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二更合一

    你什么时候给我和三伢生个小外甥?

    这还是喻商枝来到这里后, 第一次遇见主动寻求避孕法子的男性。

    难免对付明多了几分刮目相看。

    他见温野菜还同小徒弟聊的火热,便偏了偏头,示意两人去东屋里说。

    付明进门后还不忘把门关上, 迟迟不好意思落座,只站在原地搓着手。

    “喻郎中, 我知道我这问题有点蠢,您……您别笑话我。”

    在此之前付明都没想过自己这么胆大,也亏得是他和付岳的长辈都不在了, 不然若是知道他打这个算盘, 怕不是要骂他是不是想害付家断子绝孙。

    可一想到黄雀, 他又确实舍不得。

    在他眼里,黄雀和杜果差不多个头, 差不多年龄,也差不多瘦弱。

    那阵子杜果稳住了肚子里的孩子,偶尔会被韩六子扶着坐在门口晒太阳, 付明干活时偶然路过看见过,只觉得那肚子隆起来,好似要把杜果压垮了。

    他代入黄雀想了想,只觉得浑身都打了个激灵。

    原先日子没盼头,他也说不好什么时候要孩子才是好的。

    若是一直穷下去, 好像什么时候有孩子都一样,无非是吃饭多双筷子的事。

    但现在不同了, 如果他家真的能靠养蟹赚钱,等给黄雀补好身子, 这样岂不是对他和孩子都好?

    所以付明在床上摊了一晚上煎饼, 想的其实不只是付岳的事。

    而事实证明, 喻商枝确实不是普通人。

    付明发现自己开口, 问出这个在他看来十分离经叛道的问题后,喻商枝甚至神色如常。

    进屋后,喻商枝更是对他说道:“你能有这样的觉悟,就说明黄雀没有嫁错人。”

    付明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喻商枝。

    喻郎中难不成是在夸他?

    喻商枝看见付明的神情,哭笑不得地指了指凳子,示意他坐下。

    “我的确有法子可以令你夫郎不受孕,但做不到完全避免,这道理你可否明白?”

    付明听懂了,点头道:“我明白,这人生了病,也不能逼郎中打包票,说一定能治好呢,何况是这档子事。”

    其实道理并不相同,但见付明自己能想通,喻商枝也未过多的解释。

    至于具体的方法,方才走那几步路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过。

    古代并非没有人试过避孕,只不过大多是花楼中的姐儿和哥儿不得已为之。

    寻常人家盼着多子多福还不够呢,哪里会主动逃避受孕。

    像是用动物肠子、猪膀胱、鱼鳔等洗净使用,或是喝一些避孕的偏方,均是些聊胜于无的路子。

    但前者首先并不好用,其次反复使用,非常不洁净,还易染病。

    后者使用不当反而会伤了身子,得不偿失。

    亏得付明问的是喻商枝,别看他是孤身来到此处,实则脑子里装着古往今来的医方典籍无数。

    而其中,自然也有关于避孕的。

    只是由于没人用得上,所以他手中没有现成的丸药。

    “给我几天的时间,我配一份给你,让雀哥儿在每月的同一天吃一次。若是想受孕了,就提前三个月停药。”

    付明听了后,踟蹰一番又道:“这药伤不伤身子?一定要哥儿吃么?有没有我吃就行的?”

    受时代技术所限,喻商枝无奈地摇头。

    “男子与哥儿和姐儿的体质不同,这药还是需得受孕的那一方吃最管用。至于你说伤不伤身子,我只能同你讲,是药三分毒,但是绝没有在不恰当的时机上受孕、生产,对身子的伤害大。”

    听他这么说,付明就放心了。

    至于付明回家如何跟黄雀解释,让黄雀服药,喻商枝没有多余过问。

    待到温野菜终于同付岳说完,兄弟俩一起出了门后,温野菜才问道:“你们两个刚刚进东屋,神神秘秘地说什么呢?”

    喻商枝将付明的要求简单说了说,温野菜张大嘴,半天没合上。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汉子,能为了夫郎不受罪,故意不要孩子。”

    说罢他就见喻商枝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忍不住道:“你该不会……也想这么干吧?”

    喻商枝咳了两嗓,最早他是动过这个念头,但有他每日调理,温野菜本就结实的小身板,现在是愈发的健康。

    “那倒不至于,你的身子不像雀哥儿那么弱,咱们家的条件也足够把孩子养好。最重要的是,我自会尊重你的意见。”

    温野菜是喜欢孩子的,喻商枝也一样,他们已经做好准备,顺其自然地迎接新生命的到来,不会在这上面进行过多的干涉。

    “那就好,你吓了我一跳。”

    温野菜在孩子这件事上的观念,终究和喻商枝不那么相同。

    在他看来一个家里就是要人口多多的,才会兴旺发达。

    “不过现在咱们家里已是很热闹了,再添小崽子,不仅有小姨和小舅,还有……”温野菜卡了壳,转头问喻商枝,“咱们的崽子应该管麦芽和岳哥儿叫什么?”

    这个喻商枝最清楚。

    “若是咱们的孩子日后也随我学医,或是随你学打猎,那就要称呼他俩为师姐、师兄,若他们另有前程,就以正常年龄序齿相称。”

    这么一算,还是二妞和三伢的辈分高。

    别看三伢才只有六岁,说不准这两年就是要当小舅舅的人了。

    晚上吃饭时把这事拎出来说,两个小的都是一脸新奇。

    温二妞更是挨着温野菜坐下,讨好道:“大哥,那你什么时候给我和三伢生个小外甥?”

    温野菜拿一个馒头堵住她的嘴,在恰当的时候摆出大哥的威严。

    “这是你能问的么?没大没小。”

    温二妞嘻嘻一笑,果断咬掉一口馒头,在温野菜想抬手拍她脑袋之前,快速躲回温三伢的身边。

    很多事情发生时,人们想不到它会在后来的日子里造成怎样的影响,就像杜果没了孩子,惹得包括许林的媳妇潘氏在内的,村里好几个正有孕的妇人或是夫郎,都对肚里的孩子格外紧张起来。

    若是别人也就算了,潘氏的孩子已快足月,她这个当母亲的情绪不稳,或多或少影响了胎气。

    最终在比喻商枝预料的日子早七八日的某个黄昏,突然猝不及防地发动了。

    稳婆是邻村的,过来还需要时日,潘氏羊水一破,苏翠芬就赶紧叫了邻近几家生养过的妇人夫郎过来帮忙,白屏也在其中。

    温野菜赶过去时,就见福哥儿正艰难地从堆放杂物的屋里拖出一个大木盆,他连忙上前添把手,和福哥儿一起把木盆运到院子里,打水冲洗。

    冲到一半,想起喻商枝说过的开水消毒,温野菜又接过福哥儿手里的活,让他赶紧去多烧热水。

    这个木盆是生孩子用的,躺在床上使不上力气,现在大多人家还是贯彻着传统的做法,把生产的人架在盆上,朝下使力。

    就是没想到去外村接稳婆的许林,是和去镇上给钱员外复诊的喻商枝一道回来的。

    许林才把稳婆送进门,就被苏翠芬赶了出来。

    这会儿就像老驴拉磨,在院子里一个劲地转圈,继续转下去怕是院子里的土都要让他磨下去一寸。

    许鹏同样绷着一张脸,过来看了看后,又沉默地去后院劈柴。

    前院太多妇人和哥儿来回出入,他一个当公爹的不好总在前院晃悠。

    大木盆送进去了,福哥儿白着一张脸,和温野菜挨在一处。

    后者因为没生过孩子,也只能坐在外头等。

    福哥儿小声问温野菜,“嫂嫂不会有事吧?”

    温野菜看了一眼屋外院子中,正在安抚许林的喻商枝,低声答道:“不会的,你喻大哥同我说,虽然日子提前了,但孩子是足月的,这种事也常有,早一点晚一点都不碍事。”

    福哥儿深吸一口气,好半晌才点点头。

    他一个当小叔子的都慌成这样了,许林这个即将当爹的就更别提了。

    喻商枝和他说了半天,刚想转身去寻一寻温野菜在哪里,就被许林一把抓住了胳膊。

    “商枝,你可不能走,我给你付诊金,麻烦你就在这守着,若是秋月和孩子有什么差池,你也来得及救。”

    许林说完就要进屋拿钱,被喻商枝拦住。

    “大林哥,你和我说这些岂不是见外了,无论如何我肯定是要在这里看着的。”

    许林现在是六神无主,得知喻商枝不会走后便继续守在屋子前走来走去。

    潘氏是黄昏时发动,到了饭点也还是在阵痛。

    苏翠芬风风火火地出来,想嘱咐福哥儿做点吃的,不仅其他人要吃,潘氏也要吃一些补充体力。

    哪知她出来后发现温野菜早就带着福哥儿在灶房里忙活起来了,就连喻商枝和许林都被使唤着烧火洗菜剥蒜。

    见她来了,喻商枝正好端起一盆洗好的菜,预备往灶房里送。

    “婶子,我让阿野给嫂子煮了一碗红糖甜水,里面打了蛋的,你端进去让嫂子吃了,里面加了些补血益气的药材。”

    苏翠芬上前接过喻商枝手里的菜,忍不住用腿扫了在一旁半天没剥几颗蒜的许林一下。

    “哪有你这么办事的,让喻小子在这给咱家洗菜?”

    许林却丢下被他搞得坑坑洼洼的蒜,猛地站起来。

    “娘,秋月怎么样了!”

    苏翠芬险些被他撞倒,最后菜还是由喻商枝送进去了,跨过门槛,听苏翠芬在外头数落许林。

    “你媳妇好着呢,没事!有最老道的稳婆和喻小子这个郎中在这守着,你还有什么慌的?实在不成,你就滚后院找你爹一起劈柴去!反正今日要多烧热水,柴火不嫌多。”

    许林听了这话,还真就去了后院劈柴。

    苏翠芬抹了一把头顶的汗,进灶房端走了那碗糖水,又让喻商枝先回家歇着去。

    “你不用听大林乱说,你从镇上回来还没喘口气,我生了三个孩子,我能不知道么,这从破水到孩子出生,还早着呢,你和菜哥儿都不用在这守着。”

    话虽如此,温野菜还是决定留下,不然留福哥儿一个人在这,他怕是更难熬。

    好处是因为许家这头做了饭,今晚温家也不用开火了。

    喻商枝吃完,又端了两碗菜和两个馒头走,正好够二妞和三伢吃。

    后来事实证明,一如喻商枝所料,潘氏这一胎生得很顺利,没有能用上他的地方。

    数个时辰过去,亥时末的时候许家传出一声婴孩的哭啼。

    稳婆出来报喜,“明珠入拿,喜添千金!”

    福哥儿一把扶住站不稳的大哥,许林一个高大的汉子喜极而泣,一边抹泪一边喃喃道:“姐儿好,秋月最喜欢姐儿。”

    他不在乎第一胎是男是女,他想好了,若是到时候姐儿长大了不舍得出嫁,他就像温野菜一样,拿钱给闺女招赘!

    这般想着,他很快就打起精神,回屋去取早就准备好的,要给稳婆的红包。

    等稳婆收了红包,被请去别的屋里吃饭。

    苏翠芬和白屏几个人迅速把屋里和潘氏身上收拾干净,紧接着就请喻商枝进去给潘氏把脉。

    过去没这条件,稳婆看着没事就是没事。

    这会儿幸而喻商枝上心,在家休息了一阵就又来守着,苏翠芬便厚着脸皮来麻烦他。

    喻商枝进去后垂着眸子不乱看,坐下后示意潘氏伸出手。

    潘氏显然对刚生完孩子就见外人这件事,还十分地不好意思,但这终归是婆家的一片好意。

    喻商枝给潘氏把了脉,虚缓和平,此乃常见的产后脉象,原因是生产时亏了气血。

    除此之外,没什么别的异象。

    稳婆经验丰富,胞衣也排得干净。

    于是喻商枝遂莞尔道:“嫂嫂并无大碍,之后好生休养便可。”

    此话一出,众人心定。

    古时因为保暖措施做不到位,有着繁复的坐月子的规矩。

    喻商枝想来想去,还是同苏翠芬多嘴了几句,像什么绝对不能洗头,绝对不能下床,这都是陋习,反而不利于孕妇的恢复。

    说的时候苏翠芬明显有疑虑,但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听喻商枝的。

    她是生过三个孩子不假,但她再懂,也不会比郎中更懂。

    眼看苏翠芬听劝,喻商枝也总算没心事了。

    潘氏生孩子,他们两口子也跟着提心吊胆几个时辰,这会儿总算能回家收拾收拾,上床睡觉。

    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公鸡叫了两遍才把他们两个叫起来。

    原因无他,冬天起床实在太难了,从被窝里出去不亚于上刀山下火海。

    喻商枝和温野菜都不算爱偷懒的人,这种时节都要在床上做足心理准备,才起身去床角拿被子。

    为了避免衣服穿上身太凉,晚上他们都把衣服也搁在炕上烘着。

    半晌后两人穿戴好,去灶房里一边跺脚一边快速洗漱完毕,看看天色,虽起迟了,也不算太晚。

    今天可是要领着孔麦芽和付岳上山的日子,这俩孩子都是勤快的。

    果然早食的碗筷还没下水刷,两个小徒弟就各自带着家伙事上门了。

    喻商枝招呼他俩进来喝口热水,顺便问孔麦芽道:“麦芽,你爹的咳嗽可好些了?”

    孔意到底是个久病之人,又是底子上就亏了,不像温三伢,随着治疗和年岁见长能慢慢变好。

    之前秋冬换季时就没抗住,不过是窗户有点漏风,便得了场来势汹汹的风寒。

    自那之后,咳嗽就一直拖拖拉拉地不见恢复。

    因他身体太虚,很多药材喻商枝不敢给他用,这药性弱了,好转得就没这么快。

    喻商枝又教孔麦芽熬点川贝梨膏之类的,咳嗽地厉害时喝一点。

    “昨晚我听了师父你说的,疑心是不是炕烧起来后屋子里太干,所以就端了几盆水搁在屋里,上面还挂了个一半浸在水里的毛巾,果然昨晚我爹没咳醒。”

    喻商枝颔首,看来这给屋里加湿的土办法还真管用,他打算今晚先给温三伢的屋里安排上。

    等天色褪去了那层朦胧的蛋壳青,温家师徒四人已带着猎狗结伴上山。

    十月过去离腊月就不远了,斜柳村虽不算很靠北,但每年腊月和正月里多少还是会下两场雪。

    到时上山只会更艰难。

    所以一般进了腊月,除了在山腰以下的地方劈点柴,就连温野菜这样的猎户也不会往深山走了。

    除了熊瞎子那样会冬眠的猛兽,其他诸如虎狼、野猪之类,饿极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咱们和附近几个村子,哪个冬天没闹过野猪,拱了人非死即伤,拱了田也不是闹着玩的,那可都是明年的口粮。”

    斜柳村只有温野菜这一个猎户,往年入冬都是他时不时带着狗上山转一转,看看有没有野猪出没的痕迹,若是有就赶紧告诉许百富。

    野猪到底是野物,怕人多,也怕火。

    有一年野猪眼见得就要冲下来了,被斜柳村的汉子点着火把给逼退了。

    付岳听后,忍不住道:“若是有像驱虫粉那样,能驱逐野兽的药粉就好了。”

    温野菜笑道:“就算是有,虫子多大,野兽多大?洒多少都不够用的。”

    说罢指了指身后的箭囊道:“今年就算是有野猪也不怕,把这抹了麻药的箭头射出去,管它什么庞然大物,都得认栽。”

    付岳是听自己师父说过这麻药的威力的,据说一丁点就能麻倒一头熊。

    在得知麻药是喻商枝做出来的之后,更觉得师父和师公怪不得是一家人,一个赛一个厉害。

    进了山,四人就没怎么多说话了。

    山路难走,况且天一冷,话说多了嗓子疼。

    他们兵分两路,但中间不会隔太远,再加上有大旺和二旺跑来跑去,两头照应,不至于失散。

    喻商枝带着孔麦芽一心挖草药,别看冬天好像所有的树都枯了,草都黄了,其实山里还藏着不少好东西。

    比如辛夷、冬三七,最好的采收季节都是立冬之后,还有类似生地黄、血经草这种本就是取根茎入药的,等开春后抽叶开花,反而药性会打折扣。

    除此之外像骨碎补、桑寄生,一年四季都扎根在树干上,树自己都秃了,它们还茂盛地很。

    于是喻商枝和孔麦芽师徒俩所过之处,所有值钱或是有用的草药,都搜刮地七七八八。

    当他们各自又挖了一株辛夷,小心捧着放回筐子里时,大旺和二旺兴奋地跑回来,后面跟着温野菜和付岳。

    喻商枝一看温野菜的表情,就知道他们遇见好东西了。

    果然就见温野菜摩拳擦掌,“我看见野山羊群了,打算带着付岳跟它们一段,高低打上两三只回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他们师徒两个去打猎,喻商枝和孔麦芽肯定不能跟着。

    喻商枝便道:“那你们去,我和麦芽找个地方等着,正好把这些草药收拾出来。”

    他们一路走一路菜,筐子里也快满了。

    把不要的草叶之类摘一摘,就还能再空出一些地方。

    只是约在什么地方见面成了难题,这个季节,不走动就太冷。

    最后依旧是喻商枝决定道:“就去那个木屋。”

    温野菜一听,这主意好,于是便把二旺留给喻商枝,自己领着岳哥儿和大旺走了。

    大约一个时辰后,喻商枝带着孔麦芽到了山间的小木屋。

    算起来,自从那次山中暴雨,被迫在里面躲雨后,两人只再来过一次,就这也是刚入秋时候的事了。

    孔麦芽第一次来,好奇地四处看。

    时隔两个多月,木屋再次打开,里面扑出一股尘味。

    今日只在这里歇脚,两人便简单地把桌椅擦了擦,随后就把草药摊开,开始忙活。

    每拿一种草药,喻商枝就会让孔麦芽背出这味药的药效,再选一个包含这味药的方子考她。

    这么久下来,孔麦芽早就习惯了自己师父教学的方式,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考试,早就胸有成竹。

    喻商枝觉得麦芽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个厉害的女医,每回这么说的时候,小丫头都红了脸,不太好意思听。

    她年纪小,起初没想过要成为什么独当一面的女大夫,只要能跟在师父身后当个跟班和药童,打个杂,抓抓方子,煎煎药就很知足。

    可跟着喻商枝日子久了,她就不这么想了。

    因为她发现师父是真的对自己寄予厚望,收她为徒,不是让她当跟班的,而是真的企盼她能够践行当日拜师时念下的誓词。

    师徒两个都不是多话的人,所以当温野菜不在的时候,气氛就很安静。

    孔麦芽把辛夷、冬三七这些值钱的放在一边,骨碎补、桑寄生不拿出去卖,便压在筐子的最底下。

    院子里,二旺兴致勃勃地转圈。

    沿着墙角全都闻一遍,时不时突然抬腿做个记号。

    只是在闻到一个地方的时候,它突然向后退了一步,继而奔向门前,大声示警起来。

    喻商枝手上动作一顿,下意识往外张望。

    这深山老林里压根不会有人来,若是温野菜和付岳,二旺也不是这个叫法。

    他意识到某种可能,猛地起身。

    山中能让二旺紧张成这样  的,不会是生人,多半是野兽。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啦

    ——

    1、明珠入拿,喜添千金——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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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二章 二更合一

    两人摊开家里的账本,临时起意算一算家里的账

    意识到周遭可能存在危险后, 喻商枝在孔麦芽惊奇地注视下,一把将屋里唯一一张床的床板掀开了。

    虽然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发霉的灰尘味,但床底下居然实打实地藏了一个空间!

    “这是最早盖这个屋子的猎户, 修来躲避野兽的,野兽不会主动袭击人类, 多半转一圈发现没什么东西就走了。若是一会儿真的有危险,你不必管我,先钻进去藏着。”

    孔麦芽听喻商枝这么说, 愈发有些慌张。

    “师父你要去哪里?”

    喻商枝摸摸她的脑袋, “别担心, 我领着二旺在院子外转一圈,有可能只是之前野兽路过, 留下了气味而已,毕竟这里已经住过三代猎户了,还没发生过野兽闯门的事。”

    他指了指被掀开的床板, “这也只是防患于未然。”

    孔麦芽紧张兮兮地点点头,她知道自己能做的就是听师父的话。·

    喻商枝安顿好孔麦芽,转而从屋里找到灯油,又到院子里拾了一根趁手的木头,把油浇在木头一端, 做成了一个简易的火把。

    关键时候,火把可以逼退野兽, 哪怕现在是白天,烟尘和火光也有作用。

    随后他便领着二旺, 打起十二分精神出了院子。

    二旺在前带路, 把他带到气味到来的方向。

    喻商枝顺着仔细看过去, 果然看到了地上有动物踩过的好几处痕迹。

    奈何他不是温野菜, 这方面的经验不够充足,完全看不出是什么动物。

    但从脚印的大小来看,体型不会小,而且好像是不止一只结伴而行。

    他忧心忡忡,直起身朝周遭望去,入目所及的只有山风野树,全然看不出其中隐藏着什么危险。

    饶是如此,喻商枝也不敢托大。

    当搞清楚就算有野兽,也暂时不在附近后,他就领着二旺和自己一同进了院子,又把立在墙角的一根顶门用的圆木搬了过来,把门结结实实地顶住。

    进门前发现火把还燃着,鉴于灯油有限,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将火把熄灭,省着点用。

    接下来的时间,喻商枝一直带着孔麦芽和二旺躲在屋内,二人一狗绷紧了脑内的弦,生怕下一刻就有什么野兽去撞院门。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由于木屋的门窗全都关严实了,所以屋内显得格外昏暗。

    孔麦芽抱着膝盖缩在一旁,喻商枝见她紧张地小脸都发白,便从衣襟里掏了掏,最后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糖。

    “拿一块?”

    他把糖递到孔麦芽面前,得以收获小徒弟意外的目光。

    喻商枝笑道:“是不是觉得我不像随身会带糖的人?”

    说罢就率先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含着。

    “这是你师母非让我带着的,怕我下回再像上次一样,忙起来误了吃饭,险些晕在病人家里。”

    孔麦芽恍然大悟,喻商枝说的这件事她自然清楚。

    那回他们师徒两个一道去外村给人看诊,因为那家人请人请得急,喻商枝放下还没吃两口的饭碗就跟着去了,自然在路上就误了饭点。

    等到看完诊,喻商枝起身后当场就没站稳,脸色煞白,冷汗唰地一下冒出来。

    最后还是这家人赶紧去灶房拿了点馒头和咸菜过来,喻商枝吃下去才好些。

    原本他们商量好,这件事回来不要让温野菜知道,结果最后还是没瞒住。

    孔麦芽一边回忆着,一边拿了一块糖放进嘴里。

    甜味丝丝缕缕地扩散开来,他发现自己还真没有刚刚那么害怕了。

    可惜好景不长,一块糖还没来得及在嘴里化掉,外面就传来几声野兽的吼叫。

    喻商枝连忙把孔麦芽塞进只能躲一人的床板下,继而摸出也涂抹了麻药的匕首,搁在手边备用。

    可很快自诩耳力不错的喻商枝就犯起了嘀咕,那吼叫声此起彼伏,竟是不止一只,而且吼叫之后还传来了阵阵闷响。

    怎么听都不像是有野兽要来袭击院落,更像是它们之间在窝里斗。

    不知又过了多久,吼叫声终于平息下去。

    喻商枝轻轻呼出一口气,扑到了二旺的后脑勺上,惹得它也抖了抖耳朵。

    “二旺,外面还有动静吗?”

    猎狗的听力远胜于人,哪怕猎物隔着较远的距离,它们也能捕捉到脚步声。

    二旺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喻商枝说的话,它给出的反应是舔了舔喻商枝的手。

    喻商枝一愣,随即想起自己的手刚刚碰过糖。

    “刚夸了你靠谱,结果还是那个馋狗。”

    不过说归说,二旺既然放松下来,兴许是野兽已经走远了。

    看起来多半只是在附近打了一架。

    喻商枝不敢大意,又数着时间,等了两刻钟还多,才决定把窗户支开一条缝,往外敲了敲。

    院子与远处的山林俱是一排安宁。

    孔麦芽咳嗽了几声,虽然还没来得及往床板下面躲,但空中还是飞舞着不少灰尘。

    她站起身,用手在空中挥了挥道:“师父,已经没事了么?”

    喻商枝转过身答道:“二旺都开始摇尾巴想要糖了,多半是没事了。但咱们先不出去,等你师母和岳哥儿回来再说。”

    孔麦芽拍拍胸脯,她不怕是虚惊一场,只怕真出什么事。

    若师父出了事,师母怎么办,自己出了事,爹要怎么办?

    他们继续在屋里候着,没有贸然开门,肚子饿的时候就翻出上山时带的干粮和水,凑合吃了一些。

    当温野菜领着付岳赶来时,喻商枝和孔麦芽都已经把今天采摘的草药全部处理干净,且分门别类的用油纸包好了。

    再次打开门,重见天光,两人不禁眯了眯眼睛。

    喻商枝和孔麦芽合力把堵门的圆木挪走,二旺欢快地蹦起来往温野菜身上扑,紧接着又被大旺一爪子拍下去。

    眼看两条狗又在一旁开始玩闹,温野菜一直揪着的心也终于落下来。

    “你们没事吧?我在山上发现了熊的踪迹,顺着追下来,竟然是朝木屋的方向来的,吓得我险些没背过气去!”

    喻商枝也感到后怕。

    “是熊?最早是二旺闻到了气味,我又看到附近的地上有脚印,就赶紧带着麦芽堵了门躲回屋里,但我不认识脚印。”

    “不仅是熊,看脚印还是一头公熊!”温野菜给喻商枝比划着,心有余悸。

    毫无疑问,公熊是攻击力最强的,尤其现在是熊的冬眠前夕,一个个全都抓紧机会找东西吃。

    以防万一,温野菜决定还是带着大旺和二旺,把附近的地面全都仔细看了一遍。

    喻商枝让付岳陪着孔麦芽回屋,他跟着温野菜一起,顺便还能学一下如何辨别脚印。

    谁知不看不知道,一看连温野菜都迷茫了。

    “这怎么……看着像是两头成年的熊,和一头熊崽?”

    他指着地上的一处脚印,示意喻商枝来看。

    “这个脚印明显比另外两个要小,而且那两头成年熊的脚印也不一样大。”

    但众所周知,熊是独居动物,绝对不会出现什么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

    况且喻商枝讲了自己听到的怒吼和打斗声,显然这是两拨熊,而且彼此之间起了冲突。

    温野菜皱着眉头,又耐心将所有的痕迹看了一遍,最终缓缓扶着膝盖直起身。

    他心里有个念头,光用想的,都觉得足够荒唐,不过面前的人是喻商枝,便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最早二旺示警,八成是闻到了其中一头成年熊的味道,因为那几个脚印离院子最近。但后来不知道发生什么,这头熊被别的东西吸引,来到了咱们目前站的这一块区域。”

    温野菜指了指脚下,满地都是凌乱的痕迹。

    “他们在这里相遇,一方发起攻击,随后最早那头成年的熊朝那个方向逃了,而剩下的一大一小两头熊又在附近游荡了两圈才离开。”

    喻商枝听完温野菜的分析,不由地与其对视一眼,两人显然都想到了一起去。

    一大一小两头熊,不用说也定然是带崽的母熊。

    总不会是他们救过的那对母子恰好路过,帮忙打跑了对木屋感兴趣的另一头成年公熊?

    这故事在喻商枝看来,只会存在于童话故事里,连动物世界纪录片都拍不出来。

    可是从温野菜的经验出发,唯有这个故事,才能解释地上的一串痕迹。

    两人齐齐怔了半晌,最后还是喻商枝道:“若真是它们母子,倒也是好事,说明那之后母熊恢复地很好,小熊也平安长大了。”

    温野菜轻轻点头,如果不是有足够的力气,带崽的母熊是不会轻易和公熊起冲突的,更别提打赢了。

    显然,院子外发生了什么,他们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了。

    但人都没事,就是最好的结果。

    还是不必纠结了。

    见附近的野果树上,还有一些成熟的野果,都在熊够不到的位置。

    温野菜爬上去踩了一捧,搁在树下。

    果子其实算是熊的主要食物,虽说不知道这份心意能不能被那对熊母子看见。

    但左右是在山里,它们不吃,也会有别的动物拿走,都不浪费。

    与上回救熊母子一样,就当是举手之劳。

    搞清楚这附近已经没有危险后,他们一边说一边往回走。

    这时喻商枝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阿野,你和岳哥儿不是去抓野羊了么?”

    所以羊呢?

    羊是真的猎到了,且不只是羊。

    只是温野菜担心喻商枝和孔麦芽的安危,急着下山,暂时没有把被他的猎物带过来。

    再次回到陷阱旁,喻商枝和孔麦芽各自探头往里看。

    一共两个陷阱,一个里面有两只羊,另一个里面竟是一只鹿,而且居然还是一只公鹿。

    用温野菜的话讲,都是花同样的力气,能抓公鹿肯定要抓公鹿。

    原因不只在于公鹿有鹿角和鹿茸,还在于入秋后到初冬,都是梅花鹿的□□时节,这时候很多母鹿都揣了崽,碰不得。

    “我和岳哥儿起初先是伤了这两只羊,让它们落了单,逼进了陷阱里。这头鹿原本是要先牵着下去的,结果没走几步我就看见了熊的脚印,带着它耽误时间,留在地面上又怕它逃走,索性也丢到陷阱里了。”

    这会儿该下山了,自然要把这三只都弄上来。

    付岳跳下去给羊的身上绑上了绳子,再由喻商枝和温野菜一起使劲,如此三次,三人都是一头的汗。

    要知道无论是野山羊和野鹿,随随便便都有几十斤重。

    其次为了保证它们都能顺利被带下山,喻商枝带着孔麦芽一一查看过去。

    两只羊都是腿摔瘸了,有点跛,但不是不能走路。

    喻商枝让孔麦芽拿了一些骨碎补,用石头砸碎敷在它们的伤口上,如此一路牵回家应当是问题不大。

    野鹿就伤得重一些,只得捆起来抬下山了。

    喻商枝摸了摸鹿角,手感真是不错。

    这头鹿的价值怕是两只羊加起来都比不上,他看向温野菜和付岳师徒两个,果然一大一小满脸得意。

    尤其这是付岳第一次正经跟着温野菜上山打猎,能有这样的收获已经是非常不错了。

    温野菜是个好猎户,也是个好师父。

    回去的路上,喻商枝和温野菜抬鹿,付岳和孔麦芽一人牵一头羊。

    羊耍性子不肯走的话,大旺和二旺就在后面使劲叫,甚至去咬羊的后腿。

    这么一路驱赶着,下山时也已快到吃饭的时辰了,四个人饿得肚子直叫。

    现如今他们家在村子里地位稳固,这次猎物又颇多,并未刻意遮掩。

    尤其是付岳也跟在温野菜的身边,羊比他的个头还高。

    村里人基本都知道付岳现在跟着温野菜学打猎的事,只是对此不少人都颇有微词。

    若能送去跟着喻商枝学医是最好的,学打猎?

    还是个哥儿,这算什么事啊!

    不过也有人早就惦记上温野菜的本事,只恨温野菜是个哥儿,想把家里的小子送去拜师都不合适。

    到头来竟让这个不声不响的付家哥儿捡了漏。

    付家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不说顿顿吃糠咽菜,但也差不多了。

    现在呢?

    隔三差五院子里都往外飘肉味,不消说也是岳哥儿打了野物,回去带着哥嫂一起开荤。

    还在热火朝天的挖什么鱼塘,说是得了喻商枝的提点,要干养殖生意。

    养殖是什么,大多数人听不懂,但眼皮子没那么浅的,已经可以预见到付家说不准早晚要翻身。

    此时的付岳还想不到,自己在媒婆那里的行情,即将因为温野菜徒弟这个身份而水涨船高。

    温家。

    三只猎物被牵到后院栓上,喻商枝又重新给它们裹了裹伤口。

    为了保暖,牲口棚里铺了厚厚的稻草,旁边一圈也扎上了挡风的草帘。

    只是这三头大家伙加入,令后院的牲口棚愈发显得局促。

    他们决定明日早起看看天色,若是个好天,就牵去镇上卖了。

    温野菜这些年猎到鹿的次数不多,且前面几回都是母鹿,所以温二妞和温三伢这会儿都围在公鹿旁边看鹿角。

    经喻商枝的讲解,大家才搞明白,原来鹿茸和鹿角是两码事。

    “也算赶巧,入冬后本就正好是取野生鹿茸的时候。”

    鹿茸指的是鹿角最顶端一块新生的部分,若是现代的养殖鹿,因为长得快,所以大都夏、秋季取鹿茸,而野生的梅花鹿,则以入冬后为佳,此时鹿茸药效的活性最强。

    忙完之后晚食很快也做好了,孔麦芽和付岳都被一道留下来用饭。

    用白菜豆腐做了一锅炖菜,又切了些萝卜丝加上鸡蛋烙饼。

    六人吃了个肚皮滚圆,锅里剩下的温野菜盛出来,让两个小徒弟带回家。

    入了夜,考虑到明日要去镇上,喻商枝和温野菜没急着上床睡觉。

    灯下两人摊开家里的账本,临时起意算一算家里的账。

    夏末那阵子家里已有了一百两左右,后来喻商枝又得了钱府的赏赐。

    那一百两是十个十两的大银锭,光装银子的木匣子,看起来都值几两银子。

    被温野菜裹了好几层布和油纸,挖了个坑埋在卧房的地底下。

    大头之外,账本上零零散散记了些家中其它的进账。

    这段时间,澡豆卖了大约二百盒,得了四十几两的银子。

    别说澡豆,竹盒都快供应不上。

    最近白屏就成日里在家帮温家编竹盒,一个三文钱,算是个冬闲时的收入。

    澡豆之外,田里的稻花鱼卖了二十多两,这两样加起来便是七十两。

    还有喻商枝看诊卖药、温野菜卖猎货等的收入,全都算上后凑个整,仅仅一个秋天过去,存款已是超了三百两。

    在村里生活,花销有限,粮食和菜都是自己种的,最多偶尔买点豆腐、猪肉,因而存下钱是极容易的。

    “三百两……”温野菜原本坐在床上,这回直接朝后一仰,倒了下去,看着自家房梁喃喃道:“相公,咱们是不是已经攒够去镇上给你开医馆的钱了?”

    上回夫夫二人关起门数钱时,还觉得攒够去镇上钱需要好几年,可眼下别说好几年了,才只过了两三个月。

    对于温野菜来说,这简直如同做梦一样。

    就在他脑子里噼里啪啦放鞭炮的时候,喻商枝又往上添了一把火。

    “这还没算上这回卖猎货的收入,按照如今药铺收鹿茸的价格,这次的一对,少说也能卖个三十五两到四十两,不过鹿肉和鹿皮的行情我就不清楚了。”

    温野菜听到这里,一个鲤鱼打挺,险些撞到喻商枝身上。

    这鹿肉和鹿皮,喻商枝不清楚,他可最清楚不过。

    “冬天的鹿肉最值钱,这一头公鹿应该有个七八十斤的肉,一斤卖个五百文是没问题的。要知道那些酒楼饭庄,一碟子炙鹿肉不过几片,就敢卖好几两。至于鹿皮,十几二十两是能卖上的。”

    而野山羊他俩上回是卖过一次的,这回的体型大,卖给饭庄一只大约最低是十两。

    温野菜在喻商枝的注视下掰着指头算数,最后惊喜地抬起头。

    “这么算,这趟生意岂不是又是赚个百八十两?”

    喻商枝点点头,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说罢又补充道:“现今已入冬有一阵子,朱掌柜八成已经开始卖锅子,这回去镇上签了契书,这个冬天咱们还能拿到一成的利。”

    朱家食肆在镇上多年,口碑足够。加上火锅这等新鲜的吃法,怕是盈利不会少。

    从没见过这么多钱,温野菜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花了。

    “要我说,咱们不如别租了,直接去镇上买铺子。像钱府不就是有一堆铺子,哪怕自家不用,也租出去收租子。”

    喻商枝也颇为赞成温野菜的这个想法,买铺子用现代的话说,属于不动产投资,是钱生钱的好事。

    要知道无论何时,流通的货币都不一定完全保值,远没有换成宅子或是铺面来得稳妥。

    凉溪镇在府城的治下,也算个中等大小的镇子了。

    比起一年花百八十两赁屋,的确还是直接买下来更划算。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问题。

    “野鹿和野羊不同,整卖是肯定要亏的,但若拆开卖,总不能在家就把鹿杀了。”

    哪怕现在天气冷,肉不会那么容易坏,可也是个麻烦。

    见温野菜说完后就在一旁沉思,喻商枝想了想,给他出主意。

    “鹿茸和鹿角,百济堂的周掌柜定会要,鹿肉则可以问问朱掌柜。至于鹿皮,周掌柜不是认识布庄的掌柜么?我记得布庄也会兼卖皮草,让他牵个线就是。等到都谈好了,咱们就借朱掌柜的后厨,把鹿当场处理掉。”

    温野菜豁然开朗,“还是你想得周全。”

    喻商枝勾了勾唇,其实他打算这么做,还有一层目的。

    就是若能把这三个在凉溪镇经营多年的掌柜凑在一起,他和温野菜也好一次次那个打听清楚如今镇上铺面和宅子的行情,日后经营医馆,也多一份助力。

    当然得了新鲜的野物,两人也没忘了钱府。

    “鹿肉足够多,朱掌柜一家食肆恐怕是吃不下的,现在远不到滴水成冰的时节,一日两日的卖不完,可就不新鲜了。咱们索性分出一半,再加上一只野羊,一起送去钱府。”

    喻商枝听完后突然道:“野羊难得,更是滋补,咱们不如也留一些羊肉自家吃。”

    温野菜有些为难。

    “野羊肉腥膻,和家养的不同,我怕你吃不惯。”

    喻商枝看得出,不是温野菜怕自己吃不惯,恐怕是他也不太爱吃。

    他笑道:“不用担心,咱们不涮锅子,明日让二妞她们闲时削些竹签出来,我还有另一个吃法。”

    作者有话说:

    换地图之前会把斜柳村的事情都交代好,然后咱们就要进城啦

    不好意思今天来晚了,前三十个评论全都发红包(滑跪)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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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三章 二更合一

    金鳞岂是池中物

    因为要带着猎货去镇上, 家里的马车是用不成的。

    所以说这东西对于村户人来讲,多少有点华而不实。

    钱家送的马从来了温家,就没出过几趟门, 喻商枝怕它在马厩里闷得难受,只好时不时地把它牵出来遛遛。

    关键的时候, 还得靠大黄牛这个老伙计。

    两人穿上厚实的外袍,把野鹿和野羊固定好后便跳上了板车。

    好在今天没刮大风,喻商枝贴着温野菜坐, 这样车跑起来时还能暖和一点。

    侧过头, 他看见温野菜的耳圈嵌在被风吹红的耳垂上, 不禁道:“你不是攒了几张兔子皮,到时候做个耳罩戴上。”

    温野菜知道那东西, 不过没做过。

    入了冬天气是冷,可他特别嫌麻烦,往往那块布把脑袋一包就出门了。

    “耳罩才能用多少皮子, 等围脖做好,剩下点边角料也足够了。”

    说罢又道:“也给你做一对,你出门的次数不比我少,且还比我走得远。”

    喻商枝笑着摇头,“我不用那个。”

    温野菜瞧他一眼, 就知道喻商枝八成和自己一样,都是怕麻烦。

    “我腊月之前还能上几次山, 再多打些兔子,能遇上狐狸更好, 到时候直接缝个帽子, 两边有护耳的那种。”

    喻商枝微微蹙眉, 他一年四季都没戴过帽子, 想象不到自己戴上是什么样。

    温野菜笑道:“长成你这副模样,戴什么也不会难看的。”

    不说还好,一说他还真想看一看。

    冬天拉车的牛也怕冷,跑起来没有那么快,即使如此半个时辰也到了。

    呼出的白气在空中散去,牛车直接去了朱家食肆的后门。

    后厨的伙计已经认识他们了,赶紧上来帮忙拴牛车,把猎货往下抬。

    自从两家认识,定了送猎货的生意,温野菜就来过好几回,不过送的最大的猎货也不过是野山鸡,羊也送过一回,也远比不上这次成年公羊的个头,伙计自己看完还不够,跑去叫自家掌柜的路上,又喊了别的小伙计去看。

    朱童来时,后厨的院子里已经围了好几个人了,他轻斥道:“都围在这里干什么?散了干活去。”

    人群倏地散干净,只留下了后厨的两个人。

    彼此见了礼,朱童也难免围着鹿和羊绕了几圈,看不够似的。

    “这三头可都得有个百来斤。”

    温野菜顺势开口,“鹿角和鹿皮我们留下,野羊带走一只,余下的,掌柜您看能要多少,我就在这宰了分肉。”

    朱童算了算道:“鹿肉价贵,我这小食肆要不太多,但一半还是能吃下,至于羊,自然是整的。”

    说罢他又问道:“剩下的一半鹿肉,你们打算卖给谁?我可以帮你们问问镇上别的食肆,那聚贤饭庄还是算了,掌柜的惯会压价。”

    喻商枝道:“就不卖去别处了,想着是送去钱府。”

    朱童捋了捋小胡子,“这倒是应当的,他们这等大户人家,入冬了尤爱吃鹿肉。”

    与朱童谈生意是最快的,听说喻商枝随后还想去趟百济堂卖鹿茸,顺道还想请那边的周掌柜帮忙引荐布庄的掌柜,朱童笑道:“何必那么麻烦,这二位老夫我也是认得的,依我之见,不如我差人将他们请来食肆中一叙,晚些赶上午食的饭点,你们可得尝尝那道火锅!”

    此语正中喻商枝的下怀,于他二人而言,也省了赶着车满镇子跑的时间。

    但那两位到底也是掌柜,多半手上的事忙完才能来,趁着食肆中还未上客,朱童便将二人喻商枝请到楼上去稍坐,刚好借这个机会,把火锅分利的契书签好。

    楼上雅间。

    朱童早就差人备好了笔墨、印泥,只等喻商枝签字画押。

    “说好立冬后来签,我还怕你们不来,我可就要去村子里请了。”

    因先前已经谈好,这回喻商枝没有多费口舌说些场面话,几次打交道下来,他也看出朱童虽是个商户,却也不是那等爱满嘴空话虚话的人。

    他一手拢住袖子,执笔落墨,最后按上手印。

    这样的契书即便是双方产生纠纷后拿去官府,官府也是会视作凭证的。

    待笔墨晾干,双方各执一份,朱童感慨道:“这个一天不签,我就一天不踏实,总觉得是占了你的便宜。”

    初时朱童全凭对喻商枝的信任,收下了那份火锅的菜谱,后来找铁匠打了铜锅,又将底料、蘸料尽数复刻出来,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有多么大。

    不开玩笑的说,这会儿距离立冬不过半个月,他们食肆的流水已经比起去年此时翻了一个翻。

    且这其中还有食材准备不够,错过了好些生意的缘故。

    而喻商枝也很快见识到了,何谓朱童所说的客似云来、供不应求。

    趁着朱童被伙计叫下楼处理店中事务时,喻商枝与温野菜站在二楼往下看了几眼。

    只见饭点刚到,食肆已是人声鼎沸。

    基本每一桌都点了铜锅,热气升腾,令小楼内温暖如春。

    待到三家掌柜聚齐,已是快两刻钟后的事。

    “对不住对不住,被铺子里的事耽误了。”

    周掌柜一来就拱手告罪,喻商枝和温野菜连忙回礼。

    他身后还跟着另一位中年男子,不消说,定就是那位福禄布庄的掌柜了。

    “咱们之间是头一回见,我来介绍一番,喻小兄弟,温哥儿,这是镇上福禄布庄的路掌柜,路掌柜,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喻郎中和他的夫郎,他们小两口可不一般呐。”

    路掌柜未语三分笑,见礼过后不忘道:“上回那副蛇骨,让我在岳丈跟前好生全了一份孝心,一听说这回又有好东西,我这不就忙不迭地来了。”

    寒暄的台词说完,周、路两位掌柜也进了后院看货。

    周掌柜走得最快,双眼仿佛都在冒绿光。

    见了鹿角之上的鹿茸,他一腔激动无处发泄。

    又顾及温野菜是个哥儿,只好克制地拼命竖拇指。

    “温哥儿,你打猎的本事,是这个!谁都知道山里有鹿,可这新鲜鹿茸我一年都见不到一茬!”

    他铺子里的鹿茸都是陈年老鹿茸了,这药材一旦经过了炮制工序,就会随着年份的推移渐渐失去药性。

    话本里爱写什么千年的人参,活死人肉白骨,实际上这人参若是在地里长了千年,那怕是可以成精,若是拔出来后搁了千年,怕是盒子里只剩一把发霉的灰了。

    好不容易夸完,他伸手拍喻商枝的肩膀。

    “喻小兄弟,价格方面你放心,我再确认一遍,这鹿茸和鹿角都归我吧?你不留点压箱底?”

    喻商枝摇头,他的想法至今未变。

    那就是等以后医馆开起来,产生盈利后,再存上些好的药材也来得及。

    即使如此,周掌柜还是一副生怕喻商枝会变卦的样子,迫不及待地开始算账。

    “依照当下的市价,炮制好的鹿茸是一钱二两,新鲜鹿茸一钱一两,不知这两块割下来有没有半斤。”

    就是没有,也能卖到四十两上下,对这个价格喻商枝和温野菜都没什么不满意的。

    见喻商枝同意,周掌柜又把路掌柜一把拉过来。

    “你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看看这鹿皮,若是整张剥下来不损品相,你给什么价?”

    路掌柜上前仔细查看,猎户打猎,自然会伤到野物本身,若是伤口在靠中间的地方,便会损了整张皮毛的品相。

    但眼前这只路伤在后腿,可谓品相十分完整。

    他早听周掌柜说过喻商枝与钱府的渊源,此次初会相见,结交还来不及,更是不会压价。

    “十五两,二位觉得如何?”

    喻商枝看向温野菜,示意这件事上由他做主。

    十五两在温野菜的估算里也算高价了,闻言自然点头。

    生意谈成,几方人都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

    喻商枝和温野菜感慨于自家又多了大笔进账,三个掌柜则都开始在心里打小算盘,算着这次收到手的东西,转手能挣多少。

    朱童这回算是东道主,见状遂道:“天冷,咱们何必站在外头说话,二楼雅间已经收拾出来,过会儿伙计就端锅子上去,有什么话席上再说也不迟。”

    周掌柜闻言揣起手道:“你们这个叫火锅的玩意,我可惦记许久了,前几回好不容易有空来,你都说卖光了,今日可算是被我赶上一回!”

    朱童先前应了喻商枝,不会将火锅的菜谱是他所给的事情传出去。

    所以当着这两个老熟人的面,他也守口如瓶,单纯说道:“今日老夫做东,想吃什么,尽数管够!”

    说罢就打算请几人上楼入席,温野菜却想留在后院,先把鹿和羊都处理完毕。

    对于几个买主来说,肯定也想早点将眼前的紧俏货收入囊中,没了心事才好,遂都说不急着上去吃饭。

    见此,温野菜也不再耽误时间,他找后厨借来了趁手的刀,和朱家的后厨伙计一起,当场开始宰杀剥皮。

    当着几人的面,他一个小哥儿手起刀落,血都溅在临时借来的围裙上了,眼睛都不眨一下。

    一股新鲜又浓重的血腥味在后院扩散开来,周掌柜和路掌柜齐齐抬手掩住了口鼻。

    同时心里暗忖,没想到这哥儿长得和汉子一样英气,做派也是如此!

    这样的哥儿也能找到相公,还是喻商枝这般的人物,实在也算是一桩奇闻了。

    没过多久,野鹿和野羊都已被宰杀完毕。

    肉挂上铁钩,鹿皮剥下放在一旁,鹿茸和鹿角暂且和偌大的鹿头一起搁在地上的草席上,乍看一眼,煞是唬人。

    喻商枝上前,借了周掌柜从铺子里带来的药锯,小心地将鹿茸和鹿角分别割下。

    除了鹿皮,几样东西分别过秤。

    鹿肉依照重量,按照一斤五百文算,朱掌柜给到了二十两。

    野山羊一只,因少了一条羊腿,温野菜给他算作十两。

    鹿茸不足半斤,大约是四两重,共是四十两。

    鹿皮十五两,七八八八算在一起,一共是八十五两。

    朱童去柜上支银子,周、路二人都是带着银钱来的,同样当场付清,钱货两讫。

    午间,美酒佳肴摆了满桌,宾主一派相谈甚欢。

    朱童大方地让后厨做了满满一碟炙鹿肉,又将野山羊片了几盘,涮进锅子。

    其实野味真是说不上多好吃,但价格摆在那里,吃得人自觉有了身份,因此周、路二人赞不绝口。

    这三个掌柜中,周掌柜认识喻商枝和温野菜最早,交情不必说。

    喻商枝对朱掌柜有恩,关系也是亲近。

    剩下一个路掌柜是今日初识,态度最为热切。

    酒过三巡,喻商枝提了一嘴想开医馆的计划。

    “你想开医馆?”

    周掌柜第一个放下酒杯,一脸兴致盎然。

    毕竟他是做药材生意的,对医馆这行当可谓是了如指掌。

    “你若不这么想,我还要劝你呢,你这手医术,可不能埋没于那乡野之间。”

    朱掌柜年纪最大,行事最为周全,顺着周掌柜的话头说道:“可要我们帮你在镇上留意一下合适的铺面?”

    至于路掌柜则是一通吹捧。

    “喻郎中实在是年少有为!到时搬来镇上,咱们彼此之间也可有个照应,有什么用得上路某的,尽管开口!”

    喻商枝浅浅抬唇,“有劳几位掌柜的,在下既是个郎中,自还是想有一间自己的医馆,好好经营下去,也可在这镇中立足,只是不知现如今镇上铺面价格几何?”

    对此路掌柜又是第一个接茬开腔。

    “这镇上的铺面无非是分两种,一种就是纯粹的街铺,住不得人,这种一般铺面不大,无论租还是买价格都不贵。一种则是连着后面的宅院,前面做生意,后面住着一家老小。或是像我们几家,后院都是住着伙计,余下的地方充作厨房、库房一类。而喻郎中你要开医馆,实际只能选后一种。”

    路掌柜刚说完时,喻商枝和周掌柜率先明白了他所指的意思,余下的朱童与温野菜,过了半晌也都反应了过来。

    朱掌柜起身给几人添酒,口中道:“还真是这么个道理,这上门看诊可不拘什么时辰,那些大的医馆,每晚也会至少留一个坐堂大夫在馆中夜宿。”

    路掌柜捋着自己的小胡子,点头道:“这若是想要后一种,现今镇上的月租大约在七八两银子左右,一年下来,百两左右便可赁到。若愿意再加点钱,还能挑挑地段。”

    喻商枝蓦地开口道:“若是不租,而是直接买下呢?”

    路掌柜一愣。

    他方才一袭侃侃而谈,是在默认了喻商枝只租得起铺子,断然买不起的前提下。

    但如今转念一想,人家出手一次猎货,便挣得百两,说不准家底远比他们想的厚。

    周掌柜见路掌柜如此,接着道:“买铺子自是比租铺子要贵不少,可长远来看,肯定还是买铺子合算。你是开医馆,这边是长久的营生,买一个好铺子,说不准还要传给下一代。”

    路掌柜此时回过神,连连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随后三位掌柜就说起镇上买铺子的价格,喻商枝在一旁默默地听着。

    总而言之,像路掌柜说的那种后面连着住处的医馆,在镇上没有个几百两是买不下来的。

    依照现在每月的入账,再攒几个月就差不多。

    说到最后,几人都纷纷表示会帮喻商枝留意着镇上合适的铺子。

    喻商枝端起酒杯,“有劳掌柜们关照,喻某在此,先敬诸位一杯。”

    随即手腕一翻,一饮而尽,可谓诚意十足。

    于是紧接着觥筹交错,酒席更入佳境。

    既是说起要开医馆,席上的过来就少不得想给喻商枝传递些经验。

    哪知说了一通,竟发现喻商枝全然不是丝毫不懂经营之道的模样。

    朱童直言:“没想到喻郎中既深谙杏林之术,又对这经商之事颇有心得。”

    喻商枝自不能说这都是来自上辈子的积累,谁让喻氏早已不单单是医学世家。

    这一世他无心商贾一道,但开好一个医馆养活家人,还是绰绰有余。

    “算不上什么心得,瞎琢磨罢了,日后若真要在这镇上经营生意,还要劳烦几位前辈多多提点。”

    朱童几人没想过喻商枝深藏不漏,酒量竟也出奇地好。

    到了最后,除了朱童这个食肆掌柜只是脸上红了些,其余的周掌柜和路掌柜,起身已经只会走螃蟹步了。

    幸好在他俩喝醉之前,已经嘱咐了家中伙计来取货。

    好不容易目送这二位被各自手下的伙计接走,朱童迎着风也打了个酒嗝,随即不太好意思地拱拱手。

    他今日承了喻商枝的情,不仅与周、路两个掌柜拉近了关系,还得了新鲜的野鹿肉和野羊肉。

    这两样食材足以吸引不少镇上的老饕与讲究的食客,加上凭借火锅打出的名声,想必很快这小小的铺面就装不下朱家食肆的生意了。

    对此,朱童也透露道:“不瞒喻郎中您说,若是今冬的生意够好,老夫我实则有意去县城开个铺子。”

    喻商枝微微挑眉,有些意外于朱童的野心。

    毕竟朱家食肆已经是镇上的老字号了。

    但转念一想,八成是因为得了火锅的菜谱。

    这等划时代的新菜,莫说是县城了,若是好好经营,将生意做得更大也未尝不可能。

    朱童没有在喻商枝面前隐瞒自己的心思,呵呵笑道:“我已老了,总要为子孙打算,凉溪镇虽好,可到底比不上县城繁华。况且我有个女儿便嫁去了县城,这些年聚少离多,若是举家搬过去,便不必等每年过年才能相见了。”

    说罢又道:“其实方才在席上老夫就想说,喻郎中既要开医馆,不如索性去县城开。”

    县城?

    喻商枝和温野菜对视一眼,这一点两人当真是没想过。

    而且说句实话,喻商枝来了此处后,还一次县城都没去过。

    对于生活在村里的庄稼人而言,去一趟县城,无异于现代偏远山区的居民去一次省会。

    由于去镇上买卖就足以满足日常所需,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踏足过县城的土地。

    温野菜倒是去过一次,但也是几年以前了。

    那时去,也是为了去县城给三伢找大夫看病,借了许家的牛车,如今想来,已全然忘了县城的模样。

    而喻商枝对县城则压根没什么好奇,比起现代,别说是县城,就算是京城又如何。

    他心知朱童应当并非信口开河,诚恳发问。

    “不知朱掌柜为何有此一说?”

    朱童坦然一笑,“有言道,金鳞岂是池中物,若说村中仅是一方小小水洼,那这凉溪镇也不过是个稍大点的水塘。别看咱们的寿安县只是个县,却是九省通衢之地。喻郎中,别忘了,这酒香也怕巷子深呐。”

    说多只怕讨人嫌,朱童点到为止。

    在他看来,喻商枝应当有个不俗的出身,只是碍于种种原因,无法明说罢了。

    这样的人物,又是如此风华正茂的年纪,何不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喻商枝沉吟半晌,似有意动。

    朱童随即表示自己近来也在县城物色铺面,“贵是贵了些,但也远没有那么夸张。老夫我也替你留意着。”

    得了这句话,喻商枝赶忙道谢。

    随即朱童秉承着从不会让喻商枝二人空手走的原则,除了原本温野菜就点名要留下的羊腿,他又送了不少点心和菜肴。

    由于天气冷了,更加不怕坏,食盒从最初的一两个,晋到了这次足足五个。

    至于酒也是必不可少。

    “这是小店前阵子从老字号酒坊进的黄酒和醇正的白酒,我听说黄酒可以煎药,白酒也能治病,想必喻郎中你用得上。这边两坛是小店的冬酿酒,姐儿与哥儿也能喝。”

    在这些事上,朱童素来是面面俱到。

    话也说得漂亮,让你没有拒绝的机会。

    思及日后打交道的机会还多,喻商枝和温野菜最终还是收下了这足以堆满板车的东西。

    只是因为与朱掌柜最后聊得那几句话,从朱家食肆往钱府去的路上,喻商枝显得有几分沉默。

    温野菜索性把牛车直接赶到了一个避风处停下,替喻商枝紧了紧已经有些松掉,正呼呼往里灌风的领口。

    牛车突然停下,喻商枝这才回神。

    “怎么不走了?”

    温野菜把手揣进袖子里,颇有深意地看向他。

    “你是不是还在想朱掌柜说的话?”

    喻商枝没有否认。

    “只是单纯地在想。”

    换言之,他尚未做出什么决定。

    温野菜看向前方,在他的眼里,凉溪镇就足够热闹,便是从村里搬到这里,或许他都要适应一阵子,若去了县城,几乎全然没了概念。

    可朱童说的话,他也听进去,并且听懂了。

    他都明白的道理,难道喻商枝会不明白么?

    因此左思右想后,温野菜果断道:“我觉得,朱掌柜说的有道理。”

    过去觉得高不可攀的凉溪镇,他这会儿竟是有些看不上了。

    “钱不够,再挣就是,咱们别的地方不去了,就去县城!”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红包已发,请查收~

    这两天感觉一下子冷起来了,也想吃火锅(搓手)明天见!

    ——

    1、调整了一下上章提到的,与本章相关的物价。

    2、现实中请勿食用、伤害、捕猎野生动物,本文架空,一切旨在为剧情服务。

    感谢在2023-08-30 14:28:31~2023-08-31 11:0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作者每天更三章 50瓶;十三少、最想绿了周自珩 30瓶;许默 25瓶;曲奇、67400461、52826299 20瓶;54481571 12瓶;大喵爱吃五花肉、那你就呼呼、玉屿、橘子、不知道叫啥、蛇的禁果 10瓶;郝多甜 6瓶;mirrofly、看淡伤感美、胖喵 5瓶;是GG啊、千年回首、乔乔鱼鱼鱼、怎么办我的CP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四章 二更合一

    县城很远,你不介意么?

    温野菜的这份坚定, 令喻商枝神情动容。

    县城对于他来说,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生活,但是对于温野菜呢?

    斜柳村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 举目四顾,还有数不清的回忆。

    “县城很远, 你不介意么?”

    喻商枝伸手理了理温野菜被风吹乱的头发。

    温野菜不假思索道:“为什么要介意?县城的日子肯定比在村子里好。”

    喻商枝望着他,半晌过后说出自己的想法。

    “那咱们就去县城,也方便三伢日后在县城的书院念书, 只是这样, 你就当不成猎户了。”

    寿安县不比凉溪镇, 来回只需一个时辰,怕是没法像当初所设想的那样, 隔上一阵就回来看看。

    说到这个,温野菜多少还是有些落寞。

    细想也是,在村子里他有许多事情可以做, 每日睁开眼就是喂牲口、料理田地、上山打猎,若真去了县城,他能做的恐怕就只有在家里帮着洗衣做饭了。

    但这好像本就是嫁做人夫郎的哥儿应当做的。

    喻商枝看出温野菜眼底的迷茫,不过他很清楚,哪怕真去了县城, 温野菜也不该囿于后宅。

    解决这个问题也简单,只需给自家夫郎寻一个营生就好。

    但无论如何, 此时说这些都为时尚早了。

    两人傻乎乎地在路上停了半天,都快被寒风吹透了, 直到从另一个方向过来一辆板车。

    推车的汉子扬声问道:“前面的, 你们过不过?堵路了!”

    他俩这才反应过来, 道了歉, 赶紧把牛车赶出了巷口。

    此处已经离钱府不远,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

    到地方时,才得知钱夫人领着钱云书去赴宴了。

    喻商枝和温野菜本想把猎货放下,得了管家结的银钱后就离开,哪知钱小少爷得了消息,一阵风似地赶来了。

    “喻大哥,嫂嫂!”

    自从钱员外出事病倒,钱云礼多少被迫收敛了一点过去的纨绔做派。

    毕竟当家老爷生病的事是瞒不住的,他作为嫡出的少爷再不立起来,怕是就有人要攀上钱府这头肥羊,想着咬下一块肉去。

    这等道理,出生就在富贵窝里钱云礼很难明白。

    可在近期钱夫人一反常态的严厉做派下,他就是想不明白也得照做。

    既然圣贤书看不进去,那就看账本。

    左右他们是商户之家,后继之人有没有功名不重要,但总不能把家底都败了去。

    再这样的日日敲打之下,钱云礼飞速成长。

    现在只要不开口说话,乍看之下也有那么点靠谱的意思了。

    而且据说钱夫人如今也想开了,她自己都能攥着从娘家带来的生意,没道理将这偌大家业都指望小儿子继承。

    哪怕钱云书总有出嫁的一日,她也分出来好几个铺面给了女儿打理。

    本朝有律例,女子的嫁妆可在官府登记造册,出嫁后这块财产仍记在女子名下。

    若是未来不幸和离,一概可以带回娘家。

    这边是为钱云书,也是为钱府留一份后路。

    钱云礼本还要请他们进去喝茶,喻商枝推辞道:“今日家中还有不少杂事要处理,我进去为员外诊个脉,便要往回赶了。”

    不说这个还好,一提钱员外,钱云礼就垮起一张小脸。

    “我娘今天不在,我爹那个驴脾气犯了,谁也管不了,不如……今日就算了?”

    钱云礼无奈,这复诊之事哪能如此儿戏。

    他与温野菜之所以昨天上山,就是算好了日子,今日既能给钱府送猎货,又能顺道看一看钱员外的情况。

    钱云礼也知道这件事上,喻商枝自有他的坚持,便叫来进宝,起身道:“我亲自带你去。”

    温野菜跟着去也没什么意义,便留下来喝茶吃点心。

    路上喻商枝询问这几日钱员外的恢复情况,现下他已不需要隔三差五地过来替钱员外施针了,治疗的流程差不多走完,余下的都要靠钱员外自己锻炼、恢复。

    果然钱云礼听罢,撇撇嘴道:“还是那样子,听了你的嘱咐,我娘每日看着他下地走动,又让他大声念书锻炼口舌,现在说话没那么含混了,拄着拐杖,不用人扶着也能走。”

    说话间,他们已穿过层层回廊,到了钱员外房间所在的院落外。

    哪知刚迈进去两步,就听见里面有摔打东西的声响传来,隐约还夹杂着钱员外呵斥房中下人的声音。

    喻商枝暗自挑眉。

    看来是恢复地不错。

    至于钱云礼,则是一下子沉了脸色。

    不待他这个当少爷的发问,便有两个丫鬟垂着头,从屋中扛了一架木轮椅出来。

    她们见外面站的是钱云礼,匆匆停下来行礼。

    “奴婢见过少爷。”

    钱云礼看了一眼轮椅,问道:“这是怎的了?”

    两个丫鬟欲言又止,片刻后其中一个才答道:“回少爷的话,是老爷……失手把轮椅打坏了,说是,说是既然坏了便扔掉。”

    钱云礼不由地冷哼一声,什么失手,他这老爹早就看这架轮椅不顺眼,做好之后便没用过几次,说什么他又不是残废。

    他招招手,示意两个丫鬟把轮椅搬近一些。

    等轮椅到了眼前,几人一瞧,哪里坏了?

    丫鬟硬着头皮指了指扶手上的一个坑。

    钱云礼:“……先搁在此处,你们退下吧。”

    结果话音刚落,屋里又出来几人。

    手里都端着些被砸坏的东西,譬如茶杯、药碗或是花瓶。

    进宝见钱云礼皱起眉,赶紧上前摆手,“都拿远了些,别让碎瓷片划着少爷!”

    那几人听了这话,顾不上行礼,一股脑赶紧走远了。

    钱云礼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无奈道:“喻大哥,你也看见了,我爹最近的脾气是愈发古怪了,也就我娘在的时候能让他消停些,你这会儿进去,肯定要受他的气。”

    说罢又道:“你看有没有什么平心静气的药,给他多开一点!”

    有类似心理的病患,喻商枝见得多了。

    中风会有偏瘫的后遗症,但很少有人能够坦然接受自己变成行动不便、口齿不清,需要人伺候的样子。

    况且钱员外在这凉溪镇呼风唤雨,一朝如此,更是心理难以平衡。

    他安抚小少爷道:“这种事也是常有的,当下之计,只能是盼着员外快些恢复,到时不再受行动不便的困扰,心情自然便恢复了。”

    钱云礼摇头叹气,显然对此没什么指望。

    但来都来了,必然是要带着喻商枝进屋的。

    说真的,自从知道自己亲爹外头养小,还差点别人的儿子当自己亲儿子疼,钱云礼就有点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了。

    的确不少人的宅院中都有三妻四妾,可那都不是钱府。

    他只想要自己亲生母亲,不想要什么小娘,也只认自己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弟姐妹,没工夫搭理什么妾室、外室生的孩子。

    进了门后,钱云礼向钱员外问了安,便退到一旁,看起来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钱员外如今口齿不清,也不爱开口问话,两父子一时间竟仿若形同陌路。

    喻商枝只得站出来行礼,又示意钱员外伸出手腕,供自己诊脉。

    说句实话,钱员外面对喻商枝的情绪是很复杂的。

    若不是这个小郎中,怕是自己和儿子就要被人暗害,死都死不明白。

    但也是这个小郎中的出现,揭开了那层蒙在他脸上的遮羞布。

    如今他的发妻和两个孩子都与自己离了心,大半生意都把持在了夫人手中,这令他觉得自己愈发像一个什么都干不成的废人。

    喻商枝并非没察觉到钱员外的态度,但他可以做到视而不见。

    作为郎中,面对这种心态的病患,他只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够了。

    好在通过望闻问切可知,钱员外如今的恢复情况在他的预料之中,并无什么变故。

    想起进门前钱云礼的“要求”,喻商枝斟酌半晌,在先前的方子上改了几笔,同时想到,还是需借钱夫人之口劝一劝钱员外。

    不然若是按照钱员外这会让的脾气,令这中风再来一回,可就不仅仅是半身不遂了。

    从房间里出来后,进宝接过了方子,又得了钱云礼的几句附耳叮嘱,随即快步离开。

    钱云礼则转过身,朝喻商枝拱手道:“我替我爹给你赔个不是。”

    喻商枝笑道:“钱员外既是长辈,又是病患,我怎会介意这些。”

    钱云礼一脸愁容,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开口。

    这个家一夕之间,已经变成了他不太认识的样子,以至于他偶尔甚至宁愿多看几本账本,多打几次算盘,好把这些烦心事都忘掉。

    再次回到侧厅,喻商枝来接温野菜一道离开。

    到了才发现温野菜,正和桌子上的一只白色的长毛猫玩得不亦乐乎。

    甚至由于太过投入,都没注意到喻商枝他们回来了。

    “府上何时养了猫?”

    喻商枝记得前几回来时,从没见过这只白猫。

    钱云礼见了猫,整个人都精神一振,当即蹲下来张开手,“雪球,过来。”

    那大白猫竟听得懂话,当场转过身,弃温野菜而去,绕着钱云礼打转。

    钱云礼一把将猫抱在怀里,顺着猫摸,白猫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阵阵呼噜声。

    “这是我前几日从外头捡回来的,大雨天的,它就在路中央坐着,要不是车夫眼尖,怕是就要把它碾死了。”

    温野菜意犹未尽,也凑上来看。

    “这猫长得真漂亮,还有一对鸳鸯眼。”

    钱云礼得意地点点头,看那神情,浑似这猫就是他生的一般。

    “可不么,我原本跟我娘说我要养只猫,我娘还嫌弃得很,结果见了雪球就夸它长得好看,这才顺势留下了。”

    喻商枝看得啧啧称奇,没想到这天老大他老二的钱小少爷,居然是个隐藏猫奴。

    温野菜虽然没养过猫,但是大旺和二旺也是他从小亲手养起来的,所以融会贯通一番,撸猫的手法也算熟练。

    撸着撸着,他就疑惑道:“这猫先前是野猫么?野猫……会这么胖么?肚子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说罢他与钱云礼对视一眼,又齐齐将求助的眼神投向喻商枝。

    喻商枝叹气,“我不懂兽医……罢了,给我瞧瞧。”

    上一世医馆的院子里也有不少流浪猫,医馆里有几个大夫和工作人员会定期投喂,熟悉了之后就带去绝育,以免代代繁衍无穷无尽。

    虽然喻商枝忙得很,甚少插手这部分琐事,可到底也耳濡目染听过一些。

    他让两人把猫放到地上,自己端详一番,又上手摸了摸,很快神色一凝。

    钱云礼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喻大哥,你别吓我,雪球不会是肚子里长了什么东西吧?”

    喻商枝收回手,拍了拍袖子上沾的几根猫毛,淡定道:“若我没猜错,首先,雪球是只母猫,其次,它怀孕了。”

    钱云礼哑然。

    “怀,怀孕了???”

    他连媳妇还没有,捡来的猫居然都怀孕了!

    喻商枝颔首道:“我听闻野猫都是有灵性的,觉得身体不舒服就会找人求助,看来雪球是找上了你。”

    不得不说这猫运气极好,这可是钱府,足够它和它的孩子荣华富贵一辈子。

    等到钱小少爷消化完这个事实,便不敢抱雪球了,生怕抱得不对,伤到它的肚子。

    他松开手把雪球放跑,看它轻巧地跃上一个板凳,开始舔爪子洗脸,可谓是十分优雅。

    “猫怎么生孩子?我要做什么准备么?对了,喻大哥你懂不懂给猫接生?”

    一连串问题抛过来,喻商枝失笑道:“你给它准备个大一点的箱子当产房,到那日它自然就会进去,除此之外,你只管负责让它吃饱吃好。”

    随后他又把自己知道的,几乎所有关于养猫的知识全都说了个遍,钱云礼一本正经地记了下来。

    随后想到温野菜刚刚逗雪球的样子,突发奇想道:“嫂嫂,我看你也极喜欢猫,等雪球下了崽,你要不要抱一只回去养?”

    温野菜猛地抬起头,“可以么?”

    钱云礼道:“当然可以了!”

    得知小猫一般一两个月就能断奶,最迟三个月就能抱走后,钱云礼拍板道:“那一个月之后喻大哥你和嫂嫂过来,选一只雪球的猫崽带走。”

    因为猫的缘故,三人难免又聊了好半天。

    期间府上分管后厨采办的管事,也在管家的带领下,过来算清了鹿肉和野羊的银钱。

    老规矩,按照钱府的价格来,一共给了六十两。

    到最后天色实在不早了,喻商枝便和温野菜起身告辞。

    临走前,钱云礼却让他们稍等,说是还有一样东西,要让他们顺路带走。

    就在喻商枝和温野菜面面相觑,猜不出钱云礼准备了什么时,进宝却推着那架木轮椅出现了。

    钱云礼笑吟吟道:“这轮椅横竖我爹也用不上,我记得喻大哥你提过,你那小徒弟的父亲也腿脚不便,不妨就把这轮椅带回去给他用。”

    喻商枝这回是真的意外,“这轮椅是用的花梨木,怕是少说值个百两银子,实在是……”

    这一架轮椅,都够在村子里盖好几栋青砖瓦房了。

    钱云礼给进宝递了个眼色,后者迅速道:“喻郎中,您就收下吧,您也瞧见了我们家老爷如今的脾气,别说我们少爷了,就是夫人在也劝不住。这轮椅若是留下,要么是搁在库房积灰,要么是劈了扔到后厨烧火,便是再好的木头,到头来不还是一把灰?”

    钱云礼在一旁连连点头,“就是这么个理。”

    眼看他们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是打准主意让喻商枝把轮椅带走,喻商枝也就承了这个情。

    轮椅这种东西设计精巧,据说连镇上的木匠都做不明白,这一架还是钱夫人专门遣人去县城定做的。

    回去拿给孔意,他也能离开床榻,晒晒太阳,天气暖和时还能出门转转。

    轮椅沉甸甸的,钱云礼叫了两个小厮,由进宝领着去帮忙。

    出门后一左一右将其抬上了板车,再用麻绳绑好。

    如此一来,板车上的东西可谓琳琅满目,十分夺人眼球。

    喻商枝怎么看,都觉得这般在镇上行走着实太张扬了,最后还是进宝机灵,叫人从钱府库房里找出一大张油布,盖上去便看不出车上装的是什么了。

    “喻郎中,这油布防水,而且都是新的,回头您回家收起来,下回还能接着用。”

    喻商枝满意地点点头,“你有心了。”

    进宝挠挠头,咧嘴笑笑。

    他是发自内心地感谢喻商枝,若没有喻商枝,他家小少爷八成还是昔日那个混世魔王。

    现在少爷懂事了,他这个贴身的跟班日子也好过了。

    上回夫人还当面夸了他,说再过几年,就给他介绍一门好亲事,放他出府。

    要知道家生子能出府,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进宝当天回家兴奋地辗转反侧,最后决定把这份功劳大半算在喻商枝的头上。

    进宝带着人帮忙打理好了板车,就回去伺候钱云礼了。

    喻商枝则和温野菜赶着沉甸甸的牛车走出元宝巷,不得不说虽然用油布盖严实了,但盖上后的形状也着实奇异,少不得吸引了一些路人的目光。

    为免因此生什么事端,喻商枝和温野菜也没在镇上多逛。

    最近喻商枝因为钱员外的病,频繁来往于两地之间,家里因此也没什么需要添置的。

    镇上就一条大路,他们把牛车赶出镇子,半个多时辰后便看见了斜柳村村口的大树。

    入了冬,大柳树也变得光秃秃的。

    这个时节外面多站一会儿都冻骨头,所以树下没了扎堆聊天打发时间的人,喻商枝和温野菜也省了不少口舌。

    牛车停在家门口,恰好赶上福哥儿端着盆往外泼水。

    幸好他反应快,即使换了个方向,才没泼到大黄牛身上。

    “对不住对不住。”

    福哥儿尴尬地赶紧道歉,温野菜笑道:“没事,是我赶车赶太急了,对了福哥儿,你回去告诉婶子一声,晚上少做两个菜,我们从镇上带了吃食回来,一会儿给你们家送去。”

    福哥儿端着盆,文文静静道:“那不成,我娘说了,不能让你们再破费。”

    温野菜摆手,“不破费,还是上回那个食肆的掌柜送的,虽是天冷,吃不完也不能一直放着。”

    福哥儿性子内向,说不过温野菜,只好答应他回家说一声。

    而家里的大旺和二旺早就听见了动静,迫不及待地等温二妞上前开门后,一前一后地冲出来。

    喻商枝和温野菜今天都碰了猫,果然很快引起两条猎狗的警觉。

    它们一只狗负责一个人,绕着圈把两个主人闻了个遍,温二妞和孔麦芽在

    第一章 旁看稀奇。

    “这是怎么了?大哥,喻大哥,你们别是在外头偷狗了吧?”

    偷什么狗,喻商枝弯腰摸了一把二旺的脑袋,“兴许是我们身上有猫味。”

    “猫?什么猫?”

    一听猫这个字,两个小丫头都眼前一亮。

    于是温野菜一边把牛车往家里赶,一边把钱云礼家雪球的事讲了一遍。

    温二妞欢呼道:“太好了,咱家可以养猫了!”

    说罢还不忘拉起孔麦芽的手,“麦芽,到时候咱们一起养!”

    孔麦芽小脸被风吹得有些红扑扑的,也跟着点点头。

    此时她还不知道,还有一个更大的惊喜在等着她。

    揭开板车上的油布,什么羊腿、食盒、酒坛子,都不如轮椅来得醒目。

    三个小的在板车旁排排站,一概张大嘴巴。

    这个带轮子的椅子,是个什么东西?

    “这东西叫轮椅,是腿脚不方便的人用的。钱员外半身不遂后,他们家里人就给他做了这架轮椅,但是现在用不上了。所以今日钱家少爷做主,让我带回来,给麦芽他爹用。”

    孔麦芽还在盯着轮椅发愣,恍惚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给我爹?”

    喻商枝笑着示意她上前来看,“你不必有负担,这是钱府不要的东西,不拿回来也是浪费。”

    他搬出进宝的那套说辞,又示意温野菜坐在轮椅上。

    孔意久病,虽也曾是高大的汉子,实际上已经瘦得皮包骨。

    温野菜是个哥儿,骨架轻一些,喻商枝估摸着他的体重和孔意最为接近。

    喻商枝扶着孔麦芽的手,让她握住轮椅后方的两侧扶手,鼓励道:

    “你试试看,能不能推得动你师母。”

    作者有话说:

    雪球:路上淋雨一刻钟,荣华富贵十五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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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 二更合一

    野猪来了!野猪下山了!

    孔麦芽虽然年纪小, 但农家长大的孩子都力气大。

    虽然人还没比轮椅高多少,多使点力气,推动是没有问题。

    在外面转了两圈, 他们就把轮椅收到了一旁,预备一会儿用牛车拉到孔家去。

    看够了轮椅, 温二妞终于把目光挪到了板车上其余的东西上。

    院子里太冷,等到把所有东西都运回屋里,温二妞就先打开几个食盒看了一眼。

    好家伙, 鸡鸭鱼肉点心, 样样俱全。

    哪怕已经凉了, 结了油花,可她仿佛还是能闻到阵阵的香味。

    还有那条大羊腿, 喻大哥可是同她说过,要做一样新吃食!

    温二妞咽了下口水,继续看别的。

    只见角落里还有一口惹人注意的藤编箱子, 看起来做工精美,和他们村里人用来装衣服细软的截然不同。

    “大哥,喻大哥,这箱子里是什么,能打开么?”

    喻大哥走上前, 顺便把蹲在另一边看食盒的温三伢招呼过来。

    “这箱子里的东西是钱少爷送的,三伢, 你去打开瞧瞧。”

    “那钱少爷人还怪好嘞!”

    上回过节时这个钱少爷送了她们姐弟一人一个银锞子,连带钱夫人给的珠花一起, 被温二妞放在了自己的小荷包里。

    那一阵只要闲着没事, 她就拿出荷包看看摸摸, 觉得自己绝对是斜柳村最富裕的姐儿。

    没想到一转眼, 钱少爷又送东西了。

    “是什么,三伢你快打开看看!喻大哥,只有三伢的,没有我的么?”

    喻商枝摸了摸她的发顶,笑得颇有深意。

    “这份礼物不拘你还是三伢,大家都能用。”

    话音刚落,温三伢就在温二妞满怀期待地注视下打开了箱子。

    只见放眼望去,里面别的,全是写着密密麻麻字的书!

    温二妞浑身一抖,下意识就要往外跑。

    生怕跑晚了一步,就要被喻商枝按下,让她选一去背了。

    喻商枝也没管她,她也看出温二妞着实不是这块料,总之现在不是大字不识就够了,又不用她去写诗作赋。

    反观温三伢,小小一个身子都快扑到书箱里去了。

    “喻大哥,这些都是钱少爷给咱家的么?看完要还么?”

    喻商枝比划了一下书箱里的书,少说也有个三十本往上,别说是三伢,就算是给他,他怕是都要看上几个月。

    而他家三伢雄心壮志,已经瞬间想到看完要不要还回去这个问题了。

    回想到钱云礼看到这些书时,与温二妞如出一辙的表情,喻商枝不由笑道:“不必还了,钱少爷现今长大了,用不着再看这些书。”

    温三伢闻言顿时更激动了。

    喻商枝见状,不忘嘱咐道:“这回可要记得劳逸结合,别再把自己累病了,别忘了开春之后你是要会学塾念书的。”

    温三伢抱起最上面的两本,翻看一边看一边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我知道,喻大哥你放心罢!”

    这之后他帮着温三伢把书箱运回房间,往桌上放的时候才意识到书实在太多。

    原先温三伢满打满算没有几,家里也没想着给他做个书架。

    这回钱云礼大方地把自家书房搬空了一半,就显得温三伢的书桌局促起来。

    温野菜路过门口,往里瞅了一眼,遂道:“这有什么难的,等我去一趟水磨村,找木匠再打一个书架便是。”

    有了大哥这句话,温三伢也不急着把书往桌子上摆了,而是又小心翼翼地放回箱子,盖上油纸,打算等书架到了之后再把这些宝贝拿出来。

    忙忙碌碌转了几圈,这回从镇上带回来的东西便都安置好了。

    给许家分出来的那一部分吃食也已送去,送东西的温二妞同样没空手回来,手里多了一兜蜜桔和好些柿饼。

    许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柿子树,苏翠芬的娘家则在山上种了不少橘子树。

    所以年年一入秋冬,他们家都不缺果子吃。

    多余的柿子还会晒成柿饼,给左邻右舍分一分。

    温二妞乐呵呵地给家里人分柿饼,分到温野菜时,她见大哥忙着切羊腿,刚预备单独拿出来一个,等温野菜忙完再吃,就见喻商枝已经洗干净手后掰开一块,递到了大哥的嘴边。

    温二妞耸耸肩,知道这里是用不着她了。

    温野菜就着喻商枝的手咬了一口柿饼,甜得舔了舔嘴唇。

    随后手起刀落,斩骨刀一把砍断了羊腿上的一块骨头,喻商枝及时避开,才没让骨头渣溅到身上。

    “你要做的那个羊肉串,怎么搞?”

    温野菜动动鼻子,此时整个灶房里都弥漫着一股鲜羊肉独有的腥膻。

    他猎到野羊基本从不会留下自家吃,哪怕是多加清酱红烧,也觉得有一股羊骚味。

    不过中午在朱家食肆吃的火锅涮羊肉,还勉强可以。

    至于喻商枝说的这个“羊肉串”,他就更好奇了。

    依着喻商枝的指点,温野菜割下一大块羊肉,再切成拇指大小的肉块。

    喻商枝接过去,用水冲洗干净后控干,往里依次撒上好多种调料开始腌制。

    根据他的了解,烤羊肉的吃法早就有了,但起码温野菜还没见过串成肉串来烤的羊肉。

    这样的吃法,因为加入的调料足够多,足以压过羊肉本身的膻味,很多不爱吃羊肉的人也能入口。

    加上不少调料本就也是一味药材,家里根本不缺。

    趁着等羊肉腌制入味的工夫,一家人又坐下一起削竹签。

    帮忙的不只有孔麦芽,还有昨天就被温野菜嘱咐过,今天来家里吃饭的付岳。

    说让他来吃饭,他肯定不会赶着饭点来。

    想着早来能帮忙干点活,正巧赶上帮着做竹签。

    他家穷,为了多挣钱,付明接过不少杂活,巧的是削竹签这事他们兄弟两个以前就干过,所以付岳削得又快又好。

    原本碍于时间和条件都有限,喻商枝想着做上二三十根就足够,大不了吃完一轮,串上继续烤。

    付岳加入之后,没一会儿他自己就做出十几根。

    因为他速度够快,笨手笨脚搞不定的温二妞就被发配到一旁,和温三伢一起给竹签子串肉了。

    烤肉的架子也是现成的,家里本就有一个冬日里架在炭火上用的小架子,大多是用来烤地瓜或是玉米。

    喻商枝比划了一下,觉得能用,就是火候不太好把控。

    他也是新手上路,只企求能熟、不糊就好。

    做羊肉串也用不了那么多羊肉,温野菜见竹签削的差不多,就去把剩下的羊腿用草绳绑了,吊在灶房的房梁上。

    现在这个天气还能放上几日,他打算拿一半出来包饺子,余下的抹上盐风干。

    此情此景令喻商枝感慨,其实来到这里之后他最怀念的电器不是手机电脑,也不是空调风扇,而是冰箱。

    民以食为天,延长贮藏食物的时间才是最重要的,可惜也只能想想。

    最后他们一共做出来五十根竹签,足够吃一顿饭了。

    羊肉还需要一点时间入味,喻商枝和温野菜商量了一下,决定先趁着天没黑,把轮椅运到孔家去。

    才进院子,就听见传来几声咳嗽。

    孔麦芽加快步子进了屋,给孔意端了杯水,喂他喝下。

    孔意倒换了两口气,听到院子里有声响。

    “可是喻郎中来了?”

    孔麦芽点头,“师父和师母都来了,来给咱家送一样东西。”

    孔意一听,当即皱眉道:“怎么又来送东西,我不是说过,让你别要。”

    孔麦芽扁了扁嘴,“我说过,可师父他不听。”

    孔意叹口气,他又掩嘴咳了几下,让孔麦芽扶着他靠着床头坐起来。

    这么一会儿工夫,喻商枝和温野菜已经把轮椅搬进了屋里。

    喻商枝觑了一眼孔麦芽的脸色,就知道孔意八成又说她了。

    他也理解孔意不想欠自家太多的心情,可孔麦芽已是他的徒弟了,他怎么偏心都是应当的。

    孔意只听喻商枝三言两语解释了这东西的来历和用处,基本没他插话的份。

    末了,他也只能说道:“多谢喻郎中和温哥儿,没想到我这一把病骨头,还能用上这么好的东西。”

    不过等到真的把孔意挪到轮椅上,几人就发现了问题。

    与钱员外不同,孔意是支撑不住自己的上半身的。

    再加上轮椅是木制的,表面十分光滑。

    三人商量了一番,决定给这轮椅缝一套合尺寸的软垫,再在中间的部分拴两条带子。

    另外门槛也要拆掉,不然轮椅进出不方便。

    孔意插不上什么话,却也一味地摸着轮椅的扶手。

    不得不说,算起来从受伤瘫了开始,他就再没有出过这间屋子。

    他也有些期待坐在这东西上,去院子里吹吹风,晒晒太阳的感觉了。

    正在出神之际,他听到喻商枝同自己搭话道:“孔大哥,我们把麦芽带走了,今晚家里吃羊肉,等麦芽吃完,我让他给你也端一碗过来。”

    对此孔意也没有多说什么,最初他还会让孔麦芽别总留在温家吃饭,还连吃带拿的。

    但后来喻商枝上门时专门同他说,自己管徒弟的吃穿用度是应该的,孔意这才不再多言。

    “那就跟着你师父师母去吧,我才能吃几口,不用给我带。”

    这一晚住在温家附近的可算是遭了罪,虽说平日里温家吃的就好,饭菜也香,可今日这香味尤其霸道!

    原本这会儿各家各户都是吃晚食的时候,香味飘过来,这下好了,任是桌上摆的什么,吃起来都像是吃树皮石头,半点滋味没有。

    而“罪魁祸首”的温家,喻商枝把烤好的几串羊肉分出去,温家三兄妹,还有两个小徒弟一人一串,他手上忙活着没法吃,温野菜便把他的那一份从竹签上撸下来,用筷子夹着喂他。

    “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这算是喻商枝第一次亲手操作自己记下的菜谱,看起来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可他心里也很忐忑。

    好在包括温野菜在内,在场的几个人都给了他满意的评价。

    小吃货温二妞拿的那串偏肥,吃的嘴唇上油光光的,最为捧场,“喻大哥,这个好吃!”

    “好吃就行,不过也别吃太多,一会儿桌上还有别的菜呢。”

    一小盆羊肉串出来五十根羊肉串,把做好的竹签全都用完了。

    再加上热好的朱家食肆的菜,这一晚一家人亦是吃得满足。

    左邻右舍也在这份煎熬中,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空中的那股肉香总算是被风吹散,消失不见了。

    他们个个吞了下口水,心道今晚这个觉怕是都睡不好。

    想吃肉?

    且等到过年吧,横竖快到腊月了。

    到时候再穷的人家也得想办法割一点肉,让嘴巴沾点油水,讨一点来年顺遂富裕的好彩头。

    饭后,孔麦芽和付岳帮着收拾了碗筷,去后院照料了牲口。

    结束后喻商枝送孔麦芽回家,温野菜也把付岳叫进了屋里头。

    他拿出一个新的荷包,搁在付岳的掌心里。

    “今日我和你师公去镇里把那些猎货都卖了,这是你的那部分银钱,你拿着收好。”

    付岳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手上的荷包,又看了看温野菜,随后把荷包一把塞回温野菜的怀里。

    “师父,这不行,我不能要。我跟着你学打猎已是占便宜了,哪有当学徒的和师父分钱的道理!”

    温野菜不由分说,把荷包又还给他,这回还按紧了他的手,不许他再动。

    “什么道理不道理的,你听好了,道理都是人定的,在我这没这个道理。再者说,你和那些学好几年都没法独当一面的徒弟不一样,你现今不是已经能自己打兔子、野鸡,那日咱俩一道追野山羊群的时候,你也出了不少力。”

    说完后,他见付岳还板着个小脸,不禁摸了摸他的发顶。

    “你师父我不是那等烂好人,若不是早就看好你,觉得你有这个胆色和本事,我压根不会起意收你当徒弟。岳哥儿,你我都是哥儿,知道哥儿在这世上立足的艰辛,可我看得出你不是那等随波逐流地嫁了人,从此日子是好是坏都认命的。有句话你也没说错,你还是个学徒,所以我分你的钱不多,你若想报答我,等以后出师了,打一只野羊,分你师父我一条腿就成。”

    他这番话说到最后,把付岳逗笑了。

    后者捏着荷包,有些哽咽,好半天后才道:“谢谢师父。”

    ***

    冬日里虽是农闲,有“猫冬”一说,可庄稼人要做的事也并不少。

    除了田地依旧要时常料理,各家的汉子基本都成日结伴去镇子上找活。

    若是凉溪镇找不到,他们就起得更早,去更远的梧桐镇。

    各家留守的老人、女眷或是哥儿,则除了料理家事之外,抓紧时间做针线活和种种手艺活。

    譬如绣帕子、绣钱袋、编草鞋、编筐子,大家伙基本都是奔着过年前后的大集去的,到时把自个儿做的东西拿去换了钱,便能给家里添置年货。

    时间如此推移,很快就到了腊月中旬,斜柳村落下第一场细雪。

    经阳河早已上了冻,河水在冰层下汩汩涌动。

    半月前温野菜最后一次上山,打到不少东西,其中还有三只狐狸。

    可惜都是灰狐,毛色不太正。

    温野菜挑了其中杂毛稍微少一点的一张拿去镇上卖了,给付岳分了点钱,另两张就留在了家里,打算给喻商枝做一个斗篷。

    按理说用狐狸皮做的应该叫狐裘,不过两张狐狸皮不太够,温野菜打算再添点兔子皮凑一凑。

    皮草面当里子,外面那层用钱府送的锦缎。

    斗篷这东西乡下是没人穿的,华而不实。

    但入冬后喻商枝去村外出诊都赶马车,在车厢里穿一穿就刚刚好。

    若是再配一个小手炉,妥妥地城里公子哥。

    那之后,直到前几天下了第一场雪,他才又带着大旺和二旺在山腰一下巡视了几圈,看看有没有雪落后找不到吃的,朝山下走的野兽痕迹。

    结果还真被他发现了野猪的粪便。

    他及时把这个情况告知了许百富,许百富也很快敲锣召集了村人,通知大家没事不要去山脚下转悠。

    在家里多做几个浇了火油的火把备着,关键时候可以吓唬一下野猪。

    说归说,几日过后野猪也没来,大家遂渐渐放松了警惕。

    村内,严家。

    严虎妞坐在灶房里掰完了几根干玉米棒上的玉米粒,便算是把今天手里的活计干完了。

    她拍拍手上的尘,进堂屋跟自己娘亲喊了句,“娘,我今个儿想去找二妞绣花。”

    严于氏在屋里给棉被里子打补丁,她那小儿子睡觉不老实,上回刚在棉被另一侧打了个补丁,这才一个月,又把另一头给蹬破了。

    她低头抿了棉线穿进针鼻,随后抬起头道:“去吧,别空着手,记得拿点干枣和花生,对了,不是还有红薯干,你也装一些。”

    她家虎妞大小就和温家的二妞关系近,两人年岁一般大,还都不是个温婉性子,小时候还跟着村里小子舞棍弄棒的玩什么打仗游戏。

    那会儿温家在村子里风评不好,好些人都劝严于氏管管虎妞,让她别跟二妞走那么近,再被带坏了可怎么办?

    严于氏不懂为何如此,在她看来温二妞是个好丫头,温野菜这个长哥儿也当得好,她不让虎妞和二妞玩,那成什么了?欺负人家三个没了爹娘的孩子么?

    后来虎妞和二妞都渐渐大了,虽说偶尔还流露出些假小子脾性,但好歹也都开始学些女红。

    起码如今凑在一起玩的不是爬树、滚草坡,而是比着谁绣花好看了。

    自从温家的日子过起来,因为虎妞和二妞的关系,虎妞也没少往家带吃的喝的。

    严家放在村子里条件也是一般的,严于氏只能紧着家里有的东西,时不时让虎妞拿去送送,算是还一还人情。

    虎妞答应下来,找了个布兜子抓了些吃食放进去,又把布兜子搁进自己放绣线和绣绷的小竹篮。

    预备包头巾出门时,严于氏又叫住她。

    “你顺道看看墩子那混账小子去哪里野了,这么冷的天,亏他还往外窜。”

    墩子就是虎妞的幼弟,家里最小的孩子,今年六岁。

    这小子从生下来就不省心,现今更是村里同龄孩子里最调皮、最不听管教的一个,偏偏还精心旺盛得很,成日里把亲爹亲娘气得倒仰。

    正巧这时虎妞的大嫂,严于氏的大儿媳妇从外面回来,她是拿着铜板去桩子家买豆腐的。

    严于氏忙问,“冬香,你路上可看见墩子了?”

    胡冬香摇摇头,“没看着呢,这天寒地冻的,也没见谁家小子在外头玩。”

    严于氏没来由地心有点打突突,奈何家里两个男人都去镇上做工了,她想想还是放下了手里的针线,起身拿过挂在一旁半新不旧的棉袄套上。

    “虎妞,我和你一道出门,去找找那小子。若是找到了,看我不好好拿鞋底子抽他一顿!往后到过年,他都别想给我溜出去玩儿!”

    出了门,母女俩却一时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找。

    走了几步,见有一户人家的门开着,一个老夫郎正要转身回去,严于氏连忙上前把人叫住。

    “刘家小伯,您可是从外头刚回来,有没有瞧见过我家墩子了?”

    那老夫郎停下脚想了想,“没瞧见。”

    他见严于氏一脸愁容,不禁问道:“怎的了这是?墩子找不见了?”

    严于氏苦笑,“嗐,也不能说找不见,就是头一个时辰就出去野了,这么久也不见回来,我这心头不踏实,这不寻思出来寻寻,带回去好好打一顿!”

    老夫郎一听,也道:“是得赶紧找找,现今这个天,水泼出来都结冰呢,可别是在哪里摔了。”

    严于氏被他这么一说,更是慌了神,正待走时,老夫郎的儿子挑着两桶水从远处回来。

    他见了严于氏,打了个招呼,“婶子好。”

    说罢又疑惑地看了看道:“这是出什么事了?”

    老夫郎跟着叹气,“也没什么事,就是你于婶子家的墩子不知道跑去哪里玩了,好半天都没回家。”

    这家的大儿子恍然道:“找墩子啊?我挑水去的路上还看见他了,他和庆有、二坎两个小子往山那边去了。”

    严于氏一拍大腿,“这混小子,什么时候了还敢去山上耍!”

    说罢便匆匆和刘家父子俩告别,拉着虎妞道:“你先别去温家了,跟我去把你弟逮回来!”

    虎妞也气着了,村长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上山不让上山,哪怕在山脚,也说不准会遇见野猪。

    那野猪光獠牙就那么长,一下子能顶死人!

    “好的娘,我跟你一道过去!”

    母女两个窝着火,揪着心,一路朝伏虎山的方向走。

    也不觉得天冷了,因为走得快,头巾里的脑袋都冒汗。

    越靠近山脚,她俩就越是不安。

    又往前走了几步,严于氏猛地收住步子,一把抓住虎妞的胳膊。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虎妞被她吓了一跳,随即侧耳去听,眼睛微微睁大。

    “好像……”

    还没等她说出下文,二人就瞧见不远处三个小子正玩命地朝这边狂奔!

    为首的一个正是刘家大儿子说的庆有,他一边跑,一边用含着哭腔的声音仰头大喊,“野猪来了!野猪下山了!”

    作者有话说:

    立一个flag:今天晚点再加更一章

    所以先不说明天见(疯狂搓键盘ing)感谢在2023-09-01 11:13:50~2023-09-02 10:5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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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六章 加更

    这么看,整个村都该谢谢温家小两口

    野猪下山的消息伴随着庆有的一路狂奔, 迅速传遍全村。

    许百富出门时差点被门槛绊倒,家里人都忙着过来扶他,被他一把推开。

    “别管我了!快去叫各家汉子都出来, 老幼妇孺都回家!把门堵严实!对了!快去温家找菜哥儿!”

    等家里的几个小子全都冲出去传信后,许百富也赶紧拿出家里的铜锣, 疯狂敲响,同时扯着长调大喊:“野猪进村了——野猪进村了——”

    野猪还真下山了!

    消息传到温家的时候,温野菜刚从河边凿冰捕鱼回来, 手里拎着一个偌大的鱼篓, 正把里面尚且活蹦乱跳的鱼往大水盆里倒。

    结果来报信的许清水说完, 他手一歪,两条鱼成功越狱而去, 在地上在疯狂扑腾。

    大旺和二旺一人一条,上来一把用爪子按住。

    温二妞和孔麦芽在一旁手忙脚乱地抓鱼,喻商枝也已听见院子里的动静, 从东屋里匆匆出来。

    与此同时东屋还走出一对婆媳,今日是媳妇过来陪婆婆看诊。

    许清水见是成家人,一拍大腿道:“成阿婆,成家婶子,你们快些回家去, 这事就是你家庆有从山上跑下来传的信!”

    这对婆媳一听自家孩子遇了野猪,登时站都站不稳了, 喻商枝赶紧从后面扶了一把。

    “清水,我家庆有现在在哪呢!可伤着了?”

    许清水摇头, “他在村里跑了一圈报信, 看样子应当是没伤着, 这会儿……八成是回家了, 你们快回去看看!”

    “好,好,我们这就回去!”

    成家婆媳赶忙互相搀着往外走,走到一半才想起来,“不对,喻郎中,我们还没付诊金呐!”

    都这种时候了,喻商枝赶紧摆手,“婆婆不急,下回再给,你们快回家去看看孩子!”

    成家婆媳也顾不上客气了,她们确实吓得魂儿都飞了,赶紧拼命往家赶。

    留下的许清水着急忙慌地同温野菜道:“菜哥儿,我们家里人已经去叫村里胆子大的汉子了,还是依着你从前的办法,咱们拿火把把野猪逼回去?”

    “这回有更好的法子!”

    温野菜的语气坚定,说罢就看向喻商枝。

    喻商枝哪里不懂他的意思,当即进屋,把之前配好的麻药全都翻出来了。

    这时温野菜也从柴房的墙上摘下了自己惯用的弓箭,把所有的箭镞都装进了箭囊。

    他一把接过喻商枝递来的药瓶,一边同许清水道:“这是商枝做的麻药,只要剂量足够多,管它什么豺狼虎豹熊瞎子,都能麻倒,但野猪皮糙肉厚,我也不保证一次能成。而且不确定下回下山的是几只,总之有备无患。”

    温野菜的本意自然是自己去,结果却听许清水道:“喻郎中可否一道去?我听说庆有之外还有两个孩子,这会儿还没见着,我怕……”

    喻商枝一听就急了,“怎么不早说!况且先前村长不是警示过各家,不许让孩子上山?”

    许清水苦着一张脸,“这村里小子都淘得很,总有管不住的!”

    喻商枝当即决定,“我和你们一块去。”

    孔麦芽站出来道:“师父,我也去!”

    喻商枝本想拒绝,可看到孔麦芽的眼神,他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好,咱们一起去。”

    他们师徒二人三下两下地收拾好药箱,若真是有伤得厉害的,那就得争分夺秒,从下山那处搬到自家来太远了,若是伤口大,血都流完了。

    两条猎狗都留在了家里,他们不在,就得大旺和二旺守好门。

    院子里二妞、三伢都一脸担忧,等人走了之后,二妞才揽着三伢进了堂屋,把门栓牢牢挂上。

    不过好在温家住在村头,一般情况下野猪是跑不了这么远的。

    山脚下,二坎和墩子正在疯狂逃命。

    他们三个遭遇野猪时,庆有离得最远,正在愣神时墩子就赶紧嚎了一嗓子,让他别再靠近,赶紧去喊人报信。

    结果也就是这一嗓子,吸引了野猪的注意,直直地就朝他冲过来。

    墩子还算身形快的,赶紧闪到一旁,眼睁睁地看到野猪把一棵树撞断。

    他这才意识到大人真不是开玩笑的,被野猪顶一下是真的会死。

    墩子三岁就能上房揭瓦,能在村里当孩子王的头脑都不差,当下很清楚面对野猪,他和二坎两个孩子不会有任何还手之力,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跑!

    可野猪已经盯上了他们,跑又哪里有那么容易。

    尤其是二坎,一向是他们这三个人里胆子最小的,这会儿墩子已经瞧见他两股战战,怕是已经吓尿了。

    他跺跺脚,恨铁不成钢!

    眼看野猪又要再起攻势,而二坎还和两条腿钉在地里一样,墩子只好咬咬牙,朝他的方向猛冲,一把将他向前推去。

    野猪猛地甩头,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攻击,墩子一巴掌拍在二坎的后脑勺。

    “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二坎这才如梦方醒,拔腿就跑,鞋都跑掉了。

    跑出去几步他才反应过来,有些慌张地哭喊,“我跑了你怎么办!”

    墩子觉得自己都能闻到野猪身上的骚味了,崩溃着回答:“不用你管!你只管闷头下山!庆有已经去喊人了,村里的叔伯们会来救咱们的!”

    当意识到自己被野猪追上的时候,墩子哭出来的鼻涕都快淌进嘴里了。

    可惜野猪听不懂他的哭喊,它只想赶紧解决眼前这个挡路的小东西。

    墩子终究没跑得过野猪,屁股传来一阵剧痛,他“嗷”地一嗓子惨叫起来!

    此刻他只有一个反应,那就是自己的小命要交代在这里了。

    “爹娘、大哥、二姐!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跑了!”

    一想到自己要成为第一个斜柳村死在野猪嘴下的人,墩子就觉得悲从中来。

    然而就在他跑也跑不动,只能往前爬,随时准备闭眼认命等死的时候,胆小鬼二坎居然去而复返,手里还举着一根长长的树枝!

    “墩子!你快往前爬!我!我掩护你!”

    二坎不知从哪里来的狠劲,使出吃奶的力气把树枝往野猪身上戳。

    虽然野猪皮厚,这点攻击压根不疼不痒,可它到底还是觉得碍事,低吼一声,暂时松开了嘴。

    趁这个机会,墩子忽略血肉模糊的屁股,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

    二坎见他身后血红一片,吓得眼前一黑,墩子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别哭了!咱们快走!”

    二坎飞快点点头,心知这是他和墩子唯一逃命的机会了。

    大约是求生欲使然,这两个小子一个没了鞋,一双脚被划破了好多处,一个被野猪啃了屁股,边跑边疼得龇牙咧嘴。

    饶是如此,他俩还是成功地一路都与野猪保持着一小截距离!

    等到终于踩上山下的土地时,两人腿一软,险些当场跪下去。

    还没跪结实,旁边就窜出来两个村里的汉子,把他俩扛在肩上运出了人群。

    墩子被颠得头晕眼花,撑开眼皮去看,才发现怕是半个村子的人都来了。

    而那头野猪也追着他和二坎一路冲下了山,好高,好大……

    墩子就这么想着,脑袋一歪,直接昏了过去。

    “我的儿!我的儿啊!”

    喻商枝和孔麦芽早早就在离山脚下最近的人家里候着,只等把很有可能受伤的孩子救出来后,好及时救治。

    墩子和二坎两家人都来了,把这户人家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一群人提心吊胆,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等到了人来。

    哪知二坎还好,墩子却是已经昏过去了,严于氏两眼一翻,也呼哧一下倒下去。

    孔麦芽离得最近,赶紧上前掐她人中。

    院子里乱成一锅粥,喻商枝庆幸自己带了孔麦芽,不然他怕是要长出八只手。

    “二坎,你有没有别的地方伤着?”

    喻商枝打眼一看墩子和二坎的伤势,发现墩子看上去更严重,二坎只是伤了一双脚。

    二坎拼命摇头,泪花乱飞。

    “没,我没有!喻叔,你快去看看墩子,他被野猪咬了!”

    喻商枝给他把了个脉,确实没察觉出什么暗伤,遂安抚了二坎家里人几句,又嘱咐孔麦芽一会儿先给二坎清洗伤口。

    相比之下,墩子就惨多了,野猪的牙齿尖利,一口下去,肉都能给你叼下来。

    万幸的是墩子似乎也没有别的地方受伤,这会儿昏过去应该是受了惊吓。

    很快严于氏转醒,得知她小儿子没死,只是屁股被野猪咬了,又跌在地上划了些口子,一颗心才落回肚子里。

    在喻商枝忙着帮两个孩子处理伤口时,外面山脚下,温野菜正在指挥村里的汉子驱赶野猪。

    他们一人一个火把,一把柴刀,站成一堵人墙。

    要保证的就是即使野猪冲下山,也不能让他进村子!

    这一排都是汉子,唯有付岳一个哥儿。

    因为知道他是温野菜的徒弟,所以没人把他赶走。

    要说这头野猪也是个聪明的,它追着二坎和墩子下了山,见到山下密密麻麻全是人,一点都没有硬刚的意思,当即就戒备地退后。

    但只是退,丝毫没有放弃下山的意思。

    温野菜经验丰富,一看这头野猪就知道是饿极了。

    且身上还有伤口,多半是和别的公野猪打了架。

    它在山上抢不过同类的地盘,就索性下山欺负人了!

    他就近爬上附近的一棵大树,拉起弓弦企图瞄准林子里的野猪。

    但是山上的树木繁多,即使野猪身形庞大,也有点影响发挥。

    喻商枝配的麻药是足够的,可箭是有限的,若是全射出去还没成,也没有人有本事去野猪眼皮子底下捡回来。

    付岳仰头看向师父,他见温野菜几次瞄准,最后都还是放弃,就知道地形棘手。

    他转头看了看林子的走势,冲树上的温野菜喊道:“师父!咱们把野猪往那边引一引,那边林子疏!”

    温野菜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不得不承认是个办法,可是怎么引,谁去引?

    付岳拍拍自己的胸脯,“我知道怎么引,我去!”

    “不行!”

    温野菜一句话就让他死了心,当初收这个徒弟的时候,他知道付岳胆子大,可这也未免太大了!

    “可是……”付岳还想争辩。

    “没有可是!”温野菜握紧弓箭,呼出一口白气,眼睛盯着林子中一步步向下试探地野猪,倏地眼前一亮。

    “岳哥儿,不用你去引野猪,你记不记得大旺和二旺是怎么配合的?你把那法子教给咱们村里的汉子,用包抄的办法,把野猪逼过去!只要他愿意过去,我就能瞄准!”

    对付野物,弓箭是最好用的。

    只是在有麻药之前,这东西对付不了野猪,因为你就是射上七箭八箭,它都流不出多少血。

    趁这个时候,说不准野猪都撞飞好几个人了。

    可是现在不同,麻药劲大,温野菜发誓一定要麻倒这头不识相的野猪!到时候把它宰了,给村里人分猪肉!

    岳哥儿听明白了温野菜的意思,赶紧跑回去将这话传达给了领头的许鹏。

    许鹏看向树上,见温野菜朝自己点点头,于是一扬手,同意了付岳的说法。

    他都表态了,余下不太相信付岳这个小哥儿的人也不能说什么,付明站在人群里,瞧见自己的弟弟露出了自己从未见过的认真神情。

    他觉得心口一热,第一个振臂高呼,“咱们有这么多人!没什么可怕的!”

    其他汉子也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也跟着喊道:“没错!没什么可怕的!我信菜哥儿和岳哥儿!”

    “我也信!”

    温野菜在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人群的动向,见大家都在许鹏的带领下,开始认真地听付岳讲话。

    随后没多久,人群就散成一个扇形,朝着林中的野猪步步紧逼。

    温野菜深吸一口气,举起弓箭,屏息凝神。

    ……

    “这药粉敷上去也别动,过了一会儿再包上纱布。”

    喻商枝终于替墩子完成了屁股上的清创,又撒上金疮药。

    按照他的经验,这几个孩子受了惊吓,少不得发一场烧,于是洗了手后就赶紧摊开纸笔,写了个方子。

    而孔麦芽还蹲在另一边,小心地一点点挑去二坎脚心伤口里的沙子和石子。

    别说二坎了,就是他娘都不好意思了。

    二坎尿了裤子,这会儿也来不及换,她都闻得到一股尿骚味。

    “麦芽,你一个姐儿,怎么能给他干这种事儿,你给我,我来就行。”

    孔麦芽摇摇头,“婶子,我是学医的,这都是我应当做的。”

    二坎他娘抹了抹眼泪,又忍不住恶狠狠地对二坎道:“你这小子!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到处疯!真遇上什么事,你就是个被吓尿的软蛋,还得人家墩子护着你!”

    二坎哭得打嗝,“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写好方子,喻商枝给了虎妞一份,让她拿好。

    虽说现在来他这里看诊的,基本也都从他这里抓药,但他还是会给病患家里留一份,免得生出什么纠纷不好解释。

    屋里两个孩子都没有危险了,可大人们仍在各自担忧。

    “也不知外头怎么样了,这可是野猪头一回在咱们村伤到人。”

    “是啊,不过去了那么多家的汉子,应当是没事。”

    “我看菜哥儿拿着弓箭就去了,他真能射中野猪不成?”

    “你这话说的,他射不中,还有谁能射中!”

    后者说话时正好看见喻商枝往这边走,连忙道:“喻郎中,你说是吧?”

    喻商枝压根没听清她们在议论什么,他这会儿注意力从病患身上移开,满心都是自己夫郎会不会出事。

    而议论的两个妇人见喻商枝一脸神游天外的模样,也猜得出他的心思八成也已经飞去山脚下了。

    在场的人转念一想,这么看,整个村都该谢谢温家小两口。

    一个在外头打野猪,一个在村子里给两个惹祸的皮猴子治伤!

    正在大家伙纷纷感慨的时候,所有人都恍惚听见远处爆发了一阵欢呼。

    没等院子里的人回过神,紧闭的院门就被人砸响了。

    离得近的赶紧上前开门,门一开,就见外面的汉子一脸喜气。

    “都出来吧!野猪被菜哥儿射的箭给药倒了,现在正在拿绳子捆野猪。村长说了,咱们去水磨村请屠户来杀猪,只要家里有人去参加打野猪的,都能分肉!别家也能买,比猪肉便宜多了!”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我来了,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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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七章 二更合一

    谁不盼着过年呢

    野猪被抓住了, 而且还能分肉!

    村里各家各户紧闭的门都打开了,对野猪的惧怕转变成对野猪肉的渴望。

    虽说野猪都是没被劁过的,全然比不上家养的猪好吃, 可总归也是肉。

    一年到头能割几回肉吃,又有什么可嫌弃的!

    许家人赶着牛车, 忙不迭去水磨村请屠子。

    虽说把野猪弄死不难,但放血分肉拆骨这种事还得让专业的屠子来。

    一群汉子把野猪倒着拴在一根结实的木头上,喊着号子抬起来, 远去了村里的晒场。

    先前躲在家里的人得了消息, 全都拖家带口的出来围观。

    “娘, 这野猪长得真丑!”

    “呦呵,野猪的大牙可真长啊!怪不得能顶死人!”

    “你说这头猪能有多少斤肉?一百斤?不止!我看怕是有二百斤!”

    “你们听说了没, 这箭头上抹了麻药,这肉还能吃么?”

    村人叽叽喳喳围着野猪指指点点,这东西活的时候可没人敢沾边, 死了之后可算能近距离看清楚了。

    就是这长得丑,皮也厚的东西,年年入了冬下山作乱!

    温野菜和付岳是今天打野猪的功臣,两人被簇拥在人群的最前头。

    许百富则从家里拿了纸,支了张桌子, 把今日参与打野猪的各家都记下来,一会儿屠子来了好分肉。

    喻商枝和孔麦芽把墩子和二坎的伤口都料理好, 才背着药箱离开。

    来到晒场时,就听说水磨村的姜屠子快到了。

    “阿野!”

    喻商枝见温野菜全须全尾, 松了口气, 后者听到有人叫自己, 迅速回头, 见来人是喻商枝,一下子展颜笑起来。

    他抬头按了按喻商枝蹙起的眉心,“别担心,我蹲在树上射的箭,一根头发丝都没少!”

    喻商枝笑容无奈,“我知你本事大,没事就好。”

    说罢又听温野菜眉飞色舞地将那麻药多厉害。

    “我想着野猪多沉啊,这一根箭怕是不成,哪知射到第二根它就打晃了,第三根下去直接倒地!不过我以防万一,还是又补了一箭。”

    喻商枝转头去看那头野猪,怪不得,都快被射成刺猬了。

    当然最后致命的,还是脖子上的一刀。

    一问才知道,也是温野菜上去砍的,只有他这个当猎户的才知道砍哪里能一击致命。

    此时许家许清水的一个同辈兄弟,叫许清河的走上前来,问喻商枝道:“喻郎中,温哥儿说这箭头只有麻药,没有毒,但是村里人都不太敢吃,所以想来问问您,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喻商枝闻言便走上前,对着村里人高声道:“大家伙听着,只要把野猪血放干净,再把靠近箭头的那一块肉剜去,余下的拿回家煮开了再料理,尽管放心吃就是。”

    众人听喻商枝这么说了,那点微末的顾虑也没了。

    再者说,野猪肉拿回家肯定都要先下锅去血水才敢吃,既然只需要这么一道工序,就都安下心。

    不到三刻钟,水磨村的姜屠子坐着牛车来了。

    他带了全套杀猪的家伙,一到地方就被野猪骇了一跳。

    虽是知道要过来杀野猪,可这野猪的个头也着实太出乎意料。

    喻商枝和温野菜见他来了,上前告诉他如何处理箭头周围的坏肉。

    姜屠子这才知道,原来这野猪是被喻商枝配的麻药给药倒的。

    他一把将其中一个箭头拔出来,发现入肉好几寸,同时也很是佩服温野菜,没想到这哥儿不仅会射箭,力气还不小。

    拔下来的箭头被温野菜回收,离晒场近的各家帮忙烧了热水,源源不断地往这边送。

    村里像是提前过了年,欢天喜地地等着分肉或是买肉。

    许百富放话,说野猪肉才卖八文钱一斤,次等的部位五文,要知道快过年了,猪肉都涨到快三十文了!

    八文钱,简直就是白给!

    在这份热闹之下,喻商枝和温野菜却是看了一会儿,就默默地离开了人群,预备回家去了。

    虽说温野菜和喻商枝也能领一份分量不少的肉,但两人一合计,都没要,让许百富做主分给村里那些拿不出钱买肉的人家。

    一头野猪足足有三百多斤,撇去不能卖的部分和骨头,也剩下快二百斤,分肉分到最后,姜屠子的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带来的刀也都不快了。

    他沾了水又在磨刀石上磨了磨,才重新变得锋利,然后埋头继续割肉。

    从天亮割到黄昏,斜柳村基本每个人都或分、或买的得到了肉,就这样,还剩下了十来斤,还有一些大骨头。

    许百富做主,剩下的肉让姜屠子都拿走了。

    原本请人过来杀猪,除了银钱之外还要给一碗猪血,再请人吃顿猪肉菜。

    时间太晚,他们招待不过来,索性就让姜屠子拿了肉自己回去做。

    姜屠子杀了这么多年猪,还是第一次吃野猪,也没推辞,美滋滋地拎着肉回去了,还说不用板车送。

    过后许百富又让家里小子挑来干净的土,把晒场上的血污油腻都盖起来。

    全部忙完之后,冬日的风吹上几个来回,便基本闻不到那股血腥气。

    当天晚上,斜柳村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家里都飘出来了肉香。

    在这样满足、祥和的气氛里,年味也渐渐地浓了起来。

    ***

    腊月廿二,小年的前一天,喻商枝和温野菜赶着马车,带上了二妞和三伢姐弟俩,孔麦芽和付岳两个小徒弟,还有给钱府、朱掌柜准备的年礼,预备去镇上逛一圈。

    哪怕家里如今什么都不缺,可过年前的大采购是必不可少的。

    除了喻商枝和温野菜,四个小的各自带了自己装钱的小荷包。

    温二妞和温三伢的小金库自不用说,除了温二妞卖蛋有收入,家里做的药烟、澡豆也有给他俩发工钱。

    付岳有温野菜分的打猎的收入,孔麦芽则是有临近年关时喻商枝给她的“奖金”。

    一直以来,孔麦芽都算着欠的医药费,想着等以后自己出师了,赚了钱还师父和师母。

    后来这部分钱,在喻商枝的“强硬”坚持下,被换算成了她的工钱。

    也就是说,她这个当学徒的,原本每个月也是有工钱拿的,只不过发到手之前都拿去抵了父亲的药费。

    在这样的前提下,喻商枝给她一笔钱当做“奖金”时,孔麦芽第一反应还是不能要,应该折算成父亲的医药费。

    喻商枝却道:“这不是工钱,不能算在那里面。”

    孔麦芽懵懵懂懂地收了,却也没有乱花,而是仔仔细细地藏了起来。

    直到这一次,师父和师母说要带他们一起去镇上逛一逛,她才把这笔钱揣进怀里。

    她自己倒是什么都不缺,不过她有心给父亲买点东西。

    年关前后,凉溪镇的热闹非比寻常,过去只聚集在固定一片区域的集市,已经分散到了几乎整条街道。

    除了固定卖吃食、菜蔬、日常用品的摊位,还多了不少卖窗花、灯笼、年画和对联的。

    马车路过熟悉的街角,喻商枝又看见了那个给他们画全家福的书生。

    “卢郎君。”

    喻商枝令马停下,同他打了个招呼。

    卢晓揣着手戴着帽子,在摊子后冻得鼻涕直流,见摊位前停了辆马车,先是一惊,随后认出喻商枝,才笑着上前来行礼。

    “喻郎君。”

    又和后面车厢里,掀开帘子往外看的温野菜打了个招呼。

    喻商枝点点头,寒暄时问了几句,诸如最近生意如何的话。

    卢晓不太好意思地说道:“自上回帮您和家里人画了那副画之后,倒是又有别的人家请我去画,生意也比过去好了不少。”

    他说完想到什么,跑回摊位前,摘下来几张自己写的福字和两幅对联,卷起来塞给喻商枝。

    “喻郎君,我也没什么能当谢礼的,这都是我自己写的,您拿回去用。”

    喻商枝低头一看,卢晓写对联用的都是好纸,几张福字甚至是洒了金的。

    他注意到卢晓身上穿的棉衣也是新的,料想书画摊的生意应当是的确变好了,便谢过了这番好意。

    从书画摊离开,他们先去钱府送了年礼。

    钱府什么都不缺,在人家面前,你拿什么都难免有拿不出手的感觉。

    在这样的情况下,反而不用过于拘泥应该送什么。

    最后准备出来的东西,有温野菜攒的几张好成色的兔子皮、有几盒配方独特,与供给胭脂铺不同的澡豆,甚至还有喻商枝根据钱府几人不同的肤质配出的面膜粉。

    给钱夫人的是祛斑养颜的,给钱大娘子的是保湿美白的,给钱小少爷的则是控油清洁的。

    毕竟钱云礼正值青春期,古人也是会长青春痘的。

    这回上门,钱员外仍然没有出面。

    不过从钱夫人的话中可以得知他恢复地很不错,最近已经能出去参加宴席了。

    说了两句,钱夫人就浅笑道:“不说他了,来,你们几个都上前来让我好好瞧瞧。”

    钱夫人喜欢孩子,尤其是温家这几个很有个性的孩子。

    除了已经见过的温二妞和温三伢,也夸了孔麦芽和付岳一通。

    拿出几个红包,给了压岁钱。

    四个孩子像模像样地给钱夫人磕头拜早年,哄得她合不拢嘴,又叫上前一人抓了一把果子。

    “我们大人坐着说话,你们在这也是无聊,让你们云礼哥哥带去后边玩儿去。”

    钱云礼最爱干这种事,当即起身道:“走,我领你们去看雪球的猫崽子!”

    几人呼啦啦地走了,钱云书坐去了钱夫人身边,给她添茶剥松子。

    钱夫人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靠在椅子里道:“我刚才觉得二妞和三伢都长高了,你们两个收的徒弟也是伶俐的,说起三伢,年后他可要来镇子上入学?”

    喻商枝和温野菜本就想好,这回要同钱家人交代接下来的打算,于是喻商枝三言两语,把想去县城开医馆的计划说了。

    至于温三伢,若是镇上钱府提过的那个夫子不介意,他们可以日日赶马车送三伢过来念书,晚上再接回去。

    对此,钱夫人感到意外,但又不意外。

    “你们在县城没有根基,过去之后怕是行事不如在镇子上方便。”

    但她也看明白了,既然喻商枝愿意在这大过年的腊月里,把这件事搬到明面上说,心里就还是承着他们钱府的情的。

    县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比凉溪镇不知多到哪里去了。

    以喻商枝的本事,怕是不需要多久,就可以结识远在钱府之上的人脉。

    换言之,说不准到时候还有更多他们彼此能互相助力之处。

    故而她也道:“我们钱府虽也不称不上什么显赫人家,好在因为多年经营,也在城里略有些用得上的关系,到时你们若是有需要,一定要开口。”

    都是聪明人,有些事也不需要说得那么明白。

    除了此事,亦说好等天气回暖,若是觉得三伢身子骨没问题了,便带着他来镇上找夫子。

    过后钱夫人又要留他们吃饭,被喻商枝婉拒。

    他们带了四个孩子来,留下吃饭多有不便。

    钱夫人也没强留,送出去几步,又让丫鬟去后面把钱云礼和几个孩子叫过来。

    哪知人去了半天,回来时后面却一个人也没有,钱夫人不禁道:“怎么回事,少爷人呢?”

    那丫鬟福了福身,迟疑道:“回夫人的话,少爷说要请郎君和夫郎去后面……选一只小猫崽带走。”

    钱夫人压根不知道这事,被钱云书提醒了一下,才恍然。

    “原是如此,那猫生了五个崽子,我正想这要全养在府里,岂不是翻了天了?你们选一只抱走也好,这都是缘分。”

    得了钱夫人的话,小两口便跟着丫鬟去了。

    过去才知,钱府财大气粗,竟是给雪球单独修了个猫房,就在钱云礼的院子里。

    还拨出来四个丫鬟,专门伺候雪球一家的起居。

    雪球并不怕人,用现代的话说,十分有猫德。

    它竖起漂亮的大尾巴,围着一屋子人的腿边来回转,不过只有钱云礼能碰它的崽。

    喻商枝和温野菜到时,见钱云礼正卖力地推销雪球的孩子。

    这一胎五只,两只和雪球一样的白色长毛狮子猫,一只长毛橘猫,一只短毛橘猫,还有一只奶牛猫。

    据钱小少爷说,那只奶牛猫被钱云书看好了,这段时间日日来逗弄。

    因此他们能选的,就是余下的四只,选择权则在温野菜的手里。

    他一番挣扎纠结,最后还是选了手一伸过去,就抱住他手指舔的长毛橘猫。

    喻商枝看了一眼,判断这是一只公猫。

    上回他们决定养猫时就商量过,如果要抱猫崽,就选一只公猫,不用怕发.情时跑丢,被外面的“野小子”搞大肚子。

    公猫的胆子一般也大一些,更容易和大旺、二旺和平共处。

    大家本想着来都来了,选也选好了,不如就直接带走。

    然而钱云礼几次企图把小橘猫拿出猫窝,雪球都冲他喵喵直叫,在场所有人都面露不忍。

    温野菜主动道:“还是罢了,不急于这一段时间,我听说小猫长到几个月,就会和母猫分开生活,到时候我们再来接也不迟。”

    钱云礼已经快把雪球宠成亲女儿了,自然也是不舍母子分离。

    又听进宝讲了一通裹盐聘猫的习俗,顿时郑重地表示也给他一些时间,让他好好准备小橘子的“嫁妆”。

    作别已经赫然是“资深猫奴”的钱云礼,第二站是朱家食肆。

    孔麦芽和付岳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吃饭,跟在师父后面亦步亦趋。

    上了二楼雅间后落座,朱童进来时发现这回多了两个孩子,便令后厨先多上一些点心和甜汤来。

    当着这么多孩子的面不好谈生意,喻商枝便跟温野菜说了一声,随后跟着他换了个地方说话。

    进了食肆内独属于朱童的小书房,后者便毫不见外地将账本拿了出来。

    不得不说,这古代的账本看起来着实费劲了些,但喻商枝还是很快就看完了,露出惊讶的神色。

    朱童在一旁倒水沏茶,笑呵呵地捋胡须。

    “喻郎中,这火锅当真是个好东西,一个月就挣了我家铺子过去小半年才能挣到的利!而且不止凉溪镇,就连附近的镇子,还有县城的人都慕名过来吃,我这几张桌子已是不够用了。”

    朱童赚得盆满钵满,分给喻商枝的自也不会少。

    从账本来看,喻商枝能分到的一成利是六十两。

    要知道他基本什么也没做,就是把记忆里的菜谱写出来交给朱童罢了。

    六个锃光瓦亮的银元宝端上来后,朱童没放喻商枝走,继续拉着他聊。

    “喻郎中,关于上回去县城的事,你如今可有什么想法?”

    喻商枝端起茶盏尝了一口,不得不说,朱童这里的茶比百济堂的还要好。

    他没直接回答朱童的问题,而是问道:“朱掌柜近来可有在现成看好的铺子?”

    朱童笑了笑道:“县城铺子紧俏,我托了几个牙行,让他们慢慢地寻,对了,我还帮你打听了适合开医馆的铺子大概的价钱。”

    喻商枝没想到朱童都做到这份上了,只好笑道:“愿闻其详。”

    即使喻商枝早有心理准备,也对县城的物价感到咋舌。

    镇上连着宅院的铺子,月租八十两到一百两,若是买,五六百两就能买到极好的。

    而进了县城,这个价格直接翻了一番不说,好的地段更要成倍地翻。

    这还只是个县城,若是去京城,怕不是一个宅院要上万两?

    看来本朝的通货膨胀怪严重的。

    喻商枝额角跳了跳。

    他现如今已是和温野菜商量好,攒够了钱就去县城的,不过这个决定还没同家里的孩子说过。

    因为他们都觉得小孩子对于离开熟悉的地方,去一个陌生城市的抵触感会更大一些,大过年的说这个,怕是年都过不好。

    现在一听县城的房价,他也不太着急了,看来这钱,且还得再攒上一阵子。

    朱童观察着喻商枝的神色,猜测他多半还是决定去县城的,便道:“喻郎中也莫为银钱发愁,今日其实还有一事,要与喻郎中商量。不瞒你说,老夫那女婿也是在县城做点小生意,最近新盘了个铺子交由小女打理,姐儿家的,自是打算卖点胭脂水粉,喻郎中可有意将澡豆送去售卖?”

    此事对喻商枝来说百利无一害,不过现在自家做的,只够供给镇上这一家铺子,若是需要的更多,他就得雇人了。

    他在心里过了一遍人选,又和朱掌柜商议,出了正月十五,再坐下来细谈此事。

    装好六十两银子,喻商枝回到楼上。

    一顿饭吃罢,几个孩子又收了一轮朱童的压岁钱。

    温二妞和温三伢也就罢了,孔麦芽和付岳是一百个不好意思,总觉得这是占了温家的便宜。

    喻商枝却淡定道:“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说你们是温家的孩子也不为过,给你们了那就收着。”

    温野菜也把同样的话跟付岳说了一遍,省的他拿着那钱袋好似烫手一般。

    终于走动完人情,喻商枝和温野菜都觉得周身一轻。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既然快过年了,那就是一个字:买。

    平日舍得舍不得的,见过没见过的,都可以打着过年的这个旗号添置。

    喻商枝和温野菜主要采买家用,温二妞在首饰铺子里流连忘返,温三伢则一门心思想去书坊看看,孔麦芽和付岳思索着给家里人买点什么礼物。

    等到所有人都买到自己想要的,天色已经不早了。

    温二妞买了好看的簪子和耳坠,她打算过了年就让大哥帮自己扎耳洞。

    温三伢买了一本汇编的诗集,宝贝似的揣在怀里,搞得胸前鼓鼓囊囊。

    孔麦芽为了答谢以前温二妞给自己送的礼物,这回也给温二妞买了一个头花,给孔意买了一小罐茶叶。

    她记得爹爹受伤之前,还是挺爱喝茶的,到现在家里都还有一套茶具,不过已经蒙尘许久了。

    付岳则在温野菜的帮助下,去布庄买了一些布,好回家做过年的新衣服。

    回去的路上,温野菜说换自己赶车。

    喻商枝也没在车厢里和孩子们挤,同样出来与夫郎并肩坐着。

    大约是年节将至,来往镇上的车与行人都变多了,不过马车只有他们这一驾。

    温野菜握着马鞭,看着甩来甩去的马尾巴,时不时与喻商枝说几句话。

    两人贴得很近,寒冬腊月的,却不觉得多么冷。

    车轮在冻硬的土路上压出浅浅的车辙,喻商枝忽而开口道:“已经快一年了。”

    温野菜有些没听清,“什么?”

    喻商枝凑近了些说道:“我说,距离我这个当儿婿的上门,已是过去快一年了。”

    温野菜这才意识到,还真是如此。

    喻商枝“过门”那天是二月十三,眼看就又要到了。

    这不到一年的工夫,他们家的日子翻天覆地,这会儿甚至都敢喊着要去县城租铺子了。

    风把他的眼眶吹得热热的,令温野菜不禁眨了眨眼。

    “一年之前,你还不在这里……会想念么?”

    这是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喻商枝默默攥住小夫郎的手。

    “不会。”

    他的回答很快到来。

    他在过去的世界是已死之人,而如今在这里,才是真真切切地活着。

    “我现在只盼着过年,陪你,陪二妞和三伢,过咱们这个家的年。”

    喻商枝的答案驱散了温野菜心尖上的一点酸胀,又因过年二字而振奋。

    只见他轻快地扬了一下马鞭,高声道:“驾!”

    喻商枝说得没错,谁不盼着过年呢。

    而这也是小家中不止他们兄妹三人的第一个年。

    这样的一个年,不如说,他更是盼了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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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八章 二更合一

    时辰到了,吃年饭!

    自小年这日, 家家户户除了采买必要的东西,便很少去镇上了。

    家里的活一堆,扫屋子、祭灶神、宰公鸡、杀年猪……忙都忙不过来。

    那只每天早上天不亮就扰人清梦, 被温野菜“记恨”一年,天天说要宰了它的公鸡, 终究也没逃过过年这一刀。

    到了腊月廿八,喻商枝和温野菜预备去水磨村姜屠子那里买宰好的年猪。

    出门时拉上了事前说好要一起去苏翠芬和福哥儿,还有白屏。

    半路上刘大娘听说他们要去水磨村, 也问能不能搭个车, 得知可以后, 便自己个上了来。

    板车上这就坐满了,再多一个人都盛不下。

    喻商枝让温野菜上后面去陪着大家伙说话, 他独自在前面赶车,听到苏翠芬问白屏,“你家小蝶哥儿呢, 搁家里让大树看着了?”

    白屏点头道:“我日日让他闹得头疼,难得出来躲个闲,就把孩子扔给他了。”

    刘大娘笑道:“要我说大树真是个好汉子,就说咱们村,像这样能帮着看孩子的汉子能有几个?”

    苏翠芬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温野菜, 抿嘴笑道:“别人不说,喻小子定是可以。”

    刘大娘应和道:“是啊, 你们俩这也快成年一年了,赶紧生个大胖娃娃, 家里头也热闹。”

    温野菜打着哈哈, 把这个话题绕了过去, 喻商枝在前面听着, 也难免觉得有几分无奈。

    不过他倒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毕竟村里头这些婶子夫郎凑在一起,除了这些话也没什么别的可说。

    到了水磨村,姜屠子摊子前已经围了好几家人了。

    远远就能听见他在那里喊,“都别急!今天杀了两头猪,都能买得上!”

    “我要那块五花,肥肉切多点!”

    “大娘,今日不能挑肥瘦!肥肉都给了你,别人买什么?”

    “那你多往那边偏一指头总行吧!”

    “哎!今天有猪蹄不?”

    “猪蹄啊……猪蹄没了!”

    “什么没了,我都瞧见了,不就搁在后面?”

    “那个不卖!”

    ……

    这听着听着,倒好像是要吵起来了。

    一行人走近了,姜屠子一把将刀剁进案板,热情地打招呼。

    “喻郎中,你们来了。”

    说罢就指向被惦记了半天的猪蹄,“正巧,特意给你们留的,大过年的,拿回去吃!”

    一看这猪蹄原是给喻商枝留的,先前那个想要的便不说话。

    现今附近几个村子里的,谁不认识喻商枝。

    莫说是姜屠子了,来买肉的不少水磨村的人也都同他与温野菜打招呼。

    就连跟着来的斜柳村的几人也跟着沾光,姜屠子都给抹了两三文的零头。

    当然,这也是因为几家基本都割了五斤往上的肉。

    其中苏翠芬额外要了一副猪肚,回去给潘氏煲汤下奶。

    白屏家里人少,却也割了两斤,说要给胡大树好好补补。

    胡大树跟着族兄弟出去帮人盖房子,听说拿回家不少钱,温野菜替他高兴。

    “年后是不是就能给自家盖房子了?”

    白屏笑得有些腼腆,“差不多了,想着先盖上两间,赶在春播之前,他那些兄弟都有空。”

    温野菜悄声问他,“他们会盖砖瓦房不?”

    白屏想了想,同他说回去问问。

    一路说笑着回村,进家门时大旺和二旺闻到了肉味,开始拼命摇尾巴。

    喻商枝顺手捡起地上的一个球,远远地抛出去,两条狗顿时抢着去捡。

    猪肉挂到梁上,看着都觉得有一层油亮亮的光。

    两个猪蹄姜屠子没要钱,温野菜打算中午就和黄豆搁一起炖了。

    喻商枝本想给温野菜打个下手,然而刚挽起袖子预备燎猪毛,就有人上门看诊了。

    来人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爷子,是被人背着来的,看样子是腿脚不便。

    陪他一道来的是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孙子,都是人高马大的,一进来东屋都好似要转不开身。

    因为快过年了,喻商枝给孔麦芽放了假,所以这日看诊的只有他一人。

    “老爷子哪里不舒坦?”

    按理说头着过年这几日,已经没什么人上门看病了,只有之前来抓过药,药又喝完的来补上几副。

    村里人大都有一些朴素的迷信,觉得过年前这段时间来看病不吉利。

    所以这会儿还上门的,多半是病得厉害的。

    “我这腿啊,近来是疼得睡不着觉。”

    老爷子指了指自己的膝盖。

    经老人的儿子解释,他得知这老人前几年开始闹关节痛,一开始都以为是年轻时操劳太过,伤了身子,也不舍得为这个花钱看病,就时不时从镇上医馆买几帖膏药,偶尔用一用。

    拖到现在,关节都肿起来了,眼看快过年,老父亲是夜里辗转反侧地睡不好觉,两个儿子一合计,好说歹说的,还是把人给弄了过来。

    “小郎中,我这个是不是风湿?”

    老爷子掉了两颗牙,说话有点漏风。

    喻商枝莞尔,“老爷子,您还知道风湿呢。”

    “我知道得可多!”

    老人倔强地仰起头,“这毛病啊,不好治!不如不治!”

    喻商枝和其身后的儿孙交换了一个无奈地眼神,自己从桌子后绕出来,弯腰脱掉老人的鞋子,又卷起他的裤脚。

    只见老人的膝盖皮肤都肿得发亮,摸上去温热得不寻常。

    他按了几下,又问了几个问题。

    “老爷子,一般都什么时候开始疼?”

    “夜里!白天没事,一到天黑就来咯!”

    “平日里爱喝点酒?”

    “嗐,酒嘛,总要吃一点!”

    喻商枝毫不意外,又作势要去脱老人的袜子。

    老爷子往回缩了缩腿,“怎么脚也要看?”

    喻商枝点头,“要看的。”

    老爷子把脚挪到一边,“哪能让你动手,脏得很,我自己来。”

    他儿孙都在,又哪能让他动手。

    袜子一脱,味道确实不怎么样,连老人自己都动了动鼻子,唯有喻商枝脸色如常。

    他注意到老人的大拇指关节已经变形,问了才知,这样已经有快一年了。

    检查完关节之后,喻商枝去一旁洗手。

    东屋里有盆架,永远备着水,作为一个郎中,这方面的卫生绝不能打折扣。

    同时示意老人的几个孩子替他把鞋袜穿好,衣服理好 ,随后诊脉。

    片刻过后,他收手抬眸。

    “老爷子,你这毛病是风湿,又不是风湿,准确地说,应该叫痛风。”

    “什么?痛风?”

    老爷子大约是没听过这个名词,喻商枝遂换了个说法,“又叫厉节,得了这个毛病,关节会肿,还会痛,时间长了就变形。”

    老人这回听懂了,“对对对,就是这么个事,这不还是风湿?”

    喻商枝浅笑,“只能说可以算作风湿的一种。”

    后面老人的儿子问道:“喻郎中,这病好治么?我们几房凑一凑,药钱还是出得起。”

    今日孔麦芽不在,喻商枝自己铺纸研墨,同时说道:“我给老爷子开一副汤药,一副膏药,一会儿再给他施针。一次施针至少能保七日不发作,咱们先把这个年舒服地过了。”

    喻商枝这话说得谁不爱听,顿时几个汉子都连连点头。

    “是了,这赶在大过年的时候来瞧病,不就是为了好好过年么。”

    “麻烦您了,喻郎中。”

    喻商枝笑了笑,示意自己写方子、配药需要一定时间,让他们在屋里找地方坐。

    而他提笔思索半晌,选了一个叫做“当归拈痛汤”的方子。

    这方子里有一味人参,喻商枝征求了这家人的意见后,提笔改成了党参。

    除了虚脱重症,党参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代替人参使用。

    来他这里看病的,基本没有用得起人参的,所以喻商枝遇到必须用参的方子,都会这般建议,还会同人解释个中因由。

    老人和几个汉子听得半懂不懂,但颇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怪不得人人都夸喻商枝的好,来他这里看病,真是觉得这药钱出得明明白白。

    方子照例写了两份,他这里留一份,给病患家里一份。

    同时细说煎药的手法,“取二盏半的水,先用水将药材拌湿,等上片刻,当两盏水煎至一盏的时候,趁热喝。”

    至于膏药,他这里还有几帖现成的。

    嘱咐这些时,他注意到老人的孙子在看那份药方,不禁问道:“你识字?”

    没等那小子答话,当爹的就在旁边道:“我家这小子在学塾念过书,认得几个字。”

    喻商枝颔首,“那便极好,我将这药的用法单独再写一张纸,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忌口,一定要遵守。记得,这些忌口不仅是喝药时不能吃,往后也不能吃。”

    几人哑然。

    老人试探性地问:“后生,你的意思莫不是,这些东西,我这辈子都吃不得了?”

    说到这种关键性的问题时,喻商枝便稍稍板起脸来。

    “老爷子,您若不想再疼得睡不着,以后腿脚变形走不了路,去哪都得您儿子、孙子背着,那您就吃。”

    老爷子未说的话,被这一句给憋了回去。

    “那,那都什么吃不得啊?”

    喻商枝铺开一张新的纸开始写,老人不识字,只觉得密密麻麻,半天都没写完。

    不说什么猪肉、牛羊肉,单单不能喝酒一天,就足够老爷子闹了。

    喻商枝默默起身去木架旁抓药,等老人的儿孙把人安抚好。

    结束之后,他又为老人施了一次针,效果称得上立竿见影,来时还是被儿子背着来的,回去时就能靠自己的腿了。

    面前几人直呼神医,喻商枝露了这一手,老人也不敢说那些忌口都是骗人的了。

    收了诊金和药费,加起来三钱多,喻商枝把铜钱放进钱罐,出门时已经闻见了浓浓的黄豆猪蹄香。

    他忍不住把手搭上肚子,听见咕噜一声。

    还真是饿了。

    ***

    年三十当日,一家人都睡了个懒觉。

    他们家上面没有爹娘,也就少了许多规矩。

    再加上拜年是从初一开始,年三十这一日最重要的无非就是做一顿饭,外加守岁。

    温家满打满算就四口人,哪怕从洗菜开始,下午做都来得及。

    故而前一天晚上温野菜就宣布,除夕大家都不用急着起床干活,在床上睡个饱。

    没了那只偶尔恨不得半夜开始打鸣的公鸡,喻商枝睁眼时发现天都亮了。

    转过头看去,见小夫郎睡乱了头发,几缕发丝都糊在了脸上。

    喻商枝暗暗忍俊不禁,伸手替他理好。

    温野菜大约是鼻子有点痒,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成功把自己打醒了。

    “什么时辰了?”

    睁眼后屋里的亮度令他又迅速闭上眼,喻商枝也贴心地替他挡了挡光。

    “约莫是卯时末了,还能再睡一会儿。”

    温野菜咕哝了一句“腰酸”,又往被窝里拱了拱。

    火炕烧得热,但昨晚搁在屋里的炭火早就熄了,所以他连肩膀都不想露在外面。

    喻商枝闻言替他揉腰,揉完腰温野菜又说腿疼,喻商枝又替他捏腿,直到最后,温野菜说肚子疼。

    喻商枝蹙眉,“好端端的,怎么肚子疼,什么样的疼法?是哪里疼?”

    他顿时睡意全无,小心翼翼地给温野菜触诊。

    一番检查之后,他觉得温野菜应当是胃痛。

    不过等他想给温野菜把脉时,小哥儿却把他的手抓过来捏了两下又推开了。

    “让你揉了一通已经好了,兴许是昨晚受凉了,我想再睡一会儿。”

    喻商枝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怎么会受凉”,转念又想起他俩昨晚的举动……

    要说受凉,倒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温野菜留下继续睡回笼觉,喻商枝想了想,左右睡不着了,索性披衣下床。

    他想着今年过年,晚上少不得吃些油水多的,若是肠胃不好岂不扫兴,不如早上熬点粥水养养胃。

    家里的稻米都是好稻米,喻商枝去烧上火,才从小泥炉上倒出点热水,兑成温水洗漱。

    现在他们家刷牙虽然还用杨树枝条,但喻商枝自己磨了一些牙粉,加水搅合成糊状,就是最简单的牙膏,配合着用总比没有的好。

    刷好牙洗完脸,火也烧热了,他把干净的井水倒进锅里,又加进去一碗白米。

    等到大火煮开,再小火细熬,待到看到一层米油的时候,喝起来最香。

    粥熬上后看二妞和三伢两间屋子也都关着,他往手心里呵了点热乎气,把大旺和二旺的水盆、食盆刷干净后,煮上猪食,拌好鸡鸭的饲料,便提着扫帚去了后院。

    入冬前给牲口囤的干草都放在后院的一个棚子里,他取出来给马和牛的食槽都放了些,又添进去一些麦麸。

    干草没有水分,一夜过去,水槽里的水也结了一层极薄的冰,喻商枝直接把里面的水倒了,换了新的。

    猪圈里的猪和一大群鸡鸭见了他过来,也早就急了。

    猪的猪食还没煮好,喻商枝暂时没去理它们,转而先给鸡鸭洒了吃的。

    鸡鸭各自撅着屁股开始觅食,那只年纪大了的公鸡被宰了后,他家原本的两窝鸡就合成了一窝,几日过去,勉强也算是和平共处。

    就是最近天太冷,等稍微暖和一些,母鸡重新开始下蛋,就说明彻底适应了。

    卯时三刻,温二妞和温三伢前后醒了。

    前者出门就伸了个懒腰,端了刷牙的杯子,习惯性地溜达到后院看她的宝贝鸡鸭。

    结果刚看一眼就匆匆跑回来了,张大嘴巴,简直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喻大哥,你一大早起来就干活啦?”

    后院简直没她能插手的地方,地上撒的食都快吃完了。

    “起得早,顺手的事。”

    温三伢拿帕子擦干净脸,被喻商枝拽过去又紧了紧领口。

    他仰起头,鼻尖动了动,“喻大哥,米好香。”

    喻商枝忍不住和温野菜一样手痒,轻轻捏了一下三伢白嫩嫩的鼻尖。

    “早上喝白米粥,吃煎馒头片和咸鸭蛋。”

    两个小的欢呼一声,煎馒头片是喻商枝来了后才尝到的做法,也是他们最喜欢的早食。

    喻商枝本都做好温野菜要继续睡的准备,单独留出来几片裹了蛋液的馒头,等他起床再下锅,孰料又过了两盏茶的工夫,温野菜也醒了。

    他一路走到灶房,还睡眼惺忪,声音也有点哑。

    喻商枝给他倒了杯温水,里面加了蜂蜜,“先喝一杯,润润嗓子。”

    野蜂蜜也有养胃的功效,温野菜接过来喝了,觉得又甜又暖。

    “大哥,你起得好晚,太阳都晒屁股啦。”

    温三伢在院子里打完一套八段锦,额头上都见了点汗。

    温野菜赶紧拿出帕子给他擦掉,“大哥起得晚,是因为昨天睡得晚。”

    喻商枝听到这话,端碗的手一晃。

    果然紧接着就听温三伢童言无忌,“大哥昨晚忙什么了,为什么睡得晚?”

    喻商枝忍不住咳了一声,惹得温野菜直乐。

    “大哥忙什么呢?现在还不能告诉三伢,你以后就知道了。”

    温三伢似懂非懂,压根不知道自家大哥刚刚说了怎样一通虎狼之词。

    吃早食时,喻商枝还记挂着温野菜早上的不舒服,见他吃了半晌都没什么异样才放了心。

    不过温野菜吃饭速度太快,他跟着改了好久也没改过来。

    “慢点吃,粥也慢点喝。”

    他敲开一个咸鸭蛋,掰开后依着温野菜的习惯,帮他把蛋黄搁进粥碗里,温野菜尝了两口却道:“之前腌的辣萝卜干还有么,我想吃那个。”

    喻商枝不许他吃,“那个是辣的,你早上才胃疼过。”

    温野菜讨饶,“就吃两三根成不成,我嘴巴里没味道。”

    温二妞在一旁咔咔吃馒头片,闻言也举手,“我也想吃辣萝卜干!”

    喻商枝被他俩盯着,败下阵来。

    “那我去少拿一些,阿野,你不能多吃。”

    萝卜干拿回来,温野菜在喻商枝的监督下想多吃也不可能。

    只能就着那两三根的份额,又喝了一小碗粥。

    早食撤下去,还不急着准备年夜饭。

    旧年的最后一日,按照习俗得洗个澡。

    晌午时太阳高高升起,把严冬中的农家小院也晒出几丝暖意。

    喻商枝帮着温三伢洗完澡,擦干了头发,确保他不会出门受凉后,才去灶房提热水,运到自己和温野菜的房间。

    为了节省时间,他俩一个在里面擦身,一个在外面用盆子洗头。

    完事后换了好几张布巾,擦到头发不滴水,互相帮彼此把上半部分的头发用木簪松松挽起,就挪去灶房开始一下午的忙碌。

    年夜饭的菜单,自是负责掌勺的温野菜定的,往年他们兄妹三人最多做六个菜,分量还不能多,再多就吃不完了,更早的时候,他们还被叫去和许家一起过年。

    但今年不同了,温野菜一早就决定做十个菜,凑一个十全十美。

    十个菜里,四个硬菜分别是鸡、鸭、鱼、肉,甜品是八宝饭,除此之外的五个,便是这时节有什么菜就做什么。

    鸡鸭此前就杀好了,鱼还养在院子里的缸里。

    如今喻商枝已经能熟练地把它捞出来,然后往地上狠狠一拍,拍晕了以后拿了剪刀,利落地剖开鱼肚子。

    里面的内脏剁碎了,下一顿喂给鸡鸭。

    大旺和二旺好像也知道今天过除夕一样,从早上开始就不老老实实地在屋里趴着。

    这会儿嘴馋的二旺一个劲围着灶房转,大旺则一本正经地蹲在喻商枝跟前,看他杀鱼。

    因为过年,辞旧迎新,几日前他们也给两条猎狗都洗了澡,虽然过去几天了,但还是能隐隐闻到它们皮毛上的皂角味。

    整整一个下午,灶房的锅就没闲着,柴火往里添了一次又一次,就连温三伢都端着个小盆洗菜、洗米。

    温野菜挥舞着锅铲,时不时揉一揉腰。

    喻商枝看在眼里,便把铲子接了过去,让温野菜到一旁歇着。

    温野菜起初不肯给他。

    “这可是年夜饭,你再做糊了!”

    喻商枝把他按到板凳上,“你就在旁边看着,糊不了。”

    温野菜还想坚持,但他的确今日腰酸的不寻常,只好任由喻商枝去。

    有惊无险,到了晚食的饭点,天已经蒙蒙擦黑,十个菜都顺利出锅了。

    上桌前,温野菜带着一家人,恭恭敬敬地给温永福和乔梅的牌位上了香。

    喻商枝在一旁递过托盘,两碗菜,两碗饭,上面竖着插上筷子,供到牌位前。

    做完这些,温野菜摸了摸二妞和三伢的头,而喻商枝沉默地按了按他的肩。

    待到转身看到一桌菜色时,惆怅便一扫而空。

    时辰到了,吃年饭!

    四人落座,喻商枝给他和温野菜倒了些热黄酒,温二妞和温三伢喝的则是热的米露。

    温野菜的本意是喝白酒的,但喻商枝考虑到他的酒量和不太舒服的肠胃,还是劝他喝点热黄酒。

    只要是酒就行,温野菜不挑。

    他才没说自己本就是打了喝黄酒的主意,才故意先说想喝白酒。

    若直接上来说喝黄酒,怕是喻商枝就会让他喝米露了。

    反正等酒盅满上以后,他就第一个端起来道:“来,咱们一家人先碰个杯。”

    为了照顾年纪小手也短的温三伢,其余三人都把酒盅举得比较低。

    四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温热的饮子下肚,四人都满足地眯了眯眼。

    这黄酒的口感对于喻商枝来说是意外之喜,不涩嘴不辣喉,还有一丝绵长的甜味,不愧是之前朱童拿来送人的好酒。

    杯盏落回桌面,都是一家人,不拘什么客气规矩,纷纷提筷开吃。

    唯有桌子正中的一条鱼不能动,要留过今晚,明天才能吃,寓意“年年有余”。

    温野菜的厨艺是素来没话说的,加上时不时从喻商枝那里听来些新鲜的做法,用些以前没用过的调料,用温二妞的话说,已经是可以去外头开食肆的水平。

    一家四口一边吃,一边商量着晚上去外头放鞭炮。

    喻商枝和温野菜还去集市上买了不少呲花,甚至还有小簇的烟花焰火。

    要知道烟花原本就不是现代的专利,古代的工匠就已能做出许多的花样。

    只是吃着吃着,喻商枝就注意到温野菜停了筷子,夹到碟子里的一块红烧肉上咬了一口就放下了。

    他刚想开口,就见温野菜起了身。

    温三伢问道:“大哥,你做什么去?”

    温野菜道:“我去灶房看看包饺子的面醒的怎么样了。”

    温二妞和温三伢不疑有他,但喻商枝却察觉到了温野菜的不对。

    对方刚走没多久,他也提着找了个借口跟去了灶房。

    一进去就发现温野菜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水,正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眉头皱起,显然不太舒服。

    “阿野。”

    温野菜背对着灶房门,乍一听喻商枝的声音,还微微吓了一跳。

    “你怎么也过来了?”

    喻商枝神色微凝,“你是不是肠胃还是不舒服,我给你把个脉看看。”

    温野菜却不想扫兴,“我没事,喝口热水就好了,就是刚刚一下子吃了口肥肉,腻着了。”

    “腻着了?”喻商枝下意识地重复。

    温野菜点头,又喝了一口热水,“一下子有点想吐,不过这会儿好多了。”

    喻商枝听了这话,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执意道:“不管怎么说,让我给你瞧瞧,人家都赶半天的车来找你相公看诊,你倒好,放着这么个郎中不用。”

    温野菜的目光飘向堂屋,“今年三伢好不容易身子养好了,我再闹出点毛病,这算什么事。”

    喻商枝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怕自己不舒服的事害得屋里头的姐弟俩担心,过不好这个难得顺当的年。

    “那也不该讳疾忌医,况且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大不了我给你揉揉穴位,很快就好了,硬挺着不是更严重?”

    温野菜意识到喻商枝说得对,便不做他想,把手腕递了出去。

    “好好好,就让你给我把个脉。”

    他一心觉得自己就是冬日受凉寒了肠胃,却看不出喻商枝平静的外表下,实则心跳已在悄悄的加速。

    哪怕自己就是个郎中,他也是刚刚才意识到的。

    最近一个月,温野菜早上起得晚,不太爱吃太油腻的东西,偏好吃辣,再加上今日觉得隐隐腰酸腹痛、恶心反胃……

    怀揣着种种猜测,他打起十二分精神,把手指搭上了温野菜的手腕内测。

    若换了别人可能还要犹豫一番,但因为把脉的人是喻商枝,他几乎几息之间就可以确定了。

    下一秒,温野菜被喻商枝一把拽进怀里。

    他一脸茫然,更是察觉到衣衫之下,喻商枝的心跳得飞快。

    “怎……怎么了?”

    总不会是大年三十的晚上,喻商枝发现他得了什么棘手的病吧?

    作者有话说:

    小喻:快说呸呸呸!!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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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九章 二更合一

    我的傻阿野,要当小爹了

    “相公?”

    由于喻商枝半晌都不说话, 温野菜也着实有点慌了。

    喻商枝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太过激动,可别把温野菜吓着。

    松开手, 温野菜终于得以抬起头看他,这一看便放心下来了。

    因为喻商枝唇角上扬, 满目都是喜色,应当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他被吊着胃口,按捺不住问道:“你到底从我的脉象里看出什么了?”

    喻商枝不由地又垂首, 亲了温野菜的额头一下, “你猜呢?”

    还让我猜?

    温野菜眉头微拧, 搞不懂喻商枝在干什么。

    他上回见喻商枝乐成这样,还是成亲那日。

    “你再卖关子, 我可就不理你了。”

    温野菜压根想不到别的,只觉得突然起了玩心,在逗他。

    他话说出口, 就见喻商枝再度揽着自己的腰肢,拥入怀中。

    两人额头相贴,近在咫尺。

    而喻商枝接下来说的话就像一根轻而细的羽毛,骚了一下他的心尖。

    “我的傻阿野。”

    喻商枝轻声莞尔道:“你啊,要当小爹了。”

    “你说什么?!”

    温野菜就压根没有喻商枝的矜持了, 听到这句话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从喻商枝的怀抱里挣出半截。

    喻商枝险些被他推个趔趄, 没办法,他家夫郎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

    他后撤一步才稳住身形, 哭笑不得道:“要不要我再说一遍?”

    没成想温野菜还真愣愣地点头, “你再说一遍!”

    喻商枝便牵起他的手, 认真地说道:“阿野, 是喜脉,咱们有孩子了。”

    自己肚子里有崽了,他怀上喻商枝的孩子了!

    温野菜被这个巨大的喜讯砸懵了,站在原地好半天都没回过神。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他又紧张起来。

    “所以我肚子疼是因为这个?那孩子没事吧?”

    上回杜果肚子疼,到后来孩子可是差点掉了!

    “没事。”

    喻商枝大约也是联想到了杜果,忙道:“只是孕早期的正常反应罢了,你和孩子都很健康。”

    温野菜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快要哭了,但今天是除夕,就是高兴地哭也不成。

    他努力把喜悦的眼泪憋回去,又用袖子擦了两下眼睛。

    “那你给我把脉,能看得出孩子多大了么?”

    喻商枝道:“约莫一个月,再早的话,把脉也是诊不出的。”

    温野菜抬手摸上自己的肚子,没想到一个月前就有一个小崽子悄无声息地住进去了!

    而两个爹爹昨晚还在胡闹……

    温野菜脸一红,赶紧把这些不相干的想法挥退。

    喻商枝同样感慨良多。

    要是放在上一世,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和人有一个孩子。

    那时他把从医以外的任何事都看做身外之物,哪成想搁在这里,自己还是二十的年纪,竟然就要当爸爸了。

    两人平复了好半天心情,才手牵手回了堂屋。

    因为他俩不在,温二妞和温三伢也没怎么动筷子,见人回来了才问道:“大哥,喻大哥,你们怎么去那么久?”

    喻商枝和温野菜相视一笑,坐下后温野菜学着刚刚喻商枝的模样卖关子。

    “我和你们喻大哥,要宣布一件事情。”

    温二妞刚给自己和三伢都各自挖了一大勺八宝饭,这东西是糯米加猪油做的,香香!

    结果还没入口,就听温野菜来了这么一句,猛地一抬头。

    “什么事呀?”

    在她看来,天大地大,过年最大,还有什么事的重要性能盖过吃年饭么?

    而当喻商枝说出,他们的大哥怀了身孕,她和三伢真的要当上姨姨和舅舅时,温二妞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什么年夜饭,现在都不如他大哥肚子的娃娃重要!

    片刻后,一家人饭也顾不上吃了,全都围在温野菜的旁边。

    姐弟两个一人一只小手,搭在温野菜的肚子上,轻轻地摸。

    “这里面真的有崽崽了?”

    “大哥,你的肚子好平,是不是小外甥还太小了?”

    在听了喻商枝的讲解,得知这会儿的孩子也就只有花生米那么大时,二妞和三伢默默收回了手,不敢碰了。

    生怕一不小心,“花生米”就被压坏了。

    温野菜现在还和做梦一样,明明他才喝了两口黄酒,就感觉已经有点微醺了。

    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小子还是姐儿,或者是哥儿?

    既然喻商枝不在意第一个孩子是不是男孩,他也不在意,是什么都好,最好是姐儿或者哥儿,听说会长得更像爹爹。

    若是遗传了喻商枝的好样貌,那不得是十里八乡一枝花?

    三兄妹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了好半天,就差连孩子的小名都给起出来了。

    喻商枝见再不吃饭,菜都要凉了,才上前把他们三个拉开。

    “先吃饭,一会儿若是再回锅可就不好吃了。”

    再度拿起筷子,几人的心情却都不一样了。

    好在可能是好心情冲淡了身体上的不舒服,温野菜看到这桌菜,再没有什么难受。

    除了红烧肉上的肥肉不太想碰之外,别的也吃了不少。

    喻商枝则光顾着给他们三个夹菜,自己都没怎么吃,温野菜注意到这点,给他夹了个盘子里最大的鸡腿。

    这鸡炖了好久,筷子一撇就能把肉撕下来。

    一顿年饭吃了许久,很多菜难免剩下来,只因年饭大家总会多做些。

    如今天气冷,菜肴时是放不坏的,明日热一热就能继续吃。

    温野菜放下筷子,起身打算收拾桌子,却被喻商枝一把按下。

    “你歇着,我们来。”

    温二妞一手端一个盘子,“没错大哥,以后家里的活你别干了,我们几个包了!”

    温野菜颇有些无奈,“不就是怀孕么,哪有那么金贵。”

    家中里里外外多少活计呢,缺了自己,哪里忙得过来。

    但毕竟是刚刚得知这个消息,他摸了摸平坦的腹部,还是听了家里人的话,偷了会儿闲。

    大旺和二旺今天的饭菜也丰盛,有肉有菜,还有几个掰碎的白面馒头和磨牙的带肉大棒骨。

    它们早早吃完,没往饭桌前凑,这会儿等人都散了,才一左一右围着温野菜坐下。

    温野菜一手摸一个狗脑袋,别提多惬意。

    饭后温二妞不好好围在桌边嗑瓜子吃果子,扭来扭去,只想赶紧出去放炮仗玩儿。

    若要是以往,她早就拉着大哥出去了,但因为这好似从天而降的小外甥,她就有点不太敢。

    虽说庄稼人身子骨都壮实,有的是挺着大肚子下地的,但一来他们的娘乔梅就是生三伢时亏了身子,最后没了的,再加上杜果那事,搞得人人都紧张。

    温野菜哪能看不出二妞想干什么,遂扯了扯在一旁专心砸核桃的喻商枝的袖子。

    “咱们出去把炮仗和呲花放了如何?”

    温二妞嗑瓜子的动作一顿,满眼期待。

    喻商枝把剥出来的核桃仁放在温野菜掌心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好,不过你们都得穿厚一点。”

    温野菜笑着看了一眼温二妞,见她拉着刚剥出几粒花生米,还打算分给大旺和二旺吃的三伢出了堂屋,回屋加袄子去了。

    “你也添一件衣服。”

    喻商枝拉着温野菜的手进卧房,打开衣箱,从里面拿出一件小夹袄,让他穿在棉袍的里头。

    温野菜火气旺,一般不怎么穿夹袄,往往是一件厚实点的冬衫,外加个棉袍子就能过冬了,穿多了他嫌累赘。

    不过见喻商枝坚持,他还是把夹袄套上了。

    穿上以后,只觉得腰都粗了半掌似的。

    温野菜叹口气,他家日子好,怕是怀身子这几个月势必要变胖了。

    喻商枝不知温野菜在想什么,他也套上厚实的外衣,两人又戴上毛领的围脖,全副武装后才出了门。

    事先买好的炮仗都堆在柴房,一样一样往外拿,能放满一个筐。

    这些东西买起来不便宜,喻商枝买的时候也舍得花钱,过年不图热闹还能图什么?

    上一世喻商枝生活的年代,大的城市基本都禁放鞭炮,少了许多年味。

    所以别说是孩子了,就连他也颇为期待。

    把一筐炮仗烟花搬出门,就发现隔壁许家的院门也开了。

    走在最前头的许林道:“喻郎中,菜哥儿,你们也出来放炮?”

    喻商枝笑道:“是,想着出来热闹热闹。”

    紧跟其后的是福哥儿和狗蛋,许鹏走在最后。

    苏翠芬和潘氏应当是在屋里看孩子,这放炮动静太响,八成要把小娃娃吓哭。

    既然都遇见了,两家便凑在了一起,在院外不远处找了一片平稳的空地。

    温二妞和狗蛋在这事上绝对能玩到一起去,温二妞更是胆子大,像二踢脚这样一下能窜上天的,村里的姐儿和小哥儿一般都不太敢亲自上手点,但她就敢,不让她点她还要耍性子。

    只见中间空地上,两人先一人点了个二踢脚,随后捂着耳朵往后跑,刚一转身,二踢脚就嗖地一样飞上天。

    喻商枝刚想转头看温野菜在干什么,就见对方从筐子里拿出一个窜天猴。

    这东西类似大号的二踢脚,能飞得更高,动静也大。

    “福哥儿,咱们点个这个!”

    在场的就他和许福是小哥儿,他倒是挺愿意拉着福哥儿一起玩的,但他到底大了几岁,而且许福性子腼腆些,像眼下福哥儿看见窜天猴就连连摇头,“我不敢点。”

    他从小就怕这个,别说点了,就是看也会离得远远的。总怕那东西会崩到自己身上。

    温野菜笑道:“那我点,咱们一起看。”

    说罢就转身朝喻商枝伸手,“相公,给我个火。”

    喻商枝备了不少长的干枝条,点上火之后递给温野菜,后者找了处平地把窜天猴放下,然后离得两步远,用枝子去点引线。

    等到引线一亮,他就赶紧往回跑,直直跑进喻商枝的怀里。

    喻商枝把人往怀里一按,只一刹那的工夫,窜天猴就猛地冲上天际,直接盖过了一旁二踢脚的风头。

    “大哥,你作弊!我也要放这个,给我拿一个!”

    温二妞来了胜负欲,当场拉着狗蛋要去找窜天猴。

    狗蛋猝不及防被二妞拉了手,若不是天黑,怕是要被人瞧见他的脸都红了。

    温三伢也被喻商枝握着手,点了一个二踢脚,然后喻商枝将他一把抱起,后退了两步。

    一旁的温野菜替温三伢扯了扯有些皱的外袍,在一阵噼里啪啦里问他,“三伢,开不开心?”

    温三伢在喻商枝的怀里,张开手去抱大哥的脖子,“开心!”

    温野菜含笑看向喻商枝,得到了一份同样专注的回望。

    等只能听个响的炮仗放完,就开始放烟花。

    有那种搁在地上点燃后往上呲花的,可以直接插在地里再点,可以看上好半天。

    喻商枝还买到一种类似仙女棒的东西,可以拿在手里,胆子小的姐儿和小哥儿也能玩。

    这东西一把十根,他买了好几把,眼见周围聚过来不少孩子,尤其是姐儿或是哥儿,都怯怯地不敢上前,喻商枝就把他们叫过来,一人分了一根。

    等到过了小半个时辰,带出来的放了个七七八八,喻商枝搬出重头戏。

    他花二两银子买了一个大盒子的烟花,是会飞到空中再炸开的那一种。

    那日集市上的摊主也只带来两个,其中一个被喻商枝买走。

    如今按出来一看,引线都比别的烟花粗上许多。

    喻商枝递给温野菜一根枝子,让他去点火,引线烧着后在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向空中。

    “砰!”

    一声巨响后,绚烂的烟花在夜幕中绽开,继而如同流星一样缓缓下落。

    好似为旧历的一年,画上了圆满、盛大的句号。

    ***

    正月初一,新年伊始。

    鞭炮声不断,好似让人又回到了昨晚子时。

    喻商枝自睡中惊醒,才想起有些地方会在初一一早放鞭炮,取的是“开财门”的好彩头。

    他们家没留初一放的鞭,但外面动静太大,还是难免被吵起来了。

    从梦中回过神,喻商枝下意识揉了揉腮帮子。

    被窝里温野菜也睁了眼,用清晨时尚还有几分沙哑的嗓音道:“牙疼?”

    喻商枝转过身,无奈地抿了抿唇,“是有一点。”

    温野菜伸出手替他揉,“是我不好,昨个儿忘了告诉你饺子里被我藏了铜钱。”

    昨晚他们放完炮就回屋包饺子,包饺子这活就算是喻商枝也会干,所以四个人很快包出一盖帘,只等熬到亥时末下锅煮了。

    这个时节新鲜的菜蔬只有白菜,所以基本家家户户年饭的饺子都是白菜馅。

    温野菜调的白菜馅透着一股子鲜甜,喻商枝一连吃了好几个,结果在吃第十个的时候,被饺子里的硬物硌了牙。

    松开嘴才发现,原来是温野菜烫干净了几个铜钱包在了里头,没说出来,只等谁第一个吃到,就是意味着新的一年会万事如意,财源滚滚。

    彩头是拿到了,喻商枝的牙却一晚上隐隐作痛,搞得温野菜很是心虚。

    喻商枝翻过身,把夫郎抱在怀里,“不怪你,说了还叫什么惊喜。不过咱们明年还是换点东西包在饺子里吧,比如红豆什么的?”

    温野菜忧心忡忡,非让喻商枝张开嘴给他看看,喻商枝安慰他道:“真的没事,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翁,还不至于一下子把牙硌掉。”

    说来喻商枝也庆幸自己吃饭的动作还算斯文,若真是下了十足的力气咬,掉了牙可没处补去。

    两人在被子里相拥说了会儿私房话,当然其中也少不得提到孩子。

    他们今日要去村里几家熟识的人家拜年,正好把这好消息分享一下。

    有喻商枝在,小两口不担心什么前三个月不能乱说,不然孩子容易留不住的话。

    况且他们也不会告诉太多人,满打满算也就苏翠芬一家和白屏罢了。

    聊着聊着,睡意也就彻底淡了。

    喻商枝让温野菜留在屋里,他去外面把洗漱的水端进来。

    温野菜靠在床头看他穿衣,又见喻商枝拿了他在家里穿的一件小袄,示意他伸胳膊,笑道:“我这是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了。”

    喻商枝替他系上衣带,“怀孕辛苦得很,你现在身子轻,更不能过于操劳,不然到了后期,什么腰疼腿疼的全都找上来。”

    说罢他弯腰亲了一下小夫郎的脸颊,转身出门了。

    温野菜默默靠回床头,摸了摸刚刚被喻商枝的唇瓣蹭过的地方,觉得心里头简直像是被蜜灌满了似的。

    喻商枝烧好了热水,端进来后两人在屋里洗了脸刷了牙。

    又看时辰差不多了,便齐齐将居家的旧衣换下,从箱子里拿出之前裁的过年的新衣裳。

    这回裁衣还是找的刘家媳妇,她参照着镇上时兴的样式,给他们一家四口一人做了一件。

    回来后,温野菜和温二妞又挑了些地方,自己绣了纹样上去。

    不过温野菜自诩绣工差劲,没敢在什么领口、衣摆动手,想了想,只在袖口绣了一道云纹。

    细看还是很粗糙,可喻商枝却说他很喜欢。

    换上新衣,喻商枝束完发后又替温野菜梳头。

    不得不说两人成亲许久,他做饭的水平虽然是没什么长进,可束发的技巧倒是有所突破。

    绾好发髻后,簪上银簪,戴上银镯,屋里没有铜镜,温野菜就去看刚刚洗脸用的水盆。

    耳朵上的耳圈前些日子他觉得在村子里太招摇,就给摘下来了,今日也找出来戴上。

    这副打扮在温野菜的认知里,简直比成亲那日还隆重。

    “好看么?”

    这么一来,他简直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喻商枝替他扶正有些歪的银簪,莞尔道:“好看。”

    因为月份还小,温野菜也经常忘了自己肚子里已经有了崽。

    他与喻商枝一前一后出门时,大旺和二旺就如同往常一样飞奔而来。

    喻商枝看到了,当场倒吸一口气,赶紧三步并成两步地冲上前,把温野菜挡在身后。

    大旺和二旺不明所以,也不介意面前换了个人,纷纷站起来又往喻商枝身上扑。

    喻商枝只好空出手把它们推下去,顺便教育道:“你们两个日后不能这般扑人,太危险。”

    两条狗歪了歪脑袋,平常看着机灵得很,眼下又好像听不懂话了。

    温野菜笑道:“没关系,等明日他们俩扑我的时候,我训上两句,他们就明白了。”

    喻商枝默默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温野菜跨过门槛的时候他都扶了一把。

    吃早食时,温二妞和温三伢也穿上新衣服手牵手来了。

    他俩年纪小,这回的新衣都做的是鲜亮的颜色。

    姐弟俩又遗传了温家的好相貌,乍看之下,雪肤乌发,就像是两个画里走出来的小人。

    进门后,就煞有介事地排排站,对着家里唯二称得上长辈的人道:“大哥,喻大哥,新年好!”

    喻商枝和温野菜也道“新年好”,又将两人叫上前,从袖子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压岁钱。

    压岁钱都是取的吉利数字,再用红绳穿起来,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早食是昨晚剩的饺子,煮出来用油煎一煎,又是一顿香喷喷的饭。

    吃饱喝足,喻商枝和温野菜提了些礼,预备先去胡大树和白屏家拜年。

    他俩今年分家出来单过,又和老家那边都不走动了,想来也还是在家中未出门。

    果然到门口时,刚叩了两下,胡大树就来开门了。

    两边人互道过年好,屋里的白屏听到声响,抱着小蝶哥儿从屋里走出来,一身簇新的衣裳衬得人格外精神。

    “你们来了,快进来坐。”

    一进屋,温野菜就忍不住去伸手抱小蝶哥儿。

    白屏则赶紧端出家里买的干果和糖,搁在桌子上让温二妞和温三伢吃着玩。

    温野菜把小蝶哥儿放在膝头,逗得他咯咯笑个不停。

    他揉了揉小哥儿的小脸蛋,把自己和喻商枝双份的压岁钱掏出来,往小蝶哥儿的衣服里塞。

    一旁的白屏连忙上手挡,“你这是干什么呢!他才多大一个娃娃,用不上这些!”

    温野菜执着道:“你别闹才是,我在村子里就你这么一个朋友,还不许我和商枝给小蝶哥儿压岁钱了?”

    说罢又抿了抿唇,意味深长道:“放心吧,你马上就有机会还回来了。”

    白屏先是一愣,低头看了看胡蝶的小脸,又看了看温野菜,继而又回过头看向坐在桌边的喻商枝。

    喻商枝此时的神情和温野菜是如出一辙,白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突然反应过来!

    “你莫不是……”

    他没把后半句说出口,但温野菜的神情,已经足够佐证自己的猜想。

    白屏惊喜地捂住嘴巴,上前一把拉住温野菜的手,“你当真有了?”

    温野菜用力点点头。

    胡大树也很快反应过来,赶紧连声对他俩道恭喜。

    白屏激动地要命,追问,“是何时知道的?”

    温野菜难得有些羞赧,“就昨天,你们是除了我们家人之外,第一个知道的。”

    “太好了!”白屏感慨万千,“你是个有福气的。”

    哥儿有孕不易,温野菜却不到一年就有了孩子,兴许真是他们的兄妹三个的爹娘在天有灵。

    这时温野菜注意到,白屏头上也多了根以前没见过的银簪子。

    他俩往炕里头挪了挪,小声道:“大树买给你的?”

    白屏浅笑着点头,“我让他别乱花钱,他还非要买。”

    没过一会儿,温二妞和温三伢也凑过来。

    四个人一起逗得小蝶哥儿咿咿呀呀,开心地流口水。

    相比之下,喻商枝和胡大树这头就安静些。

    后者泡了一壶喻商枝他们送来的茶叶,热水一冲,满屋清香。

    胡大树有点局促地搓搓手,“这茶叶一闻就是好的,给我们喝,糟蹋了。”

    喻商枝吹开水面上的茶梗,笑言:“再好的茶叶也不过是山上生的树叶罢了,没有什么高低。”

    汉子在一起,聊的话题总是围绕着生计。

    胡大树想到上回温野菜托白屏问过自己,砖瓦房能不能盖,便提起这一茬道:“喻郎中,你们两口子是想给家里盖新房?”

    喻商枝放下茶杯道:“是这么想的,老屋地方不变,就在附近寻个地方重新起几间。”

    他和温野菜商量过,哪怕最早今年就会搬去县城,但村里到底是归根的地方,日后说不定还要回来养老的。

    家里的老屋旧了,哪怕定期修缮,能保留住,若干年后怕是也住不得人,不如还是在此之前修起新房。

    砖瓦房只要造得结实,不会像土坯房那样因为风吹日晒而塌圮。

    胡大树陪着慨叹一番,随后帮他算,“你们家这几口子人,少说得有个五间。”

    喻商枝颔首,“依着现在的工费,大约是怎么个价格?”

    胡大树道:“若是你们不嫌弃,还是我们兄弟几个来,自是给实惠价,无论砖瓦,都是去窑厂现拉,约莫一间屋算个十两,五十两左右就成了。”

    五十两真是不贵,喻商枝觉得胡大树怕是都没打算挣他和温野菜多少钱。

    “这价格是公道的,那就辛苦大树哥。”

    胡大树又问了他们想何时动工。

    “若是方便,自然是越早越好。”

    这时白屏和温野菜也抱着小蝶哥儿,领着二妞和三伢过来坐下。

    话题听了个尾巴,白屏看向自家相公,“正月里不宜兴土木,不如就等到春播忙完之后。”

    胡大树想了想,也赞成。

    “喻郎中,菜哥儿,你们看二月中往后如何。到时候天回暖了,地也不会冻得那么结实,忙完了春播,大家都有空闲。”

    如此就这般定下,从二月中开始干,快的话不用一个月就能完工。

    而温家还可以住在老屋,各不耽误。

    从胡大树和白屏家出来,也了却了一桩心事。

    回家短暂休息片刻,一家人收拾好一篮子香烛纸钱和点心贡品,去后山拜祭温永福和乔梅。

    作者有话说:

    喜迎小包子~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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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章 二更合一

    为了孩子,也该出去闯一闯

    寒冬萧瑟。

    上回来坟前祭拜还是七月半, 可见荒草萋萋,如今放眼望去,坟地里则全都是光秃秃的土包。

    一家人在坟前跪好, 燃上线香与蜡烛,摆上贡品。

    随着家里的日子蒸蒸日上, 带来的贡菜也是愈发丰富了。

    喻商枝拿出小火盆,由三兄妹依次往里点黄纸和元宝。

    烧得差不多后,再由温野菜领着, 给温永福和乔梅的坟茔磕了头。

    起身时, 温野菜把手搭上自己的肚子, 牵过喻商枝的手。

    “爹、娘,这回不仅是来给您二老拜年, 还是要说一声,你们要当外祖了。”

    回想中元的时候,温野菜还说过, 希望下次来祭拜时便不再是只他们两个人。

    那时候喻商枝还觉得压力颇大,没想到的是,真应了这句话。

    正月头一天是好日子,没有人掉眼泪。

    等线香烧完,贡品收回篮子, 喻商枝扶着温野菜起身。

    他拿出手帕扑了扑各自衣服下摆的土,再看着二妞和三伢也整理好外袍, 方手牵着手下了山。

    到家把扫墓的东西归置好,刚略坐一坐, 院中的大旺和二旺就叫起来。

    喻商枝把刚解开的棉衣复又裹上, 出门一看, 付家三口和孔麦芽一道来了。

    两个当徒弟的二话不说, 跪下就磕头,喻商枝和温野菜连忙上前各自把他们扶起,又掏出压岁钱塞到他们手里。

    过去的小半年里,他们两家因为温家的帮扶,日子好过了许多。

    赶上过年,只叹家里贫苦,没什么拿得出手,但还是尽力凑了一些年礼送上门。

    喻商枝和温野菜哪里不知他们自己过得艰难,赶紧请进门,端上一桌点心聊了半天,临走时又让他们拿走不少。

    送走两个徒弟,过了晌午,隔壁许家总算传来了人声,看样子是从本家走亲戚拜年回来了。

    小两口又赶紧提了礼物,到隔壁坐一个多时辰。

    考虑到过去许鹏和苏翠芬年年都给二妞和三伢双份的压岁钱,所以今年喻商枝和温野菜也跟许林与潘氏新生的小女儿,包了一份大的。

    给出去时两边难免又拉扯一番,温野菜见喻商枝斯斯文文的,根本扯不过苏翠芬,便及时祭出百试不爽的“杀手锏”,把自己怀了身子的消息给说了。

    果然这句话一出,苏翠芬顿时松开了喻商枝的袖子,随即又哭又笑地,拉着温野菜的手看了好半晌。

    最后还是许鹏开口,“大过年的,又是好事,哭哭啼啼做什么。”

    说得苏翠芬赶紧用手抹抹眼,“是这个理,哎,我这不是太高兴了!”

    说罢又问夫夫二人道:“今日可去山上给你们爹娘报喜了?”

    喻商枝颔首道:“已去山上拜祭过了。”

    苏翠芬深深点头,拍着温野菜的手背道:“算着今年秋收前后就该生了,若是换了别人我还能嘱咐几句,但有喻小子在,我这老婆子也不多话了。”

    他们两家算是除了亲戚之外最亲近的,二妞和三伢也不拘束,脱鞋上了炕,和福哥儿一起玩翻花绳。

    许林拿了好些柿饼过来,分给他们吃。

    没过一会儿,他进了里屋代替潘氏看孩子,换了潘氏出来打招呼。

    “本想抱着孩子出来让你们看看,哪知这丫头贪睡,还没怎么哄呢就睡熟了。”

    得知温野菜也怀了身子,潘氏一脸惊喜,坐在他身旁道:“你比我福气旺,到生的时候天不凉不热的,还是丰收的时节。”

    温野菜还没想过这么多,不如说对有孩子这件事,他仍然没什么实感。

    之后趁今日聚得齐,话赶话的,许鹏和苏翠芬又把温家三兄妹当半个亲生的看,喻商枝和温野菜想了想,便把想去县城的事第一次拿出来正式说了。

    一句话说出口,屋里短暂地静了静。

    实则这事,就连温二妞和温三伢都是第一回 听。

    先前在家中,也试探过他们两个想法,可都没把话说实在。

    狗蛋刚从屋里抱出一堆玩具,要和二妞三伢一起玩,这下直接傻在原地。

    他没听错吧,二妞一家……要去县城了?

    还是年轻时去过县城做工的许鹏开口,“怎么突然想去县城?”

    苏翠芬也咋舌,“这……这县城的铺子得多贵啊!”

    她简直想都不敢想。

    喻商枝斟酌着,说了说自己的想法,总结一下就是,其一,他觉得去县城开医馆能救治更多的病患,其二,自己既有能力,便想带家里人走出村子,开开眼界。

    “实则年前就有这个想法,这不过年时发现阿野又怀了身子,便觉得为了孩子也该出去闯一闯。”

    比起许鹏和苏翠芬,许林看待这事的态度更加积极。

    “县城可是咱们凉溪镇也比不上的,我觉得商枝这手医术,到了县城也能站稳脚跟!到时候,说不准是县城里有名的名医了!”

    苏翠芬回头打了自家儿子一巴掌,“你懂什么,那县城是好混的么?”

    说罢转过身,看向喻商枝和温野菜,犹豫了一番才开口。

    “婶子不是不支持你们的想法,只是你们要紧要想好,别看村里的日子好似苦哈哈的,每年这夏收、秋收,累得人掉一层皮,可咱们的房子是自己的,田地也是自己的!那些城里人吃的粮食,不也是咱们种出来的?”

    喻商枝见苏翠芬大约是以为,他们去县城必定要卖屋卖地,再也不回来了,遂道:“婶子别担心,我们就是去了县城,这屋子和地总还是要留着的,至多就是雇人帮着打理。而且我和阿野还和大树兄弟商量了,想着等出了正月,就盖新屋。”

    一听这小两口没打算抛下村里的家业,苏翠芬才缓了口气。

    “这是对的,这里是家,是根。”

    等到听说温三伢说不定能去县城的书院读书,苏翠芬一把将三伢抱在膝头,夸奖道:“不得了,往后说不准,三伢是咱们村的第一个秀才公呢!”

    温三伢伸手去搂苏翠芬的脖子,“婶娘,等我考上秀才,也孝敬你和鹏叔!”

    苏

    翠芬乐得捏他小脸,“哎呦,婶娘哪里用你孝敬,你孝敬你两个大哥就成啦。”

    许鹏又问了喻商枝详细的打算,得知他们在镇上认识一个开食肆的掌柜,就知道这个想法不是冲动为之的。

    见苏翠芬还想在说什么,许鹏打岔道:“咱们都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年轻人的事,就交给他们自己去决定。”

    苏翠芬摸了摸怀里三伢的脑袋瓜,看了看面前的喻商枝和温家三兄妹,目光在二妞的身上多停了一瞬,终究还是笑道:“也罢,喻小子说得也对,既然有本事,是该出去闯一闯,这若是成功了,便是改换门楣的大好事,往后你们仨的孩子,便不至于只会在土里刨食,靠天吃饭了。”

    喻商枝看得出知道许家人是真心替自家着想的,便道:“话虽如此,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想着还是等夏收过去,把地里收的第一茬枸杞卖一卖,看看银钱能不能凑够。原本想着去镇上,是买得起铺子的,现下去县城就只能租了。”

    得知短时间内他们家还走不了,苏翠芬的心好歹没有那么空落。

    临把他们送出门时,许鹏不忘嘱咐道:“你们得空,多去县城转一转,能有什么认识的人能倚仗的,不要拉不下面子。县城与村里不同,人脉活络了才好办事。”

    这是过来人给的建议,小两口认真听罢,谢过才离开。

    温二妞走在最后,却被许狗蛋叫住。

    她呼出一口白气,转头的时候,头顶缀着几根小流苏的头花在空中摇摇晃晃。

    “狗蛋,我要回家了,今天先不跟你一道玩儿了。”

    许狗蛋往前走了几步,像是有话想说,却没说出口。

    两边的大人见状,都纷纷装作没看见,各回各家。

    温二妞见大哥也没急着喊自己,便迎上去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呀?”

    许狗蛋轻咬下唇,一只手在怀里掏了掏,最后掏出来一个红布包的东西。

    “这是……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温二妞眼前一亮,刚想伸手去接,又在半空中顿住了,不好意思道:“我都没给你准备礼物呢。”

    许狗蛋摇头,“我不要你的礼物,你收下我的就好了。”

    温二妞觉得今天的狗蛋怪怪的“大哥说了,我不能白拿别人东西,那我收下你的礼物,回头给你……”

    她打量了许狗蛋一眼,想了想道:“我给你绣一个香囊,里面塞上我喻大哥配的香粉,怎么样?”

    许狗蛋自然是一口答应。

    温二妞便笑着接过那个布包,打开来看,居然是一朵蝴蝶样子的绒花。

    “真好看!你是从哪里买的?”

    许狗蛋脸皮发红,“不是买的,是……我自己做的。”

    “你自己做的?!”

    温二妞凑近了看,惊讶万分,“没想到你手还挺巧呢!”

    许狗蛋挠了挠后脑勺,“是我师母的手艺,我在武馆时,跟她学的。”

    见温二妞喜欢,许狗蛋本来也跟着笑,可想到刚刚听到的话,笑容便隐去大半。

    “二妞,你也想去县城么?”

    温二妞听了这话,难得也有些惆怅。

    “大哥和喻大哥都要去,我自然也要跟着去的,不过县城好远哦。”

    许狗蛋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攥成小拳头,最终还是没有将已经到嘴边的话憋回去。

    “我会努力想办法去县城找你的!”

    他这话声音有点大,温二妞下意识点点头,旋即笑道:“原来你也喜欢县城?”

    许狗蛋心道,我哪里是喜欢县城,我是喜欢要去县城的人。

    可有些话这时候说出口,似乎还是为时尚早了。

    “总之我回去的,师父说了,三年后我就能出师,到时候,我就去县城找一个活计!”

    “三年啊……”

    在小孩子眼里,三年是个很长的时间了。

    她看向许狗蛋,觉得面前的小少年眼睛亮晶晶的。

    一种细微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但她并不懂那是何意。

    半晌后,温二妞认真道:“那我……会在县城等你的。”

    因在村里没什么亲戚,年初二更无“娘家”可回,所以过了初一,温家便清闲下来。

    期间除却初三去村长拜了个年之外,其余的时间都在家中消磨时光。

    孔麦芽和付岳也来到这边上课,没有病患上门,就夯实理论,冬日雪落封山,便在院子里支起靶子练准头。

    两个小徒弟已知道了师父们想迁居县城的计划,一时间各有各的思虑。

    东屋里,孔麦芽站在木架前,记录药材的消耗。

    有些已经快用完的,过完年得想办法补上。

    身后喻商枝正在桌前埋头写字,他打算趁闲暇时间编一本使用的国医入门手册,结合者几个月来在村中看诊的经验,最好能做到通俗易懂。

    这样不仅是像孔麦芽这样致力于从医的,便是像其他人,但凡识字,都可以拿去翻阅。

    写了半晌,砚台里的墨用干了。

    恰好孔麦芽送回来记录药材品类与消耗的册子,见状便拿起墨锭,往砚台里倒了些水,开始帮喻商枝磨墨。

    喻商枝看她两眼,总觉得小徒弟今日有心事,便问道:“还在想去县城的事?”

    孔麦芽咬了下嘴唇,轻轻点头。

    这般沉默,实在是由于喻商枝给了她一个选择,那就是跟着温家人一道去县城,在医馆里做事。

    这般学上几年,学得足够精深,到了时间自可顺利出师。

    就连孔意,喻商枝都考虑好了。

    到时在镇上租个大些的宅院,辟出两间来给他们父女。

    按理说她作为徒弟,应当事事以师父所说为准,可面对这条看似周全的道路,孔麦芽却犹豫了。

    砚内墨水添满,孔麦芽趁喻商枝暂时停笔时,终究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师父,若您去了县城,那里比凉溪镇更远,到时村子里的乡亲们生了病,又该去找谁呢?”

    她知道,在喻商枝来之前,附近的村落里本也有个姓吴的草医。

    过去也没人敢置喙他的医术,但自从喻商枝出现之后,好些在那吴郎中处花了好些银钱都没治好的病,被喻商枝几帖药下去便药到病除,大家才恍然意识到,那姓吴的绝对是个庸医。

    到如今,听说也还是有人寻他看诊,不过都是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

    吴郎中为了从喻商枝手底下抢点病患,也咬牙把诊金降到了十二文,如今是不至于治死人,也不至于饿死自己。

    若喻商枝走了,那么怕是大家又会回到只能依靠吴郎中的日子。

    毕竟从村子里去一趟县城,就是撘牛车也要一个多时辰呢。

    喻商枝意外于孔麦芽小小年纪,已经想得这么远。

    关于这个问题,实则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我原先的计划是,即使去了县城,一个月也要挑上几天回到村中来坐诊,譬如固定在初一、十五。”

    说罢他看向若有所思的小徒弟,温声道:“麦芽,你可是对此有什么想法?若是有,尽管告诉师父。”

    孔麦芽再度沉默片刻,再抬头时,小小的脸上多了一份坚定。

    “师父,我想留在村里,帮乡亲们看病。”

    喻商枝微微愕然,孔麦芽自然知道现在说这话是信口开河。

    “我知道我只跟着师父学了这么短的时间,不该说这种大话,可是……我觉得县城需要师父,斜柳村也需要师父。可师父您又不该被困在这种小地方,所以,不如我代替您留下。”

    这番话其实说得有些颠三倒四,但已经完全表露出的孔麦芽的想法。

    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放在喻商枝上一世的时代,都还是在小学生,可孔麦芽却早早撑起一个家了。

    相比温二妞,她的目光里几乎已经看不见稚气。

    喻商枝久久地望着自己的小徒弟,末了感慨道:“麦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就该是这样的人,才能在学医这条路上长久、扎实地走下去。

    孔麦芽惊讶于喻商枝竟然没有反驳自己,她一双手快把衣摆扭成麻花。

    “师父您之前说过,最快也要三年才能出师……可若我加倍地学呢?”

    饶是喻商枝,也不禁陷入沉思。

    当下好些医馆的坐堂大夫收徒,都是七八岁时就要跟在身边做药童,熬个十年,都没机会独当一面。

    而喻商枝自己却没有那么迂腐,他早先收孔麦芽为徒的时候,就同对方讲过,按部就班地学上三年,独自面对基础的病症,应当是绝无问题的。

    那么现在,将这个时间缩短到一年会怎样?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彼此眼神里迸发出的热情是一致的。

    他们突然都想试试看,能否在尽可能短暂的时间内,培养出一个基本功合格的年轻草医。

    就当是为这星罗棋布于山野间的小村庄里,种下一捧星火。

    与此同时,温家后院。

    付岳射出的弓箭虽未射中靶心,可也距离不远。

    温野菜走到靶子旁,把弓箭一把拔了下来,递回给付岳。

    这把弓箭还是当年老猎户给了温永福,温永福又给了温野菜。

    他这会儿掂量着手里的箭簇,对付岳道:“师父我去了县城,必定是没机会打猎了,到时便把这些家伙事都留给你。不过大旺和二旺我还是要带走的,在此之前,我给你寻一条猎狗,帮你训出来。”

    付岳握紧手中的弓箭,“师父,我有点舍不得,我总觉得我还什么都没学会呢。”

    温野菜朗声笑了笑。

    “其实该教的我都已经教给你了,等你上几回山,多练几次手,也就明白了。再者说,我又不是明天就走了。”

    单论这件事本身,付岳是为师父一家高兴的。

    师公有本事,能带着全家去县城立足,师父现今还怀了身子,到时候定是幸福的一家人。

    但伤于早晚会来临的离别,本也是人之常情。

    温野菜未曾苛责付岳,这个小哥儿已经做得很好了,他希望对方接过自己这份衣钵,成为一个勇敢的猎户。

    ***

    闲适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正月结束,猫冬的庄稼人又飞快地恢复了忙碌。

    二月二龙抬头之后,春播便开始了。

    这时节还种不了稻子,多是播种一些菜蔬,譬如土豆、黄瓜、菠菜和油菜。

    荒芜了一冬的土壤中也开始窜出草木的嫩芽,一大早,孔麦芽来时就背了满满一筐的嫩草。

    家里的牲口总算不用再嚼干草,一个个吃得比谁都积极。

    温二妞拿了长竹竿去赶鸭子下水,水塘里的水还沁着一股子初春特有的凉意,但鸭子们已经撒开欢地游水,时不时猛地朝水里扎一头,捕些小鱼填饱肚子。

    猪圈里的猪崽长大了不止一圈,肥硕壮实,养到年底必定肉量可观。

    过了约半个月,春播结束,胡大树来传信,说是几个盖房的族兄弟都忙完了地里的事,随时可以开工。

    于是喻商枝和温野菜去寻许百富,在温家老宅再往东的空地上划出一片地来。

    盖房子的地远比农田便宜多了,这么一大片也只花了十两银子,登记在册后,他家便可自行在其上盖屋。

    选了个良辰吉日,一挂鞭炮响过后,温野菜作为家主,在地头上象征性地挖了第一铲土。

    如今的温野菜孕两月有余,还未显怀,村里知道他怀身子的人不多。

    所以当下,还是基本都在议论他们家盖砖瓦房的事。

    “听说要盖五间,除了堂屋,他们小两口一间,二妞和三伢一人一间,多余的两间留给以后的娃娃。”

    “这还只是人住的,别忘了还有灶房、柴房、后院的牲口棚,这么论的话,便是比起村长家,也不差什么了!”

    遥想去年二月里,他们一个个的谈资还都是温野菜那没影儿的赘婿。

    一晃神一年过去了,这天都变了。

    人群最前,喻商枝和温野菜并肩站在一处,看着胡家兄弟一趟一趟推着板车往里运砖,都是从砖窑厂买来的大块青砖,真材实料,结实得很。

    除了青砖,下一车则是大块的灰白色石板。

    有村里人好奇地凑上前看看,伸手敲了两下道:“这些石板子是做什么的?”

    看起来砌不得墙,总不能是铺地的。

    结果一问,还真是铺地的!

    不仅要铺,还要把前院都铺满。

    大家伙纷纷摇头感慨,这地上铺的哪里是石板,这可都是银子!

    石板铺地,自是喻商枝的主意。

    他在这农家小院里住了大半年,已是快受够了下雨天的满地泥泞。

    不过后院肯定要留着种菜,所以只有前院需要满铺地砖。

    买石板确实多花了一笔钱,但房子都盖了,又岂能不修得事事如意?

    一派热闹之后,温家的新房正式开工。

    “大山哥,大树哥,还有诸位兄弟,往后一个月便辛苦你们了。”

    喻商枝这般客气,倒让这些汉子们怪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我们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就是,喻郎中您别客气。”

    两厢寒暄完,他们也不必在这里继续久留。

    中午还要给修屋的人管一顿午食,因为人多,这会儿就得赶着回去忙活。

    自从温野菜有了身子,喻商枝便尽可能地多分担一些家里的杂事。

    就像做饭这件事,基本在饭菜下锅之前都不需要温野菜插手。

    温二妞在后院照看她的鸡鸭,是以灶房里只有他们夫夫两个。

    温野菜听着喻商枝有节奏地切菜声,低头剥着手里白胖的蒜瓣。

    二人说着中午要做的菜色,光听菜名,熟悉温野菜手艺的喻商枝,已经可以想见吃到嘴里的味道。

    有一个问题实则他已考虑过许久,此刻突然觉得到了说出口的时机。

    “阿野。”他用菜刀把切好的黄瓜片装进盘子里,继而转身垂眸,看向坐在小板凳上的夫郎。

    “等咱们去了县城,给你开一间小食肆,你觉得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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