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三更合一

    夭寿了,谁家下地准备的午食都这么香

    “喻郎中, 菜哥儿,这是去下地?”

    卯时刚过,赶着牛车的喻商枝连带温野菜兄妹二人, 就在村路上遇见了同行的村人。

    “家里只两亩地,便想着趁这两日天晴, 赶紧收了晒起来。”

    喻商枝扶着牛车上的水罐,笑着回应。

    搭话的妇人叫曹秋水,田地和温家的挨着, 先前还去找喻商枝看过腰疼。

    当时喻商枝只说是关节错位, 令她趴下, 当场帮她正骨。

    曹秋水都做好了扯嗓子干嚎喊疼的准备了,哪知后来压根没感觉到什么, 腰疼就好了。

    后来他逢人就说喻商枝简直是神了,堪称是喻家正骨术的头号拥趸。

    她闻言笑道:“是这么个理,况且你家不还有后头的十亩地要打理, 等麦子收了,那边可就得播种了。”

    其实曹秋水说起那十亩地,也觉得心热,寻常农户人好些得经过两辈人才攒得够这么多呢,可看人家温家, 有个好上门儿婿,一朝一夕地就到手了。

    可她虽然心热, 却不眼红。

    喻郎中医术那么高明,这都是人家应得的!

    喻商枝已经习惯了曹秋水的热情, 自从自己帮她治好了腰疼以后, 只要在路上遇见, 她家的人都会上来搭话, 时不时还会送些地里的菜,院子里的果子。

    “秋水婶子,你那腰下地时也需注意着些,若是再伤着一次,可就不是那么容易治好的了。”

    曹秋水没想到喻商枝还挂心着自己的老腰,当即笑得一双眼弯起来。

    “放心吧喻郎中,我都听你的吩咐,带了护腰呢。”

    说完就“啪啪”拍了两下自己的后背,能听见下头发出有些闷的声音。

    她这么一说,也引起同路的另外几个妇人和夫郎的注意。

    毕竟大家都是刨土吃食的,谁还没有个腰酸背疼的时候,一时间都围上来打听。

    “喻郎中,护腰是从你那里买的不?我也想给我家男人置办一个。”

    “带上真能好使?我那婆母最近也总喊腰疼,若能用这个孝敬孝敬她倒也不错。”

    喻商枝顺势回答道:“这东西可以用竹子为骨架,外面裹上棉布,我也只是同秋水婶子简单说了说,她便做出来了,大家伙可以问她。”

    一句话就把大家的关注点扯到了曹秋水身上,喻商枝和温野菜趁机赶紧驱着往前走。

    倒也不是他们不愿意和村里人多说话,实在是晚去一会儿,等到太阳升起时就要多干一会儿,那滋味可绝对够难受的。

    殊不知落在后面被众人围住的曹秋水,已是乐得八颗大牙全都露出来。

    因为竟是有人找她帮忙做护腰,还要给工钱呢!

    曹秋水算了算,这东西绝对有赚头,自己无非是费点时间做做针线,再让儿子帮忙烤弯竹子罢了。

    而这竹子、布和棉花,都是要做护腰的人家带来,也不需要费心去寻。

    于是短短一刻钟的路,她就揽下三家的活,一个护腰她要二十文的工钱,三个可就是六十文!

    曹秋水哼起小曲,顿时觉得浑身充满干劲,同时心里还想着,这护腰到底是喻商枝讲给她的,过一阵家里的杏子熟了,可得想着头一茬采了,送到温家去。

    等到了地上,各家的人就顾不上说闲话了。

    金黄的麦穗随风轻荡,饱满的麦粒看着就喜人,若不赶紧收割,赶上一场雨落下来,麦子发了芽,过去一年的忙碌就会尽数打水漂。

    放眼望去,别说是家里的大人和八九岁往上的孩子了,就是更小的娃娃,只要会走路,就都带着在后头捡麦穗。

    左右放在家里也没人看顾,而掉在地上的麦穗可都也是粮食呢。

    喻商枝砍了几束麦子后,就不得不站起身,活动活动肩膀。

    抬头看时会发现,温野菜早就比他多前进了一大截距离,就连温二妞也在埋头苦干,动作十分熟练。

    喻商枝回头看了看自己可怜的成果,赶忙继续割麦子的劳作之中。

    其实这如何割麦子,他并非全然不会,上一世下乡义诊时,他们往往都会在村子里住上一段时日,期间偶尔也会跟着老乡学做农活。

    好几次赶上麦收时节,热情的农民们便会示范如何割麦。

    这项工作最累人的,便是要一直重复弯腰的动作。

    每一次弯下腰后,需要一只手抓握麦秆,另一只手挥舞镰刀,往距离小麦根部几公分的位置砍下。

    看熟练工做起来觉得容易,真正自己上手时,就会发现两只手都仿佛不听使唤。

    上一世的喻商枝亲自上手体验后,才意识到机械收割普及的意义多么重大。

    挥走不相干的回忆,喻商枝沉住气,一点点地摸索动作的要点。

    开始时并不追求速度,只追求标准和不被镰刀割伤,没过多久,他的速度就渐渐快了起来。

    起码到了晌午歇息时,将将赶得上温二妞。

    但是看别家的汉子,都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个个都挥汗如雨,割麦的速度一骑绝尘,令喻商枝望之兴叹。

    罢了,虽说暂时成不了割麦子的熟练工,但他还可以做好后勤保障。

    眼看日头高起,已经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再不补充点水分和热量很容易脱水中暑,喻商枝率先到了田地旁找到自家牛车,把竹篮和水罐都搬了下来。

    又拿出几个干净的小碗,打开水罐,将里面的液体倒出来。

    一般下地劳作时,各家的水罐里装的都是水,条件好些的放点野山茶,能提神的,但唯独喻商枝倒出来的水竟是宝石一般的深红色。

    “阿野,二妞,过来吃饭!”

    准备停当后,喻商枝冲着地里大声喊道。

    温二妞第一个往回跑,而温野菜又割了几下,再度凑出一捆后,才用草绳扎紧,提着朝这边走。

    喻商枝往前迎了迎,同温野菜一起把麦子垛好。

    他们家人手少,分不出多余的劳动力往回运,只能等到下午收工后才一趟趟地往回搬,这会儿先不急。

    “先喝点酸梅汤,你看你们两个这一头汗。”

    今天他们带了两个水罐,一个里面装的是酸梅汤,一个装的则是干净的水。

    喻商枝打湿了两张帕子,拧干后递给温野菜和温二妞。

    兄妹两个胡乱擦了擦额头脖子等地方,粘腻的汗水被带走,很快风一吹,便清爽许多。

    温二妞放下帕子,就迫不及待地端起盛了酸梅汤的碗。

    “喻大哥,这个好像镇上卖的果子露!”

    喻商枝是喝过镇上的果子露的,那东西主要是果子,还有一点糖,且为了多赚钱,那些小贩都会往里头适当地掺点水。

    “尝尝我这个,定比他们卖的好喝。”

    说罢又端了一碗递给温野菜,“你也尝尝看,喜不喜欢这个味道。”

    对于温野菜来说,以前下地干活的时候,累得有口水喝就行,甭管是什么水。

    没成想自己找了个小相公,这大热的天都能喝得上果子露了。

    他手里还有帕子,索性没有伸手,就着喻商枝举着的碗喝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滋味滑过唇齿,令人精神一振,因为牛车一直在树荫下,水罐也没有被晒得太热,下肚之后只觉得暑气顿消。

    “好喝!”

    温野菜已经顾不上等喻商枝喂自己了,直接一把接过碗,两口就给喝干了。

    “再给我倒一些,你喝了么?”

    他往肚子里灌酸梅汤的同时也没忘了问喻商枝。

    “过来时就喝过了。”

    温野菜点点头,一脸喝了三碗才罢休。

    只是碗刚放下,肚子又开始叫了。

    喻商枝莞尔,能不饿么,酸梅汤本就还有开胃的功效。

    “快坐下吃东西吧,这会儿晒得很,出去干活也是得不偿失。”

    他此前就把地上收拾出一块范围来,铺上了家里的旧被单。

    午食吃的东西也是早就准备好的,想着吃饱饭才有力气干活,只吃干粮而不摄入盐分也是不行的,单纯吃咸菜更没什么营养,于是前两日喻商枝就建议温野菜做点卤肉和卤蛋。

    这些东西可以提前一天做好,哪怕天气热,在灶房里放一晚也不至于坏掉。

    次日一早再滚水热一热,不怕吃坏肚子。

    除此之外,温野菜还听喻商枝的,做了好些比巴掌大一点的白面饼。

    这东西放凉了更加耐存放,做一次足够割麦子这几天吃的。

    这些都准备好了,也就终于有了喻商枝发挥的空间。

    他不会做饭,起码会切菜,大约是多年炮制药材积累下的基本功,导致他的刀功还不错。

    因而今天他是全家起的最早的,跑到灶房手起刀落,做出十个肉夹馍。

    里面是剁碎的,肥瘦相间的卤猪肉,再加上一个拍碎的卤鸡蛋和一块卤豆腐。

    随后他留出温三伢中午地那一份后,把其余的挨个用油纸叠成的小口袋包起,干干净净地摞在竹篮里。

    在这个大家都肚子咕咕叫,前胸贴后背的时候拿出来,简直是风一吹就香飘十里。

    不远处的胡大树刚咬了一口自家夫郎准备的馒头,又把筷子扎进了流油的咸鸭蛋里,自觉美得很,可等闻到这股香味后,他就不自觉地动起了鼻子。

    夭寿了,谁家下地准备的午食都这么香!日子还过不过了!

    得知香味来自温家后,胡大树就安静了。

    昨天温野菜在家卤肉的时候,白屏正好去串门,说是那一锅里不仅加了多多的盐和清酱,还有好些不认识的药材,说是叫什么香料的。

    怪不得煮出来后,隔了一夜香味都这么浓,也不看看人家下了多少本钱。

    这种吃食可不是谁家都能吃得起的,相比之下,手里流油的咸鸭蛋已经够好了。

    等他把两个咸鸭蛋都打开,比了比,主动把蛋黄大一些的一个给了白屏。

    白屏接受了相公的好意,一边帮他把蛋黄夹进馒头里,一边目光却有些担忧地望向了果哥儿所在的位置。

    他家虽说比不上菜哥儿,能吃得上卤肉,可好歹还有咸鸭蛋,而果哥儿那个刻薄的婆婆,还不知道要怎么磋磨儿子的哑巴夫郎。

    可叹果哥儿连话都不会说,真真应了一句有苦诉不出。

    白屏叹口气,想着下回上山采山货的时候,还是叫着果哥儿一起,再拉上福哥儿,这样蔡百草也不敢说什么。

    事实上,蔡百草还真就如白屏所料,正在大声地嫌弃儿夫郎杜果。

    他们家因着田地也离温家较近,所以歇息的地方也在那几棵靠在一起的,树荫最广的大树下。

    香味飘过来的时候,好些人都忍不住四处寻找来源,孩子们更是坐不住,纷纷拉着家里大人的袖子,喊着要吃肉。

    别说普通村户人家不可能天天吃肉了,这下地干活的麦收季节,更是有干粮兑水就不错了。

    眼看好多人神情尴尬,拽着自家孩子不让他们往这边跑,喻商枝和温野菜说了一声,便提起水罐走了过去。

    在村子里生活,过得好的难免遭人眼红,嫉妒是人之常情,也不好要求谁都活得那么通透。

    要紧的就是,自家过得好之外,最好也能漏点好处给其他人,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不就是这个道理。

    “各位乡亲,这是我自己配的方子,熬了些清热解暑的饮子,大家若是不嫌弃,就也喝些尝尝。”

    水罐打开了盖,一股淡淡的酸甜味飘出来,几个方才闹着吃肉的孩子顿时把肉香抛在了脑后。

    若说荤腥偶尔还能沾一沾,这甜的东西可就更加难得了。

    曹秋水也在这块坐着,当即不好意思道:“喻郎中,我们哪能白喝你的东西。”

    这东西闻着味道就是加了糖的,拿去镇子上,一竹筒能卖好几文钱。

    喻商枝笑道:“不碍事,药材也都是自山上采的,再者说,大家伙解解暑气,省的回头生了病去家中寻我,我不也能落个清闲?”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开,实际明事理的人,心里都门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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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郎中挣的不就是大家伙生病看诊的钱么?

    人家一个草医郎中,如今却说盼着大家伙别生病,谁听了都觉得高兴。

    喻商枝又客气一番,好歹让大家或多或少都端出碗来。

    只说着倒一点给孩子尝尝就是,可别倒多了。

    这东西

    对于在喻商枝看来,确实不值什么钱,所以也没什么不舍得的。

    家里还有的是料包,加点水又能出一大锅。

    所以他举着水罐,把面前的几个碗都倒满了,那颜色红亮亮的,看得孩子们都兴奋地哇哇乱叫。

    明明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偏偏有人要出来煞风景。

    蔡百草一边不想拿温家的东西,一边却又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只能企图从别的地方找回面子。

    所以在大家伙都乐呵呵地尝酸梅汤,家里有点余钱的,甚至问喻商枝料包卖不卖时,一道声音突兀地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响起。

    “你是个哑巴就算了,干活时候脑子也不灵光!你看看这菜是人吃的么,连点油花都不见!家里又不是吃不起白面,让你多烙几个葱油饼,你倒好,装了一堆糙面馒头!我看你是成心想气死我!”

    杜果冤得很,明明是他婆母把家里的油瓶以及白面缸子看得紧紧的,平日里吃东西能多加糙面就不让动白面,鸡蛋多半是放到不好了,拿着也卖不出去了,才给家里人吃。

    所以今日一家四口吃糙面馒头配凉水,分明是婆母自己的意思!

    但杜果也不傻,早就看见了那一头的动静,知道蔡百草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便做小伏低地点点头,比划了几下,意思是他知道了。

    蔡百草看他那副唯唯诺诺还比划手势的样子,心里更是来气。

    当初她给自己儿子讨来杜果当夫郎,就是看好他虽是个哥儿,孕痣的颜色还算鲜亮,应当是个好生养的,模样虽算不上多俊,可也称得上秀气,所以虽是个哑巴,忍就忍了。

    哪知到现在快一年了,肚子也没个动静。

    果然哥儿就是哥儿,个个都是赔钱货。

    杜果的相公韩六子也是个大多数时候听亲娘话的,蔡百草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上回执意要带杜果去喻商枝那里把脉,已经很难得了。

    他闷头吃干粮不说话,他爹韩坎子更是个不爱掺和事的,杜果默默叹气,把咸菜往蔡百草面前推了推。

    蔡百草哪里还吃得下?

    如今村里都说温野菜有福,旺夫,没看当初差点病死的小郎中,都让他给旺活了么?

    这样的人若是当初嫁到自家来,说不准那些好运道就全是自家的了!

    闻着那肉味,刚刚咽下去的馒头好似在肚子里泡了水,堵得她气都喘不匀,当即就胡乱对付了几口,坐到一旁靠着树干不说话了。

    杜果望着小心眼的婆母,皱着眉摇了摇头,随即又揉了揉肚子。

    他中午没吃什么,只觉得没胃口,且肚子还有点不舒服。

    但这个麦收的关键档口,他也不敢提这件事,生怕被家里人以为是想要偷懒。

    想及此处,他看着自家的好几亩地,只盼着快些能把麦子收进仓,夜里就能踏踏实实睡一觉。

    无人理会蔡百草的酸话,反正谁都知道她家定然是吃不上油饼。

    喻商枝也没久留,一想买料包回去煮的两家人说好,五文钱卖他们一份后,就拎着水罐回到了自家歇息的树下。

    温二妞已经抱着肉夹馍吃得嘴巴都油汪汪的,温野菜手里的却一口没动。

    喻商枝奇怪地看过去,就见温野菜拉着自己坐下,也不嫌热,非要贴过来道:“等你一起吃呢。”

    原来如此,他勾了勾唇角,也拿起一个肉夹馍吃起来。

    这东西热有热的滋味,凉也有凉的滋味,反正在劳累了一上午的几人口中,美味地无法用言语形容。

    很快竹篮里的八个饼就被分完了,温二妞吃了两个,喻商枝和温野菜则一人三个。

    按理说喻商枝平常吃不了这么多,足以可见干农活的消耗确实大。

    吃饱喝足,温二妞有点困,但也不闲着,开始低头揪衣服上的麦芒。

    这麦芒就是割麦子时,各家汉子无论多热也不敢脱上衣的原因。

    一根根麦芒就和针一样,隔着衣服都能扎到肉。

    一旁的温野菜也是同样,撸起袖子抓了几下,肉眼可见地红了一片。

    “抓破了更难受,我带了药膏。”

    紧接着温野菜兄妹俩就看喻商枝和变戏法一样,又从竹篮里摸出一个小药罐。

    “这是什么?”

    温野菜凑过去看,他现在可算知道喻商枝每天都在东屋里捣鼓什么了,看看这好东西,一个接一个。

    “止痒的,里面有薄荷、甘草,还有冰片。”

    他把温野菜的手臂扯过来,轻轻吹气,拂去上面的两粒麦芒。

    随即用手指挑起一块药膏,仔细地涂到被温野菜挠红的地方。

    “还真是,抹上就不觉得痒了。”

    温野菜惊喜地看向那个药膏,“而且闻着就觉得凉快。”

    喻商枝点头,“这东西还可以驱蚊,很多读书人还拿它提神。一会儿下午下地前,咱们都在太阳穴和人中抹一点。”

    给温野菜的手臂和脖子后等地方抹完后,作为哥儿其他地方就不太方便掀起来了,于是喻商枝把药膏给了温野菜,让他也帮着温二妞抹一抹。

    等到两人都结束,喻商枝也被刺得受不太了。

    这时候他作为汉子的好处就现出来了,可以把外衫直接脱掉,露出里面没有袖子的小褂。

    这衣服一脱,温野菜就被自家相公白皙的肤色晃了晃眼,不由自主地换了一下坐的位置,企图挡住别处可能投过来的视线。

    药膏一丁点就能润开一大片,等到全用完,一罐子也就刮掉了一层。

    温野菜把剩下的小心收好,放回篮子里。

    这次夏收,中午有酸梅汤和肉夹馍不说,连被麦芒扎的刺痒都被喻商枝想办法缓解了,简直是温野菜有记忆以来最舒坦的一次。

    三人又歇了一阵,给大黄牛也喂了些水,等到日头没有那么烈,便纷纷重新带上草帽,一鼓作气地下了地。

    这两亩田也够他们家三个人干两三日的,能往前赶一点是一点。

    此时的喻商枝比起上午,已经很是像样了。

    温野菜分心看了两眼,见不需要担心自家相公用镰刀伤到自己,便放心地弯腰继续干起来。

    而方才坐了好些人的大树下也恢复了清净,头顶的树上蝉在奋力嘶鸣。

    就在这时,温家大黄牛的豆豆眼动了动,注意到跟前来了一个人。

    但它是牛,又不是狗,所以只当没看见,继续晃着尾巴驱赶蚊蝇。

    偷偷溜过来的正是蔡百草,她方才见人都散了,而温家的东西还留在树下,就起了歪心思。

    那酸梅汤她没喝着,实在是抓心挠肝,难受了一晌午,如今左右无人,她实在忍不住,便鼓起勇气伸出手,把那水罐打开,瞅了一眼。

    别说,里面还真剩下不少!

    蔡百草狠狠咽了一下口水,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回去拿了个自家装水的大竹筒来,直接抱起水罐,狠狠灌了一竹筒。

    灌完之后,她晃了晃水罐,发现里面还有,便觉得做的天衣无缝。

    这么一大罐了,无非就是少了一竹筒罢了,料想温家人也发现不了。

    想到这里,她就赶紧盖紧竹筒溜了。

    等走出好远,方躲在树后,悄悄抿了一口。

    酸甜味滋润了唇齿,令她舒服地喟叹一声。

    这温家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这种好东西,居然能拎着那么一大罐子随便喝!

    蔡百草跺跺脚,握紧竹筒,加快步子朝自家地里跑去。

    她虽对自家人抠搜了一点,可这白拿的东西,也不能只自己喝。

    孩子他爹和小六子自然都该尝尝,至于那个果哥儿……

    蔡百草撇了撇嘴,若是他家六子愿意分他一口,她也就装看不见吧。

    韩坎子见到蔡百草递来的竹筒,起初不以为意。

    “你跑哪里去了?都喝一肚子水了,再喝就要尿了!”

    蔡百草却朝他挤眉弄眼,“你小点声!快尝一口,这可是好东西。”

    韩坎子见躲不过,只好凑上去嘬了一下,随即睁大眼睛。

    “这什么东西?你从哪里搞来的?”

    蔡百草捂嘴笑道:“你别管,就说味儿怎么样吧?”

    韩坎子和蔡百草成亲多少年了,哪还看不出这东西的来历,他却没管,只咂咂嘴品道:“是不错,就是有点太甜。”

    蔡百草推他一把,“真是山猪吃不来细糠!糖多金贵呢,你不喝,我给六子喝去。”

    韩坎子见她要走,连忙拦住道:“哎,别别,我再喝两口,就喝两口。”

    老两口在这边分了小半竹筒,就由蔡百草拿着去找韩六子。

    她趁杜果一个人在远处割麦,赶紧上前拉了拉儿子的袖子。

    “六子,给你这个,好喝着呢!一会儿你别声张,悄悄地喝完,听见没?”

    韩六子不明所以,打开竹筒一看,比他爹的模样还惊讶。

    “娘,这好像是喻郎中晌午给那些人分的那个,叫什么酸梅汤的?你怎么会有?”

    蔡百草眼神躲闪,总不能告诉儿子是她顺手牵羊来的,“你这话问的,还能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总之就这么些,喝完就没了,你若是惦记果哥儿,分他一口也就是了,可别都给他。”

    韩六子憨憨一笑,“娘,我明白。”

    蔡百草拧他胳膊一把,“你明白什么,罢了,我也懒得掺和你们的事。”

    反正他儿子这模样,也就只能讨来一个哑巴夫郎了,换了那种嘴皮子利落,性子厉害的,八成也降服不住。

    反正杜果若真是三年无所出,到时候把人扫地出门,她也有理。

    蔡百草留下竹筒就走了,韩六子喝了一口,这红艳艳的果子露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清爽。

    他到底也没有独自喝完,留了大半部分,重新盖上盖子,找到了杜果。

    杜果比韩六子更想知道,婆母是从哪里得来的这饮子。

    中午不好意思去讨,总不可能后来拉下脸去要,何况他们家开始往地里走时,温家人早在一刻钟前就去做活了。

    眼看小哥儿满腹狐疑,韩六子有点着急,催促道:“总之是娘给的,总不能是偷的抢的,咱们有喝的还不好,赶紧尝个鲜,接着好干活。”

    韩六子其实挺喜欢杜果的,有什么好东西也会想着他。

    虽然一开始,他因为听说爹娘给自己说的夫郎是个哑巴,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可真到相看的时候,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杜果小巧玲珑的,正是他喜欢的那种哥儿,比起人高马大的温野菜,不知好了多少。

    杜果拗不过韩六子的坚持,又觉得一味推拒显得自己不知好歹,便就接过竹筒,喝了好些。

    韩六子晃了晃竹筒,见杜果还给自己剩了一点,开心地喝干净后道:“是不是好喝?”

    杜果点点头,这酸酸甜甜的,是他们村户人少有能尝到的滋味,好喝是肯定好喝的。

    谁知还没开心多久,忙于割麦子的杜果却一下子捂住了肚子。

    阵阵的疼痛袭来,令他眼前发黑,站都站不住,当即镰刀就脱了手,整个人栽倒在地。

    韩六子是过了好半天,才发现杜果人不见了的。

    他一开始还没当回事,等到之后好几次抬头都没看见人,才觉得事情不太对。

    “果儿?”

    “果儿!”

    连叫了好几嗓子,却都不见回音。

    韩六子心里没来由地一突突,赶紧拨开眼前挡路的麦子,一路朝杜果割的那片田地走去。

    等他看到倒在麦田里脸色苍白,不省人事的杜果,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

    “果儿!”

    他赶忙一下子跪倒在地,把人扶起来,这才发现杜果不仅是昏倒了,手还被镰刀划出一个口子,正在呼呼往外冒血。

    韩六子险些腿软地站都站不起来,好半晌才终于颤颤巍巍地把杜果扛在肩上,哭丧着脸往田边跑,一边跑还一边喊:“爹!娘!快去请郎中!果儿怕是不行了!”

    韩坎子和蔡百草简直被他吓得三魂六魄飞了一半,等到看见杜果儿的模样,方知大事不妙。

    “好端端的怎么昏倒了!没想到这哑巴还是个病秧子。”

    蔡百草话才出口,就遭了韩六子的埋怨。

    “娘,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扯这些有的没的!你们赶紧的,去喊郎中来!”

    “喊郎中?哪个郎中?”

    蔡百草一时没反应过来。

    韩坎子此时回头瞪她一眼,“难不成咱们村还有别的郎中,当然是温家那个姓喻的!”

    喻商枝将最后一道草绳系紧,眼前便又多了一捆沉甸甸的麦子。

    不得不说,收获这是虽然辛苦,但成就感也是实打实的。

    温野菜站在一旁,用草帽使劲地扇着风,温二妞已经累瘫了,跌坐在地上,汗水淌了满脸,变成了小花脸。

    喻商枝正想着要不要去田边把水罐提来,大家都喝点水再继续,就见温野菜望着远处,突然眯起眼。

    “那边闹哄哄的,像是出了什么乱子。”

    “在哪呢?我看看!”

    温二妞一听有热闹看,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弹了起来。

    可惜她长得矮,再怎么蹦高也只能看到一片麦田。

    喻商枝顺着温野菜指的方向看过去,没多久就皱起眉。

    “我怎么看着,是朝咱们这边来的?”

    事情着实出乎意料,喻商枝没想到下个地都能遇到病患,且还是来找自己把过脉的韩家夫郎杜果。

    见他面色苍白的模样,他第一反应是中暑,随即又看到手上的伤口,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幸而他在家中时,就考虑过割麦子很容易被镰刀割伤这码事,提前带了些止血的外伤药。

    “二妞,去板车上的竹篮里,找一个红塞子的小药瓶,再拿些干净的水。”

    随后又问道:“谁有干净的帕子,能借来用用?”

    听说杜果受伤了的白屏匆匆跑来,闻言掏出了自己的帕子。

    “这帕子昨天刚洗过,今日也没用过,成不?”

    “可以。”喻商枝接过来,等到温二妞取过药粉和水后,迅速替杜果清理了伤口,又把药粉倒上,再以帕子包扎。

    “我还头一次见手上出血,人还能晕过去的。”

    有人探头瞅了一眼,说了这么一句。

    喻商枝没看是谁,但很快摇了摇头。

    “这手上的伤口八成是摔倒时磕在了刀刃上,果哥儿昏倒不是因为这点子外伤。”

    说着见杜果还没有转醒,便用力掐了两下小哥儿的人中,随即替他搭了个脉。

    很快,意识到杜果的脉象意味着什么后,喻商枝目光十分复杂地看了一眼韩六子。

    而韩六子还没反应过来时,他怀里的杜果已经悠悠转醒。

    他不会说话,只能茫然地看向围在自己头顶的一圈人,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想要比划手势,又发现一只手疼得动不了,登时就生出几朵泪花。

    韩六子把他抱紧,着急地问喻商枝道:“喻郎中,你把脉可把出什么来了?果儿为何突然昏倒?”

    喻商枝瞥了他一眼,又看向站在后面的蔡百草夫妻俩,深深叹了口气才道:“首先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果哥儿有了身孕,已有月余了。”

    “身孕?”韩六子像是一下子还没琢磨明白,这个词意味着什么,但杜果已经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满脸的难以置信。

    喻郎中刚刚说什么?他怀上娃娃了?

    韩坎子一巴掌拍到韩六子背上,“你傻了不成!没听喻郎中说,你夫郎有喜了!”

    这句话一出,韩六子总算是回神了,不仅如此,蔡百草更是慌慌张张地推开韩坎子,挤到喻商枝面前。

    “喻郎中,你说的可是真的,果哥儿他有身子了?”

    眼看这家人激动地难以名状,喻商枝却紧接着又泼了一盆冷水。

    “我话还没说完,果哥儿是怀了身子不假,但是怀相不好,且最近过于操劳,而且他今天是不是吃了孕夫不该吃的东西,如今胎像很是不稳,若是不好好将养,随时可能小产!”

    杜果一下子联想到自己昏倒前剧烈的腹痛,顿时慌得眼泪流了满脸。

    他迫切地想要表达自己的意思,一只手在半空中艰难地比划。

    “六子,你夫郎想要说什么?”

    喻商枝看不懂杜果的手势,只能询问韩六子。

    韩六子看了两眼,当场变成了结巴。

    “他,他说今日在田里,突然肚子疼得厉害!”

    此话一出,在场凡是生养过的女子或是哥儿,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谁不知道这怀胎十月,前三个月最是不稳当,若是肚子疼,或是下头见了红,那这孩子八成就保不住了!

    喻商枝蹙眉道:“这不应该,就算是劳累过多伤了胎,也不至于突然发作。”

    正在这时,他眼尖地发现杜果的嘴角沾了一点红色。

    再联想到蔡百草的做派,一个觉得不可能,可又无法忽视地猜想浮上心头。

    杜果比划地手势他看不懂,索性这次直接问韩六子。

    “六子,我问你,今天你夫郎可吃了或是喝了含山楂的东西?”

    山楂?

    韩六子起初不解,可很快就被杜果扯着袖子,示意他看。

    他低头望向系在腰间的竹筒,恍然大悟道:“喻郎中,那酸梅汤里有山楂不?”

    蔡百草听到这句话,只觉得浑身的血都窜到了脑门上。

    这蠢儿子,属实是没救了,这下全完了!

    作者有话说:

    经过查询,适量食用山楂是无碍的,此处为剧情服务(后文会有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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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 三更合一

    凑上去偷偷亲了一口

    韩家哪里来的酸梅汤?

    曹秋水眼见蔡百草想要拿走竹筒, 当即手快一步,一把夺了过来,随后塞到了温野菜的手里。

    “菜哥儿, 你快瞧瞧,这贼婆子可是偷你家饮子喝了?”

    “偷”这个字可是十分刺耳的, 在村子里谁家若是有人做那偷鸡摸狗的事,不仅少不得挨一顿打,连带全家都要被村人吐口水。

    所以蔡百草立刻梗着脖子道:“曹秋水, 你个贱妇别在这满嘴喷粪!你哪只眼看见我偷了!”

    温野菜避开蔡百草的唾沫星子, 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竹筒。

    酸梅汤色深, 一来少不得将竹筒染色,二来那味道也特别, 压根瞒不过所有中午或多或少,都喝过两口酸梅汤的人。

    证据确凿,温野菜看了一眼喻商枝, 两人俱是脸色一沉。

    村里大家下地干活,都是把随身的东西放在树下,村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怕东西丢,便是夜不闭户都是有的。

    哪知蔡百草居然真的敢去偷东西喝, 这只是偷罢了,若是她使坏, 往水罐里加点不好的玩意呢?

    温野菜上前跨了一步,吓得蔡百草慌忙后退, 一下子踩到了韩坎子的脚背。

    “哎呦!你这婆娘!走路不长眼呐!”

    而因为这一点耽搁, 蔡百草的袖子已经被温野菜一把扯住了。

    “蔡百草, 谁给你的胆子, 偷东西竟敢偷到我们家头上来!”

    温野菜人高马大的,蔡百草全然要仰头看他。

    再加上他手劲也大,当即就把蔡百草的胳膊掐得疼痛难忍。

    蔡百草哀哀叫着,但就是抵死不承认酸梅汤是自己偷来的,仍在狡辩。

    “我哪里知道!我寻思……那剩下的你们不要了呢!”

    此话一出,在场好些人都忍不住嘲讽地笑出来,尤其以早就和蔡百草不对付的曹秋水为首。

    “哎呦呵,大家伙快听听,人家说了,这东西只要搁在外头,周围也没人看着,那就是没人要了!看来以后这东西可不敢随便放,不然容易全都被姓蔡的捡回家!”

    曹秋水的儿媳妇也是个嘴皮子利落的,她还记得自己嫁过来生的第一胎是个闺女,当初蔡百草还在背后笑话她生不出儿子。

    真是笑话,明明韩六子也不是家里老大。

    “娘,依我看,百草婶子还是手下留情的,不然她就不只是拿饮子,而是把温家的什么黄牛、板车全都拖走,毕竟照她说的,这些东西都是没人要的不是?”

    曹秋水狠狠朝蔡百草的方向啐了一口,“咱们村什么时候出你这种手脚不干净的贼人了!要我说,就该请村长来评评理!”

    “没错!叫村长过来!她既能偷一回,谁知她以前还头没偷过别的东西!”

    “说起来我家住得离韩家不远,前个菜地里还丢过几把菜呢!”

    蔡百草心知自己就干过一次这缺德事,哪知有人还趁机想往她身上泼别的脏水!

    当即也顾不上杜果怀了老韩家的骨肉了,脚一蹬就扑向那个说丢了菜的中年夫郎。

    “你说谁偷菜呢!你才偷!你全家都偷!”

    夫郎是哥儿,到底比妇人力气大些,甩开胳膊就把蔡百草推搡在地。

    地头上迅速乱成一团,听到这头的闹腾,忍不住过来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的白屏,透过人群看到倒在地上的杜果,“呀”地叫出来。

    “果哥儿这是怎的了!”

    伴随着他这一句喊,大家伙好歹是想起来,地上还倒着一个有身子的哥儿呢。

    温野菜瞅准机会,赶紧把想去扯蔡百草头发的曹秋水向后拉。

    他可是见识过村里这些妇人与夫郎家打架的,阵势一点不输汉子。

    若是真的红了眼上了头打起来,那可就不是一两个人拉得住的了。

    蔡百草趁机跑回韩坎子的身边,哪知韩坎子也不想护着她,直接一扭身就避到了一旁。

    蔡百草只好又去瞅自己的儿子,可韩六子现在便是有八只眼,也全都安在了杜果身上。

    “喻郎中,果儿浑身都汗湿了,这孩子能不能保得住?”

    韩六子也慌得很,说到底这事怪他娘,也怪他自己!

    若不是他娘偷来了酸梅汤,自己又非得让杜果多喝点,事情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他脑袋憨,想法也简单,更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如今见杜果这副模样,好似已经怕他死了一般。

    “喻郎中,求求你,救救我家果哥儿和他肚子里的孩子!”

    喻商枝用袖子蹭了蹭额头上的汗,现在要紧的是把杜果送回家,找个哥儿帮他查看一下有没有见红。

    他扶着膝盖起了身,把这意思低声同温野菜说了,后者很快道:“我和屏哥儿先把果哥儿送回家,你回去取药箱,晚点再来韩家。”

    喻商枝点头,这般安排是最好的。

    “你过去之后,用韩家的灶烧些热水,架个蒸锅。”

    温野菜明白这是要给银针消毒,应下来后就招呼着白屏,指使着六神无主的韩六子起身。

    “愣着干什么!赶紧仔细着把你夫郎抱回家,搁在炕上好生躺着,商枝回去拿了药箱再帮他诊治!”

    韩六子闻言赶紧让杜果环住自己的脖子,把小夫郎捧在怀里,步子都不敢迈大,急急忙忙往家走。

    蔡百草也想跟上去,却被曹秋水一把拉住,温二妞也蹦起来指着她道:“你别想跑!秋水婶子家的地生已经去喊村长了!”

    蔡百草两眼一黑,这若是村长来了,她还能落下好?

    韩坎子也臊得恨不得挖个地方钻进去,瞅准了大家都围着自家婆娘骂,便想悄悄地溜走。

    可曹秋水的男人王石头早就守在那里,一脚把他踹了回去。

    “你家婆娘偷来的饮子,你难不成没喝?遇见事倒想跑了,算什么男人!”

    于是一时间所有的唾沫星子都往韩坎子和蔡百草两夫妻头上落,至于那韩六子,说不准是真不知道酸梅汤是蔡百草偷的,众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暂且没骂他。

    这边温二妞得了自家大哥临走前的指示,雄赳赳气昂昂地充当“温家话事人”,摩拳擦掌地一定要给蔡百草好看。

    另一边,喻商枝回家拿了药箱,又满屋收拢了好些药材。

    温三伢也跟进来帮忙,因为家里只有他识字,所以木架上好些药材都是他负责分类存放的。

    这会儿喻商枝说什么,他便赶紧找到拿出来,搁在单独的油纸包里包好。

    “喻大哥,可是村里有人得了急病?”

    喻商枝应了一声,但杜果是先兆流产,同小孩子一时也说不明白。

    他带着一堆东西风风火火地要走,临出门前看到大旺和二旺,又改了主意。

    思绪飞转,他点了一下大旺的名字,“大旺,跟我一起走。”

    大旺立刻竖起耳朵,摇了两下尾巴,跟在了喻商枝身后。

    可出了门后喻商枝却没让它随自己去韩家,而是指着家里田地的方向说道:“大旺,你去地里找二妞。”

    大旺向来和成了精一样,喻商枝毫不怀疑他绝对是听懂了。

    目送大旺朝着正确的村路狂奔而去,喻商枝把药箱往上拽了拽,快步往韩家走去。

    才一进门,就听见里头韩六子慌慌张张地叫“果儿”,紧跟着是自家夫郎气急的声音。

    “鬼叫什么!果哥儿好端端的,你就开始叫魂了!当家的汉子一点主见都没有,怪不得连夫郎都护不住,成天受婆母的气!”

    喻商枝无奈,也就是温野菜这个直言快语的悍哥儿,有胆子在别人家里骂汉子。

    但不得不说,骂的实在很有道理。

    来时的路上他就在想,明明三月时杜果过来问诊,那时身强体健,并无大碍。

    按理说就算是怀了身孕,也不至于如此小月份时就有滑胎之忧。

    不过想及先前那回蔡百草的嘴脸与今日的做派,怕是平时也没少给杜果气受。

    杜果又是个哑巴,很多事说不出,就只能憋在心里,很容易郁结伤身。

    很多人的身体,其实就是在一天天的抑郁里被消磨地坏下去。

    “菜哥儿,好像是喻郎中来了。”

    白屏没有温野菜那么彪悍的性子,见他把韩六子骂得狗血淋头,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插话。

    好歹盼到喻商枝过来,赶紧转移温野菜的注意力。

    喻商枝进门后,见温野菜还气鼓鼓地,不由地在他后背轻抚两下。

    又令碍事的韩六子让开,拿出脉枕,仔细给杜果把了把脉。

    半晌后,他看向温野菜,温野菜知道他要问什么,便把韩六子直接赶了出去,任由他在外头拍门。

    屋里,温野菜和白屏忧心忡忡,“我们方才替果哥儿看过了,确实……见了红。”

    这事瞒不住杜果,小哥儿眼泪岑岑地捂着肚子,努力比划着手势,甚至想坐起来给喻商枝磕头。

    哪怕三人并不能完全看懂他的意思,也能猜出来,他是要求喻商枝保住孩子。

    “快按住他,别让他乱动。”

    喻商枝让温野菜和白屏一左一右地安抚住杜果,自己放缓语气同他解释。

    “果哥儿,我会尽力帮你保住这个孩子,你现在切莫太过紧张,反而更加伤身。”

    杜果拼命点头,喻商枝叹了口气,把温野菜拉到一旁,又细细问了几个问题。

    得知杜果流的血只是些血点子后,稍稍放心。

    其实酸梅汤里那一点山楂,并不能造成很大的影响,好些有身孕的人,少量吃一些压根不会有事,杜果坏就坏在好几个因素叠加在一起,才有今日险些小产的危难。

    心里有数后,方开门把韩六子叫进来。

    温野菜去灶房帮喻商枝消毒银针,而喻商枝铺开桑皮纸,提笔写方子,同时对一进门就守在杜果身旁的韩六子,与脸色苍白的小哥儿说道:“果哥儿年纪小,人也瘦弱,这一胎若要保住,少说也要卧床半月,配合我开的膏药敷脐,安胎药一日吃两回。待胎像稳定,一直到生产,都万不可再过于操劳,大悲大喜,要保持身心轻松,有什么事,不要憋在心里。”

    说到这里,他猛地停下来,看向两人。

    “我说的这些,能不能做到?”

    韩六子和杜果都被问住了,一旁的白屏都忍不住道:“六子,你别忙着答应,你且先想想,若是果哥儿不能干重活,这么长的日子,你能不能应付得了你娘。”

    韩六子抓了抓脑袋,直愣愣道:“我娘想抱大孙子,只要果哥儿能给她生大孙子,想干什么都成!”

    杜果被韩六子抓着手,眼底却满是忧色。

    他是哥儿,从小就被灌输出嫁从夫的道理,嫁过来后公爹婆母更是天,要比伺候亲爹亲娘还要上心。

    况且他本就不会说话,学不来旁人家的媳妇或是夫郎,说好话哄婆母开心。

    他会做的就是埋头干活,每天从睁眼干到闭眼,这样婆母才没太多的埋怨可讲。

    若是他为了保胎,只能躺在炕上,若是孩子保得住,生下来是个儿子也就罢了,若保不住,生下来还是姐儿或是哥儿……

    杜果想着想着,眼泪又哗啦啦地流下来。

    韩六子赶紧帮他擦眼泪,“果儿,你别哭,没听喻郎中说么,你可哭不得!”

    喻商枝也很无奈,他有本事保住杜果的孩子,却没法插手韩家的家务事。

    能做的也只有将有限的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跟小两口讲清楚。

    很快温野菜回来了,喻商枝为杜果施针,韩六子又被赶出门去,温野菜和白屏苦口婆心地给杜果讲道理。

    “果哥儿,你别怕蔡百草,回头你也得硬气起来,让六子日后别总是和稀泥,得站在你这一头!”

    白屏也拿自己举例子,“是啊果哥儿,你看看我,过去我婆母不也成天给我气受,现今有大树掏心窝子地待我,我俩分家出来单过,别提有多舒心。咱们给人当夫郎的,孝顺归孝顺,可也不能白白受磋磨!”

    杜果眼巴巴地瞅着两人,抹掉眼泪。

    因为听得太认真,一时都忘记害怕拿长长的银针,所以刚回过神来,身上的针都已经被拔走了,刚刚使他脸色发白的疼痛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见他缓过来,喻商枝便把配好的安胎药方子给了韩六子,让他速速去把药煎好。

    要敷在肚脐上的膏药也是喻家祖传的成方,可惜有几味药材此刻家中没有,他把写方子的纸也交给了韩六子,让他去镇上药铺抓来,再送到温家去。

    韩六子把方子折好贴身放着,忙不迭地去抓药。

    喻商枝没急着回屋,他知道温野菜和白屏正在帮着杜果换干净衣服。

    门内传来温野菜和白屏说话的声音,白屏能看懂杜果的一部分手势,所以磕磕绊绊地,倒也算是交谈无碍。

    过了大约两刻钟,门开了,温野菜出来泼掉一盆水,从水缸里舀出水重新涮了涮盆,同喻商枝说道:“我瞧着果哥儿的情绪好些了,不和刚刚一样只知道哭,现在只盼着韩六子是个可靠的,不然果哥儿接下来的日子八成是不好过。”

    喻商枝替他搭把手,又兑了一盆干净的温水。

    “多亏了有你和屏哥儿。”

    温野菜难得叹气。

    “不然怎么办,他娘家在井栏村,家里孩子五六个,姐儿和哥儿到了岁数就赶紧许出去,换来的彩礼好给儿子娶媳妇。哥儿嫁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受了委屈也不可能回娘家哭,不仅如此,若是被娘家知道怀了身子还留不住,说不准还得挨亲爹亲娘一顿骂呢。”

    哪怕喻商枝也清楚,这样的情况哪怕在他上一世生活的年代,也没有完全杜绝,如今再度亲耳听到,仍旧觉得无比悲凉。

    尤其是这个时代还全然没有什么婚姻自由这一说,到了年岁就得听爹娘的乖乖出嫁,嫁到什么样的人家,过什么样的日子,全是听天由命罢了。

    他见了今日杜果的遭遇,也觉得心有戚戚,哪怕自己就是个郎中,可这样的事若是落在温野菜身上,便是想都不敢多想。

    “阿野,咱们不急着要孩子,等你再年纪大些,生的时候更稳妥。”

    温野菜不禁笑道:“我年纪还不算大?你看看屏哥儿,人家还比我小半岁,孩子都会满地爬了。”

    说完瞧见喻商枝眉宇间的忧色,只好道:“听你的就是,何况你不也说了么,这事就是顺其自然的,该来的时候就会来,缘分不到的时候,求也求不到。”

    两人说完了话,温野菜把水送进去,韩六子也把药煎好了。

    杜果喝了一碗后就睡下,韩六子在一旁一双大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一会儿摸一摸杜果的头发,一会儿去蹭一下杜果的脸。

    白屏守了一会儿,见韩六子对杜果倒是有几分真心在的,便悄声离开。

    里屋的韩六子眼看喻商枝要走,赶紧跟出来,掏出一包钱。

    “喻郎中,我家的钱都被我娘藏起来了,我也不知道在那放着,这些是我和果哥儿攒下的,不知道够不够,若是不够,我能不能晚些时候再补上?”

    喻商枝不是做慈善的,除非像孔家那样实在家徒四壁,不然向来都是明算账。

    但他收的药钱比起镇上实惠许多,所以村民们现在都愿意在他这抓药。

    他见韩六子拿出来的钱应当是够的,便跟他算道:“诊金十五文,针灸额外收十文,七天的安胎药,算你八十文一副,便是五百六十文,加在一起,一共是五百八十五文。”

    韩六子数出五钱银子和八十五个铜板,这看病吃药就是花钱如流水,可是为了果哥儿和他们俩的孩子,便是再多银钱也得掏。

    从韩家出来,白屏率先离开了。

    他把胡大树一个人扔在地里,还有的是要忙的。

    喻商枝和温野菜回家送了药箱,也同样重新回了地里。

    今日割麦子的进度是难免耽误了,但还得把割下来的麦子都用牛车运走。

    看天色,往后几日都不怕下雨,如今之计,也只能是明后天多干一些。

    就是这一路上,说来也巧,温野菜刚嘟囔完“不知道村长最后怎么料理的蔡百草”,两人就见韩坎子和蔡百草一前一后从路的另一头走过来了。

    温野菜平着扯了扯嘴角道:“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喻商枝捏了捏自家夫郎的肩膀,“你也少生些气,对身体不好。”

    温野菜听在耳朵里,便不打算理会这老两口。

    不过擦肩而过时,他察觉到一道视线,忍不住转过头看去,因而捕捉到韩坎子和蔡百草把脑袋缩成鹌鹑的一瞬。

    走远后,他对喻商枝道:“瞧着倒像是老实了,只盼看在果哥儿有身子的面子上,别在家里发癫。”

    喻商枝和温野菜再度回到地上时,远远就见温二妞在埋头割麦子。

    温野菜喊了一声,温二妞才知道他俩回来了,丢下镰刀就往这边跑。

    “喻大哥,大哥,杜果哥哥怎么样了?”

    喻商枝答道:“没什么大碍,村长可来过了?”

    曹秋水和儿媳妇正巧也往这边走,闻言接茬道:“放心吧,来过了!村长把蔡百草大骂了一顿,连带韩坎子也没逃过,说她以后再敢偷鸡摸狗,就把她送到镇上衙门里去挨板子!”

    喻商枝可算知道蔡百草两口子为什么像霜打的茄子了,原来是被村长搬出衙门来吓唬。

    再加上村子里的人对“偷”的敏感态度,怕是今日过后,蔡百草的名声就要彻底臭了。

    两家分开,各去料理地里的收尾工作。

    直到天色暗下来,三人终于把最后一车麦子运到麦场。

    就连大旺的嘴里都叼着一把麦穗,是牛车在往前走时不小心落下的。

    斜柳村共用一个大晒场,各家收割来的麦子都运到这里堆成垛,晒上两三日才能脱粒,也就是俗称的碾场。

    经过碾场、扬场等工序,之后再将麦粒晒几日,才能收入粮仓。

    喻商枝还看了一下这个时代打麦的工具,手动的叫做梿枷,这东西家家都有,用来敲打麦子或是稻谷,让麦子和谷子与外壳分离。

    除此之外,晒场上还有几个村子里共用的碌碡,简单来说就是石碾子,以牲口拉动,来回碾压粮食,也可以脱粒。

    不过若是用碌碡,还要讲究麦秆如何摆,畜牲如何催动,这都得是老庄稼把式才能驾驭。

    所以麦收季节往往是整个村子联合在一起,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

    例如今年温家添了牛,到时候也少不得要借给村里共用。

    往年村里人都是用许家的牛和桩子家的驴,结束后条件好的送点米面,条件不好的就给牲口打些草料,左右不会白用。

    晚上会有汉子睡在麦场看顾麦子,一是防有人偷粮食,二来则是观望天气,若是有突如其来的雷雨,就得赶紧到各家报信,赶紧把麦子运回家存放。

    等到把麦子都卸到麦场,别说人了,就连牛都累了。

    回到家,晚食就凑合吃了些。

    粥是温三伢站在板凳上熬的,他甚至还知道把剩下的卤肉和卤蛋热了热。

    “三伢越来越能干了。”

    温野菜把小弟搂在怀里,伸手去捏人家的脸蛋。

    温三伢的小脸被捏得奇形怪状,还是喻商枝路过才把他解救出来。

    吃饭时,温二妞又把今日发生的事,绘声绘色地同温三伢又讲了一遍。

    同样的说辞温野菜下午已经听过一回了,这会儿看温二妞嘴皮子叭叭地,忍不住揉了揉耳朵道:“我看你合该去镇上说书,能说一天都不带消停的。”

    温二妞傻兮兮地跟着畅想,“那敢情好啊,我要是去说书,一天挣的赏钱就全买成鸡雏和鸭雏,到时候得下好多蛋呢!”

    一句话让喻商枝都笑开,这小丫头,满心都是鸡鸭和蛋。

    晚食吃罢,麦子也都摊平打理好了,喻商枝端了洗脚水回屋,就见温野菜上半身倒在床上,已经快要睡着了。

    他把人拍起来道:“泡泡脚解解乏再睡。”

    温野菜勉强爬起来,眯着眼把脚放进水里。

    喻商枝不放心,替他检查膝盖,按来按去,问他觉不觉得疼。

    温野菜强打起精神,摇了摇头。

    他今天满打满算都没干几个时辰的活,比起自己,更担心喻商枝。

    因此当喻商枝倒掉盆里的水回来,熄了灯上床,才刚躺下,就察觉到温野菜的手摸了上来。

    他忍不住道:“明日还要下地干活,还是别……”

    话没说完,就被温野菜捏了一把腰间的软肉。

    “想什么呢!我是怕你明天腰酸腿疼,想帮你揉一揉!”

    黑暗中,喻商枝轻笑,语调里带着一丝丝的倦意和沙哑。

    “原是我误会你了。”

    温野菜轻哼一声,“却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我的,我也没着急到这种日子都要缠着你做那档子事吧?”

    别看喻商枝细胳膊细腿的,每次都有本事把他搞得第二天路都走不利索。

    他可不想明天割着割着麦子就跪在地里,若是再不小心磕到镰刀,血洒麦田的人可就要再多一个了。

    喻商枝也确实太困,和他说了几句话就渐渐没了动静,任由温野菜替自己捏肩捶腿,好生折腾了半晌。

    相比之下,时常劳作的温野菜确实精神头相对更足一些,他见喻商枝睡熟了,便也停了手上的动作,映着照到屋里的月光看了看小郎中的眉眼,犹豫半晌,还是凑上去偷偷亲了一口。

    最近他们洗漱的水里都加了薄荷叶,清清凉凉,还有一股好闻的香味。

    床边也悬挂着好几个驱蚊虫的药包,里面亦加了安神的草药,嗅着这缠绵在一起的幽远味道,温野菜也挨着喻商枝的肩头,沉沉睡去。

    第二天又是天不亮便起来。

    卤肉吃完了,今天准备的午食变成了菜煎饼,薄饼和菜是分开装的,吃的时候再卷到一起。

    至于那一锅杂烩菜,后院有什么,就往里放什么,虽没有荤肉,但炒菜时用的是荤油,闻起来依旧喷香。

    酸梅汤重新煮了一大锅,倒进水罐子之前,温野菜把罐子从里到外结结实实地刷了一个遍,生怕昨天被蔡百草那个混帐婆子弄脏了。

    说起来一夜过去,蔡百草的事迹早就传遍了全村。

    走在路上,谁看了都要斜斜地瞅她一眼,有那气性大的,还要骂上两句。

    蔡百草何曾受过这等气,好几次都想回骂,又被韩坎子给扯回来。

    “你还嫌惹的乱子不够是不是!若是村长再来一趟,我看咱们全家趁早搬走算了,在斜柳村我这张老脸算是没处搁!”

    蔡百草心道,王家的哥儿丢了那么大的人,王家还没搬走呢,他们家哪里至于?

    但到底是忌惮许百富,一路生顶着骂去了地里干活。

    而在其他人看来,昨天的风波过后,今日的地里显得尤为平静。

    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到了晌午,温家又拿出了另一样香飘十里的吃食。

    只见他们三个人洗干净手,从竹篮里拿出白面薄饼摊平,再夹上几筷子菜卷进去,看着没有肉星,可闻起来却是让人口水直流。

    曹秋水眼见孙子孙女又要闹着吃好的,赶紧给他们倒了两碗酸梅汤,果然小娃娃有了甜滋滋的东西喝,就把别的都忘在脑后了。

    再看旁边坐着的几家,在喻商枝那里买了酸梅汤料包的,都迫不及待地煮了带来。

    既然花得起这份闲钱,就也舍得往汤里加糖,一个个喝得眉眼弯弯,美得不行。

    其余不舍得花钱的,也听了喻商枝的建议,用绿豆煮水,又到外头路边找到薄荷,掐几个叶子洗干净丢进去,喝起来也是沁凉清爽,解渴又解暑。

    吃喝之余,大家纷纷都说,自从喻商枝来了村里,这日子好像就过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家家户户再也不怕生了病请不起郎中,喝不起药,有个小病小灾的甚至不需要花钱,送几把菜几个蛋,就能去找喻商枝请一次脉。

    更别提偶尔还能沾一沾类似酸梅汤的这种便宜,别说是白喝的一碗两碗,就是花钱买的也划算得很。

    其实若不是家里实在不舍得花太多钱买冰糖,这饮子拿去大集上卖,绝对很有得赚。

    村里人都能想到的生意经,喻商枝自是早就心里有数了。

    他听温野菜说起过,每年夏收之后,相邻的几个镇子会合在一起办一次大集。

    正赶上大家卖了粮食,兜里有钱的时候,所以买什么都舍得。

    往年都是温野菜上山猎些野物去卖,偶尔搭售些别的山货,挣是肯定有的挣,就是夏日炎炎的,猎货放不住,往往过了最初的几个时辰,就被人嫌弃不新鲜。

    更别提毛皮料子在这个时节也卖不上价了。

    所以今年喻商枝盘算着,他们可以去大集上摆摊卖酸梅汤和药烟。

    这两样东西成本都很低廉,但受众却很广阔。

    大家顶着日头逛大集,势必口干舌燥,多半会愿意咬牙花钱买一口新鲜饮子喝。

    而药烟更是家家户户都能用,主打一个薄利多销。

    不过夏收才刚开始,距离大集还有些日子,更别提在此之前还要上山采药,多多备齐酸梅汤和药烟的原料。

    所以喻商枝和温野菜暂时没多花心思操心这事,而是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在自家的两亩麦子上。

    但就连喻商枝他们都没想到,午后的自家会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帮手。

    孔麦芽是自己带着家里的镰刀来的,往常总是有些乱糟糟的头发,梳成了整齐的发辫,垂在脑后。

    第一个看见她的是温二妞,她喊了一声“麦芽”,惹得喻商枝和温野菜都从地里抬起头。

    喻商枝第一反应是孔意出了事,赶紧拍干净手上的灰尘和草屑走过去,好在是虚惊一场。

    孔麦芽仰着头,脆生生地说道:“喻叔,温叔,我来帮你们家收麦子。”

    温野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这个比温二妞还矮的丫头道:“这里用不上你,快回家照顾你爹去。”

    孔麦芽却执拗道:“就是我爹让我来的,你们别嫌弃我长得矮,其实我力气很大,二妞姐姐,是不是?”

    过去这段日子,温二妞时常拉着孔麦芽一起玩,两个姐儿不止混熟了,二妞还很喜欢听孔麦芽管自己叫姐姐,当即就晕晕乎乎地点头道:“没错,麦芽的力气可大了,比我都大。”

    喻商枝哪里不知孔麦芽力气大,她那力气都是在家独自干活,照顾孔意练出来的。

    像温二妞一次都提不动满满一木桶的水,但孔麦芽两只手一起上,就能提满一桶,回家再踩着板凳倒进水缸。

    “麦芽,地里暑热,你若是病了,你爹岂不就没人看顾了?”

    可惜他们怎么劝,孔麦芽都说已经把孔意安顿好了,是铁了心要帮温家收麦子。

    喻商枝和温野菜对视一眼,都也不是头一回领教这丫头的倔脾气了,便只好答应下来。

    孔麦芽一听终于咧嘴笑开,和温二妞手拉手一起下地干活去了。

    看着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的背影,喻商枝突然觉得这样做似乎也不坏。、

    “麦芽在村里好像也没什么玩伴,往常都是见她独来独往,没想到倒是和二妞玩得来。”

    温野菜似乎也和喻商枝想到了一起去,两人笑了笑,决定孩子的事就交给孩子自己去处理。

    孔麦芽确实是个能干的,她家以前也有地,只不过因为孔意的病都尽数变卖了。

    有了她的加入,到了收工的时候温野菜算了算,估摸着明日再干一上午就能结束。

    “今日多亏了有麦芽,晚上你别回家开火了,到我们家吃饭去。”

    孔麦芽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可温二妞得了家里两个大哥的眼色,哪里还不懂是什么意思,当即使出浑身解数,胡搅蛮缠地不许孔麦芽走。

    喻商枝也道:“晚上我送你回去,顺便给你爹瞧瞧。”

    现在孔意的针灸频率已经改成了七日一次,其余时候都是喝药和在家复健。

    原本算着日子应当是明天去的,但提前一天也不碍事。

    孔麦芽被温二妞像牛皮糖一样黏住了,走也走不了,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温野菜摸了摸她的脑袋,发现头顶的头绳就旧的快断了,便想着从家里拿两根新的送她。

    四人分了几趟把麦子运到晒场,回家后大旺和二旺对孔麦芽这个“外人”很是好奇,围着闻了半天,确定没有威胁后痛快放行。

    因为孔麦芽来了,温野菜大手一挥让温二妞不用帮厨做饭,领着孔麦芽玩去。

    于是两人洗干净手,孔麦芽就被温二妞拖着去后院看鸡鸭,大黄牛进了牛棚,埋头狂喝水,温三伢也凑热闹跟了过来,三个人一起剁晚上这顿鸡鸭吃的草料。

    因为多了一个人,又怕做炒菜孔麦芽不好意思夹着吃,温野菜想来想去,最后做了一顿揪面片。

    里面切了腊肉丁,放了好些青菜和番柿子,打了两个鸡蛋,搅和成蛋花,吃不饱的可以再啃个白天剩下的薄面饼。

    当然这家里饭量最大的就是温野菜,所以剩的两张薄面饼都进了他的肚子。

    孔麦芽分到自己那一碗时果然愣了一下,旋即在众人的催促下,眼眶发烫地低头吃起来。

    饭后喻商枝背着药箱送孔麦芽回家,没有了温野菜和温二妞在,孔麦芽单独面对喻商枝时总有些拘谨,低头摆弄着衣角不太说话。

    还是喻商枝主动提起上次教她认的字和背的汤头歌,她再渐渐打开话匣子,还把几首汤头歌熟练地背了一遍。

    满打满算距离喻商枝教这几首汤头歌也不过六七日,能背得滚瓜烂熟,张口就来,一看就是每日都在心里默背温习。

    喻商枝不由地冒出一个想法,但并没急着开口。

    到了孔家后,孔意的恢复情况也着实令人惊喜。

    如今已经能慢吞吞地用勺子舀完一碗小石子,不像以前一样舀两勺掉半碗。

    如此就能自己舀饭吃,不用孔麦芽一口一口地喂了。

    “我想着等再练一阵子,就开始试着编草鞋。”

    孔意说这话时明显是有些兴奋的,过去他觉得遥不可及的目标,如今已经近在眼前。

    喻商枝勉励了他两句,随后又替他施了针。

    出门时他留意到院子一角的一片沙土地被推得平整,旁边还放了一根短树枝。

    喻商枝不由地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了地上还残存着几个被风吹乱后缺胳膊少腿的字。

    看样子孔麦芽是在这里,拿着树枝在地上练字。

    怀揣着这份思虑,喻商枝回了家,想了想还是找温野菜商量道:“阿野,我想收麦芽当徒弟,你觉得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存稿告急,每天现写怕无法保证质量,所以今天过后暂且改回每日双更,等我攒攒看能不能恢复三更,感谢支持~明天见~感谢在2023-08-09 11:16:57~2023-08-10 11:3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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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 二更合一

    我可是和你睡一个被窝的人

    温野菜并不意外喻商枝想收徒弟, 而是意外他这么快就看好了孔麦芽,且下决定之前会与自己商量。

    “你的徒弟,自然是你决定, 我看麦芽那丫头怪伶俐的,最重要的是她本就识文断字。”

    说话时温野菜在擦桌子, 这两天或许是麦收季节的缘故,风一刮,屋里的家具上都落了一层灰。

    喻商枝拿了一块布帮着他一起, 接着道:“我的确是看好了麦芽识字这一点, 而且或许是因为他爹的缘故, 瞧着她对学医还有几分兴趣。”

    温野菜没想太多,闻言便赞成道:“那不就挺好, 而且我猜你是不是因为今天果哥儿的事,觉得有个哥儿或是姐儿帮把手挺好的,不然总有些你作为汉子要避嫌的时候。”

    喻商枝不得不感慨, 温野菜的脑子转得也很快。

    这么想着,自然也就这么说出了口。

    温野菜顿时像被夸奖的小狗,微微得意道:“我可是和你睡一个被窝的人,若是连你这点心事都看不出来,那不就白睡了?”

    “什么睡不睡的, 正儿八经的事被你说出来好像也不正经了。”

    喻商枝看了温野菜一眼,把他手里的抹布接过来, 在靠近自己的木盆里涮了涮。

    他把这事同温野菜商量,也是有另一层缘故在。

    “只是若是收了麦芽当徒弟, 往后咱们家和孔家的牵绊便会更深。”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孔麦芽身后的家是个烫手山芋, 孔意恢复地再好, 也是一辈子都站不起来,现在两家的关系单纯可以理解为好心的郎中与病患,若是孔麦芽真的认喻商枝当了师父,说是日后要当亲戚那般相处,也是不为过的。

    喻商枝不是无家无口的孤家寡人,且还是赘婿,这些事自然要和当家的温野菜商量明白。

    他再好心,也不能拉着家里人和自己到处去献爱心,这个帮一把,那个帮一把,便是家底再厚也禁不住。

    温野菜弯下腰,和喻商枝一起把抹布丢在水里涮。

    擦下来的只是一层浮土,并不难洗,过一水也就干净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也无妨,麦芽是个知恩图报的,孔意更不是那等会故意拖闺女后腿的人。日后他恢复地好些,能靠手艺活赚上几个子,家里不至于揭不开锅,这个家就算立住了。咱们要做的,无非是添把手。”

    喻商枝思索片刻,决定把所有问题都尽可能说得清楚。

    “我不会只有麦芽一个徒弟,往后若是二妞或是三伢,还有咱们以后的孩子想走这条路,都是不碍事的。”

    温野菜听到这里,手上的动作一顿,含着一抹笑望向喻商枝。

    “你这话里话外的,怎么好像生怕收了麦芽当徒弟,我就要埋怨你一样?”

    “收徒是大事,日后她要叫我师父,叫你师母,既是教导,亦是抚育。”

    在水盆里,喻商枝握住了温野菜的手,两人手指交握。

    “所以我要把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利害关系都讲明,若是收了麦芽做徒弟,反而让咱们这个小家生出矛盾,岂不是适得其反。”

    温野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喻商枝这个人,若是以前,他可能会觉得对方婆婆妈妈的,可现在他不会这么想了。

    非要说的话,他愿意用一个肉麻兮兮的词来形容,那就是温柔。

    他能感受得到,喻商枝是真心实意地待自己,包括二妞和三伢。

    他看重这个家,才会在决定收徒之前,絮絮叨叨地同自己商量。

    因为收徒不是大街上随便抓一个人,指点两句那么简单,而是把孔麦芽纳入这个家的羽翼之下。

    就像方才说的,他们一个是师父,一个是师母。

    他俩百年之后,除了膝下儿女,徒子徒孙也要披麻戴孝。

    温野菜认真地考虑一下,点了点头。

    “别想太多了,我还是那句话,赞成你收麦芽为徒弟。你这一身本事肯定是要传下去,二妞就别想了,她就不是个读书的料,你看你教她的大字,一天学五个忘三个,还不如我呢,至于三伢……”

    喻商枝接上他的话。

    “三伢聪慧,而且过于聪慧了,他愿意回学塾读书,我寻思日后八成要走科举的路子,医术可以当个兴趣,不可耽误他的主业。”

    温野菜应了一声,“没错,我也是这么想,说不准以后咱们家真能出一个秀才公。”

    说完又笑道:“至于咱们两个的孩子,如今还没投胎到我肚子里呢,等日后长大了,更不知什么脾性,像你还好,若是像我,估计只能去山里学打猎讨生活了。”

    他想得开,本事是喻商枝的,愿意传给谁,怎么传,自己都不会过问。

    总不能因为人家入赘到温家来,连医术都不能传外姓。

    最后索性道:“既如此,你就赶紧找机会去问问麦芽的意思,可别咱们在这说半天,人家小丫头不乐意。”

    天色已晚,不忙着问。

    第二天意料之中的,孔麦芽早早地在地里等着帮忙割麦子。

    临近晌午,温家两亩旱田上的麦子全都收干净,勉强够两石。

    在树下拿出准备好的吃食和饮子,简单垫了垫肚子,一家人又转移到了晒场,把麦子堆成垛,看着结结实实地才放心离开。

    今日除了麦子收完,还有一点特殊的,那就是五月初五端午节。

    每年的端午和麦收都赶在一起,但村里包得起粽子的人家不太多,毕竟这东西要用糯米,可比白米还贵。

    温家自然是舍得包的,所以温野菜喊了孔麦芽同他们一道回家,就是不吃饭,也必须拿两个粽子走。

    孔麦芽照旧被温二妞一路推回家,进了门见糯米还泡在水里,便也不再扭捏,洗了手就坐下帮着包粽子。

    过了一会儿,温二妞又拿来自己编的五彩绳,给全家每个人都戴上,多出来的一条给了麦芽。

    五彩绳的尾端留了长长的穗子,叫做长命穗。

    按照习俗,这根绳要戴到端午节后的第一场雨,然后剪断丢进水坑。

    孔麦芽低头仔细看了看五彩绳,发现当真用了五个颜色的丝线,对着光看像是在发亮。

    她谢过温二妞的好意,同时心里又想着该做点什么还给二妞。

    说回粽子,斜柳村和喻商枝上一世待的地域一样,都是吃甜粽。

    家里有事先备好的红枣和花生,还熬了一锅赤豆沙。

    先把粽子叶折成三角,再把糯米和馅料填进去,最后包起来打个结。

    粽子吃多了不好克化,这个天气更不好存放,所以一般包上够吃一顿的就结束。

    等粽子在锅里蒸上时,喻商枝和温野菜便招招手,把孔麦芽叫进了屋里。

    “麦芽,你过来,我和你喻叔有事同你商量。”

    孔麦芽有些心慌,不知道喻商枝和温野菜是要跟自己说什么。

    戴着五彩绳的手腕细细弱弱,泛着村里孩童常见的小麦色。

    进了门后,她也不坐,两只手的手指缠在一起。

    “喻郎中,是不是我爹的身子又不好了?”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可能,谁料喻商枝却道:“你爹好着呢,和他没关系,接下来要说的,是你的事。”

    “我的事?”

    孔麦芽抬起头,面露不解。

    哪知接下来喻商枝说的话,令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麦芽,我如今在村里行医有段时日,常觉得一个人忙不过来,缺个帮手。在家时虽然偶尔三伢能帮我誊写方子,分拣药材,但他到底也身子弱,且明年开春八成就要去学塾念书了。我先前见你对学医之事有些兴趣,便想问问你,可愿拜入我的门下,随我学医?”

    这一段话恍若一记钟声,撞入孔麦芽的耳畔。

    喻郎中……

    竟要收她为徒?

    孔麦芽的嘴张张合合,半天才语无伦次道:“我……我愿意,可我……我只是个姐儿,姐儿也能当草医郎中么?”

    喻商枝没想到孔麦芽的第一反应竟是问这个,温声道:“为何不可以?虽然世道所限,除了男子之外不能科举入仕,但从医一道,并无拘束。你爹也没有因为你是个姐儿,就觉得你不该读书识字,对么?”

    孔麦芽茫然地点点头,“是,我爹从小就告诉我,他不赞成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他的女儿不说能出口成章,吟诗作对,起码也该会念书,懂算账。”

    后来他爹受伤瘫了,她也怀疑过这句话。

    会念书懂算账又怎样,他爹照样没法下地干活,赚不到钱,她日后也注定随便嫁一个汉子,从此背着孩子在田间地头与灶台牲口棚之间忙活。

    可这一刻,她明白了。

    若自己不识字,这个能学医的机会就绝不会落到她的头上。

    喻商枝见她仍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遂道:“此事只是要先问过你的想法。若你愿意,咱们就选个好日子,行拜师礼。”

    他说完后,和温野菜对视一眼,后者想了想道:“麦芽,这事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想的,若是愿意,就再回家跟你爹说一声。”

    拜师不是小事,按理说还得给束脩,

    但这些东西孔家定是拿不出的,喻商枝也没想过要。

    他想着到时候就简单地收一碗孔麦芽敬的茶,这道礼数就算是做过了。

    孔麦芽对拜师一事半懂不懂,可也知道,自己又是得了温家的恩惠。

    一时千头万绪堵在喉咙口,令她几乎哽咽。

    “我愿意拜您为师,我爹定也愿意。”

    喻商枝莞尔道:“那就好,等你回去和你爹商量好了,就回来告诉我们。”

    孔麦芽眼底包着泪花,只会点头。

    没过多久温二妞在院子里喊粽子好了,一掀开锅盖,浓浓的米香飘满院落,连大旺和二旺都仰着头嗅来嗅去。

    温野菜本来给孔麦芽装了五个,但糯米做的东西孔意不能多吃,粽子又没法放过夜。

    最后在孔麦芽的坚持下,只装走了三个。

    但温野菜又给她塞了两个用粽叶煮的鸡蛋,吃起来也有粽香。

    沉甸甸热腾腾的糯米粽和鸡蛋被孔麦芽提在手里,她出门后还一步三回头,随即飞奔起来。

    等到了家,她直接冲进门里,把靠在床头揪着几根草梗锻炼手指的孔意吓了一跳。

    “丫头,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孔麦芽气喘吁吁地跨过门槛,把粽子和鸡蛋放在桌子上,好不容易缓过气才道:“爹,喻郎中说要收我当徒弟,以后跟他一起做郎中!”

    要么说孔意和孔麦芽是父女,孔意得知这件事后的反应,也是傻在了当场,和孔麦芽如出一辙。

    待到回过神来,若不是行动不便,他简直想去给喻商枝磕三个响头。

    需知这可不是简单的拜师收徒,这是给他们家指了一条活路!

    喻商枝的本事他再清楚不过,这样的郎中就算是县城坐堂,恐怕也会被奉为上宾,而如今这样的人,竟愿意收个村户家的野丫头当徒弟。

    孔意短短的几息内想了很多,最后才对着孔麦芽郑重道:“麦芽,我以前教过你,天地君亲师,这师父和天地是排在一起的,你以后拜了喻郎中为师,就要像孝敬你爹我一样,孝敬喻郎中和温哥儿,你可明白?”

    孔麦芽用力地点头。

    “爹,你放心,我肯定跟着喻郎中好好学,以后当郎中,把你的病治好!”

    孔意觉得鼻子发酸,用手背擦了擦眼眶,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没出息了,动不动就流马尿,还不如他闺女来得坚强。

    “好。”

    他说出这一个字,实则感慨万千。

    孔意不觉得姐儿不能学医,他去过县城,知道城里有女子和哥儿当郎中。

    想到以后孔麦芽可以跟着喻商枝学到一身本事,还有机会走出这个村子,去别的地方看诊,他就觉得自己便是此刻闭眼都值了。

    但他不能,他得好好活着,活到孔麦芽长大、出师的那一天。

    ***

    孔麦芽的拜师礼定在夏收之后,在此之前村里最热闹的地方则是晒麦子的晒场。

    连续三日的暴晒,麦子已经蒸去了部分水分,可以开始脱粒了。

    首先需要一人一个梿枷,抡起膀子把麦子打一遍。

    村人排成一列,此起彼伏,还会有人带头喊号子。

    随后再让牲口拉着碌碡一圈圈地滚,这样能保证麦粒脱得干净。

    由于喻商枝不太会用梿枷,看起来力气也不够,所以就被派去驱使家里的大黄牛拉碌碡。

    这件事他学得很快,因为不用花力气,但要动脑子。

    地上的麦秆怎么摆,牲口怎么走才能保证把麦秆全都压上一遍,都是有讲究的。

    他跟着村里的老庄稼把式学了两圈,自己就差不多会了,果然完全接手后没出过什么差错。

    而在汉子们忙着打麦粒时,各家的女子与哥儿也没有闲着。

    他们或是拿着扫帚拂去上头的一层麦糠,或是低头掐麦秆,麦秆上有一节韧度刚好,可以拿去编东西。

    孩子们则端着簸箕,捡地上牛粪和驴粪。

    当然这还不算完,等到麦粒都打下来之后,还要扬场。

    也就是趁风来的时候把麦粒高高扬起来,让风带走上面的土灰和糠皮。

    这道工序是最难的,村里只有老庄稼把式才能上手。

    因为若是扬错了方向,把麦粒和麦糠混在一起,那还不如不干。

    扬场最难的是等风,风是时有时无的,风来的时候就要火急火燎地赶紧忙起来,风停的时候就得撂下先去干别的。

    这个时代没有鼓风机,就连最原始的手摇风扇也没有,所以种地这件事真是从头到尾,都是“看天吃饭”。

    扬场这件事喻商枝和温野菜都没参与,他们不够熟练,加入也是帮倒忙,所以一早就被赶到一旁去堆麦垛。

    堆麦垛要用到一种木头做的叉子,把地上的麦秸叉起来,再堆垛到一起。

    喻商枝仔细观察了一番别家是怎么干的,得出结论——这东西有点像戳羊毛毡,越戳越结实。

    且各家习惯不同,堆出来的形状也不一样,有些像一个圆筒,有些像一个圆球,有些上头是尖的,有些则像一个大蘑菇。

    他们家地少,麦秸也少,堆不成那么壮观的大麦垛,但垒一个小的倒是绰绰有余。

    喻商枝一边跟着温野菜有样学样,一边听他讲有关麦垛的故事。

    “每年麦子收完,都有因为麦垛吵架的,今天怕是也不例外,到时候村长有得忙了。”

    有人爱占小便宜,趁人不注意抽别家的麦秸回去用,被人发现了少不得一顿吵。

    还有家里的鸡鸭走丢,钻到麦垛里下蛋的,有些人见麦垛里多了蛋,也不会去问是谁家鸡鸭生的,而是直接昧下。

    更别提还有村里的年轻人,夜里借着高大的麦垛打掩护互诉衷情的。

    “村里人就这样,农忙的时候精力都在地里,反而没空干别的,等到农闲的时候,才叫一个鸡飞狗跳。”

    这些小事被温野菜说得活灵活现,听得喻商枝不住勾唇。

    最后夫夫两个合力堆出一个不那么好看的麦垛,但温野菜拍了拍表示够用了。

    家里马上要盖新屋,垒猪圈什么的,加上鸡窝和鸭窝时不时也要换垫料,到时候这些麦秸都用得上。

    夏收收尾已经过了初十,麦子留出要缴粮税的那部分,其余的可以留下自家吃,也可以推去镇上卖给粮行。

    这两天就陆陆续续有人来借温家的牛车往镇上运麦子,因为想着自家也用不上,温野菜也就借了几家人,一来一回收十文钱。

    定下后,各家就排着队用牛车,大多是早上借走,午后还回来。

    如今村里没有人敢怠慢温家,因而送回来时都把车拾掇地干干净净,还会顺手给大黄牛割几把草料。

    粮食重,压得牛车走不快,所以也没人着急赶路。

    看起来大黄牛也没累着,每日悠哉悠哉地去,悠哉悠哉地回,晚上在家吃饱喝足,第二天再出去拉车赚钱。

    数日下来,温野菜数了数大黄牛赚来的几十文,喜滋滋地穿成钱串子,揣着去水磨村割猪肉,回来用新磨的白面做包子。

    喻商枝也跟着他一道去,除了买肉,还要再去找一次张木匠。

    盖新屋缺一根梁木,除此之外的木门、木窗也要定做。

    时隔好久再来水磨村,两人都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唐家的宅院在必经之路,经过时难免看了一眼,村里青砖瓦房难得,按理说唐家没人了,势必会被亲戚瓜分掉,但大概由于唐文死在屋里,所以这屋子就没人敢住。

    两人先去寻了张木匠,一听他们要买梁木,张木匠立刻就把两人领进了后院。

    只见院子里满是堆放的木头。

    温家只是要盖一间小屋,梁木的选择上不需要那么讲究。

    如果是彻底盖一个新宅院,正屋里的房梁就得家主亲自去林子里选,就连什么时候砍伐,都要算一个良辰吉时。

    “这都是好木头,杉木、榆木和红椿木,我这都有。”

    张木匠说的都是常见的房梁用材,其中杉木和榆木便宜些,红椿木最贵,喻商枝和温野菜商量着,选了一根榆木。

    不过这根榆木还是原始的树干样式,还得等张木匠按照房梁的规格制好,再干燥几日才能用。

    在此期间,房子也就差不多盖好了。

    至于木门、木窗之类,都是常规的样式,现在家里虽然有闲钱,可暂时并不想花在这上头,盖新屋的原因也是因为家里实在住不下了。

    “不如再给二妞打一口箱子放衣服?”

    喻商枝听张木匠讲这根木头做成房梁之外应该还有剩余,问他们要不要打点别的家具,顺嘴建议道。

    温野菜深以为然,“那就再打一口箱子,等她出嫁的时候当嫁妆。”

    家里要出嫁的孩子,嫁妆都是慢慢积攒的,就连那些大户人家,诸如头面之类的东西,也是一点点地添置,若是定亲之后再去置办,反而显得这家人对婚事不上心。

    张木匠一听又多了个生意,顿时笑开了花,不要钱的吉祥话说了一堆。

    在等张木匠算定钱该给多少的时候,温野菜摸着院子里的木头,想到一件事。

    “要不要给你打个药柜?我看之前做的木架子已经放满了。”

    喻商枝先前不是没考虑过,但还是拒绝道:“不急,药柜对木材的要求高,一个个小格子,费工费时,还是过一阵子再说。”

    温野菜闻言也不强求,上回他来定做木架时找张木匠打听过,像镇上药铺用的大药柜子,做一个就要十几两。

    他们现在虽有家底,但确实也并非太厚,既然喻商枝都这么说了,那就能省则省吧。

    离开张家,两人往姜屠子家的方向走。

    因为这次只想着买些肉,所以没有赶牛车。

    路上喻商枝发现,村里好些人家的门口都挂着一截红布,还有一些妇人或是哥儿的腰间系着红腰带。

    他指了指一户人家的红布问道:“这是什么习俗?”

    温野菜扫了一眼便了然道:“这是挡煞气驱鬼的,唐家不是出了人命官司,再加上两人都算的是横死,村里很忌讳这个,所以家里有人怀孕或者孩子小的,就会挂红布挡一挡,八字轻的人也会这么做。”

    而且温野菜估计水磨村的人肯定还集体凑钱请道士来做过法事,不过以他对喻商枝的了解,他们做郎中的都不太信神鬼之事,此刻就也没有提。

    在找姜屠子买肉的时候,他们还听姜屠子抱怨,说是最近因为村里发生的事,好些别村时常来他这里买肉的人都不来了。

    “都嫌晦气,毕竟是死了人的。”

    手起刀落,他按照喻商枝的吩咐把肋排剁成小块,“不过好处是我是干屠子的,我家里人都不怕,没人比我煞气更重,八字硬得很。”

    结账时除了肉和排骨,多余的棒骨和一盆猪血姜屠子都没要钱。

    “天气热了,这些东西我本就是半卖半送的,何况还托喻郎中的福,现在村里人都抢着要下水,比起以前,一头猪我能多卖好几钱银子。”

    两人一人一份提着肉,回去的路上温野菜盘算。

    “棒骨和排骨一起炖汤,然后棒骨捞出来给大旺和二旺啃,猪血你想怎么吃?”

    喻商枝见温野菜笑得意味深长,当即就看破了他的心思。

    “我怎么瞧着你已经想好怎么吃了?”

    温野菜目光移开,嘴上却道:“想好是想好了,就是不知道喻郎中爱不爱吃韭菜炒猪血。”

    喻商枝不挑食,也没辜负温野菜的手艺。

    一盘炒猪血他一个人就吃了半碟子,到了晚上便让温野菜亲身体验到了这盘菜的威力。

    小哥儿嘴硬心软,身也软,喻商枝把他吃干抹净的时候,想到了前些日子端午的白水粽。

    而温野菜在想的则全然是另一码事。

    那便是猪血这东西,就算是以后姜屠子白送……

    他也绝对不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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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四章 二更合一

    国医一道传承不衰,正在于这一次次的薪火相传

    一盘猪血让温野菜到后半夜才睡下, 到了第二天更是觉得自己的胳膊和腿都是重新拼上的,哪一个都不太听使唤。

    罪魁祸首喻商枝倒是起了个大早,还贴心地把洗漱用具和早食都端到床边。

    因为身上懒, 不愿动弹,本想下地看看上回播的种子长得如何了, 也只能延到午后去。

    上午意外的不太热,白屏抱着小蝶哥儿过来串门子,还带了一兜子桑葚。

    “大树昨个去摘的, 我尝了尝怪甜的, 你看看, 吃的我指甲缝到今天都是紫的。”

    温野菜没跟他客气,接过桑葚去洗, 又逗了两下小蝶哥儿。

    彻底熟透的桑葚好吃,但也意味着很快就坏了,所以一年里就那么几天是新鲜的, 剩下的都便宜了鸟雀。

    “喻郎中不在?”

    白屏朝东屋瞅了一眼,里面没人。

    “去韩家看果哥儿了。”

    温野菜端着洗好的一碗桑葚回来,给屋里看书的温三伢抓了一把。

    剩下的没动,搁在灶台上,等喻商枝和温二妞回来吃。

    “也不知道果哥儿这孩子能不能保得住, 我上回听喻郎中那意思,其实这孩子留不住反而好, 过两年把身子养好,再怀个更结实的。”

    白屏拿着温野菜递过来的一个风车逗孩子, 小蝶哥儿不时伸手来抓, 白屏说起杜果, 眉间却是笼着忧色。

    “若换个婆母开明的, 自然是好,可蔡百草那样的,啧。”温野菜抓了几颗桑葚扔进口中,说话间怒了努嘴,“我倒担心,这孩子生下来若是和三伢一样怎么办,大人遭罪,孩子也遭罪。”

    “谁说不是。”

    两个哥儿坐在堂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过了一会儿,白屏注意到温野菜一会儿动动身子,一会儿捏捏腰,不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我说你怎么今天破天荒地老实在家待着了。”

    说罢压低声音笑道:“看不出来,喻郎中他……”

    温野菜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

    但他和白屏之间,也不是头一回说这些没羞没臊的话。

    “昨个去水磨村买肉,姜屠子送了一碗猪血,我不就给他做了……”

    之后又皱起眉头,真实地疑惑道:“也是奇怪了,想想我也没怎么动弹,怎么一夜过去,和打了一天麦子一样累。”

    胡蝶还小,白屏也不怕他听见,掩嘴笑道:“你们这是刚成亲,新鲜劲还在,这是好事,趁这时候赶紧怀个孩子。”

    温野菜当真是坐累了,很快就趴在桌上说道:“我也想,可商枝说这事急也没用。”

    白屏点头道:“他就是郎中,自然是最明白的,你看看你多有福气,无论是怀身子的时候有什么不舒服,又或者以后孩子有个头疼脑热,都不用愁了。哪像我们,成日提心吊胆的。”

    温野菜伸出一根手指给小蝶哥儿玩,勾唇道:“有了商枝在,你们也不用愁,现在住得这么近,随时过来也方便。”

    两人说了半天的话,大约半个时辰过后,喻商枝就背着药箱回来了。

    白屏抿紧嘴,克制地同喻商枝笑了笑,打了个招呼,而温野菜全然忘了自己刚吃了桑葚,一张嘴把喻商枝吓了一跳。

    “你的舌头怎么了?”

    温野菜这才反应过来,把指头也亮给他看。

    “屏哥儿送来些桑葚。”

    喻商枝松了口气,“怪不得。”

    说罢见正好白屏也在,就顺嘴同两人说了说杜果的情况。

    距离杜果险些小产已经过去好些日子了,但他还在喻商枝的吩咐下卧床安胎。

    “恢复地不如预想中的好,但我还是有几分把握。”

    想了想又道:“你们抽空还是去看看他,我今日瞧着他没什么精神,对着韩六子也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

    但到底是人家的家事,几人也不好掺和太多。

    白屏和温野菜定下过两日去韩家看杜果后,就抱着小蝶哥儿走了。

    喻商枝回来了,他继续留下就有点不方便,也耽误人家小两口说私房话。

    白屏一走,喻商枝就凑到温野菜的跟前,手探到其身后,替他揉了揉腰。

    “可觉得好些了?下午没什么事,我替你下地去瞧瞧,你就在家歇着。”

    温野菜看他一眼,无奈道:“我就是有些腰酸腿疼的,又不是残废了,你去地里能看出什么来。”

    喻商枝也不恼,“那我陪你一起去。”

    话虽如此,最后也还是没去成。

    刚吃完午食,隔壁的许狗蛋就垂头丧气地被大哥许林给扛来了。

    “喻郎中,劳驾帮这混小子看看,他手上被蝎子蛰了。”

    蝎子有毒,可不是小事,喻商枝赶忙把许狗蛋按在椅子上,查看他的伤口,万幸看起来症状不太严重。

    “这小子反应快,被咬上以后就及时甩掉了,我看了看蝎钩子不在里头。”

    喻商枝迎着光仔细检查了一下,又不得不让温野菜帮忙,去准备些皂角水。

    皂角水是碱性的液体,可以适当中和蝎毒,但也只是处理的一道措施,到最后还是得用药。

    用皂角水冲完,他又拿了一把小刀在火上燎了一下,让许狗蛋咬紧布头。

    刀尖划开皮肉,挤出毒血,许狗蛋咬紧了牙关,连额头上的青筋都迸出来了。

    处理完后,喻商枝替他包扎好伤口,开了一瓶配好的外用药膏,又抓了一个解毒的方子。

    “药膏一日涂三回,汤药一日喝两次,这是三天的量,这毒不深,排干净了就没有大碍。”

    许狗蛋捧着肿成馒头的手,一双眼睛到处看。

    许林见状,像是随口一问:“没事就好,多谢喻郎中,那个,你家二妞不在?”

    喻商枝愣了一下,旋即道:“不在,你们也知道,那丫头在家闲不住,这两日我追着她学写大字,结果现在一大早就躲出去。”

    许狗蛋听了这话,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被许林拍了一巴掌,“别蔫头耷脑的,二妞不在,看不到你这蠢样,放心了吧?还不赶紧随我回家,你等着吧,爹回来你可逃不过一顿打,让你去戳蝎子玩!”

    一见许狗蛋没什么大事,许林的担忧基本都化成了怒火,扛着过来,拎着回去。

    喻商枝把他们送到院门口,颇有些若有所思地站了片刻。

    回屋之后,他忍不住问温野菜,“阿野,你觉不觉得狗蛋这孩子,对二妞……”

    哪知温野菜却一脸淡定地答道:“狗蛋八成对二妞有点意思,怎么了?”

    这回轮到喻商枝惊讶,“你早就看出来了?”

    温野菜笑道:“狗蛋就差把这几个字刻脑门上了,我哪能看不出?何况我娘在时,和翠芬婶子开过玩笑,说要给狗蛋和二妞定娃娃亲。自然这事没有正儿八经地说,但不知道狗蛋时不时偶然听说过,往后见了二妞就别别扭扭的。”

    喻商枝回想一番,发现温二妞确实经常和狗蛋一起玩。

    但由于温二妞有时候活像个假小子,他也并未多想。

    毕竟就算是早恋,在他的认知里,实在也未免太早了。

    他斟酌道:“都说长兄如父,那你怎么想?”

    温野菜挠了挠脸,“我没想太多,在村里这种事常有,从小长大,知根知底,往往到了年纪没什么大差错就顺势定亲。到时候若是许家真来提亲,二妞若是也愿意,就定下也无妨。”

    他说完望了一眼喻商枝的脸色,像发现了什么新鲜事一样地凑近了端详。

    “等等,你是不是……没看好狗蛋?”

    “倒不是看好不看好。”喻商枝其实知道,自己不太适合对这个问题发表看法。

    毕竟在自己出现之前,温家三兄妹全靠许家搭把手照顾,在这样的背景下,两家年龄相仿的孩子结个亲,在这小山村里全然是理所当然的。

    若是温二妞不嫁,说不准还会被戳脊梁骨,说不懂得知恩图报。

    “就觉得说这些为时尚早,二妞那性子,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

    温野菜知道喻商枝总会有些想法和他们这里的人不一样,勾唇道:“你放心,咱们到时候自然要帮他把关的,虽然我相信许家人的品性,但狗蛋年纪还小,以后长成什么样尚不好说。其实他也不差了,这两年一直在学塾念书,这两年可能就要下场考童生了。”

    喻商枝也知道这件事,却突然想到:“说起来,麦假都结束了,他怎么还没回去上学?”

    ……

    一墙之隔的许家,在许鹏回来之后,果然就上演了一场父子大战。

    许狗蛋被按在板凳上,拿藤条抽了好几下。

    “不肯去学塾就算了,还在家里给我闯祸!你是不是有力气没处使?好,你既然吆喝着不肯学文,要学武,那赶明我就去给你找武师父,往后冬练三九夏天三伏,你可别叫苦!”

    许狗蛋犟得要死,梗着脖子喊道:“我不叫苦!我就要习武!我以后要考武举,当武状元!”

    许鹏一把将藤条丢在地上,看着许狗蛋红肿的爪子,到底也没下狠手打。

    苏翠芬虽也心疼幼子,但是一想到过去几年的学塾都是白念,也恨不得把这小子的耳朵揪下来。

    “人家三伢,因为身子不好上不了学塾,成日里眼巴巴盼着,就是去不了学塾,也成日在家做学问,你和人家比,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许狗蛋手疼屁股疼,眼泪汪汪道:“我就是坐不住,我也学不会!”

    “你还有理了!”许鹏登时站起来又想抽他。

    许林和福哥儿只好一人一边赶紧上来拦。

    可许狗蛋铁了心,许鹏和苏翠芬也拿他没办法。

    最后商量着,与其逼着他继续去学塾成日念经,也是浪费束脩,不妨就依了这小子说的,送去习武,日后哪怕走不了武举的路,大不了就去大户人家给人当护院,或是去镖局当镖师,总也不会饿死。

    于是等许狗蛋被蝎子蜇伤的手好了后,许鹏就预备把他送去镇上的武馆。

    那里可没有学塾舒服,一个月才得一日的假,其余的时间都要在武馆练武,家都不能回。

    许狗蛋得知这事后,巴巴地去山上采了好多鲜艳的山花和果子,临去镇上那日,把温二妞叫出来,将东西给了她。

    温二妞懵懵懂懂,“你说你不念书了,要去镇上学武?”

    许狗蛋用力点点头,“等我学会了功夫,就能长高长壮,以后……以后就可以保护你!”

    温二妞咧嘴笑道:“我不用你保护,又没人欺负我,那你快去吧,等你回家时,我再找你玩!”

    温二妞的笑容驱散了许狗蛋要离家一个月的阴霾,许林看着自家小弟一路傻乐,也是没话说。

    目送他们兄弟两个远去的许鹏和苏翠芬则是一脸的发愁。

    “这小子,肖想人家二妞,也不看自己配不配得上。”

    在许鹏看来,过去他们家狗蛋配温二妞是绰绰有余,可现如今,温家的日子显然是不同了,往后还会不会留在村子里生活都是两说。

    他家这戳蝎子都能被咬一口的傻小子,实在是差得远。

    苏翠芬拢了拢头发,看得很开。

    “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

    ***

    盛夏当头,地面被晒得滚烫,蝉声阵阵嘶鸣。

    温二妞除了夜里去举着粘杆捉知了时,念叨了两句狗蛋不在少了个帮手之外,其余时间好似已经把这个玩伴丢在了脑后。

    孔麦芽也跟着她一起捉了不少知了,这些放在盐水里泡一夜,可以隔日拿去镇上卖。

    不仅新鲜,买主买走还可以直接做了吃,不怕不干净。

    只是温二妞不知道的是,在她回家后,孔麦芽还大着胆子举着火把,在林子里捉毒虫。

    蝎子、蜈蚣之类的,来者不拒,如此积攒了几天,好歹是卖得一些钱,凑足了拜师的束脩礼。

    束脩礼中,肉干是必须有的,其余的则根据时令。

    当这些东西买回来,放在桌上时,孔意感慨万千。

    “以前我小时候去学塾读书时,我娘也准备了这些东西送去。”

    孔意自幼丧父,亲娘也早早没了,如今身边只剩个女儿。

    许多事早早成了回忆,他很快从中抽身而出。

    “如此咱们礼数上就不差什么,明日就是你的拜师礼,把要穿的衣服挂出来,别打了褶,晚上打水洗个澡。”

    孔麦芽得了孔意的吩咐,把桌上的东西收好,便一心期盼起第二天的到来。

    待到村里有鸡叫传来,因为心里有事,她早早地便醒了。

    给孔意倒了尿壶,换了垫子,又帮他翻身、擦洗,忙活完以后才回到屋里,用缺了齿的梳子对着镜子梳头。

    她爹嘱咐过,拜师礼这日一定要板板正正,不能有一点错处。

    不然被看热闹的村里人瞧了去,丢的不止是孔家的脸,还有喻郎中的脸。

    与此同时,温家。

    喻商枝和温野菜都穿上了之前新裁的衣服,因为刘家媳妇也会接镇上成衣铺或是绣坊的散活,所以了解镇上时兴的衣服样子。

    这两件一拿出来,就和村里人常穿的不一样,也是喻商枝依着自己过去的习惯特地备下,想着有机会可以应付一些比较正式的场合。

    比起喻商枝的从容,温野菜看着倒有些奇怪。

    喻商枝帮他整理着腰带,又往上面挂了一枚自己配的香囊,同时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看起来那么紧张?”

    温野菜不承认,“我有么?”

    喻商枝的手指擦过他的唇角,“怎么没有,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咬嘴皮,再咬就要出血了,晚上睡觉前你记得抹点我上次做的唇膏。”

    温野菜心虚,如此想着,就又咬了两下。

    “我这不是想着就要当师母了,就有一种,提前给人当小爹的感觉。”

    喻商枝安抚他道:“不必想太多,这只是个从简的小仪式。”

    温野菜看着两人的打扮,还有喻商枝备下的祖师爷牌位、香炉和线香,在他眼里,这已经足够正式了。

    “那不从简的什么样?”

    喻商枝不由地回忆了一下。

    “以前我祖父也收外姓徒弟,虽然他本人在大学任教,所有教过的学生都算是徒弟,但还是有不一样的。拜师礼的时候,所有的同门,包括家中长辈都要出席,少说也有一百多人?”

    温野菜想了想一百多人的架势,顿觉今天的仪式不算什么了。

    眼见他眉眼一松,喻商枝淡淡抬了下唇角。

    今日考虑到孔意也该见证孔麦芽的拜师,而他又行动不便,所以喻商枝做主把拜师礼挪到了孔家进行。

    巳时一到,喻商枝和温野菜一左一右,落座主位。

    孔家院子里也难得聚了好些人,都是过来看新鲜的。

    喻商枝支使温二妞和温三伢去分了下瓜子花生之类的,村人们笑着抓了几把,等两个孩子走了,都纷纷一边磕果子,一边感慨,孔家这是时来运转了。

    只是不知喻商枝是怎么想的,若要收徒,不该找个机灵的小子?

    孔麦芽一个黄毛丫头算怎么回事,居然有福气跟着喻商枝学医。

    虽说村里人见识短,可也有好些人知道城里的情形。

    的确女医的地位不如男郎中,但那些大户人家规矩多的,有哥儿姐儿生了病,还会特地出来寻。

    总之这孔麦芽端上这门手艺,定是一辈子吃喝不愁。

    更别提她老爹是个瘫子,她学了医,恰好也能照顾。

    有心思活络的,已经开始上下打量孔麦芽,琢磨着虽然孔家不成,还有个瘫子爹,可如今孔麦芽拜了喻商枝当师父,不也算半个温家人?

    若是能让自家傻儿子娶了孔麦芽,也能落下不少好处。

    正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时,有人喊了句“开始了”,遂纷纷顾不上继续吃手里的东西,全都抻着脖子去看。

    但见喻商枝一袭青衫,头发由木簪束起,端的是一表人才。

    他面朝桌上的杏林祖师孙思邈的牌位,毕恭毕敬地上了香。

    接下来则轮到孔麦芽,只见小姑娘高举自己亲手写的拜师帖于头顶,郑重其事的对着喻商枝,行完三拜九叩的大礼。

    伴随着喻商枝接过拜师帖,旁边的温二妞及时向前迈出一步,把木盘子里的茶杯递给孔麦芽。

    茶水一共有两杯,一杯敬喻商枝,一杯敬温野菜。

    喻商枝垂眸浅啜,看不出什么情绪,温野菜却是心脏砰砰直跳。

    待他也喝下茶水,孔麦芽磕了头,从此便可改称他们为师父和师母。

    最后,便是喻商枝作为师父的“训话”时间。

    只见喻商枝看向跪在原地的孔麦芽,一改先前的温和,正色道:“今日过后,入我杏林之门,需时刻谨记,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

    此乃孙思邈所著的《大医精诚》之文,是喻商枝昔日呱呱落地,学会说话认字后,在祖父的教诲下,倒背如流的第一篇 长文。

    而此刻,喻商枝每念一句,孔麦芽就跟着念一句。

    声调如金石碎玉,掷地有声,由这小小的屋子,传到外头的院落,檐下的鸟雀好奇地转了转脑袋,又扑棱着翅膀远去。

    千年以降,国医一道传承不衰,正在于这一次次的薪火相传。

    不知何时开始,院子里七嘴八舌的人全都沉默了下来。

    别说是外面围观的村人了,就是温野菜,也是第一次见喻商枝如此严肃的模样。

    而孔麦芽一个小姑娘,板起脸来时会让人觉得,不过是个小孩在装大人,不过当她一字一句地念出那些话时,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变得不一样了。

    这段话听起来文绉绉的,村里多是大字不识的泥腿子,并不能完全听明白。

    但诸如“普同一等,皆如至亲”,或是“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其背后的含义还是能搞清楚的。

    渐渐地,院子里只余下风的声音。

    所有人在冥冥之中,似乎都从心底生出一股子敬意来。

    孔意艰难抬着头,看向孔麦芽挺直的脊梁,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此时一阵风吹过,带来了不知哪里枝头落下的几朵杏花。

    芬芳片片,随风入内。

    礼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昨天的祝福!红包已发请查收~

    今天赶不上了,明天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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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入我杏林之门,需时刻谨记,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第一卷 《大医精诚》

    2、拜师的流程出自网络查询,有所简化感谢在2023-08-11 11:03:39~2023-08-12 10:5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公子胡亥、表白太太们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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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五章 三更合一

    一颗悬壶济世之心,活得清白磊落

    炎炎烈日, 烤得人心浮气躁。

    大旺和二旺这些天都不会在院子里待着了,因为炽烈的阳光把泥地都烤得发烫。

    搁在墙角的水盆半天就见了底,刚添上新的, 两条大狗便摇着尾巴埋头猛喝。

    喻商枝提起水罐,倒了几碗, 送给在院子里帮自家盖屋的三个汉子和两个半大小子。

    胡大树第一个发现,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回过头,“喻郎中。”

    喻商枝把碗往前送了送, “大热天的, 都辛苦了, 喝口水解解暑。”

    眼前的三个汉子都是胡家人,除了胡大树, 另外两个是他同辈的族兄弟。

    一个叫大山,一个叫大江,两个半大小子则是胡大山的儿子。

    三人里胡大树最小, 胡大山最年长,之所以请他来,是因为他帮着自家和族中亲戚盖过不少屋子,称得上经验丰富。

    温家不过是要盖一间小的土坯房,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

    何况他也清楚, 若不是温野菜和白屏关系好,这差事也轮不到他们胡家来做。

    如今温家今非昔比, 盖屋这种需要人帮把手的事,有的是人家愿意送个人情。

    但当初胡大树本来不想要工钱, 还是被喻商枝和温野菜严词拒绝。

    最后说定一天一个人三十文, 顺带管一顿午食。

    胡大树往碗里一看, 登时摆手道:“喻郎中, 这可使不得,我们喝点凉水就成,哪用得上这么金贵的东西,这可是要拿去卖钱的。”

    喻商枝端来的不是普通的凉白开,而是入夏后家里就常备的酸梅汤。

    因为天气一热,温野菜就时常没胃口,喝了这个他才能多吃一碗饭。

    胡大山和胡大江一听是这个,也一脸惶恐。

    喻商枝有些无奈,因为知道他们为何如此。

    因为打算在过几天的大集上做酸梅汤的生意,所以需要许多竹筒作容器。

    镇上卖饮子的也都是这么做的,竹筒不值什么钱,去山上砍竹子,拿回来晒干,斫一斫磨一磨就能用,就算客人直接端着拿走也不要紧,但若是退回去,他们也会给客人一文钱。

    温家的人各有事做,没空去山上砍竹子,喻商枝想了想,打算找村里人帮忙。

    本来他打算做五百个竹筒,大集有三天,周围几个镇子加起来,人口众多,五百个并不算多,但温野菜算了算,最后把数量改成了三百个。

    “好些村子离大集的地方远,大多是一早出门往那走的,不可能不带水囊或者竹筒。若是用他们自己带的东西装,一般会抹去一文钱。”

    喻商枝明白了,意思就是好些人出门本来就会带水杯,直接用这个买饮子还能省一点钱,何乐不为。

    村户人多节俭,这样做的人不会少。

    “那就三百个。”

    这三百个竹筒的“订单”,最终拆成了好几份,分给了村里的六户人家做,一家五十个。

    虽说一个才一文钱,可这事不讲究什么手艺,纯是个磨时间的活,村里人日常少有进项,便是这五十文都赚得很乐呵。

    与之一道传开的,便也有喻商枝要去大集上卖酸梅汤的消息。

    “这东西拿出去卖便值点钱,自家喝无非就是个解暑的甜水罢了,大家乡里乡亲的,何必那么客气。”

    又把碗塞进胡大山两个儿子的手里,“你们两个也别拘谨,多喝点。”

    在喻商枝的坚持下,在场的几人还是接过了酸梅汤,一仰脖喝净,随后咂咂嘴,不得不说,在这么热的日头下喝一口这个,确实只有一个字:爽。

    喻商枝索性直接把水罐和碗留下,让他们渴了就自己倒,免得推来推去。

    三兄弟盘算着这一罐子若拿出去卖,不得值个几十文?当即挥汗如雨,更加卖力地打起土坯。

    盖土坯屋的手法,学名叫做“夯土版筑”,古代的长城就是这么修的。

    但农村都俗称叫做“打土墙”,因为土坯屋的墙真的是字面意思——一下下打出来的。

    这个时代没有水泥,地基都是用石头垒的。

    第一层地基用大石头,叫做“砌大脚”。

    其上用小石头,叫做“砌子脚”。

    有了这些做基础,之后便是拿两块木板,卡出一个厚度合适的空槽,开始往里夯土。

    胡大山的两个儿子力气不够夯土,跟过来是做挑土小工的。

    说好了他们两个不算工钱,只需要管一顿饭。

    这样的土坯房,如果人手足够,快的话几日就能盖好。

    温家雇了三个人,只要期间不下雨,十日左右也能完工。

    雇更多人并非不行,但家里温二妞和孔麦芽两个姐儿时常出入,汉子太多了,总归不太方便。

    喻商枝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进度,正打算转身回屋时,余光看见大旺和二旺嗖地一下窜到了门口。

    他心思一动,恐怕是去地里的温野菜和温二妞,还有跟着一起去的孔麦芽回来了。

    果然下一刻院门被推开,看见的却是两个小丫头一左一右搀着温野菜。

    喻商枝拧紧了眉,赶紧迎上去,把夫郎接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

    话刚问出口,他就看到了温野菜发红的脸,掌心下的体温也偏高。

    不用说,八成是中暑了。

    孔麦芽跟着喻商枝这几日,已经随他给好几个中暑的村人看过诊,多少也已学到点皮毛,此刻也在一旁说道:“师母多半是中了暑气,开始时说头疼,后来又说头晕,我摸他额头烫得很,就赶紧和二妞一起往家走。”

    温野菜浑身软绵绵的,靠在喻商枝的身上,难受得说不出话。

    喻商枝弯下腰,让温二妞和孔麦芽帮忙,把他弄到了自己的背上,一路背着进门。

    胡家的五个人也瞅见了这一幕,但碍于温野菜是个哥儿,都赶紧低下头没有多看。

    温野菜被喻商枝脱了外衣,放在床上。

    没多久温二妞就端了一盆水过来,孔麦芽也送来了喻商枝的药箱。

    喻商枝亲力亲为,打湿了布巾替温野菜把汗擦干净,又搬了个痰盂放在床头。

    因为他方才看温野菜捂嘴,可能是想吐。

    最后趴在床头,半天也没吐出什么。

    喻商枝便让他喝了点水漱口,又让孔麦芽拿来了先前配的藿香正气液。

    藿香是夏季常见的草药,喻商枝一入夏就做了不少,这段日子陆陆续续有村人过来拿药,没成想今日自家人用上了。

    “阿野,起来把药喝了,缓一会儿就好了。”

    温野菜的中暑情况不太严重,喝了解暑的药,再大量喝水便能恢复。

    但是麻烦就麻烦在,温野菜特别讨厌藿香的味道。

    “能不能不喝这个,我本来好了,一闻这个味道又想吐了。”

    温野菜头疼地厉害,太阳穴突突直跳,眼睛都睁不开。

    大约因为病着的缘故,说这话时声调和平常不太一样,有些哑,但软软的,像是在撒娇。

    屋里还有温二妞和孔麦芽这对小姐妹,后者听见喻商枝轻咳了一声,旋即明白过来什么,转头对温二妞道:“二妞,这里咱们也帮不上忙,你帮我把采回来的草药收拾收拾可好?”

    温二妞自然说好,喻商枝等两个姐儿走后,喻商枝才哄着耍赖的小哥儿道:“一会儿你捏着鼻子喝,就尝不出味道了,过后再用水漱漱口。”

    温野菜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捏着鼻子有什么用,我又不是用鼻子喝药。”

    喻商枝解释道:“因为人的嗅觉和味觉是相通的,好些人染了风寒,鼻子不通气的时候,嘴巴也尝不出味道,就是这个道理。”

    温野菜皱了皱鼻子,“真的么?”

    喻商枝点头,“我骗你做什么,快起来喝药,你若一直不喝,就只能一直难受。”

    中暑的滋味不好受,温野菜也知道当着喻商枝的面,他是逃不过这口难喝的药水的,只好慢吞吞地支起身。

    依照喻商枝说的,他捏着鼻子把藿香正气液一口闷掉,然后迅速又灌了好几口水下去,就这样,他还是一脸痛苦的神色。

    “怎么会有这么难喝的东西。”

    喻商枝看他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无奈道:“要不是我隔三差五给你把脉,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有了。”

    温野菜依旧蔫了吧唧地翻了个身,从侧躺改成平躺,听到这话,拍了拍自己的肚皮。

    “那真是对不住了,我的肚子就是这么不争气。”

    喻商枝不爱听他说这样的话,把人放回枕头上,又弯腰啄了一口。

    “今日是我的错,天气这么热,就该拦着你不让你下地。”

    温野菜没当回事,眯着眼享受着自家相公的拥抱。

    “这算什么,地里的活一天都不能耽搁,总不能因为天热就在家闲着。”

    喻商枝叹口气,“先前薄荷冰片做的药膏,你以后随身带着,抹在太阳穴和人中,干活的时候多喝水。”

    他也去地里帮过温野菜几回,但每一次都有人上门看诊,他因此被叫了回去,几次过后温野菜就拦着不让他再去,说别再耽误了病患的大事。

    “知道了。”温野菜稍稍缓过来,没那么难受,便趁势搂住喻商枝的脖子。

    转念想到自己刚喝了药,还浑身是汗,最后只是嘴唇贴着喻商枝的脸颊蹭了一下。

    他嘴唇有些干燥起皮,擦过喻商枝的脸颊,一阵酥酥麻麻。

    小两口在屋里温存了半晌,喻商枝又让温野菜喝了两杯水,才起身离开屋子。

    院子里唯一的一片阴凉处下,孔麦芽和温二妞把一些长在田间地头的常见药草铺了满地,温三伢也加入了进来,一人一个小板凳,正在往不同的笸箩里分拣。

    这些药草生在地里,便是杂草,有些可以剁碎了喂鸡鸭,有些鸡鸭也不吃,便只能扔掉,但在郎中的眼里皆可入药。

    喻商枝注意到这次又多了不少的茵陈蒿。

    算来已经是最后一茬了,再晚些时候采就太老,只能扔进灶台里点火。

    他上前看了看有无错漏,见孔麦芽一脸认真,便没有多言,先去了柴房,把先前晒干后磨碎,放进麻布袋里储存的一些药材拎了出来。

    还有三五日就要去赶大集,药烟再不卷起来,就要来不及了。

    于是这个下午,温野菜在屋里休息,胡家兄弟在院子里忙着夯土,喻商枝则领着三个小的在屋里卷药烟。

    药烟计划买三文钱两根,是大多数村户人家都负担得起的价格。

    想到大集上的人流,和几乎不要什么钱的原料,喻商枝打算做它个几百根。

    已经变成碎末的药材,都是提前拿去桩子家用磨盘磨碎的。

    其实若不那么讲究,用药碾子碾碎也能用,但家里的药碾子太小,效率低不说,点着了还容易冒黑烟,且很快就会烧完。

    配方是将艾草、茵陈蒿、藿香、石菖蒲这四种药草混合在一起,都是夏季随处可见的药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有些清苦,但不算难闻。

    再用上回卷艾条的工具,裹上裁好的桑皮纸,卷成一个圆筒。

    药烟的长度和粗细都是喻商枝试验过的,知晓什么样的规格能燃烧足够长的时辰。

    卷艾条的工具简单易得,现在家里足足有四五个。

    药草混合在一起,是一种清苦的味道,但不难闻。

    到日头快落下时,四人已经做出来八十根左右。

    工具易得,现在家里有四个,足够一人一个,各不干扰。

    这时胡大树也在门口探了个头,打招呼说今日的活干完了,他们准备回家,让喻商枝出去瞧一眼进度。

    喻商枝便放下手里的东西,跟出去看,胡家兄弟看出来喻商枝不太懂盖屋的事,所以说得细致。

    “这边两面墙已经出来了,夯一层土,刷一层水,绝对结实。”

    胡大山说着,往墙上邦邦砸了几拳。

    此前几天喻商枝已经学到,打土墙的土并非是单纯山里挖来的黄土,里面还会掺和一下沙子或是河泥,以及用竹架子做骨骼以加固。

    但是黄土、沙子和河泥哪个多哪个少,便是考验盖屋的工匠经验的时候。

    胡大山的底气也正由此而来。

    喻商枝很满意他们的手艺,还顺嘴提议说胡大山不妨领几个族里的兄弟一起,拉一个队伍,专门帮人盖屋。

    这句话似乎说到了胡大山的心坎上,喻商枝见他眉宇动了动,不清楚是不是早有此意。

    胡大石和胡大树在一旁收拾东西,工具都不必带回去,但需要归整好。

    胡大山的两个儿子挑了一天土,也是灰头土脸的,却很勤快,拿了院子里的大扫帚,把地上散落的土堆到一起,这些也不浪费,明日可以继续用。

    喻商枝给他们结了当日的工钱,又招呼他们打点水洗一把再走,他们全都摇摇头。

    “回家再洗就是,别浪费你家缸里的水。”

    村里没有人家里有水井,吃水都是去村口的水井,或是河里挑水,温家离河边和井口远,挑一缸也不容易。

    他们累了一天,都赶着回家吃饭,寒暄两句便结伴走了。

    等到全出了门,温野菜才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

    他醒来后觉得浑身都是汗,黏糊糊的,换新衣服怕弄脏,旧衣服也不想套,便披了件没洗的外衫就从屋里出来,这副模样自不是能被外人看见。

    随后看到院子里初见雏形的房子,温野菜精神一振。

    “大树哥的兄弟真是没话说,干得够快的。”

    比起上午出门时,土墙肉眼可见地高了一截。

    喻商枝替他拢了拢上衣,用手掌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感觉如何了?还难不难受?”

    又忍不住道:“刚好就带着汗出来吹风,我看你是嫌中暑不够,还想得热伤风。”

    温野菜的目光还落在新屋上面,闻言收回来道:“我都已好了,没什么不爽利的地方。”

    又咂咂嘴,苦了脸,“就是那药的味道好像还在我嘴巴里,晚上能不能吃点有滋味的东西?”

    喻商枝令他穿好衣服,答应晚上陪他烧热水洗澡,随即浅笑着望他,“你想吃什么?”

    温野菜想来想去,灵光一闪,“想吃你上回教我做的那个面鱼。”

    这个不难,喻商枝把他推回屋。

    “那晚食你就不用忙活了,我和二妞做,麦芽帮把手,好了就叫你出来吃。”

    出门前又指了指桌上的茶壶,添了一句,“多喝水。”

    温野菜乖乖地倒了一杯,咕咚咕咚咕咚。

    喻商枝满意地走了。

    听说大哥想吃面鱼,温二妞麻利地开始准备。

    她和孔麦芽一个生火,一个去后院摘菜。

    面鱼的汤底就用柿子,酸酸甜甜的,清爽开胃。

    喻商枝在温二妞的帮助下开始和面,好在面鱼虽然叫这个名字,但并不像包子饺子,还要凹出一个造型。

    说起来,喻商枝是某日偶然提起时,才知道这里没有面鱼这种东西。

    想来并不稀奇,上一世自己吃到这个,也是源于某次因为培训加义诊,在西北某省待了足足两个月的缘故。

    那时他们都分散开住在老乡家里,看当地人做了几回便记住了。

    虽然止步于眼睛会了,手不会。

    很快面团揉好,水也烧开了,喻商枝一手托起面团,另一只手用洗干净的剪刀剪下一块块,直接丢进锅里。

    剪下来的面团头大身细,可不是像溪水里的小鱼苗么?

    吃进嘴里也滑溜溜的,全家人都很喜欢。

    一顿晚食,喻商枝见温野菜吃了不少,便知道他确实是没有大碍了。

    炎夏难捱,他看着自家夫郎都瘦了一圈。

    孔麦芽吃罢便起身告辞,温野菜却早就给她单独盛出来一碗面鱼。

    “拿回去给你爹吃。”

    孔麦芽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说了声谢谢师父师母。

    喻商枝和温野菜笑着同她挥挥手,亲人的二旺跟在她身后,把她送出了门。

    走在村路上,孔麦芽只觉得心里烫烫的。

    实际上自从拜了喻商枝当师父,她就成日被留在这边吃饭,家里的灶房除了煎药和做早食,基本再无它用。

    她过去谢绝不了这份好意,如今喊一声师父和师母,似乎就更难以拒绝。

    一路回家,她想了又想,意识到自己能做的,也只有努力地把喻商枝教的东西都记住、背过,期盼着能早一日出师,回报这份恩德。

    ***

    五月末,周遭的各个镇子下面的村落基本都完成了夏收。

    漫山遍野的金黄麦穗全都成了粮仓里的麦粒,与面缸里的面粉。

    哪怕是家境再不好的人家,也都咬牙舀了一碗白面,做了一顿饺子。

    地里的麦秆都被拾整干净,种上了豆子或是玉米。

    有了余粮和余钱的大家奔走相告,说是这回的大集定在凉溪镇和梧桐镇交界处的地方。

    温二妞成日在外头疯玩,得了这个消息后便跑回家告诉喻商枝和温野菜。

    温野菜本来正在清点各家交来的竹筒数量,闻言心跳乱了两拍,下意识回头找喻商枝。

    喻商枝把最后一份装着酸梅汤配料的布包系紧,不动声色地对温二妞道:“知道了,咱们到了那日赶早去。”

    温二妞欢呼一声,出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温三伢和孔麦芽。

    因为喻商枝之前答应过,除了他们三人,三伢和麦芽也可以跟着去。

    等她走后,温野菜也顾不得竹筒数到第几个,满脸担忧地凑上来,坐在喻商枝身边。

    “我先前就惦记这事,这回的大集,八成也会碰见半坡村的人,到时若有人认出你……”

    他不得不说道:“不然我带着他们去,你暂且别露面了?不就是卖酸梅汤和药烟么,我们几个也够用。”

    喻商枝却早有打算。

    “不是人手够不够的问题,是我不可能一辈子蜗居于斜柳村,这件事被捅破只是时间问题,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温野菜手指浅握成拳,拇指修剪整齐的指甲在食指一侧留下月牙般的痕迹。

    喻商枝瞧见了,把他的手拽过来,揉了揉被他自己无意识掐红的地方。

    “其实若真遇见了,有个解释的契机也未尝不是坏事。我还想着抽空去一趟半坡村,给秦老郎中扫扫墓,也算是代替原主尽一番心意。再者,先前桩子婶那事,不还是你劝的我?”

    温野菜叹口气,全然关心则乱。

    “不太一样,桩子婶毕竟是咱们村的人,她就算是说了听来的传闻,村里人信不信还两说,可若是半坡村的人直接冲上前来和你对质……”

    他可是见识过半坡村对“喻商枝”态度的,那真是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思绪飞转,他冒出一个有些荒唐的念头。

    “实在不行,咱们就买通一个神婆,说你先前被夺舍了,怎么样?”

    要不要买通神婆,喻商枝表示他还需要考虑一下。

    但晚上在足够大的浴桶里洗完澡后,两人都暂且把这事忘了个干净。

    事后温野菜被擦干后趴在床上,只觉得像是骨头都被抽走了几根,浑身软绵绵地不想动。

    把水倒掉后的喻商枝回到屋里,顺手拿过一根发带,替温野菜将长发松松地拢起。

    夜里沐浴,头发干不了,所以只洗了洗身上,原本温野菜系了根头绳,但在过程中崩断了。

    “幸好不是一百文一根的,打了个结还能用。”

    温野菜翻了个身,摆弄着喻商枝的几根垂下来的青丝,突然冒出一句话。

    “你知道么,我们这里有句俗话,说是头发软的人心也软,你的头发就很软。”

    转而摸了摸自己的,认真道:“比我的软。”

    喻商枝嘴角微扬,低头看向自家夫郎。

    “谁说的,我觉得你的头发也很软。”

    温野菜的手指灵活地把喻商枝的头发打了个结,但因为发丝太顺滑,很快松开。

    V*博*腐*于*馆*长·

    “我觉得可能心软的人才适合当郎中,那天麦芽拜师,你们念的那段话,我听了个半懂不懂,但自问若换成我,我是做不到的。”

    若有个作奸犯科的人,同时也重病缠身或是重伤濒死,送到喻商枝面前,他知道喻商枝定然会施救。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同。

    他家小郎中是个天地之间都难寻到几个的好人,有一颗悬壶济世之心,活得清白磊落。

    喻商枝侧身亲了亲小夫郎。

    “你是不是又想起半坡村的事了?”

    温野菜沉默一瞬,最终弯了弯眼眸。

    “我想开了,你清者自清,就算原主不是个好东西,还不许浪子回头,改邪

    归正了不成?”

    ***

    大集当日。

    清晨时分,喻商枝和温野菜已经套上了牛车,把要带去集上的东西一一往上装。

    酸梅汤事先熬好,倒进了大木桶,上面盖上盖子防止灰尘落进去,旁边则是一百个竹筒。

    药烟共准备了五百根左右,第一日先带了二百根,堆满了一个硕大的竹筐。

    除了这些,还有一堆用草绳绑在一起的草鞋和喻商枝的药箱。

    将这些放好之后,余下的位置正好够坐下四个人,就是要挤一挤。

    喻商枝和温野菜坐在前面赶车,后面温二妞和孔麦芽把温三伢护在中间。

    大旺和二旺都留在家里看门了,今日村里人大都去赶集,胡家兄弟也没来上工。

    孔麦芽小心地把草鞋往怀里拽了拽,尽量不占板车上的地方。

    这里有十双草鞋,其中三双是她爹过去大半个月里从早编到晚做出来的,另外七双则是孔麦芽陪他地时候打好的。

    她听温野菜说,大集上的草鞋能卖到八到十文钱一双,也就是说如果这十双都能卖出去,能赚到好几十文。

    若真能如此,她爹往后活着就能更有盼头。

    她的心思都在草鞋上,还要扶着药箱,甚至没注意到牛车不经意间已经赶到了村口。

    温家的牛车和桩子家的驴车刚好相遇,两家客客气气地打招呼。

    “桩子叔,桩子婶,这是去集上卖豆腐?”

    “可不是,特地多做了两板,听说今年赶集的人多着嘞。”

    桩子乐呵呵地回应,桩子媳妇坐在后面,两个儿子一左一右。

    因为先前的事,她到现在见到喻商枝和温野菜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你们家的豆腐好吃,去了集市上定然卖得快,既然遇上了,要不两家搭个伙,摊子摆一起?”

    喻商枝刚说完,桩子就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若是如此,那真是我们家的福气了!”

    他们早知道温家也要去镇上卖东西,无论是驱虫的药烟还是可口的酸梅汤,定然都能招徕不少生意。

    喻商枝却笑道:“哪里,是我们沾叔婶的光,你们才是正经做生意的,我们不过凑个热闹。”

    客气话来回两句,算是将这事定下。

    出门在外,谁都喜欢和同村知根知底的人走在一块。

    于是接下来一路,两家的板车也是一起走的。

    中途喻商枝接过了赶车的鞭子,温野菜乐得清闲,跳下车摘了一把狗尾巴草,转过身给三个小的编兔子耳朵玩。

    狗尾巴草毛茸茸的,温二妞拿了两根,使坏往温三伢的后脖子扫,温三伢痒得不行,一边咯咯笑,一边企图伸手挠温二妞的咯吱窝。

    孔麦芽闷声不响的,也拿了好些狗尾巴草摆弄。

    没过一会儿,温野菜搞出了好几只兔子头,孔麦芽却编出了一只站在掌心里的小狗。

    身后传来惊讶的呼声,喻商枝见前面的路平坦无碍,才敢回头瞅了一眼。

    就见温家三兄妹全都围着那个小狗,“麦芽,你真厉害。”

    就连温野菜都感慨。

    孔麦芽拘谨地笑了笑,“这是……以前我娘教给我的。”

    她很少提自己的娘,喻商枝听在耳朵里,觉得她似乎对那个改嫁离开的女人并没有什么怨恨。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或许她也明白,都是生活所迫罢了。

    温野菜的把兔子头下面的草茎卷成一个圆圈,给三个小的一人发了一个,可以戴在指头上。

    温二妞又缠着孔麦芽让她再编一个小狗,这样就可以一个起名叫大旺,一个起名叫二旺。

    过了一会儿,喻商枝察觉到温野菜的身子贴上来,他的一只手被拽过去,手指上也多了两个迎风招展的兔耳朵。

    喻商枝失笑,他好像从来没有玩过这些小孩子的东西,但不得不说……

    怪可爱的。

    温野菜的手指上也有一个,喻商枝看在眼里,提醒他把戒指换到无名指。

    温野菜照着做了,却有些不解,“为什么要戴这里,有什么讲究?”

    顾及后面还有人,喻商枝压低声音同他简单解释。

    温野菜听罢,看向两对耳朵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那这个不成,等下次去了镇上……”他也压低声音,“咱们去买一对银的。”

    听到温野菜用的是“咱们”,虽说都是老夫老夫了,但喻商枝还是没来由地心情好。

    板车不多时驶过了通往凉溪镇的土路,转去另一个方向。

    吹来的风渐渐没有了早晨的凉爽,温野菜掏出两把从家里带来的蒲扇,后面三个用一把,他也举着一把给喻商枝和自己扇。

    大约又过两刻钟,前面不远处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便知是到了地方。

    桩子家和温野菜都常在集市摆摊,知道这种地方的规矩。

    他们先在入口处找到了支了个摊子的管事,告知对方想卖的东西后,交了十文的费用,依着对方的指示去了指定的区域。

    集市都是一块一块分好的,按照先来后到,不过这种大集不比镇子上的摊位,所谓的好位置坏位置,分不了那么清。

    毕竟人是从四面八方来的,只要能被看见,就有生意。

    “咱们就在这吧,我瞧着地方不错,也干净。”

    桩子到底是个长辈,他做主看了一圈,指了指一处空地。

    喻商枝和温野菜没有异议,两家把车赶过去,又在靠后些的地方找了树,把牛和驴都栓好。

    绳子都留了一截,渴了饿了它们可以啃两口地上的草。

    桩子家那边很快把豆腐摆了出来,开始叫卖。

    温家这头因为东西多,着实折腾了一阵子。

    木桶里是酸梅汤,在盖子上摆了几个竹筒,这样路过的人就知道他们卖的是什么。

    另一边,地上铺了一张草席,一角是草鞋,余下的地方都是卷好的药烟。

    等这些都准备好,却还没结束,桩子两口子看向喻商枝,见他从板车上又扯出一个布招子,系在一个一头削尖的竹竿上,被温野菜踹了两脚后就结结实实插在地里。

    桩子两口子循声往这边看,很是意外。

    “温哥儿,这是?”

    他们指了指布招子上绣的字,不认识,但有些眼熟。

    温野菜笑道:“这是个‘医’字,商枝想着来都来了,横竖也要待一天,不妨支个摊子给人看诊。”

    桩子恍然,“这倒是个办法,你们家卖的东西本就是喻郎中琢磨出来的。”

    别人卖的饮子只是饮子,那郎中卖的饮子就是好喝的药汤。

    至于那个药烟,他们村子里的人先前都或多或少买过几根,价格不贵,的确比揪几根艾草点了熏要好使。

    孔麦芽把卖草鞋的事托付给了温二妞,自己走到喻商枝的旁边坐下,今日来之前,喻商枝就嘱咐过她,让她在一旁听着,仔细学习。

    温三伢则陪着自家二姐,这是他长这么大头一回出来赶集,一双眼睛有看不完的新鲜。

    温二妞以前陪着温野菜来过,在温三伢面前顿时成了什么都懂的那个,指指点点,说个没完。

    不过也没忘了她喻大哥的嘱咐,时不时地帮小弟擦擦汗,让他喝两口水。

    摊子一支好,伴随着温家从不怯场的两兄妹的叫卖,很快就有人停下脚步。

    “这是什么喝的?”

    “大哥,这是酸梅汤,酸甜味的。”

    温野菜见有人来,麻溜地站起来招呼,顺便打开木桶的盖子,舀了一勺给人看。

    红艳艳的颜色,看得被爹爹扛在肩头的小孩子兴奋不已。

    “要,要。”

    温野菜扫了一眼来人的打扮,齐整干净,应当是买得起。

    站在一旁的孩子娘无奈道:“成日里在家不好好吃饭,来了这里倒是看什么都想吃。”

    喻商枝闻言,适时地站起来补充道:“这饮子不仅解暑,还有健脾开胃的功效。”

    妇人心思一动,那汉子却是一脸狐疑,“不就是果子做的么,还有这么多讲头?”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三更合一,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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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 三更合一

    还敢给人瞧病?他也不怕把人治死!

    面对质疑, 喻商枝笑得温和,指了指一旁的药箱。

    “我是个草医郎中,这饮子是用乌梅、山楂等配出来的, 家里人成日的喝,没有说不好的。”

    那汉子似乎识得几个字, 抬头见了布招子,又打量两眼喻商枝,神色缓和了些。

    问清楚是五文钱一份后, 当即掏了钱。

    五文钱能得满满一竹筒, 几乎快要洒了, 汉子赶紧示意媳妇喝一口。

    那妇人有些脸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肯, 汉子只好自己把第一口喝了。

    尝到滋味后,表情顿时一变。

    “我还怕你们草医配的饮子一股子药味呢,没成想倒是怪好喝。”

    坐在他肩头上的孩子早就忍不住, 晃着小手也要尝。

    汉子把竹筒递给了媳妇,把儿子从肩头上抱下来,一家三口没一会儿就喝掉半杯,开开心心地走了。

    五文钱不多,好歹是开张的生意, 温野菜噙着笑,哗啦一下丢进钱罐。

    过后又来了几单生意, 基本都是买饮子的。

    五文钱,加了糖, 还有草医郎中“背书”加上的功效, 愿意掏这几个铜板的人不少。

    虽说有些来赶集的, 一大家子也就卖一竹筒, 但这已经是村户人难得的奢侈了。

    钱罐子底积了些钱,孔麦芽带来的草鞋也卖出了一双。

    温二妞报了十文钱,那人费了半天力气讲价,最后让到八文。

    她把铜板交到孔麦芽手里,孔麦芽一把握住,觉得八文钱和八串钱一样沉。

    温三伢突然插进话说道:“刚才的大伯买的是孔叔编的草鞋。”

    草鞋编出来模样都差不多,温二妞着实是分不清,就连孔麦芽自己也要仔细看看才成。

    温三伢却笃定道:“是孔叔编的,路上麦芽姐给我看过,你和孔叔收尾的方式不一样。那大伯挑了半天,选了孔叔做的,八成是觉得孔叔手艺好呢。”

    温二妞拉着温三伢去翻那堆草鞋,温三伢看了看,果断拿出四双,问孔麦芽是不是孔意做的。

    孔麦芽检查一番,发现还真的是。

    温二妞拍了一下巴掌,“我看孔叔的手艺也挺好的,他还非说自己编的要便宜卖。”

    孔意觉得自己手指不灵活,编的草鞋不结实,实际编了五双,挑挑拣拣,最后只说这三双还凑合,若是人家嫌弃,别说八文,就是五文也卖。

    而刚才卖出去的那一双草鞋完全可以证明,孔意的手艺不差。

    孔麦芽把草鞋放回原处,一时有些百感交集,她摸了摸温三伢的脑袋。

    “谢谢你三伢,没想到你还留意着这事。”

    温三伢腼腆地笑了笑。

    这是他从小的习惯,因为生病,他很少有出家门的机会,每日躺在床上,便是房梁上的木头有几圈花纹都数明白了,久而久之,就很容易注意到别人看不见的细节。

    加上天生博闻强识,看过一眼就很难忘掉。

    又过去一阵,算来距离开始摆摊已经过去差不多半个时辰,药烟才卖出去十几根。

    温野菜有点着急,喻商枝却比较淡定,药烟是新东西,好些人没见过,自也就不相信它的作用。

    正思索办法时,隔壁的桩子家传来一阵拍打蚊子的啪啪声。

    喻商枝循声望去,就见桩子正摊开手掌给自家媳妇看。

    “看看这些血,都让它吃饱了!”

    桩子媳妇也皱着眉,她和桩子还好,家里两个儿子却是格外招蚊子叮,这一会儿工夫,都被咬了一身包了。

    发愁之际,她猛地想到什么,随即笑起来,怪自己反应太慢。

    她抱着孩子,空不出手,拿脚尖碰了碰桩子道:“咱们也是傻了,去找喻郎中买根药烟点上不就成了,还能驱一驱围着豆腐转的蝇子。”

    先前家里买的正好用完了,今日赶集忙忙糟糟的,他们两个愣是谁也没想到这一茬。

    桩子也一拍脑门,“真是傻了,我还在这上蹿下跳地打蚊虫。”

    说罢他就赶紧从自家钱罐里摸了几个铜板,隔着两步路招呼喻商枝道:“喻郎中,给我拿两根药烟,我家小子让蚊子咬得不行了。”

    没想到桩子还会来捧场,喻商枝接过钱,一旁的温野菜拿了两根递了过来。

    因为桩子两口子没带火石,温野菜还顺手帮他们点上,搁在几人脚下的土路上。

    青烟袅袅散开,没过多久,那些恼人的蚊虫就不敢在人的腿脚边转悠了。

    和桩子家相邻的是个卖黄豆酱的,酱缸的味道也格外招蝇子。

    原本两口子那个扇子挥个不停,生怕来买酱的人嫌弃酱不干净。

    虽说这个天气谁家里没蝇子,但花钱买东西时总难免挑剔很多。

    可这对卖酱的小夫妻很快发现,自从旁边的豆腐摊点上了那根“香”,自家摊子沾了光,蝇子转眼就绝迹了。

    两人暗搓搓地观察了半天,确定是那根“香”的作用后,都意识到这可是个好东西。

    当家的汉子揣着手,开始和桩子套近乎。

    “叔,你家豆腐卖得不错。”

    “你家的酱生意也好,闻着就香,做这个好些年了吧?”

    “您是个识货的,可不,我们家从我爷爷那辈就做酱了。”

    桩子乐呵呵地点头,转身问媳妇,“咱们一会儿也打点酱?”

    桩子媳妇没反对,这东西家里本就常备着,在哪里买都一样。

    卖酱的汉子见寒暄地差不多了,终于问道:“叔,你家摊子底下点的香是哪里买的,我瞧着好使,这一点着,蝇子都没了。”

    桩子一愣,旋即意识到这是个给温家拉生意的好机会,忙道:“嗐,你这可问着了,这可是我们村草医郎中配的药烟,扔一根到牲口棚的地方,或是点了搁在窗下,院子和家里再也没有乱飞的虫子,清净得很。”

    一听还是草医郎中配的,汉子面露难色,“这东西挺贵的吧?”

    桩子媳妇把不想再让她抱的小儿子搁在地上,笑道:“我们村几乎家家户户都用,卖给咱们村户人的东西,能贵到哪里去,三文钱就能买两根,省着点用,能用三晚上,算来一个月花个三十文就够。左右天一冷,蚊子和蝇子就都死了,便是天热时天天点,也用不了几个钱不是?”

    桩子媳妇是做小买卖的,帐算得自然清楚明白,果然刚说完,就见对方动了心。

    那汉子家里是卖酱的,有手艺傍身,这类人都是村里日子过得好的,舍得花钱。

    “婶子,你们是哪个村的,等我有空也过去买些。”

    桩子笑道:“何必那么麻烦,我们两家今日一道从村里来摆摊的,你走两步就能买着。”

    语落他让开地方,把温家的摊子指给汉子看。

    “我这药烟也不是从家里带的,是刚刚买的,你家方才有客人买酱,兴许是你们两口子都没听见。”

    若是听见了,也不必费这么半天嘴皮子闲扯了。

    汉子挠挠头,咧嘴道:“那敢情好。”

    说罢就回了摊子上问媳妇要了一把铜钱,难得遇上,又亲眼见识了这东西的作用,他想多买一些。

    喻商枝和温野菜送走接连两个买饮子的客人,一抬头,就见一个汉子揣着钱走过来,竟是直直朝着药烟去的。

    “这个可是三文钱两根?”

    汉子蹲在摊子前拾起一根药烟问。

    温二妞嘴快,“咦,你怎么知道药烟的价钱?”

    汉子笑道:“那边卖豆腐的可是你们村的?是他们介绍我来的。”

    原来如此。

    喻商枝和温野菜朝着桩子夫妻俩露出一个感激的笑,随即没多久就做成了这笔生意。

    三文钱两根,汉子直接拿了二十根,就是三十文钱。

    临走时看见酸梅汤,有些心动,也买了一竹筒,回去给媳妇喝。

    等到看到喻商枝的药箱,更是走不动步。

    “你是草医郎中?”

    喻商枝颔首,“正是。”

    汉子一手抱着药烟,一手端着竹筒,犹豫了一番问道:“可能给妇人把脉?”

    喻商枝笑道:“为何不能?”

    汉子又问:“价钱呢?”

    喻商枝道:“看诊十五文,药钱另算。”

    价格不贵,就是喻商枝太年轻,汉子觉得他管自己都得叫声哥,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不过在喻商枝看来,对方哪怕不信任自己的医术,但起码确实信任自家做的药烟。

    因为片刻工夫后,又来了几个人买药烟,听起来和卖酱的汉子是同村。

    摊子前围的人多了,便会吸引一些过路人的驻足。

    一番热闹过后,温三伢点了点药烟的数量,高兴地宣布已经卖掉了快八十根。

    再看酸梅汤,也差不多少了三分之一,草鞋又卖掉了两双。

    钱罐逐渐变得沉甸甸的,集市上人头攒动,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喻商枝冷清的小医摊一直没等到病患,他并不着急,原本今日就没指着这件事赚钱,无非是打发时间。

    于是他先特地舀了一份酸梅汤请桩子家喝,人家的几句话可带来不少生意。

    随后闲来无事时又考校孔麦芽几个问题,有些对答如流,有些磕磕绊绊,小丫头红了脸。

    喻商枝没当回事,挥挥手让她去和二妞还有三伢玩,难得出来一次,他倒不至于还拘束着徒弟做功课。

    一阵风吹过,布招子有些歪,喻商枝伸手扶正,余光瞥见他家夫郎正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盯紧了某个方向。

    他顺着看过去,没有认识的人。

    “阿野?”

    唤了一声,惹得温野菜回头看他,下一刻被拽到一旁。

    “我瞧见半坡村的人了,还就是我当初我去半坡村打听你的事时,同我搭话的那几个!”

    喻商枝可算是知道温野菜在紧张什么,他安抚着拍了拍温野菜的手背。

    “若真是来了,我应付就是。”

    不过人声熙攘间,半坡村的几人并未很快走过来。

    在那之前,倒是先来了看诊的病患。

    “可是斜柳村的喻郎中?”

    喻商枝松开温野菜的手,并未因和夫郎在外的一点亲热举动而觉得羞赧,大方地回应道:“正是在下。”

    说罢快速扫过来者的面孔,被簇拥在中间的是名妇人,后头跟着两家子,看起来应当是儿子儿媳、女儿女婿,还有孙辈。

    孔麦芽赶紧拿出一把杌子撑开,示意看病的人坐。

    妇人的女儿扶着娘做好,另一边儿子模样的汉子上前来道:“我们家有亲戚在水磨村,听说您医术高明,我娘这几个月有些不舒服,劳驾您给把个脉。”

    原是听旁人介绍来的,这类病患喻商枝近来见得愈发多了,并不意外。

    “大娘快坐,是哪里不舒服?”

    其实在这里找喻商枝看诊,是因为这妇人已经病了这么久,却因为不舍得花钱,死活不去镇上找郎中。所以这次来赶集,碰巧听人说起那个连时疫都能治好的小郎中,今日在集上摆了摊子看诊,当儿女的便强行把老娘拽了过来。

    虽说诊金只要十五文,比镇上便宜,但妇人还是觉得贵,是他们乱花钱。

    再者看喻商枝这么年轻,顿时面上就显出来些许的不信任。

    喻商枝看在眼里,之后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

    V*博*腐*于*馆*长·

    对方既然愿意来,最基本的配合应当还是有的。

    听过简单的症状描述后,脉枕摆好,他示意对方伸出两只手,继而同时把脉。

    大约这一点和以前见过的郎中不一样,好几双眼睛唰唰地看过来。

    片刻后,喻商枝抬眸,气质沉静,令人不敢小觑。

    他示意孔麦芽铺纸研墨,一边收回了切在寸口上的手指,温言道:“婶子,劳驾张嘴,让我看看舌头。”

    名叫杜桂花的妇人微微蹙眉,但听话地张开嘴伸出舌头,喻商枝仔细看去,孔麦芽也聚精会神地竖起耳朵,边听边在纸上记录——

    “舌质淡红,舌苔黄腻,脉弦数。”

    往常喻商枝这些话都不会说出来,但这会儿带着徒弟,所以十分详细。

    “婶子,您方才说自己最近三个月里开始咳嗽,胃里泛酸,还觉得烧心?”

    杜桂花眼下不似最初那么抗拒。

    “没错,大热天的,难受得很。”

    喻商枝应了一声,“咳嗽的时候可有痰?”

    “有的。”

    “会不会觉得胸闷?”

    杜桂花似在回忆,过了一会儿答道:“有时候也会。”

    “最近相较以前,是否更容易生气?”

    这问题问得杜桂花一愣,后头的汉子忍不住嘟囔道:“确实。”

    杜桂花回头瞪他一眼,儿媳妇和女儿一家都在一旁低头忍笑。

    问得差不多了,孔麦芽奋笔疾书,惹得看诊的几人也都忍不住端详这姐儿。

    看着才十岁冒头,居然会写字,在乡下这可真是少见得很,也不知是这小郎中的什么人。

    杜桂花随即咳嗽了两声,果然能听得见痰音。

    喻商枝很快说出结果。

    “婶子,您这是明显的肝气犯胃,导致肝胃失和,因此浊气往上走,走到肺部,引起咳嗽和多痰。”喻商枝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同对方解释。

    几人听得茫然,又好像有一点明白。

    女儿见老娘在发愣,接着问道:“那这好治么?”

    杜桂花回过神,更关心另一个问题,“花钱不?若是花钱多,就不治了。”

    没等她家里人开口劝说,喻商枝已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婶子,您这病这会儿还不严重,但继续拖下去可就不好说了,趁现在花小钱就能治好,何必拖到花大钱也不一定能治好的时候?”

    “就是啊娘,人家郎中说得对。”

    “没错,娘,这事咱还是听郎中的。”

    子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听得杜桂花也只好道:“那成吧,治就是了,但是贵的药我们可吃不起。”

    喻商枝听了这话,便给她开了一个和胃止咳汤的方子。

    “这方子一天一剂,以水煎服。若是不想去镇上抓药,可回头来斜柳村寻我,我姓喻。”

    杜桂花追问多少钱,喻商枝算了算道:“这么说吧,至多花个二两银子抓药就能好利索,但若继续拖着不治,下次就得花十两二十两了。”

    孔麦芽吹干墨字,把方子递上去,其家里人接过去小心折好。

    二两银子他们家还是出得起,何况是为了亲娘的病。

    虽然听着好像都是小毛病,但拖久了很是磨人。

    去镇子上治还不一定被那些郎中赚去多少钱,但是都说斜柳村的喻郎中诊金收的便宜,药费也低廉。

    当儿子的跟杜桂花说道:“娘,那我赶明就去斜柳村,把药买回来。”

    说罢一家人付了十五文钱,相携着去了,临走前冲喻商枝道了好几声的谢。

    喻商枝目送他们离开,再看向斜对面的摊子,那几个半坡村的人却不见了。

    难道是没发现自己?

    却不知不远处,识得喻商枝和温野菜的几人已经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了好半天。

    当初和温野菜搭话的胖夫郎姓孙,叫孙苗。

    数月过去,他的腰围似乎又粗了一圈,若不是浑身都肉乎乎的,那挺出来的肚子都会被人误会,是不是有孕在身。

    和他结伴而来的两个人,一个是他婆母童元氏,一个则是弟媳妇黄莺,好巧不巧,温野菜去半坡村时,就是他们三个结伴洗衣服,才正好遇上。

    他们三个本想买些针头线脑,正在摊子上挑选,童家夫郎长得胖,怕热,在人堆里站了一会儿就受不住了,往后退了一步,一边拿手扇风一边四处打量。

    他们半坡村离这里不远,今日有不少村里人都来赶集,遇见熟人并不稀奇,只是有个人,是怎么想都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童家夫郎赶紧一手拍童元氏,一手去拽黄莺的胳膊,话到嘴边又猛地压低声音。

    “娘,莺姐儿,你们往对面瞅一眼,快看看我瞧见谁了!”

    儿夫郎惯常一惊一乍的,童元氏也没当回事,热浪将她一张脸蒸得发红,有些不耐烦,还是黄莺第一个望向对面,紧接着就面色一变,连话都磕巴了。

    “这……我……怎么瞧着像那谁呢!”

    “谁啊?”童元氏还惦记着要跟卖丝线的小贩讲价,把多余的三文钱抹了,可看见面前两人的表情,也多少被勾起了点好奇心,待到她眯着眼看清……

    “哎呦!可是秦老郎中那个天杀的徒弟?”

    她一声惊呼,惹得周围好几个人看过来。

    孙苗和黄莺赶紧把她扶到一边,这才有了此刻这一幕。

    在他们的眼里,姓喻的不仅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还是个赌棍,和村里的泼皮无赖没什么区别。

    哪知现在人家摇身一变,坦坦荡荡地在集市上摆摊子,替人看诊,与人谈笑风生,看起来气质如兰,温文尔雅。

    童元氏又看了看,疑心是自己眼花了。

    “又觉得不像了。”

    她犹豫着眨巴眼睛,孙苗却笃定道:“绝不可能看错,就是那姓喻的。旁边那个哥儿你们可还记得?当初他还来咱们村里,打听过秦老郎中的徒弟!”

    说罢三人面面相觑。

    当初他们可是把姓喻的好一个数落,可这哥儿怎么想的,居然还和这恶人成了一家子?

    他那个染了病的夫君呢?别是已经病死了吧。

    说罢又远远大量了一番温野菜,这样的哥儿……若又守了寡,确实也不好再嫁。

    大约是走投无路,才和喻商枝结了亲吧。

    他们先是将两人执手说话的亲密一幕看在眼里,随即又瞧见一大家子领着一个妇人找喻商枝看病。

    等到对方当真拿着方子走了,孙苗第一个坐不住了。

    “这庸医,若是踏踏实实找个哥儿过日子也就罢了,还敢给人瞧病?他也不怕把人治死!”

    孙苗一向是个热心肠,村里有人为点鸡毛蒜皮吵架他也要去劝劝,这会儿看见这等事,哪里还忍得下。

    黄莺与她同仇敌忾道:“嫂嫂说的没错,要我说,定然出了咱们村没人知道他的德性,他又没有别的谋生法子,不就只能拿着从前跟秦老郎中学来的那点东西招摇撞骗么?”

    他们两个你一眼我一语,颇有要上去揭穿喻商枝的真面目的架势,可童元氏却摇摇头。

    她活了大半辈子了,见多识广,看人也更准。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姓喻的小子可以前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且方才那找他看诊的一家子还客客气气的,按理说,谁会贸然相信一个在大集上摆摊看诊的年轻郎中?

    但若喻商枝真是个骗子,他们这些半坡村出来的人也不能坐视不管,让他败坏秦老郎中的身后名声。

    左思右想,童元氏还是决定,“咱们先去打听打听。”

    孙苗不解道:“娘,你要找谁打听?”

    童元氏却只道:“一会儿你们两个都少说话。”

    随即扯了扯衣服下摆,又扶了扶头上的头巾,带着儿夫郎和儿媳妇朝前走去。

    杜桂花并不知有人正朝自己走来,她刚弯腰抱起吵着要买个糖人的小外孙,就听后面有人叫自己,本以为是村里认识的人,没成想入目看见的是三张生面孔。

    “你们是?”

    杜桂花戒备地后退了半步,而童元氏已经笑着说道:“大妹妹,叨扰了,我们是梧桐镇半坡村的,想找你打听个人。”

    杜桂花见童元氏打扮地干净立整,上来就自报家门,后面的一个哥儿和一个妇人也是面善的模样,遂缓了缓神色,显出一个笑来。

    “老姐姐别这么客气,只是咱们应当也没见过……你们是想打听谁?”

    童元氏把胳膊上挎的小篮子网上提了提,拿手指向身后道:“不瞒你说,是想打听路那头那个摆摊的草医郎中。我这一把年纪了,身上近来不太舒坦,有心去镇子上,远不说,家里一堆活计呢,哪里丢得下?方才瞧见大集上有个郎中,这倒是赶巧省事了,却不知他本事如何,正好碰上大妹妹你从他那看了诊,这不就跟上来,想打听两句。”

    童元氏一番话说得明明白白,杜桂花也彻底没了戒心。

    “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打听那个郎中,不过这小郎中近来可在附近的村子里出了名了,老姐姐既是梧桐镇底下村子的,没听过倒也正常。”

    童元氏愣了愣,后头的孙苗和黄莺也对视一眼,这出了名是几个意思?

    听起来,起码肯定不是坏名声。

    杜桂花见状便把童元氏拉到路边,细细同她说道:“老姐姐怕是不知,这小郎中是斜柳村的一个哥儿家的上门儿婿,据说从前跟着一个村里的老大夫学了一手本事。先前他们村闹了时疫,那娃娃病了好些,好几个差点就没命了,多亏了这喻郎中出手救治,村里的娃娃们都好了不说,也没让这时疫传到其它村去。”

    时疫在人们的眼中看来,就已是极可怕的事,所以没有比能治好时疫,更能证明一个郎中的水平。

    说完后,杜桂花道:“不过都是听人家说的,我这方子刚开回来,也不知好不好使。”

    杜桂花的女儿听见了,生怕她娘回头反悔,又不肯喝药,赶紧说道:“娘,人家喻郎中的本事可不作假,姨母的老毛病不就是他治好的?”

    想到自己大姐,杜桂花不得不承认道:“那倒是,要不是那样,我也不可能跟着你们来。”

    说罢同童元氏解释道:“我家里头的大姐,老胃病多少年了,动不动就疼得直不起腰,倒是没想到吃了这小郎中的几副药就好得差不多了,上回我去串门子,她说有日子没犯了,也敢吃点平日里不敢碰的东西。”

    杜桂花的儿子也道:“就是,娘,而且我之前不是去钱员外家帮忙打麦子,还听那边的人说起,这喻郎中给钱员外家的少爷看过病,钱员外还赏了他好些东西。”

    这下连杜桂花都吓了一跳,“还有这等事,你怎么头一回说?”

    杜桂花的儿子抓了抓脑壳,“这不是忘了,刚想起来,再者说那人是个钱家的管事,就随口提了一句,我也不敢多问不是?”

    一听钱员外的名头,杜桂花喃喃道:“人家钱员外多大的家业,竟能让这么个小郎中给亲儿子看诊……”

    不用她把话说完,童元氏已经和她想到了一起去。

    那可是钱员外!就是他们梧桐镇人也听说过,那可是在凉溪镇富甲一方的人物。

    童元氏回头看了孙苗和黄莺一眼,拍了拍胸口,好歹刚刚没让这两个人上去寻喻商枝的晦气,人家可是在员外面前都得脸的人,冒冒失失地得罪了,怕不是一只手就能他们碾死。

    童元氏见杜桂花也没了和自己再多说的意思,便道:“听起来确实是个有真本事的,谢谢大妹妹,我们一会儿也找他瞧瞧去。”

    杜桂花回过神,点头道:“正是这个理,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你们从梧桐镇来一趟也不容易。要我说,老姐姐你要紧趁这个机会看看,且一次诊金不过十五文,比镇上便宜多了!”

    童元氏清楚地记得,秦老郎中在村里行医,诊金也从来只收十五文。

    “成,多谢大妹妹,耽搁你们一家子赶集了。”

    杜桂花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客气,便招呼着儿子、女儿两家转身走了。

    再回过神时,童元氏扫了一眼自己的儿夫郎和儿媳妇,果然都是哑了嘴,这会儿不说话了,忍不住数落道:“你看看你们两个,差点就坏了事!听见了没,不说那喻小子如今是不是庸医,人家已是得罪不了的人物了。”

    孙苗努努嘴,“这小子倒是有本事,竟还能诓了个哥儿让他上门,这不就是吃软饭么?”

    童元氏瞥他,“你管人家吃不吃软饭,又没吃到你家头上去。”

    说罢又想,过去自个在村子里,可也没少说那喻小子坏话,这要是遇上了,万一人家还记着仇,怕不是要因此招祸。

    “这事以后谁也别提,更别四处说喻小子的坏话,咱们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和他那种人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牵扯最好。”

    孙苗和黄莺也知道其中利害,各自点点头,表示听婆母的话。

    童元氏赶忙拉着他俩换条道走了,别说主动凑上去,现在只盼千万别遇见。

    喻商枝将半坡村的人不见了的消息告诉温野菜,肉眼可见自家夫郎松了口气。

    两人正想说点什么,突然听到人群里有人喊二妞。

    温二妞下意识站起来,就见晒黑了两圈的许狗蛋咧着一口大白牙冲了过来。

    “二妞!”

    温二妞看清了来者是谁,当即捂着肚子笑起来。

    “狗蛋,你要改名叫黑蛋了哈哈哈哈。”

    许狗蛋摸了摸脸,他的确晒黑了很多,虽然村里的小子原本也白不到哪里去,可以前是麦子色,现在快成了烤糊的麦子色。

    他却不生气,而是骄傲地挺起腰。

    “这都是我日日努力练武的证明,我爹为了奖励我,还给我买了松子糖。”

    说罢他小心地打开手里的纸包,垂眸往前递了递,“都给你吃。”

    温二妞以为自己听错了,“都给我?可是这是鹏叔买给你的啊。”

    许狗蛋却只是一个劲地往温二妞手里塞,“你别管了,拿着就是。”

    温二妞拈了一粒,甜得笑出两边梨涡,她往前走了一步问道:“你从镇子上回来了?你那武师傅什么样,凶不凶,每日都学什么?”

    两个小孩子说话的时候,许鹏一家也走到了温家的摊子跟前。

    “鹏叔,翠芬婶子,福哥儿。”

    喻商枝和温野菜一一打了招呼,又赶紧舀两竹筒的酸梅汤请他们喝。

    “狗蛋今日不上学?”

    许鹏和苏翠芬起初自然是不肯要,喻商枝让道:“给福哥儿和狗蛋的。”

    奈何苏翠芬最后也只肯拿一份。

    “你看看你们,这么客气做什么。”

    苏翠芬看了看那红亮的饮子,自己不舍得喝,转头给了福哥儿,福哥儿也只抿了一口,想着一会儿还要分给狗蛋。

    “大林哥和嫂子没来?”

    温野菜看了看,没瞧见许林两口子。

    苏翠芬笑道:“你嫂子身子愈发重了,大热天的,不敢让她出来,大林留在家里陪他,我们一会儿回去给他们捎带点东西就是,你们今日生意如何?”

    说完看到一旁的桩子一家,也点头打了个招呼。

    “还凑合,说是摆摊,不过是领家里几个小的出来看看热闹。”

    温二妞、温三伢和孔麦芽都走过来乖巧地叫了人,苏翠芬摸了摸温三伢的脑袋,又看了一眼自家不值钱的儿子狗蛋,想了想道:“你瞧你们看摊子也走不开,正好我们还要往前逛,不如我领着孩子们一道去玩玩,过后再给你们送回来。”

    喻商枝拒绝道:“那怎么使得,太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这回开口说话的却是寡言的许鹏,要知道他成日被许狗蛋气的脑袋疼,见了温家这几个孩子不知道多喜欢。

    当家的都这么说了,苏翠芬就直接拉起了温三伢的手,后面的温二妞根本不需要她这个当娘的招呼,她也没忘了孔麦芽。

    “麦芽,你也跟我们一道去。”

    孔麦芽摇摇头,“谢谢婶子,我还要跟着师父给人看诊,就不去了。”

    喻商枝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会儿也没人,你跟着去逛逛。”

    孔麦芽还是不肯,几人只好作罢。

    最后许狗蛋“拐”走了温二妞,许鹏也直接把温三伢扛起来坐到了肩膀上。

    温野菜在温三伢的小时候,还能陪他玩这个把戏,待小弟长大了就也有些托不动。

    所以温三伢高兴地坐在高处,冲他俩挥手。

    临走前,温野菜眼疾手快地给温二妞塞了个钱袋,小姑娘什么都懂,默默把钱袋藏进袖子,示意大哥和喻大哥放心。

    他们跟着许家人去逛大集,肯定不能让人家掏钱。

    送走一对弟妹,温野菜把蒲扇挥得阵阵生风,喻商枝见他热得口干,便拿出自家的竹筒,打了一杯酸梅汤让他喝。

    温野菜一口气喝了半杯,才说道:“还是翠芬婶子想的周到,咱们还说带二妞他们出来赶集,结果到头来光在这忙着卖货了,根本不得空出去逛。”

    喻商枝想了想道:“大集一共三天,要都和今日一样,估摸着咱们备的东西到第三日也不剩什么了,到时候咱们就早点收摊,一家人一起去逛。”

    温野菜露出欣喜的神色,又用蒲扇轻轻指了指正在摊子另一头卖草鞋的孔麦芽。

    “到时候就能带着麦芽一起了,我看她遇见除了咱们家以外的人,还是拘谨了些。”

    许鹏一家没领着二妞和三伢去太久,约莫过了不到三刻钟就给送了回来。

    看两人红扑扑的脸蛋,就知道玩得尽兴,不过也都有数,没乱花钱。

    又做了几单生意,就到了晌午,集市上卖吃食的小贩开始卖力地吆喝,更有挑着扁担边走边卖的。

    前头刚走过一个卖油饼的,后头又来一个卖小馄饨的。

    喻商枝听见温野菜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拿手里扇风的蒲扇拍了拍小哥儿的肚皮。

    “想吃点什么,相公请你。”

    作者有话说:

    今天继续加更,我又支棱了(掐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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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章 三更合一

    林中,温野菜的确遇见了一些意外

    喻商枝一上午虽看了不过三个病患, 卖了两粒丸药,统共得了七十文钱,但也足够在集市上带着全家大吃大喝。

    他先叫住了卖馄饨的老夫妻, 要了五碗小馄饨,说好过一会儿回来收碗。

    又等卖油饼的转回来时, 一口气买了六个。

    温野菜只吃馄饨肯定吃不饱,多余的一个喻商枝是给他的。

    旁边的温二妞捧着馄饨碗,呲溜呲溜地喝汤, 过了一会儿故意装作无意中说起, 刚刚出去逛时看见有卖油炸糕的, 有红豆馅和白糖馅的。

    起初温野菜故意装听不见,还用眼神示意喻商枝不要掏钱。

    等到温二妞忍不住念叨第二遍时, 才放任喻商枝把铜板搁在温二妞的手心里,“下回馋嘴就直接说,拿钱去买上几个。”

    温二妞喜滋滋地拿钱跑了, 还不忘牵上孔麦芽的手。

    她兜里还有七八个铜板,是过去攒的零花钱,打算趁机去买两根新头绳,也送给孔麦芽一根。

    ㄚǔéLIáИgWΑИjìиzΗǐ二cんùǎйg

    连颜色都想好了,这回要两根桃红, 两根柳绿。

    温三伢则斯斯文文,擦干净手后咬一小口油饼, 喝一小口馄饨汤,再吃一个小馄饨。

    喻商枝在一旁看着, 觉得这孩子日后长大了, 多半是个养生达人。

    油炸糕很快买回来了, 三个红豆馅, 三个白糖馅。

    外面的油纸包上都挂着油,喻商枝觉得太腻,掰下来一块尝了尝便不吃了,但看得出温野菜很喜欢这个味道,一个口味吃了一个。

    中午过后,摊子上又热闹了一阵。

    不仅有斜柳村的村人,也有别村的。

    大家互不相识,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来斜柳村找喻商枝看过诊。

    今日遇见了,少不得停下跟喻商枝和温野菜打声招呼,顺便买点东西。

    “这酸梅饮子看着就好喝,给我打一竹筒吧。”

    “可能用我们自带的水囊?”

    “哎,喻郎中,温哥儿,你家还卖草鞋呢?是自家打的?手艺不错,怎么卖的?”

    “这药烟上回去你们家抓药时我就买过,好用得很,再给我拿六……算了,来都来了,拿上十根。”

    温野菜兄妹三个,连带喻商枝和孔麦芽都不得闲,有人忙着舀酸梅汤,有人忙着数药烟,有人忙着算账,有人忙着收钱。

    期间还有个汉子指了指药箱子问:“喻郎中,今个儿也能看诊么,我最近肠胃好像坏了,总是拉肚子,有没有什么药能吃吃看?”

    说完就被从旁边走来的夫郎踹了一脚,“我在这买豆腐呢,你说什么拉肚子的事!”

    惹来阵阵哄笑。

    最后喻商枝没收汉子的诊金,因为问了两句得知他是夏日贪凉喝生水,闹了肚子,便让他回去喝两碗大蒜煮水,养两天也就好了。

    那个卖酱的汉子听了几耳朵这些人夸赞喻商枝的话,什么镇上花了小十两没治好的病,找喻郎中扎了几次针,抓了几副药就吃好了云云,终于断定这年纪轻轻的草医是个深藏不漏的。

    当即就要拉着自家媳妇过去看看。

    小媳妇红了一张脸,不是她不想去,只是有些毛病不好意思对旁人说,何况这草医郎中是个男的!

    可这机会难得,下回若是专门去一趟斜柳村找这郎中,远了不说还耽误事,思来想去,她还是垂着头去了。

    坐下后喻商枝见对方有些扭捏,便猜测或许是妇人家的一些毛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开不了口,便直接替她诊脉。

    脉象细弱,气血寒滞。

    喻商枝垂眸思索,招呼孔麦芽靠近些,低声嘱咐了些什么。

    孔麦芽听明白后点点头,便上前拉起卖酱家媳妇的手,“嫂嫂,你同我来。”

    小媳妇迷迷糊糊地被她拽走,半晌后才回来,瞧着确实神色一松。

    她没想到,这也就比自己腰高一点的小丫头居然是个草医学徒,虽年纪小,可到底是个姐儿,有些话说出来就容易许多。

    喻商枝附耳过去,很快得了孔麦芽的回话。

    果然眼前的年轻妇人过去大半年里,月事都是两三月才来一次,且每次来时都痛得起不来床。

    “此症需得好好调理,不然不易有孕。”

    这话一出,眼前的小两口就慌了,卖酱的汉子紧张道:“郎中,那这好治么 ?”

    喻商枝示意孔麦芽准备写药方,转而对他们道:“你媳妇是过去年轻时操劳过度,亏了身子,我开一副调经汤,回去喝一喝试试。但此事急不得,需得慢慢调理,按时喝药的话,一两个月后便能见起色。”

    汉子又问:“那调理好了,是不是就能怀崽子了?”

    喻商枝知道村户人最关心的便是来来回回这几件事,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确是如此,但也不能操之过急。”

    汉子听出喻商枝的语气,讪讪道:“那是,那是。”

    除了调经汤,喻商枝这里还有现成的白凤丸,卖给了他们一些。

    等把人送走后,喻商枝突然注意到左边多了个小脑袋,正仰头看自己。

    四目相对,温二妞托着下巴,皱起眉头问他道:“喻大哥,什么叫月事?麦芽刚刚跟我说,只要是姐儿就会来月事,那我怎么还没有?”

    喻商枝哑然,虽说温二妞确实快到来初潮的年纪了,但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他觉得无碍,不代表别人听了不会想歪。

    最后只得道:“回家再同你讲。”

    温二妞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想了想,还是再去问问孔麦芽。

    不过孔麦芽年纪比温二妞还小,对于此事也只学了个一知半解。

    所以两个臭皮匠没论出个四五六,决定还是等收摊后找喻商枝解惑。

    短暂的热闹过后,更晚些时候,集市上的人流明显比上午要少很多。

    过了申时,大家都开始陆陆续续准备收摊。

    桩子家的豆腐早就卖完了,豆腐这东西过了晌午就不新鲜。

    只不过他们一家子想要去集上逛逛,就把摊子上的东西还有驴车托给喻商枝和温野菜看顾。

    这会儿到了时辰就回来,各收各的东西。

    温野菜趁此机会支使温二妞去打一大碗黄豆酱,这个天回去定也不想开火,回去后院折几根胡瓜之类的蘸酱吃,也算是一道菜。

    那卖酱的汉子多给了一勺,满当当的一碗,温二妞拿干净的布盖上,放进竹篮子里。

    桩子家套好了驴车,两家人来时一起来,走时也一起走,路过卖酱摊子的时候彼此都寒暄了几句,约好明日还一起在这摆摊。

    回去的路上,桩子家的驴脚程比大黄牛快些,把温家落在了后头。

    但因不急着赶路,温野菜也没驱着大黄牛加速。

    牛车晃悠着,终于把后面的三个小的都晃悠困了。

    等喻商枝回过头,看到的便是温二妞靠在竹筐上,孔麦芽靠在温二妞的肩头,温三伢则坐在另一边,也倚在自家二姐的身上。

    平日里觉得二妞就是个贪玩的疯丫头,但这种时刻,才意识到她还是蛮有当姐姐的样子。

    喻商枝拍拍温野菜的肩膀,示意他也朝后看,随后两人无声地笑笑。

    回了家后都累得不轻,晚食对付了几口,喂完大旺二旺还有后院的鸡鸭后,时间也已不早了。

    喻商枝看着温三伢喝完了药又漱了口,把药渣出门倒掉后,收拾停当再进屋,温野菜已经打好了洗澡水。

    两人被热气一蒸都是哈欠连天,头一回什么也没多干地洗完澡,把洗澡水倒了后就匆匆上床。

    眼一闭一睁,又是新的一天。

    ……

    第二日早上温三伢没能起来,好在并没有生病,大约只是昨日累着了。

    他长这么大还没赶过集,更别提在集市上待一天了。

    新鲜是真的,开心是真的,但身子骨受不住也是真的。

    喻商枝叮嘱他今日在家好好休息,温野菜去隔壁许家打了个招呼,劳烦苏翠芬中午的时候给隔壁的自家小弟送碗饭。

    再次出门时板车上变成了四个人,温二妞昨晚已经被喻商枝解了惑,明白了什么叫月事和初潮。

    导致今日怎么坐怎么不舒坦,总是担心自己突然血流成河。

    孔麦芽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拿着狗尾巴草教她继续编小狗。

    温二妞好不容易学会,却突发奇想要给小狗多安几条尾巴,于是一条、两条、三条……

    最后拿给喻商枝和温野菜看,温野菜见过那四不像的东西,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这是什么妖魔鬼怪?”

    喻商枝默默数着尾巴的数量,冒出一个不可能有合理的猜测。

    “该不会是……九尾狐?”

    温二妞一声惊呼,将喻商枝引为知己。

    并把狗尾巴草编的九尾狐郑重其事地送给了他。

    喻商枝接过来,答应她拿回家就摆在卧房的窗台上。

    竹篮里多了个九条尾巴的狐狸狗,而这一日摆摊的生意也比前一日要火爆。

    约莫是昨日买了药烟的不少人回家试了后觉得好用,就介绍了不少村里人来买,或是再给他们捎带一些。

    昨日好些人只买两根或是四根,今日大都是十几根的拿,导致二百根药烟的数量飞速减少。

    而酸梅汤本就比药烟受欢迎,还没到晌午就快见底。

    孔麦芽的草鞋经过昨日本就只剩下三双,被一个人讲到八文一双,全都买走。

    “这么一看,早知道把家里剩下的药烟也带来。”

    温野菜看着钱罐里的钱,笑得见牙不见眼。

    喻商枝盘算一番道:“既如此就今晚早回去多卷些药烟,明日卖最后一茬。”

    三日的大集,温家卖了七百根药烟,卖了一两多,酸梅汤约莫五百份,收入二两半,喻商枝看诊加卖药,得了大概五百五十文,加在一起有个四两银子。

    虽说往日喻商枝上山打些野物,也能卖出这么多,可哪有这次的生意这般省心。

    酸梅汤只需要丢进锅里煮,卷药烟也不累,一家人早已是熟能生巧,在院子里乘凉顺便聊聊天,花不了大半个时辰就能做完。

    好些人家半年都挣不到四两。

    所以哪怕最后一日全家逛集市的约定,因为温三伢身子没恢复不能成行,也没影响家里人的好心情。

    回去前温野菜给家里添置了不少东西,趁着各家摊子上剩的货品都不多,连带不会刻意花钱去买的,看起来没那么必要的东西,也都上前一通讲价,满载而归。

    自这日之后,喻商枝和温野菜卧房的窗台就多了一个粗瓷花瓶,里面插着外出时随手折的鲜花,旁边一个竹编的巴掌大筐子,里面搁了一只渐渐发黄干燥的草编小狗,还有两个兔子指环。

    ***

    六月初,温家新屋上梁。

    张木匠一大早就赶着自家的牛车,把系着红布的房梁和榆木箱子送过来。

    上梁这种日子,制梁的木匠也都是主家的座上宾,且还要负责在上梁时喊吉祥话。

    加上这次的主家是喻商枝,张木匠觉得自家这张老脸都有了光。

    村里人打箱子基本都是给家里的姐儿或是哥儿当陪嫁,所以斜柳村的人发现温家定了一口箱子之后,就知晓这是开始给温二妞攒嫁妆了。

    这个年纪已经可以定亲,虽然知道温家和许家关系近,可既没什么正式的说法,就代表旁人还有机会。

    何况温二妞遗传了乔梅的好相貌,任谁看都知道她是个美人坯子。

    就是温野菜那哥儿定是眼高于顶,可别最后不舍得嫁妹子,再招一个赘婿进门吧?

    有人这么想,也有人跃跃欲试地想赶早请人去温家说亲。

    再温野菜不知道有不止一家人已经打起二妞的主意时,上梁的吉时已至。

    从村里请来的八字好的汉子早已经在院子里站定,一边四个,拉起捆房梁的绳子,喊着号子就上了梯。

    张木匠站在正中,嗓门洪亮地喊道:“今日天睛来上梁,主东修的好华堂。华堂修在龙口上,大家齐心来上梁。上一步一品当朝,上二步双凤朝阳……十步上得全,荣华富贵万万年!”

    他们干木匠的都有一肚子这种词,其实今日温家盖的不是正屋,就是添个东面的厢房,可在张木匠眼里喻商枝已经算是个大人物了,便挑着厉害的词往外说。

    但毕竟是好日子,没人挑他的错。

    胡大山眼珠子不敢错一下地指挥着房顶的汉子摆梁木,哪边高哪边低都有讲究。

    梁木落下后红布不急着拆,回头还得封房顶,等入住的时候再拆才吉利。

    完事之后温家摆席,按照规矩请盖屋的工匠、制梁的木匠和帮忙抬房梁上屋顶的汉子。

    家里挤挤挨挨做了十几号人,大口吃肉,大口吃饭,席上还有酒水和酸梅汤,不亚于一顿村里办红事的酒宴。

    上梁时要抛好些福果,多是花生、枣子一类的,落在地上也是浪费,温二妞和孔麦芽捡起来,拿到院子外给外头围着的孩子们分了。

    花生剥掉壳,枣子洗一洗都还能吃。

    上梁后没几日,房顶也彻底竣工。

    胡家三兄弟心眼实诚,除了帮忙盖屋,还垒了猪圈,盘了新屋里的炕,最后剩下些木材和兑好的黄土,也不浪费,愣是把前院后院的围墙补了补。

    最后结工钱时喻商枝一人多给了十文,却没人肯收。

    在他们看来,这些日子在温家干活,中午吃的比在家都好,工钱也给的足够,哪能再占人家便宜。

    等新盘的炕干燥了五日,温二妞就正式从西边的小屋里搬了出来。

    两个孩子因此都拥有了自己的房间,喻商枝发话,伺候屋子里可以任由他们装扮,依着自己喜欢的来。

    于是温三伢把自己写的大字用浆糊黏在了墙上做装饰,而温二妞则小心翼翼地从自家的碎布头里选了一块颜色好看的,四边裁平整,用钉子砸进了床头的位置挡灰。

    新屋的工事告一段落,入了伏天后,喻商枝和温野菜终于得了空上山,采今年夏天头茬的枸杞。

    除了枸杞子,喻商枝还打算斫一些枸杞的枝条,拿去温野菜给他预留出的一亩药田里,试一试扦插种植。

    比起其他需要等秋天收了种子后在播种的草药不同,扦插决定了枸杞春秋夏三季都能种植,且扦插的枸杞一年便可结果,两三年后进入盛果期。

    假如伏虎山上的野枸杞品质不错,那么喻商枝完全有把握将其移栽到自家的药田里。

    枸杞是价高且需求量极大的药材,如果能把枸杞种植做好,未来数年会有源源不断的收益。

    夏日只有清晨的短暂时间不算太热,可夫夫二人却不得不全副武装,把鞋面和裤腿和大旺二旺的爪子上都洒满了雄黄粉,才敢进到山里去。

    温野菜说的野枸杞长在深山,据他所说旁边就是一截断崖,每次过去都胆战心惊,但站在崖面往下看风景却很不错。

    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结伴进伏虎山,如今就连喻商枝都已记得好几条山路。

    彼此相携拿着长竹竿开路,时不时互相搀扶着越过不好走的地段。

    一路上遇见草药喻商枝便会停下来采挖,温野菜跟他学了这么久,手法也有所进步,虽然慢一点,但能保留下草药最好的品相。

    大旺和二旺没得到主人命令时寸步不离,只有一对耳朵和鼻子一直在忙活,捕捉着林子中可能稍纵即逝的各类动静。

    除了草药,夏季山里各类野果也多起来。

    温野菜凭记忆找到一丛胡颓子,乡下又叫羊□□果,这个季节已经熟透了,有些被雀儿啄了吃,可完好留下的更多。

    “你尝尝这个。”

    他很快摘下一捧,用干净的手帕擦了擦和喻商枝分着吃。

    胡颓子可以用来熬糖,足以可见多么甜。

    喻商枝尝了几个,觉得味道确实不错。

    腿边的大旺和二旺仰着头讨要,他笑着给它们的嘴里也丢了几颗。

    但猎狗吃小野果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喻商枝亲眼可见它俩囫囵吞了,怕是连点味儿都没尝到。

    “多采些带回去吃,叶子也摘些。”

    温野菜正在摘果子,闻言回头,“叶子可以入药?”

    喻商枝颔首,“叶子可止咳平喘,果子其实也有开胃止痢的作用。”

    两人摘了好些叶子铺在竹篮底部,再把红彤彤的果子堆上去,最后盖上一块布,暂且搁在竹筐里。

    越往高处走,空气愈清冷。

    在山脚下穿着长袖长裤时热得人心焦,但是如今却刚好。

    走了一个半时辰,总算是到了野枸杞树生长的地方。

    拨开挡眼睛的层层树叶,眼前豁然开朗。

    入目所及的几棵枸杞树显然有年头了,树干虬结,姿态各异,其上绿色掩映之间,果实累累,令人见之心喜。

    “今年的天气不及去年的热,咱们这会儿上来采倒是正好,你来瞧瞧,这些枸杞品相如何?”

    温野菜站在树下一蹦三尺,压下一根最矮的枝条,一把撸下来好几颗。

    “品相很不错。”

    喻商枝扫一眼就知道此处生的枸杞是珍品,上一世他生活的时代,这等无人打扰的深山老林已少之又少,什么东西冠上“野生”二字价钱都要翻倍,却没多少是真正野生的。

    身在喻家他见过的好东西不知凡几,但这株枸杞即使在他看来也是难得一见的水平。

    一听喻商枝这么说,温野菜便挽起了袖子,开始琢磨从哪里往树上爬。

    “这里怕是整个村子里也只有我知道,在过一阵子熟过了落地也是浪费,除了最顶上的够不着留给鸟雀,余下的咱们不如都采了带走。”

    两人说干就干,先是在地上铺了张被单,之后喻商枝负责采低处的,温野菜则负责采高处的。

    枸杞树年头再久也不会长得多高,但树冠庞大,如同一把展开的绿色华盖。

    喻商枝抬头去看,见温野菜踩着的大部分枝桠都足够粗壮结实,看起来应当没什么危险,才放下心来,专心致志地摘手可触及的果子。

    枸杞晒干后和葡萄干差不多,但新鲜时看起来却如同一个个小小的红灯笼。

    喻商枝比划了一下此处的枸杞大小,怕是晒干了足有成年人的一段指节长,拿去镇上药铺卖,一两就能卖到百文。

    两人摘完一棵树,又一起换到另外一棵树

    此外也不忘寻了一些合适的枝条砍下,专门选侧生新发的,上面无花无果的,捆在一起后,只等背下山后带去自家药田栽培试试。

    此处总共有五棵枸杞树,才采了三棵,带来的筐子就已经装不下了。

    喻商枝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拉着气喘吁吁的温野菜靠着树坐下歇息。

    温野菜虽然累,但也难掩兴奋。

    他抓了一把枸杞果仔细端详,问喻商枝道:“这些晒干以后你要留下用还是拿去卖?”

    “留下部分即可,枸杞价贵,村里舍得用的人不多,留下些咱们自家人补身子。”

    村户人好些人病了也不舍得找郎中,找了郎中的这部分人里还有好些不舍得拿钱抓药。

    喻商枝常在药性略打折扣的前提下,给他们开尽可能价廉的处方,像枸杞这种东西,也就是村里手里银钱宽松的人家,舍得在媳妇或是夫郎怀孕时买一点罢了。

    喻商枝说完才注意到温野菜伸出的手上有一些细碎的伤口,他皱起眉,拉过来看。

    不消说,都是方才爬树的时候被树干的凸起或是枝条、树叶划伤的。

    “疼不疼?我给你抹点药。”

    温野菜不当回事,“抹什么药,黏黏糊糊的,这点小伤过几日就好了。”

    喻商枝却很坚决,愣是拿过水囊把伤口上的泥土和灰尘冲洗干净,然后在几处最明显的划痕上抹了些药膏。

    既不影响活动,也免得伤口感染加重。

    温野菜本以为喻商枝会小题大做把自己的手捆成个粽子,见到只是抹了些凉丝丝的药膏,遂也不介意。

    片刻过后大旺和二旺突然兴奋起来,过来衔着温野菜的衣角拖拽,原本倚着喻商枝有些犯困的温野菜登时精神百倍。

    “可能是发现了野物,我随它俩去看看。”

    野枸杞生长的位置已经算是他们能走到的,伏虎山的最高处,再往上就连温野菜也不敢去,害怕有猛虎或是熊瞎子之类的大型野兽。

    哪怕喻商枝已经在研究可以麻倒它们的麻药,这次以防万一还带了一瓶,但贸然去招惹显然也太愚蠢。

    所以他答应喻商枝,只在附近二里之内的林子里转转。

    喻商枝目送温野菜背着箭囊,跟在大旺和二旺身后进入林子,左右无事,索性把摘的枸杞在面前摊开,开始捡拾里头的草叶。

    这些枸杞是要卖大价钱的,可得好生处理。

    哪知他左等右等,等到大半枸杞中的杂物都被挑出来丢掉,温野菜还没回来。

    喻商枝缓缓起身,望向自家夫郎方才消失的方向,山风吹动草叶,簌簌作响。

    他一边安慰自己,温野菜是经验老道的猎户,且还带了沁了麻药的弓箭,不至于没分寸地将自己置于险境,一边却难以控制内心的担忧。

    夏季是山中野物最活跃的时候,虽说此处水草丰美,野兽不缺吃喝,可它们攻击人类往往也不是为了果腹。

    因为据说人肉并不好吃,并不在野兽们的菜谱上。

    喻商枝侧耳细听山中的声音,他之前失明过好长一段时间,练就了一手极佳的听力。

    屏息凝神,辨别了好半晌,似乎真的隐隐约约听见了深林中传来的狗叫。

    伏虎山中可没有野狗,所以这叫声一定来自于大旺和二旺。

    他心里咯噔一声,并没有犹豫太久。

    快速整理了一下随身的东西,把配好的麻药揣进怀里,又掏出一柄上山前温野菜给他用于防身的匕首,虽然防的是毒蛇一类,可刀刃锋利,多少也算个武器。

    深山无人,余下的东西放在这里也不怕丢失,喻商枝拿好东西,循着声音的来源处赶去。

    林中。

    温野菜的确遇见了一些意外,不过实际情况与喻商枝所设想的不太一样。

    只见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大旺和二旺正警惕着提防着面前的庞然大物,而提防的对象,是一头受伤但护崽的母熊。

    说来也是倒霉,他们一人二狗主仆三人本来是来追兔子的,哪知那兔子被追得慌不择路,冲进了一丛灌木。

    大旺和二旺跑得飞快,去势不减,也跟着一头扎了进去,哪里知道灌木丛后居然藏着一头小熊崽。

    几步开外的母熊见到猎狗便发出暴怒的吼叫,明明它的崽子一根毫毛都没动,若有心不是不能两巴掌把狗拍飞,但挡不住母熊护犊子心切。

    就在温野菜都已经掏出弓箭准备伺机而动的时候,那母熊却跑了两步就猛地一头栽倒,旁边的熊崽急得团团转,但也没什么办法,几个月的熊崽还不具备独自生存的能力,面对受伤的母亲更是束手无策。

    温野菜等了好半晌,确定母熊没有行动能力后才敢凑近了些查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才发现母熊的后背上居然有一道极深的伤口,因为天热且没有处理,伤口边缘已经腐烂,以至于招来了乱飞的蝇子。

    他皱起眉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以他的经验,若是这头母熊死了,这头熊崽也活不下去,八成会成了山里老虎的盘中餐。

    熊崽懵懂,没有什么杀伤力,温野菜身为猎户,说实话不该对这些野兽起什么多余的恻隐之心,可一想到这头熊崽要是没了娘就必死无疑,难免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因而在喻商枝好不容易循着大旺和二旺的叫声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诡异的情形——

    温野菜领着大旺和二旺,神色凝重地望着一头倒地不起的黑熊,一旁甚至还有一头小许多号的熊崽,正守在大熊身边不愿离去。

    他看了好半天,确定那熊不动弹后,才敢出声,“阿野,莫非你打倒了一头熊?”

    可他看这头熊身上也没有温野菜射出去的箭矢。

    温野菜乍听到人声,当即一个激灵,回过头见是追来的喻商枝才松口气。

    “你怎么来了?”

    他快步走到喻商枝跟前,见他神色紧张。

    “我等了你好久都没等到,又隐约听见大旺和二旺在叫,怕你出事。”

    温野菜摇头,示意他看向那头母熊。

    “我本都做好逃命的准备了,但这头母熊好像本来就受伤了。”

    他拉着喻商枝的手,绕到一侧,指向那头熊背后的伤口。

    喻商枝作为郎中,比他对伤口坏腐的气味更敏感些,很快就注意到了。

    “这伤八成是山里其他猛兽咬的?”

    喻商枝听说过黑熊几乎没有天敌,但母熊偶尔会和其它公熊以及老虎起冲突。

    “我估计是老虎。”

    温野菜又看了一眼那头熊崽,半晌没再开口。

    喻商枝疑惑予他的沉默,片刻之后,却突然明白了温野菜的心思,他试着问道:“你是不是想救这头母熊?”

    温野菜的心思被戳破,目光有短暂的慌乱。

    “我的确有这么个念头,因为熊崽要跟着母熊生活一年多,在此之前母熊要是死了,它也活不了。”

    喻商枝细思片刻,果断道:“那咱们就救。”

    虽说他不是兽医,但基本的外伤处理都是通用的。

    温野菜本以为喻商枝会劝自己,可没想到喻商枝如此快地做出了选择。

    “可是说不定会有危险,我的确可怜熊崽,可若咱们因此陷入危险,同样是得不偿失。”

    母熊看起来是没力气了,但熊崽很有可能被突然出现的生人吓到,刚才温野菜的遭遇就是个例子。

    难保母熊会不会因为护崽心切发动又一次攻击。

    喻商枝抬了抬唇角,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

    “那个不是问题,但前提是,咱们想个办法让熊崽把麻药吃进去。”

    这回上山,以防万一,他把先前配的麻药装了一些随身携带,没想到竟然能派上用场。

    箭头上虽涂了麻药,但现在用箭去射伤母熊很可能让它的情况更差,甚至因此受惊。

    这个年代又没有注射器,没办法自制吹麻针筒。

    温野菜冥思苦想好半天,忽然猛地抬头。

    “我有个办法,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温野菜的办法是喻商枝没想到的。

    他的小夫郎居然去林子里转了一圈,手里就多了一块蜂巢。

    上面的蜂蜜散发着阵阵甜香,别说是熊了,便是人闻了也很想尝一口。

    “我从野蜂巢里割的,不是都说熊最爱吃蜂蜜么?”

    温野菜的一双眼亮晶晶的,献宝似的把蜂巢递到喻商枝面前。

    后者接过去,忍不住问道:“你没被蜜蜂蛰到吧?”

    温野菜笑道:“这你放心就好,我光屁股的时候就会掏蜂窝了,从没失手过。”

    喻商枝点点头,两人把蜂巢分成两块,一块带回家,另一块做成洒了麻药的食饵。

    这种麻药有轻微的味道,但混在蜂蜜里完全可以被盖过。

    紧接着,他们把蜂巢分成几小块,用力朝前抛出,全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两头熊的身边。

    喻商枝和温野菜隐到不远处的大石后,大旺和二旺也乖乖趴倒在地,开始耐心地等待。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

    1、“今日天睛来上梁,主东修的好华堂。华堂修在龙口上,大家齐心来上梁。上一步一品当朝,上二步双凤朝阳……十步上得全,荣华富贵万万年!”——摘自网上搜到的上梁吉祥话

    2、麻药不科学,剧情纯架空,请勿当真,请勿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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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 三更合一

    若以后我们也有个小哥儿,像阿野是最好的

    比起成年黑熊, 熊崽在美味的食物面前显然毫无戒心。

    估计是因为母熊受伤,已经丧失觅食能力好几天,连带自己的崽子也跟着挨饿。

    一开始母熊还努力用低吼声阻止熊崽去碰蜂蜜, 可几次之后,熊崽终于耐不住诱惑, 一口把蜂巢叼在了嘴里,还掩耳盗铃一般地背过身去吃,没几下就全吞进了肚中。

    不多时, 熊崽就好像喝醉了一样开始变得摇摇晃晃, 最后歪倒在母熊身边, 开始呼呼大睡。

    在母熊的认知里没有“麻药”这个概念,再加上幼崽吃饱喝足后本就经常睡觉, 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大约是见自己的崽子吃了以后并没有什么危险,饿极的母熊也渐渐放松了警惕,冲着靠近嘴边的一块蜂巢, 用力咬下。

    ……

    喻商枝肉眼可见母熊有一个抬起爪子,却又无力垂下的动作,心知这是麻药起效了。

    幸好他研制的麻药纯度尚可,这才顺利地用几块蜂巢搞定了黑熊母子,如今小熊已经睡熟, 母熊也因为麻药的威力而彻底没有了起身的可能。

    就是现在了。

    以防万一,两人靠近后, 温野菜又砍了一根足够长的树枝,轻轻戳了它们两下, 母熊呲了呲牙, 但并没有其它多余的动作。

    确定没有危险后, 温野菜擦擦额头上的汗, 护着喻商枝一同靠近。

    近距离观察后喻商枝才发现,母熊的伤口比他们想象中还要严重一些。

    他拨开外面的毛发,先削掉了一些碍事的熊毛,随后果断掏出匕首,先用火烧红,然后上手割去腐肉。

    母熊吃痛,发出很大声的喘息,大旺和二旺则死死盯着它。

    喻商枝见状不由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很快将伤口附近清理干净。

    因为上山就有可能遇到意外,所以出门时喻商枝不仅带了多余的麻药,也带了自己配的上好的金疮药。

    这种金疮药是喻氏的独家秘方,因为原料难以搜罗齐全,喻商枝最近只做出两小瓶。

    此刻他毫不心疼地把大半瓶药粉都洒到了母熊的伤口上,又令温野菜去附近寻找一些消炎止血的药草。

    黑熊的体型太庞大了,如果喂它人吃的药丸,怕是要喂一大碗。

    等到温野菜把常见的一些药草带回来,喻商枝见地上还有一些残留的蜂蜜,索性用药草在那些蜂蜜上蹭了蹭,这样不至于浪费蜂蜜,这些药草也就有了蜂蜜的味道。

    随后他把这些草搁在了母熊的嘴边,寄希望于它会自己吃掉。

    待到伤口处理完毕,麻药的药效也坚持不了太久,两人不能继续久留。

    喻商枝临走前又去查看了一下熊崽,见它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口,才放心地走开。

    为母熊处理伤口是迫不得已,除此之外两人都没有过多地触碰母熊和熊崽,不然把人类的气味留下,也并非什么好事。

    “你说它会明白我们是在救它么?”

    温野菜望向母熊的眼睛,它虽然被麻倒,但没有昏迷。

    一双瞳仁静静的注视着喻商枝和温野菜,里面尽是并不能勘破的情绪。

    “或许会吧。”

    万物有灵,今日相遇又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再回到枸杞树下时,两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饿。

    一早起来后就没有闲着,明明到了饭点,又耽搁了好些时间在帮母熊治伤上面。

    坐下后用水囊冲了冲手,喻商枝和温野菜便一人一个馒头吃起来。

    这馒头中间切开,抹了些酱,夹了一个煎鸡蛋,即使放凉了味道也不错。

    再加上现在天气热,馒头不至于变得干硬。

    这吃法也是喻商枝琢磨出来的,虽然看起来简陋,可煎鸡蛋放在乡下可是难得的美味。

    自从开始和喻商枝上山,温野菜就觉得自己以前过得简直是野人一般的生活。

    有时候饿了却没带干粮,便随手剥一只兔子或者竹鼠烤来吃,有几次忘了带盐,没滋没味的,也只能囫囵咽下。

    小两口本打算继续在山上转一转,然而早起时晴朗的天色却突然变得有些阴沉。

    温野菜看了看天上的云层,变了脸色。

    “咱们得赶快下山,若是被大雨浇在半路,山路就更难走了。”

    盛夏的天气就是这样不讲道理,两人顾不上没吃完的干粮,匆匆收拾好要带下山的东西。

    枸杞果上多盖了些叶子挡雨,免得被雨点子砸到破坏品相,那些枝条捆在一起,一人提了一捆。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上山时觉得陡峭的山路,下山时只会变得更难行走。

    喻商枝和温野菜一边赶时间,一边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前进。

    奈何他们这次实在走得太深,若想顺利下山,怕是要花将近一个时辰。

    路程才走了一小半,就隐隐听到了天边的雷声。

    温野菜一把拉住喻商枝,“咱们走得定没这场雨落得快,要我说还是找个地方先躲雨,等雨停了再下山。”

    夏季的雷雨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喻商枝赞成温野菜的想法,转而问道:“这山上有什么避雨的地方?”

    温野菜道:“这山上有一个以前的猎户盖的小木屋,后来被我爹发现时已经荒废了很多年了,我爹把它重新修好了以后,偶尔在山上过夜时就在那里住,我也住过几回。”

    喻商枝头一回听说山上还有这么个地方,显然当下若能去那里避雨就是最好的选择。

    温野菜判断了一下方向,果断带着喻商枝走起了回头路。

    大旺和二旺起初还有些晕头转向,不懂主人为什么要往回走,直到温野菜沿着过去自己做的记号朝着小木屋走去时,两条猎狗好像也记起了路线,抬腿跑在了前面领路。

    小木屋坐落在半山腰的一个位置,周围有一圈石头垒的院墙,走近时喻商枝观察了一下,这院墙垒得很坚实,而且足有成年人的身量一般高,应当是修来阻拦山间游荡的野兽的。

    大旺和二旺率先冲进院里巡视一圈,喻商枝和温野菜紧随其后。

    只见木屋的前院中甚至有一块犁出的菜地,因为属于打理,早就长满荒草。

    旁边还有几个砸进地里的木桩,上面连接着一节麻绳,此外还有几个木架子。

    “这都是以前我爹置办的,他有时候为了多打些野物赚钱,会在山里住上十天半个月。那个木桩是拴野兽的,像野鹿或者野羊这样温顺的动物,会养上几天再拉到山下卖。那个木架子用来晒皮毛,有时候也晒些菜干。”

    雨还没落下,温野菜趁这个机会与喻商枝分享着关于温永福的回忆。

    “我最早跟着我爹学打猎的时候,也在这里住过,最开始石头墙还没有这么高。我跟着上来的那次,他掏了一窝小兔子,因为压根还没长大,没有几两肉,卖也卖不上钱,我觉得可爱,就求他留下给我养着玩。当时我都想好了,四只兔子,我两只,二妞两只。”

    说到这里,温野菜的神情变得有些惆怅。

    “哪知道那些小兔子才在我手里活了几个时辰,当天晚上就被翻墙进来的野物给咬死了,我爹在那之后就加高了石墙。”

    后来温野菜又说了好几件事,大都是温永福如何和他一起住在小屋里,利用山上有限的东西哄他玩的故事。

    喻商枝听过半晌,蓦然道:“其实岳父最早教你打猎,也是带着你玩乐罢了,却阴错阳差,给你留下了谋生的手段。”

    温野菜轻轻颔首,“是,我从小性子野,不愿意窝在家里学裁衣刺绣烧火做饭,非要缠着我爹和他上山打猎,一来二去,他就答应了。但身为猎户,他最清楚打猎的危险。”

    一个这样的慈父,若还在世,肯定不会舍得让家里受宠的小哥儿干这种活计的。

    可温野菜却长成了打猎的好手,称得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起风了,咱们进屋吧。”

    最终,喻商枝的一句话打断了温野菜蔓延的愁绪。

    结果刚进屋没多久,才把竹筐之类的在屋角摆放好,外面的雨点子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因为这里不比家里,也没个挡雨的地方,所以大旺和二旺也都进了屋,趴在门口,竖着耳朵听外面的雨声。

    暴雨倾盆,令这间小木屋仿佛成了孤岛一般的存在。

    “一时半会也下不去了,希望能赶在天黑之前一个时辰停雨,不然夜里赶路还是不安全。”

    温野菜自从和喻商枝成亲后,还是头一次来这里。

    屋里有一个水缸,他看了一眼,里面竟然还有水。

    起初并没有多想,他舀出来一些打湿帕子,打算擦一擦屋里的桌凳好坐下休息,可擦过几把,一下子反应过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这里太干净了,就像是不久前才有人住过。

    与此同时,喻商枝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阿野,你过来看。”

    他站在屋内的床边,朝温野菜招招手,等到自家夫郎走到身边时,喻商枝伸手从窗框与墙面的夹缝里拽出一张纸。

    上面写满墨字,已经沾上了一点水渍,显然曾经住在这里的人留下的。

    不知怎么会到哪里去,兴许是被风刮走后卡住,但写字的人没有发现。

    温野菜不认字,但也并不十分意外。

    “看来是之前上山的人偶然发现,在此借住过。”

    原本这间木屋也没有上锁,山里谁若有需要,都可以进来住。

    而且看屋里的情形,起码可以看出借住的人是个干净的。

    喻商枝则始终专注于那张纸,当他看清上面的字迹后,颇为惊讶道:“这上面是个没写完的药方,那个借住之人,或许是上山采药的游医。”

    游医又叫游方郎中,他们与城中坐馆的郎中,或是居于乡间的草医不同。

    游医很少在一个地方停留,所到之处,手摇医铃,亲尝百草,行万里路,其中也不乏隐姓埋名的高人。

    医者见医,难免好奇心更重些。

    喻商枝将那不知头尾的药方看了又看,似乎想从中品出更多的深意。

    温野菜见状便不再打扰他,自顾自地收拾着屋内的摆设,把桌椅板凳都擦拭一新。

    没想到不经意的一次弯腰,却让他发现屋子的角落里还有一个盆子,里面是一些黑黢黢的纸屑残余。

    “相公,你看。”

    他同喻商枝讲了讲自己的发现,“我看这样子,倒像是那个游方郎中把写好的东西烧了,结果不知为何漏了这页。”

    郎中为何要烧掉自己冥思苦想写出的方子,就算是觉得有差错,也不至于烧掉,完全可以保存下来慢慢修改。

    喻商枝把手上的纸再次看过,直觉告诉他这个药方似乎是针对某种棘手的疑难杂症。

    片刻后,他觉得自己对着一张捡来的纸发呆着实有些傻,便将其叠好收起来,陪着温野菜在屋子里寻了一处坐下。

    屋里有个小泥炉能简单烧些热水或是煮吃食,但两人身上的食水都不多了,便也没有折腾。

    不知又过了多久,外面的天色竟刹那间晦暗如夜,令人无法分辨具体时辰。

    温野菜翻找出一小壶灯油,往油灯里添了一些,点着后屋里总算多了抹光亮。

    雨势丝毫没有减轻的意思,中间夹杂着闷雷与闪电,时间越长,两人的神色也就越凝重,不得不开始思考在这里过夜的可能性。

    “这么大的雨,二妞和三伢在家该害怕了。”

    温野菜有些懊恼道:“早知如此,该把二旺留在家里。”

    二旺听到自己的名字,走过来用鼻子拱了拱温野菜的掌心。

    喻商枝顺势也摸了一把,二旺摇摇尾巴,在他俩的脚下趴倒。

    期间喻商枝试探着开门看一眼,结果门才开了一条缝,就被雨水扑了一脸。

    他赶紧一把将门关紧,又从屋里找了一张旧布把门缝处塞了塞,免得大雨继续下的话会有水漫进来。

    “在这里过夜倒是不怕,咱们两个带着狗,出不了什么意外,就是也没个办法给家里送信。”

    喻商枝前世有过因为采药夜宿山野的经验,眼下至少头顶有屋顶,屋里还能生火,只是肯定要害二妞和三伢,乃至翠芬婶子一家担心了。

    温野菜上前检查喻商枝刚刚被雨水扑湿一点的衣服,让他脱下来撑在屋里晾晾。

    “以前这种事倒是也有过,他们知道下了大雨我定不会冒险下山,提心吊胆等一晚上,我也就回去了。”

    温野菜没提自己膝盖上的旧伤就是这么来的,也是个下了雨的日子,山路湿滑泥泞。

    他担心家里的弟妹,冒雨赶时间下山,倒霉地遇到一头野猪,因此摔进山沟里伤了膝盖。

    那次受伤耽误了好多事,少挣了许多钱,从那以后温野菜遇上这种急雨,宁愿在山里窝一晚上,也不会冒险赶路了。

    毕竟上回只伤了膝盖都算命大,若自己再有个三长两短,二妞和三伢可就彻底过不下去了。

    喻商枝清楚二妞和三伢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再说哪怕大雨倾盆,只要人在村子里就出不了什么事,何况还有左邻右舍帮衬着。

    “那咱们就在这里凑合一晚,明天天亮雨停了以后再下山。”

    至于吃的东西,今日带上来的干粮和水还有一些,果腹是够了,就是大旺和二旺少不得也要跟着饿下肚子。

    干粮有限,最多分给它俩一人两口。

    “实在不行你俩吃点枸杞,有滋有味的,还大补。”

    温野菜苦中作乐,给两条猎狗分果子,二旺就是个吃货,见到吃的就张开大嘴任由温野菜往里丢。

    大旺矜持很多,闻了闻,又抬头看了看温野菜,等了一会儿后还是慢吞吞地吃掉了。

    等到外面的雨声听起来终于变小,打开门看出去,才发现雨虽然小了,但天也彻底黑了。

    “看来是命中注定你我今日住在山上。”

    喻商枝把门重新关好,注意到因为雨势太大,院子里有个木桩都被冲歪了,菜地里的杂草也雨水打得歪七扭八。

    至于地面,怕是走一步就能直接陷进去,拔都拔不出来。

    接受现实后,两人开始打量屋里能休息的地方。

    炕上的棉被很旧了,盖在身上是不可能了,铺在底下当个褥子勉强可以。

    现在是夏天,门窗关上后屋里闷热无比,完全可以和衣而睡。

    把泥炉烧起来,将水囊里仅剩的水热了热,两人就着热水啃了一个馒头,又把最后一个馒头掰成两半分给了大旺和二旺。

    木屋就巴掌大,两个成年人并排站着都显得局促。

    吃完饭温野菜就躺去了床上,盯着房顶不知道在想什么,喻商枝又翻出那张纸,看进去后,一脸的若有所思。

    温野菜注意到喻商枝的手指在桌面上写写画画,到了某个时刻,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突然意识到看自家俊俏的小相公,要比盯着房梁发呆要有意思的多,于是翻了个身,毫无顾忌地看起来。

    喻商枝沉浸于药方之中,一时没有注意到温野菜的视线。

    他随身带有炭笔,此刻已经从衣兜里取了出来。

    为了防止炭笔弄脏衣服,外面包了一层油纸,这之外还有一个将桑皮纸裁成合适的大小,又用线缝起来的小本子。

    上一世虽然电子产品已经非常发达,喻商枝却不习惯用手机备忘录,他更喜欢随身带一个手账本和一支钢笔。

    到了这里没了那个条件,便自己做了这么一个小本子,又准备了几根细的炭条当炭笔。

    他掏出小刀把炭笔的顶端削尖,思忖了一会儿才斟酌着下笔。

    如果这个方子对应的症候真的如他所料,比起上面所写的药方,他倒是有另外的想法。

    笔尖在纸面上唰唰移动,喻商枝毫不在意自己的手指被炭笔染上颜色。

    桑皮纸的本子不大,连写了好几页才结束。

    顺利把脑内产生的想法梳理完成,喻商枝吐出一口气,觉得身心一松。

    然后才意识到,好像好半天没听见温野菜的声音了。

    他放下炭笔朝床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的夫郎已经躺在床头,垫着一根胳膊睡着了。

    这样睡一夜明早胳膊肯定要麻掉,喻商枝把桌上的纸笔收好,用水缸里的水洗了洗手,才轻手轻脚地靠近床边。

    他小心地揽住温野菜的身子,把他的手臂抽了出来,又把他改成仰躺的姿势。

    然而哪怕动作足够轻柔,在这种地方睡觉也是睡不熟的,所以温野菜很快就醒了。

    “你忙完了?”

    温野菜揉了揉眼睛,往床的里侧挪了挪,给喻商枝空出地方。

    喻商枝先吹熄了灯才上床,屋里伸手不见五指,阴雨天连月光都没有,两人在简陋的床榻上靠在一起,闷热的空气也没能将彼此分开。

    大旺和二旺守在门口,悄无声息。

    “只是觉得那方子有些意思,打发时间罢了。”

    黑暗中喻商枝轻声说罢,又伸手去碰温野菜的膝盖。

    “今日这场雨,你的膝盖又要疼了,我给你按一按,回家以后再艾灸。”

    “没疼,就是有点酸,你也快睡。”

    温野菜睡到中途醒来,说话的动静里都带着鼻音,一副随时还会继续睡过去的样子。

    喻商枝凑近些,唇瓣轻轻蹭过对方的鼻尖。

    “我不困。”

    屋里有点闷,因为雨水的缘故,木头缝里似乎泛出一股潮湿的霉味。

    温野菜下意识往喻商枝那边靠,小郎中身上永远有一股药草的香气,绵远悠长。

    很快膝盖的酸胀变为微微发烫的感觉,是经脉活络的证明。

    见怀里的人再度睡熟了,喻商枝缓缓停下手上的动作。

    雨又下了起来,他们就这样枕着山间的风雨入眠。

    次日起床,喻商枝一把推开木门,清新的泥土气息取代了铺天盖地的雨珠,拂面而来。

    “云都散了,肯定是个大晴天。”

    温野菜脸上多了笑模样,迫不及待地伸了个懒腰,在这屋子里睡了一晚,醒来觉得人都要发霉了。

    大旺和二旺也窜出去,在泥地里奔跑撒欢,可见昨夜同样憋坏了。

    吃了一把枸杞果垫肚子,下山宜早不宜迟,哪怕山路必定是一踩一个脚印,两人也得硬着头皮往山下赶。

    把竹筐重新背到身后,一路上生生走出满身的汗。

    大旺和二旺倒是不怕脚滑,就是腿上和身上都是泥点子,回去逃不过洗次澡。

    雨后山里冒出好些菌子,可惜两人都没什么采菌子的心情,零零星星捡了一些够吃两三顿的就作罢。

    终于到山下时,已经有早起提着篮子上山采菌的人了。

    刘大娘领着儿夫郎和小女儿本来说说笑笑地往前走,乍一看到有些狼狈的喻商枝和温野菜,吓得停下步子,反应过来后才皱着眉头关切道:“喻郎中,菜哥儿,你们怕不是在山上待了一夜?”

    喻商枝苦笑道:“正是,没成想遇上大雨,实在下不了山。”

    刘大娘拍拍胸口,心有余悸似的,“一般人哪敢在山上过夜,好端端地下来就是菩萨保佑,赶紧回家去洗洗头烫烫脚。”

    分开时温野菜想起什么,指了指一条山路道:“大娘,嫂子,你们往那边走,我们下来的时候瞅见好多菌子。”

    “好好好,那我们就往那边去。”

    刘大娘乐得眯起眼,得了温野菜这么一句指点,他们能少走好多冤枉路。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大旺和二旺已经像两根离弦的箭,嗖地一下就窜了出去。

    大旺甚至到了门口站起来,用爪子啪啪拍门,成精了一样。

    门后很快传来噔噔地脚步声,随后院门一开,两人就被温二妞和温三伢撞了个满怀。

    温二妞更是头一回说话都带了哭腔。

    “你们怎么一夜没回来,我和三伢都要吓死了!”

    “雨下得太急,本来以为一会儿就能停,哪成想下到了夜里。”

    喻商枝和温野菜一人哄一个,好歹是进了门。

    在山里睡了一夜,没休息好就罢了,肚子也饿得可以。

    饥肠辘辘地钻进灶房,看见锅里有温着的玉米窝窝和一盘炒青菜,再往下还有半锅粥。

    吃到热乎饭的那一刻,温野菜发出满足的喟叹。

    “头一回觉得玉米窝窝这么香。”

    喻商枝在一旁敲开一个咸鸭蛋,把蛋黄多的那一半给了温野菜。

    结果后者又把蛋黄用筷子夹成两半,另一半搁进喻商枝的粥碗里。

    饭菜盛出来后的锅烧上了热水,他们身上的衣服皱巴巴湿漉漉,比咸菜罐子里的萝卜干好不到哪里去,温野菜都能看出来喻商枝嫌弃的表情。

    所以填饱肚子后就赶紧进屋倒上水洗澡。

    大白天的,两人倒不至于怀着不可言说的心思共用一个浴桶。

    不介意的各自拿水把身上洗干净,又从浴桶中出来,对着木盆洗头发。

    至于一身泥的大旺和二旺压根不用管,早就自己跑到村里的河边泅水洗澡了。

    换上新衣服后喻商枝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他用布巾把头发擦到不滴水,转头看见温野菜在和打了结的一小撮头发作斗争。

    眼看他继续扯就要把一团头发都扯掉,喻商枝赶紧上前接过梳子。

    “一点点地拆就拆开了,全扯掉你不心疼?”

    温野菜不当回事,“反正我头发多。”

    其实喻商枝也发现了,这里的人大多头发茂密,除了天生发量多少的区别,基本没几个人有脱发的困扰。

    上一世就不同了,经常有年轻人一脸愁苦地来看诊,说自己失眠、长痘、掉头发。

    温野菜头发打结的原因,是缠上了一种山里常见的带刺的小果子。

    喻商枝慢慢用梳子把旁边被牵连的头发梳通,但缠在果子上的那些只能遗憾地剪掉了。

    湿乎乎的长发堆在颈后,在这种天气里很不舒服。

    两人没在水汽氤氲的屋子里待太久,倒掉水后就坐在院子里晒头发,顺便整理采回来的果子和药草。

    没过一会儿,院外传来狗叫。

    喻商枝和温野菜齐齐抬头看去,见是孔麦芽背着一筐牛草回来,身后还跟着洗完澡一身湿的大旺和二旺。

    孔麦芽显然不知道他们已经下山了,惊喜道:“师父,师母,你们回来了。”

    大旺和二旺跑到院子另一侧疯狂甩毛,水珠溅了一地。

    割来的牛草放到地上,孔麦芽每次来这边都会顺手帮忙打些草。

    喻商枝劝了几次劝不动,只好随她去。

    两个大哥回来了,温二妞不再心里七上八下,把草收到后院后,就牵着牛赶着鸭子去水塘。

    温三伢也从屋里出来,黏着自家大哥,寸步不离。

    温野菜只好和他一起分拣着面前的枸杞。

    手上的活做到一半,苏翠芬领着福哥儿出现在门口。

    请进来后,山上发生的事被讲了第三遍,但夫夫二人都默契地隐去了黑熊母子的环节。

    他们两个大胆的举动势必要引起亲近人的担忧,还不如不说,就当是两人之间的一点小秘密。

    福哥儿没去过深山,听到温野菜描述那场暴雨,惊讶地睁大眼睛。

    苏翠芬和村里大多数上了岁数的人一样喜欢动不动就双手合十,谢菩萨保佑。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昨晚那雨大的呀,村里有人家的土墙都被冲垮了。”

    说罢又道:“地里你们放心,早上你们鹏叔顺道过去,看见大树两口子帮你们排了水田的水。”

    不过除此之外,她过来显然是为了说另一件正事,这回看向的人是喻商枝。

    “昨晚下雨,村里来了个老汉借宿,从村头的于家开始问,说自己是个游方郎中。你也知道咱们村的规矩,外人是不能随便收下的,于家就去找了村长。孩子他伯公的意思是,喻小子若是得空了就去坐坐,晚上一起吃顿饭。”

    游方郎中这个身份让喻商枝和温野菜对视一眼,两人无可避免地想到山上木屋里的那张药方。

    喻商枝很在意那张纸,没多想就答应下来,“婶子放心,我把家里的事安顿好就过去一趟。”

    苏翠芬完成了传话的任务,叫上在一旁摸狗脑袋的福哥儿一起走,温野菜抓了好些枸杞果和菌子塞给她,她不要,就转而塞进福哥儿怀里。

    福哥儿哪里反应地过来,一回神就是沉甸甸的一兜子。

    苏翠芬又数落起来,“家里又不缺那点东西,你们留下吃。”

    喻商枝祭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婶子收着吧,头茬的鲜枸杞难得,尝个鲜,还能给嫂子补补身子,至于菌子是我和阿野下山顺手摘的,又不值什么。”

    现在潘氏是许家的头号功臣,全家都围着她转,只盼她能平安生下和许林的第一个孩子。

    苏翠芬不求她一定生儿子,姐儿或是哥儿都好,母子平安,孩子健康就行。

    她先前是见过乔梅在生下多病的温三伢后就日渐衰弱的样子,再加上最近韩家的那个果哥儿出的事,令她更加提心吊胆。

    唯一能安心的一点就是喻商枝住在隔壁,真有个什么事也能及时过来帮忙。

    这理由一出,苏翠芬动作一顿,想了想就抓了一把。

    “这些也就够了,喻小子不是说我那媳妇身子骨不差,补太过也不好。”

    福哥儿是个内向寡言的小哥儿,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温野菜还是单独又给福哥儿抓了一把,叮嘱他道:“哥儿也该多吃枸杞,对身子好。”

    福哥儿脸一红,轻轻点头。

    枸杞果娇嫩,晚些时候温二妞回来了,一家人齐上阵,把家里的笸箩都用上,上面全是红彤彤的,摊晒开的枸杞。

    其余的药草暂时晒在地上的竹席子上,天上的太阳明晃晃地挂着,很快把地面和田里的水分蒸干。

    午食用杂菌熬汤,煮了一锅面条。

    雨后才冒出来的新鲜菌子有一种无法比拟的鲜味,一家人吃得肚皮滚圆,又消耗了喻商枝几粒山楂丸子。

    下午喻商枝跟着温野菜下地,去时顺路给胡大树和白屏也送了点枸杞果和野山菌,

    屋里温野菜按捺不住强烈的分享欲,终于还是背着胡大树,把给母熊治伤的事偷偷讲给白屏听。

    小蝶哥儿明明听不懂,但不知是不是被温野菜的语调吸引,竟也躺在白屏的怀里,睁着一双葡萄珠似的眼睛直直地看,粉嫩的小嘴微微张着。

    白屏已经被温野菜吓得心口乱蹦。

    “你们胆子好大,那可是熊!”

    温野菜还在比划,“你没瞧见那头小熊崽,这么大,要不是怕母熊记住我的气味,回头上山遇见的时候揍我,真想摸一把。”

    白屏看他这副样子,哭笑不得,“没想到喻郎中也陪着你胡闹。”

    温野菜抿唇浅笑,说起喻商枝时他总会露出一种,与自己性格好似不太相符的羞涩。

    “我也挺意外他会答应,还给我出主意。”

    说完又想起来道:“那个蜂巢我还记得地方,你吃不吃蜂蜜,回头我再去割一些。”

    野蜂蜜是好东西,比蜜糖还甜,白屏摇摇头,“你别再被蜜蜂蛰了,蜂蜜吃不吃都一样。”

    温野菜却想着下回上山还是去看一眼,之前听喻商枝说过,蜂蜜里有营养,就算胡大树和白屏不舍得,给小蝶哥儿喝一些也好。

    两人聊到最后,白屏惯例让温野菜抱一会儿胡蝶。

    小哥儿咿咿呀呀地伸手抓温野菜的头发,把口水蹭到他的衣襟上。

    温野菜乐呵呵地把他举起来又放下,逗得娃娃咯咯直笑。

    院子里胡大树正和喻商枝讲,自己最近打算跟着胡大山出去帮人盖房的事。

    “秋收之前还有空档,算了算能接几个活,上回喻郎中你说完,我们几个兄弟回家商量了商量,觉得可行,无非是一人出点钱买点干活的工具罢了,挣了钱一起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毕竟想多攒点钱买房子买地,也不好一直住在这里。”

    眼下这几间屋是赁来的,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喻商枝鼓励了他两句,待屋里两个小哥儿出来,便一起循声望去。

    胡大树见温野菜把自家小哥儿哄得不哭不闹,忍不住道:“菜哥儿很喜欢孩子,也会哄孩子。”

    的确如此,温野菜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其实是个带孩子的好手。

    毕竟温永福和乔梅走的时候二妞和三伢都不大。

    喻商枝看着眼前温馨的景象,情不自禁想到了温野菜那个“生三个”的宏愿,浅浅笑了。

    “若以后我们也有个小哥儿,像阿野是最好的。”

    潇洒无畏,坚强果敢。

    去地里巡视一圈,多亏了村里人的帮衬,没出什么大的纰漏。

    秋收前若是水稻被水淹,或是根被冲坏了,那可就全完了。

    离开原先的三亩地,又去了之后得的十亩地。

    这边周围不和其他家的田地挨着,中间有一块地方生着好些树,算是自然的一道界线。

    不久前水稻已经完成了插秧,且实现挖好了放养稻花鱼的鱼坑还有鱼沟。

    稻花鱼天暖之后就会开始繁殖,现在各家水田里都窜着不少鱼苗。

    他们同村里人说好,可以用细网逮苗,卖给自家,因为鱼苗的大小差不多,姑且按照五文十条的价格算。

    最近已经陆陆续续收了一些,放进了田里。

    因此两人今日过来主要检查了一下水田周边有没有被雨水冲出缺漏,放跑了鱼苗,好在结果是没有。

    这些鱼会自己在水里找能吃的东西,天生地养,压根不需要多管。

    至于旱地里种的豆子和玉米,还有各类的菜蔬,按部就班地随着时令打理就好。

    留出的药田里生了些杂草,两人挨个锄过,简单展望了一下种上枸杞之后的模样。

    傍晚时,喻商枝从家里拎了一只风干的竹鸡去许百富家拜访。

    还没进门,就闻见了一阵饭香。

    见他来了,许百富热情地招呼他进去。

    喻商枝看见桌旁一位头发斑白的老者回头望来,估计是喝了点酒,此刻红光满面,倒是个和蔼可亲的人。

    “喻小子,快进来坐,这可是你的老前辈,姓陶,陶老哥,这就是我们村的草医,顶好的后生,姓喻,你叫他喻小子就成。”

    看起来许百富已经和老者相谈甚欢好一阵了,喻商枝送出手里的风干鸡后颇为正式地行了个礼。

    “晚辈喻商枝,见过陶老前辈。”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日九还能坚持几天,且九且珍惜(满地乱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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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章 三更合一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不必多礼, 来,快坐。”

    喻商枝很久没参与过这样称得上“应酬”的饭局,甚至感到久违的新鲜。

    桌上有鱼有肉还有酒, 看得出许百富招待的规格很高。

    入座之后,喻商枝得知这名老郎中叫陶南吕, 比许百富年长两岁,精神矍铄。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对方好酒,但克制地没有多饮, 吃饭时细嚼慢咽, 令喻商枝没来由地想起自己的祖父。

    许百富显然和陶南吕相谈甚欢, 听到陶南吕曾上伏虎山采药时,喻商枝几乎断定木屋里的字纸就是对方留下的。

    写下那样一笔字的人, 不会有一个寻常的出身。

    席上两个人加起来快一百岁,喻商枝兢兢业业扮演着有礼有节的小辈,并不多说话。

    所以好半晌后, 话题才落到他的身上。

    “听许老弟说,你先前治好了村里的时疫。”

    陶南吕观察着面前的年轻人,事实上他确实只是从这里路过,借宿两晚便准备离开。

    听闻村长想为他引见村里年轻的小郎中时,是一种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非要说的话,就是对年方弱冠就出师行医的草医有那么丁点的好奇。

    见识过以后, 他从喻商枝身上看出了一种不容于这方山村的气度。

    在老前辈面前,喻商枝十分谦逊。

    “名为时疫, 实则乃常见的小儿疹热。”

    陶南吕放下酒杯, 状似无意地询问喻商枝当初用的方子, 喻商枝回答后, 他的神情微动。

    “你未用成方,是昔日你师父所教,还是你自己的想法?”

    在陶南吕看来,如此年轻的后生哪怕出来坐诊,也只会循规蹈矩,按部就班,依着学来的成方对症下药罢了。

    喻商枝回答地有些模棱两可,“二者皆有。”

    陶南吕或许听出了他话里的保留,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这之后陶南吕讲了许多自己在外行医的故事,他走过很多地方,甚至去过岭南和西北。

    喻商枝看得出许百富听得入神,末了斟一杯酒,与二人浅浅碰杯后感慨道:“我是走不出去,这辈子就扎根在这村子里,但若家中子孙辈想出去看看,倒是个好事。”

    许百富笑道:“别看我这样,年轻时候还想去当行商,想跟着运河上的船队去南方瞧瞧。”

    一顿饭吃到夜里,一坛酒都见了底。

    许百富和陶南吕都喝了不少,喻商枝只是个陪客,浅饮了几杯。

    散场时许百富已有了醉态,步履虚浮,喻商枝搀着他教给许家人,叮嘱如何熬一碗醒酒汤。

    许家人对陶南吕和喻商枝都很客气,跟前者说洗漱的水都准备好了。

    陶南吕道了谢,表示自己没醉,和喻商枝站在院子里继续聊起来。

    “你已成家了?”他问道。

    喻商枝颔首,“家中已有夫郎。”

    说起温野菜时他神色温柔,看得陶南吕移开目光。

    喻商枝没有问对方有没有家室,看这模样多半是没有的,不然什么样的伴侣能忍受夫君一年到头在外面漂泊?

    眼看机会难得,喻商枝犹豫几番,还是从怀里掏出了那张写着残方的纸。

    “晚辈失礼,斗胆询问前辈,是否先前曾在伏虎山上的猎户木屋借住过,这页纸可是前辈所书?”

    喻商枝猜到留下这张药方的人,一定有把其烧掉销毁的理由。

    但毕竟自己两世都浸淫于医术一道,看到疑难杂症就会忍不住手痒,自己思考不算,还想拉着同道中人一起研讨。

    上一世他若这么想,随时随地都能找到可以讨论的对象,但来到这里后,也就遇见过一个不着调的吴郎中。

    因而此刻的喻商枝,破天荒地冲动了。

    不料陶南吕的反应比他设想中的还要激烈,只见这从方才开始始终和蔼亲切的老者,竟是一把夺过了喻商枝手中的纸页,紧张兮兮地问道:“你已看过了?”

    喻商枝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依旧诚实答道:“虽是偶然得之,但晚辈确实看过。”

    何止看过,他还对着研究了好几个时辰。

    陶南吕面色一变,竟是飞快地将纸撕碎,团成一个团,四处打量一圈后,丢进了地面上的一个浅浅的水坑里。

    纸张迅速在水里化开,任谁再也看不出上面写了什么。

    陶南吕悻悻地回头看了一眼喻商枝,低声道:“无论你记得多少,全部忘掉,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小事。”

    喻商枝无从揣测令陶南吕这般如临大敌的原因,可一想到若是自己推断出的病症无误,那么昨晚的思考,说不定有机会救下一人的性命,他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

    “前辈,这方子对应的病患,可是您必须治好的人?”

    这个问题问得着实巧妙,陶南吕转过头,再次深深地看向喻商枝。

    “你是何意?”

    喻商枝施了一礼道:“晚辈或有办法,助前辈一臂之力。”

    陶南吕垂眸,片刻后又抬起,突然说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

    “你们村长说你年方弱冠,我在你这个年纪,甚至还没出师。”

    喻商枝了然地笑了笑,“前辈周游四海,心胸广阔,难道也会以年龄高低论英雄么?”

    回应他的是一小段沉默,与一声怅然的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他犹豫许久,最终重重地拍了一下喻商枝的肩膀,“你随我来。”

    喻商枝跟着陶南吕,去到了许家借给他夜宿的屋子。

    许家人并不觉得奇怪,他们知道陶南吕也是个郎中,就当是两个郎中刚刚吃饭时没有聊尽兴,所以回去继续秉烛夜谈。

    进屋后,陶南吕关上了门,点上油灯,示意喻商枝坐下。

    喻商枝注意到桌上有笔墨纸砚,而且看起来不是许百富提供的,而是陶南吕随身携带的。

    因为这些东西都不是村户人会用的便宜货,虽也算不上金贵,可加在一起也值十几两银子。

    屋里有茶壶,里面装的却是凉开水。

    陶南吕倒出两杯,与喻商枝一人一杯。

    到了这时,他才说出自己的疑惑。

    “那不过是一页纸,前后文字皆无,你说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此话怎讲?”

    喻商枝直觉病患的身份应当不简单,他也谨慎起来,没有说话,而是指了指桌上的笔墨。

    陶南吕有些意外他的机警,轻轻点头,把纸笔推到对方面前。

    喻商枝执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噎膈。

    噎膈的本意是难以吞咽食物,或是吃了就吐,其实是国医古时会用的说法。

    放在喻商枝上一世生活的年代,往往对应的病症是食管炎、食管溃疡、食管癌等。

    患上这类病症的人往往十分痛苦,最严重的只能靠鼻饲打营养液吊命。

    而这个时代没有这种手段,所以说得直白一点,病患往往是生生饿死的,称得上是头号疑难杂症。

    等到陶南吕看清这两个笔画颇多的字,周身一震。

    这个后生……未免眼光太过毒辣。

    喻商枝将毛笔搁回原处,习惯性地拿起纸抖了抖,好让墨迹尽快风干,做这些时他的余光扫到陶南吕的反应,便知道自己推断出的病症果然无误。

    陶南吕原本还抱着怀疑的心思,可眼下他已不敢小觑喻商枝了。

    总之他自认自己弱冠之年的时候,绝对没有这本事。

    再想及自己的那些昔日同僚,乃至给自己传信询问如何医治噎膈的得意门生……

    在这个年轻后生面前,似乎都显得黯然失色了。

    “你当真出身乡野,师承山村草医?”

    喻商枝只是说着固定的说辞,“晚辈师承半坡村的秦老郎中,但也时常自己捧着医书瞎琢磨。”

    陶南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如此,只能用天赋异禀来解释了。

    他现在已经不怀疑喻商枝真的能帮上自己,于是暗忖半晌,把能说的挑着拣着说了一些。

    喻商枝一边听着,一边沉吟思索。

    通过陶南吕的描述他可以得知,病患的症状比他想象中的要严重一些。

    饮食难下,食之则吐,且胸膈疼痛,四肢浮肿。

    再这么发展下去,就离水米不进不远了,到时连药都喝不下去,人就必死无疑。

    至于病患的身份,喻商枝不会分心去多想,他看得出陶南吕有意遮掩,而他也无意揣度。

    任其身份高低,在郎中的眼里,同样仅仅是一个病患。

    很快陶南吕说完可以说的,喝了口水润喉,喻商枝则手指轻敲桌面,缓声道:“所以前辈先前所用的方子,取甘草、青皮、白豆蔻、丁香、沉香、麝香等……目的是温中降逆。”

    喻商枝对于药方这类东西,向来可以做到过目不忘,同时心里在想,这方子里不要钱似的用沉香、麝香这些名贵药材,闭着眼都能猜到病患非富即贵了。

    陶南吕自又是一副见鬼的神情。

    “你竟是背过了?”

    喻商枝却略过了这个问题,直接了当地说道:“前辈在药方上几经涂改,乃至最后付之一炬,显然对这方子并不满意。”

    陶南吕没有否认。

    “是我无能。”

    喻商枝浅浅摇头,“在晚辈看来,前辈并非无能,而是……过于保守了。”

    陶南吕没想到自己的苦衷一上来就被喻商枝戳破了。

    这个年轻的乡野小郎中给他带来的意外,未免太多了些。

    他总觉得以喻商枝的头脑,若有心完全可以猜出病患的身份。

    但对方同样足够聪明,点到为止。

    喻商枝继续道:“病患的病势已严重至此,选用保守不出错的方子,无非是拖延时间罢了,前辈也应当心知肚明。”

    陶南吕看着眼前的杯中水,久久无言。

    过去半辈子,他行医过程中的每一味药材,每一点用量都要斟酌再三,所追求的却并非最快地医好病患,而是中庸、稳妥。

    后来他受够了这样的日子,一朝托病辞官,周游九州,当了个游方郎中。

    喻商枝目睹陶南吕陷入长久的沉默,他耐心地等待,直到对方眼皮动了动,问出一句话,“依你所见,当如何?”

    喻商枝依旧没有回话,而是拿过方才的纸,再次提笔蘸饱墨。

    一遭笔走龙蛇,一个完整的药方已呈现于纸上。

    陶南吕不待墨迹晾干,就迫不及待地拿在手里逐字阅读,神色骇然。

    “此方竟用泽漆、附子……你实在是大……”

    一句“大逆不道”就在嘴边,及时被陶南吕吞回了肚里。

    “……实在是大胆至极!”

    泽漆、附子均有毒性,虽说药毒同源,但这两样药材用时稍有不慎,便会从救人性命的良药变为夺人性命的刀刃。

    可是再往后看,他就意识到了喻商枝为何如此开方。

    泽漆可逐水消肿,附子补火助阳,加上其余几味诸如大黄、厚朴、郁李仁、陈皮等,正是个化瘀消癥的良方。

    且下面还用小字注明,可佐以补气利咽的黄芪甘草汤。

    正如那日喻商枝将木屋中的药方残页反复看过,如今的陶南吕亦将喻商枝的方子,翻来覆去地阅读,好半天后,他不由地慨叹道:“古书有言,用药一如用兵,今日我是见识到了。”

    他把轻飘飘的纸放回桌上,以手指捏了捏眉心。

    这个方子有其价值,除此之外,更像是一记浑厚钟声,狠狠撞响在陶南吕的耳畔。

    原来他以为辞官下野就可以寻回从医的初心,到头来发现,身心都还仍束缚在那道枷锁里。

    “假如,我是说假如,病患是个达官显贵,但凡用药期间出了差错,害了病患性命,便是灭顶之灾……你还会执意用此方么?”

    陶南吕知道自己的掩饰太过苍白,但此刻的他太想从面前惊才绝艳、眼神澄澈的年轻人这里,得到一些启示。

    喻商枝并未有太多的犹豫。

    “身为医者,放在首位的应当永远是治疗是否对症,如何挽救病患的性命、减轻病患的痛苦,若是瞻前顾后,自虑吉凶,反而会酿成大祸。”

    “瞻前顾后,自虑吉凶……”

    陶南吕喃喃重复,最终化为一声苦笑。

    这亦是他当年入岐黄之门时倒背如流的句子,可这些年汲汲营营,早就在不经意间将其忘于脑后了。

    桌上油灯如豆,一老一少两代医者在这一刻相对无言。

    许久之后,陶南吕方沉声道:“你姓喻,名商枝,我记下了。”

    他将方子以砚台一角压住,在喻商枝疑惑的目光中,起身去屋子另一端翻找自己的包袱。

    不多时再度回到桌边,手中多了一只质料温润的木盒。

    陶南吕将木盒递给喻商枝,示意他接过打开。

    木盒的盖子掀起,喻商枝惊讶地发现,里面竟是一整套针灸用的金针。

    与常见的银包铜的银针不同,金针可是通体以黄金锻造。

    “前辈,这是何意?”

    陶南吕看向木盒的眼神带着些许的怀念,但最后尽数归于释然。

    “这是我早年行医时随身的一套金针,其实已多年不用了,带在身边不过是为了留个纪念。今日与你夜谈至今,相见恨晚,更是得了你一剂良方。”

    陶南吕面上的忧色散去了些许,仿佛又变回了晚食时那个和蔼可亲的老者。

    “这套金针就赠予你,权当我付给你的诊金。”

    眼见喻商枝要出言拒绝,他当机立断地阻止道:“不要不收,萍水相逢及时缘分,焉知日后会不会有机会再见?这套金针

    ,就当是留下一点念想。”

    山长水远,喻商枝清楚陶南吕不日就要再度启程。

    他握紧手中木盒,觉得其中的金针重若千钧,最终起身长揖到底。

    “谢过前辈。”

    陶南吕欣慰地点点头,只是看向桌上的药方时,神色又变得凝重起来。

    喻商枝料想他的内心必定还在天人交战,但余下之事,就不是自己能随意置喙的了。

    事实上喻商枝也看得出,陶南吕必定是一位杏林圣手,且身份不俗。

    机会难得,他试着想请陶南吕随自己回家,替温三伢诊一诊。

    倒不是他对自己的医术不自信,而是多一个人,多一个意见,总归是好的。

    哪知陶南吕听完喻商枝对温三伢病症的形容,及现在的医治手法后,却是拒绝了。

    “后生可畏,便是我为你家中幼弟诊治,也不能做得更好了。”

    喻商枝虽有些遗憾,但陶南吕既如此讲,便说明这就是其心中所想。

    这之后,两人又就着一壶白水聊至深夜,喻商枝才终于起身告辞。

    离开许家的小屋时,他回头望了一眼,见身后屋中灯光未熄,窗边依旧映着一道长长的剪影。

    喻商枝无端地想,这对于陶南吕而言,大概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回到家时,亥时已过,整个村子里只余下阵阵蛙鸣。

    喻商枝加快了脚步,到了最后几乎是小跑着回去的。

    他出来时温野菜只知是去村长家吃酒用饭,怕是也没想到这么晚了自己还没回去。

    想到昨日是在山上过的夜,今天又连累温野菜睡不安稳,便觉得心有愧疚。

    脚步如风地进了院子,天太热,大旺和二旺都直接睡在院子里的草席上。

    见了他都支棱起身子,喻商枝连忙比手势,让它们不要叫。

    大旺和二旺围着他闻了闻,才转悠着回到原本的地方躺下。

    喻商枝抬眼见屋里没有点灯,微微松了口气,看来温野菜太累,应当是先歇下了。

    他轻拿轻放地在灶房洗漱了一番,才趿拉着鞋子回卧房。

    屋里很暗,好在有月光。

    鞋底擦着地面发出细微的响声,喻商枝放好金针后,在床边借着窗户漏进来的光宽衣。

    怎料刚脱到一半,身后突然伸出两只手,一把搂上了他的腰。

    毫不夸张地说,喻商枝这一刻吓得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晚间仅存的那点酒意刹那间一分不剩。

    回过神来,他自然是知道身后是何人。

    “阿野。”

    喻商枝脱掉仅剩的外衣,顺势坐到了床边,又一个翻身,将身后人拽到怀里。

    “怎么还没睡?”

    黑暗中,温野菜像只小狗,把脑袋拱进喻商枝的怀里。

    下一秒,喻商枝确信自己闻到了酒气。

    “你喝酒了?”

    温野菜还在微醺的状态中,熄灯后他就开始犯困,本以为早就该睡着了,可辗转反侧,竟是等到了喻商枝回来。

    “你去村长家吃酒,我也有点馋,便把家里剩下的找出来喝了两盅。”

    温野菜抬起手比划,“没多少。”

    喻商枝看出他还是有点醉了,把那只乱动的手压了下来。

    两人贴得很近,呼吸发烫,相互纠缠。

    温野菜黏在喻商枝身上,问道:“你这么晚才回来,一直在陪村长和那个老郎中吃饭么?”

    喻商枝便将同陶南吕之间的对话,以及他就是山上木屋中住过的那个人这几件事,跟温野菜讲明,最后也没忘了说自己得了一套金针。

    温野菜听完只觉得巧合太多,“陶老前辈说得对,这就是你们之间的缘分,偏偏咱们上山的时候下了雨,去了那间木屋,看见了他漏掉没烧的纸。”

    喻商枝点了点头,抱紧了自家夫郎。

    “我本想请陶老前辈来给三伢诊脉,他却推拒了。”

    他还是觉得有些遗憾,温野菜却道:“按理说他来都来了,这点小事对他而言,应当是举手之劳,他不会是觉得本事不如你,索性不必来了吧?”

    喻商枝忍不住垂眸看向温野菜,几乎怀疑这哥儿刚刚在许家听墙角了。

    温野菜一双醉眼朦胧着,低低地笑了。

    “看来我猜对了。”

    同样的话喻商枝是张不开口的,但温野菜就可以毫无负担地说出来,而且语气笃定。

    在其心里,喻商枝恐怕就是举世最优秀的郎中。

    这令心头像是被狗尾巴草挠了一下,情不自禁地贴了贴温野菜的额头。

    +君羊3柒б四㈧9㈡三伍

    小哥儿回抱住他的脖颈,唇瓣轻轻地落上来。

    也许是因为这一夜两人都喝了点酒,适可而止,不到醉死的程度,却又可以为某些事稍微添一点火。

    堆在床边的衣服不小心被蹬到了地上,无人理会。

    ……

    昨晚一家人都没睡踏实,天亮了后没一个人起来。

    晚些时候喻商枝从屋里出来,进灶房煮了个粥和四个鸡蛋。

    等到温二妞和温三伢都醒了,一大两小吃完了早食,温野菜还在睡。

    温三伢有些担忧地问喻商枝,“喻大哥,大哥是不是病了?”

    喻商枝给他夹了一筷子腌黄瓜,“你大哥没事,就是昨天睡得晚些,早食我给他留出来了,一会儿送进去。”

    三人撤了吃饭的小桌,温二妞去后院牵牛、赶鸭子,又问喻商枝能不能带着三伢一起去。

    “可以出去转转,但去水塘边要带着大旺,两刻钟就回来,伏天太热了,中暑就不好了。”

    说罢从墙上摘下来两个草帽递给他俩。

    草帽有点扎人,二妞不愿意戴,三伢倒是乖乖地接过去扣在了脑袋上。

    他打小身体不好,也很少出门,所以和村里大多数小子比起来显得很白净。

    这个夏天晒了几回,那种病态的苍白褪下去不少。

    送走这姐弟俩,喻商枝听见屋里还没动静,就先去给后院的菜地浇了些水。

    距离上一次采摘已经过了好几日,地里的豇豆又长出来好些,喻商枝挑着足够长的摘了一些搁进篮子。

    藤上的丝瓜也到了成熟的季节,拨开叶子看了看,有两个长得歪瓜裂枣的,索性避开没有采,这样的等老了以后可以剥开当丝瓜瓤,刷锅、洗碗,还能搓澡。

    再回到前院时,他仔细洗了手,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才端着洗漱的东西和早食进屋。

    温野菜醒了有一会儿了,但浑身没劲,不想动。

    他揉着有些酸胀的小肚子,觉得喻商枝成日这么努力是不是也该有点动静了。

    饭香飘进来,他懒懒地翻了个身。

    虽说喻商枝平日里也把家里人照顾地很好,但若是前一晚也知道自己太“过分”,隔日一早就会格外的“殷勤”。

    接过对方递来的杨树枝和盐水,温野菜呼噜噜地刷完牙,又洗了把脸。

    脸上的汗都洗干净了,人也清爽许多。

    “我还要去村长家一趟,估计陶前辈今日就要走,我去送送行。”

    喻商枝在一旁看着温野菜吃完饭,给他递上手帕擦嘴,因为实在太周到,到后来温野菜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毕竟喻商枝昨晚是过了一点,可又不是干的什么坏事,何况他自己也享受到了。

    于是擦干净嘴后就提出要陪喻商枝一起去许百富家,看看那个陶老郎中是何方神圣。

    然而两人谁也没想到,去村长家时并不算晚,却被告知陶南吕已经走了。

    许百富也是一脸地怅然,“我不过因为昨晚吃了酒,晚起了些,就发现屋里只剩下两封信和一些钱。对了,喻小子你且随我来,还有一封信是给你的,除此以外,还有一。”

    喻商枝跟着许百富进了屋,见许百富拿出一本册子,里面夹着一张折好的纸。

    “这老哥哥也真是,我还想着留他多住几日。”

    许百富难得遇上这么一个聊得来的人,和喻商枝一样,都不舍他这么快离开。

    但喻商枝知道,陶南吕的不告而别定是有其缘由,多半和要治疗的那位棘手的病患有关。

    不过料想陶南吕既然给村长留了信,里面大概也解释了原因,喻商枝就没有多言。

    低头翻开线装的书册,喻商枝意识到这是一本医书,看字迹,是陶南吕自己所著,凝结了其行医大半生的心血。

    而那封信的内容,可以概括成两件事,一是他作为过来人,希望喻商枝坚守医者本心,不改初衷,若有机会最好可以著书立说,传之后世;二是旁敲侧击地建议喻商枝不要囿于这一方小山村中,他应当走出去,以这一手医术造福更多的百姓。

    喻商枝读罢将信郑重收起,一时颇为动容。

    至于走出斜柳村,喻商枝不是没想过,只是如今家底不丰。

    他不愿去其他现有的医馆当坐堂大夫,若有机会,能直接开一间自己的医馆是最好的。

    但别说县城,就是镇上,一间铺子一年的租金也要几十两银子,还不算额外赁个宅子,备齐百八十种药材的花费。

    而开医馆不比做其他的生意,不会那么快回本。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在帮温野菜分担养家压力的同时,多多攒些银钱。

    陶南吕来去匆忙,村子里揪着这个难得的话题议论了两日,又很快归于平静。

    喻商枝则在那日之后,就始终忙于枸杞扦插前的准备。

    他用了最简单的水插法,先把采集来的枝条进行遴选,偶尔混进去的,已经长出果实的都不要,余下的深插进水中,等到生根后就可以往土里移栽。

    村里人种树也会用这个法子,所以当苏翠芬和白屏来串门时,看见靠墙立着的一排插在水里的树杈,只打听了几句就不过问,只觉得还是喻商枝脑子转得快。

    枸杞多金贵大家都是明白的,可是从未有人想过,这山里的枸杞树可以种在自家农田里。

    如果真的种出来了,这可比粮食值钱多了。

    等待枸杞枝条生根的这段时间,上回从山上采下来的枸杞鲜果也晒好了。

    鲜枸杞需要先阴干,再暴晒两三天防止返潮。

    晒干后的枸杞个头依旧很大,吃起来甜丝丝的,肉质也很厚。

    喻商枝和孔麦芽把枸杞都收进小筐里,留出来大约四分之一自家存放,余下的四分之三等着一起卖给百济堂。

    现在找喻商枝看诊的人越来越多,从山上采的药已经没什么多余的可以供给药铺,但这回的枸杞的确品相上乘,可以卖个好价钱。

    算来也有日子没去镇子上,去之前温野菜上了一趟山,打了六只兔子和两只野鸡。

    一只兔子自家晚上炒了吃,五只拿去卖。

    野鸡羽毛艳丽,全被温野菜毫不手软地拔了下来,这回也学着城里小姐的雅兴,插了两根在屋里做装饰,又拿了几根出来给温二妞做毽子。

    温二妞爱不释手,说要多做一个,送给虎妞一个,再送给麦芽一个。

    百济堂的周掌柜再见到喻商枝和温野菜,简直像是看见了久别重逢的亲人。

    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两人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都会带点平常药农手里没有的好货。

    哪怕是不那么少见的草药,喻商枝也都炮制处理地干干净净,药性能够全然保留。

    就说先前那副蛇骨,他转手卖给了福禄布庄的掌柜,挣了好几两银子不说,还以好价格得了一匹行情紧俏,买都买不到的花布,回家就给了夫人,挨了好一顿夸。

    “你们来得巧,我刚得了些好茶,天太热,咱们去后头坐着聊。”

    周掌柜把两人请到后堂,伙计很快端上香茶和小点。

    红褐色的茶汤注入瓷杯之中,一看就是多年陈的熟普。

    喻商枝抿了一口茶,就察觉周掌柜在盯着自己,他淡淡一笑,“周掌柜这是等着考我呢。”

    周掌柜笑道:“我就想看看你这条舌头,能不能尝出这是几年的普洱。”

    喻商枝不动声色地再次细品,谦虚道:“三年以下的做不到如此柔和甘滑,我猜是至少五年陈,再具体的就不知了。”

    周掌柜端起茶盏的动作一顿,竖起拇指道:“喻小兄弟果然是懂茶之人。”

    不过相比喻商枝,温野菜就没那么喜欢喝普洱。

    周掌柜看在眼里,令伙计给他换一壶茉莉香片。

    茶喝得差不多了,喻商枝就把枸杞拿了出来,周掌柜一看眼都直了。

    说句不好听的,他店里日常卖的枸杞,也就只有喻商枝拿出来的一半个头。

    “你们村子是什么宝地,还有这等品相的枸杞?看这个头,得是棵老树了。”

    开药铺的都是懂行的,但即使如此,喻商枝也不怕周掌柜发现那几棵老枸杞树。

    就说那个刁钻的位置,不是温野菜这样的猎户,是没胆子走那么深的。

    “今夏头茬的枸杞,掌柜您看着出个价。”

    老树的出产量比普通的枸杞树要大,一棵树大约就能有三十到四十斤左右的枸杞,撇去高处摘不到的,和被鸟雀啄坏的,三棵树上一共摘下来六十多斤的鲜果,晒干后大约是二十斤。

    带来的枸杞过秤后是十六斤左右,周掌柜按照一两一百五十文的价格算,一斤就是一两半。

    再加上其余上次来时还没有炮制完毕,这次顺路带来的桑寄生、丹参等,凑了个二十五两整。

    揣着沉甸甸的银子,两人打算转道去聚贤饭庄,问他们要不要兔子。

    虽说之前也答应过钱府往那里送野味,但这类小东西还不够人家做两盘菜的,实在犯不上。

    没想到路过朱氏食肆时,竟被那里的小二“截了胡”。

    “二位爷,可还记得小的?”

    温野菜以前常来这家店吃饭,自然是认得这个小二,更别提喻商枝记忆力不差。

    “那日我们来吃饭,就是你招呼的。”温野菜奇怪于对方为何突然上前打招呼,不过还是问道:“之后你们店里生意如何,可有被影响?”

    小二躬身笑道:“托二位爷的福,食肆生意不差。不瞒您二位说,我们掌柜一直想当面致谢,却一直没再遇到过二位,这不就打发小的日日在门口留意着,今日可算被我等着了!”

    这小二嘴皮子利索,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都没喻商枝和温野菜插话的份。

    等到听明白对方的意思,喻商枝却是不太想进去,毕竟在他看来朱掌柜并不欠自己的人情。

    “还请转告朱掌柜,我们夫夫二人还赶着去卖猎货,这东西放久了就不新鲜,改日再来镇上,再与朱掌柜叙旧。”

    可惜话说得还是晚了点,铺子里朱童已经听见了外面传来的熟悉声音,快步迎了出来,刚巧听见了喻商枝的这句托辞。

    “不妨事,任是什么猎货,您卖给小老儿我便是!”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啦宝子们!

    ——

    1、“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唐·李白《上李邕》

    2、又要说那句话了:医疗相关都是我基于网络资料乱编的不要当真不要当真(双手合十)

    3、“饮食难下,食之则吐,且胸膈疼痛,四肢浮肿。”——参考百度百科

    4、“取甘草、青皮、白豆蔻、丁香、沉香、麝香等……”——确实有这么个方子,此处为节选,出自《太平惠民和剂局方》感谢在2023-08-16 11:13:10~2023-08-17 11:20: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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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章 二更合一

    炎夏过去,第一场秋雨来了

    在朱掌柜热情地邀请下, 喻商枝和温野菜去了食肆二楼的包间。

    因为离晌午的饭点还差点时候,除了茶水之外只端上来一些点心和小菜,其中还有温野菜最爱吃的甜豆花。

    “上回记得贵夫郎点了一碗小店的豆花, 近来又研究出了新吃法,不知合不合二位的口味。”

    温野菜眼前一亮, 这回的豆花不再只有红糖水,而是浇了蜜水,上面还有软糯的红豆。

    过后喻商枝见身边的小哥儿吃得开心, 也浅笑道:“朱掌柜有心了。”

    朱童摆摆手, “小事而已, 不足挂齿。”

    言罢起身诚恳道:“上回之事,皆是喻郎中您不计前嫌, 出手相助,才为在下全家保住生计,过后小老儿我每每想起, 都甚觉惭愧。今日终于得了这个机会,能当面向喻郎中您致谢,我一个开食肆的,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小店自酿的甜米酒和几味小点心颇具特色, 我备了一些,还望二位笑纳。”

    见朱童如此郑重, 喻商枝和温野菜也只好起身回礼。

    “朱掌柜,您实在是太客气, 说句到底的话, 我也不过是借了钱少爷的面子, 唱一出狐假虎威的戏。”

    朱掌柜连连摇头, “小老儿谢的,是喻郎中您的仗义执言,与借了谁的面子殊无关系。”

    他到底是经营食肆多年的,见眼下双方都站着,难免有些拘谨,便迅速两句话周全了场面。

    兔子和野鸡卖给了朱家食肆,朱掌柜还提出以后有猎货他都可以收,像这类食材,虽菜单里没有,但时不时会有老饕上门来点,店中的厨子也是会料理的。

    这么听来,以后大型的猎物可以送去钱府,小型的野物则可以卖给朱家食肆,也省的去聚贤饭庄碰运气,喻商枝和温野菜都觉得不错。

    一番交谈后时间不早,到了晌午的饭点,二人自然没有走成,在这里用了一餐。

    最近温野菜没有喝药,也没有忌口,确认过这一点的朱童果断安排了店里的招牌菜,令他终于吃到了心心念念的辣炒鸡杂。

    “你尝尝,真的特别好吃。这道菜他家厨子做了好多年了,我也试过在家学着做,就是出不来这个味道。”

    他见喻商枝不对这盘菜动筷,便十分热心地给他夹了一筷子。

    中午食肆繁忙,朱掌柜已经下去忙活了,也是因为足够有眼力,不想在这里杵着耽误小两口吃喝。

    喻商枝看向面前红彤彤的菜色,嗅着空气里飘着的辛辣气味,愣是半天都没动筷。

    他很少吃辣,上一世他跟着祖父长大,饮食清淡,每一餐都格外注重营养搭配,辛辣、生冷几乎不碰,不夸张地说,喻商枝到去世的年纪,都没怎么正经喝过冷饮,吃过雪糕。

    不过面前的鸡杂的确诱人,再看温野菜大快朵颐的模样,就知道味道不会差。

    他思前想后,还是夹起来送到了嘴里,结果下一秒就开始咳嗽。

    过于陌生的刺激味道极具攻击力,喻商枝只觉得舌头滚烫,甚至眼眶都湿润了。

    吃得正开心的温野菜吓了一跳,赶紧手忙脚乱地给喻商枝倒水。

    倒完之后又意识到茶水是热的,在桌子上看了一圈,只好把没吃完的豆花端起来,舀起一大少送到对方的唇边:“张嘴,吃两口这个压一压。”

    喻商枝对甜食兴趣缺缺,没碰豆花,浅尝了一口后就都留给了温野菜,这会儿却成了“救命稻草”。

    他启唇含住送到眼前的勺子,将里面的豆花和红豆抿到嘴里,豆花的凉给舌头降了温,甜味也压住了辣味。

    喻商枝肩膀一松,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怪我,我以为你只是不爱吃辣,哪想到是不能吃。”

    温野菜用两个茶杯倒换茶水,晾凉以后放到喻商枝面前。

    不过不得不说,他家小郎中吃了点辣,这会儿嘴唇殷红不说,眼里也湿漉漉的。

    温野菜作为一个最早就觊觎人家皮相的“小色胚”,此刻心跳地快了好多。

    “我很少吃辣,没想到这个这么辣。”

    喻商枝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把上辈子自己的养生生活讲给夫郎听。

    温野菜睁大眼睛,“那也过得太没意思了。”

    什么汽水、冰淇淋,自己都闻所未闻,而喻商枝居然都没好好吃过,实在是浪费。

    喻商枝被温野菜这么一说,也尝出点遗憾的味道,不过好在来了这里,遇见了温野菜,什么遗憾都能够被这份陪伴消解。

    离开朱家食肆时,牛车上多了三坛米酒、两个大食盒,一个里面装的是点心,一个则是食肆里的好几道菜色。

    朱童的意思是他们可以带回去给家里人吃,这样晚食就不必开火。

    他选的菜都没有什么汤汤水水,放在车上不怕洒,也不容易捂坏。

    兔子先前天不太热的时候卖八十文,夏天吃兔肉的人多起来,就涨到一百文,五只兔子卖了五钱银子,两只野鸡肥得很,一只三百文,这一趟出来还分文未花,入账了二十六两一钱。

    家里的米粮需要添置了,两人去了米行买了两斗。

    眼下新稻即将成熟,这会儿米铺里的米都是陈米,因此价格也有所滑落。

    温野菜看着店伙计称米,喻商枝在店里转,看见薏仁抓了一把,发现不错,就让伙计称了半升,红豆也要了一些。

    入伏后人体难免湿气重,煮点红豆薏仁水喝是最简单的办法。

    装这两样的时候米行的伙计还念叨,“奇怪了,最近有好几个人专买这两样,说是听郎中说的,喝了对身体好。”

    喻商枝笑而不语,这点道理只要是个郎中就懂,想必是最近有不少人得了类似的医嘱。

    这回天色很早就回了村,孔麦芽听见声音急急地从东屋里跑出来,说是有人来看诊。

    喻商枝见状赶紧洗了手进去,温野菜领着二妞和三伢解开牛车,把牛送回牛棚,又一起看板车上带回来的东西。

    两个食盒一打开,香味就扑面而来,惹得人狂咽口水。

    温二妞还宝贝似的摸了摸两个食盒,和里头好看的盘子。

    “大哥,这些还要送回去不?”

    温野菜拍了一下她脑袋,“人家给你送饭,你还惦记起盛饭的东西来了。”

    不过想到朱掌柜说的话,他点点头,“这些东西咱们留下就行,说是特地找的新的。”

    三人分着吃了两块点心,几盘菜放到阴凉的地方隔着,余下的点心都端出来,等着喻商枝和孔麦芽忙完了出来吃。

    温二妞小声同温野菜讲,“那个来看诊的汉子脸上白白的。”

    温野菜皱眉,“长得白有什么奇怪的?”

    难不成是病得厉害,毫无血色的那种?

    温二妞摇摇头,“不是,好像长了斑,带着大草帽,也不敢晒太阳。”

    东屋里,喻商枝收回给眼前男子把脉的手。

    男子好像很不自信,不敢直视喻商枝的眼睛,旁边是他操心的小爹。

    “喻郎中,这毛病您有没有法子?他都快二十了,因为这毛病一直没说亲,也不是没有相看的,可人家一来看,就都不乐意了。”

    喻商枝示意男子凑近了些,看过脸上和脖子后,又让他脱下衣服看后背。

    男子的小爹瞅了一眼屋里的孔麦芽,“喻郎中,这小姐儿在这,不太好吧?”

    喻商枝淡然道:“她是我徒弟,以后要当郎中的,不避讳这些。”

    这哥儿嘟囔了几句,喻商枝没听清,也没有去理会。

    孔麦芽见状又坐直了些,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可靠。

    检查完后,男子的病症显而易见,面上、手腕、后背等地方都有不规则的白班,也就是白癜风。

    中年哥儿见喻商枝没有让孔麦芽出去的意思,遂坐下来絮絮叨叨。

    “这个毛病小时候就有了,没当回事,哪知道这些年越长越多,越长越大,大热天的也不敢下地,一晒了大太阳更了不得。还容易长红疹子,浑身都痒。”

    喻商枝看得出男子不爱听自己小爹在外人面前说这些,可或许是因为从小就与别人样貌有异,他看起来十分畏缩,连亲人也不敢出言制止。

    他便帮了一个忙,打断了面前哥儿说的话,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能治。”

    之后他详细解释了治疗的方式,内服、外用,若有必要还需要施以针刺。

    “太阳也要适当地晒一些,不是暴晒就可以。”

    说罢又问:“以前可找别的郎中瞧过?”

    哥儿讪讪道:“我们这等人家,哪里有钱常去看病,早两年去过一次镇上,花了一两多银子抓药,也没什么起色。”

    他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儿子道:“可眼看再不说亲就迟了,就想来喻郎中您这碰个运气。”

    喻商枝点点头,没再多问,面前人所说的是村户人常见的苦衷,大多时候并不能怪他们把小病拖成大病,因为实在是没有那个条件。

    “那我先给你们开药。”

    哥儿又问:“这毛病多久能治好?”

    喻商枝想了想道:“不能操之过急,三个月之后应该会有明显成效。”

    “三个月……”哥儿显然觉得太长了,可想了想总比一直这样好,便还是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布包,“成,喻郎中您开药吧,多少钱,您跟我说。”

    最后开的药一共八百多文,除了内服的,还有外用的,喻商枝让他们拿回去泡在高度的白酒里,一日涂两次,等药吃完了再来复诊。

    中年哥儿付了钱,拉着自家儿子走了

    那汉子一出门就又扣上了草帽,整个人佝偻着腰,一副不敢见人的样子。

    其实喻商枝方才瞧见了,对方模样称得上周正,也是好手好脚的,若这个性子能改改,等病治好了,未尝不能说门好姻缘。

    如今喻商枝在周围各村的口碑越来越好,大家口口相传,基本再也遇不上质疑他医术的人。

    而病患更是形形色色,真是应了那句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入了夜,喻商枝和温野菜坐在桌边数钱。

    这些银钱有银锭,也有银角子和铜钱,满满当当堆了一桌子。

    而此刻里面最显眼的,却是几片精美的金叶子。

    温野菜把叶子小心翼翼地拿起,生怕一不小心就掰断了似的。

    “你说这个……怎么办?”

    关于这片金叶子的事还要从白天说起,喻商枝给那个得了白癜风的汉子看完诊,把人送走后就被温野菜叫去吃点心。

    结果喻商枝拿起其中一块点心时却注意到一抹金光,待到那盘子点心全都拿起来,才发现底下竟然藏了好几片金叶子。

    不用说,这显然是朱掌柜的主意。

    他那日从钱云礼那里得了不少补偿,恐怕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就觉得直接给喻商枝必不会收,竟想出这么个法子。

    这种金叶子是纯金打的,上面还有镂空的雕花,一般没人会拿金叶子出去花,大多用来逢年过节送礼,或是大户人家给小辈当压岁钱。

    但若想换钱也可以的,只需去钱庄或是典当行称重,按照金银价折算。

    比直接送钱要隐晦且体面。

    喻商枝忍不住感慨:不愧是做生意的,脑袋就是活泛。

    既然朱童通过这种方式送给他们,直接送回去对方也必不可能收了。

    喻商枝思索半晌也只能道:“先收下吧,待到寻个机会,换个方式把这份礼再还回去。”

    于是温野菜把金叶子放到一旁,没算进自家的“小金库”里。

    注意力回到银钱上头,加上这回去镇上卖枸杞、兔子的所得,家里如今已经有一百多两的存款。

    点算清楚后温野菜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把这些银子都环抱在怀里,满足道:“以前我做梦都不敢梦见家里有一百两。”

    喻商枝噙着笑意在一旁串铜钱,这件事做起来实在是解压的很,他还怪喜欢的。

    一边串钱,喻商枝一边说起想攒钱去成立开医馆的事,温野菜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那样的话,岂不是咱们全家都要到镇上去?”

    喻商枝没想到温野菜这么激动,便道:“眼下只是有这么个想法,所以想先问问你怎么想。”

    温野菜很是赞成,“我还能怎么想,自然是乐意的,庄稼人一辈子顶了天的梦想,不就是可以去城里过活,不必指着一亩三分地吃饭么?”

    得了温野菜的支持,喻商枝便把自己的想法简单说道:“但此事急不得,还得多攒些银钱才好。”

    “那定是要多攒钱的。”温野菜盘算道:“这一百两在村子里算是个大钱,去了镇里乃至县城,就什么也不是了,我听说在镇上租个小宅子,一年都要几十两,说句不好听的,我瞧着那灶房还没咱家茅房大。”

    喻商枝没忍住笑出了声,但房价这事,确实是古今共有的苦恼。

    上一世条件好的乡村,村民的自建房一个赛一个的宽敞,相比之下大城市里好几百万买来的,相比之下就像个鸽子笼。

    温野菜拍他胳膊一下,“你别笑,以前我爹去镇子上卖猎货,给人送到家里去时,我还真跟着看过。院子也小得很,种不了几棵菜。”

    喻商枝连连点头,转而又道:“确实就这点不好,铺子要租,住处也要赁,如此算来,开支就多了许多。”

    温野菜托着下巴道:“咱们才成亲不到一年,银钱慢慢攒就是,等我上山多打些狐狸,把狐皮留着,入了冬能卖个好价。且你那个麻药也好用,说不准我走大运,又猎一头狼呢?”

    喻商枝把手上的一串钱以草绳系紧,“那我也不想去你去冒那个险,日后还是和现下一样,你我抽空结伴上山打些野物或是采些草药,再好好地把药田经营起来,这会儿栽下,明年夏秋枸杞就能挂果,一亩地的枸杞树,几十两还是能赚得。此外还记不记得澡豆?等大豆收获了,也可以做起来了。”

    温野菜接过喻商枝手里的铜板,盘好放在一旁。

    这里面大多数都是村人来看诊时支付的铜板,积少成多,罐子里都放不下了。

    “这么一想,咱们的日子过得实在是有盼头。”

    两人因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底的笑意。

    好不容易把铜钱都串完放好,又打水洗手。

    期间温野菜说着打算再去水磨村找张木匠,打一个带锁的钱箱。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觉得想要攒够去镇子上租铺子和宅院,以及初期医馆未盈利时的生活所需,少说也还得几年的光景。

    在此之前,日子还是要照样过的。

    数日过去,不枉喻商枝每天查看插在水里的枸杞枝条,终于在某一天惊喜地发现它们开始生根。

    且根系愈长愈多,很快就到了可以移栽的时候。

    因为枝条太多,移栽又是个大工程,孔麦芽也一早过来帮忙。

    近来孔意的状况越来越好了,一天就能编出两双草鞋。

    村子里有些编草鞋手艺一般,或是没空把时间花在这上头的,偶尔也会去他家买一两双,都是乡里乡亲的,也算是一点帮衬。

    孔意很是感念,给村里人一概算八文钱一双,十五文两双。

    至于温家几口人,他依着鞋样子一人编了一双结实的,让孔麦芽给送去。

    别看草鞋不起眼,夏天里村户人是离不开的。

    到了地头上,先简单除了除地里新长出的杂草,随后挖一个树坑,把已经生根的枸杞枝条埋进去,再浇透一次水,让土壤和枝条迅速紧密贴合。

    于是几人分成两组,一个人挖坑,一个人插枝条。

    到最后还有三分之一的药田没插上,但枝条已经不够了,喻商枝和温野菜便决定明日再去山上一次,正好上回还有两棵枸杞树的枸杞果没摘,这次一并带回来。

    等到把水全部浇完,这次的扦插就算是完成了,只需要等这些枝条萌出新芽,保留一个最茁壮的即可。

    虽说喻商枝理论满分,可种枸杞树这事他也是第一次实践,不好说会不会成功,往后还是需要勤来打理。

    幸而这批枸杞苗和后续第二拨扦插成功的都足够争气,第一次施肥后也顺利生长。

    就在田地里的作物一日有一日地茁壮窜高,一点一滴地走向成熟时,炎夏过去,第一场秋雨来了。

    “阿嚏!”

    温三伢一换季就染了风寒,连续两天都挂着鼻涕泡。

    哪怕还有秋老虎会卷土重来,温野菜还是翻出了他的秋衣。

    与温三伢同样因为换季而病倒的人也有不少,搞得喻商枝和孔麦芽这些日子是忙得团团转。

    就连喻商枝都因为这家里家外大大小小的事生了秋燥,嘴唇干燥裂口,还总是干咳个不停。

    晚上熄了灯,喻商枝躺在床上一个劲地咳嗽,他怕吵到温野菜,只有在嗓子痒得受不了时才会咳出声。

    但忍着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就像是有一根羽毛在喉咙口挠个不停。

    加上因为是干咳,咳久了甚至觉得嘴里有一股血腥气。

    温野菜和喻商枝睡在一张床上,自然察觉得到对方在忍咳。

    正想说让喻商枝随意咳出声就是,他又不怕吵,话还没出口喻商枝就忍不住了,咳得一阵惊天动地,吓得温野菜一骨碌爬起来给他顺背。

    “要不再喝一次止咳的药?”

    最近犯这个毛病的人不少,喻商枝熬了好些止咳糖浆,最初是给病患准备的,哪知最后自己用上了。

    “也好。”喻商枝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随即又咳起来,咳得脸颊发烫,头昏脑涨,真是应了那句医者不自医。

    温野菜闻言迅速下了床,点了灯去拿来止咳糖浆喂给他喝。

    一勺闷下去又等了片刻,好歹好受了些。

    小哥儿心疼地不行,又摸出顺道一起拿来的药膏。

    “你瞧瞧,你这嘴唇都裂口子了。”

    喻商枝靠在床头,温野菜凑近了仔细看,再用手指挑了药膏抹上。

    药膏凉丝丝的,带走了唇上的干痛与心头的烦闷。

    他翻了个身,双手搂上小夫郎的腰。

    嘴上有药膏,甚至不能亲近小哥儿,喻郎中叹口气,很是惆怅。

    于是第二日晨起,他就给自己煮了碗药,三两碗苦药汤子下去,可算是好了。

    再不好可就要耽误事了,要知道近来家里不只是上门看诊的人多,就连后院的牲口棚都热闹。

    秋雏下来后,温野菜又买了二十只小鸡,十只鸭子,刚把这三十只两条腿的安顿好,杨红儿又跑来知会他们,夏天里提到的那头母猪已经下崽,让他们赶紧去挑一只。

    由于温二妞和温三伢也想看猪崽,也一道领了他们去。

    许家的牲口都是养在单独的院子里,光猪就好几头,有专门用来配种的种猪和下崽的母猪,也有过年时会杀了吃的肉猪。

    除了他们,村子里其他订了猪崽的人也都来了,家里添猪这样的畜牲是大事,一个个全都拖家带口的,把许家的院子挤得很是热闹。

    许家也来了好几个人,许百富和媳妇笑呵呵地站在一旁,等人来齐后,许百富招呼众人道:“这回的母猪争气,足足下了十一头猪崽子!六公五母,你们挑个有眼缘的,若是要宰了吃肉的就选公猪,满月后劁了后领走,若想带回去下崽的就选母猪,我家的种猪可以出借。”

    听完这番话,喻商枝心思微动,微微侧首靠近温野菜,小声同他商量。

    “这回猪崽多,若是还有剩,咱们索性挑上一公一母如何?”

    作者有话说:

    双更几天缓一缓!

    接档文改了个名,文案不变,浅带一下,欢迎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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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的很爱看美食文,但好像写的人不多,只能自割腿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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