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二更合一

    老天爷未免也太偏爱他们温家了

    “给我开食肆?”

    哪怕只是短短几个字, 温野菜都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我不过就是会做点家常菜罢了,哪里够格去开食肆,何况咱们去县城, 光是租下一个铺子就不容易了。”

    喻商枝放下菜刀,擦擦手, 蹲下来接过温野菜手里的蒜瓣。

    “我先前就想过,若是去了县城,不止我, 你也该有个营生做一做。我瞧你除了打猎, 最爱琢磨的就是做饭, 所以冒出这么个念头来。”

    他见温野菜还是愣愣的一副模样,忍不住伸手在其面前打了个响指。

    “阿野, 回神了。”

    温野菜眨了眨眼,努力消化着喻商枝说的这番话。

    不得不说,实在是戳到了他的心坎上。

    自己从来不是那等愿意乖乖在家相夫教子的哥儿, 他从小就靠自己的双手吃饭,都为想过要靠嫁人才能养家。

    在村子里,他是自信的,他有田地,也有傍身的手艺, 可去了县城,他就只是一个乡野出身的泥腿子, 连字都认不全。

    在喻商枝的医馆里,怕是也帮不上什么忙的。

    而现在喻商枝却说, 想要给他开一个食肆。

    喻商枝注意到温野菜的双眸肉眼可见地亮起来, 遂清楚自己猜中了夫郎的心事。

    “可还是那句话, 铺面贵得很, 咱家怎么租得起两个铺子?还有,县城的人什么没吃过,我做的菜也没什么稀奇的。”

    温野菜说的这些,早就在喻商枝的考虑之内了。

    “你做菜的手艺极好,你相公我虽然做饭不成,但就胜在脑子里菜谱还有许多。单单一个火锅,就足够朱掌柜去县城开店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温野菜顺着想下去,好像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不过他们比不上朱童经营多年,家底子殷实,所以喻商枝想好,最初还是从小成本的饮食生意开始做起。

    “咱们最开始囊中羞涩,便可以先不租单独的铺面,单在医馆中隔出一个小间,砌上半截墙,上半部分开窗,不设桌椅,不提供堂食,只做盒饭生意。”

    喻商枝不清楚这个时代有没有盒饭这个概念,起码在原主的记忆里是不存在的。

    他想做的,不是那种从大食肆点菜,装进提盒里带走的盒饭,而是事先做好荤素搭配的几个菜色,按照固定价格自选售卖的“快餐”。

    这样便可以控制成本,每天有什么食材,就做什么菜,至于价格方面,就追求薄利多销。

    听完喻商枝的解释,温野菜心脏怦怦跳。

    他也是个脑子活络的,现下迅速明白了这“盒饭”的优势在何处。

    “我觉得这生意做得,县城里的人,总比镇子上的人有钱。依你这样说,那些懒得开火的,或是急着赶路的,都可以买一份带走,只要定价公道,怕是会有许多人乐意买账。”

    喻商枝补充道:“没错,往后咱们攒多点钱,就再找个更大的铺面。”

    温野菜登时蒜也顾不上剥了,一把攥住喻商枝的手道:“你说你这脑子怎么长的,成天都有好多点子!”

    喻商枝赶紧伸手兜住要落在地上的蒜瓣,放回灶台上的碗里,又扶着温野菜在小板凳上坐稳。

    “你若觉得可行,咱们往后就朝这个方向打算。”

    要温野菜来说,当然是可行的。

    依着喻商枝以前的说法,医馆并不会很快盈利,县城又租子高昂,没有点别的营生,最开始的一段时间,家里说不准还要往里倒贴钱。

    若能开这么个小铺面卖吃食,挣钱就更容易了。

    而且这可是他自己的营生,大小也算是个掌柜呢。

    温野菜越想越高兴,喻商枝见他这般开怀,心里头也松快了不少。

    ***

    胡家兄弟干活麻利,新房简直是一天一个样子。

    原本喻商枝的意思是让他们中午去老屋吃饭,但他们一群汉子,去一个有哥儿和姐儿的家里,总归是不自在,所以除了开始的两日,往后都是在新房的工地上吃。

    为了有个遮盖,也为了保证下雨不淋湿盖房的材料,胡家人还在工地上扎了个简单的草棚子。

    起初这群人想着,虽然喻商枝和温野菜人都不错,但管这么多人的午食,能给吃饱就不错了。

    哪知每日中午端过来的饭菜,都是装在盆子里冒了尖的,一盆荤一盆素,馒头虽不是纯白面的,可也是白面粗面掺和在一起的,一人吃五六个都还有剩。

    他们拿了工钱,中午又吃得油水足,自然愈发甩开膀子,卖力气盖房。

    以至于半个月过去,这新房的进度远比最初设想的要快许多。

    而这段时间里,喻商枝抽空去了趟水磨村,找张木匠打了些新家具。

    张木匠现在见了他,简直就和见了财神爷一样。

    只要来过一回,赚得银子够他家老小吃上两三个月的。

    家里现在的一些旧家具也并非不能用,只是房子大了,屋子也多了,要添置地也变多了。

    不然进屋以后空荡荡的,岂不冷清。

    除了一些桌椅橱柜等,喻商枝还单独拿出一张图纸给张木匠看,他想趁着夏天到来之前,做一架手动风扇。

    去年在斜柳村过的夏天,实在是令他心有余悸。

    而温野菜今年有了身孕,更容易怕热,若是没有个实用的纳凉法子,苦夏厉害了,必定对身体也有损伤。

    但在这个时代,平头百姓是绝对用不起冰的,喻商枝想了好多日,最后还是决定做一个用绳子就能控制的四叶风扇。

    张木匠接过图纸,惊叹于喻商枝的巧思。

    你别说,这么一看,这东西也不难做,怎么原先就没人想得到呢?

    他是干了半辈子木匠的人,当下甚至提出了改良的建议。

    “喻郎中,这东西,你单用手去拉,那多累啊,不妨我想办法,在底下安一个踏板,那样到时只需要用脚一下下地踩着便是,也不耽误手上忙别的,您看能不能行?”

    喻商枝和张木匠交换了一下思路,都觉得完全可行。

    算好价格后,他付了足量的定钱。

    之后便只等着张木匠做好后运到斜柳村去,都不用他们自己来取。

    从水磨村离开前,喻商枝又顺路去了一趟姜屠子的肉摊。

    “喻郎中,今日吃点什么?”

    喻商枝往摊子上扫了一眼,见还剩一块肥瘦相间,比例正好的猪肉,便让姜屠子包好,打算回家给温野菜做一个蒜泥白肉。

    他就爱做这样的菜,不用开火,极大地降低了翻车的几率。

    到时多加蒜泥和辣椒,自家夫郎绝对爱吃得很。

    姜屠子给他抹了个零头,见喻商枝没提篮子,便拿了根草绳穿过猪肉,这样便能直接提着。

    喻商枝掏了铜板付钱,姜屠子接过去时,他却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挑着两桶水从外面往姜屠子家的院子里走。

    “韩六子?”

    被叫到名字的人一下子顿住步子,回过头发现喻商枝后,便连忙打招呼。

    “喻郎中,来买肉?”

    喻商枝提着肉冲他点点头,但抛开替杜果看诊的事,两人算不上熟悉。

    他想了想问道:“果哥儿最近身子可还好?”

    韩六子摸了摸自己的大脑袋,“托您的福,还成。”

    短暂的寒暄到此为止,韩六子进去后,一时也没别人来买肉,姜屠子就多说了几句道:“看喻郎中您这样,八成还没听说,六子现在正跟着我学杀猪。到时候,这村子里的生意我也就不做了,交给他。”

    听前半段喻商枝还觉得恍然大悟,后半段听罢却是惊讶道:“为何不做了?”

    姜屠子爽朗一笑,“这不是攒了点小钱,打算去镇子上开个肉铺子。”

    喻商枝闻言,真诚地说了好几句恭喜。

    看来一个年过去,大家的日子都各自多了不少奔头。

    一路回到家,喻商枝把割来的肉放好,进屋去寻温野菜。

    他家小哥儿正在纳鞋底,前些日子温三伢说自己的鞋有点顶脚了,温野菜替他描了新的鞋样子。

    长针拈着粗线,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温野菜见喻商枝进门,便把鞋底搁回桌子上,提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水。

    “可把你画的图纸给张木匠送去了,他怎么说?”

    温野菜还惦记着喻商枝那个怪模怪样的风扇,也不知道张木匠能不能做出来。

    喻商枝接过水喝了半杯,润了润嗓子方道:“张木匠看着也觉得稀罕,还说想把扯绳子改成踩踏板。”

    温野菜想象了一下那副模样,展颜道:“要么说人家是正经干这个的,用脚踩确实比用手省力。”

    喻商枝应了声,又把在姜屠子家见了韩六子的事同他讲了。

    要说杜果上回没了孩子后的事情,村里人也都或多或少知道点。

    他那时养了两三日才能下床,往后好多天都是浑浑噩噩的。

    把韩六子吓得不行,差点要去找个神婆跳大神,给杜果叫魂。

    还是喻商枝把他劝住,单纯跳个大神只能算是迷信,若是再让杜果喝符水,吃什么奇怪东西,可别把刚好转的身子再弄坏了。

    温野菜和白屏也去过两趟,开始杜果说起来还哭,后来连眼泪也没了。

    村里人都说这哥儿怕是不中用了,接下来要么傻要么疯。

    蔡百草见状,更是忍不下家里有这么一张吃饭的嘴,偏偏亲生儿子还总护着他。

    她和韩坎子一合计,还是觉得这个儿夫郎一定得休掉。

    结果据他家邻居讲,那日说起此事,韩坎子夫妻和韩六子吵起来后,蔡百草气急了,冲进杜果住的房间,抢了他以前给孩子缝了一半,现在当个念想的虎头帽,直接就往烧着的灶台里扔。

    杜果这下是真的受了刺激,拿了灶房里的菜刀就追着自己公爹和婆母砍。

    最后韩六子拦不急,让杜果一下子砍掉了蔡百草的半截袖子,划破了胳膊,把这婆娘吓得抖若筛糠。

    自这日以后,杜果就日日把菜刀放在手边,唯有对韩六子还算一如既往,搞得韩坎子和蔡百草再也不敢动他。

    而且发泄出来以后,好似精神头也回来了一些。

    温野菜重新拿起鞋底,一边穿针引线一边道:“前些日子我和屏哥儿还遇见他了,抱着盆要去河边上洗衣服,见我们打了招呼,有点笑模样,看着还胖了些。”

    他感慨道:“韩六子若真能学出来,在咱们村里当屠子,以后他和杜果也就不缺银钱花。到时候家里的钱,不至于全攥在蔡百草手里,他们夫妇两个腰杆硬起来,日子就好过了。”

    至于分家,可惜是断不可能的。

    韩坎子和蔡百草就韩六子这么一个儿子,若韩六子不给他们养老,那就是有违孝道,到时就算是许百富,也不可能帮他说话了。

    不过继续住在一个屋檐下,自家人怎么相处,外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于杜果而言,韩家千不好,万不好,好在还有一个夫君是一心为他考虑的。

    就是依着喻商枝说的,他俩以后怕是再难有孩子。

    这定然会成为他们夫夫两个一生的遗憾了。

    说完别家的闲事,两人唏嘘半晌。

    喻商枝一直在看温野菜纳鞋底,见扯线扯得手都勒红了,忍不住道:“要不你教教我,我帮你干这活。”

    温野菜忍俊不禁,“你爱往灶房钻就算了,怎么如今还抢起针线活了,若是传出去,人家定要笑话你。”

    喻商枝没觉得这有什么奇怪,上一世他下乡义诊时,也不是没自己缝过扣子,补过被树枝刮破的衣裳。

    鞋底被喻商枝强行接了过来,温野菜拗不过他,只好从旁指点。

    一开始喻商枝不得章法,几下之后就掌握了要领。

    但温野菜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还是又把鞋底和针线给抢回来了。

    “我这手指上都有茧子,线勒不坏,那你手可是要把脉施针的,伤不得。”

    见喻商枝还跃跃欲试,他索性起身把人赶到东屋去。

    喻商枝无奈,只好乖乖去检查孔麦芽的功课。

    如此又过去了大半个月,到了三月下旬时,温家的新房终于盖好了。

    气派的青砖瓦房竣工这日,几乎引起了全村的围观。

    大家透过朝着两侧敞开的大门,挤挤挨挨地往里看。

    “这一地的石板,铺上还真像样呢!”

    “还有石桌和石凳,快赶上城里有钱人家的宅子了!”

    “我听说喻郎中到处问家里种果树的人家要树苗呢,不拘什么桃儿杏儿的,说栽上以后春日能看花,秋日能吃果。”

    “要么说,还是人家读过书的人会享受!”

    几句话说罢,一群人就瞧见温家四口从宅子里出来。

    如今温野菜有孕将将四月,他又不是丰腴的体型,所以腹部已略略显怀。

    再加上天气渐暖,已都换上了轻便的春衫,乍一看便格外明显。

    “慢些。”

    因着门槛高低有讲究,所以新宅的门槛也修得高,喻商枝方才进来时就嘱咐了三兄妹好几遍,生怕他们有人绊倒。

    温野菜近来已经开始慢慢习惯喻商枝这般周到的“呵护”了,他也清楚,自家相公虽是郎中,能应对各种突发的情况,可谁又盼着那样的情况发生。

    就是见识多了意外,才会愈发谨慎。

    他反握住喻商枝的手,放慢步子跨过门槛,再走过两级台阶,才重新回到平地。

    可以说这辈子,都还没这么斯文的走过路。

    若换了从前,他早就大跨步卖出去,再直接蹦回地上了。

    两人恩爱的这一幕,已经被在场的好些人看去。

    若说最羡慕温野菜的,莫过于好几个年轻的夫郎了,不是都说哥儿难怀上孩子么?

    怎么这个长得和汉子一样的温野菜,不出一年就大了肚子,老天爷未免也太偏爱他们温家了。

    转而看向喻商枝对温野菜悉心照料的模样,再想想家里或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或是说不了两句就扯高嗓门吼的汉子,顿觉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人家小两口过得蜜里调油,他们呢?

    这成亲当真是没什么意思!

    再说喻商枝出来后扫了一圈,见在场有不少孩子,便让温二妞跑个腿,回家里拿了不少糖出来分。

    农家孩子一年到头尝不到几块糖,上回吃还是温家新宅上梁那日呢,没想到这么快又有了。

    孩子们一个个抓着糖,宝贝地不行,有些不舍得入口,大多也只舍得一点一点地舔。

    喻商枝瞥见有些孩子手上脏脏的,还嘱咐他们家大人给孩子擦擦手再继续吃,否则容易吃坏肚子。

    待新宅里外验收无误,胡家一票来干活的族中汉子,都跟着去了温家老屋,在院子里算清了今日最后一天的工钱。

    除了商定好的工钱外,喻商枝和温野菜还多给他们算了一日的,算是感谢他们提早完成了工事。

    一群汉子喜不自胜,这多一日,就是多了三十文,足够去割点肉买块豆腐,回家里吃顿好的。

    送走胡家兄弟,等到吃过晚食,一家人揉着有些撑的肚子,慢悠悠地又逛到了新宅那边。

    围观的人群早就散了,四下甚是清净。

    哪怕白日里已经看过一遍了,但四人还是又把几间屋都转了一遍,恨不得连门槛石都要摸上两遍。

    温二妞用手摸着抹了白灰的墙,虽说蹭了一手的一白,可这白墙当真是比过去的土墙好太多了!

    而且大哥和喻大哥说了,他们给自己打了一个梳妆台,也给三伢打了新的桌案。

    就连大旺和二旺,都有新的大狗屋。

    这么一想,她简直恨不得今晚就搬过来睡觉。

    为何那老太爷算的迁居吉日在四月呢,她真是一刻都等不得了。

    院子里,喻商枝和温野菜手牵手,比划着在哪里种果树,在哪里栽一丛花。

    老屋既然保留,他们不太想把先前种的葡萄移过来,容易伤根,所以这边索性不种葡萄,若也搭架子,若求实用,可以种些葫芦,若求美观,则可以种紫藤。

    说着说着,温野菜自个儿也笑了。

    “咱们现在说得热闹,还不知道能在这新宅子里住多久呢。”

    喻商枝摩挲着掌心里温野菜的手指,“要真是那样,也是好事。”

    说罢又认真道:“最初去镇上,怕是赁不起和这个一般大的宅院,不过往后总有那么一天的。”

    温野菜总会被喻商枝这样说话时的模样打动,因为他知道,对方承诺的一切,早晚有一天都会成为现实。

    刚刚决定举家去县城时,他还有过一阵迷茫,如今那种情绪已经尽数消散了。

    他现在比谁都更向往县城里的生活。

    想到这里,他握住喻商枝的手晃了晃,“你说,咱们什么时候去县城转一转?”

    说话时两人尚不知,不久之后,他们就得了这么个机会。

    三月末,几场淋漓的春雨下过,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干爽的晴天。

    放眼望去,满目深深浅浅的绿意,吹来的风里都带着草叶与春花的清香。

    按照之前的约定,到了该带温三伢去镇上见夫子的日子。

    若换了别的孩子,临走的前一夜怕是会紧张或者兴奋,总之不会踏实。

    然而温三伢却是一如既往,搬出好几,点上灯夜读。

    戌时末,喻商枝出门见西边小屋的灯还没熄灭,便同温野菜说了一声,披了件外衣走过去查看。

    进门前,他先抬手叩门,得了温三伢的回应才推门而入。

    “喻大哥。”

    小小的人儿坐在桌案前,腿都碰不到地上,只能踩着一个小板凳。

    喻商枝应了一声道:“夜深了,怎么还不睡?”

    温三伢抱起几,“我这就睡。”

    说罢就跳下椅子,打算把书放回书架上。

    喻商枝顺手接过,帮他去整理,同时扫了一眼这几的书名,忍不住说道:“三伢,以你平日里的积累,实则不用今晚再看书的。”

    温三伢被识破了心思,垂着脑袋道:“可我都是自己随便看的,没有夫子教,明日要去见的夫子可是在书院教书的举人老爷。”

    喻商枝揉揉他软乎乎的发顶,“可你今年才六岁,好些人六岁这时尚未开蒙,你不仅开了蒙,还看得懂那么艰深的书,已经很厉害了。”

    他算是明白了,他家三伢永远觉得自己不够好,在这方面,是和温野菜如出一辙的要强。

    而两兄弟的不同之处在于,温野菜心宽,虽也会暗地里较劲,但不会因此产生什么困扰。

    温三伢就不同了,他大概是这个家里最敏锐,同时也最敏感的人。

    在喻商枝看来,温三伢的这种心态不能称之为错,但若有机会能适当介入帮他调整,也是有必要的。

    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明日只是去见一个夫子,拜师学习而已,他便如此想要证明自己,改日真的下场考试,命运尽在那薄薄一张考卷上,焉知会不会转变成另一种层面上的急功近利。

    喻商枝见温三伢拧着小眉头,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问过得知已经洗漱过后,便把人强行抱到床上,塞进被窝。

    继而打开每个屋里都有一个的木盒,寻了一支安神助眠的香,搁在桌上点燃。

    香气袅袅散开,温三伢闻了没一会儿,还真打了个呵欠。

    “晚安三伢。”

    见时机差不多了,喻商枝便将屋里的灯按灭,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回到卧房,温野菜正在铺床。

    “怎么去了那么久?三伢必定又是在点着灯看书了。”

    得到喻商枝肯定的回答后,温野菜顺手把枕头摆正,说话间透出几分无奈。

    “也不知我们家怎么就祖坟冒青烟,出了三伢这孩子。实则我只盼着他身康体健,什么功名不功名,都不重要。”

    喻商枝弯腰接过铺床的活计,把被子抖开再展平,掀开一角搭好。

    “三伢有时候确实爱钻牛角尖,但若遇到好的夫子,除了经史典籍之外,亦会育人品性,他还小,尚是可造之材。”

    温野菜摇摇头,他也不多想了。

    三伢走的路自己压根不懂,怕是说多错多。

    半晌过后,两人也熄灯上床。

    原本都是喻商枝睡在外侧,把里侧让给温野菜,但自从温野菜显怀之后,孕期的反应也慢慢找上来,其中一条就是容易起夜。

    他不想夜里打扰喻商枝,所以两人就换了位置。

    在枕头上躺下,温野菜左右翻了几次身,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不得不说,这隆起的肚子还真是碍事。

    刚躺下没多久,他又觉得喉咙一阵反酸水,咽下去后忍不住咳了好几声。

    喻商枝得知后想要下去给他接水,被温野菜一把拉住。

    “不喝水了,不然夜里又要多起来一趟。”

    听他这么说,喻商枝便只好作罢。

    温野菜的症状,还不算太严重的,可当这人就是自己的夫郎时,哪怕只是有一点点小小的不适,蔓延开来都是难以忽略的心疼。

    他在一片暗色当中,用手指理了理温野菜鬓边的碎发。

    “明日去镇上,马车颠簸,你要么在家休息,我带着三伢去?”

    温野菜却不肯。

    “这可是三伢拜夫子的日子,我这个当大哥的不能缺席。”

    喻商枝没再多劝,既然温野菜想去,他就尊重夫郎的决定。

    同时心里想着,明日再早起一点,在马车里点上清凉的香薰除除味道,再多放两个软垫。

    翌日,斜柳村在啁啾不断的鸟鸣中迎来新的一天。

    温野菜起床时,喻商枝已经把早食都做好了,柿子鸡蛋汤里下了细细的龙须面,卧了荷包蛋,之上不忘点缀几根小青菜。

    这是最近温野菜最爱吃的东西,也是喻商枝唯一做得像样的。

    要知道最早开始做时,他炝锅都会搞糊,也是不知道这灶台上的铁锅到底和他是如何的八字不合。

    用罢早食,孔麦芽和付岳便来了。

    他们两个知道今日师父家要去镇上办事,所以过来帮忙看顾后院的牲口。

    有他们在,喻商枝也没了心事,自去套马车,温野菜和温二妞则领着三伢回屋换衣裳。

    为了这一日,年后他们就找刘家媳妇,给三伢做了一身缩小版的书生袍,颜色也选了书生们最喜欢的青黛。

    如此打扮上以后,顿时又为温三伢增添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持重。

    喻商枝进屋叫他们时,就见温三伢乖乖站在屋子中间,而温野菜和温二妞都一脸凝重。

    见他来了,忙问道:“你快看看,我总觉得这一身好像还差点什么。”

    喻商枝挑了挑眉,凑近了看,三伢依着温野菜的指示,又在原地转了圈。

    “我瞧着,是少了配饰。”

    温野菜如梦方醒,“我说呢,人家那些书生郎和公子哥,都会在腰上系个玉佩什么的。”

    譬如那钱云礼,可是一腰带的鸡零狗碎,走起路来环佩叮当。

    但是家里哪里有那种东西?

    最后还是喻商枝提醒道:“不是有上回钱夫人赠给三伢的小鲤鱼,还打了络子装,我瞧着拿出来配上正好。”

    等到这缀着长长流苏的络子系上腰带,果然味道就对了。

    温野菜看着温三伢的小包子脸,本来还想习惯性地上手捏,一看小弟的装扮,终究还是歇了心思。

    今日不比平常,他还是稳重些好。

    全家都收拾好后,已不算太早

    紧赶着上了马车出村,喻商枝把车赶得平稳,比平日里慢了一刻钟才到凉溪镇。

    到达元宝巷后,喻商枝率先下了车,门房见了人,快步跑进去通传。

    等了一炷香多一点的工夫,钱府的管家就迎了出来,见了礼,客气道:“几位且随我来,那穆夫子已经在府里坐了一阵子了,就等着见一见温小公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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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二章 二更合一

    终于到了在村里雇人做工的时候

    春日的钱府处处生机盎然, 连行走的小厮和丫鬟们,都换上了颜色鲜亮的春衫。

    不过温家人已来过不止一次,已然没有头一回来时那么好奇了。

    路上, 喻商枝与钱府管家打听关于穆夫子的事,管家自是知无不言。

    这钱府的新管家也是在府上做了多年的, 对钱府忠心耿耿,对这给自家大娘子与小少爷上过课的老夫子,也是最清楚不过。

    “这穆夫子姓穆名秋山, 是咱们凉溪镇天景二十二年的举人, 还是排行第五的经魁。怎料后来春闱落榜, 他是耕读之家出身,家中贫穷, 父母老弱,也就歇了继续应考的心思,留在县学, 也就是青衿书院授课,后来他嫌县学中事务繁多,耽误他做学问,愣是给辞了,回了咱们凉溪镇开了间学塾, 这学塾还有一点特别,只要一心向学, 姐儿、哥儿也是收的。”

    喻商枝颔首,听起来这位老夫子倒是个身负才华却不慕名利, 一心治学的纯粹文人。

    要知道像寿安县这种文教不兴的地方, 怕是十年里都出不了几个举人。

    且考上举人后, 若是运气好的, 可以直接当一个芝麻官。

    官职不大,但也足够高人一等。

    便是县学,也是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的好地方,没想到这位老夫子说不干就不干了。

    最重要的是,他的学塾也收姐儿和哥儿,在这个时代可谓是尤其难得。

    由于钱夫人将今日的会面设在后院中的敞轩,他们七拐八拐,好半天才到。

    快要走上廊道之前,一家人又停下步子,互相整理了一下衣冠,随后才朝管家示意,劳烦他继续带路。

    不远处的敞轩之中,钱夫人正与穆秋山相谈甚欢。

    同桌下首,钱云书一脸淡然地亲自烹茶,钱云礼则活像凳子上有刺,时不时转身往来时路上看。

    过了好半天,他终于激动道:“娘,恩公他们来了!”

    钱夫人斜他一眼,“毛毛躁躁,当着先生的面,成何体统。”

    片刻后,管家引着喻商枝一家到了地方,两方各自含笑寒暄起来。

    轮到温三伢见礼时,他像模像样地给穆秋山行了个书生礼。

    “晚辈见过夫子,给夫子问好。”

    穆秋山把他扶起,捋髯浅笑,“你便是温三伢?”

    温三伢点头,用还带着几分稚嫩的语调说道:“晚辈正是。”

    穆秋山惊讶于这孩子如此瘦小,不低头怕是都瞧不见。

    “好,好,咱们都坐吧。”

    落座后,丫鬟鱼贯而入,送上新茶与点心匣子。

    因今日主角是温三伢与穆秋山,钱夫人说了几句开场的话,便坐到一旁饮茶去了。

    她见温野菜和温二妞坐在那里颇为拘束,便把他俩招呼过来和自己一道坐,也好说些家常话。

    尤其是温野菜怀了身子,她作为过来人,能说得也多些。

    “算着日子,也该有四个月了,这孩子可闹人?”

    温野菜摸了摸肚子,无奈道:“大体上乖觉,可到底是和没身子时比不得了。”

    钱夫人赞成道:“怀胎十月,最是辛苦,不过等孩子出生的那一刻,便觉得什么都值了。”

    温野菜点点头,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这孩子呱呱落地的模样了。

    敞轩另一头,则是温三伢由喻商枝陪着,听穆秋山问话。

    穆秋山执教多年,见过的学子数不胜数,像温三伢这般年纪的也并非没有。

    毕竟五六岁的光景,若是家境不差,大都已送去开蒙。

    说实话,他此番来这一趟,实则还是看在钱府的面子上。

    对于钱夫人所称的什么神童之语,并不多么在意。

    过去他所见一些被家中长辈夸上天的“神童”,无非就是背诗利索一点罢了。

    因而只想着,若是这小小少年有几分天资,愿意入自家学塾,也算成了一桩好事。

    毕竟那乡野村塾,夫子的水平着实是差了些。

    不过这些大人之间的计较,不必说与孩子听。

    方才他见温三伢举手投足,已有文人清贵之气,乍见自己,礼数周全,不卑不亢,已是隐隐多了几分好感。

    “三伢,你今年年岁几何,读过多久的书?”

    穆秋山说罢,温三伢便恭敬答道:“回夫子的话,晚辈今年六岁,曾在村塾上过半年的学。”

    穆秋山颔首,这与钱夫人所说的倒是不差。

    “我听钱夫人讲,你敏而好学,即使体弱多病,不堪出入村塾,在家中也从未搁下书本,那么你便说一说,平日里都读过什么书?”

    温三伢遂报出几个书名,喻商枝在旁听着,却发现这小子实则还是有保留了。

    他所说的,不过是一些童生必读的典籍,诸如四书和对应的集注,以及一些诗文、古文集子,隐去了先前钱云礼给的那一箱子书里,全然超出他目前水平的部分。

    但看穆秋山的神情,显然是不相信一个只上过半年村塾的孩子,能靠自学,将以上所说看明白。

    他当即开口,择了四书中《大学》一个文段,令温三伢背诵。

    按照古代的教育形式,讲究“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孩童入学塾,都是从摇头晃脑地背书吟诵开始。

    这背书偏偏是温三伢最得心应手的环节,当即半点停顿都无,利落地背完,直把一旁围观的钱云礼看得眼睛瞪圆。

    要知道他过去背四书,背的夫子和亲爹的手板、藤条都打断了好几根,该记不住的还是记不住!

    穆秋山眉峰微挑,又让他背了几段,随后满意地点点头。

    “能看得出你确实刻苦,孺子可教也。”

    此时他意识到,自己怕是小看这小娃娃了。

    喻商枝觑着穆秋山的反应,便知温三伢在他这里,成功过了第一关。

    但见穆秋山又沉吟片刻,请钱府的下人送上来笔墨纸砚,执笔蘸饱墨后,竟是写下一串题目。

    没想到这夫子竟还当面给温三伢出题,就连温野菜都不禁坐直了些,抻长脖子想去看。

    钱夫人见他这个做大哥的着急,细声安抚道:“这说明穆夫子重视三伢,旁的小童进他的学塾,能记得几首诗便是不错了。”

    温野菜浅浅笑道:“我只是识得几个大字,也不懂什么学问,唯独知道三伢从小爱看书,至于爱得都是什么,这心里还真没数,好在有商枝在,偶尔还能指点上两句。”

    钱夫人不禁问道:“就是不知为何喻郎中没去试试考取功名?”

    温野菜自不能说这个喻商枝是换了芯子的,顿了一刻,简单道:“他一心从医,志不在此。”

    这理由放在喻商枝身上也说得通,一时无人有异议。

    穆夫子运笔不停,没多久就写好了一张试卷。

    “此处共有三道题目,限你一个时辰之内答完上交。”

    他自桌案前让开,示意温三伢上前答题。

    钱夫人的贴身丫鬟适时退出敞轩,很快手持一个制作精美的沙漏回来,置于桌上。

    这沙漏倒转,至全部漏完便是一个时辰的时长。

    孩子要答题,他们也不好都在此陪着,钱夫人率先起身,说是带余下的人去逛逛院子。

    临走时又嘱咐下人把敞轩的门关上几扇,这春风虽柔缓,可若吹皱了纸张,总是不妥。

    钱府的园子是请了江南的工匠设计,就连假山都是从南方千里迢迢运来,移步换景,还是有不少可看之处。

    走了一阵子,钱夫人自觉有些乏了,遂先行离开,留下钱云书和钱云礼作陪。

    长辈不在,钱云礼便又撒开欢了,让进宝去取了几个纸鸢来,说要在园子里放着玩。

    钱云书很是无奈,“你都多大的人了,还放纸鸢?”

    钱云礼不服道:“谁规定只有小娃娃能放纸鸢?”

    两姐弟一顿拌嘴,最后纸鸢还是拿来了,一共有三个。

    钱云书选了一个燕子的,带着温二妞一起去玩,钱云礼选了自己最喜欢的老鹰,和进宝一同放,余下一个蝴蝶的,则落在了喻商枝手里。

    喻商枝都忘记多久没玩过这东西了,他轻轻抖了抖手中的蝴蝶纸鸢,突然也起了兴致。

    温野菜也拿过纸鸢,细细欣赏,这钱府的纸鸢,果然比他们自己扎的,或是从大集上买的精致多了。

    “走,咱们也去放放看。”

    喻商枝被温野菜一把牵起手,朝着前面园子上的开阔之地走去。

    他微微一怔,旋即含笑跟上,同时嘱咐道:“你小心些,一会儿不要跑动。”

    他们几个人里除了温二妞,也都老大不小了,却乐呵呵地在园子里玩了个痛快。

    喻商枝一直走动不停地放纸鸢,温野菜看见他领口一圈都沁了薄汗,掏出手帕替他拭了拭。

    这边刚把飘荡空中的纸鸢收回来没多久,就有守在敞轩那边的丫鬟来报,说是温小公子已经写完了题目,交给了穆夫子,竟是提前了不少时间。

    几人面带惊喜,连忙把纸鸢递给了府中下人,结伴往回走。

    再度回到敞轩时,就见穆夫子已经手执温三伢的试卷,认真地看起来。

    钱云礼看到这幅场景,就觉得腿肚子转筋,以前他跟着穆夫子念书的时候,常常是一边等待批阅,一边伸着手等着挨板子。

    他不禁往喻商枝的方向挪了几步,小声道:“恩公,你别看这老夫子慈眉善目,实则心狠着呢!若是三伢答得不如他意,怕是还要骂人!”

    钱云书恰好听到这一句,轻飘飘道:“你当谁都和你一般,不学无术。”

    “你!”钱云礼气得直哼哼。

    温家三人则已经习惯了他们的这般相处模式,在一旁见怪不怪地沉默。

    温三伢则因为终于又看到家里人,不禁抬头微微一笑。

    穆夫子此时也看到了后半部分,末了,将纸张放回桌上,连声感叹,“极好!极好!”

    钱云礼一哆嗦,他怕不是耳朵出毛病了,竟然听到穆夫子这般夸一个人!

    以前他大姐那般优秀,最多也就得过类似“尚可”“不错”的评价罢了。

    穆秋山此时还沉浸在对于温三伢天资的惊叹之中,“你当真只在村塾中读过半年的书?”

    再次得到确认后,他将喻商枝夫夫叫上前来,直截了当地问道:“对于这个孩子,你们是如何打算的?”

    喻商枝与温野菜对视一眼,示意温野菜这个长兄来回答。

    温野菜定了定神,答道:“我们自是依着三伢的想法来,他若想念书、科举,我们便一路供下去。不求他日后金榜题名、飞黄腾达,只求莫要留下遗憾。”

    穆秋山深深点头,又道:“我知你们是有意将他送入青衿书院念书,只是你们家在乡下,他年岁小不说,身子骨也不如寻常孩童硬朗,你们可舍得让他独自去县城入学?”

    喻商枝道:“先生放心,我们一家实则也有迁居县城的打算,不过最迟也要再过上半年的光景。”

    得知这小两口日后打算在县城开医馆,另外再做些别的营生后,穆秋山放下心来。

    他现在是见才心喜,甚至当场便替温三伢规划起来。

    “三伢聪敏、早慧,只需稍微点拨,足以一通百通,就是这一笔字,尚需打磨。依老夫看,你们迁居县城之前,便先让他入我的学塾,正一正底子,日后你们若要往县城去,老夫亲自给青衿书院写一封举荐信便可。”

    他久未遇见如此优秀的学子,还只是这般年岁。

    就算寒窗苦读十年,也不过十五六岁罢了,可谓是羡煞旁人。

    说到最后,穆秋山也有些激动。

    “明年二月县试,我觉得你们家三伢,可以下场一试!”

    科举考试中的童生试,指的是接连通过县试、府试两层考核的学子,又有“生员”之称。

    与通过即获秀才功名,三年两次的院试不同,县试、府试两场考试每年都会举行。

    但即使童生试不限年龄,温三伢绝对也算其中年龄最幼的一批考生了。

    如今有条件供孩子读书的人家,大多开蒙的年岁也都选在五岁左右,这还多是书香门第,之后学上几年,基本十岁上下才会下场初试。

    面对穆秋山的提议,在场所有人都是一脸愕然,唯有温三伢看起来颇为淡定。

    就连素来格外沉得住气的钱大娘子钱云书,都忍不住问道:“夫子,三伢便是明年也不过七岁,是否……有些太早了?”

    穆秋山摆摆手,在他看来,既有天资,就该发挥出来。

    这并非揠苗助长,而是人与人生来便不同。

    有些人学到四五十岁,还考不上一个童生功名,有些人少年便天纵英才。

    老天爷赏的饭,谁也夺不走。

    经穆秋山的一番解释,喻商枝和温野菜最终认可了明年二月,令温三伢下场参加县试的说法,不过同时也与穆秋山讲明了温三伢的身体状况。

    “先生,这孩子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先前一年里有半年是卧病在床的,冷不得,热不得,吹阵风都能倒。还是我相公为他调养了大半年,总算见了起色,不过到底是比不上寻常孩子体魄强健,日后进学之时,还要劳驾您多多费心。”

    都说长兄如父,温野菜说罢朝穆秋山深深一揖,穆秋山叹道:“做长辈的,谁不是如此,你们的苦心,我是明白的。”

    因人都来了,穆秋山对温三伢又甚是满意,便商量着就此回学塾认个门。

    至于拜师礼,正式来上课那日再行也来得及。

    走前温家人与穆秋山前去同钱夫人辞行,后者同样勉励了温三伢几句,又以钱府的名义,赠了一套文房四宝。

    出了钱府,由元宝巷转去另一条叫做同里巷的地方,穆秋山家的宅子就坐落此处,学塾就设在与家中宅院相连的院落。

    院落分隔成相通的两边,一边是男子上课的地方,一边则是女子与哥儿。

    镇上讲究多,总归还是要避嫌。

    路上喻商枝他们得知,穆秋山膝下共有一个儿子,一个小哥儿。

    儿子多次春闱不中,幸而赶上寿安县衙官位有缺,便领了个正八品的小官,于衙门里兢兢业业地干着。

    小哥儿自幼随他治学,即使早就嫁人生子,平日里亦会于学塾中向姐儿与哥儿授课讲学,是学塾中的另一位夫子。

    看得出穆秋山对自己的两个孩子很是满意,喻商枝也感慨,幸而这凉溪镇还有穆秋山一家,这经年累月,不知能为这文韵平庸之地,培养出多少人才。

    等马车载着一家人到了地方,在穆宅门口停下,很快宅中有门房迎出来,将马车寻地方栓好。

    穆秋山在前面带路,温三伢亦步亦趋跟在其后。

    “我这边在准备考取童生的,如今共有六人,年纪最大的已有十五,最小的也有十岁了。不过近日学塾放了假,他们基本都是住在镇子上的,已各回各家了。除此之外,每隔一日还有一个蒙学小班,都是和三伢差不多年岁的娃娃。”

    虽未行拜师礼,穆秋山显然已将温三伢视作自己的弟子。

    他亲自领着温三伢进了教室,又指挥在这边做事的小厮,去库房里搬一套新的桌椅出来。

    温三伢许久没进过学塾了,这会儿看向屋内的情形,眼神里都迸发出向往的光彩。

    任谁看了,都能感受到他热切的求学之心。

    等看过瘾了,来上学的日子也定下了。

    四月初一那日正式来上课,顺道行拜师礼。

    穆秋山亲自把他们送出门,目送马车离去后,转身就见他家兰哥儿自学塾的院子里出来。

    “父亲,您何时回来的?方才那马车里是何人?”

    穆秋山意味深长道:“是你一个年方六岁的小师弟。”

    兰哥儿有些意外,复而一想道:“莫非就是钱夫人介绍的那名聪颖孩童?”

    他觑着父亲的神色,忖度片刻,浅笑道:“看来父亲您对他甚是满意。”

    穆秋山何止是满意,他站在原地背起手,朗声一笑道:“咱们且看吧,此子未来,不可估量!”

    温三伢拜得良师,于温家也是天大的喜事,都来了镇上,也少不得再去朱家食肆坐坐,吃上一顿,庆贺一番。

    正好除了收一收近期的分利,喻商枝也另有澡豆的生意要与朱童商谈。

    在雅间吃了一顿好饭好菜,席后小二端上茶点和干果,其中还有一盘子点心,是从南方传过来的做法。

    小二得了嘱咐,特地介绍道:“这碟子叫状元糕。”

    一家人都让温三伢先拿第一块,看他吃得嘴角都沾上白白的糯米粉,笑声不断。

    略坐一会儿,喻商枝独自起身,跟随朱童去了他在店中的书房。

    这火锅的生意,从去年十月算起,往后一直到二月份,喻商枝分到手的红利基本都是在六十至八十两之间。

    而三月起,天气回暖,吃火锅的客人便不如冬日里那般多。

    朱童向喻商枝说了自己的困扰,喻商枝想了想,建议他变换一下锅底的样式。

    上回他给朱童的锅底,主要是骨汤和麻辣两个口味。

    吃了一冬,不说大家有些腻了,便是这两个味道听起来不够清爽。

    可惜他记下的锅底配方也有限,只好提个意见,让朱家食肆的大厨去琢磨。

    思索一番,说出来的无非两个,一个是雨季来临,山上菌子一茬又一茬,正好可以加一道菌菇汤底。

    再过一阵入了盛夏,柿子开始成熟,番茄汤底也是一道经典,老少皆宜。

    朱童想了想那般滋味,他身为食肆掌柜,都要开始犯馋了,何况那些食客!

    “喻郎中,幸好你一心开医馆,若是回头也开个食肆,老夫我可真真是自愧不如了。”

    喻商枝听了这话,难免有些尴尬。

    他为了之后去县城的生计,还真打算开食肆养家糊口,不过面向的客群并不一致。

    之前听朱童的打算,去了县城后,对方显然是想放手一搏,最好有生之年也挣出来一个聚贤饭庄那级别的大酒楼 。

    而他为温野菜打算的营生,还比不上现在所处的这家食肆,而更像一个小小的“社区食堂”。

    两人当了许久的合作伙伴了,有些事不说明白,日后说不准会成了嫌隙。

    喻商枝开诚布公,后者听罢,双目放空了一瞬。

    自己开食肆开了半辈子,竟还从来没想过钱还能这么挣。

    他惊叹于喻商枝肚子里的生意经,出于彼此的交情,还友好地建议,若是到时攒的钱足够,最好还是莫要将医馆与食肆窗口混在一处。

    “哪怕墙砌得再严实,饭香和药香难免混在一起,若真如此,就算医馆的病患不介意,食肆的客人说不准也会介意。食肆与医馆的道理一样,想要生意好,都得靠口碑的日积月累。”

    两人就着食肆的生意聊了个畅快,最后回归眼下的另一个正题——澡豆生意。

    朱童与人合作,素来诚意十足,上来就将女儿那铺子的意向说得明明白白。

    “在咱们镇上卖的那种几百文一盒的,县城里也卖得,不过若有品质更佳的,则更好。县城里的人钱袋子鼓,就是普通人家,想买了去姐儿、哥儿面前讨个好的,咬咬牙一二两银子也掏得起。”

    喻商枝不缺澡豆的配方,若要提升品质,只需从添加的药材、香料乃至花粉中入手。

    正好现在是春花争艳的时节,他可以采上不少干花回来,慢慢使用。

    这般说定,只剩下等喻商枝做出新的澡豆,送来几盒样品,再谈订购事宜。

    想到自家做澡豆的人手有限,喻商枝提前问了一声,县城的铺子一个月能吃下多少货量。

    朱童严谨道:“多了不敢说,百盒左右,定是卖得掉的。”

    一听这个数字,喻商枝就有数了。

    按照一百盒算,加上镇上胭脂铺的货量,单靠他们家人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遑论现在三伢要去学塾念书、温野菜也有了身孕。

    两个小徒弟过去也能帮把手,现在一个苦学医术,一个苦练打猎,都打扰不得。

    看起来,终于到了在村里雇人做工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朋友们!~

    第八十三章 三更合一

    大哥,县城的城门真高!

    进入四月, 业已立夏。

    田间的麦子已经抽穗完毕,风拂过时荡出一片绿色的青波。

    今年清明后的倒春寒延续地时间久了一些,许百富特地嘱咐各家不要急着下水田插秧。

    拖拖拉拉的, 过了谷雨才陆续有人家开始忙活。

    一大早,喻商枝把背着书包的温三伢送去了镇上学塾, 赶回来后就马不停蹄地换了一件旧衣裳,带着温二妞和两个小徒弟下地去插秧。

    温野菜准备好了两大壶水,把他们送到了门口。

    他们家已迁进了新宅子, 院子里的石板地干干净净的, 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爽。

    就是院子更大了些, 从堂屋走到门口比原来距离更远。

    “晌午时我去给你们送饭,昨天挖了不少新鲜春菜, 我剁了肉馅,用荤油烙几个春菜饼子。”

    喻商枝跺了跺脚,紧了紧脚上的草鞋道:“你不用忙, 地头离这边又不远,我们走回来吃就是。”

    温野菜坚持道:“我又不是几步路都走不得了,来回也累,你们就好生在地头等着。出门时有大旺和二旺跟着我,出不了什么事。”

    喻商枝只好说道:“那好, 家里没人,你干活时要紧小心。”

    温野菜摆出一副嫌弃他啰嗦的架势, 把他给推出了门。

    喻商枝落在最后,刚下台阶, 就看到家里的院门在身后无情关闭。

    喻商枝:……

    走出好几步, 温二妞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孔麦芽和付岳还是矜持的, 但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显然也在忍笑。

    喻商枝几番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还是问道:“我当真很啰嗦不成?”

    温二妞故意咳了两声才道:“还好,只是啰嗦,没有很啰嗦。”

    若在场但凡有个小子,喻商枝还能说一句,等你们成家了就知道了。

    奈何望去,两个姐儿一个哥儿,这话是说不出口了,只能自己个咽回肚子里。

    由于两边的地离得远,他们赶了牛车。

    秧苗都育在旧的那亩水田里,拔出来后再运到后得的三亩地里。

    满打满算四亩地,他们四个一起也得忙活上两日。

    今年的喻商枝比起去年,干这活时已经熟练多了。

    因为拔下来的秧苗当天就在插上,所以他们也没兵分两路,而是紧着一亩先干起来。

    人多力量大,一上午已经完成了一亩地,日头也升了起来。

    虽是初夏,还没那么毒辣,可累了一上午,还是觉得从里到外都要被烤焦了。

    一起从水田里上去喝了点水,喻商枝逡巡一圈,想要找个阴凉地歇歇。

    还没能寻到一片合适的树荫,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狗叫声。

    一道黑影嗖地一下窜到面前,险些撞到喻商枝的腿,比起二旺,大旺就稳重多了,除了尾巴摇得欢实,本身还是跟在温野菜的身后,一步也不错。

    “都饿了吧,赶紧来吃饭,我带了一罐子清水和皂角,你们也好洗洗手。”

    温野菜左手提一个食盒,右手提水罐,几人见了连忙接过来。

    “你吃了没?”

    喻商枝第一个冲干净手,牵起温野菜去找吃饭的地方。

    “还没吃,想着过来和你们一起吃。”

    不得不说,以前家里再冷清,也总有个三伢在。

    如今搬到新家,家里宅院变大了,人也全出门了,温野菜看着菜饼子也没了胃口。

    找到合适的阴凉地后,一群人铺了旧被单,在上面坐下来。

    温二妞头一个揭开食盒,春菜饼子的咸香味顿时涌出来,灌了一鼻子。

    食盒底下还有些裁剪好的油纸,正好包着菜饼子吃,不至于弄得满手油。

    他们一人分了一个,温野菜还往自己那个上面塞了满满一勺的辣椒。

    温二妞也爱吃辣,可也不敢加这么多,看着都觉得嗓子冒烟。

    “喻大哥,人家都说爱吃酸生小子,爱吃辣就生姐儿,爱吃甜就生哥儿,这话准不准?”

    喻商枝摇头:“这种俗话做不得准,好些人前几个月爱吃辣,后几个月爱吃酸,这要怎么算?”

    温二妞想了想,也是。

    其实以喻商枝的本事,是能通过把脉看出孩子性别的。

    但他和温野菜商量过了,不去理会这种事,越不知道,反而越有盼头。

    至于小娃娃的衣服,为图喜庆,好多都是以红色为主,谁都能穿。

    这一顿午食,温野菜带来的十几个菜饼子一个都没剩。

    空了的食盒和水罐就轻快多了,喻商枝提着把温野菜送出去半段路,才叫了大旺和二旺继续跟上,他自己转身回了地头。

    两天的劳作,四亩水田都完成了插秧。

    由于每天早晨还要赶马车送温三伢去镇上,第三日不用下地时,喻商枝从镇上回来,忍不住又睡了个回笼觉。

    他在睡梦里便察觉到丝丝凉风,扎扎实实睡了个好觉。

    醒来时才发现,原来是温野菜一直坐在旁边,时不时给他摇两下蒲扇。

    “天还没那么热,受这个累做什么。”

    他坐起身,把蒲扇接到手,反过来给温野菜扇了两下。

    那木头的四叶风扇其实已经做好了,不过用起来时声音太大,所以睡觉时候是用不成的。

    “外头有风没太阳的时候你觉得不热,这屋子里就闷一些。我看你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凉快了以后才安稳的。”

    他放下手里的针线筐,看向喻商枝道:“你睡时我一直在想,这么天天早起送三伢去上学,也不是长久之计。正好最近各家插完了稻苗,不是要雇人来做澡豆?我寻思都是一个道理,咱们不如再雇个人,每日早晨赶车,下学时再去接回来,来回一趟,别的什么都不用干,一个月给个几银子就是。”

    喻商枝觉得自己有点睡懵了,靠在床头缓了一会儿道:“也好,这件事是长久的,我一个人确实忙不开。也就是这几日没赶上大清早有人来看诊,下回若是撞上了,难免耽误一头。”

    温野菜不禁继续道:“你看看你现在,又要顾着三伢上学,又要给人看诊,还要下地、做饭。”

    不算不知道,这一摆出来看,就是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了。

    喻商枝转过身,从后面抱住自家夫郎。

    “不过再辛苦小半年就是了,不算什么。你过去一个人养家糊口,不也是这么过来的,没理由你行,我不行。况且家里的活你也没扔下,日日也没闲着。”

    温野菜往后仰去,靠在喻商枝的身上。

    入了夏,喻商枝是因为热,他则是本来就体温高,有孕之后更高。

    两个人凑在一起,简直就像两个汤婆子挨着,可谁也没嫌弃谁。

    “你可千万别让我闲着,除非等七八个月了,肚子大得走不动道,否则我就是在屋里给孩子缝衣服,都是坐不住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抬头问喻商枝道:“对了,让你打听有没有人家养狗崽子,你打听得怎么样了?”

    喻商枝一怔,温野菜看他这副模样就猜到了结果,忍俊不禁道:“你是不是……忘了?”

    喻商枝一脸懊丧,“这几日太忙,还真给忘了,等我下回去井栏村,一定记得帮你问。”

    温野菜撑着腰直起身,“也不是什么急事,正好你醒了,随我一道出去,咱们今天晚上包荠菜馄饨吃。”

    晚上的这顿馄饨鲜掉了一家人的舌头,下学回来的温三伢埋头吃了一大碗。

    家里人都发现,自从他开始上学塾,饭量变大了,性格似乎也变得更爱说话了。

    由于他年纪最小,学塾里的学生倒是都挺照顾他。

    如此,喻商枝和温野菜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

    晚间上床,小两口依偎在一起,商量着雇哪些人来家里做工。

    这些人需是知根知底的,不然若是将澡豆的配方泄露出去,那可是会砸了好些人的饭碗。

    旁的工坊要么用的都是家中亲戚,要么就是买来的长工或是奴婢。

    温家没有人有功名在身,按例不得蓄养奴仆,他们家更无什么亲戚,因而只能从走得近的几家人里考虑。

    “咱们不妨就先叫上屏哥儿和福哥儿,他俩都是心细手巧的,屏哥儿就不说了,福哥儿今年怎么也要定亲了,上回他说,也想出嫁前给自己留点体己钱。”

    这种互相拉扯一把的事,喻商枝觉得没什么不妥,况且温野菜说的这两个人选确实都合适。

    “也好,有他们两个在,也能陪你说说话。等下回去镇上,把那小狸奴抱回来,家里就更热闹了。”

    满打满算,这猫因为钱云礼舍不得,已快在钱府长到半岁了。

    再不带回来,怕就又成了钱小少爷的猫。

    接上刚才的话茬,最后余下一个赶车送温三伢上学塾的人选,喻商枝心里也早有了一份打算。

    “我想着,咱们单独雇一个人每天大清早往返,怕是也耽误人家自己手上的活计。桩子家不是每日都要去镇上卖豆腐,不如就多给他一份车钱,让他顺道把三伢送去。正好他们家过年时,从驴拉的板车换成了一架厢车,不怕日晒雨淋的。”

    两人一拍即合,打算明天就去寻这几个人问问。

    这几个活计在村户人眼里都是轻省的,合算下来一个月还有好几钱银子的进账,换了谁,谁能不乐意。

    福哥儿和屏哥儿当即就答应下来,温野菜开心得很,直说让屏哥儿只管把小蝶哥儿也抱来。

    另一头喻商枝则去了桩子家,说明来意后,桩子直接道:“那巷子我知道,正在我赶去摆摊的半道上,说来不过是顺路的事,喻郎中,您和我们家算钱可就见外了,我们家小子的命都是您救的!现下不过是要送娃娃去念书,压根不费什么力气。”

    桩子不愿意收钱,喻商枝又哪里能答应,两方各自坚持了半天,最后桩子还是只收了一钱银子。

    眨眼间两日过去,白屏和福哥儿已经来了家中上工。

    喻商枝也做好了几份新的澡豆样品,趁着最后一次赶马车送温三伢去镇上的工夫,拿去朱家食肆,给了朱童。

    这一来,还意外收到一份请柬。

    原是朱童在县城里筹备地食肆已经快要开业,时间就定在这月十五。

    “到时你务必带上家里人一道过来,给老夫捧个场。”

    喻商枝收下请柬,想起上个月温野菜还惦记着去县城看看。

    后来忙着地里的事,一来一回还真抽不出身,不过现下,这机会可不就正好来了。

    ***

    离十五还有好多日,中间喻商枝是一天也不得闲。

    这天和孔麦芽到达井栏村时还是上午,他们师徒俩已不是第一回 来,而是复诊。

    这村子位于经阳河下游,因着村中有一口古井得名。

    古井至今还能出产干冽的井水,故而都说井栏村的风水好。

    此处有一人家,妇人怀孕五月,胎像不稳,腹痛落红,请了喻商枝想办法为其保胎。

    说来这家人去请喻商枝来看诊,究其根本还和杜果有关。

    杜果的娘家就在井栏村,先前那一番闹腾,害得他本来保住的孩子愣是没了,消息传来,徒惹了好一阵议论。

    使得大家除了慨叹杜果命苦,也又记住了喻商枝高明的医术。

    他们听说杜果夏收那会儿就见了红,拖到收秋税时都没事,要不是他公婆两人一通闹腾,现下孩子都生下来了!

    足以说明喻商枝是有本事的。

    此次喻商枝前来,见到那名养胎的妇人,气色已比上次好了许多。

    她这一胎已经不是头胎,大儿子生得顺顺利利,到了这一胎就有点掉以轻心。

    前些日子坐牛车出了趟村,来回颠簸了一趟,回来就开始闹肚子疼。

    喻商枝坐下后给妇人把了个脉,之后没说话,示意孔麦芽也上前试试看。

    最近他带孔麦芽出诊,都会像这样给她一个学习的机会,不过都会事先征求病患的意见。

    大多数病患都不会介意,因为喻商枝现在名声在外,而孔麦芽又是个收拾地干干净净,看起来聪明伶俐的小丫头,不过是让人家把个脉罢了,又不会少块肉。

    那妇人最近精神头好了一些,看着孔麦芽也嘴角含笑。

    她头胎是个儿子,成日下河抓鱼上房揭瓦,这一胎她更想要个姐儿。

    孔麦芽把脉时眉头紧锁,半天才松了手,还冲人家病患道谢。

    喻商枝在一旁打开药箱,往外取纸笔,顺便问孔麦芽道:“说说你的看法。”

    孔麦芽有些紧张,看了看病患,又看了看喻商枝,思索半晌,开口道:“上次来时,小婶的脉象沉而涩,乃是气血瘀滞,精血不足,导致胎元受损。而此次脉象变涩为滑,较之上次有力许多。”

    喻商枝不动声色,继续问道:“依你所见,接下来该如何用药?”

    孔麦芽浅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小婶方才说,有心烦气躁,寝不得安的症候,所以徒儿认为,或许可以用一剂圣愈汤,补气养血,巩固一番。”

    至此,喻商枝才露出笑意,“倒是不错。”

    孔麦芽如蒙大赦,一旁妇人的家人听说这母子平安,松快下来后也打趣道:“少见喻郎中如此严肃的模样,惹得我们也跟着紧张。”

    喻商枝莞尔道:“让诸位见笑了,只是这学医之事,万万马虎不得。”

    他当即铺纸写方,除了孔麦芽所说的圣愈汤,还加了一味寿胎丸。

    “这汤药与丸药,都是日服两次,另外熏艾也暂不要停。这次开的药喝完之后,若自觉没什么不爽利的,便是大好了,只是往后万万注意,不可再莽撞行事。”

    一家人连连道谢,交了诊金后又把师徒二人送出了门。

    出门后,喻商枝停步问那妇人的婆婆道:“大娘,有一件事还要向您打听。”

    那婆子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喻郎中您尽管说,有什么是老婆子我帮得上忙的?”

    喻商枝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之前听说咱们村里有人家养狗,我那夫郎正好想抱一只狗崽回去养,托我来时问上一嘴。”

    婆子一拍大腿,“我当是什么事,这不是赶巧了么,我们村里还真有人养狗,算来还是我家那口子的亲戚,我们孩子要叫声叔伯的。他家月前刚下了狗崽,五六只,不知现在还有没有,我这就带你们过去瞧瞧。”

    村户人家办事都风风火火,三人走了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一户人家的门口。

    婆子上前拍门道:“二哥,二嫂,可在家?”

    话音落下,门内就传出大狗的叫声。

    出来开门的是一个老汉,“板子他媳妇,你怎么过来了?你二嫂子这会儿不在家。”

    婆子笑道:“不找二嫂子,正是找二哥你,我这不来问问,你家那狗崽子可还有剩?这不,斜柳村的喻郎中想抱一只。”

    说罢还给喻商枝指道:“喻郎中您瞧,这就是那一窝狗崽子的爹,威风得很!之前我们村遭贼,是它追出去把那偷儿给扑倒了。”

    喻商枝打量那猎狗一眼,发现品种是狼青,的确威风。

    老汉显然也听说过喻商枝,浅浅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后道:“你们来得巧,那母狗下了六只崽子,已让人抱走三只了,还剩三只。”

    婆子看向喻商枝,“喻郎中,那咱们进去看看?”

    喻商枝点头,“自是要看的,麻烦您了老伯。”

    老汉摆摆手,意思不必这么客气。

    一路走到后院的一间柴房,可以看到这家人拿干草给狗铺了个窝。

    三只狗崽子都是两个月的年龄了,已经断奶,这会儿三只正在窝里你踹我,我踹你,好不热闹,母狗则趴在一旁,时不时抬起眼皮看一眼。

    “这留下的三只,是两公一母,我有心自己再留下一只,不过还是紧着你们挑。”

    说罢顺手捞起一只,给喻商枝看品相。

    “这挑狗得看它们爹娘,好狗生不出孬种,都是高大壮实的。”

    喻商枝跟着温野菜也学了一些相犬的技巧,仔细看了一番,发现这几只狗崽确实品相上佳,训练一番,假以时日定是打猎的好手。

    老汉见喻商枝一副懂行的样子,便问道:“你可是要抱回去看门护院的?”

    喻商枝摇头道:“不瞒您说,家中有猎户,是要训成猎犬的。”

    老汉闻言更是赞赏道:“那就更得抱这狼青了,再也没有比它更适合当猎狗的!”

    这话倒也没错,北地最常见的猎狗,大约就是四眼铁包金、狼青和细犬。

    喻商枝问了一下价钱,一只要二两银子。

    “后生,我看出你是个识货的,所以就这个价,你若是有心抱一只,便自己挑。”

    二两买一条纯种狼青,真不算贵。

    喻商枝犹豫一番,最后直接抱了一公一母,给了这老汉四两银子。

    猎狗不拘公母,尤其是这窝里唯一一只母狗,喻商枝刚刚观察了半天,看见它一直把另一只公狗压在身下,想必也是个厉害的。

    两只狗崽现在都肉嘟嘟的,一身肥膘,耳朵还没立起来,四个小肉垫摸起来也软乎乎的。

    母狗有灵性,上来围着喻商枝闻了一圈就又回去趴下了,还摇了两下尾巴。

    喻商枝和孔麦芽一人抱一只,回到牛车上时把它们又搁进了竹筐里,盖上盖子,一路都听这两只小狗在里面直哼哼。

    家中,温野菜和屏哥儿、福哥儿一道在屋里搓澡豆,满屋都是花香味。

    听见狗叫声,他擦了擦手起身,走到门框处往外看,就见喻商枝和孔麦芽一道提溜进来一个竹筐。

    竹筐落地,大旺和二旺当即也不叫了,好奇地凑上去闻。

    “这是买肉了不成?”

    温野菜从屋里出来,好奇地看向竹筐。

    下一秒,他惊喜地叫出声,“是狗崽子?你抱回来了?”

    喻商枝弯腰把两只小狗崽从筐里掏出来递给温野菜,“是狼青犬,品相我瞧着都好。”

    温野菜喜不自胜,把小狗托在掌心里看了看道:“看着不错,骨头也结实,眼睛有神,它们的爹娘怕是很威风。”

    喻商枝笑道:“确实威风,想来生的崽子也不会差。”

    孔麦芽帮喻商枝把药箱送回充作诊室的屋内,出来道:“师父,师母,可要我去把岳哥儿叫来?”

    最近付家也忙,水塘里投了蟹苗,兄弟两个在塘边搭了个茅草屋,夜里都要留一个人守着。

    “成,麦芽你跑一趟,他若是忙,晚些来也成。”

    孔麦芽小跑着出了门,白屏和福哥儿也出来摸了摸小狗,稀罕地不行。

    “这狗崽子就这时候最可爱,等长大了,站起来都赶上人高了。”

    猎狗都是肩宽腿长的,别看白屏经常来温家,即使是他现在冷不丁见到大旺和二旺,心里还会有点打怵。

    这之后,温野菜和喻商枝一人抱一只狗崽,给大旺和二旺闻。

    这狗崽子虽是给付岳买的,但是前期肯定还要是温野菜来训。

    要养在他们家里,不让大旺和二旺接纳是万万不行的。

    等大旺和二旺闻过,温野菜就把这两个小的关进了柴房。

    小狗刚来家里的前几日,还得和家里的大狗分开才成,往后慢慢熟悉。

    站在柴房外,几人看着大旺和二旺一个劲把鼻子往柴房门缝里塞,好像想把门顶开,好进去看狗崽,都被逗得不行。

    温野菜这会儿才问道:“这两只怕是得花个四五两银子。”

    得知一只二两后,他点头道:“还算公道。”

    说罢摸了摸隆起的肚子,“我肚里这个崽子倒来的有些早了,我只觉得好些事都还没办明白。”

    如今这样子,也上不得山。

    好在付岳成长地飞快,现在独自上山,也基本不会空手下来了。

    到时再添上这一对猎狗,定是极大的助力。

    温野菜是个性子活泛的,喻商枝知道他被这肚里的孩子折腾地辛苦。

    当即牵起他的手,安慰道:“算来又有一阵子咱们没出村了,等到十五,咱们一家子好好去县城散散心,”

    闲话过后,一盏茶的工夫,付岳紧跟孔麦芽而来。

    进门后问了好,便直奔柴房。

    两只狗崽子不太认生,见了付岳,一个咬他裤脚,一个舔他的手掌心,把小哥儿高兴地不行。

    他顺手捞起一只,抱在怀里摸了个痛快,转身问温野菜道:“师父,这两只都是给我的么?”

    温野菜点头道:“可不是给你的,你师公刚从井栏村的人家抱回来,都是上好的狼青崽子。”

    付岳以前不懂狗,如今知道这猎狗买来不便宜。

    温野菜之前就同他说过,好的猎户身边不能没有好的猎狗,所以他先出钱给付岳置办上,回头他自己挣了钱再还。

    因而这两条狗的价格喻商枝就直说了,付岳暗暗记下。

    “这两只是一公一母,若是养好了,以后还能下崽。虽是我帮你训,但到底是你的狗,以后要和你搭伙上山的,你起个名字吧。”

    温野菜说罢,就见付岳抿了抿嘴,“其实我早先想了对名字,不知道好不好。”

    温野菜鼓励道:“名字不分好坏,叫得顺嘴就行。”

    付岳鼓起勇气,“我想叫它们平安和富贵。”

    于是这两条狗崽就这么有了名字,公的叫富贵,母的叫平安,也算是寄托了庄稼人最朴实的愿望。

    温野菜与付岳说好,这狗崽他帮着训一个月,期间付岳也要跟着学如何训犬,一个月之后,狗崽子的年龄也往三个月上数了,就得由付岳接手。

    不然以后猎狗会分不清到底应该听谁的指令。

    好的猎狗必须知道谁才是最高的权威。

    狗崽子还得留下,付岳却要回去了。

    养蟹的事他们家也是第一回 来,生怕白忙活一场,成日都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侍弄的。

    若是一切顺利,明年的仲秋这批蟹子就能上市了。

    在此之前也不怕没有进项,自家的水塘,除了蟹子总还有些小鱼小虾或者田螺的,拿去集市上都能卖钱。

    时间悠悠而过,赶在十五之前,家中几人做出了供给县城朱童女儿铺子的一百盒澡豆,装入马车,只等着去县城那日一起送去。

    前一晚,温野菜在整理第二日一家人要穿的衣服。

    因是食肆开张,他们又是拿了请柬的宾客,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随的礼都不能有缺漏,不然也是伤了朱童的面子。

    家里现在不缺新衣裳,尤其是温野菜,自从腰围见长后又多裁了几身夏衫,不然腰带都要系不上了。

    把长衫挂好,免得皱褶后,他转回桌边坐下,看喻商枝把几个银元宝并排放入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再以红纸写上他和自己的名字,吹干墨迹后塞了进去。

    以他们与朱童的关系,礼钱少不了,所以喻商枝大方地装了五个十两的银锭。

    “明日咱们只管去送上贺礼,吃一顿饭就走,好生在县城里逛逛。看看县城都有什么新鲜东西,顺道还能去牙行打听打听铺子的市价,心里也好有个数。”

    喻商枝筹划地明明白白,甚至想着若是逛得起兴,天黑前来不及回来,便是在县城客栈住上一晚也无妨。

    温野菜摸了摸肚子,对里头的小崽子说道:“你是个有福气的。”

    没想到他们温家的孩子,还有能在县城长大的一天。

    夜深了,喻商枝扶着温野菜上床。

    如今到了孕中期,温野菜开始腿脚浮肿,每日吃饭,只吃几口就觉得饱了。

    若多加点辣椒还能吃得多些,但这天气热,吃多了辣也不是好事。

    喻商枝给他开了利水消肿的汤药,按着喝了几天,才算见好。

    眼下不至于一按下去一个坑,但站久了脚还是肿起来,搞得温野菜鞋子也套不上,只能踩着鞋跟穿。

    喻商枝见此,在纸上画了个拖鞋的样子,拿了一筐鸡蛋去了隔壁,麻烦苏翠芬照这样子帮忙做一双。

    拖鞋做好后,用的是透气的细棉布,下面做软底,里面也蓄了薄薄一层棉花,温野菜穿上后只觉得舒服了不少。

    躺下后,温野菜又抱上喻商枝特地买来的竹夫人纳凉。

    不得不说,有了这个之后,自家相公的怀抱都不香了。

    枕畔之间,喻商枝等到温野菜呼吸变得平缓,自己才阖上眼睛,放心地睡去。

    十五当日,寿安县。

    温家的马车在路上行了将近一个半时辰,总算是看见了寿安县城的城门。

    车厢里帘子挑起,自两边探出三个脑袋。

    “大哥,县城的城门真高!”

    温二妞看了半天,憋出一句最直白的感慨。

    过城门时,守卫例行查验。

    得知他们是来访友,又赶着样式不错的马车,收了喻商枝塞得几个铜板后,没多问就放行了。

    正式进入寿安县后,温家四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一个字——吵。

    原因无他,实在是县城里大路都比凉溪镇的宽一半,放眼望去全都是人头。

    街边的铺子、小摊鳞次栉比,明明不年不节的,却有他们凉溪镇新年大集才有的热闹。

    除此之外,整个凉溪镇最多的就是走路的行人,牛车、驴车都少见,而县城里则处处都是马车,甚至几个轿夫前后抬着的小轿。

    他们家这架钱夫人送的马车,在凉溪镇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到了这里,就变得十分普通了。

    因为不太认识路,期间喻商枝还停下来问了路边摆摊的小贩,广聚轩所在的承延街在何处。

    小贩是个卖甜瓜的,买了以后,他竟然能给你当场切开,再串上竹签子,凉溪镇可没人这么精细地做生意。

    “承延接离这不远,您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北边走,等到看见一个开在街角的绸缎铺子,拐个弯就是了。”说罢还不忘招呼生意,“郎君,天气热得很,我这甜瓜脆爽包甜,不给车里您的家眷买上几个尝尝?”

    喻商枝见这甜瓜确实新鲜,这么近的距离都能闻到果香,便道:“来上两个吧,要个头小些的。”

    “好嘞,您看这两个成不成?”

    小贩挑出两个给喻商枝看,得了首肯后上秤。

    “承您惠顾,两个您给十文就成!”

    之后便麻利地把甜瓜削皮切块,插上竹签,喻商枝接过,转身递给了车厢里早就按捺不住的温二妞。

    “马上吃饭了,你们三个都少吃些,尤其是阿野和三伢。”

    温二妞笑嘻嘻地先咬了第一口,全家人里,现在就属她身子骨最康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成天快活似神仙。

    街道熙攘,饶是马车也走不快,好半天才挪到承延街。

    到了街口才知道,压根不需要担心找不到朱童新开的食肆,那张灯结彩,鞭炮齐鸣的架势,离着老远就听见了。

    这家新食肆没延续朱家老店的名号,而是起了个大气的新名字,叫做广聚轩。

    朱童砸了几百两,在这县城的繁华长街上租下二层楼轩,里外里装饰一新。

    正是开张的大喜之日,宾客盈门。

    马车到店门口停下,便有酒楼的伙计迎上来招待。

    “几位可有请柬,亦或是路过来用饭?”

    喻商枝掏出请柬递上,看见这伙计的神色瞬间变得恭敬许多。

    “原是喻郎君一家,快快请进,我们掌柜的恭候多时了。”

    喻商枝把马车交给酒楼的人,转身扶了温野菜下车。

    温二妞早就自己跳了下来,之后又牵过温三伢。

    跨过门槛,没走两步,就见朱童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

    “可算是把你们一家盼来了!”

    语罢就招呼身后的一对夫妻上前,介绍道:“碧桃,明生,这位便是我提过多次的喻商枝,喻郎中。”

    之后又介绍了温野菜三兄妹,两厢各自见礼。

    朱碧桃是个容貌明艳的女子,当即笑言:“父亲您盼了喻郎君许久,女儿又何尝不是呢,那澡豆无论是我,还是城中姐妹,用过之后俱是赞不绝口,直问我何时上架售卖,大家可都等着抢这头一拨呢!”

    作者有话说:

    支棱起来了,今天加更一章~明天见呀~感谢在2023-09-08 11:01:25~2023-09-09 11:2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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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四章 三更合一

    人与人的差距,真是比人与猴的还大

    来此之前, 喻商枝对朱童的女儿女婿了解不多,只知他们在县城经商,伉俪情深。

    今日才知, 两人的生意做得不小,相比之下, 朱童在凉溪镇经营的食肆,都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朱碧桃的夫君程明生也是出身商贾之家,最早是做绸缎生意。

    听过那个绸缎铺子的名号后, 喻商枝这才意识到, “原来街角那家铺子, 便是程大哥家的产业。”

    程明生浅笑道:“一点小生意罢了,不足挂齿。”

    而朱碧桃嫁给程明生后, 就一直帮着操持程家生意。

    如今名下的胭脂铺子,也有朱碧桃自己的出资。

    得知这回喻商枝已将做好的澡豆一道运过来时,朱碧桃拊掌道:“那就太好了, 有劳喻郎中。”

    他们一家人还要留在一楼招待旁的宾客,两边简单交谈完后,喻商枝将随礼给了门口账房,一家人就跟着小二去了二楼雅座。

    一路上喻商枝小心扶着温野菜,让他仔细着楼梯, 莫要绊倒。

    结果楼梯上到一半,却遇到楼上有一名男子匆匆向下步行, 好似没长眼睛一般,险些撞到温野菜的肩头。

    若不是温野菜及时朝内闪了一下, 怕是就要连累温野菜一起摔了。

    在场几人都吓出一身冷汗, 偏偏那男子连句道歉的话也无, 径直继续向下走。

    喻商枝冷脸瞧了他背影片刻, 毕竟也没真的撞上,又是新店开张,他们作为宾客,总不能和人当众起冲突,想想便没上去讨说法。

    温野菜见喻商枝脸色都变了,连忙道:“我没事。”

    喻商枝缓缓吐出一口气,又把温野菜往靠扶梯把手一侧扶了扶。

    等到进了雅间落座,小二也不由地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额头冷汗。

    面前的人可是掌柜一家的贵客,差一点自己就要把人得罪了!

    好在这位郎君看着面善,是一副不欲与人计较的模样。

    此处清静,喻商枝不知小二心里如何想,顿了片刻后问道:“刚才那位也是贵店今日请来的宾客么?不知是谁家公子?”

    小二回过神来,迅速道:“回喻郎君的话,那位是咱们县城有名的医馆,仁生堂二东家的小少爷。”

    仁生堂?

    喻商枝自那纪藤阴谋败露,锒铛入狱,凉溪镇的仁生堂分号关张后,已挺久没听过这三个字了。

    他表示知道了后,小二就忙道:“那几位稍坐,小的这就去给奉茶,吉时一到,后厨会统一上菜。”

    小二离开后,温野菜不禁说道:“又是这个仁生堂,他们医馆中人莫非都是这种做派?这样的人也能替人看好病么?”

    喻商枝与他坐在一侧,替他将腰后的靠枕正了正位置道:“仁生堂能雇佣纪藤那等医德败坏之辈,便是有良心,怕也有限。这家医馆能够在寿安县立足,必不是这一代人的功劳。只是他们不爱惜名誉,可别某一日砸了老字号的招牌。”

    眨眼的工夫,酒楼伙计端上来一水的好茶和点心,还有瓜子花生等小吃。

    温野菜刚刚受了惊,这会儿一心想多吃点甜的。

    尝了没几口,楼下传来一派锣鼓之声。

    温二妞开窗去看,继而欢喜道:“是有人舞狮!”

    今日开张,为了热闹,朱童请了城里的舞狮队来表演。

    只见几头醒狮灵活地做着动作,不时有人看得高兴了,就往他们身上撒喜钱。

    最后两头醒狮骤然起立,狮嘴张开,吐出一对楹联。

    现场欢呼叫好声不断,喻商枝见他们兄妹三个都看得入迷,便也抓了一些随身带的铜板出来,让他们撒下去当做打赏。

    舞狮表演结束,放了两挂鞭炮,便到了开席的时候。

    广聚轩与朱家食肆一样,有火锅也有炒菜,但今天是为了给新店造势,自然上的是朱童带着家中大厨一起,按着喻商枝的提议做出来的菌菇汤底火锅。

    伙计端上来时还煞有介事道:“几位客官,按规矩,吃这道菜您得先喝汤,不然一会儿下了菜,这汤的味道就不对了,我给几位先盛几碗?”

    喻商枝想到上一世的一些火锅店也是这么做的,没想到朱童已经无师自通地想到了。

    一顿饭吃到一半,朱童携家人上来敬酒。

    “喻郎中,你的舌头最灵,觉得我这菌菇锅底的滋味如何?”

    喻商枝诚心夸赞道:“的确是鲜美可口。”

    朱童捋须展颜,“那便好,那便好!”

    他一路敬酒过来,大家伙都对这菌菇火锅赞不绝口。

    虽说要怀疑是不是有处于客气的前提,可若看那一桌桌上飞快空掉的碟子,就知这些话不作假。

    这一切可都拜喻商枝给的火锅方子所赐,朱童不是不知感恩的人,更精通为人处世的道理。

    他转身预备往下一处雅座去时,还不忘说道:“老夫日后便长居县城了,镇上的食肆已交由犬子打理,你我二人也算是忘年交了,只盼着年内就能再在这城中相遇。”

    喻商枝很承朱童的情,当即又让温野菜给自己添满酒盏,执起后道:“在下也在此恭祝广聚轩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说罢再度一饮而尽,亮出干干净净的杯底。

    这一顿饭大约吃了一个多时辰,吃到后半场,酒楼还统一送了果盘。

    初夏是许多瓜果成熟的季节,而这寿安县有九省通衢之称,更能吃到南地的一些罕见果子。

    喻商枝辨别一番,挑了些不那么寒凉的给了温野菜和温三伢。

    到了午时末,过来捧场的宾客已渐渐开始离开,喻商枝他们也预备告辞。

    不过离开前,他们还得将一百盒澡豆交给朱碧桃。

    使唤伙计去将澡豆搬来,朱碧桃一一打开查验,确认无误后,当场结清了货款。

    这一百盒当中,一半是二百文一盒,另一半则是五百文一盒,加在一起,便是三十五两。

    银子给到后,朱碧桃还拿出两个精美的木盒,赠给温野菜与温二妞。

    “都是铺子里卖的东西,二位若不嫌弃,拿回去随便用用。”

    见温野菜想推辞,朱碧桃特意道:“我听家父先前说过,温哥儿你是猎户,素来不喜打扮,故而我给你的这份,里头是面脂、口脂一类的,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咱们两家打交道的地方还多了去,你可不能不给我这个面子。”

    最后他们没空着手来,也没空着手走。

    搞得其余和朱家交好的都纷纷打听,这让程明生朱碧桃夫妇如此以礼相待的一家人是什么来头。

    喻商枝他们自不知身后议论,他们正商量着接下来去哪里转转。

    温野菜闻言道:“难得来一次,不如先去牙行,打听打听这县城铺子的行情,再去青衿书院,瞧瞧以后三伢读书的地方。”

    温二妞在一旁沉默不语,喻商枝看在眼里,笑道:“二妞,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温二妞一下子打起精神,“喻大哥,我想去刚刚碧桃姐姐说的青龙湖,我想去划船!”

    青龙湖是这寿安县中的一处景点,湖上遍植荷花,还可以泛舟。

    于是三兄妹齐齐看向喻商枝,喻商枝莞尔道:“咱们挨个去,若是晚上来不及赶回去,就在县城里住。”

    这个时代已无宵禁的规定,像是县城级别的城镇,入夜之后想必格外繁华。

    算算时辰,这会儿午后日头最高,去青龙湖怕是不妥,一家人决定先去朱童提到过的牙行看一看。

    因为离得近,一家人也没赶马车,而是步行前往。

    喻商枝一路紧紧牵着温野菜的手,把他护在靠里的一侧。

    街边不少摊位上的小贩都在卖力地招徕生意,看见有卖糖葫芦的,喻商枝还买了三串。

    等到了牙行,就有空闲着的牙人上前,快速打量来人一番,说道:“给郎君、夫郎问好,咱们是想赁屋买屋,还是想买个仆从?除此之外的,想雇车、送信、运货,一概都能谈。”

    喻商子牵着温野菜迈过门槛,“有心在县城赁个铺面,顺道路过,就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牙人赶紧把他们往里带,抹了桌子,又招呼铺子里的小厮上茶,他自己也坐在对面道:“不知郎君是做什么营生的,想租个什么样的铺面?”

    喻商枝淡声道:“想在城中开一个医馆,面积不需太大,但最后后面连着宅院,能供我们一家人住下。”

    他暂且未提温野菜想开食肆的事,只想单看这个条件,县城里一个月需要多少租子。

    牙人试探性地问道:“郎君,这医馆可是您来坐堂,还是只当东家?”

    得知是前者后,牙人顿时对喻商枝刮目相看。

    他们家往上数好几代都是土生土长的寿安县人,还没见过这么年轻的郎中。

    既然这般岁数,都敢来县城里开医馆,和那些白胡子老大夫唱对台,别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吧?

    他正了正神色,想了想道:“不瞒您说,现在的租铺面的,都想要您说的这种,前头开店,后头住人,最是方便。所以,这样的铺面还真不多见,可也不是没有!您要是想去看,小的这就能带您去看两个。”

    喻商枝没急着答应,“先不急,我夫郎如今身子重,走动不了太多,可否先简单将将这两处铺子的情况与价格?”

    牙人遂道:“成,那我先跟您简单一说。这头一间铺子,在绕花胡同口,铺面不大,可开个医馆是足够了。后头连着的宅院呢,也就是这绕花胡同打头的第一家,是个小二进的院子,连上耳房、柴房,足足有七八间,要价是一个月三十五两银子。”

    说罢又指着牙行的铺面比划道:“就比我们这铺子小一圈。”

    喻商枝看了看,心里有了数。

    “第二间呢?”

    牙人笑道:“第二间就贵些,在百福街上,地段可是比上一间好太多了,这地段好,价钱也就贵,铺面比第一间小一些,可也小的有限,后头连着的宅子也是个一进的,您家里人住是够了。这一间一个月,是要五十两。”

    这牙人提出这两间铺子,显然是走了心的。

    第一间在胡同口,不临街,若是给开别的铺子的,人家断不会要,可是开个医馆,凑合能成。

    第二间则是面积小,价格贵,也就是占了在繁华街道的这一个好处。

    这两个铺子推出来,也能让牙人摸清喻商枝到底是什么样的主顾,缺钱,还是不差钱。

    喻商枝思索半晌,其实相比之下,他还是偏向第二个。

    但一年六百两的价格,属实有些贵了。

    牙人见喻商枝在考虑,也没急着说话。

    干他们这行的,接一百个主顾进来,都不一定有几个能成的,要紧一条就是沉住气。

    喻商枝和温野菜商量了几句,牙人在一旁听着,也琢磨过味道来了。

    这两口子八成是看不上第一间的位置,可又觉得第二间贵。

    而且今日显然真是顺路来的,八成也不急着赁铺面。

    他眼珠子一转,开口道:“郎君、夫郎,小的冒昧说一句,若是二位不着急,还能再等等的话……小的手里,可是有一个极好的铺子,不输五十两一个月的那间,却要不了这么高的价。”

    喻商枝也难免起了好奇,问道:“说的是哪里的铺子?”

    小二一伸手,就指向了牙行大开的门外,斜对面的一家茶庄。

    “就是那家茶叶铺子,他家老爷子家门不幸,生了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儿子,把家产都快输尽了,如今只剩下这么个铺子,赁了出去,一个月赚点吃饭的花用。现下这家开茶庄的,您二位怕是也能看出来,生意差得可以,已和小的透过口信,再过半年契书到期,就不租了,到时小的有把握再压压价。”

    喻商枝朝外看了一眼,“后面可也连着宅院?”

    牙人道:“这倒不曾有,不过您往右边看,看见那巷子口的两扇门了没?那就是和这个铺子一道赁的宅子,现下茶庄掌柜一家,就住在那里头,不过几步路的光景。”

    离得这么近,不需要过去,站在门边就能大概看个分明。

    喻商枝仔细比量一番,最终把视线落于一点。

    “这说是住家的宅子,怎么还有个小铺子,门是朝外开的?”

    牙人一拍脑袋,“您看看,我给忘了,是这么回事。这掌柜的在他家墙上掏了个门,给他媳妇开了个杂货铺,瞧着是有些乱糟糟的,到时候您要是真住进去,找个人把墙填了就是。”

    他有心给这间铺子提前找个主顾,但几次都是因为这被砸了的墙而告吹。

    有些人觉得这样坏风水,也有人懒得出这笔重新修葺的钱。

    此次他也是顺道提一嘴,没抱太大希望,孰料因为这个小铺面的存在,喻商枝却和温野菜对视一眼,两人都想到了一起去。

    那就是这铺面完全可以保留,做食肆生意。

    因铺面就在对面,有牙人从中周旋,除了人家尚在居住的民宅之外,喻商枝他们一行人还进铺子里转了一圈。

    铺子里的前堂后厅一应俱全,怎么看怎么合适。

    出来后,牙人殷勤地又给喻商枝看茶,直言道:“郎君能找到我们小店,恐怕也是得了旁人的引荐,别的不说,我们店的口碑和信誉是绝无问题的。您要是真的喜欢这铺子,连着旁边那宅子,就给小的付上点定钱,到时候这租约到期,小的便帮您去探下,至于这个租子……”

    他默默比划了一个“四”,低声同喻商枝和温野菜道:“再少了,小的保证不了,这个数,问题不大。”

    事已至此,喻商枝也看出这铺面绝对是不好往外租的,不然这牙人不会拉着自己不放。

    但是这铺面在旁人看来有硬伤,在喻商枝和温野菜看来,却是刚刚好。

    “容我们再在城里转转,考虑一下。”

    牙人最擅长拿捏人的心理,闻言也不着急。

    “我们牙行头着戌时前两刻打烊,您二位要是定了主意,小的随时恭候。”

    离开牙行,回广聚轩赶马车的路上,温野菜问喻商枝道:“你觉得这铺面如何?”

    喻商枝答道:“合适是合适,只是你也听到了,那东家的儿子是个赌棍,这铺子是他们家唯一的产业。有这么个东家,租下来后,难保日后不会有什么麻烦。”

    温野菜叹道:“我也是这么想,若是租着租着,他把这铺子和宅子也抵给债主,让咱们搬走怎么办?”

    喻商枝握了握他的手,“总之咱们给朱掌柜递个话,让他和朱娘子帮咱们留意着些。若是有缘分,过上几个月咱们攒够了钱,这铺子和宅子就还是咱们的,若没缘分,也就罢了。”

    温野菜听罢,觉得这样也好,遂也不为此事发愁了。

    回了广聚轩,一家人又与朱童见了一面,说明了此事,朱童打包票会帮着打听打听那东家是何人。

    得知他们还想去青衿书院和青龙湖,程明生在一旁道:“我没记错的话,每逢十五,青衿书院都有诗会,还会将书院中一些学生写的文章贴在外面的墙上。”

    朱碧桃则说道:“你们若要去青龙湖,都这个时辰了,不妨直接天黑了再去,晚上湖边上还有戏台呢!”

    这么一听,这两个地方简直是非去不可了。

    好在昨日他们已经拜托过孔麦芽和付岳,说好晚上有可能赶不回来,到时麻烦他们来家里照顾一下牲口,还有家里的好几只狗子。

    得了朱家人的建议后,酒楼伙计也已帮着把马车赶到了前门正对的路上。

    赶着车去青衿书院,只花了两炷香的时间,远远就见一片砖石墙围起的院落,越过墙隐隐可见正中建筑的飞檐。

    中间大门上方高悬匾额,上书“青衿书院”四个大字。

    “怪不得是县学,这一大片竟都是书院,看着快赶上县衙了。”

    他们来时也路过了寿安县的县衙,所以温野菜才如此咋舌感叹。

    “依着穆夫子的说法,若是考上了童生,即可无条件入县学,听说若是考上秀才,连束脩都免了。但若没有功名,如三伢一样的,就得寻一个穆夫子这样的人物,写一封举荐信才好。”

    温野菜摸了摸温三伢的脑袋,“穆夫子也算是贵人了,日后可得念人家一辈子的好。”

    把马车停好,走近些就能看到书院外墙立了一个很大的告示板,有点像县城门口或是县衙外头的那种木板,上面大多贴的是一些官府告示。

    而青衿书院的这块告示板,上面则密密麻麻贴得都是文章。

    温野菜和温二妞看这个就眼晕,而温三伢又太矮,于是喻商枝便说让他先看贴在最底下的一排,再抱他起来看上面的。

    青衿书院声名在外,趁着这一日来此处看学子文章的也不止他们一家。

    不过大多是些少说也七八岁往上数的孩子,温三伢本来就比同龄人长得瘦小,这下在人堆里,简直就是个小豆芽菜。

    喻商枝陪着温野菜和温二妞站了半晌,不由说道:“三伢怕是要看一阵子,你在这站着也累,马车上又闷,我看那边有个小茶馆,你们要么过去坐着吃口茶。”

    温野菜摇头,“今日茶水都灌了一肚子了,这有二妞在,你不用顾着我,一会儿累了,我们就回车上坐着,把帘子都掀开,风一吹凉快得很。”

    他们村户人家,可没城里人那么多的规矩,什么后宅家眷不能轻易见人的。

    哪知这边几句话的工夫,那边看文章的一群孩子便起了冲突。

    温三伢被一个人高马大的少年撞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第一反应是新衣服弄脏了,只想赶紧爬起来,结果还没起身,铺开的衣摆又被同样的人踩上一个黑黑的鞋印。

    对方显然没把他放在眼里,毫无道歉的意思,不料刚想往前走,就被一下子扯住了袖子。

    “你不准走,你要道歉!”

    温三伢寥寥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倒让那少年一惊,一边猛地抽回衣袖,一边道:

    “呦呵,哪里来的小矮子,还敢这么同本少爷说话!”

    温三伢仍坚持道:“过而不改,是谓过矣。你弄脏了我的衣服,就应该道歉。”

    “原来还是个小书呆子,快回去找你娘喝奶去!”

    喻商枝紧皱眉头,快速同温野菜和温二妞说了一句什么后,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把温三伢护在身后。

    “青衿书院乃圣贤之地,却不知竟有你这样出口成脏的学生。”

    刚刚过来的路上,喻商枝就注意到这少年穿的衣袍与好几人相似,想必正是青衿书院的学生袍。

    既不是不知道哪里来的熊孩子,这件事倒也好解决了。

    “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难不成是这小书呆子的爹?我告诉你,少爷我想推谁就推谁!不过一件破衣服而已,还没本少爷的擦脚布贵,我赔你行不行?”

    说罢就从腰间荷包里摸出几个铜板,信手朝地上一扔,坏笑道:“看着干什么,还不快捡?”

    喻商枝本以为钱云礼就是他所见的纨绔子弟的巅峰了,没成想这县城里果然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你在书院门前如此喧哗,就不怕你师长听见,出来训斥么?”

    喻商枝说罢,果然见少年的神情动摇一瞬。

    果然无论多嚣张的学生,骨子里都怕老师。

    可这混小子也不是一般的混账,“你也不用拿这个吓唬我,看你们的打扮,怕是从乡下来的吧?青衿书院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你们就是想见我师长,我师长也不会见你们。况且谁看见我撞他了,你看见了?还是你看见了?”

    散落在书院门口的一行人被少年指到后,都纷纷摇头。

    “没,没看见。”

    “我也没看见。”

    少年得意道:“所以本少爷做错什么了?切,浪费我时间。”

    他说罢抬腿就想走人,结果这回依旧动弹不得。

    他自己扭过头看得分明,赫然是那小矮子的“便宜爹”把他的衣领抓住了!

    别看这少年是和温二妞差不多的年纪,精力旺盛,可也就是个半大小子。

    喻商枝现在可是日日下地干农活的,力气自然要比他大。

    “你松手!你拽坏我的衣服!你赔得起吗你!”

    眼看这少年还在大肆叫嚣,喻商枝简直想给他一针让他闭嘴。

    万幸的是在这个关口,书院里总算走出来一个面相威严的中年夫子,喝止了这场闹剧。

    “何人在此处喧哗!”

    待男子走近,喻商枝便一把松了手,那少年打了个踉跄,险些当场跪倒。

    “先生。”

    喻商枝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成年人,率先向面前夫子行礼。

    那夫子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方才有人来报,说是有人在书院门口闹事,这位年轻郎君,不知你为何与我院的学生起了冲突?”

    喻商枝扫了一眼那少年,把身后的温三伢牵到身旁道:“先生,实非我单方面对贵院学子动手,而是有人欺侮舍弟年幼,将其推搡在地,还弄脏了他的衣衫,舍弟想讨声道歉,不料对方张口就是污言秽语。”

    青衿书院地处县城繁华之处,来往行人并不少。

    刚刚闹出的动静,已经惹了不少人驻足观看,如今喻商枝一番话,更是引起议论纷纷。

    喻商枝见状,继续道:“舍弟自幼一心向学,已未来能进入青衿书院为目标,今日家中难得来县城一趟,遂领他来见识见识这全城当中,文韵最胜之地,焉知却受了此等侮辱,敢问先生,这就是贵院教授的圣贤之道么?”

    中年夫子听到这里,脸面都有些挂不住。

    他也将这小娃娃受的欺负看的分明,不说衣衫后面的尘土,就是衣摆上的鞋印子,都尤其瞩目。

    听到喻商枝说温三伢一心向学时,却忍不住问道:“你今年多大?”

    得知温三伢才六岁,便有如此上进之心,顿觉这人与人的差距,真是比人与猴的还大。

    他当即冷下一张脸,看向那始作俑者。

    趁这个机会,喻商枝越过他的肩头,与后面不远处的温野菜、温二妞兄妹俩对视一眼,便知这就是他们去书院“告状”,搬来的书院师长了。

    “褚星,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被称作褚星的少年搬出刚才那套说辞,“报告夫子,我不知道!我就好端端地在那里看文章,那小矮……小子就朝我撞上来,还污蔑我!他家长辈还动手打我!夫子您看,我衣裳都被扯坏了!”

    中年夫子不理会他,转而看向周围围观的一群学子,以及未入书院,前来见学的少年。

    “有谁刚刚在此,看清了事情经过,从实道来。”

    一群人里哪里有人敢冒头,认识褚星的知道他家室不俗,惹不得,不认识的也看出他有恃无恐,更加不会替陌生人出头。

    唯独有一个同样抱着书,穿着学生袍的少年,此时从人群里站出来,冷声道:“张夫子,我看见了,我可以

    替那孩子作证。”

    少年一见对方的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又是你!贺霄,小爷我和你没完!”

    “你给我闭嘴!书院门前,怎能大放厥词!”

    贺霄朝夫子施了一礼,随后才将前因后果说了个分明。

    青衿书院身为县学,甭管进来的人是什么背景,在夫子与山长面前,都要乖乖夹起尾巴做人。

    这夫子搞清楚状况,众目睽睽之下,立刻就道:“褚星,还不过来赔罪!”

    “我不!”

    褚星哪里受过这等委屈,给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泥腿子赔罪?

    夫子被他气得瞪眼,只好转而对喻商枝道:“这位郎君,敝院学子言行无状,在下身为其夫子,有教导无方之过,在此先给二位赔个不是。”

    喻商枝却道:“夫子,您是长辈,不该代学生受过,况且受欺辱之人乃是舍弟,而非在下,不妨夫子还是问问舍弟,想如何处置此事。”

    这中年夫子闻言,看向温三伢,“小少年,你是如何想的?可要他赔偿你银钱?”

    温三伢摇摇头,不卑不亢道:“先生,晚辈不需要他的赔偿,只需要他的道歉。”

    最后褚星还是被强按着给温三伢道了歉,还拿着帕子上前拍打了几下被他弄脏的衣服,虽说全程都是一副牛不喝水强按头的模样,但好歹是走完了形式。

    结束后,他像只吃了亏的斗鸡,昂首挺胸地走远了。

    中年夫子望着他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再看向温三伢时,只觉得这小娃娃气质不俗,遂问道:“你今年多大,那上面贴着的文章,你能看懂么?”

    温三伢答了年龄后诚实道:“有些看得懂,有些看不懂。”

    中年夫子便问他能看得懂哪篇,又顺嘴问了他两个问题,因而惊奇地发现这小娃娃说自己能看懂,全然不是在说大话,遂负手弯腰道:“你说你想入青衿书院,不知如今在何处读书,师从何人?”

    “晚辈师从穆秋山,穆夫子。”

    这中年夫子一听穆秋山的名号,一下子站直了。

    “你竟是穆师兄的弟子?可是开蒙班的学生?”

    温三伢摇头,“晚辈是童生班的。”

    也不知这夫子与穆秋山有什么渊源,总之他在得知温三伢是穆秋山的学生后,甚至让喻商枝他们稍等片刻,自己回了书院,半晌后再出来时,手里拿了几张纸。

    “这都是今日张贴出的文章的誊抄本,你可拿回去用心学习。”

    温三伢惊喜过望,“学生谢过先生!”

    中年夫子浅笑着颔首,似乎有许多话想说,但最终还是化为一句,“也替我向你夫子问好,若他问起,你便告诉他,是一名姓施的先生说的。”

    施夫子转身前,路过温野菜和温二妞身边时,也略施了一礼,搞得这两人手足无措。

    等一切平息,温二妞扶着温野菜匆匆迎上来。

    “三伢,刚刚可摔疼了?”

    温野菜把小弟揽到怀里,转着圈看了一番。

    “衣服脏了不怕,人没事就好。”

    温三伢抱着一叠文章,仰头道:“大哥二姐放心,三伢不疼。”

    喻商枝一把将他抱起,“还是先回马车,喻大哥帮你看看。”

    夏日衣衫薄,温三伢从小营养不够,骨头脆,可别跌出个好歹。

    温野菜忍不住骂道:“天杀的混账小子,这要是在村里,早就打得他屁股开花。”

    喻商枝一手抱温三伢,一手安抚温野菜,一家人总算回了马车。

    喻商枝帮温三伢按了按尾椎骨,发现没事方安下心。

    温二妞把手帕沾了点水,帮他把衣衫上的印子仔细擦净。

    “现在天热,一会儿风一吹就干了,保管谁都看不出来。”

    “谢谢二姐。”

    温二妞摸一把他的脑袋瓜,发现三伢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衣服是怎样的,而是把那些文章小心地叠起来,在马车里寻了个地方放好。

    刚刚看小弟受欺负的憋屈,在心口反复翻腾。

    喻大哥和大哥是长辈,不好对小辈动手,她小弟又是个药罐子加书呆子,更不可能和人家打架。

    以后若是来了这里上学,时常受人欺负怎么办?

    在去青龙湖的路上,温二妞左思右想。

    若是举家搬来县城,喻大哥开医馆,大哥开食肆,三伢去念书,她能做什么?

    总不能继续在城里宅子圈块地,养鸡养鸭吧?

    这样倒也不是不行,可她觉得,自己还应该学一门手艺傍身,以后也好给小弟撑腰!

    于是最终在车停之时,温二妞口吐惊人之语。

    “喻大哥,大哥,不如我也跟着狗蛋,去镇上武馆学功夫吧!”

    作者有话说:

    继续加更,明天见嗷~

    ——

    1、“过而不改,是谓过矣。”——《论语》感谢在2023-09-09 11:25:33~2023-09-10 10:34: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机会主义 10瓶;看淡伤感美、蜡烛小皮鞭,催更霸王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五章 二更合一

    他垂眸看向温野菜,只觉得无一处不喜欢

    因为车帘半卷, 所以这席话也一个字不落的传入了喻商枝的耳朵。

    “你想学什么?”温野菜的反应更大一点,他甚至掏了掏耳朵,才又问一遍。

    “学功夫!我见狗蛋给我表演过, 可厉害了,他能一脚踹断一块那——么厚的木板。”

    温二妞兴致勃勃, 全然没发现喻商枝和温野菜的神情一言难尽。

    温三伢在一旁托着下巴,“可是二姐,狗蛋哥是不爱读书, 才想学武的, 以后可以去当衙役或者镖师, 你学功夫是想做什么?”

    温二妞一把将他揽到怀里,“等我学会了, 就帮你打架!打今天那种有爹生没娘养的小混球!”

    亏得温野菜还想听听这小丫头有什么大志向,说不准是巾帼不让须眉,想成就一番事业了, 哪成想居然是为了打架!

    他当即拧了一下温二妞的耳朵,“你快消停消停吧!别到时候三伢前脚入学院,后脚就被开除。”

    温三伢也赶紧道:“没错,二姐,君子需以德服人!”

    温二妞撇撇嘴, 揉了揉耳朵嘟囔道:“反正我和狗蛋一样不爱读书,他能学武, 我就不能学么?他能当镖师,我……我就当娘子军!”

    喻商枝听到这里, 实在忍不住, 笑道:“二妞, 我朝承平日久, 想必一时半会儿,是用不上娘子军的。”

    温二妞见温野菜是不会答应了,当即变换目标,去抱喻商枝的“大腿”。

    她凑到车厢边缘,殷勤道:“喻大哥,你进来歇着,我帮你赶车呗。”

    喻商枝把马鞭换了个手,“这倒不必,不过你当真想学功夫?”

    温二妞点头,“狗蛋说,学功夫虽然累,可比念书有意思多了。”

    温野菜想到许狗蛋那小子,不由阴阳怪气道:“你若真的去了,许狗蛋不得开心死?”

    温二妞傻不拉几地接话道:“狗蛋在武馆谁也不认识,我若能去,他当然开心了!”

    温野菜:……

    亏得上回过年时,他觉得温二妞已经开窍了,谁知如今一看,她好像压根还没琢磨明白,许狗蛋的心思究竟是什么。

    喻商枝回头看了一眼,见喻商枝满脸写着“无语”二字,遂安抚温二妞道:“二妞,这件事,容我和你大哥再想一想。”

    温二妞见喻商枝没有直接拒绝,心下满意,总算安心坐回了车厢。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青龙湖附近。

    他们打算先泛舟观赏一番青龙湖白日的景色,再在附近寻个地方用晚食,结束后再过来看夜景。

    湖上有两种船,一种是最普通的篷船,一种是小型的画舫。

    他们一家人自是用不上画舫的,所以就花了五十文,雇了一艘篷船,让船家带着他们在湖上逛一圈。

    喻商枝嘱咐船家要紧慢慢地划,那划船的老汉笑道:“郎君放心,小老儿我在这青龙湖上划了一辈子的船了,从未出过意外。”

    四人上了船,分坐两侧,温二妞胆子最大,趴在船边上去碰两边的莲叶。

    只可惜这个季节荷花还没开,不然可以想见是怎样一番盛景。

    青龙湖的湖水清澈,时不时可以看见下面有一条条黑影窜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水鸟和野鸭。

    老船工也是个善谈的,愣是和温二妞与温三伢聊了起来,给他俩讲了不少这湖上风物。

    相比之下,船的另一头就安静多了。

    喻商枝腿长,只能屈起膝盖,摆出个尽可能方便温野菜倚靠的姿势,把自家夫郎半环在怀中。

    手掌搭在隆起的小腹上,感受着其下小小生命的搏动。

    “今日一直在外面,累不累?”

    他垂眸看向温野菜,只觉得无一处不喜欢,光看着都觉得心口里满当当的。

    温野菜半阖着眼,惬意无比。

    “出来吃吃喝喝的事,有什么可喊累的?便是你让我挺着肚子插秧都是做得的,现在这样的日子在村户人看来,简直就是赛神仙。”

    喻商枝牵过温野菜的手,轻轻在唇瓣上蹭了蹭。

    温野菜倏地想往回收,“还在外头呢。”

    喻商枝往另一头瞅一眼,见老船工都以桨撑船,去给二妞和三伢摘荷叶了,莞尔道:“他们玩得起兴呢,看不见。”

    小船悠悠在水面上前行,偶尔能听见船工之间互相打招呼。

    他们互相说着几天拉了几船客,生意如何,诸如此类。

    夫夫二人你侬我侬好半晌,终于被两个孩子打破。

    温三伢递过来一张大荷叶,“大哥,喻大哥,这个可以遮太阳。”

    温野菜接过荷叶,在手里摆弄了半天。

    因为斜柳村没有野荷塘,所以他们兄妹三个都没怎么见过荷花,不然也不会拿着荷叶这么稀罕了。

    青龙湖面积不小,船行一周也要足足两刻钟。

    再度回到上船的地方时,四人都有些意犹未尽。

    这个时节,早莲藕已经下来了,湖边不少人把鲜嫩的莲藕摆在荷叶上售卖。

    基本都是些妇孺和孩子,喻商枝瞧见有人和船工交谈,猜测这些应当都是湖上船工的家眷。

    来都来了,他们也买了些莲藕,搁在马车上放一晚也无所谓,明天拿回家炒菜。

    晚食是在青龙湖旁的一家叫做云水间的酒楼吃的,可以说是一家人吃过最贵的一顿饭。

    随随便便一道菜都是一二两银子,一桌菜花了小十两。

    幸而是味道够好,再加上窗外还能看见不错的湖景,让人觉得这钱花得也值当。

    夏日天黑得早,算上等菜的时间,吃到后半程天已经暗下来。

    在酒楼二层看湖上晚霞,称得上一句瑰丽多姿。

    待到晚食吃罢,天幕彻底变为墨色,湖上便多出点了灯的画舫,时不时传出丝竹管弦之声 。

    得知他们并非县城本地人,酒楼的小二介绍道:“诸位要是想晚间游湖,可以去戏台那边交个茶位费,便免费送您一壶茶和一份干果匣子。若是不爱听戏,也有那说书的,花个茶钱就能听一折。”

    在喻商枝看来,这青龙湖周边已经有现代景区的“雏形”了。

    见小二介绍地卖力,喻商枝结账时多给了他五文钱做打赏。

    小二乐呵呵地揣进袖子里,见状也就多说了两句。

    “郎君,我看您一家子晚上八成要宿在城中,我说句实在话,您可要紧别住这湖边上的客栈,别管他们揽客说得再天花乱坠,您只管往外头走走,至多两条街,价格能少一半。”

    五个铜板换来这么句建议也算是不亏,喻商枝谢过他,带着家人出了酒楼。

    初夏湖边的晚风带着丝丝清凉,入目所及,行人如织。

    见到有卖拿在手里的小花灯的,价格竟然也不怎么贵。

    问了一圈,温三伢不要,喻商枝便买了两盏,让温野菜和温二妞提着。

    不过温野菜手里那盏,没多久就到了喻商枝的手里。

    他也没觉得一个汉子提着小花灯有何不对,施施然牵着夫郎的手缓步前行。

    片刻后到了搭起的戏台前,座位上竟已稀稀拉拉坐了不少人。

    茶位费是一人十五文,若是想换好茶也不是不行,只多掏钱就可。

    他们一家对茶叶没什么要求,便只给了六十文,买了四个座位,正好占满一个方桌。

    这时代没太多的娱乐方式,无非是看大戏、听说书、观杂耍这几样,像是那种听人唱曲的,都是读书人或是有钱人的消遣,平民老百姓听也听不出什么意思。

    而这种在湖边繁华处图热闹搭的戏台,唱得也都是一些喜闻乐见的折子戏。

    譬如今日,这唱武生的上来就哐哐翻跟头,果然引来了满堂彩。

    喻商枝听了半晌,听出这出戏的主角约莫是个将军,讲的是这将军起初被奸人陷害,后来得以昭雪的故事。

    看到最后,喻商枝竟发现温野菜的眼眶都红了。

    他掏出手帕,悄声递过去,“看得这么入迷?”

    温野菜猛地回神,吸了吸鼻子,接过帕子低声道:“奇了怪了,我发现有了身子以后,这人就是爱哭。”

    喻商枝不戳破他,“也说明戏唱得好,咱们没白来。”

    大戏散场后,月上中天。

    人群离去,留下一地的果壳碎屑。

    他们实打实地逛了一天,这会儿齐齐露出疲态。

    喻商枝见从大到小都不住地打呵欠,回了酒楼取了马车后,就赶紧去寻住店的地方。

    定下的客栈离白日里去的那家牙行不远,房间分三等,分别以“天、地、人”为名。

    客栈伙计见他们一家的穿着打扮,也不像是会住天字房的样子,便道:“地字号一晚一两,人字房一晚六钱,如今都还有空余,几位客官看看想要哪一种?”

    温野菜刚想说,要人字房就足够了,就这一晚上还要六钱银子,他听得肝儿都颤了一下。

    哪知喻商枝开口却问道:“天字房可还有空余,多少钱一晚?”

    客栈伙计意外地看他道:“这……小店有天字房五间,这会儿都还是空着的,一晚是一两半。”

    他正在心里打着算盘,心道这人别是打肿脸充胖子吧?

    转而就听喻商枝道:“开两间天字房,要挨在一起,位置清静的。”

    伙计当即换了副表情,还建议道:“郎君,我瞧着您是一家子,这位娘子和小公子又还小,怕是分开住也多有不放心,我们小店有间天字房,内设两张床榻,就是给拖家带口的客官准备的。自然,这客房大一倍,价钱也贵些,一晚上也得三两。”

    喻商枝挑了挑眉,没想到这客栈还有套房的概念呢。

    住个客栈罢了,一晚上就要三两银子?

    还没等喻商枝开口,他就被温野菜往跟前扯了扯,听得自家夫郎压低声音道:“这也太贵了!”

    喻商枝捏了捏他的手,“出来游玩,自要以享乐为上。”

    这享乐,说白了,可不就是花钱么。

    但钱得花在刀刃上。

    说罢,喻商枝看向伙计,“可否能先上去看看?”

    伙计利落开口:“没问题!小的这就带几位上去瞧瞧。”

    小二所说的房间在过道最末,到了地方后,他一个劲地说道:“郎君,您尽管瞧,我们家店里的一应物什,绝对是干干净净,放在整个县城都是有名的,那桌子,那地,摸一把都不会脏手。您全家只管安心住,但凡今晚还有别的客,我都尽可能把隔壁这间房给空出来,到时候左右都没人,最是清静。”

    伙计说归说,其实也知道,这样普通的日子里,哪来那么人住天字房?

    无非是想在喻商枝这个“大主顾”面前讨个好。

    喻商枝进去四下看了看,再出来时颔首道:“瞧着尚可,就这间吧。”

    他独自一人跟着伙计下楼交了银钱,回来时温野菜三人还在屋里看稀奇。

    听见脚步声后,温野菜率先回过头。

    “钱交上了?”

    喻商枝迎上去道:“交上了,我让他们一会儿送热茶和沐浴用的热水上来。明早的早食,他们也会送到房里来。”

    见温野菜还想自问,喻商枝特地补充道:“咱们花了三两的房费,所以这早食不要钱。”

    温野菜皱了皱鼻子,“那倒是还成。”

    他紧接着拉过喻商枝的手道:“不过仔细瞧瞧这屋里的布置,怕是三两也花得不冤,你看这灯,还有这屏风,那边还有书案呢!”

    温野菜不觉得自己的没见过世面有什么可丢人的,毫不掩饰地惊叹道:“我瞧着就是钱府里少爷娘子的屋子,也不过如此了。”

    没多久,热水送了上来。

    客栈的热水都是管够的,任凭几个人想要沐浴都可以。

    如今天气热,他们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天,不洗一洗实在很难睡觉。

    见屋里有两个浴桶,喻商枝便先让温二妞用一个,他带着温三伢用一个。

    同时不忘嘱咐二妞,“出门在外,浴桶不比家里的干净,你站在里面,舀着水洗一洗。”

    温野菜现在不能有闪失,他不放心温二妞,打算晚点自己帮着洗。

    几人都冲洗干净后,喻商枝叫来小二,让他把浴桶里的水倒掉,再换一桶来。

    屋中弥漫着淡淡的水汽,混杂着澡豆的香味。

    由于本就想着可能会在外面住一晚,喻商枝还心细地包了几粒自家做的澡豆,正好派上用场。

    两个小的洗白白以后,奔向了屋内的两张大床之一。

    喻商枝则转到屏风后,替温野菜宽衣。

    都是老夫老夫了,也没什么害臊的。

    喻商枝额外拿了两条客栈供应的布巾铺在浴桶边缘,又往浴桶底部扔了一条,让温野菜踩着,也好防滑。

    温野菜自问,若是易地而处,自己绝对想不到这些。

    喻商枝站在浴桶旁,用葫芦瓢舀着兑好的温水替温野菜冲洗。

    后者扶着浴桶的边沿,在热气的熏蒸下有些犯困。

    见喻商枝一本正经地替他沐浴,还搓开澡豆帮他抹后背,温野菜不禁想到以前他俩可没少在家里那个大浴桶里胡闹。

    脑海里因此冒出些许画面,温野菜脸颊微微发红。

    喻商枝很快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伸手试了试水温,关切道:“是不是水太烫?”

    温野菜赶紧摇头,“没有,正好。”

    喻商枝望了他一会儿,笑道:“那你怎么……脸这么红?”

    四目相对,各自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澡豆揉搓出的泡沫滑溜溜的,冲掉后露出光洁的肌肤。

    温野菜觑着喻商枝,觉得他一副旁骛的样子,犹豫了好半晌,实在忍不住,小声问道:“相公,你现在看我,还有……咳,还会想那档子事么?”

    他有时候看自己,都有点嫌弃。

    以前他细腰长腿,肚子上的肉都硬邦邦的,喻商枝不止夸过一次他好看。

    现在呢,肚子老大一个,腿脚总是浮肿,脸也胖了一圈。

    而且孕期不能同房,他们两个都不知道多久没开过荤了。

    喻商枝这人想做到心无旁骛的时候,便能集中精神,排除杂念。

    奈何温野菜不按常理出牌,一句话就让他方寸大乱。

    一瓢水舀得太满,拿起来时手一晃,便有不少泼到了地上。

    他弯腰捡起来,看向温野菜时是既无奈,又想笑。

    这问题问的……

    “你说呢?”

    喻商枝的反问让温野菜怔愣。

    喻商枝怕他着凉,三下五除二冲干净身上滑腻的泡沫后,又帮他擦干,穿上外衣。

    “咱们去床上再说。”

    温野菜捕捉到某两个关键字……又可耻地想多了。

    不过看喻商枝还能淡定地把他塞进被窝,那应该就是没那个意思了。

    他摸着滚圆的肚皮心道,小崽子,你再不出来,你两个爹爹早晚要饿死。

    伙计进来搬走了全是脏水的浴桶,又放下一壶能入口的热水。

    酒楼窗下走过打更人,听着阵阵梆子响,便知道时辰当真不早了。

    往常在家里时,这会儿全村基本都睡下了。

    把房门在内侧栓严实,喻商枝先去看了一眼温二妞和温三伢。

    见他俩正并排躺在床上说话,便道:“我先熄了这边的灯,你们早点睡。”

    两人乖巧应是。

    房内的一半倏地没入黑暗,喻商枝轻手轻脚地穿过一个安放着贵妃榻的隔间,转向帘幕后的另一张床。

    垂下床帘,掀开薄薄的锦被,躺下时喻商枝也是一惊。

    睡惯了村里的土炕,这县城客栈里的被褥简直暄软地过分。

    “是不是很软?”温野菜捧着肚子,借着微弱的烛光,在枕头上以手撑着脑袋道:“我刚才躺下的时候吓了一跳,还偷偷数了数,下头足足垫了三床褥子。”

    喻商枝感受着同样过分绵软的枕头,说道:“你若是喜欢,咱们也去多买些棉花做床褥,铺上就是。”

    温野菜摇头,“我可不要,老人说了,睡硬床对腰好,睡软床,容易睡出软骨头。”

    喻商枝失笑,其实这话也有些朴素的道理。

    床太软没有支撑力,确实容易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

    两人从软和的床褥说到这雕花的架子床,又从架子床说到以后在县城的生活。

    “若是麦芽不跟着你来县城,那以后,你身边又没有帮把手的人了。”

    喻商枝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把手臂垫在脑后,在夜色里悄声道:“我自然希望她跟在我身边,多历练几年,可是她也有自己的打算。况且听她的意思,孔意也不想跟着咱们一道来城里,那样的话,他只会当自己是个拖油瓶,到时候再想东想西,反而不好了。”

    温野菜替他发愁,“要不……你再收一个徒弟?”

    喻商枝道:“收徒也讲究缘分,看日后能不能遇见合适的。”

    他们聊了半晌,喻商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看戏的时候你就犯困了,怎么这会儿精神头这么足?”

    温野菜像是被勘破了心事,默默在被子里伸了伸腿脚。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总觉得心里头躁躁的。

    想了半天,总算找到一个借口。

    “你不是说‘到床上再说’么?你想说什么,我听着。”

    一丝留下的烛火也熄灭了,在墨色中爆出小小的烛花。

    熟悉的气息贴近,温野菜听到一声浅而轻的笑。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心口怦怦乱跳。

    喻商枝咬着他的耳朵说了一句什么,温野菜睁大眼睛。

    “真的?”

    喻商枝轻轻道:“还能骗你不成?但你若不喜欢,咱们就不做。”

    他是个健康的成年男子,说没有冲动是假的。

    只是自己纾解和找夫郎是两码事,孕期本就辛苦,他不能做那添乱的事。

    但今日看枕畔的小哥儿,似乎也有几分的按捺不住。

    两人好似又回到了刚成亲的那时候,毛手毛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在被子里窸窸窣窣半天,温野菜从被子里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咱们是不是该回家再……二妞和三伢听见了怎么办。”

    喻商枝轻吻他鼻尖,今晚确实不是一个好时机,可箭在弦上,怕是忍不回去。

    ……

    不知过了多久,床帐里的温度好像都翻了个番。

    两人气喘吁吁,澡算是白洗了。

    温野菜从没想过,这件事还能这么来。

    喻商枝任劳任怨,穿衣下床,拿来布巾替彼此擦干净。

    得了这么一通,两人身心舒畅,拥在一起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天光大亮。

    客栈里没有公鸡打鸣和狗叫,取而代之地却是无法忽视的人声。

    门外阵阵的脚步,还有窗外街道上的阵阵叫卖,都足以扰人清眠。

    但即使如此,喻商枝和温野菜起身时,也发现时辰已经不早了。

    再看温二妞和温三伢,也都还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被子都蹬掉了。

    “不急着叫他俩起来,我先去让伙计送洗漱的水来,早食你想吃什么?”

    昨日他问过,这客栈里有好些样式的早食可选。

    “有面条、粥、豆浆、包子、油饼……对了,你想不想吃油炸糕,若是想吃,我就问问他们有没有,没有的话,我出去买回来。”

    温野菜本来没想吃,被他这么一说,反而有点馋了。

    “有一阵子没吃了,不过那个太油,我也吃不多,你别买多了。”

    过了一会儿,二人洗漱完毕,温野菜进去看二妞和三伢起床没有,喻商枝则穿戴整齐,出门买油炸糕。

    下楼遇见昨日招待他们的伙计,对方殷勤道:“客官,方才瞧您叫了热水洗漱,想必是家里人都醒了,可要把早食端进去?后厨有刚出炉的包子,素的荤的都有,可以配米粥,还有豆浆油条。”

    喻商枝算了算人头,点菜道:“先送两碗粥,两碗豆浆,包子一样拿两个,豆浆要四根,若还有佐餐的小咸菜之类的,也上一两碟。”

    伙计应了声,掉头就去后厨端菜。

    喻商枝继续往外走,没几步就看见了卖油炸糕的,便买了四个。

    他拎着油纸包回客栈,只觉得天朗气清,心情甚好。

    结果到了客栈门口,却瞧见店中伙计在往外驱赶一个人,嘴里还呵斥道:“走走走,说了多少次了,我们不招工!什么样的工都不招!你别再来了,穿得和个叫花子似的,一大清早,这不是挡我们生意么!真是晦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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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六章 二更合一

    我肚子是不是动了?

    喻商枝见那半大小子只是穿得破旧了一些, 补丁摞补丁,下面的裤腿都已经短到只到小腿中间。

    但衣服浆洗得发白,头发也束得整整齐齐, 便知应该是好人家的孩子。

    那伙计推搡之间,动作粗鲁, 他见状忍不住上前道:“他不过是问一句你们招不招工,若是不招,让他走就是, 何必口出恶言, 还对他动手?”

    伙计没想到还有人为这小子出头, 正想一起骂了,结果一抬头见是喻商枝, 连忙道:“客官,您真是误会了,这小子已不是第一回 来, 每一次我们不答应,他就赖在这里不走!最早小的当没看见,还挨掌柜骂了呢。且不止我们店,他天天在这一条街上转悠,所有铺子都要问上一遍, 您说这……嗐。”

    说白了,伙计也是给掌柜做事的, 掌柜发了话,他也不得不听从。

    喻商枝闻言, 没再多余苛责伙计, 而是转身打量了一眼这少年。

    见他身长肩阔, 眉眼疏朗, 一双眼睛明亮有神,怎么看都像是个机灵且有力气的,怎会找不到一份工来糊口?

    他向伙计表达了这份疑惑,伙计看了他一眼,把喻商枝请到一旁道:“客官,您有所不知,这小子在我们这片是出了名的,他家里的人都没了,只剩他和他爹两个人。而他那个爹,还得了痨病!哎呦,那可是痨病,你说他成日里照顾他爹,会不会也染上,这样的人,谁家敢招来?”

    古时所说的痨病,就是肺结核,堪称绝症,一旦患上,常常是药石罔医,也不怪这些人个个谈之色变。

    哪知伙计的话少年听去,对方立刻反驳道:“我爹得的不是痨病!”

    显然,客栈伙计也不是第一次听这话了,不耐烦道:“连仁生堂的郎中都说是痨病,难不成还有假?”

    意外的是,这小少年提起仁生堂,却是一脸不屑。

    “仁生堂尽是些害人性命的庸医罢了,他们说的话哪里可信!”

    伙计见喻商枝一脸不解,只当喻商枝是外地人,不知仁生堂,遂道:“客官,这仁生堂是我们县城最有名的医馆,里头每一个拎出来,都是经验丰富的名医啊!您别听这孩子胡诌八扯,他这么说,是因为他爹以前也是个郎中,还是被仁生堂给赶走的!”

    少年扬起下巴,固执道:“我爹是受了他们的污蔑!”

    伙计忍不了了,“我管你爹是不是受了污蔑,我就告诉你,我们家客栈不招工!你以后也别再来!再来一回,可别怪我动手,那会儿可就没有这么好心的郎君拦着了!”

    少年重重吐出一口气,最终还是走了。

    喻商枝站在原地,看了那少年的背影半晌,才转身上楼。

    不得不说,他觉得那少年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上楼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早食,温野菜过去最爱吃油炸糕,这次却是吃了半个就说腻,再也吃不下了,反而更偏爱素馅的包子。

    喻商枝接过他剩的半个,配着豆浆吃了。

    不过不妨碍温二妞一个人吃两个,小嘴上全是油光。

    今日不用赶路,只要能在天黑前回家就好。

    饭后叫来伙计撤了碗碟,温二妞和温三伢见屋里有棋盘,便开始下五子棋打发时间。

    这种消遣村里孩子也会,只不过都是在地上画格子,再用石头当棋子。

    现在有正经的棋盘和棋子了,就连温二妞都玩得全神贯注。

    喻商枝与温野菜坐在另一边,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讲话。

    期间提到那个在客栈门口遇见的少年,温野菜第一反应就是,“怎么又是这个仁生堂?”

    喻商枝道:“但不知事情全貌,也不能轻易置喙。”

    温野菜不以为意道:“反正从昨天遇见的那个小少爷的做派来看,这医馆已经是彻头彻尾的一门生意了。”

    喻商枝不禁问道:“你说以前曾带三伢来县城看过病,当时去的是否也是仁生堂?”

    温野菜回忆一番道:“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不过那时候我们遇见的那个郎中,人还是不错的,只说他治不了,也没让我们花什么冤枉钱。我还记得,当初我们要走时,那个郎中还和医馆里别的人起了冲突,那时我娘怕三伢受惊,领着我们匆匆走了。看如今的仁生堂的做派……也不知那个郎中还在不在。”

    他说罢,把两条手帕掖进包袱里,说出自己的担忧。

    “我怎么觉得这县城也不好混,你以后若是来这里开了医馆,会不会被仁生堂打压?别忘了,你可还得罪过他们呢。”

    凉溪镇的仁生堂分号都因此关门大吉了,温野菜不信县城里的仁生堂不知道喻商枝其人。

    喻商枝却道:“若真是那般,这县城,还真是非来不可了。”

    这日上午,他们退了房间,离开客栈,没急着返程。

    而是赶着马车在县城里转了一圈,特地打量了一下这路两旁的医馆。

    寿安县不小,医馆更是常见,差不多走遍了全程,发现除了仁生堂之外,大大小小的医馆加起来也有十几间。

    有些连着药铺,规模不小,有的只有一个小门头。

    随意选了一间中等规模的,喻商枝扶着温野菜下车,随便找了个理由让那郎中给温野菜把脉。

    等待的时间里,他俩故作无意地说起,来这里之前去过仁生堂。

    哪成想这郎中当场收了手,“二位若是从仁生堂来的,那便还是去寻仁生堂的大夫吧,恕在下不能接诊。”

    喻商枝摆出一副疑惑的模样,说道:“我们并非县城本地人,是特地过来求医的,这城中还有这等规矩?”

    那老郎中苦笑一声,摆手道:“既二位不是本地人,不知缘由也是有的,这是城中医馆约定俗成的规矩,不可接诊去过仁生堂的病患,不然可是会惹麻烦的。我也是小本生意,二位,还是请吧。”

    身为医者,却将求诊的患者拒之门外,喻商枝对此着实难以理解。

    温野菜也觉出不对,主动提出两人再换一家医馆试试,没成想第二家也和第一家一样,给出了“不接诊仁生堂病患”的说辞。

    重新回到马车上,两人把这件事讲给温二妞和温三伢姐弟俩听。

    温二妞皱着眉头道:“那个仁生堂为什么如此霸道?”

    喻商枝看温野菜也是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不过他到底比温二妞虚长几岁,见识更多。

    片刻之后,温野菜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仁生堂声名在外,很少有患者会出了仁生堂,再去别的医馆。若有这样的人,大约就是出于两个理由。第一,仁生堂治不好,第二,打心底不信任仁生堂。假如这样的病患去了别家医馆,而别家医馆治好了,仁生堂岂不没面子?”

    喻商枝点头道:“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区区一个医馆而已,缘何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且城中人提起,都几乎将其奉为权威。

    这个疑问埋在喻商枝心底,却也知道,他们还未曾在县城立足,今日只是匆匆一瞥,许多事难以深究。

    他不禁又想到早晨在客栈外遇见的那个少年,他的父亲如果是仁生堂的郎中,缘何会被赶走。

    那少年笃定其父患的不是肺痨,看起来,也应当有些家学渊源。

    只是县城茫茫,找一个人又谈何容易。

    在这样的慨叹中,他们一家人又去了一次广聚轩,与朱童告辞后,便踏上了返程回村的路。

    马儿在喻商枝的驱使下徐徐前行,车厢里一大两小被晃来晃去,刚过两刻钟就全都睡熟了。

    喻商枝把半卷的车帘放下,全神贯注地赶车,努力避开一些地面上凸起的石块。

    回程花的时间和来时差不多,快到时几人都醒了,吃了一些朱童送的点心垫肚子。

    再次看到村口柳树时,一家人都有种心落回实处的感觉。

    “总算是回来了。”

    客栈的床榻是软和,但到底没有家里来得舒服自在。

    “呦,你们一家子这是回来了?这出去两天,昨晚上在哪住的?”

    刘大娘坐在村口,和几个婶子夫郎一起择豆角,每个人跟前都有一大筐。

    温野菜从马车里探出个脑袋,见几人都是村里好相与的,便道:“去见个商枝的朋友,晚上来不及回,就在城里住了一晚上。”

    “住在县城啊?那得多贵啊!要么说还有你有福,快回去歇着吧,别再累着。”

    刘大娘笑着和他们寒暄两句,就摆摆手让他们走了。

    一个婶子问道:“这喻郎中是愈发了不得,竟还在城里有朋友?”

    刘大娘把手里扯下来的豆角丝丢到一旁,“人家连员外都认识,有个县城的朋友也没什么稀奇的。”

    刘大娘是知道喻商枝要带着温家迁居县城的,大家同出一个村,日后眼看就不是一路人,可到底她作为长辈,也盼着温家一家子能好。

    但这种事,在温家搬走之前,也不必宣扬地人人都知道。

    几人聊了几句,也就歇了话头,转而互相询问晚上怎么做豆角。

    另一边,温家的马车已经赶到了村东头,远远能看见许家的墙了。

    自从搬了新家,他们就不再和许家相邻,但真论起来也离得不算太远,日常都还走动着。

    马车路过许家时,见院门敞着,他们便有意停下打个招呼。

    苏翠芬正好拿着笤帚扫院子,听见声音后回过头,惊喜道:“这是回来了?正好,有喜事要同你们两口子说。”

    一听才知,原是先前给福哥儿相看的夫家昨日带着东西上门提亲了。

    “日子就定在明年开春,到时候,你们可得来喝喜酒!”

    福哥儿出嫁也算是大事一桩,温野菜和他虽然差了几岁,但打小也是一起长大的,所以格外替他高兴。

    进了家门,收拾停当坐下歇息时,他就迫不及待道:“到时候,我想着给福哥儿打一样首饰,再用攒的兔皮做个卧兔,算是我给他的添妆。”

    喻商枝乍听到陌生的词汇,不由问道:“卧兔是什么?”

    温野菜意外道:“你没听说过?我也不知道别的地方怎么叫的,就是戴在额头上的东西,坐月子或是天气冷,都能用上。”

    喻商枝反应了一下,这才道:“是不是兔毛做的抹额?”

    温野菜想了想,笑道:“应该就是了。”

    不过这一杆子支到明年开春,届时他们一家八成就不住斜柳村了。

    原本已经被冲淡的不舍情绪,又因为这件事被勾起。

    但当听到喻商枝说,到时候定是要为福哥儿的婚事回来的,他的心情又倏地好起来。

    想来也是,原来总觉得县城很远,这次走了一个来回,便觉得有马车在,通通不是问题。

    ……

    回家后的日子闲适而平淡,一家人按部就班,各忙各的。

    温三伢回了学塾上学,依旧由桩子夫妇赶着车,日日顺路接送。

    喻商枝则去了一趟钱府,带着一包盐,把早早预定,钱云礼却不肯撒手的长毛小橘猫给抱了回来。

    钱云礼也没食言,真就给小橘猫准备了不少“嫁妆”。

    包括好些酥脆可口且好存放的鱼干、肉干,还有藤编的猫窝、孔雀毛做的玩具,甚至还有专门给猫梳毛的小梳子、剪指甲用的小剪子。

    喻商枝捧回来这些东西的时候,让全家人都吃了一惊。

    但最受瞩目的,定然还是小狸奴本身了。

    半年过去,长毛小橘已经有成猫的体型了,因为是长毛的缘故,乍看隐隐有几分威武霸气,就是一张口就暴露了它还是个奶音小猫的事实。

    在钱府时,喻商枝听钱云礼说,这一窝的小猫早就可以独立生活了。

    奶牛猫去了钱云书的院子,两只和雪球一样的狮子猫被钱夫人抱走了,一只她自己养,一只送给了交好的另一位镇上夫人。

    唯独留下两个小橘,短毛的那个到现在还是“妈宝”,跟着雪球寸步不离,把雪球烦得够呛。

    这只长毛的则是“人尽可撸”,性格好到不行。

    因而虽不算从小养起的,可它来了之后丝毫不怕生,飞快地融入了这个家。

    大旺和二旺,平安和富贵两对狗也都过来闻了闻小狸奴,温野菜担心它们没轻没重,很快下了命令,让它们离远点坐好。

    于是就有了眼下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堂屋里,温家四条狗一字排开,乖乖坐着,连尾巴都收好。

    这是最基本的指令,那两条小狼青被温野菜训了几日就已经学会了,现在让坐着绝不站着。

    再往前,则是温家几人连带孔麦芽,全都围着一个橘色的毛团子打转。

    “钱小少爷养了这狸奴半年,可给它起名字了?”

    温野菜把手搁在猫下巴上轻轻地挠,大约是手法上佳,这猫眼看已经瘫成一个猫饼,惬意无比地眯着眼睛,发出阵阵呼噜声。

    “没呢,他管这只叫大橘,管那只留下的叫小橘,叫顺嘴了也就懒得改了。”

    温野菜叫了一声“大橘”,果然见后面的大毛尾巴动了动,他不禁笑道:“要真是改了名字,还不知道能不能记住。”

    孔麦芽也伸出小手摸小狸奴的后背,不得不说,这狸奴脾气确实好,这么好几个人对它“上下其手”,它也没有露出不耐烦的样子。

    喻商枝想了想道:“不如就改名叫‘大吉’?听着和大橘差不多,大约它也能适应。”

    温二妞拍手道:“我觉得挺好!还能和大旺和二旺凑一对呢。”

    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喻商枝留他们兄妹两个在这里逗猫,自己带着孔麦芽去了家里的诊室。

    从县城回来的这几日太忙乱,他都没空出时间考校孔麦芽过去数日的功课。

    而他这个小徒弟,也向来是让人省心的,连问几个问题,都是对答如流。

    喻商枝愈发觉得让孔麦芽留在村子里,或许不是个最好的决定,可无论问孔麦芽多少回,她都坚定这个选择。

    喻商枝阖上手中的功课本,从药箱里取出原主从秦老郎中那里继承的银针,交给孔麦芽。

    现如今孔麦芽的理论基础已打得不错,看诊方面,只要不是疑难杂症,常见的病症也从未有过差池。

    至于其它需要上手操作的治疗之术,也都早已入了门。

    针囊入手,孔麦芽难得情绪外露。

    她跟着喻商枝学了这么久的医术,但针灸这件事,她一直是拿两根旧针在自己身上练习的,偶尔在喻商枝的指导下给孔意施针。

    如今师父把这一整套旧针给了她,是否意味着她的确有所进步了。

    喻商枝的回答没让她失望。

    “从今日起往后,若是还有需要用针刺之术治疗的患者,我会酌情让你上手。”

    孔麦芽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

    “多谢师父栽培,我一定不辜负师父的期望。”

    喻商枝拍拍她的脑袋,“等你独立看诊的时候,为师替你专门打一套针。”

    ***

    家里多了大吉后,也多了不少乐子。

    加上两条小狼青的存在,来串门的人都直说他们家要成牲口行了。

    后院有牛有马,还有鸡鸭,前院四条猎狗打闹在一处,冷不丁一抬头,房檐上还可能有一只竖着大尾巴的猫儿轻巧走过。

    另有白屏和福哥儿每隔一日就来搓澡豆,更别提出出进进来找喻商枝看诊的病患,那日苏翠芬直接道:“这村里除了咱们村长,人气最旺的就数你们家了,我看这新宅子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村里人不会觉得这样闹腾,反而证明这家人的人缘佳,日子好。

    说起福哥儿的婚事,苏翠芬还同他俩道:“依着咱们这里的习俗,成亲那日,不都得请个好人家的孩子滚床么,我看也不用寻了,到时候就让你们的娃娃来。这放眼整个村,再没有娃娃比你肚里的这个更有福了。”

    喻商枝在旁笑着没说话,他也知道这个习俗,只是同时也知道,一般滚床的都是大胖小子,姐儿或是哥儿都不行。

    苏翠芬这么说,也是长辈惯会的讨口彩,明里暗里也是祝福他们第一胎就是个男孩。

    他和温野菜没有这方面的执念,应和了两句也就翻篇。

    这般对孩子的到来日日盼着,没多久就到了月末。

    温野菜怀胎五月,肚子愈发隆起来,走路要撑着腰,久坐或是久站没多久便腰酸背痛。

    但最令人欢喜的一点开始,孩子长得足够大,开始会在肚子里活动了。

    某个午后,温野菜歪在床头打盹。

    大吉盘在小炕桌上,一样睡得肚皮朝天。

    狸奴砸吧着小嘴,蹬了两下腿,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吃鱼干的美梦。

    正沉浸其中的时候,却被自家主人搞出的动静一下子惊醒,原地弹出去不说,连尾巴上的都隐隐炸开了。

    它不明所以,索性直接远远逃走,由于跑得太快,正准备进门的喻商枝因此察觉出了不对劲,快步走到屋内温野菜的身旁。

    只一眼,就发现小夫郎眉头紧皱,正如临大敌地盯着自己的肚子。

    他心一揪,拉过温野菜的一只手。

    “可是做噩梦了?”

    温野菜茫然地抬起头,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他反握住喻商枝的手,隔着轻薄的夏衣,搁在了自己的肚皮上。

    下一刻,肚皮的某个部位突然朝外一鼓。

    别说温野菜了,就是喻商枝也吓了一跳。

    温野菜激动地差点忘了怎么喘气,停顿了一刻才道:“你也摸到了对不对?我肚子是不是动了?”

    两人遂一人一只手,在肚皮上好一个摸索。

    也不知这孩子是不是刚睡醒,一时好生活跃,一会儿这里动一下,一会儿那里动一下。

    温野菜抿了一下唇,只觉得一股情绪奔涌而至。

    喻商枝同样沉浸在这份铺天盖地的喜悦之中,半晌都回不过神。

    直到这阵活跃的胎动过去,夫夫二人对视一眼,都齐齐露出笑容来。

    温野菜靠在喻商枝怀里,听他讲这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已经长出小手和小脚,也会在里面伸手、踢腿。

    他小心地抚上自己的肚子,顿时觉得这一刻的满足盖过了所有孕期的不适。

    而大吉这个猫见势不妙就跑的猫儿,发现屋里恢复了平静后,又无声无息地溜了回来。

    它再次一跃上桌,好奇地凑上前闻了闻喻商枝和温野菜,意识到当真没什么危险后,又一次没心没肺地趴下睡着了。

    惹得喻商枝都忍不住,伸手刮了一下它粉粉嫩嫩的小鼻头。

    ***

    五月初时,天气比起之前更热。

    算算日子,距离水田插秧已过去一个月,喻商枝在付家人的帮助下先往四亩水田里下了稻花鱼苗。

    听说他们家的蟹苗进了水塘,难免是死了一些,有所损耗,但整体的长势还算不错。

    “好在雀哥儿多少知道些蟹子的习性,我们算着,这生意也没投多少本钱,哪怕这蟹苗到明年仲秋能收回来一半卖了,便算是赚了。”

    付明说起这些时称得上满面春风,这人的日子有了盼头,果然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因为付岳现在时不时能往家里带点荤腥,还能打野物去镇上卖,瘦伶伶的黄雀瞧着气色也比以前好了。

    付明感慨道:“我最早还想不开,不让岳哥儿学打猎,如今才发现,我们这一家子都算是他在养。我这个当大哥的心里有愧,只盼着这批蟹子能赚下钱,好给岳哥儿攒嫁妆。”

    现在付岳在家里的地位可谓是说一不二,村里人偶尔看见他身上带着血点子,提着野物从山下下来,都说不愧是温野菜的徒弟,这看着真是得了真传。

    就是不知道温野菜那般寻相公的好福气,能不能也分点给这个小徒弟。

    付岳从不理会这些声音,他现在只想好生磨炼打猎的本事,和大哥一起养家糊口,孝敬师父和师公。

    比如面对快要来临的夏收,他已和大哥嫂嫂商量好,比起家里的两亩薄田,要紧先去温家帮工。

    作者有话说:

    作息真的很重要,这两天又两点才睡,白天脑袋空空……

    明天见啦

    ——

    1、关于稻花鱼苗的投放时间,前文曾提到,但有误,现已更正,以本章为准感谢在2023-09-11 11:40:11~2023-09-12 11:0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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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七章 二更合一

    劳碌了十几天的喻商枝,毫无悬念地病倒了

    今年夏收的天气较之去年仿佛热了好几个度, 烈日炎炎,晒得人浑身滚烫。

    温家因多了好几亩旱田,也远比去年辛苦许多, 且除了要割麦子,还要采头茬的枸杞。

    哪怕付家两兄弟加上黄雀都一起来, 也每天忙得昏天黑地。

    最让人揪心的是,因为气温太高的缘故,村里因为下地干活而中暑的人也变得多起来。

    虽说大部分都是搬到阴凉地缓一缓就能好的, 但也有上了年纪, 症状尤其突出的。

    喻商枝和孔麦芽索性直接把药箱搁在地头, 哪家若出了事来喊他们,当即背起来就走。

    其中最严重的, 就是李家的李老太。

    她一把年纪,家里子孙也不是不孝顺,但庄稼人就是这样, 不到走不动路的那一刻,是不会放弃下地劳作的。

    就算挥不动镰刀,也要跟在后头佝偻着腰捡麦穗,这一来二去,果然就当场晕倒了。

    送来的时候老太太已经神志不清, 双目紧闭的同时,嘴里一直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她二儿子凑上去停了片刻, 听出她是在喊大哥的名字。

    “我大哥几十年前就死在徭役里了。”

    这汉子摇摇头,抹掉一把泪。

    喻商枝这会儿连头顶上都沾着麦芒, 但也顾不上去整理。

    依照他的经验, 老太太的体温已经快到四十度, 不赶紧抢救, 势必有性命之忧!

    家里人手不怎么够,温二妞和付家人还在地里忙活,温野菜身子重,好在现在是麦假,温三伢这阵子都在家里温书。

    他连忙指挥道:“三伢,去你我和你大哥屋里,去把那风扇搬过来。李婶子,劳驾你跟着三伢去搭把手,那东西沉得很,他搬不动。”

    李婶子压根不知道什么是风扇,但此时此刻也无暇多问,匆匆跟着温三伢进屋了。

    “李叔,劳驾你去院子里水缸提两桶水过来。麦芽,去拿藿香正气液和风油精!”

    等东西全都到位,喻商枝让李婶子和孔麦芽一起褪去李老太的衣裳,用风油精大力揉搓她的掌心、手心、腋下和前心后心。

    李老太的儿子则卖力地踩着木风扇,看着这东西居然能呼呼地吹出凉风,难掩惊讶之色,可同时又焦心于自己老母亲的病势。

    等到风油精擦得差不多了,喻商枝取大椎、曲池、十宣等穴,针刺放出近乎紫黑色的血。

    至此再为李老太诊脉时,脉象已经由沉微变得有力许多。

    “风扇不要停,这水不够凉了。”

    喻商枝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就见外头李老太的孙子来了。

    他爹立刻道:“黑娃,你赶紧去村口井里挑水去!挑两桶!”

    喻商枝忙补充道:“就用我们家的水桶和扁担,你在院子里就能看见。”

    一番折腾,李老太的体温有降下来的趋势,呼吸逐渐和缓。

    喻商枝和孔麦芽却不敢掉以轻心,守了李老太一整日。

    到了晚间,太阳落山,屋外总算不是那般令人喘不过气的热,喻商枝才宣布李老太脱离了危险,让他儿子背着带回家好生休养。

    “中暑可不是闹着玩的,搞不好会要人命,以后一定不能再让老太太下地了。”

    他们家里人俱是惊魂未定,对喻商枝连连道谢。

    “喻郎中,这次多亏了有你们师徒两个,等我家几亩地料理完,我们就去帮着你们家收麦子去!”

    喻商枝摆摆手,笑道:“那就不必了,这份好意我心领了。”

    话虽如此,村里人却都看在眼里。

    这个麦收季节,喻商枝因为村里这大事小情耽误了将近一半的时间,地里全靠付家岳哥儿带着付明两口子,还有温二妞这个小丫头,哪里忙得过来?

    更别提收麦子只是个开始,往后还有一连串要做的事。

    因而承过喻商枝情的村里人,在紧赶慢赶忙完自家地里的事后,就不约而同地全聚在了温家的地里。

    虽然一家至多就能出一两个人,可架不住你出人,我也出人。

    最多的时候,温家一亩地里就有十几个人帮忙,麦子被唰唰地砍倒,捆扎成束,垛到田间,凑多了再用牛车拉走。

    晒场那边也早就有人等着,专门把温家的麦子堆在一个固定的角落,帮着摊开晾晒,晚上也有好几家的人喊着可以帮着看麦子,若是下了雨,他们帮着收,让喻商枝和温野菜不用操心。

    温家的麦子就以这样神奇的方式,赶在一场大雨落下来前成功全部入仓。

    帮了忙的人家看着温家的收成,一个个高兴地好像自己也丰收了一样。

    喻商枝和温野菜一商量,实在也不能让大家伙白白帮忙。

    可提起给钱,村里人恨不得掉头就走,仿佛但凡拿温家一个铜子,就是看不起他们。

    二人无奈,最后想了想,只好准备了好些酸梅汤的料包,分发了出去,这东西清热解暑,夏天最是合适,一份若不是卖,单论原料也没有几个钱,来帮忙的乡亲们这才肯收。

    麦子收完,还没喘口气,喻商枝又开始领头去地里采枸杞。

    一年的精心打理,枸杞林初见规模。

    虽然枸杞树一个个看起来还不够健壮,挂果率也远不及野外的枸杞树,但作为头一年的头果,无论是个头还是味道都已算是合格。

    只是但凡是农活,就没有轻松的,一亩地的枸杞树看着不多,可这比起割麦子,全然是个精细活。

    喻商枝和温野菜又雇了付明夫夫几日,连带着其余能干活的人齐上阵,全都从麦田转移到枸杞林子里,从早到晚采摘不休。

    温野菜和温三伢则在家忙着处理前一天运回来的枸杞,分拣干净后倒在锅里蒸一遍再倒在笸箩上铺平,于阴凉处晾干。

    这样过了三天,所有枸杞全都采摘完毕,堆在家中的柴房里。

    只等一批批地阴干,再选个日头烈的日子摆到阳光下曝晒,结束后就是可以直接食用的枸杞子了。

    而在等待枸杞晾晒完毕的间隙里,劳碌了十几天的喻商枝也终于毫无悬念地病倒了。

    “阿嚏!”

    接连好几个喷嚏过后,喻商枝只觉得自己脑袋都被震晕了。

    他按着搭在额头上的凉布巾朝后倒下,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痛。

    阖上眼皮,感觉就连眼珠子都在发烫。

    耳边隐隐约约听见外屋有人在说话,他分辨了一阵,觉出大约是温野菜和白屏。

    “我听说喻郎中病了,厉不厉害?要我说,就是这阵子累的。”

    “是热伤风,昨晚发热发了一夜,灌了一碗药,热倒是退了。就是人没力气,嗓子也疼,在床上躺着呢。”

    白屏见温野菜满脸忧色,扶着他坐下道:“你也别太发愁了,因此累坏了身子,喻郎中也要担心。”

    入夏天热,温野菜本就因为怀着身子不舒服,胃口也见少,眼看人瘦了一圈。

    这两日更是为了喻商枝担惊受怕,他闻言叹口气道:“亏得还有麦芽在,开药煎药,她自己就做得。说句实话,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有时候恨不得盼着明日就让这小崽子赶紧出来,日日揣着,有时候也真的烦。”

    白屏笑了笑,“前些日子还满心欢喜,说是肚里的孩子会动了,怎么没几天又烦了?”

    不过他作为过来人,这点经验也是有的。

    “生孩子、养孩子就是这样,有时候燥得你想揍他一顿,有时候又喜欢得不行,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温野菜是把他和胡大树如何宠爱小蝶哥儿看在眼里的,听罢笑道:“若生个小子,怕才是真的头疼,我看整个村里,除了我们家三伢,没有一家的小子不闹腾!”

    白屏也道:“要我说,像翠芬婶子和鹏叔家那样,把狗蛋送去学工夫倒真是顶好的。没看他回村以后,有时候也拿着树杈子教村里那些小子两招,还带着他们扎马步,说是一个个累得回家撅屁股就睡,也没力气淘了。”

    不说许狗蛋还好,一说许狗蛋,温野菜又开始发这份愁了。

    最近夏收,无论什么武馆还是学塾,尽数放假,让学生们回家帮忙干活。

    所以满打满算,许狗蛋已经在家里待了半个多月了,忙活完许家地里的事,就开始到温二妞眼皮子底下转悠。

    听说温二妞也想去武馆,还答应等回武馆的时候问问师父,收不收女弟子。

    这事让苏翠芬听见了,直接把这小子提溜着耳朵带回家,事后还特地来找喻商枝和温野菜,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他们别在意狗蛋的话,回头别再觉得是狗蛋带坏了二妞。

    这一个个的,连带肚子里的,全都不省心。

    白屏陪着他说了半晌的话,回去前留下特地带来的一个大西瓜。

    “我家今年开春不是在地里种了点西瓜,最近能摘了,挑了个熟了的给你们家送来,脆瓤的,包甜。等吃完了告诉我,我再往这送。西瓜放久了也就不新鲜,我和大树两个人吃不了多少。”

    按照两人的关系,温野菜也没多余和他客气。

    送走白屏,他扶着腰捧着肚子去了里屋。

    床上的喻商枝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

    “可好些了?”

    温野菜摸了摸喻商枝头顶的布巾,已经一片温热了,顺手帮他撤下来,去桌旁的水盆里换一条。

    等他把布巾重新叠回去,都没听见喻商枝的回应,他诧异地回过头,就见喻商枝嘴唇在动,却没发出声音。

    又过半晌,两人大眼瞪小眼,只得接受一个现实。

    喻商枝大概是因为这场热伤风哑了嗓子,暂时说不出话了。

    ……

    喻商枝自己就是郎中,知道失声这事急不得。

    放平心态,喝上两天的药,慢慢养一养也就好了。

    就是说不出话之后,生活里便多了许多的不方便。

    好多次他下意识地开口,察觉到发不出声的时候还挺沮丧。

    因为这个夏天异常的高温,村里生病的人只多不少。

    喻商枝也实在不好带病看诊,一方面是怕传染给人家,一方面也是说不出话。

    所以这时候,孔麦芽顶了上去。

    打眼一看就能看出来的小毛病,她便依着成例抓药。

    稍微复杂一些的,她虽然大多数情况下也心里有谱,但还是会去找喻商枝请教确认一下。

    避免出错的同时,也好让来看诊的人放心。

    如此接连三日,接待了几个病患,孔麦芽已经能独立看病的事情也在村里传开了。

    喻商枝见小徒弟如此靠谱,也就在家里人的劝说下安心躺平,乐得清闲。

    怎么看都是好事,怎料还徒惹来一桩麻烦。

    这日孔麦芽抱着写着功课的一叠纸回家,竟发现家门口站着两个人。

    隔着远,她也看不清,走近了发现,这两人依旧面生,一个年轻妇人,一个挽了头发,显然已嫁人的哥儿,都是不太、熟悉的。

    非要说的话,那个妇人好似还在村里打过照面,另一个就全然没见过了。

    妇人见了孔麦芽,热情地招呼道:“麦芽,这是从你师父家回来了?”

    孔麦芽见她一副与自己格外熟悉的样子,也不好驳人面子,礼貌地笑了笑道:“是,刚回来,二位可是来寻我的?”

    那妇人莞尔道:“你怕是记不得我,我是村里杨三金的媳妇,前些日子,我家汉子还去找喻郎中看过诊。”

    孔麦芽别的记不住,来看诊的病患却记得很清楚,她恍然道:“原是杨家婶子。”

    妇人拢了拢头上的头巾道:“至于这位,是我娘家嫂夫郎。”

    孔麦芽没办法,只好又客客气气地叫了一声“小伯”。

    她被面前两人搞得云里雾里,尤其是那个夫郎还一直有意无意地上下打量自己。

    孔麦芽心底有些茫然的同时,也隐隐生出一丝不快。

    她克制道:“婶子,小伯,天色不早了,我爹还需我回家照料,二位若有什么事是麦芽帮得上忙的,尽管说便是。”

    那婶子与哥儿对视一眼,大约都觉得这小丫头怪有主意的,遂顿了一下,笑道:“不是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事,不如说,是一件大喜事呢!只是这事,需得和你爹当面说才好,我们也站了半天了,咱们要不进去说?”

    怎么还进去说?

    孔麦芽可没有动不动就把陌生人往家里带的爱好,况且他爹也不爱见外人。

    她快速转了转脑筋,隐隐生出一个猜测,又觉得不太可能,这般思索下,面上依旧是挂着淡淡的笑。

    “婶子,小伯,我爹的状况你们怕是也听说了,这……确实多有不便。二位若不嫌弃,有什么事在这里说了便是。”

    此话一出,那哥儿显然已经面露不虞,低头掸了掸衣摆,掩饰一番,未曾多言。

    妇人有些被下了面子,唇角的笑僵了僵。

    孔麦芽也不急,安然站在原地,终于等到这二人开了口。

    只听杨三金媳妇道:“嗐,说来你们家也是你小小年纪就撑了起来,是能做得了主的!那婶子我就直截了当地同你说了,麦芽,你的福气到了,我这娘家嫂夫郎,想要寻你当儿媳妇呢!”

    孔麦芽呼吸一滞,没想到还真没自己猜对了。

    早前其实就有人去寻喻商枝打听过她的婚嫁之事,都被喻商枝以她年纪还小为由,敷衍过去了。

    没成想这两个人居然会直接找上门来。

    她虽知道自己也到了能议亲的年纪,若是早早定下,再过两三年,到了岁数便能出嫁,村户人家的姐儿多半都是如此,剩到及笄若还没有说人家的,那都是老姑娘了。

    但说实话,孔麦芽如今压根无心于这些事,只想潜心学好医术,早日出师,造福乡里。

    “多谢婶子和小伯好意,只是我觉得自己年岁尚小,离谈婚论嫁还早。”

    她说这话的语气虽没有什么特别,可任谁听了都是拒绝。

    杨三金媳妇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麦芽,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是个姐儿,早晚要出嫁的,既摊上这么个爹,这事儿也就不好说道,我嫂夫郎可是从外村特地赶来相看你的,你这倒好,连口水都没得喝一口。”

    话音落下,一旁的哥儿也皮笑肉不笑地接话道:“弟妹,人家麦芽毕竟不是一般的村户家姐儿了,小小年纪,就跟着喻郎中学医术,以后说不准还要一道跟着去城里呢,便是有个瘫子爹又如何,还有师父和师母可以仰仗,这……不急着说亲事,也不奇怪。”

    若两人只是说头前那几句也就罢了,孔麦芽听着这话是越来越离谱,脸色冷下来道:“婶子,小伯,我与你们几乎称得上是素不相识,你们怎么掰扯我的事都无妨,却不能说我爹,还有我师父和师母。”

    “哎呦,弟妹,你快看看这小丫头片子多牙尖嘴利!我看啊,别说咱们家了,怕是整个村子,都没这个福分把她娶回家呢!”

    说到这份上也算是撕破脸了,孔麦芽不想再装。

    “左右婚嫁之事,我是无意的,辛苦婶子和小伯在这里等了许久,还请回吧。”

    说罢就开了院门,直接走了进去,把两个人关在门外。

    进屋时,她还听见那两人在外头扯着嗓子骂娘。

    离得远,孔意也听不分明,倒是从方才就听见了说话声,担忧地问道:“闺女,外头是何人?怎么听着骂骂咧咧的?”

    孔麦芽一边麻利地端来水提她爹擦洗翻身,一边把那两人说的事讲了。

    孔意气得连拍了好几下炕头,“哪里来的婆娘,竟还有这般直接上门堵着人要相看的,这是把你当成什么了!况且你才多大的岁数,识文断字还有本事,轮得到他们挑拣?”

    孔意气得直咳嗽,孔麦芽赶紧替他顺气道:“爹,为这些不相干的人生什么气,女儿我早就心意已决,要在学医这条道上长久地走下去,着实也没心思考虑这些。”

    孔意闻言,握住孔麦芽的手,定定看了对方半晌,终究还是道:“若放在以前,你爹我其实是盼着你找个好人家的,可如今看来,那些乱七八糟的村户汉子,怕是只会拖累了你。你愿意怎么做,便怎么做吧,就是一辈子不嫁又如何,你也养活得起自己!”

    他经历过生死,又瘫在床上这么久,早把什么都看透。

    天大地大,都没有孔麦芽平安康健重要。

    孔麦芽得了孔意的支持,顿觉浑身松快,喜悦道:“我就知道爹会懂我的!”

    说罢她就坐在床边,跟孔意讲起自己以后的打算。

    若此时有人在孔家外头经过,甚至能听见屋里传出的阵阵笑声。

    至于那些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生人,压根没在孔麦芽的心里留下丁点痕迹。

    喻商枝得知此事,已是两日后了。

    孔麦芽只字不提,可耐不住村里的大事小情,早就被爱议论、嚼舌头的人传得四处都是。

    而这杨三金家的媳妇带着娘家人,去找孔麦芽说亲的这一桩,自然也不例外。

    喻商枝跟孔麦芽求证过后,当即也气得不轻。

    他休养了这两天,嗓子已经恢复,就是说话声音还很沙哑。

    但即使如此,他也要说。

    “麦芽,下回再有这种人,你不必理会,无论如何,都有师父和师母给你撑腰。”

    温野菜更是直接破口大骂,“我呸,整个村里,谁不知道杨三金的媳妇是什么货色,成日里就知道从婆家扒拉东西,拿回娘家贴补她两个哥。两个要靠出嫁妹子补贴的汉子,又能生出什么好玩意?还妄想娶麦芽回家?”

    孔麦芽赶紧给喻商枝手边的杯子里添了新的罗汉果茶,又给温野菜端上温乎乎的蜜水。

    “师父和师母莫要为此事挂心,这点小事,睡一觉我都给忘了。”

    见她心态不错,喻商枝也道:“婚嫁之事乃是大事,务必遵从你自己的心意。”

    孔麦芽点头,“师父放心,我爹也是这个意思。按照我自个儿的心意,还是以从医为重。”

    听说孔意也没有到了年岁就催促孔麦芽成亲地念头,喻商枝的心也落回了肚子里。

    自这日之后,但凡再有人明里暗里打听孔麦芽婚嫁之事的,喻商枝和温野菜两人便直接替她回绝。

    又过了一阵子,这话题在村里消停下去的同时,喻商枝的病也彻底养好了。

    趁着时节还没过,他带着孔麦芽,跟着上山打猎的付岳一起,去山上采了今年的头茬野枸杞。

    这一批上好的枸杞,他做主留下了一部分,余下的全部晒干收起。

    随后和自家产的枸杞一起,打包了样品带去了镇上百济堂。

    自从温野菜怀了身子,就是他们师徒两个和付岳一道上山了。

    几次卖药材,喻商枝也都带着孔麦芽一起,让她认认门。

    毕竟若是以后她留在村子里看诊,少不得和周掌柜打交道。

    这回周掌柜看后表示,山上的野枸杞品相一如去年,可以给高价,他们自家种出来的,说实话还是差了一截,可也已经比市面上的绝大多数都好。

    当问及这样的品相共有多少时,听到了二百多斤这个数字,周掌柜可算是知道为何喻商枝只带来了一包样品。

    他看了看天色,当即叫来伙计套车,打算跟着喻商枝直接回村收枸杞。

    这样好的生意,可断然不能让别人抢了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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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八章 二更合一

    不死于病而死于医,是有医不若无医也

    在喻商枝的记忆中, 上一世参观过的枸杞种植基地,亩产都可达到二百公斤到三百公斤之间。

    但由于这个时代没有那么多辅助种植的技术,加上这是第一年挂果, 能达到二百斤这个数量,他也已经很满意了。

    况且就算只有二百斤, 也足够百济堂做一笔大生意。

    离开前,周掌柜又让喻商枝师徒两个稍等,自己修书一封, 寄给了县城的堂兄。

    关于堂兄其人, 去往斜柳村的路上他说道:“我们一家子都做药材生意, 我大伯一房的生意规模尤其大些,我这堂兄每年都雇人北上或者南下收药, 你这批枸杞,我自己是吃不下的,不如带上他一起。”

    得知周掌柜的堂兄生意在县城后, 喻商枝也终于向对方透露了,自己接下来有意去县城发展的事情。

    周掌柜人高马大,在马车里直起身子,差点撞到脑袋。

    惊讶过后,他意识到喻商枝是想结交自己的堂兄, 不过这样的引见,于他而言也是百利无一害的。

    要知道他在凉溪镇的这点小生意, 本也要靠家里叔伯的支持,堂兄一年里从指缝里漏一批货, 就足够他在镇上吃香喝辣了。

    喻郎中是有真本事的人, 还有钱府的人脉, 这样的人物介绍给对方, 自己还能落个好。

    周掌柜默了半晌后说道:“去县城自然是极好的,你这一手医术,去哪里都不至于饿死,城里反而机遇更多。不如这样,我先随你去村子里把枸杞收来,等到往县城给我堂兄送货时,咱们一道去 。”

    喻商枝想在县城经营医馆,少不得要和药商打交道。

    有周掌柜这么个现成的关系在,他自然不会错过。

    两人三言两语就将此事商定,之后的路程便都是轻松自在地闲聊。

    到了斜柳村之后,喻商枝把马车送回家,周掌柜与温野菜简单打了个照面,问候了一句,便迫不及待地要看看枸杞子和枸杞林。

    二百多斤枸杞堆了几个大筐,人一进屋就能闻到浓郁的枸杞香。

    周掌柜抓起一把看了看,又丢了几颗进嘴,嚼了嚼后说道:“确实都是和你拿去的那一包一般的品相,我给你算一两一斤,这些全都卖?”

    喻商枝道:“全都卖,留下的我已经分出来了,你们带了秤来?”

    “带了,全套家伙都有,银票我都揣上了。”他拍拍胸口,指挥两个跟着来的伙计进屋去搬枸杞,“小心着点,这东西掉一把都是好几个铜子!”

    说罢看向喻商枝道:“让他们在这忙活吧,咱们去地里转转?”

    药田就在旱地的边上,这会儿夏播也结束了,割完麦子的地上种上豆子和玉米。

    周掌柜行走在田垄之间,负手感慨道:“以前老家也是有几十亩地的,后来做起生意,也就全都卖了。每回花钱买粮食的时候,就觉得有地能收粮真是不错,可一想想种地那滋味,还是算了。”

    等到了枸杞林前,周掌柜才发觉这是好大一片。

    在此之前,他认知里的枸杞都是野生的,山上采的,都未想过有人能在自家田地里种出这么一片枸杞树。

    他看向喻商枝,目光灼灼。

    “喻老弟,你们家这是要发财啊。”

    能种出一亩,那之后就能种两亩。

    能种枸杞,说不准也能种出别的值钱药材。

    现下但凡是个草医郎中,的确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药材种植的方法,就连他自己也不例外。

    可能种出这么一片林子,且头一年收获颇丰,这可就不是普通人能办出来的事了。

    喻商枝淡然一笑,“既如此,回头还是要靠周掌柜您多帮衬。”

    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一点就透。

    周掌柜当即朗声笑道:“没问题,你这批枸杞的销路,就包在我身上!”

    等两人从地里回到温家,两个伙计还在满头大汗地称重。

    喻商枝见状,让孔麦芽给他俩端了两碗水,随后就领着周掌柜进了屋。

    他们这新宅子,堂屋和卧房已不连着了,如今正儿八经是个能拿得出手的待客地方。

    刚刚只是匆匆一撇,没有细看,这会儿周掌柜打量了一圈这农家院落,发觉越看越有滋味。

    尤其是堂屋之中还挂着几幅书画,桌案上还有插在花瓶里的山花,甚至用野果摆成的清供。

    “你们这日子过得当真是舒服,老哥哥我在镇里,可搞不来这么大的宅院!”

    说话间,大吉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堂而皇之地尾巴高竖,跳上了屋内的一个木架,把自己盘成了一个毛球,闭眼大睡起来。

    结果刚闭上眼,就被院子里的一串狗叫惊醒了。

    付岳提着两只野兔和两只水鸭上了门,除此之外,还有几个竹鸡蛋和水鸭蛋。

    他把这些一股脑给了温二妞道:“都留下,兔子你们吃,鸭子和蛋给师父补身子。”

    温二妞拧起秀眉道:“这可不成,我大哥说了,你这阵子日日往家里送,吃都吃不完了,再有来的,你便拿去镇上卖,换了钱自己收着。”

    “我家里还有,都留下了,这些是特地分出来的。”

    “那也不成,这样吧,你把兔子和鸭子拿走,蛋留下。”

    两人的声音终于惹来了温野菜,搞明白状况后,他二话没说,让付岳把东西放下,转头朝屋里喊道:“相公,你带着周掌柜出来瞧瞧,岳哥儿刚打回来的猎货,还没断气呢!”

    话音初落,周掌柜跑得比喻商枝还快。

    付岳没见过他,有些拘谨地站在原地。

    周掌柜看了一眼这陌生小哥儿,当即明白过来,“温哥儿,这就是你收的那个徒弟吧?小小年纪,这本事可不输你!”

    温野菜笑着摸了一把付岳的脑瓜,“可不是么,也不看看是谁徒弟。”

    说话间他与喻商枝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立刻道:“周掌柜,你难得来一趟,眼看就是饭点了,可没有不留下来吃顿饭的道理,正好就拿这岳哥儿带来的野物招待你一顿。”

    周掌柜一看兔子和野水鸭,就觉得那口水都汪汪往外冒。

    夏天可是最适合吃兔肉和鸭肉的,清热下火!

    当即假意推辞一番,便顺着台阶下了。

    “那就叨扰你们夫夫二人了,对了,这位小哥儿,这些猎货不知可有多的,我尽数都买了!”

    于是付岳攒了一阵子,养在家里的七八只野物就这么被周掌柜包圆了。

    当场给了二两多的碎银子,还省了他去镇上跑一趟。

    晚间,温家设席招待周掌柜,也没怠慢两个一道来的伙计。

    虽说掌柜的和伙计不能一同上桌,可也给他们分了同样的菜出来,在灶房支了个桌子。

    水鸭加了清酱做成了红烧酱鸭,兔肉则是用辣椒炒的。

    现在温野菜虽挺着肚子,但兴致来了还是愿意去灶房掌勺。

    今日这两道硬菜都是他经手的,吃的周掌柜头都抬不起来,嘴上一个劲道:“温哥儿这手艺当真是不一般,便是去开食肆也使得!”

    吃个肚子滚圆后,周掌柜也该带着伙计回凉溪镇了。

    这批枸杞过了秤,一共是二百三十斤,周掌柜留下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和三十两的碎银,就爬上了堆满枸杞的牛车。

    而温家也因此,又多了一大笔进账。

    晚间点了灯,小两口凑在桌子前,做一件最有满足感的事——数钱。

    家里原先的三百两左右存款,连着盖房、置办家具之事,陆陆续续花了不少,余下一半左右。

    后来补上从朱家食肆的分利,到如今有六个月之数,加起来也有快四百两。

    此外日常的澡豆生意,每个月也有个二三十两的进账,核算一下亦有百两往上。

    这些银钱加在一起,减去日常花销,在今日之前尚且剩余六百两左右。

    最后算上今天卖枸杞得的银票和碎银,便是八百多两银子。

    不到一年,家里的家底翻了个倍还多,若是继续留在村里,已是可以当个小地主的水平了。

    可两人也没忘了县城那令人咋舌的租金,和开医馆、食肆的前期投入,但无论如何,这笔钱已经攒够了。

    温野菜手里捧着银元宝看了看,才又小心翼翼地搁回箱子,之后擦擦手道:“我看还是寻个时候,把这箱银钱都换成大额银票,不然每天睡在这上头,我都觉得心慌,咱们留个百八十两在手边也就够了,反正每个月还有澡豆和朱掌柜的分利。”

    喻商枝答应下来道:“这事没什么难的,抽空去镇上办了就是。”

    不过他自己去,温野菜同样不放心,出主意道:“不如就等下次狗蛋放假回来的时候,你跟着鹏叔去镇上接他,顺道换回来。”

    要说温野菜没怀身子那会儿,他和喻商枝两个人去就够了。

    他家小郎中身板子单薄,可自己却不是吃素的。

    现今是不成了,琢磨了一圈,还是许鹏拳头最硬。

    又过数日,新消息接踵而至。

    朱碧桃依着之前留下的地址,从县城请了人专门给温家送信,信中说那批澡豆在县城卖得极好,如今已被争抢一空。

    她直接大手笔地将又下订三百盒,希望第一批的一百盒,尽量在七日之内送到县城。

    还直言道若喻商枝还有什么旁的澡豆配方,或是还能搁在胭脂水粉铺子里卖的东西,尽管做出来,若有什么原料是买不到的,尽管告诉她,她自去寻找。

    本以为这就是信中全部的内容,哪知翻到最后,才发现还附着两页纸,讲的是另一件事,却不是朱碧桃的笔迹,而是朱童的手书。

    原来此前去县城时,喻商枝拜托朱童帮忙打听的那间铺面身后的东家,如今已有了结果。

    朱童在信中写明,那铺面和宅子的东家姓古,家中经历确实也如牙行的牙人所言,家门不幸,生了个败家玩意,将祖产尽数挥霍一空。

    至于喻商枝和温野菜当时的担忧,也的确不容忽视。

    朱童亦劝他们再考虑一番,若实在中意这铺面与宅子,宁买不租,以防纠纷。

    可这二者加起来,租子一年就要将近五百两,若要买下来,价格更了不得。

    喻商枝将此事告知温野菜后,两人便决定暂时歇了对那铺面的心思,回头再去县城寻别的瞧瞧。

    ***

    周掌柜带着大批枸杞走后没几日,就遣伙计来送口信,令喻商枝到县城一聚。

    巧合的是,周掌柜的堂兄周澜把见面的第一顿饭,恰恰安排在了近来刚刚开业,并在县城中声名鹊起的广聚轩。

    据说此处已是一位难求,周澜为了订一个雅间,提前七天就打了招呼。

    原来周澜是程明生的旧识,这雅间也是他托程明生才订到的。

    多了这么一层关系,程明生也表示会赴宴,还言明喻商枝与其岳丈的渊源。

    周澜是生意人,嗅觉灵敏。

    他知道程家这么多年在县城经营地有声有色,名下铺子不止一二。

    这小郎中能得程明生与朱家的青睐,那确实有好生招待的必要。

    因而专门设下今日的宴席,看看这喻商枝到底是何方神圣。

    既有周掌柜、程明生从中牵线,喻商枝和周澜虽是初次见面,但也飞快地熟悉起来。

    四人推杯换盏,程明生再次提及澡豆售卖一空的盛况,感慨道:“说来还是我夫人有手腕,一日只上架二十盒,那些大户人家的丫鬟小厮,恨不得天不亮就在铺子门口排队,门一开就冲进去抢。”

    喻商枝失笑,没想到朱碧桃竟然还在县城里搞限量发售,饥饿营销。

    其实说到底,县城里的富户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说这澡豆多特别么?可能也没有,但是他们追求的,就是这份先人一步。

    周澜在一旁侧耳听着,得知这风靡县城的澡豆,其实也出自喻商枝之手,愈发佩服此人了。

    你说说,单单当个郎中还不够,竟还有如此多生钱的法子。

    他顿时打起精神,将话题说回枸杞生意上。

    对于喻商枝而言,如今的一亩枸杞林子仅是尝试,他是有意把种植药材做成一份长久营生的。

    到时不只是枸杞,旁的在野生环境中少见的药材,也未必不可移栽,人工培育。

    古代人口不多,野山野地随处可见,药材自承四季风雪雨露,任意生长,采之不竭。

    现代则不同,过高的需求滋生了大家研究如何在有限的土地上,种植出更多的资源,所以喻商枝肚子里那些培育药材的技巧与方法,绝对是领先于时代的。

    只有借此打下足够牢靠的经济基础,他方能凭借这份收入反哺医馆的经营。

    谁让开医馆和开学校是一样的,前期注定赔钱,拉长时间线才会见回报。

    见聊得差不多,周澜也开始朝喻商枝示好。

    “喻郎中既有打算在县城发展,在下不才,大约也能帮上些许小忙。”

    喻商枝见对方算是颇具诚意,思忖半晌,终于还是将一直以来地疑问说出了口。

    “喻某确实有一事不明,还望周澜掌柜解惑。”

    之后便把初次来县城时所见,关于城中医馆那条“不接诊去过仁生堂病患”的事情,同周澜简单讲了。

    这问题还真的只能问周澜,作为药商,他肯定比程明生更熟悉这些医馆背后的弯弯绕绕。

    周澜听罢,意外于喻商枝这么早就注意到了此事。

    且他如何也不会想到,喻商枝已经和仁生堂打过不止一次交道了。

    当年凉溪镇之事,因为牵连到了钱府家丑,所以处置纪藤时衙门收了好处,对外有所遮掩。

    哪怕凉溪镇的仁生堂受此牵连,关门大吉,旁人也难以窥得全貌。

    “这仁生堂……”

    周澜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放进盘子中却没吃,片刻后才道:“其实喻郎中您就算不问,于情于理在下也是要提醒一句。这在县城里开医馆,的确是绕不开仁生堂这座山。”

    接下来周澜的一番话,算是彻底为喻商枝解惑。

    原来仁生堂过去虽也是个老字号,但行事还不至于这般离谱。

    那些什么有的没的规矩,更是一概皆无。

    “仁生堂的大东家和二东家,是兄弟两个,轮到他们这一辈的时候,应当是大东家任安当家。这任安是个厚道人,过去在咱们寿安县,可是有‘神医’之名,多少人慕名而来寻他看诊,逢他坐诊的日子,天不亮,这医馆门口就排起长龙!奈何好人不长命,头着三年前,他突发急病,倒下后就再也没起来,走的时候才过了五十大寿。这之后,他弟弟任平就接过了医馆的生意。可是你们可知,这任平,压根就不懂医术!”

    出身医学世家、接手经营医馆的人却不懂医术,结果可想而知。

    在任平的手中,这仁生堂彻底将看诊变成了一桩生意,每个上门的病患在他眼里,恐怕都是行走的荷包。

    “我听说,他会要求坐堂大夫给病患用高价的药材,遇上那种掏不起药钱的,便敷衍了事。为了拉拢堂内郎中,任平更是许诺,这卖出去的药材中,有开方郎中的一份钱。”

    久而久之,仁生堂的风气可想而知地愈发败坏。

    那些掏不起药钱的贫苦百姓,都被仁生堂敷衍地打发走。

    这些病患大多是为了仁生堂慕名进城,见状也只好令求别处。

    “你说的那条规矩,便是在这不久之后添上的。”

    城内其它医馆“消化”了从仁生堂出来,走投无路的病患,这其中不乏任何一个合格的郎中都能治好的病症。

    很快许多人意识到,仁生堂或许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高明。

    “那时候不少人都在等着看仁生堂的笑话,毕竟任平一个外行人当家,砸了招牌也是意料之中,谁知道任老二学医学不明白,却有一手钻营的好工夫。去年年初,咱们寿安县的上一任县老爷任满离开,换成了现如今的彭大人。”

    说到这里,周澜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同时不望给自己的堂弟使个眼色,让他去把雅间对外的窗户都关了个严实。

    妥当之后,他才继续道:“这个彭大人,比上一任大人油滑许多,且来上任时,除了正房嫡妻之外,还带了二房侍妾,你们说说,这说明什么?”

    在场都是男人,哪怕洁身自好,也难免各自露出心照不宣的神情。

    周澜的指节轻叩在桌上,“对咯,说明这彭大人啊,他好色!而那任老二,偏偏就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好女儿!”

    事情发展到这里,后面的事喻商枝已基本能猜到了。

    任平作为一个商户,甘愿把嫡出的女儿送给了和他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彭县令为妾。

    而任家女儿凭借出挑的姿色,成功博得了彭县令的偏爱,几乎一房专宠,任平在县令面前得了脸,自是在这寿安县中横行无忌。

    他索性设了一场鸿门宴,请来县城之中各大医馆的东家,定了一条“不可接诊仁生堂病患”的规矩。

    初时大家都觉得荒唐无比,更不把任平这小人看在眼里,可很快就有挑战仁生堂权威的人付出了代价。

    “仁生堂是个大医馆,坐堂的郎中连上学徒在内,足足几十号人。任平接手医馆之后,那些不愿和他沆瀣一气的,都渐渐被他寻了因由赶走了。当时大家伙只觉得,他对自家医馆的大夫下手也就罢了,难不成手还能伸到别家去?”

    然而后来证明,他真的能做到。

    忤逆了仁生堂的两家医馆,很快就被县衙的衙役寻了个理由贴了封条,还把里头的郎中及学徒,押进大牢里关了好几日才放出来。

    自那之后,大家便见识到了任平这个小人的手腕,再也没人敢触他霉头。

    听到这里,喻商枝却仍有一事不解。

    “周掌柜,在下有一事不明,若真如你所说,仁生堂就算屹立不倒,名声也该早坏了才是,为何如今这城中的百姓,提起仁生堂仍是交口称赞?”

    程明生正在示意上新菜的伙计把盘子搁下,将此前已经吃完的两个小碟撤下去,闻言说道:“喻郎中,此话不用周掌柜,我这个县城里土生土长的人,便能给你解答了。因为这仁生堂时不时的,也还会做一些好事。譬如夏日里送解暑汤,冬日里送养生茶。那些平头百姓素日里即使有个头疼脑热,也不会贸然去仁生堂这种看着就贵的大医馆瞧病,同时得了这些小恩小惠,自然也会帮仁生堂说话。至于那些在仁生堂吃了亏的,怕是根本投告无门。”

    周澜摇头道:“说来这些规矩,也不是他任平的主意,而是仁生堂开办至今就有的。以前逢初一、十五,还会在医馆门口义诊,如今却也没有了。”

    镇上的周掌柜在周澜面前沦为小周掌柜,闻言道:“送个什么解暑汤,养生茶,又能花几个银钱,怕是还不够买他任老二桌上的一碟子菜呢,他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几人说罢,周澜长叹一声道:“喻郎中,你也瞧见了,若要来这寿安县城开医馆,就少不得要对仁生堂低头。但这里毕竟是县城,瞥去专门奔着仁生堂去的病患,其余剩下的,也足够一般的小医馆经营下去了。”

    小周掌柜更是窝了一肚子火,“这不就等于,除了他仁生堂是大爷,其余当郎中的全是孙子?”

    他看向喻商枝道:“喻郎中,要我说,您要不就别来这县城受这窝囊气了。”

    喻商枝半晌无言,却非犹豫,而是心神激荡。

    他不禁想到那个当日在客栈外遇见的少年,想必其父就是不肯自高价药材中牟利而被迫离开的。

    其病沉重,难以自医,而城中其余医馆也不敢接诊。

    恰如这城中,每日不知有多少人如此人一般,被仁生堂榨干养家糊口的银钱,又或者是一次次地在其余医馆面前碰壁。

    有道是,生民何辜。

    不死于病而死于医,是有医不若无医也。

    仁生堂之恶,恶在违背医道,恶在阻人生路。

    若将此事说直白些,任平之行径,又与那谋财害命的狂徒强盗之辈有何异?

    县城的水着实比他想象中要深许多,可出于医者的本心,要他对仁生堂低头,那是绝不可能的。

    喻商枝犹记起幼时祖父的教诲。

    老人曾言,比起治国平天下,医非大道,乃是小道。

    可就是这条“小道”之上,却对从医者的品性有着严苛的要求。

    只因稍有不慎,便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眼里若无众生疾苦,便是不配为医。

    他而今既已知仁生堂的恶行,便就无法视而不见了。

    只要能多一人不畏仁生堂之权柄,便可令走投无路的病患们多一条生路。

    作为一个郎中,这是他唯一需要做到的。

    顷刻之间,喻商枝已做出了决定。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啦

    ——

    1、“生民何辜,不死于病而死于医,是有医不若无医也。”——清·吴塘《温病条辨序》

    2、“医非大道,乃是小道。”

    “只因稍有不慎,便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这两句为化用。

    原句“医虽小道,而性命攸关,敢不知慎”,出自明·张景岳《景岳全书》感谢在2023-09-13 11:06:07~2023-09-14 11:1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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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九章 二更合一

    在这个节骨眼上,温野菜要生了

    喻商枝的选择令在场三人神色各异, 周澜忍不住劝道:“喻郎中,这件事,您还是要三思而后行。”

    在周澜看来, 喻商枝这般想,全然是因为年轻气盛。

    和仁生堂打擂台?用什么打?

    他年纪轻轻, 便是医术出神入化又如何,靠这一张胡子没一根的脸,怕是要在县城站稳脚跟都难。

    可见喻商枝仍是坚持, 他也不愿再多说些丧气话讨人嫌。

    四人又喝了几轮酒, 除了酒量深不见底的喻商枝, 其余几人的面上都染了酡红。

    周澜和喻商枝坐得最近,他执着酒盏, 拍了拍后者的手臂道:“喻郎中,您是不知道,我们城中药商, 亦苦仁生堂久矣。那任平过去不当家时,便捣鼓些药材生意,但那时我们这些人尚且可以分一杯羹。自从他和县老爷搭上了关系,甚至会联合南方来的药商,哄抬药价。我们家账面上的所得, 已是比之前些年少了三成还多。”

    流失三成的利润,对于商户来说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只是看起来, 除非彭县令改任,否则他在此一日, 任平便有一日的靠山。

    不止如此, 彭县令走后, 还可能再来一个李县令、张县令。

    但凡再有一个和彭县令一样好打点的, 这寿安县依旧是任家的天下。

    喻商枝看着杯中残酒,对于一件事看得很透。

    那就是如果想为寿安县的百姓做点什么,单靠一腔热血和信念是不够的。

    他得在此之前想个主意,撬动任平的根基。

    只是这件事,就算是他也尚且需要细细思量。

    一顿饭吃了许久,出雅间时晌午来的食客都散尽了。

    今日朱童不在店内,不过嘱咐账房先生给了喻商枝一张银票,支取了上个月的分利。

    广聚轩如今在县城经营得蒸蒸日上,喻商枝拿到手的也从几十两变成上百两。

    他把银票揣进怀里,觉得浑身都是酒气。

    就算没醉,也难免有些疲乏,跟着周掌柜上了马车后,两人各自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回到镇子上时,马车把周掌柜送回了家,赶车的车夫依着吩咐,还要再将喻商枝送回村里。

    下车时,周家有下人快步出来接应。

    周掌柜倚着对方站着,却还不忘道:“喻郎中,你往后来往县城的时候只多不少,我上回见你,还是自己赶马车,这样辛苦不说,在县城那地界,也容易被人看轻。依我看,你不妨去牙行挑个合眼缘的人买回家去,不签卖身契,签个长工的契书,便不算蓄养仆役,衙门也挑不出错来。”

    依照本朝规定,家中无官身、或是有秀才及以上功名的,均不可雇佣佃农或是蓄养奴仆。

    但像钱员外那样的商户,是捐了个小官,像周掌柜这样的人家,则也各显神通,赶上收税的税官上门时,也有办法规避盘查。

    他告知喻商枝的,正是其中一个法子。

    喻商枝本也无意去牙行买人,回家使唤,时代不同,他若这般做,总觉得和人贩子差不离了。

    对于周掌柜所说之事,他的态度暂且是无可无不可,不过嘴上还是道:

    “多谢周掌柜好意,今日回家好生歇息,咱们改日再聚。”

    两人拱手告别,车夫将马车赶得稳稳当当。

    喻商枝得以在夕阳西下之前,赶回了斜柳村。

    到了家中,他将县城中的见闻向温野菜说明。

    以前想着夏收结束就能去,钱是攒够了,可别的事都不凑巧。

    况且温野菜大着肚子,多有不便。

    最终夫夫二人只好退一步,左右合适的铺面也没寻着,不妨等温野菜生产过后,出了月子再议。

    ***

    酷暑炎炎,把地面都晒得滚烫。

    平安和富贵已经被付岳接回家了,剩下的大旺和二旺成日趴在屋里纳凉,不住地哈气,盛水的大盆一日要添两回。

    相比之下大吉就舒服多了,仗着身轻如燕会跳高,时常选着能吹到风扇的地方趴下,任由木风扇吹出来的微风把它一身长毛吹得凌乱无比。

    温野菜更是每日热得焦躁,从头到脚都不爽利。

    他头着腊月揣了崽,算着应当八、九月就要生了。

    虽说预产的时机不错,可孕后期却着实吃了苦。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晚上刚躺下,又坐起来去如厕。

    好不容易安睡一会儿,肚里的小崽子却开始上演全武行。

    若是换了别家,定会猜里头是个小子。

    可温野菜想想自己,还有温二妞的性子,只觉得是什么都有可能。

    每晚频繁起夜时,喻商枝怕他看不清摔了,更是每次都第一时间睁开眼,扶着他去。

    后来温野菜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他白日还能补觉,喻商枝确实忙得连轴转,眼下的青影越来越浓。

    他索性做主打了一大壶灯油回来,又让喻商枝去镇上买了城里人家才会用的那种罩子灯。

    夜里倒上灯油,能燃上好几个时辰都不灭。

    有了这盏灯照明,喻商枝总算可以安心睡觉。

    熬到七月中上,三伏天终于过去。

    那种压在人身上,让人喘不动气的热意消散,哪怕秋老虎还在,风吹来时,已经能感受到几分凉意。

    又是一年七月半,温野菜上山不易,便由喻商枝带着温二妞和温三伢去。

    到了坟前,三人拔了野草,摆上贡品,齐齐磕了头。

    结束后,喻商枝便让到了一旁,把地方留给姐弟两个。

    若有什么想跟地底下爹娘说的话,也方便说出口。

    隐隐约约的,他听见温三伢对着坟包讲,自己在学塾的好几次小测都拿了第一,先生说明年二月的童生试,他已十拿九稳。

    温二妞说得更杂乱些,从还在温野菜肚子里的小外甥,说到家里的狗子、狸奴,她养的鸡鸭,甚至……

    隔壁的狗蛋?

    喻商枝摸了摸鼻子,一时心情尴尬,觉得自己偷听到了少女心事。

    幸而他很快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温二妞提起狗蛋,原是为了跟爹娘讲自己先前想学功夫的事。

    “狗蛋说武馆不收姐儿,若我想学,他可以教我。喻大哥也帮我打听了,就是在县城,也没有能收姐儿的武馆。我想想也罢,就是跟着狗蛋学几招,以后也够保护大哥和三伢了!喻大哥跟我说了,我不愁去了县城没事情做,除了可以给大哥的食肆帮忙,他还可以给我在城里找个地方养鸡鸭,到时候越养越多,越养越多,说不准以后城里好多人都要吃咱们家鸡鸭下的蛋呢!”

    ……

    话题越跑越远,十分符合温二妞想一出是一出的跳脱性子。

    喻商枝浅笑着摇摇头,又往外围走了几步。

    温家祖坟没什么人打理,除了有人祭拜的坟包外,其余地方尽是荒草丛生。

    喻商枝还在树底下捡到几个蝉蜕,他没浪费,掏出帕子仔细收好,这都是可以入药的好东西。

    又过了一刻钟,温二妞和温三伢说完了话,提着竹篮朝喻商枝走来。

    “喻大哥,我们好了,可以回去了。”

    喻商枝点点头,临走前又查看了一番,确定四周地面没有烧纸残存的火星子。

    这个夏天高温且雨水少,伏虎山上就爆发过几回小型山火,好在很快就被周围几个村子的人想办法扑灭了,没有蔓延。

    这回中元,各家都要上山扫墓,许百富特地嘱咐过,一定不要留下火种。

    见地上干干净净,喻商枝遂领着一大一小往山下去。

    落在后面的位置,他瞧着姐弟俩的背影,突然意识到,比起去年,这一回已经没怎么在他们两人的脸上看到明显的悲伤情绪了。

    随着年岁的增长,有关亲人逝去的这一件事,总有一日会释怀。

    然而饶是许百富百般嘱咐,却不是人人都和喻商枝一样为事谨慎。

    不知谁家扫墓落了没踩灭的火星,烧得一片山都见红。

    许百富气得跳脚,但二话不说,赶紧纠集村中青壮,带着铁锹提着水,上山砍树挖沟。

    山火难以扑灭,古人也早就从中悟出技巧。

    比起想着用几桶水浇灭,不如赶紧把火势局限在固定的范围内,等到能烧的东西烧完了,火也就灭了。

    这场火灭得比之前都艰难,还有几个汉子被火舌燎到,急急忙忙跑到温家来找喻商枝擦药。

    诊室里,几个受了伤的汉子聚在一起,脸上都被烟熏得黑黢黢的,许清水也在其中。

    他们几个人的媳妇或是夫郎都在身边陪着,孔麦芽端进来一盆水,里面放着几条布巾,让他们分着擦擦脸。

    杨红儿接过其中一条,拧干了水往许清水的脸上抹了一把,随后忧心道:“往年从来没见山火这么频繁,我瞧着怎么这么邪乎。”

    这一屋子人里,最年长的汉子是傅家老大。

    他伤在后背,这会儿还趴在诊室里的木架子床上,闻言说道:“还不是太热的缘故,草杆子搁外头让太阳晒着都能烧起来。”

    他一开口,屋里的人们也都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今年伏天太热了,就没见几个雨点子。”

    “田里的稻谷都是稀拉拉的,如今一捏,好些都是瘪的,只能结出秕谷。”

    “每回赶上旱年,这粮税都要涨,等冬月税官来了,还不知是什么情形。”

    大家伙都是庄稼人,自然也料到,今年秋收粮食歉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现今收成是改变不了了,唯一能盼着的,就是衙门不要加粮税,大旱之后莫生出新的灾异。

    聚在一起,唉声叹气了一阵子,待到伤口包扎好后,也就各自散去。

    而因为大意,点火烧山的人也找到了,是村里头姓薛的一户人家。

    他家最小的孙子顽劣至极,正是狗都嫌的年纪,据说是趁着家里人烧纸的时候,蹭了点火烧小树枝玩,最后下山时随手一丢,家里人压根也没注意,结果酿成大祸。

    偏偏这家人还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惹得家里汉子受伤的几户人全都跑到他们家门口掐着腰骂,此后好久,路过薛家门时都要啐一口,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八月里秋收开始,村里人的担忧成了真。

    过去能打两石粮的肥田,一年也就打出一石的稻谷。

    若是本就肥力不足的中下等田,更是只有几斗。

    就连温家的三亩上等好田地,加上一块薄田,也只勉强出了不足五石的收成。

    要知道去年这时候,这四块水田加在一起,可是出了八石还多。

    这么下去,别说是缴粮税了,来年能不能吃饱饭都还两说。

    许百富家的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全都是求他去镇上打听打听今年的粮税是什么情形。

    可许百富也发愁,他虽大小是个村长,可镇署衙门哪里有他说话的份?

    心里头七上八下之间,他只好上了温家门,旁敲侧击地想拜托喻商枝帮乡亲们这个忙。

    喻商枝听罢,没有推脱。

    自家也是农户,这些问题都是绕不开的。

    “村长放心,这事我记下了,有了消息就同您说。”

    许百富连声代替全村的人谢谢喻商枝。

    正事说罢,喻商枝亲自把他送到门口,要出院子时,许百富却停下了步子。

    只见他转过身,看起来踌躇了一阵,方问道:“喻小子,从年后起我就听说,你们一家子想到县城去开医馆,我今日问你,你也给我一个实在话,可是的确要去的?”

    喻商枝闻言垂眸,暂时未发一语,但显然许百富已看出了他的意思。

    老村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县城好,年轻人,就该出去多闯荡闯荡,见见世面。温家这三个孩子苦了这么多年,遇见你,也是永福两口子在天有灵。只是你走了以后,咱们附近几个村子,便又没有草医郎中了,大家伙怕是要适应一阵子。”

    许百富苦笑了两声,抬腿要走,正好孔麦芽从外头采药回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给许百富问好道:“村长爷爷好。”

    既然正好赶上,喻商枝便顺势将孔麦芽叫到了许百富跟前。

    “村长,日后乡亲们看诊的事,您老也不必过多担心,麦芽这孩子已跟在我身边学了许久,十分勤恳用功,现今已能独立看诊了。麦芽本可以到时对我们去县城,可麦芽说了,她想留下,关照乡里。所以到时候,便是麦芽代我在村中行医,到时候还望您多多照拂,她毕竟是个年轻姐儿,别再让旁人欺负了去。”

    对此许百富自然是连连称好。

    有喻商枝在前,已不会有人因为年龄的缘故看轻孔麦芽。

    毕竟他这个师父,也没比徒弟大出多少岁去。

    差是差了几年,可严师出高徒,有人能在村子里继续当草医郎中,那就比没有强!

    许百富的满脸愁容,总算是打消了几分。

    看他那模样,怕是要赶着回家,把从喻商枝这里得的消息,好生跟家里人说说。

    送走许百富,喻商枝看过孔麦芽新采的一些常见草药后,洗了把手进了卧房。

    屋里坐在炕上的温野菜闻言抬头,“村长走了?”

    喻商枝道:“走了,是想让我镇子上帮忙打听打听今年秋税的事。”

    温野菜闻言,也放下手里的针线筐。

    “今年的收成实在歉得厉害,若非咱家现在不缺花用,我怕是都要急得睡不着觉。”

    话是这么说,可喻商枝知道,秋收那几日,温野菜也是真的没睡好。

    就是家里不缺钱,也买得起粮,一年的辛劳打了水漂,这人的心里还是不好受。

    他怪自己不该提起这个话茬,赶紧换了话题,拿起针线筐里的虎头绣片说道:“你这几日绣得快,眼看都要完工了。”

    温野菜用手指摸了摸那老虎头,也勾唇道:“前日屏哥儿来时还说呢,这个虎头怕是我绣过最像样的东西。”

    要知道,到现在喻商枝还用着他最早送的那个歪歪扭扭的钱袋呢。

    这绣片做好之后,到时就可以直接缝到小帽子上,做成虎头帽。

    除此之外,怀孕这大半年里,温野菜也陆陆续续做了不少的小衣裳,还有小被子,堆了一整个箱子。

    他素来不喜欢干针线活,可真当上小爹了,却也不觉得烦闷了。

    说起这个,温野菜又忍不住低头看肚子。

    “就是不知道这崽子到底哪天能出来,这快到日子了,倒有点又盼又怕的。”

    喻商枝把他环入怀里,吻了一下他的发顶。

    “不必想那么多,时候到了,孩子自然就来了。有我在,保证你们两个平平安安。”

    九月,整个寿安县的秋粮歉收已成定局。

    喻商枝带着孔麦芽,去钱府给最近不太舒服的钱夫人诊脉时,得知钱府今年的收成也格外不妙。

    “听说今年北方大旱,南方大涝,这世道怕是要不太平了。”

    钱府怕是整个凉溪镇消息最灵通的,钱夫人都这么说,那恐怕事实也八九不离十。

    看诊完毕,钱夫人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上了年纪,近来入秋后脾胃有些不和。

    喻商枝开了药方,递给钱夫人的贴身丫鬟,前者问道:“你夫郎最近如何了?算着日子,也快要生了。”

    喻商枝答道:“是,之前数了日子,左右就是这半个月里的事了。”

    钱夫人笑着颔首:“这阵子你也别四处奔波了,安心在家守着他便是。等孩子能出门了,可得抱来让我瞧瞧,定是个很俊的娃娃。”

    彼此寒暄一番,钱夫人又问了去县城的事筹备得如何。

    得知铺面一直没定下,她嗔怪道:“这也算是个事情?你们两口子也是,怎么不早些开口来问一嘴,我们府上在城里也是有些产业的,寻一个铺子又不难。”

    钱夫人如此说,喻商枝却不好意思再承更多的情,只好拿先前古家的铺面当挡箭牌道:“谢过夫人,只是我们二人实则已在城中看好一个铺面,现今正托牙人和东家议价。”

    钱夫人觉出喻商枝的意思,莞尔道:“也罢,你们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主意。”

    本以为这趟来时见不到钱云礼,现在钱小少爷忙得很,被钱夫人指派去负责钱府秋粮入仓一事。

    好不容易回家喘口气,又被钱老爷叫去一顿教育,这会儿刚刚逃出来。

    “我成日里看那粮册、账册,听人在我耳朵旁边打算盘,眼要花了,耳朵也要聋了!”

    喻商枝顺势给钱云礼把了个平安脉,得出结论——钱小少爷身康体健。

    钱云礼不肯放他走,把人拽回自己的房间,又聊了好半晌,还问了大吉的事。

    等到时辰不早,喻商枝实在急着告辞,他才又让人装了一篮子给大吉的肉干鱼干和玩具。

    “这些都是我找人做的,雪球的几个猫崽子都有,也不能少了大吉的一份。”

    喻商枝实在佩服钱小少爷这份猫奴精神,收下后,两人走到三进门的门边上,钱小少爷挥退下人,低声道:“恩公,你今日既然来,我也顺道告诉你个消息,今年各地收成都不好,怕是粮价要涨。过阵子若是有人高价收粮,你们家可得留下足够的口粮。”

    喻商枝微微挑眉,有些意外地看向钱云礼,眼底闪过一丝欣慰。

    钱小少爷微微扬起下巴,“别看我这样,有个词怎么说的……哦对,耳濡目染!成日里在我家粮行里泡着,想搞不明白都难,总之恩公,你可记着了!”

    其实喻商枝推测,钱云礼将此事告诉自己,或许也有钱员外或是钱夫人的授意。

    粮食歉收,收粮的价格会先涨,但商人逐利,绝不会干赔钱的生意。

    每个灾年,粮价都是这么被一点点抬起来的。

    这消息对于温家还好,对于斜柳村的其余人家,可是能救命的。

    而且比起粮价一事,喻商枝更担心的却是旱涝灾害会造成的连锁反应。

    有道是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寿安县地处南北交界处,若真出什么问题,怕是首当其冲。

    可惜他这个从异世而来的人,也并无什么预知未来的能力。

    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提醒身边的人,若是意外真的来临,不至于彻底手足无措。

    此番回村,他便直接去了许百富家,告知他自己从钱府得的消息。

    许百富活了大半辈子,见得多了,立刻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听这个意思,粮税必定是要涨了!”

    如何提醒村民囤粮过冬,是许百富的职责,喻商枝则回家后就叫来孔麦芽,两人一起开始整理,喻商枝记忆里针对各类疫病的药方。

    包括许久之前陶南吕留下的医书,也被喻商枝翻出来,他记得其中记载有前朝和本朝的疫病案例。

    总而言之,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就在这个大家都人心惶惶的节骨眼上,温野菜要生了。

    作者有话说:

    即将喜迎小包子!明天见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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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章 二更合一

    不知过了多久,孩子终于顺利降生

    温野菜羊水破的时候, 喻商枝正在另一个屋给村里一个老爷子看诊。

    这老爷子偏生耳背,跟他说话得扯着嗓子来。

    一共没几句话,要么是声音小了, 没听清,要么是听清了, 没听懂。

    喻商枝高声喊了半天,只觉得嗓子都半哑了,才总算搞明白这老爷子是什么病症。

    简而言之, 就是上了年纪的汉子常见的毛病——前列腺有问题, 在国医中, 这老爷子的症状,应当归为“淋证”。

    据老爷子描述, 他这毛病已有多年,不累的时候不犯,只要一劳累, 便会加重。

    喻商枝分辨一番,兼之脉象对应,判断他是劳淋结合了热淋,当即利索开了药,让孔麦芽去里屋配好。

    现今换了新宅子, 虽然药柜还没安排上,但木架子又多了不少, 草药分门别类,各色一应俱全。

    老爷子不消停, 弓着腰在屋里转悠着看新鲜。

    喻商枝桌子上有个找张木匠做的木头人, 上面画着人体的各个穴位, 这老爷子非要拿起来瞅瞅。

    他儿子拉着他不让, 喻商枝笑了笑道:“没什么,老爷子要看就看吧,别摔了就成。”

    说罢就伸手去拿起了那个木头人,准备递给老汉。

    哪知就在这时,温二妞却风一样地闷头闯了进来,因为太过紧张,声音都变了调。

    “喻大哥,大哥他,他可能要生了!”

    哐当一声响,木头人好像专门为了回应刚刚喻商枝说的话一般,自他的掌心里滑落,摔了个四分五裂。

    村里谁不知道温野菜即将临盆,老汉的儿子听了连忙道:“喻郎中,你愣着干什么,赶紧过去瞧瞧!我爹这你不用管了,不就差抓药了么!”

    喻商枝这才反应过来,冲父子二人道了歉,匆匆跟着温二妞离开。

    卧房里,温野菜已经被过来陪他做绣活的白屏扶着躺在床上。

    羊水破了,裤腿都湿了个透,好在肚子还没开始疼。

    他拜托白屏打开床角的木箱,把里头的新褥子搬出来。

    村里人生产前后,都是往床上铺一层干净的稻草,再铺一层被单,好让稻草吸去脏污,以免脏了床榻。

    白屏意外于温家还专门做了新褥子,摸了摸,里面却不全是棉花。

    一问才知,里面是一层薄棉衬着,另外都是草木灰。

    草木灰可以做妇人的月事带,自然也就有吸血杀菌的功效。

    白屏抱着褥子过来,感慨道:“还是喻郎中心细,这个多好,干干净净的,还软和。”

    有些人家的稻草不好好处理就铺上床了,还听说过耗子从里头爬出来的事。

    他刚弯腰把褥子搁在床上,就听见卧房外头一声响,紧随着温二妞的惊呼,“喻大哥!”

    两人吓了一跳,还没等搞明白,就见喻商枝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温野菜惊得连肚子都顾不上了,“你这是怎么了?摔了?”

    温二妞在旁边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大哥,喻大哥进来时太着急,没看见门槛,绊倒了。”

    她还是头回发现,她喻大哥也有这么莽撞的一面呢。

    温野菜听罢,一时又担心又好笑。

    “多大的人了,自己还是个郎中,怎么能慌成这样!摔到哪里了?”

    喻商枝哪里顾得上看自己摔到哪里了,他到了床边,便拉过温野菜的手腕把脉,见脉象一切如常,方吐出一口气来。

    “就是磕了一下,不碍事。”

    说完这句话,他本该赶紧安排接下来该干的事。

    谁料却发现怎么也冷静不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最后还是生养过的白屏提醒道:“喻郎中,你们家不是也事先请了稳婆?可要我回家喊大树,让他赶车帮忙去请来?”

    “对,稳婆。”

    喻商枝找回主心骨,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嚯地站起身,白屏微微仰头看他。

    “屏哥儿,你有经验,劳烦你帮我守着阿野。”

    “那是自然,这里有我,你们赶紧去忙。”

    待白屏应了声,喻商枝又拉着温二妞出了门。

    院子里,这几日每天都是一早就过来,只等着温野菜生的时候能帮帮忙的付岳,还有送走了那对父子的孔麦芽都已等着了。

    在喻商枝的安排下,温二妞去了许家喊苏翠芬过来帮忙,孔麦芽则带着付岳现在家里准备接生用的东西。

    像剪刀、纱布,喻商枝都准备了全新的,拿回家那日就消了毒,只等这日再全都用滚水烫一遍。

    因为哥儿没有奶水,可以挤奶的母羊也早就买回来拴在后院,日日好吃好喝地喂着。

    万事俱备,终究是等到了今天的正日子。

    “我赶马车去镇上请稳婆,顺便帮三伢告假,把他也接回来。”

    几人各自得了能做的事,纷纷散开去忙。

    喻商枝把马车赶得飞快,停在稳婆家门口时,马儿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里面的老稳婆得了信,很快就收拾妥当,提着一个小包袱出了门,站在马车下冲喻商枝颔首示意道:“喻郎中,咱们走吧。”

    喻商枝亲自下车把她扶了上来。

    他们家请的这位,是当年给钱夫人接生过的一个老婆子。

    对方现今其实已经不干了,本事传给了自己闺女。

    但因是钱府开的口,所以她还是答应亲自来。

    最要紧的是,喻商枝事先说好,生产时自己也要在产房内陪同。

    村里的稳婆虽说也有经验,可到底见识略短些,到时候再因坚持什么忌讳,耽搁了生产,说不准会出什么意外。

    这个镇上的婆子兴许是年纪大了,见识更多。

    一听喻商枝是个草医郎中,便道:“既是郎中,那就使得。老身我也接生过好几个郎中家的娃娃嘞,只要不是啥都不懂,只会添乱的汉子就成。”

    喻商枝从她这里得了这句话,才给了一两银子的定钱。

    约好等温野菜临盆那天,就从村里赶马车来接她。

    稳婆上车坐稳,喻商枝又去学塾接上了温三伢。

    其实穆秋山是轻易不许学生告假的,尤其是现在,距离明年二月不足半年的时间,秋收也结束了,正是该专心读书的时候。

    但听闻是温三伢的大哥即将生产,穆秋山自然是应了温三伢的告假。

    等温三伢跳上马车,喻商枝扬鞭,以同样快的速度往村里赶。

    从羊水破到生产,一般还要隔几个时辰,赶上不好生的,疼上一夜的也有。

    明明是秋日的天气,喻商枝愣是出了一身的汗。

    到了家门口,他和三伢先下了车,又把稳婆扶下来。

    苏翠芬、福哥儿甚至潘氏都来了,全都从院子里往外迎。

    见了跟来的老婆子,便知是镇上请来的稳婆了。

    苏翠芬打量她一眼,见浑身衣着比村长媳妇都鲜亮,花白的头发绾得齐整,一根碎发也无,就连指甲盖里都是干干净净的,遂在心里感慨,这给员外夫人接生过的,果然不是一般人!

    有这样的婆子在,她就也算是放心了。

    喻商枝领着稳婆进屋时,问苏翠芬里头情形如何了。

    苏翠芬叹道:“可不是已经疼了,偏生菜哥儿是个犟的,咬着牙也不出声,看得我心肝儿颤。”

    进了卧房,温野菜果然已经疼得脸色发白。

    白屏守在旁边,一个劲拿布巾给他擦汗。

    见了喻商枝和稳婆后,他直呼一声,“谢谢天老爷,你们可算是来了。赶紧看看,已疼了好一会儿了。”

    稳婆洗过手,擦干后掀开被子上前查看,又伸手探了探道:“已算是快的了,可也就开了四指,离能生还早。主夫乃是头胎,总是要多些辛苦。”

    温野菜这会儿已经疼得恍惚了,什么几指几指,一概不明白,只听见了“辛苦”二字,没有别的办法,唯有一味地咬牙忍着。

    怪不得人家都说,怀身子算什么难的,等临盆的时候才是真遭罪,他这回可算是彻底地懂了。

    时间还长,却也不能掉以轻心。

    稳婆和喻商枝一直在,其余人进进出出,准备着生产要用的东西。

    除了大木盆,剪刀,喻商枝还专门准备了一套缝合用的针线,以备不时之需。

    就连钱府之前送的老山参他都翻了出来。

    虽说若能用上老山参,那就是性命攸关了,是谁也不盼着看见的。

    可未雨绸缪,总要准备万全才好。

    一屋子人一起熬,直到天都黑了,稳婆总算宣布,开了十指,到了生的时候。

    这时候,屋里余下的人是稳婆、喻商枝,还有苏翠芬、潘氏和白屏。

    他们此刻全都得了一套白色棉麻布做的罩袍,先前全都彻底的浆洗过,袖子末端收口,身后系带,把自己穿来的衣裳遮在下面。

    这样的衣服原本家里只有喻商枝和孔麦芽的尺码,这一次是特地多裁了几身备用。

    稳婆套上以后,觉得怪新鲜,但也很快意识到这样穿的好处。

    随后接生开始,更是显出喻商枝这个当夫君的不一般来。

    别的汉子这会儿往往只能六神无主地在屋外头打转,可喻商枝却能全程陪着温野菜,教他如何呼吸。

    正确的呼吸法有助于使力,从温野菜怀孕之初,喻商枝就经常带着他练习。

    到了今日,哪怕温野菜已经疼得有些神志不清了,但当喻商枝念出口诀时,他还是下意识地跟着做。

    “吸气,呼气,对,再吸气,再呼气。”

    稳婆大为惊喜,要知道哥儿不仅怀孕不易,生产也不如姐儿顺当。

    尤其是这种年轻夫郎,生头一胎时,那真是从鬼门关上擦边过。

    好些要么是大声喊叫,早早泄了力气,要么是不知道如何正确用力。

    可今日这哥儿体力好,精神头也足,再配合起这呼吸的节奏,孩子很快就露出了头。

    “瞧见娃娃的脑袋了,加把劲,马上就成了!”

    喻商枝任由温野菜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哪怕都被指甲掐破了,他也浑然不觉。

    温野菜往后仰着头,整个身子都不住地想往下滑。

    可是他也清楚,自己这时候绝对要一口气生到底。

    度秒如年,不外如是。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孩子终于顺利降生。

    一声嘹亮地啼哭响彻众人耳畔,稳婆赶紧看了一眼,满脸喜气道:“恭喜二位,是个小哥儿!”

    刚出生的婴儿满身胎脂,其实不太好看,小脸也皱巴巴的。

    但因为喻商枝也在产房里,所以稳婆还是抱着过来,让他们小两口看了一眼,才由苏翠芬接过,去给孩子收拾。

    温野菜脱力,意识却还在,他现在浑身的力气都搁在喻商枝的身上,低声道:“是个哥儿,长得像你。”

    喻商枝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搂在怀里好好地安慰一通,但碍于还有外人在,最终只是克制道:“辛苦你了,阿野。”

    稳婆快速替温野菜清洗了一下下半身,再看着喻商枝亲手把自家夫郎抱回了床上。

    就连她也不得不感慨,这哥儿真是个格外有福气的。

    等到孕夫和孩子都安顿好,稳婆也算功成身退。

    喻商枝见温野菜已经躺在枕上阖眼假寐,便换了身干净衣服,把稳婆请到了堂屋。

    堂屋已经烧好了一顿晚食,这是专门招待稳婆的。

    老婆子一看,竟是足足四菜一汤,一碗冒尖的白米饭。

    而且四个菜中,有两个都是大荤,足以可见这户是个体面人家。

    转而又接了喻商枝封的红包,她一掂量,就知道不亚于一般人家生小子的红封,当即又念叨了几句祝福的漂亮话。

    要知道这年头再开明的,就算是不嫌弃姐儿,也多半会嫌弃哥儿。

    等到坐到桌边,尝了一口菜,滋味好得很。

    稳婆忍不住想,今日出生的小哥儿倒是个会投胎的。

    过了一会儿,屋里来帮忙的人收拾完,脱了染脏的罩袍,也都聚在卧房外头商量。

    说起稳婆时,按理说稳婆是喻商枝接来的,也该他再送走。

    苏翠芬却抢先道:“要我说,你别管了,你若是放心,就让大林赶着车送稳婆回去。你好生留在家里,陪着菜哥儿和娃娃。”

    “大晚上的,来回一趟,怕是时间要不早了。”

    喻商枝觉得这样太麻烦人。

    苏翠芬摆手道:“马车那么快,来回都用不了一个时辰,他一个汉子,有什么不方便的?况且让他赶马车,那是他的福分,你看着,我一说,他绝对巴巴地就来了。”

    喻商枝忍不住抬了抬唇角,他自然也是想留下来陪夫郎和孩子的,故而也没再假模假式地客气。

    苏翠芬风风火火,见这边温野菜没事了,便让福哥儿先回家一趟,喊许林过来赶马车。

    这时候,温二妞和温三伢,还有孔麦芽和付岳早就迫不及待了。

    他们要么是未出阁的姐儿、哥儿,要么是小少年,刚刚都是进不得产房的。

    好歹是等到了诸事告一段落,温二妞忙不迭地问:“喻大哥,我们能不能进去看小外甥了?”

    喻商枝笑着点头,“能看了,走,咱们一起进去。”

    屋里白屏还在,潘氏因为孩子还小,还要喂奶,已经提前回去了。

    这会儿白屏已经替温野菜将浑身上下都拾掇得干净清爽,屋里也点上了喻商枝配的香料,驱散了那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清淡淡的花香。

    孩子则躺在一旁的小床里,正闭着眼睛呼呼大睡。

    他们进屋时,温野菜也醒了。

    喻商枝赶紧上前扶着他,靠在床头又往上坐了坐。

    苏翠芬把小木床推到跟前,几个人都围着看。

    哥儿出生时就已有孕痣,只是往往就和针尖那么大。

    这孩子的孕痣在眉心,在老话里,孕痣生在这地方是最好的。

    “都说哥儿肖爹,真是不错,你看这眉眼,简直是和喻小子一个模样刻出来的。”

    “鼻子和嘴倒是像菜哥儿多些。”

    说到一半,白屏忽然笑道:“都说外甥也像舅呢!”

    温三伢抬起头,眨了眨一双眼睛。

    怎么大哥和喻大哥的娃娃,还有他这个小舅舅的事呢?

    看得差不多了,苏翠芬不由问:“你们家可是有两个读书人,先前可给孩子起名字了?”

    喻商枝无奈地笑了笑。

    “倒是早早就开始琢磨了,但一直没选好。”

    村户人家都爱起贱名,除此之外,也是大多数人没什么文化,不识几个大字的缘故,这一点看温家三兄妹的名字,就可见一斑。

    到了下一代,可绝对不能再这么糊弄。

    不过无论是喻商枝还是温野菜,也都不是喜欢太复杂的名字,只觉得简简单单,朗朗上口,寓意又好,便足够了。

    然而真想名字时,才发现这要求听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拖拖拉拉的,孩子都生了,名字还没定下。

    苏翠芬习以为常道:“也不妨事,满月摆酒之前定下就好,现今就起个小名,暂且叫着。”

    温野菜接过话道:“小名倒是起好了,就叫年年,过年的年。”

    温二妞喜欢这个名字,当即就伸出一根指头给小哥儿抓着玩,嘴里念叨着:“年年,我是你姨姨呀!”

    哪知这小娃娃和真的听得懂一样,还真好奇地盯着温二妞看。

    温二妞简直恨不得,这就把他抱起来,狠狠亲上两口。

    走之前,苏翠芬和白屏又教这对新手夫夫如何喂小哥儿喝羊奶。

    这时候的奶瓶,更类似一种小壶,侧面开一个嘴,孩子可以吮着喝。

    哥儿生的孩子都是这么奶出来的,毕竟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还请得起奶娘。

    在这件事上,喻商枝上手比温野菜还快。

    眼看他把煮开又放到温度合适的羊奶喂进娃娃的嘴里,还熟练地拍了奶嗝,苏翠芬和白屏对视一眼,直到这里没什么需要他俩的地方了。

    待到去喊许林过来的福哥儿,也进来看了一眼孩子,来帮忙的也都该回家了。

    喻商枝拿了事先准备好,给他们几个的红包。

    几人都没推辞,习俗如此,拒绝反倒不好。

    灶上的饭都是做好的,留下吃反而太晚,遂都装了几个食盒,让大家伙带着回去。

    另一边,许林也来接走了稳婆。

    等到院子再度恢复平静,不知道跑到哪里野了一圈的大吉突然冒了出来。

    但兴许是屋里还有残存的血气,它在门口动了动小鼻子,果断没有进来。

    喻商枝带着二妞、三伢姐弟俩把里里外外又快速洒扫一遍,又让他俩看了会儿孩子,便把他们也赶回屋里睡觉了。

    屋里一下子只剩下一家三口,喻商枝坐到床边,长出一口气,觉得过去几个时辰和做梦一样。

    这时,温野菜才注意到喻商枝的手。

    只见手背和手腕上都是指甲印,还有勒出来的红痕,好像还有牙印?

    他哑然道:“这是我干的?”

    生孩子的时候太疼了,他全然没有印象。

    现在想想,自己难道是属狗的不成!

    喻商枝也跟着低头去瞧,不仅温野菜没印象,他自己其实也完全没注意。

    现在乍一看,还真有点吓人。

    “都是些小伤口,过不了两天就好了。”

    他不动声色地用袖子遮了一下,又替温野菜扯了扯被角。

    “方才屏哥儿可帮你上药了?”

    顺产时下半身难免有些受伤,喻商枝实现就配了些药膏,有助于生肌止血,还能止痛。

    “屏哥儿都给我用上了,一开始凉凉的,现在觉得麻酥酥的,还真不太疼了。”

    眼见孩子安睡,他们两个也都累了。

    尤其是温野菜,流了那么血,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苍白。

    喻商枝给温野菜把了脉,确定他并无大碍,方才洗漱更衣,上了床。

    他俩又换了睡觉的位置,喻商枝睡在外侧,方便晚上照顾孩子。

    温野菜倦意上涌,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要坚持道:“还是我睡外头,哪有汉子半夜守着孩子的。”

    喻商枝二话不说,把他推到里侧,塞回被窝。

    没多久,屋里重归宁静,两大一小都睡得沉而香甜。

    次日一早,温三伢又去学塾上学了。

    把温野菜和年年安排好,喻商枝就和温二妞一起往村里发红鸡蛋。

    最朴素的红鸡蛋,是用红菜头加醋煮成的,搁在一起,外头再包上红纸。

    一般村里生了儿子的人家,才会迫不及待地到处发喜蛋,内里也暗含着炫耀的意思,毕竟在乡下,谁家儿子多,谁的腰杆就硬。

    所以收到温家的喜蛋时,大家都以为温野菜生了个儿子,哪成想一问才知道,只是个哥儿罢了,倒还值得这么大张旗鼓。

    可是因着对方是喻商枝,自然是没人说什么的。

    何况温家舍得给,一家就有六个喜蛋!

    平常人家哪怕养鸡下蛋的,只有过年时才舍得吃这么多。

    在村子里走了一大圈,回到家时,喻商枝还是满面春风的模样。

    哪怕昨晚半夜还被小念哥儿闹醒,他此刻也全然没有半点倦意。

    洗干净手进了卧房,就见温野菜把孩子抱在怀里,拿着小壶喂奶。

    这副画面太过美好,喻商枝在门边看了半晌,见奶快喝完了,才快步走上前,把小壶接过,又接过孩子,替他拍嗝。

    孩子出生后,好似时间都变快了。

    年年身边缺不得人,尿布湿了,要哭,饿了,也要哭,哪里不舒服又说不出来,更要哭。

    往往是全家齐上阵,才能把他照顾地妥帖。

    有人帮把手,温野菜这个月子里没受什么累,休养地很好。

    尤其是喻商枝不讲究那些陋习,他想洗头发,便把屋里弄得暖暖和和的,亲手帮他洗。

    仿佛一晃神的工夫,就到了孩子满月酒的这天。

    而年年的大名,也终于定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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