏他这幅具有攻击性的模样,笑问:“时绰,你知道你最有魅力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吗?”
时绰顺着她问:“嗯?什么?”
顾倚风卖了个关子,停顿两刹后,才不紧不慢道:“我觉得你发狠的样子,特别帅。”
时绰勾唇,手里的马克杯重新放回木质的桌案,杯底与木头的撞击发出一声醇厚的闷响。
有点好听。
手里的仙女棒还在噼里啪啦,已经烧到了尾端,顾倚风匆忙回神,嘟囔道:“有点冷,我先挂了。”
“姣姣。”
他忽地出声,阻断了她差一点就要碰到挂断键的指尖,低声道:“我想你了。”
很简单的四个字,但也轻而易举地令原本平静的湖泊惊天骇浪。
他一字一句,眼神太过专注认真,睡衣的领口有点像西装外套的平驳领,这样穿在他身上,慵懒又端正。
露出来的肌肤偏冷白色调,锁骨清晰可见。
余光不自觉向下滑动,顾倚风的脸开始发热:“知、知道了!”
马不停蹄地挂断,她深呼吸两下。
手机里已经看不到他的脸,屏幕定格在他们的聊天页面上,他头像里的小猫依旧自由欢快,路边的小花朝气蓬勃,水影潺潺。
“嗡”的一声,一条消息顶上来。
【男狐狸精:看得出来魔都的确很冷,时太太的脸都被冻红了。】
看完最后一个字,顾倚风瞪大了眼睛,又气又恼,明澄澄的瞳仁里闪烁着动人的光点。
啊啊啊狗男人!他绝对是故意的!
心跳来回颠动,她气呼呼地按灭手机,脸颊上的粉红还没消退。
这时,已经玩够了的小曲奇走了过来。
她抬着小脑袋,眨眨眼,一本正经道:“姐姐,你的脸好红,是被风吹的吗?”
“对!就是被风吹的!”
另一边,远在上千公里外的京市。
月色寂寥,朦朦胧胧,又暗蕴柔美。
半个小时前,刚结束一场小雪。
刚清扫干净的庭院和树梢又洒落上一层纯白。
时绰坐在落地窗前,靠在顾倚风平时最喜欢的三花猫形象软沙发上,手里端着的咖啡被轻晃两下,原本倒映出来的人像变得不成形。
明明才刚从手机里看过她,可不知道为什么,莫大的失落感笼罩而来,几乎将他吞噬。
以前也没觉得别墅里这么冷清,但就这两天,他看哪里都觉得不舒服。
月晖透过玻璃窗打进来,染得地板上也多了分清矜。
手边的小桌上,还摆了别的东西。
是一对戒指。
新年第一天,顾倚风一大早就被叫起来吃汤圆。
巴掌大的小瓷碗摆在眼前,碗内堆了刚好八只的圆圆滚滚,寓意通俗又明朗。
顾家人的口味都很统一,连汤圆也只吃花生和黑芝麻。
几年前顾如海曾图新鲜地买了一袋水果馅回来,但几乎是只吃了一口就连连摆手,表情凝重。
吃过早饭,顾倚风刚想回去再睡一觉,掌心的手机便连连震动。
来电铃声紧随其后,声音有些大,连坐在沙发上刚想重温春晚的顾如海都看过来。
看到备注,她有些意外地挑眉,随即接通:“新年快乐呀时先生。”
“新年快乐,时太太。”难得被她这么甜腻腻地叫,时绰短促地笑了下,又道:“吃过早餐了吗?”
“吃了,吃的汤圆,你呢?”
“我还没有。”
“啊”了声,顾倚风更意外了。
跟时绰住在一起这么久,她太过清楚他的作息和习惯,精细到每分每秒的工作作风原封不动地搬到了生活上,譬如,她知道他格外注重三餐和养生,甚至经常会带她吃一些药膳类的。
可这样的人,居然会不吃早饭,有点不可思议。
这样想着,她问:“那你快去吃呀,新年第一天可不能饿肚子。”
听着她有些认真且分外可爱的语调,时绰不自觉弯了唇角。
隐着笑意,他低低道:“现在方便出来一下吗,我在你家门口。”
第53章 惹风情
他的语速徐而缓, 可每一个字又都极富有力量,跟一把把小锤子似的敲在听者的耳廓。
耳根软了一刹,她有些不敢相信:“你来魔都了?”
电话那头的人口吻多了分无奈:“是啊, 刚到, 觉得还是应该来把拜年的礼数做全才好。”
心尖猛猛颤动,她下意识绞起袖口,软趴趴的布料顿时变得褶皱横生:“只是为了来拜年?”
“当然不是,”时绰不假思索, 答得很郑重:“我想你了。”
电话挂断, 顾倚风捏着手机回头,看向笑得正一脸慈祥的顾如海, 正纠结该怎么开口, 前者便先一步道:“正好你把时绰喊进来,外公也得给他拿个红包。”
“好!”
马不停蹄地换上鞋, 她连厚外套都没顾得上, 只穿了件略显单薄的米白色开衫, 里面甚至还是一条裙摆刚掠过小腿肚的针织裙。
推开门, 她远远地看到了他。
男人身形修长, 站姿挺拔, 五官轮廓俊美地移不开视线, 像极了西方神话里被着重描写的英俊大天使。
好看得晃眼。
脚底下的步子跑得有些乱,可又故意在距离他只有三四步的位置慢下来,最后稳稳停住。
看清她穿的是什么, 时绰没脾气地叹了口气, 自顾自脱下风衣披到她肩头, 无奈道:“还想感冒?”
顾倚风看着他,嘴角弧度有些压不住:“那你呢?一大早从京市飞到魔都, 就这么着急啊?”
时绰不语,故意避开她想要听的答案,只道:“正好有一班飞机。”
顾倚风眯了眯眼,朝她靠近半步,双手背在身后,赫然有一种胁迫威逼的意味:“真的?”
熟悉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原本因休息不当积攒的不适一扫而空,反而神清气爽。
时绰仗着身高优势看她,视线缓缓下移,从那双勾人的眸挪到了饱满的唇。
她没有化妆,唇瓣是最原始的樱粉色。
也,很像不加点缀的原味果冻。
“假的。”
他破罐子破摔,心底升腾起一股莫名且危险的情绪:“就是想早点看到你,所以登了最早一班的飞机。所以,顾小姐愿意看到我吗?”
顾倚风哼笑一声:“不是很愿意。”
时绰扬眉,也不拆穿小狐狸,大掌缓缓抬起,将那只比自己小了一圈还多的手笼在掌心,低声道:“姣姣,新年快乐。”
忽得,原本安分许久的小鹿又开始躁动不安。
耳根热气腾腾,她佯装淡定地看着他,还借口说自己冷,拉他赶紧进去。
如他自己说的,他来这一趟是为了把礼数做足,那就断然没有空手来的道理。
看着几样体积不大价值却不菲的珠宝,顾倚风忍不住感慨:“从某个角度来说,时总其实很败家。”
时绰勾唇:“放心,时总也很能赚钱。”
再次见到时绰,顾如海全然没有了上一次的警惕,反而乐呵呵地招呼他吃水果。
紧接着又时不时问一些近况,话题绕着绕着,就不知道为什么跑到了他跟自家外孙女的婚姻生活上。
听到那三个字,顾倚风连忙打断:“外公,这个不着急吧,我都不到二十四呢。”
顾如海又看向时绰:“那你呢?也不着急?”
时绰道:“我听姣姣的,这事儿的确得她来做主。”
“行,既然你们都不着急,那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说不了什么。”
拍了拍大腿,顾如海岔开了话题。
因为这趟来还有别的事,时绰没有在顾家待很久。
临走前,顾倚风送他到门口。
视线移向顾如海送给他的红包,撇嘴:“外公可真偏心,跟你的快赶上砖头厚了。”
时绰哑然,抬手帮她捋了捋耳畔的碎发:“外公这是爱屋及乌。”
他声线很低,有着浑然天成的性感。
每个字都像撬动神经的羽毛般,刮蹭在她心尖最敏感的地带。
他的手也有些烫,顾倚风下意识避开,被他不小心触及的皮肤像是着火一般滚烫。
喉间一涩,顾倚风囫囵吞枣般道:“你不是还约了人吗,赶紧走吧。”
时绰挑眉,不着急收回手:“这就嫌弃我了?”
“我可没说,别给自己加戏!”顾倚风瞪着他,凶狠不再,反而多几分嗔怪的意味。
好不容易把人送走,顾倚风长舒一口气。
心脏的频率还没回到正轨,一时间她也分不清楚是突然见到他而生出的喜悦激动,还是因为他方才若有若无地撩拨。
反正,她的心是乱了。
出于习俗,大年初一很少有来拜年的人,顶多就是接一堆互通“新年好”的祝福电话。
因此刚回到家里,顾大小姐直接就被拽到麻将桌上。
顾母并不精通这类游戏,因此就坐在一旁看着,但很讲规矩,只坐在丈夫肖正楼的一侧,丁点儿都不看其他人的牌。
顾倚风今天手气不错,连胡三局,收红包收到笑合不拢嘴。
一句“最后一把”不知道喊了几遍,直到牌运最差的顾倚霜把刚从外公那里收来的红包全部输出去后,才终于结束。
屋外,天已经黑了。
风势很猛,一阵又一阵地袭过,却丝毫扰不走新年的气氛。
顾家很重传统,光倒贴的“福”字就林林总总挂了两位数。
终于顾得上看手机,两条三小时前的消息映入眼前。
都是某人发来的。
起初他发了一个定位,顾倚风认得,是一家距离很近的五星级酒店,也是魔都本地最出名的一个品牌,走过去最多也就十五分钟。
再然后,是一串数字。
“爸、妈我出去一趟!”
她动作很迅速,怀里还抱着厚实的毛呢大衣。
顾母刚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丈夫刚洗好的葡萄,问:“这么晚了你出去干什么?”
顾倚风原本正在换鞋,听到这个问题抬起头,结结巴巴道:“您放心,反正不是去喝酒。”
“是去找姐夫吧。”
说话的人是顾倚霜,他坐在沙发上,笑容耐人寻味:“那请问我亲爱的姐姐,你今晚还回来吗?”
多嘴!
顾倚风在心里怒骂这个心知肚明还非得问出口的弟弟,一本正经道:“我就去找他说点事,说完就会回来的。”
被姐弟俩的对话逗笑,顾母无奈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又成高中生了呢。”
这时,原本默不作声的顾父突然开口:“既然你们两个都不打算要孩子,就多注意些。”
他没有把话说明白,但听的人都心知肚明。
顾倚风的脸越来越热,甚至觉得有几分丢脸,并且毫不客气地那这些种种归功到了某人的身上。
从老洋房里出来,沿途路过一家便利店。
虽然认为以他的性格肯定会把必要措施安排好,但她依然觉得有个两手准备。
万一狗男人心血来潮呢,她可不能做案板上的鱼肉。
从便利店出来,原本空落落的大衣口袋中多了份重量。
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很轻,被紧紧攥在手心里。
不是第一次来这家酒店,顾倚风轻车熟路地上了电梯,按下24楼的按键。
偌大的电梯内只有她一个人,电梯门材质特殊,几乎可以当镜子用,清晰地照出她的精致面孔。
五官美艳,狐狸眸顾盼生姿,黑色的大衣衬得她肤若凝脂,哪怕只涂了口红也格外动人。
随着楼层数不断攀升,她的心跳声也一阵赛过一阵。
于安静的空间内,震耳欲聋。
2408。
再三确认了眼前的门牌号,她深呼吸,缓慢而郑重地按动了门铃。
只有不到三秒的间隙,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只手扶在门把手上,他似是松口气,缓缓道:“我还怕你不来。”
见着真人,先前的紧张一扫而空,顾倚风定定看着他,丝毫没有怯弱:“时总这么着急献殷勤,我总得来翻翻牌子不是。”
时绰勾唇,没有多言,抬手将她拉入房间。
下一秒,毛呢大衣与纯色的房间门靠在一起,顾倚风仰头看着他,从那双色泽淡漠的瞳仁中品出来了极其浓厚的情愫。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情/欲。
嘴角上扬,她也不扭捏,一把搂住男人的肩颈,凑得很近很近:“时总,我换了新香水,可以请你帮我品鉴一下吗?”
掌心抚在她腰窝处,时绰的眸光沉下来,鼻尖几乎贴在她锁骨:“送上门的美味佳肴,我可做不到视而不见。”
顾倚风挑衅道:“谁吃谁可不一定。”
低低地笑了声,时绰道:“我很期待。”
这一夜,到最后还是没用上顾倚风买的计生用品。
她睁开眼,先一步看到的是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婚戒款式。
跟他无名指上的那只,刚好是一对。
戒指是昨晚半夜被他套上的,起初不知他意图,她哭唧唧地求饶,而他则锢着她的腰身和手臂,明明眼神温柔得不像话,偏偏态度无比强硬。
强忍着身上的痛感坐起来,顾倚风下意识“嘶”了声,指尖揪着被子,余光瞥到男人缓缓睁开眼。
“不再睡会儿了?”时绰缓缓开口。
顾倚风忿忿瞪过去:“还不都怪你,言而无信!明明说只要我喊停就放开我,可结果呢!骗子!”
某时姓骗子笑叹一声,手臂抬起,以不容置否的力量把她又拽回怀里。
下颌压在她额前,掌心贴在她的肩胛骨上,指腹带着热意,一寸寸抚下,很快,便到了腰窝。
充满占有欲的触碰引得顾倚风连连战栗,昨晚的画面涌上来,她有些怕,条件反射地去推他,想要赶紧躲开随都可能能面对的狂风骤雨。
可他健身的效果很突出,比如此刻,顾倚风用尽力气,也根本挣脱不开。
她急了:“时绰!”
“姣姣,如果你不想重复一遍昨天晚上的姿势,最好别乱动。”
顾倚风吃瘪,咬牙切齿:“你先松开我,我得回去了。”
“时太太,现在可是你求我,说点好听的。”
这男人还学会蹬鼻子上脸了!
顾倚风憋着口气,但依旧谙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眼神凶巴巴,语调也硬邦邦:“求你了。”
时绰轻哂:“这次不算,我不满意。”
“哪有这样的!”
顾倚风抬高了声量,无比想要控诉他再一次的言而无信,视线一垂,落在那只熠熠生辉的戒指上,心口又变得异样且怪异。
她撇嘴,有点委屈,但更多的还是不服的倔强:“我求求你了好不好?松开我呀?”
吴侬软语,娇得人神魂颠倒。
兀的,时绰有些后悔。
早知道自己听完反应这么大,就不答应她了。
哑着嗓子,他步步紧逼:“我是谁?”
顾倚风一愣,显然没理解他的意图:“你是时绰啊。”
时绰摇头,手上的力道微重,不偏不倚按在她腰间最敏感的位置,压得她不受控制地嘤咛出声。
黏糊糊的音色传入耳蜗,她羞耻得倒吸口气,小脸登时便红了,像极了田野间熟透了的甜果子。
有些难熬,但也立马反应过来:“你是时绰哥哥!时绰哥哥最好了!”
时绰笑了,唇角噙着弧度,耐着性子问:“有多好?”
顾倚风立刻道:“全天下最好!”
还很机灵地补充了句:“我最喜欢时绰哥哥了!”
“时太太倒是嘴甜。”时绰哂笑,捏了下她的鼻尖。
像得到糖果的小孩子,顾倚风得了便宜还卖乖,故意又靠近一点点,让自己的眉心和他的额头贴在一起,但就是不给他亲。
她问:“是嘛,那你喜欢嘴甜的嘛?”
“我只喜欢你。”他答道。
语气淡,神色寡,但眼神无比认真。
心悸一瞬,顾倚风觉得,胸口仿若被一颗子弹恶狠狠地穿过,鲜血淋漓,却又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反而引起莫大的刺激与爽感。
很怪异,也很令人上瘾。
坏孩子的恶趣味燃起来,她勾着唇,柔软的掌心缓缓挪动,很快,指肚贴到了他小腹。
时绰脸色一顿,警告般开口:“顾倚风。”
顾倚风无所畏惧地挑眉,且浮夸地佯怒道:“你居然连名带姓地喊我,我不高兴。”
被她说的没脾气,时绰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姣姣,我是无所谓,但你确定能在我这儿待到中午?”
这下子,原本张牙舞爪的小猫彻底被提住后脖颈。
顾倚靠撇撇嘴,偃旗息鼓,一溜烟地跑下床穿衣服。
突然想起什么,她又喊了声:“戒指要不还是——”
“不许拒绝。”
时绰打断她没说完的话,缓缓坐起身子,偏冷白色调的胸膛出现在眼前,瞳孔中,原本万般温柔的光彩削弱无数,取而代之的是不容置否的严肃。
“婚戒的事,你之前已经拒绝过一次了,这次就留下它吧。”
他说得很认真,轻而易举地就让顾倚风莫名心虚。
她知道他指的那次,是当初在民政局前他说带她去买戒指,但她觉得冷冰冰的联姻结婚实在没必要事必躬亲,而且她当时也没做好心理准备,就很随意地拒绝了。
另一只手的指尖摸在戒托上,冰凉的质感透过皮肤表面传到骨肉,一些难以形容的情绪迅速遍布她的四肢百骸。
时绰又道:“答应我,好吗?”
第54章 惹风情
回到顾家后, 顾倚风又马不停蹄地跟着外公去给外婆扫墓。
去的地方不是陵园,而是那座位于市郊半山腰,如城堡一般的庄园。
路上, 顾如海注意到她无名指上的异样, 笑着道:“时绰这孩子倒是有心,专门跑着一趟给你送戒指。”
顾倚风眨眨眼,顺着外公的视线也看向戒指,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是呀, 我也挺喜欢他的。”
顾如海挑眉:“只是喜欢?”
“不然呢?”顾倚风反问, 显然没理解外公的问题:“喜欢,还不够吗?”
没有回答这个浅显却极富深度的问题, 顾如海只浅笑着摇摇头, 盎然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慢慢来吧,以后可能你就有答案了。”
还需要什么答案?
顾倚风还是不太懂, 但看外公的反应, 又不知道这个问题应该用什么方式问出来。
唇仿佛被千斤重的金属铅坠压住, 内心升腾起一股怪怪的心情, 好像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被她遗忘了, 可努力想了一圈, 怎么着都没有打算。
算了, 外公都说了,可以慢慢来。
她如是想。
车子开到庄园时,已经来了很多人。
都是专门雇来打扫庄园卫生的。
春夏时盛放的玫瑰已经谢干净了, 孤零零的花枝姿态稍显凌乱, 又分外落寞。
刚下车, 顾如海突然觉得眩晕一阵,但因为不适转瞬即逝, 他也没多在意,继续朝花园里面走去。
可就当距离只有庭院尽头只有临门一脚时,他眼前一黑,竟然直直地晕了过去!
“外公!”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顾倚风,她一把扶住老人家,对距离最近的保洁人员喊:“麻烦叫救护车!”
顾如海被火速送到了医院。
手术室外,顾倚风形单影只地立在原地。
精致的小脸变得苍白无色,原本明亮动人的瞳此刻也变得黯淡下来,她双手环在胸前,以一个防备十足地姿态站着。
像是一位即将抵御危险的战士。
她一言不发,右手的手指无意识地掐着左臂内侧的软肉,明明力道越来越重,可脸上的表情却愈加严肃。
顾父顾母和顾倚霜此刻远在另一个方向的市郊,赶过来需要时间。
而最先抵达医院的,是时绰。
他刚到,便看到向来行事张扬的小顾女士死死咬着下唇,强装镇静地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他放满了脚步,走近后见她毫无察觉,无奈地将人拉进怀里,掌心贴在她的肩胛骨上,轻抚道:“别怕,外公会没事的。”
熟悉的冷沉香气萦绕,顾倚风只愣了一秒,随即便把整张脸都埋到他肩颈前,依旧不说话。
“姣姣,你要是想哭可以哭的。”他低声道。
顾倚风摇摇头,抬起脸,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在此刻变得灰扑扑,她的表情坚定又破碎,令人无端生出心疼。
她启唇,语速很慢,像是陈年的木偶终于学会说话,虽然不磕巴,但很局促不安:“这种时候,最没意义的事情就是哭了,眼泪解决不了什么。”
她被家里人教得很好,明白撒娇的孩子有糖吃,同样也知道一堆从眼眶里流出来的水分子毫无用处。
看似感性化的外表里,藏着极度理性化的一面。
这样很好,可这样也容易累。
时绰有些心疼,只能安抚似的将她搂得更紧一些:“我会陪着你。”
很快,顾父顾母和顾倚霜来了。
但后脚出现在一家人面前的,是拿着病危通知书的主治医生。
作为病人唯一亲生女儿的顾芸,颤巍巍地接过医生递过来的笔,写出来的两个字连比划都乱了。
顾倚风站在一旁,手指攥着身边的袖口,原本平整的布料早就变得皱皱巴巴。
几个人心都是七上八下,明明只有不到两个小时,却仿若十年光阴。
终于,刺目的红色“手术中”灯光暗下来,手术室的门打开,几位医生鱼贯而出。
最后站在他们面前的还是那位主治医生,他摘下口罩,郑重道:“手术非常成功,但病人现在还在麻醉期,家属见面可以晚一些,切记不要刺激到病人。”
说完这些,医生又很尽职尽责地嘱咐了一些忌口和平时要注意的地方,他声音不大,可当在提及“病人眼下情况特殊”几个字眼时,站在最后面的顾倚风却觉得震耳欲聋,非常刺耳。
她心乱如麻,下意识晃了晃手,指腹捏住的袖口也跟着动。
时绰垂眸:“不舒服?”
顾倚风摇了摇头,但又立马点点头,一双蒙了层浅浅水雾的瞳仁昂过来,跟他的视线直直对上。
在无声中交缠,又融合。
喉间一动,她语气喃喃:“你能陪我去买点东西吗?”
顾如海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一睁开眼就看到女儿和女婿满脸担忧地站在病床前,他苦笑一声:“别耷拉着脸,多不好看,姣姣和小霜呢?”
顾芸解释:“公司今年主推的项目突然出了点问题,小霜去处理了,刚走没多久,我现在给他打个电话。”
“不用打了。”顾如海制止了她,然后又叹口气:“我明明先问的是姣姣,你却满心都放在小霜身上,你又忘了当年他们姐弟俩为什么老是生分。”
顾芸有些不知所措,抿唇:“您知道的,他们在我心里一样重要。”
顾如海看着她:“一样吗?那为什么你当年给小霜定的名字是‘长风’?我倒不是说这个名字不好,只是‘倚风’、‘长风’,心思未免太明显了。姣姣当年知道这事时,可没少哭?”
顾芸被说的有些哑口无言,求助似的看向丈夫。
肖正楼拍了拍妻子地肩膀,看的人却是顾如海,只道:“姣姣跟时绰出去买东西了,应该很快就回来。”
顾如海:“时绰也来了?”
说着,他轻笑一声,原本的肃穆被冲淡几分,感慨道:“时家虽然是半路出家做生意,但也是个顶个的精明冷血,能有时绰这么个孩子,倒真不错。”
肖正楼淡笑:“我看得出来,那孩子其实也是个脾气冷的,只是唯独对姣姣不同。”
“这是好事,但也不全是好事。”
没说几句话,病房外就传来脚步声。
“外公!”看到病床上的老人已经醒来,笑容灿烂,不输怀里的花。
看清那束壮丽的红色洋牡丹,顾如海的眼神亮了几分,笑容慈祥,让她坐近一些。
其实很多年以前,他并不喜欢花。
甚至格外讨厌这些正红色的花卉,因为他觉得这样的颜色,太俗了。
可偏偏,那个使他心脏不属于自己的人却很喜欢,为了有机会跟他见面,他逼着自己学习赏花、品花、养花,再后来,她成了他最珍贵的“花”。
而红色的洋牡丹,是当初被他用来求婚的。
与如梦似幻的童话故事不同,主人公们并没有迎来从一而终的幸福,在他们结婚的几十年后,她把他忘了。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我有话想跟姣姣说。”他看向女儿女婿,如是道。
下一秒,他抬起手臂:“时绰,你也留下。”
肖正楼的眼底滑过一瞬的意外,但没有多说,只扶着妻子离开了病房。
素净的病房门被关上,严丝合缝。
艳丽的洋牡丹被放到了病床边的桌子,顾如海看着那些娇嫩的花瓣,忍不住笑了。
可笑着笑着,又轻叹一声,道:“都说生同衾死同穴,如果我不在了,千万跟你妈妈说,把我跟你外婆埋在一起。”
这番话来的突然,顾倚风不受控制地皱起眉,撇嘴道:“您不能老说这样的话。”
顾如海摇了摇头:“傻孩子,人总是要死的,或现在或将来,外公知道你伤心,可对外公来说,不再被病痛折磨,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说完,他又呼出一口浊气,很短暂,但又像是将心口的石头掰碎成几十块,缓缓道:“外公之前心里的疙瘩一直都是你,怕将来你这孩子一根筋地一个人单着,也知道最开始你是为了让外公放心才同意结婚的,但现在看到时绰是个会疼人的,外公也放心了。”
说到最后,他又冲看着长大的女孩笑了下:“我也得早点去跟你外婆说一声,让她也放心些。”
顾倚风鼻子一酸,原本高耸入云的石头塔突然就生出裂缝。
她强忍住眼泪,吸了吸鼻子,妄图将这股蜂拥而至的情绪收回,可越是这样想,越适得其反。
就在这时,原本因寒冷而冰凉的手忽得被握住。
她刚欲抬眸,耳廓便被熟悉的声音包围。
“您放心,我应该比你想得更会疼人。”
言语间,他掌心的热意烫得四肢百骸都不安分起来。
听着最后一个字落定,顾倚风终于看向他。
他神色依旧,面庞清隽,五官起伏很淡,下颌线条流畅利落,很像美术教室摆放的石膏像。
顾如海笑了,定定地看着他,声音不大,但格外有力量:“我是个贪心且自私的小老头,我只希望你疼我们姣姣。”
时绰勾唇,不紧不慢道:“巧了,我也是这样想的。”
第55章 惹风情
顾如海出院第二天, 顾倚风才坐上回京市的飞机。
原本她还想多在家里待一段时间,但一生要强的小老头不愿意让自己成为外孙女的负担,尤其偶然听到她打电话后, 义正言辞地催她回去工作。
与顾倚风不同的是, 时绰提前好几天就离开了,而且连夜飞了趟新加坡。
毕竟是时氏的一把手,不少事情还等着他做决策。
刚下飞机,来接人的宋温就接过行李放到后备箱, 然后又送老板娘去了与时氏总部所在完全相反的梁氏。
顾倚风来赴小梁总的约。
梁吉葵的效率非常高, 在过年期间就完成了多方面的统筹协商,剧组的多项事宜都定的差不多了, 而开机日期迟迟不确定的主要因素, 还是因为原著里某个重要角色的演员一直没定下来。
顾倚风不仅仅是联合监制,也以原作者的身份担任了剧本监督一职。
因为梁吉葵有意跟她卖了个关子, 所以在抵达之前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角色让导演和制片人迟迟难以下决定。
甚至连家财万贯的小梁总都如此纠结。
当看见照片, 她看向坐在斜对面的人, 眯了眯眼:“我怎么觉得梁总是不怀好意呢?”
梁吉葵摊手, 满脸无辜:“怎么会呢, 主要时澜的档期这么满, 而是他之前从来没有接过反派角色, 我这不是想着上双重保险嘛。”
说着,她伸出手,指尖在候选人照片正中间敲了敲:“毕竟这位有你男人撑着, 不差钱。”
被她的形容逗乐, 顾倚风再度拿起照片, 认真端详着时澜那张脸,赞叹道:“该说不说, 时澜能成为顶流不是没有原因的,时家的基因真的很不错。”
“所以咯,如果《世家子弟》这部戏真的能让时澜来出演美强惨大反派,我简直不敢相信得多有前景。”
顾倚风指正:“虽然现在是流量当道,可如果剧本和质量不过关,观众反而很容易反水。
说着,她放下照片,还煞有其事地举了个例子:“你忘了前几天刚出的那部剧了?男女主可都是一线,结果呢,服装土和妆容不说,拍摄视角也巨怪,现在一上热搜就被嘲。”
“我不希望《世家子弟》变成古装版的它。”
梁吉葵:“放心,我跟你是一个想法,这部剧会是今年梁氏子公司的主推,服道化都是多层筛选。”
顾倚风若有所思地点头:“那如果时澜同意出演,最快能什么时候开机?”
“这个月月底就去横店。”
“这么快?”
“你可以相信我的效率。”
两人相视一笑。
时澜那边比意料中的还好解决,一通电话,就把人在巴厘岛度假的时大影帝喊回了国。
而且一听是个古装本子,他整个人都很期待,还连连追问什么时候可以进组。
2月21日,是《世家子弟》的开机时间
而且很巧,也是《赴约》全网上线的播出时间。
从抵达横店的飞机上下来,忙里偷闲的顾大小姐才想起来给某人发个消息。
【我去赚钱养你啦!】
附带了个戴着墨镜,很拽很酷的猫猫表情包。
开机一个星期,时澜正式进组了。
词条在热搜上挂了一整天,各方位的站街路透几乎成了粉丝狂欢的炮仗。
毕竟作为实力流量两手抓的top级男演员,“时澜”这个名字一挂出来,就注定惊涛骇浪,更何况,这次在《世家子弟》中,时澜饰演的是一位权势滔天的大反派。
“顾老师,一起吃午饭啊?”
顾倚风闻声抬头,入目的是那双令无数粉丝尖叫的桃花眼。
“顾老师”是两人不约而同的默契。
毕竟如果真的喊一声“嫂子”出来,后果未免太惊悚了。
她抿唇,一脸严肃:“我不会被你的女粉们人肉挂热搜吧?”
时澜被逗笑,索性大喇喇地坐上了隔壁的位置,手里还拿着标记做了一大堆的剧本,道:“我知道一家环境很不错的私房菜,咱们可以去尝尝。”
顾倚风刚想说话,一抬头却先看见时澜的经纪人领着另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近。
她瞪大眼睛,秀气的柳叶眉忽得生出弧度,眉心见褶。
那人穿了件黑色的高领毛衣,白色的风衣敞着怀,是很显气质的一身搭配。
他步子徐徐,对上她的视线也丝毫不慌,反而回了一个浅浅的笑。
和记忆里一般无二。
察觉到她的异样,时澜也回过头去看,在看清那张脸时,五官显然停滞了一瞬:“谢泉哥?”
谢泉颔首:“阿澜,好久不见啊,我听说你在这边拍戏,顺路来跟你打个招呼。”
时澜站起身,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
礼数很充分,但情绪也起伏得厉害。
简单打了个招呼,谢泉看向顾倚风,语气中多了几分无奈:“看来以后只要不是我主动打招呼,姣姣都打算装作不认识哥哥了?”
时澜一愣:“你们,认识?”
“长辈们关系比较好,当过几年邻居。”怕惹出什么误会,顾倚风连忙解释。
听到她着急撇干净的话,谢泉不动声色地掀起眼睫。
视线定格在她那双亮晶晶的狐狸眼上,深棕黄色调,像顶级琥珀一般,轻而易举便惹起收藏家的占有欲。
他弯了弯嘴角,从善如流道:“对,我们两家是世交,小时候长辈们还总是开玩笑说要定个娃娃亲。”
轰的一下,顾倚风彻底傻眼了。
她没想到谢泉会突然提起十几年前的事情,眉心轻皱,只道:“只是长辈们茶余饭后的乐子而已,阿泉哥哥还记得啊。”
一旁的时澜听了个十成十,懒洋洋地眯了眯眼睛,心中了然。
谢泉还有别的事情便没有待很久,他前脚刚走,顾倚风就接到了某人的电话。
身心俱疲的小顾女士叹了口气,顿了几秒才划开:“喂?”
“我现在在拍卖会上,有一颗净度很不错的蓝钻,拍下来做个项链?”
以为的询问并没有出现,时绰语气平平,淡漠中透着几分柔和,嗓音清冽,却不会让人觉得疏远。
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七八成,她抿唇,故意伪装得很淡定:“多少克拉的?什么形状的?小于十克拉的我可不要,方钻也不要。”
时绰笑了下,不易察觉的一声气音很快闪过:“放心,都在你的要求内。”
顾倚风:“那就勉为其难给时总一个讨仙女欢心的机会。”
“得嘞,那就谢谢仙女了。”
不是第一次听到时绰的京腔,可顾倚风还是不由自主地耳朵酥痒。
以前她一直以为地道的京腔市得市井气十足,得声情并茂,而且自带喜感,但没想到,居然可以用这样的调调说出来。
慵懒随意,低沉有磁性。
挂断电话后,她又看向一旁的时澜。
后者捏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眉头紧锁,神色说不出的的凝重。
她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了:“你跟谢泉好像很熟?”
时澜抬起脸,道:“其实细算的话,我跟他一般,只是前几年偶然见过几面,但我哥就跟他更熟一些了。”
顾倚风丝毫不意外,毕竟之前那次饭局,如果没有很熟,怎么可能剑拔弩张到那个程度?
虽然谢泉有意无意用她刺激时绰,可她看得出来,“顾倚风”不过是个枪头,随便拿出来用的而已,目的只是让时绰不爽。
突然想起什么,记忆里不久前的一幕猛地爬上神经最敏感处,喉间一涩,她试探道:“我没记错的话,时绰的亲生母亲也姓谢?”
时澜一愣,没想到她知道这么多,心里面也算有数了:“对,从血缘关系上来算,谢泉算是我哥的表哥,但关系不是特别近,因为谢泉的谢并不是本家,只是身在魔都的分支而已。”
顿了顿,他继续道:“当初谢家的话事人只有一个女儿,也就是我哥的亲生母亲,按理来说谢家的产业到最后肯定要由我哥来继承的,可中间出了一些意外,谢家的一些分支不知道受谁的挑拨,他们都觉得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孩子构不成威胁,就都想要搏一搏斗一斗。”
“而在那些想要争权夺利的人里面,就有谢泉的父母。”
“我哥在英国读书的时候就跟谢泉认识了,当时两个人关系好像就有些僵。”
说着,时澜小幅度的笑了下,满是嘲讽的意味:“但结果你应该也看到了,他们输了,输得很彻底,大半个谢家的产业都被时氏收入麾下。”
顾倚风倒吸一口凉气:“他当时最多也才二十出头吧?”
时澜点头:“我哥并没有直接加入到争斗里去,而是任由他们相互撕扯,最后等学业完成的差不多才回国收网。实话说,谢泉的父母的确很优秀,距离彻底掌控谢家也只有一步之遥了,但很可惜。”
他隐去了一句话。
那就是谢泉距离成为豪门继承人,也只差一点点。
说完这些,他作无辜状地摊摊手,好像是真的挤出几丝惋惜。
心口的风浪陡然平静下来,贝齿紧紧咬着下唇,顾倚风说不出话。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故事她听得很过瘾,是个很标准的“复仇打脸爽文”,可故事的结尾,也使她无法自控地生出一股凉意。
时绰实在太有手段了。
足够冷静,足够心狠,足够令人胆颤。
在深知自己羽翼不足的情况下没有贸然出击,而是退其锋芒,直到其他威武的猛兽搏杀到牙齿都被碎掉,他再不紧不慢地拔出匕首,给出最后一击。
好一局坐山观虎斗。
她吞咽一口。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让人害怕。
她忍不住想,如果将来时绰把这些手段用到她身上,甚至用到顾家身上,该是个怎么样的结局?
顾家,也会像当初的谢家一样成为他培育植被的养料吗?
明明是刚刚回温的天气,她竟然冷得打了个哆嗦。
第56章 占春光
顾倚风再次见到薛正朗, 是在两天后。
《赴约》自开播后势头一片大好,高质量的剧情设计与人物冲突是卖点之一,赶上近两年“悬疑热”的浪潮, 几乎成了年后档网剧的领头羊。
而作为男主演之一的薛正朗, 也顺利从无人问津的十八线斩获一片流量。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微博粉丝从三位数到了七位数。
“顾编!”
薛正朗穿着卡其色的皮夹,笑容满面,活脱脱应了那四个字, 红气养人。
顾倚风简单打了个招呼, 提醒道:“我在这个组里可不是编剧,注意称呼。”
薛正朗嘿嘿笑了两声, 滔滔不绝道:“真没想到我居然能跟时澜对戏, 顾老师大好人,有好事你是真想着我啊!”
看着他富有朝气的面庞, 顾倚风无奈地笑了笑。
薛正朗是她喊来的, 来救一个三线男演员的场。
原本的男演员突然被爆出来脚踏三条腿, 人设翻了, 现在在网上几乎成了过街老鼠, 偏偏他在剧中要饰演是个纯情少男, 有这种黑料在身上, 肯定不能再用他了。
偏偏这还是个重要角色,戏份删不得剪不得,只能临时找个外形气质相似的人来救场。
而近期小火一把的薛正朗, 成了最佳人选。
薛正朗在之前金澄的“调/教”下突飞猛进, 在对戏中气势不输很多年轻演员, 甚至能接住几位老前辈的戏,连作为导演的童虹都感慨找对人了。
顾倚风坐在显示器后面, 看着屏幕里的薛正朗,眼前不禁浮现当初那个连眼神戏都要被纠正五六遍的青涩少年。
一旁的导演童虹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感慨道:“别看小薛还是个新人,这演技可灵着呢。”
顾倚风莞尔,顺着也夸了两句。
古装剧比现代剧要求更高,花费的时间成本也更高,对演员的考验几乎是数倍的增加。
时间流逝,灿阳和煦,暖乎乎的光倾洒在身上,在头发丝的边缘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与秋天的尾巴黏在一起,冷不丁地就来了,而等新年过去,又一溜烟地将太阳抱出来,恨不得跟所有人宣告自己即将下班。
顾倚风没想到,这才刚过去没几天,谢泉居然又来了。
依旧是打着探班的名义。
因为不舒服,她没有吃午饭,而是一个坐在一旁,手里还端着杯某品牌的新款奶茶。
“我怎么觉得,你一直在躲我?”
谢泉走近,很随意地坐在剧组的小板凳上,他身量高,这样一坐更显得一双大长腿很局促。
顾倚风抿唇,想到两家长辈之间的关系,还是道:“没有啊,刚刚不是看你在跟时澜说话吗。”
谢泉笑了:“那现在我跟他说完了,姣姣能跟哥哥说说话吗?”
捏着奶茶的手指紧了紧,顾倚风哂笑一声,她自己也不知道笑的究竟是什么,幽幽道:“好啊,阿泉哥哥想说什么?”
“你跟时绰,现在怎么样了?”
顾倚风不假思索地答道:“很好啊,我很享受现状。”
谢泉挑眉:“看来,你对时绰这个联姻对象很满意?说起来,姣姣小时候还经常跟我说,将来绝对不会去联姻。”
顾倚风喝了口奶茶,过度甜腻的口感才唇齿间弥漫,条件反射地皱了皱眉头,放下奶茶杯才道:“他跟别人不一样,我喜欢他。”
“那,你分清喜欢的是时绰本人,还是可以成为你丈夫的任何一个人了吗?”
顾倚风眉间的褶皱更加明显,只是这次,不再是因为那杯不合口味的奶茶:“我喜欢的当然是时绰了。”
谢泉又笑了:“那如果别人做一遍他目前为止对你做过的一切,你会有同样的心动吗?”
异样的情绪充斥在内心深处,顾倚风定定地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幽幽道:“阿泉哥哥,如果不是知道你的为人,我都要认为你是在挑拨离间了。”
她偏头,目光定格在男人与当年一般无二的眉眼上。
真奇怪,明明没有多少变化,可她又觉得哪里都变了。
对,就是变了呀,只是她一直不想承认而已。
不想承认曾经的白月光也染上一身铜臭味,而且这味道劣质廉价,不再有当年半点的清风霁月。
她当然知道人都会变得,哪怕是她不也一直在变吗,当初那个因为一把雨伞、一件外套就会心跳一整晚的顾倚风也早就没了。
她喜欢被人珍视的感觉,那种仿佛自己是全天下最珍贵宝物的感觉很令她上瘾。
或许她曾经喜欢谢泉就是因为这个吧,但可惜,他的珍视,不是给她的,每个人对他来说,都是珍宝。
也都一文不值。
“哥哥妹妹”的戏码她不想玩,也觉得恶心。
当年是,现在也是。
其实当初,顾倚霜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以家人的身份给她写过一张纸条。
少年的字迹不算潦草,但胜在冷冰冰,让她瞬间清醒。
【姐,如果你喜欢谢泉是因为他曾经做的那些事,那我告诉你,我也可以做,爸妈也可以做,外公同样可以做,甚至连季成羡他们都能做。你喜欢的究竟是谢泉本身,还是你在脑海中为他不断美化过后的一个神明般的形象?】
是啊,她喜欢的到底是真正的谢泉,还是自己脑补出来的那只纯粹的月亮?
此时此刻,这个问题又被还了回来。
子弹出膛数年,终于被当年应该打中的人弹回了发射者的眉心。
有风掠过,刚冒出来的绿芽舒展着身子,时不时探头探脑窥探人间万象。
耳边再度传来谢泉的声音:“说到底,‘喜欢’这种感情非常情绪化,或许他只是在对的时间做了几件对你来说对的事,你觉得呢?”
顾倚风思绪万千,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更不甘心原来过去这么多年,依旧找不到答案。
谢泉不紧不慢,继续道:“又或者,姣姣喜欢的只是那个对你好的时绰,倘若有一天他对你没有现在这么好了,或者是你看到了一些他不想让你看到的一面,你又该如何?”
“不如何!”
顾倚风忍无可忍,听得满肚子火气。
她站起身,奶茶随手丢到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眼神凌厉,气质是不拘一格的张扬凶狠。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谢泉,我虽然不知道你和时绰之间发生了什么,可哪怕他知道我跟你早就认识,他也没在我这里说过一句你的坏话。”
最后一个字落地,她冷笑出声:“倒是你,字字珠玑,用的歪心思又多又毒,我只会觉得你与当初相比,天翻地覆。”
“谢泉,我从不否认当年对你的喜欢,哪怕到现在我也很感谢当初那个谢泉。而现在的谢泉,只让我觉得反感。”
当初与现在,紧密相连与完全相反的一组词被抛到脸上。
原本温和的眸光变了又变,最后被淡漠盛满。
谢泉微仰头,嘴角生出一丝笑:“那你不想知道当初的谢泉,是怎么死的吗?”
顾倚风一愣,堵在唇边的话戛然而止。
她不说话,谢泉就干脆继续说:“我猜,时澜已经把我跟时绰之间的瓜葛说的差不多了吧,不妨我再多跟你说一些。”
他也站起身,浑身的肃穆清冷令顾倚风不适,可即便如此她也一步不退。
倔强得像朵沼泽地里的玫瑰。
谢泉如是想。
他看着此时的她,何尝不也是在看当年的自己和她。
在慕尼黑的上千个日夜里,他曾反复问过自己,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她?喜欢过那个笑容灿烂,懵懂却不天真的女孩,那朵娇艳欲滴,但锋利的刺还没长全的玫瑰。
结果昭然若揭,他是喜欢过她的,哪怕只有一点点,可有就是有,无法否认。
可说到底,他没有那么喜欢一朵花,比起养花的过程,他希望能先得到足以养花的财富。
他做出了选择,却忘了玫瑰自己就有万贯家财,甚至还妄想玫瑰能够在原地等自己。
时间是不由任何人掌控的,哪怕他心有遗憾,她还是删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甚至在后来的几年里,圈内人再也没有从她口中听过他的名字。
他宛若人间蒸发,消失在她的世界。
他不后悔,但也怅然若失。
尤其是在六年前,这种情绪变成了不甘心,让他将所有的一切都归咎到了那个人的身上。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输了,还输得那么彻底。
所以在后来才一心想要创业,想证明他谢泉并不比时绰差,哪怕两手空空,也可以博得想要的一切。
可后来回国,当季成羡告诉他她的结婚对象,他才知道,原来到最后,他依旧输了。
玫瑰还是玫瑰,只是养花的人再也不会是他了。
“时绰当年为了得到他外公的股份,像个狼崽子一样潜在谢家,表面一切为了谢家好,可到最后还不是拿着属于谢家的一切回到了时氏。”
“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人,是没有心的。”
他道:“姣姣,别让顾家成为第二个谢家。”
“刚刚我的问题你答不出来,因为你身在局中,可如果让时绰来答呢?顾家和顾倚风,你觉得,他要谁?”
第57章 占春光
顾倚风冷笑一声, 避开了他的问题:“谢泉,你为什么要把你的失败,归咎到别人的胜利上呢?”
说完, 她冷笑一声, 嘲弄满满。
“对,在谢家的争夺中你输了,所以你就要赢家也一无所有?别搞笑了行吗。”
“谢家的事情我不是没有去了解过,当年的老虎已经病入膏肓, 如果不改变只有死路一条, 你们都是为了争而争,可又有谁真的去管谢氏的死活了?”
“是, 时绰他的确是收购了谢氏不少子公司和品牌, 可这个世界上难道只有你们姓谢的得活着吗?那些公司职员,那些底层工人, 那些指望着谢氏发工资的人, 难道都不用活了吗?”
“如果不是时绰用时氏的力量帮扶那些子公司, 恐怕别说宣告破产, 你们全家都得被要债的工人逼上天台!”
说完这些, 她喘了口气,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谢泉站在原地, 看着她纤细高挑的背影,眼神暗了暗,终究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没有再回拍摄现场, 顾倚风给童虹发了个消息直接回酒店了。
一把扑在松软的大床上, 她整张脸埋进大枕头里。
心口烦闷躁郁, 没几秒,头又转了个方向, 狠狠呼了两口气。
房间里很安静,静到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她咬着下唇,还是翻出手机,没多想,直接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对方接的很多:“今天结束的这么早?”
他的声线一如既往,听的人心尖发软。
原本坚硬的心形石头在这一刻变得稀巴烂,用最强悍的凝胶也粘不起来。
顾倚风没忍住,鼻子开始发酸:“时绰……”
时绰皱眉,听出来她的语气不太对劲:“你现在在哪儿?”
吸了吸鼻子,顾倚风佯装淡定:“在酒店呀。”
时绰:“今天这么早就结束了?”
被问的有些心虚,顾倚风嗓子更闷了:“就、就有点累,想回来睡个觉,不行啊?”
“姣姣。”
忽得,他口吻变得严肃,少了几分温和,更像是个教导小孩子不能撒谎的长辈:“你在哭吗?”
精心妆点的伪装被识破,顾倚风却没有惊慌,反而意外地安心。
不知道哪里来的大石头稳稳落地,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奇怪的情绪,而且愈演愈烈。
没有再听见她的声音,时绰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只停顿了不到三秒,男人的声音便再度响起:“今天晚上别出酒店,我去找你。”
顾倚风一愣,连忙道:“别别别,多麻烦呀,你从京市来这里得好几个小时呢!”
“正好有工作在横店,顺路。”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在一大堆可以采用的情话中,他扯了个最为拙劣的谎。
拙劣到可笑。
顾倚风的心脏软得更厉害了,鼻子也更酸,连眼睛都开始生出难以自控的不适感。
可偏偏,嘴上依旧倔:“我不要,我不想看见你。”
“可我想见你。”
时绰低低笑了下,不紧不慢道:“我想你了,可以给我个共进晚餐的机会吗?”
十几个字排成队一字列队,像是一支拆迁办小组一样跳进她的耳蜗。
捏着手机的指腹开始微微地抖,四肢百骸都是如此。
顾倚风还是没有听时绰的话。
在见他前,她走进一家酒吧,把自己灌得神志迷糊。
但好在经验丰富,不忘给他发地址“报备”。
在音乐震耳欲聋的酒吧里把人捞出来,时绰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头,正好能遮住她那间几乎露出半面玉背的吊带裙。
初春的风隐着料峭寒意,顾倚风没挨几下就清醒了。
她眨巴眨巴眼,无辜至极地看着他,但语气却很霸道:“不许用这样的眼神看仙女!”
时绰没说话,直接把人拦腰抱起。
身体陡然失重,顾倚风“啊”出声,纤细如白葱的小腿在半空中晃荡几下,手臂条件反射地去搂他肩颈。
被放进副驾驶,顾倚风还想发作,男人却忽得靠近,温热的鼻息倾洒在她锁骨上,酥酥麻麻,痒痒的。
她颤了一下,刚想去推他,还没抬手,就听见“咔哒”一声。
帮她系好安全带,时绰道:“乖,先回酒店。”
仅存的醉意啃食着他的神经,男人的语气过于温柔,让她宛若跌进软绵绵的云端。一时间,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看着他,视线从下颌线一点点上移,最后停在那双色调浅,情绪也淡的眼眸上,朱唇轻启:“你是不是想跟仙女睡觉觉?”
时绰笑出声,捏了下她微微泛红的鼻尖:“凡夫俗子,也可以染指仙女吗?”
“不可以。”
顾倚风轻哼了声,满脸都是嫌弃,可一双扶在他肩头的手却不曾拿下。
她酒量很好,哪怕几杯血腥玛丽入腹也才到微醺,瞳仁染上层水汽,雾蒙蒙的,满是懵懂,纯粹得可爱。
想到这个词,时绰忍不住又笑了。
她的五官很明艳、很张扬,璨若玫瑰,更胜骄阳,平时哪怕不说话都会显得极具攻击性。可此时此刻,他偏偏又不觉得“可爱”这个词贴上去究竟有哪里不合适。
他的仙女,明明就很可爱。
“可我偏想试试。”
他道。
夜色浓厚,星子连天。
霓虹于人间闪耀,仿佛在于银河里的神明互通书信。
理智的弦不知道什么时候崩开,更不知道到底是因为那些催劲的酒精,还是男人引诱般的话语,左右是从那个吻开始,缠绵悱恻,难舍难分。
回到酒店,顾倚风被时绰抱着去洗澡。
坐在浴缸里,她依旧搂着他不肯撒手。
温度适宜的水从花洒喷出来,最后砸在她的皮肤上,似凝脂玉般的肌理晕上一层淡粉色,像樱花。
水渍顺延而下,还有些沾到了他的身上。
时绰也不恼,只像哄小孩一般道:“姣姣,听话。”
顾倚风仰起头,浓密的乌睫像小刷子一样,甚至还托了颗小小的水珠。
她拉着他的手腕,力道不小:“时绰,你喜欢我嘛?”
时绰对答如流:“当然喜欢。”
“那你喜欢我哪里?”她执拗,非得刨根问底问下去。
时绰笑了,眸光深邃:“你哪里我都很喜欢。”
“不能这样答!”
顾倚风急了:“你得具体一些,是喜欢脸吗?还是身材,还是……因为我是顾家的人?”
喉间抖了抖,她的小脸变得皱巴巴:“如果,我说如果,我不是顾倚风,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你还会喜欢我吗?”
最后一个字虚虚浮浮地飘出来,她的心拧巴极了。
她想当那个独一无二,太想了。
“不会有这种如果。”
他幽幽开口,用两只手掌同时包裹住她的手:“我喜欢顾倚风,不仅仅是因为顾倚风身上的某一个特质,而是这些所有的特质融合在一起,勾勒出来的这个独一无二的灵魂。”
“骄傲,强大,美得惊心动魄,连撒娇和生气都让我着迷。”
“这样的顾倚风,世上绝无仅有,只有一个。”
“我就是喜欢这样的顾倚风。”
“这个问题我不希望潦草地回答你,但我想让你知道——
姣姣,别因为那些莫须有的‘如果’没有安全感,我会自责,是不是哪里没做好让你不够信任我。”
他说的很认真,每个字都暗富力道。
起伏不定的情绪被一下下安抚,顾倚风咬着下唇,送上一个轻柔的吻。
贴在他唇角。
“时绰,你一定要多喜欢我一些,再多一些。”
时绰眸光暗了暗,哑声道:“只要你不嫌烦,我会一直喜欢下去。”
他捧起她的手,吻落在手背。
继而是无名指,不偏不倚,正好是她平时佩戴戒指的位置。
顾倚风没有时绰还是顾倚风,但时绰如果没有顾倚风,就不是时绰了。
至少,不是现在的时绰。
次日。
时绰瞒着顾倚风,单独见了一面谢泉。
他不是傻子,素来无所畏惧的顾大小姐一反常态,肯定是听到了什么。
而最可能的人,不难猜。
他不希望玫瑰的花瓣被玷污,尤其是那种散发着恶臭的污泥。
“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单独约我。”
谢泉落座在他对面,视线扫过手边的名酒。
他记得这个牌子,当年那场鸿门宴,喝的就是这个。
而且很巧,在那场十几个人的局里,他们也坐面对面。
时绰穿了件黑色的衬衣,领口一板一眼地系到最顶端的扣子,眉眼清冷疏离,没有过多的情绪色彩。
他向来如此,对什么都冷冷淡淡,不上心似的,可偏偏手段狠辣到让人叹为观止。
呼吸堵塞一刹,谢泉开门见山:“你来找我,是不想让我接近姣姣?”
时绰看向他,道:“顾倚风是个活生生的人,除了她自己,任何人都没有决定她是否与谁交往,又与谁疏远,我没有,你也没有。”
“我能猜到你跟她说了什么,所以,有些事情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
说着,他将手机朝他的方向推了推,屏幕一直在亮,显示在其中的是一张照片。
谢泉一愣:“遗嘱?!”
“是啊,遗嘱。”
时绰冷笑一声,指尖在一排字上画了个圈,嘲弄道:“当年你们只知道外公身体不好,却不知道,老爷子早就让律师准备好了遗嘱。”
“上面写的很清楚,我是老爷子指定的唯一继承人,也写明了,将来只要我能力足够,可以让时氏收购谢氏一定的股份,但只要能保留谢氏的名字就好。”
视线扫过那几个字,谢泉的脸色逐渐不好看:“你到底什么意思?”
收回手机,时绰面无表情道:“只是想告诉你,你,以及当年对谢家家产觊觎多年的那些人,真的很蠢。”
“你们所谓的争战,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自以为是,沉浸在乌托邦的幻想之中,连外公都在欣赏着你们的闹剧不允许被打断。”
有关谢家的事,时绰没少听过有关自己的流言蜚语。
连“白眼狼”这类形容词,都是最浅显的。
可他们不知道,谢家的这一切,本来就都是属于他的,他后来做的那些,不过是用另一种方式清君侧。
“不属于我的东西,我看都不会看一眼,可如果注定是我的,我绝不会放手。”
“物是,人也是。”
“别再有什么歪心思了,现在我懒得管你,可如果你还想玩,我一定陪你玩到底。”
他眼神狠戾,宛若一把刀。
锋芒毕露的刀锋对准了所有不怀好意的劣石。
他千辛万苦护在掌心的珍宝,怎么可能舍得被旁人惦记。
第58章 占春光
刚从温柔乡脱离, 顾倚风就马不停蹄地给自己装上发条去了剧组。
昨晚折腾到凌晨才睡,她整个人都恹恹的,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
“喏, 来杯美式提提醒。”
薛正朗将加了两杯冰块的咖啡递过来, 不忘道:“顾老师,你今天状态很不对劲。”
“小孩子别问那么多,对你没好处。”接过咖啡,顾倚风小心翼翼地抿了口, 随即一双秀气的柳叶眉中间皱出了“川”字。
立马将它又拿得很远, 感慨道:“我承认我山猪吃不了细糠,我是真欣赏不来冰美式, 太苦了。”
薛正朗笑出声:“你那是喝奶茶喝多了, 加了冰的已经算能入口的了,你是没尝过常温的, 我的天啊, 感觉我的舌头遭到了迫害!”
就一杯咖啡的苦味, 两个人聊得津津有味。
连身后站了人都没发现。
“嘿!”
“啊!”
薛正朗被吓得魂险些飞出来, 大叫一声, 然后看向恶作剧得逞的时绰, 声音都飘忽了:“不行不行, 没个一千万的精神补偿费我可就躺下了。”
时澜笑了笑,又看向顾倚风:“顾老师,有人在等你。”
“等我?”顾倚风一愣, 刚想问是谁, 可看见时澜那藏有深意的笑容时, 立刻就明白了。
压住心口的躁动,她从小马扎上站起来, 囫囵了句“我出去一下,童导要是问帮我说一声”,然后就大步走向时澜指着的方向。
时绰身量高,气质也好,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是一道绝佳的亮眼风景,冽如青松,仿佛身负高岭千尺雪。
远远的,顾倚风看到他旁边还站了两个人。
一个是很脸熟的制片人,另一个,好像是某个最近热度不错的小明星。
而且后者望过去的眼神,很耐人寻味。
她挑挑眉,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这时,耳边又响起别的声音。
“诶诶诶快看,孙制片旁边那是谁啊?好帅,气质款啊!”
“就看老孙那殷勤的表情,指定非富即贵。”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这又是哪个小花的金主。”
“该说不说,这可比之前见到的那几位养眼多了,我还以为金主都是大腹便便的呢。”
几个女孩你一眼我一句地聊着,全然没有注意到顾倚风唇边噙住的一抹笑。
金主?
这个词在脑海里反复翻滚,她笑意更甚。
视线不自觉地开始偏移,最开始她还在看时绰,可慢慢的,注意力便都放到了不远处的那位小明星身上。
后者穿了件气质甜美的连衣裙,笑颜清纯,很像一朵含羞待放的花蕊,稚嫩,娇气,连同为女孩子的她看了都忍不住徒生保护欲。
这样想着,她哼笑一声,几步路便走近。
其实她不知道,时绰早就看见她了。
看见她起初步子跑的有些乱,然后又慢下来,现在又开始快了,只是气势截然不同,颇有一副特来兴师问罪的意思。
如是想着,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
而旁边的孙制片则是以为他是因为自己刚刚的提议而笑,更乐得开怀:“时总要是有兴趣,改天我带人登门拜访?我们可以细聊合作的事。”
说完,他刚想乘胜追击把初步的意向敲定,就突然看见前一秒还脾性冷淡的男人居然迈出一步。
“哎呀,时总,我来不会耽误你谈生意了吧?”
顾倚风笑吟吟地说着,语调很娇很嗲,标准的普通话里埋了点儿南方女孩特有的吴侬软语,听着煞是好听,跟小银铃似的勾人心底魂。
时绰看着她,低低笑了下,还没说话,就看见女孩将手里的包包递到面前:“你迟到了,给我拿着,这可是惩罚。”
她咬重了最后两个字,乍一听是凶巴巴的口吻,可再仔细一琢磨,撒娇的劲儿更足。
孙制片跟顾倚风见了好多次,自然也是第一眼就认出来,乐呵呵地了个招呼。
反观站在他不远处的小明星,则是皱着眉,表情很复杂。
假装没看见,顾倚风一把搂住时绰的臂弯,笑容更为灿烂:“孙制片我们先走啦,时总太黏人了。”
黏人……
孙制片的心抖了抖,脑袋里不禁回想起方才的交谈,这位大佬可是能说一个字绝对不说两个字啊,冷得跟小说里的九重天神祇似的,哪里黏人了!
可这些话他也不敢说出口,只能目送二人离开。
下一秒,刚刚一直安分的小明星突然出声:“孙老师,那个女生是?”
孙制片看过来,严肃道:“如果你希望小梁总帮你,不该打听得就别多问。”
实话说,孙制片根本不知道顾倚风的真实身份,但之前那次饭局多少也能看出来一些端倪,能被这位时总的姓名挂在同一册红本本上的,不说本事,家世断然不会差。
他可不想引火烧身,又道:“别动什么不该有的念头,要是把那位惹了,别说你以后还能不能在娱乐圈接到好制作,怕是连我也别想混了。”
刚从影视基地出来,顾倚风一把松开时绰的手。
态度强硬,速度迅猛,不知道的还以为男人的手臂上是有什么脏东西。
时绰扬眉,声音不动声色地沉下来:“不挽着了?”
“谁爱挽让谁挽吧!”
顾倚风轻哼,讽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我们时总魅力这么大呢,简直就是‘当代男妲己’啊,怎么到哪里都被人惦记!”
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时绰的神色停滞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所以,‘男狐狸精’这个备注,也是时太太对我发的牢骚?”
这回,轮到顾倚风傻眼了。
她瞪大了眼睛,脸颊猛地涨红:“变态!你居然偷看我手机!讨厌没有边界感的时绰!”
时绰好笑道:“昨天晚上明明是你说嗓子哑说不出话让我接的电话,你还把我放在置顶,通话一结束自动就切回了页面。”
他语速不快,不疾不徐,哪怕是自证清白都自带一股随意慵懒的卓尔不群:“意外看见的,应该罪不至死吧?”
顾倚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清了清嗓子,她故意拿乔道:“我不管,偷看仙女的手机,这可是大罪,罚你写一千字检讨,而且得声情并茂的朗读。”
时绰:“……有还价的余地吗?”
顾倚风还在笑:“没有!”
“那昨天晚上你咬我的怎么算?”
时绰冷不丁道,迎着“罪魁祸首”错愕的表情,他慢悠悠地解开袖口的扣子,又将衣服卷上去,露出来小臂上清晰可见的两排牙印。
不深,透着难以言喻的旖旎风光。
热气已经从将脸颊蔓延到了耳根,顾盼生姿的狐狸眼透着细碎明亮的光点,直愣愣地看着他,又凶又可爱。
时绰垂手,把两人之间的距离缩小到很近很近:“嗯?还是说,顾老师准备赖账?”
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个称呼,顾倚风的心脏节律完全崩盘。
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让她想起了第一次听他喊“时太太”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心情,羞耻地不敢看他。
她硬着头皮道:“顶多跟朗诵抵消了!检讨还是得要!”
时绰扬眉,继而道:“换个成不?我更擅长写别的东西。”
顾倚风:“什么?”
男人的笑意重了几分,原本颜色寡淡的瞳仁多了几分厚重的色泽,一时间难以分清是不是倒映了天幕的流霞进去。
他娓娓吐字,每个字都念得清晰,生怕她错过丁点儿:“换成写情书吧。”
从餐厅吃过饭后,时绰在最近的花店里买了束花。
小小的一束,只包了五朵玫瑰。
在沉沉的夜色中,明澄澄的金黄花瓣看着格外有朝气。
顾倚风没有着急接过花束,反而故意拿乔道:“黄玫瑰的花语可是友谊,怎么,才结婚几个月时总就跟我过渡到革/命战友情了?”
时绰被她气笑,举着花的手纹丝未动,反而随着步履交错,跟她挨得更近:“那你怎么不说黄玫瑰还有暗恋的意思?”
顾倚风被噎住,自尊心不允许她低头,傲气十足地哼了声,佯装出勉为其难的样子接过玫瑰,嘟囔道:“是吗,不记得了。”
回到酒店后,顾倚风抱着换洗衣物先一步跑去洗澡。
半分钟后,她又躲在浴室门后面探头探脑,身子都被遮住,只能看到一张精致的小脸。
哦对,还有一只扶着门沿的手。
时绰偏头:“忘拿东西了?”
顾倚风犹豫了一秒,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回京市?”
时绰扬眉:“这是要赶我走?”
顾倚风连忙道:“没,就是明天正好有部新电影要上,我还挺感兴趣的,所以问问你的日程安排。”
时绰很淡地弯了下唇角:“我这趟来是哄小顾女士开心的,当然你最大。”
更何况,他本来就欠了她一次在电影院里看电影的体验。
这次补上,倒是刚刚好。
得了个准备的答案,顾倚风没有再磨蹭,转身又走进浴室。
等再出来时,已经过了将近一小时。
刚吐推开门,还不等开口,她就听见时绰在跟某人打电话。
语气是一如既往地的工作模样,冷冰冰的,言辞犀利,丝毫不掩饰骇人的锐利刀尖。
她无意偷听,但却无可避免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
抢过来,踢出局。
不知道为什么,有关谢家的事情突兀地滚入脑袋里,扶着门的手不受控制地瑟缩收拢。
她呆呆地看着他,黑色的衬衣不再像以往那么禁欲诱惑,反而像毫无感情的地狱使者,冷言冷语,谈吐间尽是不近人情的孤傲。
他太冷了,虽然不甘心承认,可顾倚风知道,就刚刚那么一瞬间,她居然有那么一点点的怕。
所以如果有一天她跟时绰掰了,顾家真的不会变成第二个谢家吗?
第59章 占春光
时绰很快就结束了通话。
手机被随意地丢到大床上, 偏过头,朝她望过去:“洗好了?”
无波无澜地“嗯”了声,顾倚风踱着步子走近, 看着他这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莫名不爽。
她憋不住情绪,索性直接说了:“我不喜欢你刚刚的样子,有点吓人。”
时绰挑眉,嘴角多了分弧度:“可我怎么记得, 有人前段时间才说喜欢我发狠的样子。”
顾倚风:“不一样的!我喜欢的是你劲劲儿的时候, 那时候你脸上的表情很鲜活,特别好看, 可刚刚你冷冰冰的, 一点感情都没有,我不喜欢。”
我不喜欢。
短短几秒钟, 这四个字被她念出两遍。
很怪异的气氛在两个人之间升起, 然后沸腾。
时绰依旧很淡然, 最大的反应也就是皱了皱眉头, 但却很难从眼神里捕捉或者分辨出他此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绪, 而顾倚风, 恰恰相反。
她是故意的。
“娇纵因子”又跑出来, 而且还呼朋唤友,在她的脑袋里开始摆音响、开派对,乱糟糟的音乐催动着她的神经, 感性与理性拉扯。
她有点想作。
她想看看时绰的反应, 想看看听到自己口口声声说“不喜欢”, 这尊不动如山的玉佛陀究竟会不会失控。
但眼下,看到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姿态, 顾倚风莫名其妙地想多作一会儿。
也是因为这样,时绰后面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完全沉溺在不受控制的情绪中。
“姣姣。”
清冽的声线吐出两个字,终于让顾倚风四散的注意力收拢。
呆呆地“啊”了声,顾倚风看着他,眨眨眼,摆出一张无辜的表情。
时绰没辙极了,只好又道:“我说,时绰的这一面永远不会对着顾倚风,所以,别怕,好吗?”
也别不喜欢我。
他选择性地漏下一句话,只默不作声地在心里重复,似形成一种没有意义的麻痹手段。
他怕自己再说下去,会显得得寸进尺,怕她厌烦。
这么多年的尔虞我诈,时绰早就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有时候是真的不大在意,而有时候也是掩饰的手段太过炉火纯青。
全然不知道他心里的矛盾,顾倚风只当他此刻说出来的就是全部的想法。
心底用来藏金子的小洞没有被填满,光线昏暗的深处还趟着只贪婪的恶龙,执拗地想要得到更为珍贵的珠宝。
啊啊啊这男人真是烦死了!就没有听出来她的暗示吗!
越想越气,顾倚风索性也不搭理他了,直接掀开被子准备睡觉。
全程还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像是一只貌美的小河豚。
没有任由她一个人生闷气,时绰走到床边,单膝蹲下,掌心探进被子里。
“走开走开!仙女要睡觉了!”被他闹得瑟缩一下,顾倚风连连挪动身子向后跑,就跟怕他会继续追击般,又道:“不许再碰我了,要不然明天你就给我回京市!”
被威胁到,时绰的眉尾轻挑一下,果然不再有动作。
无奈地帮她掖好被子,时绰只道了句“早点休息”就去洗澡了。
看着他修长的背影,顾倚风不受控制地喉间一滚。
他的肌肉线条练得非常好,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无可挑剔,不自觉地就被勾起某些难以言说的悸动。
她忽然想起初中的时候,学校组织了一场世界美术史鉴赏活动,PPT里有一张米开朗基罗《大卫》的照片,班里大部分的女生都羞涩地捂住眼睛,要不就是手指露出一条缝,想看又怕别人看见自己看。
可她却看得直白。
甚至能在老师的提问下,头头是道地说出一大堆鉴赏成功,当时的美术老师问她是不是对艺术品有兴趣,她想了想,答得更直白——
“没,就是觉得他肌肉真好看。”
现在,那种感觉又来了。
她对时绰有一种莫名的向往,但某种时候,这朵高岭之花又让她不自觉放慢脚步。
然后踌躇不前,甚至再三思索后的倒退一步。
她喜欢他自然流露的温柔,喜欢他能将所有事情安排好的行云流水。
还有很多更为俗气的优点,比如一副无可挑剔的皮囊,以及令人叹为观止的赚钱能力。
但与这些为之对应的,就是他混在矜贵气质中,凌驾于一切的漠视。
虽然他刚刚那样说,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她真的会一直是他的例外吗?
这种不真实的担忧,在一星期后,达到了顶峰。
起因是季成羡打来的电话。
“你说什么!”
不自觉抬高了声量,顾倚风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相信。
她今天正好回京市有些事,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得知这样的消息。
手机另一边的男人只顿了一秒,重复道:“时氏和顾氏正在争一个多企联合品牌的项目,利润很大,这事闹得有点凶。”
“你管这叫有点凶?”指腹在几张相关资讯的照片中来回切换,顾倚风皱着眉,脑袋开始嗡嗡乱叫。
听出来她声音里的不对劲,季成羡没有回答,只道:“你冷静点,项目竞争对于大集团来说时常有,更何况那个水准的国际项目,国内也没几家能接,时氏与顾氏碰上是情理之中。”
“那也没有在背后捅刀子的道理!”
声量再一次被拉高,几乎是喊出来的。
一双亮晶晶的狐狸眼中此刻尽是愠怒,她深吸呼吸两下企图平复心情,可心脏跳得太过猛烈,连脑神经也一阵赛过一阵地震动。
他怎么敢!
顾倚风死死咬着后槽牙,一句骂人的话从牙缝里滚出来。
她一直都知道时绰手段狠,可没想到居然能做到这么脏,他居然敢让人曝出来顾倚霜以前遭遇校园霸凌的事,混蛋!
照片里的少年她太过熟悉,视线停在前者红肿的手臂和侧脸上,心凉得很快。
挂了和季成羡的电话话,她又马不停蹄给时绰打过去。
“嘟嘟”声连着响了几下,就当她想放弃时,听筒突然传来声音。
“夫人,时总在开会,他手机在我这里。”
不是时绰,是宋温。
顾倚风冷笑一声,漫不经心:“确定是在开会,而不是躲我?”
宋温有些意外她为什么这么问,连忙道:“是在开会,今天有几个海外分公司的人回国作报告,时总已经忙了三个多小时了。”
又是嘲弄的一个气音,顾倚风不想把火气迁怒到无关的人身上,也就没再多说什么,挂断电话后,她盯着备注上的两个字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她不喜欢等待,没有意义地原地踌躇只会让她更为焦躁。
一气之下,她的原定计划被更改,直接拦车去了时氏总部。
在只有总裁办的顶楼看见她,宋温也吓一大跳,刚想说什么,顾倚风就已经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夫人,时总他真的在忙……”
话没说完,宋温就被办公室那男人的目光谴退。
漠然,疏冷,孤傲。
比九天之上的神佛还要无悲无喜。
因为习惯了,所以宋温并没有多大反应,反倒是顾倚风,视线对那个目光仅仅触及分毫,就立刻避开。
虽然没有不礼貌的审视或打量,但过于没有情感色彩,看得她心底发冷,尤其是想到这人对自己家人的所作所为,心口的火苗簇簇燃着。
压死筋疲力尽的骆驼不需要棒槌,一根微不足道的稻草足以。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顾倚风朝他看过去,咬着牙:“时绰,我要个解释。”
时绰一愣,手里的钢笔被放下,他看过来,长眉一蹙:“什么?”
敢做还不敢认?!
顾倚风更气了,拳头握紧,挤出一圈特殊的褶皱:“我可以理解行业竞争,但我觉得,这样的行为多少有些触及底线了吧。”
说着,她将手机屏幕切到那条资讯上,然后亮给他看,明艳的小脸满是嘲弄,讽刺意味十足:“所以,你还是做出选择了是吗?你选了时氏,而不是我。”
看清上面的标题和照片,时绰的神色明显一滞,当即道:“姣姣,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收回手机,顾倚风冷笑一声,在心中忍不住感慨他的冷静,声线居然听不出丁点儿浮动,怪厉害的。
重新掀起眼睫,她定定地看着他:“行,你不愿意承认你的答案,那我就干脆跟你说我的答案吧。”
心口漫延出不好的预感,时绰下意识想开口,但被她冷冰冰的神色拦住。
她爱笑,笑起来特别勾人。
也是因为五官的优势,她的表情时常是鲜活又灵动的,耀眼,璀璨,是玫瑰,生来便有钻石般的夺目。
因此,时绰从来没在她脸上看见过如此刻一般的模样。
顾倚风道:“我姓顾,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选择站在顾家那条线,时总,既然现在有竞争关系,那干脆我们也避避嫌吧。”
停顿半秒,她深吸了口气,简短的一句话从牙缝里挤出来。
“时绰,我们离婚吧。”
时绰的心脏猛一窒,当即道:“我不同意。”
这是第一次,被她刺骨的眼神砸到生出锥心的痛。
为什么,她不愿意相信他。
他在她心里,就是这么脏的人吗?
理智嗡嗡作响,他强迫自己拉紧那根线,条理清晰道:“姣姣,一块没多大的蛋糕不值得我用这种手段,我也永远不可能把这种手段用在你的家人身上。”
“有心之人的筹划不难猜,如果我们真的分开了,这不是正中下怀吗?”
顾倚风冷漠地看着他,一堆话中几十个字一个字都听不进耳朵里。
莫大的情绪翻涌,她的心凉得更快、更狠:“你当年,不会也是用这种话术来骗谢老爷子的吧?”
时绰的眉心拧出一个小小的“川”字,他没找到顾倚风怎么能联想到谢家。
可偏偏,他只有一秒的停顿,在顾倚风看来却与默认无异。
鬼使神差的,她想起之前谢泉说的话。
不,不只是谢泉,还有很多很多有关他的评价。
她咬着下唇,冷冰冰地吐字:“时绰,你真可怕。”
话音刚落,便头也不回地走向离开办公室的那扇门。
第60章 占春光
直到办公室的门打开又关上, 时绰也没有迈出那一步,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与自己渐行渐远。
呼出一口浊气, 他眸光狠戾下来, 理智在这一刻占据了大头。
重新走到办公桌前,拨了个内线号码。
“时总?”
“江景,去查是谁曝出来了顾家的事。”
“是。”
听筒落下,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凤眸深邃, 视线从黑色的座机上缓缓移动, 他信步走到大面积的落地窗前,没一会儿, 便看见身穿玫粉色针织毛衣外套的顾倚风。
她喜欢穿颜色鲜丽的衣服, 而且穿起来也特别漂亮,明明是很容易暴露缺点的颜色, 可在她身上, 却更衬得肌肤雪白。
白得惹眼。
掌心扶在冰凉的玻璃上, 五指缓缓收拢, 凝了不止半寸力道。
他没有去追, 是怕她现在在气头上更不会听他的解释, 理性告诉他现在说什么都没有做来的实在, 他必须尽快查到是谁干的。
他不喜欢吵架,深知吵到最后来来回回问的不是道理而是情绪,比起发泄这些黑白都说不清楚的情绪, 倒不如早点把事情弄清楚。
只有把真相铺在她面前, 他才有机会。
这样想着, 他翻出手机,试探性地发过去一句话。
可这一排小字才刚出现在对话框里, 一瞬间,立刻又弹出来一个红色感叹号。
以及一句“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捏着手机的指腹紧了紧。
他知道,自己这是又被拉黑了。
从时氏总部的大楼下来,顾倚风脚下生风。
走到路口时,她还小心翼翼地回头瞄了一眼,但人来人往的喧嚣中,并没有那张熟悉的面孔。
她更生气了。
也更加认定事情就是他做的。
呵,这哪里是“狗男人”和“狐狸精”,根本就是一条毒蛇!
她又拿出手机给顾倚霜打了个电话,听着手机里一连串的机械女音提示,心情越来越乱糟糟的。
因为打的是微信电话,所以这期间的移动网络没有断开,刚巧,某个APP发来条资讯推送,习惯性地想划走,目光却在充满噱头性的标题上停了下来。
#顾氏集团继承人#与#校园霸凌#摆在一起,无比刺目。
网友们好像格外喜欢看这类的故事,就是想看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们摔在泥泞里,想看原本洁白无暇的羽翼被泼上油漆,再被撕扯掰断,最后狼狈不堪。
那些媒体不知道哪里找到的详细信息,不仅时间地点一字不差,居然还有当年顾倚霜被某人骗到小巷子里,然后被一群人勒索不成反被打的视频。
这已经是他们初中时期的事了,但在刚上高中时其实就已经闹出来过一次,当时某个“社会哥”暗恋的女生暗恋顾倚霜,“社会哥”为了教训他,做了一大堆恶心吧啦的事。
而现在,她没想到,时绰居然会是第二个“社会哥”。
连着打了两个电话,对方都没接。
顾倚风没脾气地抿唇,果断又买了今年内回魔都的机票。
每每这时候她就很感慨,幸亏自己有钱,禁得起几个地方来回折腾,要不然岂不是更憋屈了。
连东西都没顾得上收拾,她地急匆匆赶回家。
“姣姣?”
顾芸正在给花园里的洋牡丹浇水,一抬头便看见她回来,手里还拉了个大号的行李箱:“怎么回来了?”
顾芸的反应她丝毫不意外,毕竟这位母亲几十年如一日,对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丝毫不关心,更别说一些下作的手段了。
她是外公唯一的女儿,一直都被外公保护的特别好,高高筑就的象牙塔将公主藏在里面,而公主也心安理得,全然没有改变的意思。
而外公似乎也意识到这样的教育方式并不合适,至少顾家的孩子绝对不能这样,于是在对她和顾倚霜的教导时,格外上心。
换上一个让妈妈安心的笑脸,她只道:“最近工作有些累,我想回家休息几天。”
顾芸没有怀疑,只笑吟吟道:“时绰没跟你一起回来?”
挤到唇边的话猛地驻足,顾倚风脸色一变,只干巴巴道:“没有。”
说完,也顾不上看妈妈的反应,提着行李箱就进了家,把东西交给阿姨让她帮自己放到房间里后,就直接去书房找外公了。
果然,顾倚霜和肖正楼也在。
“姣姣回来了。”顾如海面色如常,笑容慈祥,看不出一点病情。
他轻咳两声,完全没有顾忌外孙女在场,看向外孙,认真道:“这次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你现在的身份是顾家的继承人,无数双眼睛都看着你,可不能再像当年那样不作为等风波自己平息了。”
说到这里,顾如海轻笑了下:“等待未尝不是一种方法,只是外公觉得,与其让风浪自己平息,还不如借力打力,让这次的风浪成为你的机会。”
肖正楼捏着手机,没有说话,只不紧不慢地看着相关的消息。
知道他们在谈什么,顾倚风的心脏突突两下,道:“外公,您的意思是,想让顾倚霜借此表态、立个人设?”
顾如海颔首:“未尝不可。”
顾倚风还想说什么,肖正楼突然站起身,低声跟自家岳父耳语两句,便拍了拍顾倚风的肩,示意她跟自己过来。
心里埋着事,顾倚风努努嘴,快步跟上。
老洋房建了四层楼,是上世纪放眼整个租界都排得上名号的“顶级明星”。
不仅由当时业内最具威望的设计师操盘,而且连一砖一瓦都是精挑细选,尤其是位于三楼和四楼正中央露台的彩绘玻璃,异域神话风格十足,具有特殊的文化色彩。
在一面绘制了“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的彩绘玻璃前停下。
窗外的光线刚好倾洒在女神手中的十二星盘上,绚烂的光晕又折射到肩头,让原本玫红色的布料徒添一模绮丽的色彩。
肖正楼开门见山:“你跟时绰吵架了?因为这次的事?”
顾倚风咋舌,皱着好看的眉头问:“您怎么知道?不会是他跟你告状了吧?”
肖正楼失笑:“你未免太看不起他了。”
顾倚风失语一瞬,忍不住多想,有些分不清爸爸口中的“看不起”,指的是他们吵架的原因,还是她居然会觉得时绰那种性格会做出告状的事。
没吱声,她静静地站着。
色泽丰富的流光照映在五官上,美艳不减,还多了几分迷离的梦幻。
肖正楼又问:“时绰有跟你解释他的清白吗?”
顾倚风有些心虚,眼神不受控制地开始飘忽不定,没有正面回答:“那您为什么肯定这不是他的所作所为?您以前不也说过,在生意场混熟的老手,招数总是别出心裁地讨人厌。”
叹了口气,肖正楼道:“姣姣,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太身在其中反而看不明白了。”
他娓娓道来,将牵扯在其中的琐碎一一讲述:“以时绰今时今日,要什么没有,完全没必要因为一个季度项目跟顾家闹僵,时家在京市的确是数一数二的豪门,可顾家在魔都又何尝不是?如果真的用这种下三滥来争,实在是太没有脑子了。”
“我知道你是喜欢时绰才忍受不了他出现一些错误,你过于紧张和担忧,甚至不敢去深思细究,可姣姣,夫妻之间如果全凭猜测与直觉,那么他们是走不长远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肖正楼一直在观察女儿的表情。
他是过来人,又怎么会看不出自家宝贝疙瘩眼下的困窘。
她并非是不在乎这段感情,反而就是因为在乎,才陷入了一个怪圈,开始做起一个“非A即B”的选择题。
他不确定是不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可如果真的有,那那个人的心思,才是真正的让人恶心。
想到此处,肖正楼眼底的温润片甲不留,取而代之的是名为凶狠的戾气,状若烈火。
但黑色的火焰很快又被掩住,肖正楼清了清嗓,继续道:“爸爸看得出来,时绰非常喜欢你,也非常珍视你们的婚姻关系,可你们现在的阶段,在我看来与其说是夫妻,倒更像是热恋期的情侣。”
顾倚风一愣,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
眼前陡然浮现一些片段,都是她和时绰。
最开始,他顶着追求的名义同她靠近,那本结婚证的意义变得清晰又模糊,再后来,她心动了,承认自己喜欢他,所以他们“交往”了。
这些种种算下来,他们好像真的是在“热恋期”。
当时,她口口声声说他还在“试用期”,但不知道是不是棉花糖做的房子太过甜蜜,让她闭口没再提过,可眼下再回想,当时她的心态,好像就已经出现了问题。
她真的有把时绰当成丈夫吗?
那个与“责任”挂在一起的身份,真的被她认认真真地贴在时绰的身上吗?
她抿唇,答不出来。
肖正楼道:“组成一段男女关系,有‘喜欢’就很够了,可成就一桩婚姻,绝对不能只有‘喜欢’。”
“姣姣,爸爸妈妈和外公都希望你有一段享受其中的婚姻关系,你可以多信任他一些,至少目前来看,他值得你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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