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修)大疫之下,必有良方现世

    彭浩大概以为, 城郊的这四个郎中里,两个是仁生堂的资深大夫,两个是城里叫得上的名字青年才俊。

    这么四个人, 四个脑子绑在一起,总能想出点像样的办法, 遏制住城中疫病的扩散。

    自然城里余下的郎中,有一个算一个,也全被他召集到一处。

    任是你愁秃了头发, 也要想出治疫病的方子才放人。

    然而他却不知, 这仅有的四个人里, 却足足有一半心怀鬼胎的。

    当天夜里,葛郎中一头扎进了潘郎中的房间内。

    屋外, 他们两个的随从一左一右,好似门神一般。

    名为怕人进去打扰,实则是怕人靠近, 将他俩不入流的话偷听了去。

    屋内,葛郎中满脸烦躁不安,围着屋内仅有的一张方桌,老驴拉磨似的转圈。

    “人参败毒汤试了,黄连解毒汤也试了, 还有普济消毒饮……这可都是医书记载里的瘟疫名方,作何一个也不管用!”

    潘郎中本在用筷子捡盘子里的花生米, 被他念叨地直接饭也吃不下去了,一拍筷子道:“葛良!你都多大岁数的人了, 什么风浪没见过, 何以这么快自乱阵脚!”

    被叫做葛良的郎中一屁股坐下, 拍着桌子边沿道:“潘成功!”

    他直呼大名道:“我是不知道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这几天晚上, 我可是睡都睡不着!”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道:“先前咱们过来时,二掌柜可是下了死命令,咱们若是想不出疫病的方子,也绝不能让那姓喻的和姓卢的想出来!可眼下他们明显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进展要比你我快得多,这下可如何是好!二掌柜可是放了话,这个差事要是办不好,回去就卷铺盖走人!”

    潘成功以眼神示意对方冷静,又提起酒壶,将二人面前的酒盏斟满道:“你说的这些,难道我不知道不成,先喝杯水酒,吃两口菜。”

    葛良重重叹口气,半晌之后,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又拿起筷子伸向桌上的几盘菜,胡乱夹了几口下肚,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尝出滋味。

    “这就对了。”潘成功淡定地挑着碟子里鱼肉中的小刺,“那两个毛头小子加一块,还没你我单个岁数大,能有什么真本事。为了他们慌神,属实不值。”

    葛良斜着眼瞅他一眼。

    “那个姓喻的,上回可是在彭县令面前打了你我的脸,你忘了不成?”

    葛良说的是上回他们二人夜半因贺云难产,被召集到彭府,最后又被喻商枝抢了风头一事。

    那一次去之前,两人本想在彭县令面前好好显摆一番自己的医术,哪知去了以后,却觉得情况着实棘手。

    若是能保住小的,那如夫人没命了倒也无所谓,关键是只怕小的也保不住,县令大人必定怪罪!

    所以两人商量一番,还是觉得谨慎行事,做得少,错得也少。

    至于潘成功受任长海指示,暗中与任芳晓见面,谋害贺云一事,葛良是全然不知的。

    因而也就猜不到,他俩前去诊治贺云,完全就是贼喊捉贼,又哪里能治得好?

    那夜唯独出乎人意料的,便是贺云母子还真的被喻商枝救了下来。

    个中真相,潘成功不打算告知葛良。

    他转而夹了一块烧鸡送入口中,咽下去后方道:“不过是他运气好罢了。”

    葛良觉得面前的人很有些自欺欺人的意思,但这里只有他们俩是一条心,不得不再度开口道:“你这般淡定,最好是已经有了法子应对。若是到时候,让那两个小子抢了咱们的风头,回去二掌柜定会怪罪。”

    潘成功笑了笑道:“葛老弟,我看你是钻了牛角尖出不来,把这件事想复杂了。”

    说罢他就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边油花,旋即朝葛良招了招手,示意对方附耳过来,随后低声说了一通话。

    葛良听得面色几经变换,最后定格在一个无比复杂的表情上。

    “当真可行?”

    潘成功瞥他一眼道:“不然呢,你还有更好的法子不成?我同你讲,姓卢的不足为惧,倒是那个姓喻的,说不准先前有什么奇遇,得过高人点拨,所以手里,说不准真的有什么好用的秘方。靠你我二人的才学,怕是比不过,但为了生计,用点别的手段……又如何?我实话告诉你,二掌柜还有另一个吩咐!”

    他说话间,以手指用力点了点桌面,令葛良打了个激灵。

    而当葛良听罢这所谓的“另一个吩咐”后,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他拼命摇头道:“此事不知你怎么想的,横竖我不想干,回头若是衙门真的查出来了,岂不是你我的罪责?”

    潘成功十分看不上葛良,此人懦弱怕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奈何仁生堂上下,也就他和自己资历差不多厚。

    多事之秋,任长海信任的人毕竟有限,所以派了他们二人前来。

    “葛老弟,常言道,富贵险中求啊!”他真切道:咱们真的办成了,二掌柜那般大方的人,能少了你我的好处不成?何况,衙门届时去哪里查,你忘了么,染病之人,死了之后立刻埋葬!我倒是问你,等衙门来了,又能查出什么?”

    葛良听出潘郎中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死了之后立刻埋葬,而怎么死的,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他吞了下口水,心头快速跳了几下。

    “二掌柜许了你什么好处,你这般为他卖命!”

    潘郎中悠哉悠哉地又给自己倒了一盏酒。

    “这你就别管了,我只问你,要不要做?”

    葛良有一种上了贼船,再也下不去的恐慌。

    姓潘的同他说了这么多,自己若是不参与,回头对方得逞,下一个灭口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他已经有些后悔得了这么个差事了。

    早知如此,他就是喝碗药逼自己吐了血,也不该来趟这里的浑水!

    这一夜,潘、葛两人各怀心思,葛良一顿饭没吃几口,就匆匆回了自己的房间。

    喻商枝和卢杜仲,则是直到深夜,还在草棚之中诊治病患。

    在喻商枝看来,一旦县城疫病扩散,便就不会仅止于一县。

    接下来可能就是周边其他的县城、下面的镇子乃至村落。

    他们若能早一天将能治愈疫病的方子琢磨出来,无论是此处流民,还是城中百姓,乃至远在斜柳村的一家老小和乡里乡亲,就能逃过一劫。

    卢杜仲在喻商枝的感染下,大半夜也精神头十足,凝神为一个又一个人地把过脉去。

    转眼间,七日之期将至。

    这几天里,并非全然都是好消息,有人好转,也有人死去。

    潘成功和葛良依旧神出鬼没,前者已不太常见到,倒是后者还时不时地在他俩面前出现,四目相对,依旧是那副谁也瞧不上谁的模样。

    城内又陆续送过两次药材,虽然一次比一次少,可总比没有的强。

    加上喻商枝和卢杜仲来此地时从家中医馆带来的药材,将将够用。

    就是喻商枝的状态,连卢杜仲看着都觉得害怕。

    饭也记不得吃,晚上似乎也睡不了几个时辰的觉,所谓废寝忘食不外如是。

    他们自己本就是郎中,该是最清楚身体状况的。

    眼看喻商枝短短几日都消瘦下去,称得上伶仃,苍白的脸色之上,唯有一双眸子依旧十分明亮。

    卢杜仲思索再三,还是劝道:“喻兄,虽说时间紧迫,可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说罢就招招手,让等在一旁被冷落许久的常凌把盛着饭菜的碗端上来。

    喻商枝仍埋头于书纸之前,奋笔疾书,写得快了,字迹只有他自己能看懂。

    “卢大哥,你先吃吧,我不饿。”

    卢杜仲听了这话,着急道:“你可还记得上次吃饭是何时的事!”

    喻商枝被卢杜仲夺去手中的笔,愣了一刻后道:“不是昨晚刚吃过?”

    卢杜仲重重叹气,“什么昨晚,那都是前天晚上的事了!”

    说罢他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强行按着喻商枝,让他喝了半碗粥,又吃了几口菜。

    在这里待了多日,最早喻商枝从家里带来的干粮都吃完了。

    此处供应的主食只有杂面馒头,喻商枝饿了一天,吃了也不好消化,不吃也罢。

    等到盯着喻商枝吃完,卢杜仲松了口气道:“我这里带了些人参养荣丸,我去取来,依我看,你还是吃上些比较好。”

    人参养荣丸可治气血两亏,形瘦神疲,最是合喻商枝现在的症状。

    哪知他就是去翻药箱找药丸这一会儿的工夫,再从里间出来时,喻商枝就已经没影了,连带常凌也不见,不用说,定是又钻进草棚里去了。

    卢杜仲气了个倒仰,叫来玉竹问道:“不是让你看住他们两个么!”

    玉竹委屈道:“师父,我哪里有那本事啊!”

    卢杜仲也知道指望玉竹并不现实,只好把人参养荣丸放回袖中口袋里,认命一般地也带着玉竹赶了过去。

    现下他们二人负责的草棚,已和最初来时的模样不太相同。

    城中商户捐来了不少陈年的旧布料和旧衣裳,大多数脏污了,或是被虫蛀、被耗子啃了,但对于这些流民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好东西。

    那些衣裳早就被流民争抢一空,而布料则在喻商枝的安排下,有些铺在地面,有些用绳子悬挂起来,做成简单的围挡。

    又因为有他和卢杜仲的打点,以及新运来的米粮,最近给流民熬粥的婆子,也舍得多往锅里扔几把米,偶尔还会送来一筐子糙馒头。

    有了这些补充,流民们虽还是看起来面黄肌瘦的,到底比最初多了许多盼头。

    最早对于喻商枝和卢杜仲的质疑,也早已烟消云散,现今早已把他们二人奉为救世主了。

    一整日的忙碌过后,喻商枝和卢杜仲回到土坯屋。

    他们手上又积攒了不少笔记,可以依照今日对于病患的诊断结果,进一步调整药方。

    二人一番激烈地讨论后,喻商枝执起笔,在新铺开的崭新白纸上,沉吟片刻,落下一个经过多日打磨,穷尽他与卢杜仲毕生所学,能够拿出的最为完备的方子。

    结束后,喻商枝感到眼前的烛火好似有微微的重影。

    他用力眨了眨眼,烛火又合到一处去,便不再当回事。

    一旁的卢杜仲,确实激动万分,一把抓住喻商枝的手臂道:“喻兄,我看这个方子,当是快成了!所谓大疫之下,必有良方现世!这一遭若是顺利,咱们……不对,我就是个打下手的,主要是你!喻兄,你定能名垂青史,百世流芳!”

    喻商枝深吸一口气,他很清楚,自己到底比卢杜仲,乃至此间绝大多数郎中强在哪里。

    面前的药方,亦非他一人之功,而是站在历代先贤名医的肩膀上,成就的结果。

    不过,目下还远远不到值得庆贺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说下情况,本文113-120章的内容,这两天进行了大幅度修改,可以说完全重写,所以大家阅读本章之前,可能需要倒回去重看,十分抱歉。(为了把作话放在前面,我暂时去掉了这章的感谢,会合并在明天的更新里展示,感谢大家的支持,撒花,本章依旧掉落红包包)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该看的,看了反而愈发思念起来

    “卢兄, 咱们需得先看一看余下的药材够不够,具体凑出几副新方子来,好尽快给病患们服下去。”

    喻商枝冷静的声调, 令卢杜仲刹那间也跟着热血褪去,头脑清明起来。

    “怪我太激动。”他道:“你说得对, 光有方子还不成,得给病患吃下去,才知道疗效如何!”

    卢杜仲一下子站起来。

    “喻兄, 你就在此处歇息, 这几日你比我可要辛苦多了, 这煎药之事,就交给我和玉竹。”

    说罢就不等喻商枝说什么, 一把将常凌拽过来道:“常凌,你也不必出去了,就在此处看着你们家老爷。哦对了!”

    他一拍脑门, 不忘从袖中摸出装着人参养荣丸的瓶子,塞进常凌的手里,眼睛却是看着喻商枝。

    “这药你晓得怎么吃,我就不多嘴了,你看看你的脸色, 快和写字的纸一般了,就是天塌下来, 今晚你也得睡个整觉。”

    有了卢杜仲的安排,以及常凌的监督, 喻商枝洗漱完毕就被赶上了床。

    他睡觉的铺位在靠墙的一侧, 就算是平日里再忙, 每天起床后被褥依旧叠得齐整。

    刚刚常凌给喻商枝打来热水让他泡脚去乏时, 就已经帮他把床铺整理好了,还用小型的香插,点了一根细细的安神香。

    “掌柜的您歇着,我去外头看看卢郎中和玉竹那里,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待喻商枝点头后,常凌熄了灯,轻手轻脚地退出屋子后阖上房门。

    然而纵使有安神香在,留在屋中的喻商枝,依旧好半天过去还没有睡着。

    他现在处在一个无论是头脑还是身体都很疲惫,可精神却格外亢奋的状态下。

    但凡一闭上眼睛,种种思绪就如潮水一般兜头砸来。

    越是想睡,就越是胡思乱想。

    越是胡思乱想,就越是心慌。

    简直是陷入了恶性循环。

    辗转反侧好半晌,他最终还是坐了起来。

    借着月色,从枕头下拿出了一个小包袱。

    解开包袱布,里面的东西很简单,无非是一根木簪和一只虎头帽。

    说起来这两样东西,还是喻商枝从村子里走之前,温野菜偷偷藏进他行李中的。

    起初他都没发现,还是回来拆行李,打算重新收拾一份带到这边来时,才注意到里面包着的物件。

    木簪是温野菜惯常戴的,论起来,还是温永福和乔梅在世时买给他的,小哥儿素日很是珍惜。

    因而哪怕现今用得起更好的,他也舍不得这最初朴实的木簪子。

    虎头帽自不必说,是在村子里那几天年年一直戴着的。

    由于村子里比城里还要冷一些,早晚怕孩子受凉,才又把这小帽子翻出来用了几日。

    如今都成了喻商枝拿在手中,用来睹物思人的东西。

    木簪温润,满是岁月的包浆。

    虎头帽小小一个,软乎乎,香喷喷的。

    喻商枝把这两样东西攥在手里,一时间又有些后悔了。

    不该看的。

    看了反而愈发思念起来。

    但不得不说,这两样东西在手,多少驱散了他心头的几层惆怅和焦躁。

    喻商枝看了好半天,重新塞回枕头下,再阖眸时,竟也慢慢地睡了过去。

    ***

    月挂中天,银光皎皎。

    远离县城的斜柳村中,大家伙这几日也渐渐都听说了县城闹起疫病之事。

    村民们跑到温家,把喻商枝留下的那些个避瘟的药材全都抢购一空的同时,许百富也依照喻商枝先前的嘱咐,在村口横了好些树杈子,派村里的青壮汉子日夜轮班,在旁边守着,细细盘问每一个要进村的。

    言明凡是从县城方向来的人,一概不许进,同时也劝村里人尽量少出门。

    反正就算不去镇子上和村里,各家各户也断然是饿不着的。

    家家户户都有地,最多是做屠户生意的韩六子也出不去,村里眼下有没有合适宰了的猪,大家伙一起少吃两顿猪肉罢了。

    这天晚上,许百富在炕上睡得正香,家门被人大力拍响。

    他让老妻继续睡,自己则急急忙忙地披衣起身出去查看。

    这个点来他们家的,多半是家中有急事,来寻他这个村长的,断断不能耽搁。

    才出了房门口,许百富就见孙子许清水匆匆跑来道:“爷爷,今晚在村口守夜的仇老八来报信,说是咱们村口来了两个外乡人,是一个老汉领着一个少年,想进村找您和喻郎中,说是没去过县城的。但他不敢做主,就来咱家问问,能不能放进来。”

    许百富把衣服往肩头上拽了拽,皱眉道:“和我还有喻小子认识……”

    他猛地想到什么,看向自家孙儿道:“仇老八怎么说的,那人可是看起来,和我岁数差不多?”

    许清水见状,便引着许百富到了门口,仇老八还站在那里等回信,闻言便道:“村长,那老头看着确实和您年纪相仿,他还说先前来过咱们村,认识您和喻郎中!”

    到了这里,许百富哪里还猜不出来者是谁。

    他当即把布鞋套上,带着许清水和仇老八赶到村口,点起灯笼一看,来人可不正是阔别多时的陶南吕么!

    故人相见,两人握着手,寒暄之外,更多的是感慨。

    “陶老哥,没成想有生之年,你我还能再见。”

    上回陶南吕不辞而别,可着实让许百富捶胸顿足了好一阵子。

    后来这么长时间里,每回想起来,许百富就要怨自己那日多吃了酒,起晚了,没能给陶南吕送行。

    不过激动之余,许百富也没忘记身为一村之长的职责。

    待问清楚陶南吕老少二人,确实没去过县城后,才把人请进村子。

    为了不吵醒家人,两人直接去了上回陶南吕来时就住过的偏屋。

    许家人爱干净,就算这头房子空着暂无人住,也都两三日洒扫一次,看着依旧齐整。

    “陶老哥可是又游历了一圈,途径此地?这回可要结结实实地多住上几日,这会儿外头乱着,就我们村最是安全!”

    许百富热情地招呼陶南吕,又看向跟着他一道而来的少年。

    “这位是……”

    陶南吕笑着看向少年道:“上回从这里离开后,我游历几月,又回家乡过了年,路上收养了这么一个孩子,取名当归,跟我的姓,叫陶当归。许老弟你也知道,我孤寡一生,未曾娶妻生子,他既算是我的徒弟,日后,也能为我养老送终。”

    许百富夸赞少年道:“一看就是个聪慧娃娃,定能继承老哥你的衣钵!”

    转而又道:“陶老哥,你和当归两个舟车劳顿,吃了不曾?这大晚上的,别的来不及做,一碗面还是能下的。”

    陶南吕摆手道:“许老弟莫要忙了,我们来的路上在路边的茶棚里已用过饭食,深夜叨扰,实在是对不住。”

    许百富摆摆手,“老哥哥说得哪里的话,出门在外,多有深夜赶路的,不过我看老哥哥形容仓促,可是有急事?”

    陶南吕长叹道:“我们爷孙两个日夜兼程北上,一来是现今在詹平府城的老友相邀,二来亦是听闻了北地疫病之事,想要赶去那边,近些绵薄之力。结果过了南北交界处的百崮山,过路时听人说起,道是好些流民已入了寿安县,我这才加快教程,想着尽快赶来看一看。”

    他握住许百富的手道:“这会儿见村子里一切安好,便安心了,就是不知县城那边这会儿如何?”

    许百富摇头道:“我们起初也不知什么太具体的消息,也是最近几日才有所耳闻,说是县城那边,县令大人起初先是把流民都抓了起来,关去了城外,以为这样城内便不会生疫病了,哪成想,还是没防住。”

    他看向陶南吕道:“还有老哥哥也记得的喻小子,现下出息了,去了县城开医馆。这会儿因为疫病之事,把夫郎和孩子都留在家里,独自一人回了城,说是为了那些个病患,自己也不能在村子里苟安。天可怜见的,孩子才几个月大。”

    听到喻商枝愿意只身赴险,更是动容。

    “实不相瞒,上一次来时,喻小友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这回绕道来此停留,也是为了当面向喻小友道谢。”

    许百富思忖半晌道:“那现下老哥哥有何打算?我看不如这样,今日夜已深了,明日我带你去温家一趟,见一见喻小子的夫郎,问一问他家在县城医馆的位置。就是不知眼下县城还让不让外人进去,只知道里面的人是绝对出不来的。”

    陶南吕点头道:“如此最好,既然寿安县城也不太平了,我也不急着去府城,更不急着北上了,我这一手医术,虽算不上多么高明,可到底是虚活了大半辈子,多少也帮得上忙。”

    于是这夜,陶南吕师徒二人便在许家暂住。

    第二天一早,许百富就依言领着陶南吕往温家院子去。

    路上许百富同陶南吕闲话道:“温家现今算是我们村顶顶有头脸的人家了,不说喻小子来了之后,家里就盖上砖瓦房,又去城里做生意、开医馆、开食肆。就说他夫郎的小弟,今年县试还考上了县案首,现今亦是秀才公了,这孩子才七岁嘞!”

    陶南吕惊讶道:“就是那个上回你和喻小友提过的,打小体弱多病的孩子?”

    “可不是,就是那个!现在身子被喻小子调理好了,去了县城的县学念书……”

    许百富娓娓道来。

    村子就这么大,两家之间,统共走不了一刻钟的路。

    快到门口时,许清水已经跑上前去叩门了。

    温野菜在屋里听闻村长领着一位外乡的老伯过来,本以为是要找孔麦芽看诊的,得知是为了喻商枝而要见自己时,很是诧异。

    但他也很快回忆起,当初确实曾有一个姓陶的老郎中来过村子里。

    喻商枝曾说这名老郎中怕是来头不小,走的时候,还赠给他一套金针。

    温野菜遂把年年暂时交给温二妞看顾,自己穿戴妥当后迎了出去。

    他是没见过陶南吕的,不过许百富介绍后,果然一下子就对上了号。

    “见过陶前辈。”

    温野菜行了个哥儿礼,被陶南吕伸手虚扶了起来。

    接着进屋落座,见过温二妞和温三伢,又见过年年。

    “看着眉眼更像喻小友,这嘴巴和下巴,倒是像温哥儿的。”

    陶南吕像个和蔼的长辈,逗了几下后,就从怀里掏出个玉做的平安无事牌来。

    “我出门在外,身上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这个就当是给孩子的见面礼。”

    温野菜现今去了县城生活,见过的好东西远比之前更多。

    一看这无事牌,就知道用的是上等的羊脂白玉。

    “陶前辈,这万万使不得,你可折煞这娃娃了。”

    陶南吕笑道:“什么折煞不折煞的,我与喻小友乃是忘年交,给你们的孩儿一点小玩意,也是应当的。”

    说罢就执意将平安无事牌挂在了年年的腰带上。

    温野菜起身郑重地道了谢。

    这之后,几人坐下吃茶,得知陶南吕想去县城寻喻商枝,也为这县城疫病出一份力时,温野菜沉默半晌,正色道:“前辈若是能前往襄助,定是极好的,如此不如我同前辈一道前往,正好为前辈领路。”

    话音落下,屋内几人都齐齐看向温野菜。

    许百富更是大惊失色道:“菜哥儿,你这是说得哪门子话!你难道想带着娃娃去,还是舍得把娃娃一个人留在村子里不成!”

    作者有话说:

    1、上章有所改动,调整了与前文不符的细节

    2、前两天疯狂输出,导致大脑过载了,一时半会没缓过来,今天暂且只更这一章。

    另外因为快完结了,想要以保证质量为先。

    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也不一定每天都能双更了,但会尽量保证在下午六点准时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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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祥的预感

    “不成, 你若是不听我的劝,我便去喊我那侄媳妇来劝劝你!孩子才多大,县城现今是什么地方, 这不是胡闹么!”

    许百富一连说了好几句,把自己都说急了, 温野菜却不为所动。

    他索性站起来,在原地左右踱步,时不时看一眼温二妞和温三伢道:“你们两个也不知劝劝你们大哥!”

    哪知温家这兄妹三人, 今日好似是商量好了要气他一般。

    他刚说完, 就听温二妞道:“村长爷爷, 您就让我大哥去吧,年年自有我和三伢能照看, 实在不行,白屏哥和翠芬婶子也能帮忙!”

    “你们俩加起来才多大?你们家小禾哥儿还是个奶娃娃,可知道这么大的娃娃多难带?”

    许百富瞪了温二妞一眼, 忽地又转去看温三伢。

    “三伢,你是你们家除了喻小子之外最稳重的,你来说!”

    怎料温三伢也道:“村长爷爷,我赞成我大哥的打算。”

    许百富险些没背过气去。

    “我是明白了,你们三个早就定好了是不是?菜哥儿, 你都是孩子的小爹了,怎么办事还和以前一样莽莽撞撞的, 顾头不顾腚!”

    陶南吕见状,赶紧从中说合。

    “许老弟, 作何生那么大气, 他们夫夫二人还都年轻着, 互相牵挂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这之后, 他也对温野菜道:“温哥儿,这件事面前,可不宜冲动行事。但我先前听喻小友说起过你,知你是猎户出身,有身手、有胆色,既然这么打算,想必也有你的道理,不妨细细说来。不然喻小友不在,你们一家子人留在村中,许老弟身为村长,便有照护之责,贸然让你们出村进城,真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事后也没法对喻小友交代?”

    不得不说,陶南吕这番话实在是高明多了。

    一时间把许百富劝住不说,也给了温野菜仔细思考的机会。

    但的确如许百富猜测,关于进城寻喻商枝一事,温野菜早就有打算,且最近两日,已经将照顾年年的事,好生托付了出去。

    刚刚许百富说要喊苏翠芬来劝温野菜,殊不知他说的那些话,苏翠芬昨晚才说过差不多一样的。

    好处是年年本就不需要喝母乳,又是个乖巧的小哥儿。

    除了饿了、尿布湿了或是热了、冷了之类的原因,几乎不会哭闹。

    甚至有时候闹起来,大吉在旁边甩几下尾巴都能哄好。

    也正因为如此,温野菜敢下定决心,去城中给喻商枝帮忙。

    “村长,陶前辈,商枝是个郎中,一向把救治病患这件事搁在自身安危之前。若我只是个寻常的认识他的人,自然是对他敬佩万分,可我在那之前,首先是他的夫郎。他虽是个郎中,可身子骨却不是个强健的,但凡稍微忙一些,事后就定要病一场,这还是我在身边盯着他饮食睡眠,乃至好好吃药的结果。我也知道,这会儿的县城定是兵荒马乱,越是如此,我才越要过去。”

    他顿了顿,继续道:“城中医馆刚开始经营,幸而上次回村之前,因缘际会多招了两个小伙计,可也是毛头小子,什么也不会。他们俩加上常凌,都不是会照顾人的,我这心里头实在放心不下。”

    说到这里,他也看了一眼温三伢道:“实则三伢本也想一起跟着去的。”

    这回不用许百富,陶南吕就第一个开口了。

    “此事不妥,你就罢了,这孩子我打眼一看,就知道他体质有缺,疫病横行,他若是不幸染上,必定凶险。”

    许百富何尝听不出温野菜语气中的坚决之意,沉声默然半晌,终究还是道:“罢了,阖村谁不知道你是个驴脾气,真想干什么,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也好,去就去,这遭有人同行,总比你一个哥儿孤身上路的好。陶老哥,路上就拜托你多多关照喻小子的夫郎了。”

    这边定下温野菜要和陶南吕明日一道离村,许百富也没闲着。

    “城里定然是铺子都顾不上开门了,什么都买不着,又没咱们这些村户人去供货,少不得菜都吃不上一口,你们既去了,多了三口子吃饭,可得多带些东西,我去村里转一圈,替你们搜罗搜罗!”

    有许百富出马,各家都热心肠地翻出不少吃食等物,好些连钱和东西也不要,尽数堆到了陶南吕的马车上。

    当晚,许百富在家做了顿饭,款待陶南吕和当归师徒二人。

    温家之中,苏翠芬和白屏,加上孔麦芽围坐一处,就连刚成亲没几日的福哥儿也从婆家过来了。

    年年躺在小床里,二妞与三伢一左一右地逗他乐。

    苏翠芬收回视线,拉过温野菜的手。

    “事到如今,我也不劝你了,孩子你就尽管留在村子里,我们定给你照顾地稳稳妥妥。只是去了县城,你和喻小子也得小心为上,那疫病凶险,就算是有了法子能治,得一回怕也是元气大伤。”

    白屏和许福也说了差不多意思的话。

    温野菜点头道:“婶子,还有屏哥儿、福哥儿,你们放心就是,还是那句话,便是为了孩子,我们两个也不会胡来的。而且我这身子骨,你们还不晓得么,除了夏日里下地晒过了中点暑气,其余时间,连风寒都没得过几回。”

    苏翠芬忙道:“这话可不兴说,有时候你越不怕什么,就越来什么,赶紧呸几下!”

    温野菜哭笑不得,只好对着地上呸了几下,苏翠芬的神色才缓和过来。

    接着为了好让话题不再那么沉重,温野菜果断将话头引到了福哥儿头上,问起他新婚之事。

    福哥儿是新嫁的哥儿,又脸皮子薄,说起这些,脸颊顿时就开始泛红。

    苏翠芬见他们几个小哥儿说得热闹,也不在这里讨嫌,索性进去帮着看孩子,也好让二妞和三伢过来一道说说闲话。

    村里这边一心筹备着进城与喻商枝汇合一事,哪里又知道喻商枝早就不在城中。

    寿安县城,城郊。

    收留流民的草棚子旁夜里火把不熄,把周遭照得透亮。

    好些个官差佩着刀巡逻,以防有流民逃窜,这两日里还加了不少人手。

    屋内,喻商枝剥着煮鸡蛋的壳,听同样顶着大大黑眼圈的卢杜仲道:“之前玉竹和常凌去后院捡柴火煎药,听伙头兵说起,城里之所以还是没控制住疫病,就是因为这头看管不力,夜里跑了好几个人。”

    喻商枝指尖一顿。

    “此处流民都是有数的,且你我都记录在册,日日复诊,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所以啊……”卢杜仲朝隔壁的方向怒了努嘴。

    “定是他们那头有人溜。”

    常凌往嘴里塞了一大块糙馒头,嚼一嚼咽下去道:“换了我,我也跑。咱们这边的流民,这些日子除了实在是病得厉害,撑不住的,可一个出事的也没有,他们那边,一日就得拿草席子卷走好几个。起先还能往咱们这边跑,后来跑不了了,可不得咬咬牙,去城里寻生路。”

    喻商枝总觉得这说法听起来蹊跷。

    “流民身上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去了城里,怕也很快就能被发现。”

    只能说城内疫病肯定和流民脱不了干系,但是不是城郊的流民再度逃窜回城,就要两说了。

    焉知这等说辞,是不是当官的想借机遮掩什么。

    四人草草吃罢晚食,收了碗筷,送去后面灶房刷洗。

    喻商枝觉得屋子里闷得很,便出来在外面吹吹风,站上一站。

    卢杜仲见状也跟了出来,二人并肩而立,对着这城郊夜色出神。

    “可是想夫郎和孩子了?”卢杜仲瞥见喻商枝的神色,不禁问道。

    喻商枝浅浅勾唇,“卢大哥难道不想么?”

    卢杜仲咂咂嘴,“想啊,怎么不想,只盼着咱们尽快把方子交上去,我也不求什么赏赐了,能全须全尾地回家就成。”

    卢杜仲早些日子还担心自己染上疫病,会没得治。

    眼下对他们的药方有足够的信心,早已是不怕了。

    他眯了眯眼睛道:“这几日我这心里头总是慌得很,遇见那姓潘的和姓葛的,只觉得他们一肚子坏水。”

    喻商枝呼出一口浊气。

    “就快了,今晚再试一次新药,若是一夜过去,病患们有明显的好转,且无呕吐或是身上起疹子的症状,就说明方子是对的。”

    卢杜仲重重点头,心潮澎湃。

    很快,二人去了草棚查看病患,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常凌和玉竹则端着大锅的汤药过来。

    这些药都是早上煎好的,分成了两份,晚上这份只需要再热一热。

    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们和这些流民也都混熟了。

    此时称得上重症的,约莫有个二十人左右,所以药端来,也是他们先喝。

    等到黑黢黢的汤药见了底,喻商枝和卢杜仲便习以为常地席地而坐,和这些流民说说话。

    这些流民当中,好些人已经从最初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到现在开始希求能痊愈之后留在寿安县落籍。

    “哪怕当佃户,也比回去得强,好歹有一口饭吃。”

    北地故乡于他们而言,已经是一片废墟死地,怕是有生之年,注定埋骨他乡了。

    听喻商枝说起斜柳村时,更是有向往之意。

    “若是回头有机会去斜柳村落籍,便能和喻郎中做老乡嘞。”

    日久可不就得有盼头,才能日日熬得下去。

    夜深了,流民们见喻商枝几人都是肉眼可见地疲惫,你一言我一语地劝道:“喻郎中、卢郎中,你们不必在此处守着,回去歇息吧。”

    “是啊,我们喝了药都觉得身上有劲了,保不齐明天一早,就都大好了!”

    喻商枝今晚确实是比先前更加不适,不知道是不是倦意积攒地太厚,快到了爆发的节点。

    他也知此刻最是邪气易入体的时候,便也没有逞强。

    只是临走前和卢杜仲一起,给那些个症状较重的病患把了脉,见的确一切如常,方放心地离开。

    药方已成,心头大石落地,钻进被窝后喻商枝甚至在道晚安之前,就听见了不远处卢杜仲的鼾声。

    他无奈地笑了笑,很快亦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而被一阵刺鼻的烟尘味熏醒。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晚了 T T 在努力调整回原来的码字节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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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五感消遁,他彻底沉入黑暗

    “走水了——”

    “快救火!”

    走水了?

    喻商枝本就疲惫不堪, 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城郊这边,因安置流民的都是临时搭的草棚,因此向来对火烛看管得严格。

    空地上也放了几口大水缸, 为的就是严防走水之祸。

    可是随着烟味越来越浓,他挣扎着自睡梦中醒来——

    下一秒, 睡意全无!

    只见窗外冲天的火光,仿佛近在咫尺一般。

    隔着土墙,几乎可以触摸到外面传来的热度。

    他本以为走水之处是远处流民的草棚, 现今看来, 竟全然是从他们住的屋子挨着的柴房那处烧起来的!

    都到了这份上, 屋内的余下三人也满脸惊惶地爬了起来。

    “咳咳!怎会突然走水!”

    “玉竹,玉竹?”

    卢杜仲被熏得直咳嗽, 喻商枝则冲到桌面,摸索着抄起茶壶,打湿了顺手抓来的枕巾。

    “快些用水打湿一块布头, 捂住口鼻,咱们需得快些跑出去!”

    幸好睡前常凌和玉竹都会倒满两茶壶的水,以防夜里有人口渴。

    就是不知这会儿为何玉竹不在,或许是刚好起夜出门了也未可知。

    湿润的布盖住口鼻,总算可以在烟尘下得以喘息。

    常凌首当其冲, 冲到门边去就要踹门。

    屋内昏暗,当喻商枝察觉到不对时已经晚了。

    木门摇晃了两下, 一时还未倒下。

    但火舌已经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张牙舞爪地昭示着存在感。

    而一把火要烧掉一扇木头门, 不过须臾之间, 这条路已经是走不通了!

    卢杜仲扯着嗓子大喊:“救命啊!快些救火!屋里还有人!”

    “你们撑住!火已经烧到了门口, 院子里的水缸不知被谁凿穿了没了水!灶房的水缸也空了!现下救火, 只能去河边挑水!”

    外面的差役同样高声回话,看得出他们同样焦急。

    幸而这个天没有大风,不然怕是早就“火烧连营”。

    也正是差役的这句回话,令喻商枝的后背骤然爬上一层冷汗。

    直觉告诉他,这场火绝非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为之。

    屋内的气温正在快速升高,三人浑身都泛起一层粘腻的汗。

    河边距离这里很是有一段距离,水来之前,他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看看窗户!”

    几人分别散开,去查看有没有可能从窗户逃出去。

    可惜情况依旧很不乐观。

    这土坯屋本就小得很,只有小小的一处堂屋,连着卧房。

    满打满算两间窗户,其中一间堂屋的窗户,因为对着后院,常年堆放着乱七八糟的杂物,打都打不开。

    另一扇窗户就是喻商枝醒来时瞧见的,也早就被火浪包围。

    “这怕是有人要害死咱们!”

    卢杜仲此时也反应了过来。、

    但无论如何,他们已经身陷险境。

    屋内的温度越来越高,喻商枝很清楚,这样下去,哪怕不是烈火,他们也会因为吸入了太多浓烟而丧命。

    “全都趴到地上,越低越好!”

    在喻商枝的催促下,三人全都匍匐在地。

    因为浓烟是往上走的,身形放得够低,勉强还能争取一线生机。

    他们不敢再说话,生怕因此吸进更多的烟尘。

    汗水从额角滑落,砸进地面泥土之中。

    漫长的煎熬下,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命运为何。

    ……

    草棚之中,流民们也早就发现了远处的火光,一个个惊慌失措地爬起来,从草棚子的缝隙往外看。

    “你们快看!外头走水了!那边的土房子都烧起来了!”

    “我怎么瞧着,那边像是喻郎中他们住的地方?”

    “没错!我之前看见他和卢郎中往那边走来着!”

    “别管那些了,若是这火灭不掉,一阵风吹过来,咱们也要跟着遭殃啊,这可怎么办!”

    这群流民之中,有个汉子叫做牛二龙。

    在跟着家人往南边逃难之前,他在县城里的潜火铺当过潜火兵。

    潜火铺顾名思义,就是城中专管救火灭火一事的地方。

    后来因为某次救火中烧掉了一只手的三根手指,无奈之下只好回村种田。

    结果没多久,就遇到了这次灾荒。

    就算现今早就不再是潜火兵了,一听到“走水”这两个字,牛二龙一骨碌坐了起来。

    “何处走水了?”

    这些流民中不乏有同一个村子结伴而行的,虽说一路上丧命得也不计其数,可总是会有熟人。

    牛二龙一出声,就有人想起来道:“对了,二龙你不是当过潜火兵么,快看看外头这大火,怎么半天都没灭咯!”

    牛二龙穿过人群,挤到草棚的缝隙前向外张望,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他们没有水,正在从远处的河里往这边挑水,可是这样根本就来不及!”

    这些个差役都是些酒囊饭袋,按理说县衙的官兵都应受过救火的操练,可这帮人显然已经抓了瞎。

    牛二龙以前当潜火兵时,不仅学过如何灭火,还学过如何辨别风向。

    这会儿不看还好,仔细一瞧,他就变了脸色。

    “不好,接下来风是往咱们这边吹的!”

    有上了年纪,经验更多的人当即焦急道:“那些土房子可都是茅草顶,但凡有一点火星子吹到咱们这边,草棚子可烧得比土房子还快!”

    “咱们怎么办才好!”

    “要是火真的烧过来,他们会不会也不放咱们走?”

    牛二龙越看越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莫说他们了,还不知屋里的人如何了!

    喻商枝和卢杜仲可是他们这些人的救命恩人,他牛二龙断断做不出眼睁睁看着救命恩人被烧死的事。

    他当即冲到草棚前,朝看守他们的差役道:“我会救火!我可以帮忙!”

    那差役看着远处的火势,也正愁得满嘴冒泡,突然见一个流民冒了出来,登时吓得退后数步。

    这些流民身上可都沾着疫病!

    那些个郎中说了,断断碰不得!

    “谁许你出来的!快些滚回去!”

    牛二龙见他这时候还要逞官威,握紧拳头道:“我告诉你们,风向马上就要变了,到时候大风一起,若是不灭火,咱们全都跑不掉!”

    差役哪里听得下区区流民这般颐指气使地和自己讲话。

    “滚滚滚,别以为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我告诉你们,没有上头的命令,你们一个也不许离开!”

    牛二龙咬着后槽牙,狠狠盯着对方。

    “就算火烧过来?”

    差役紧握着刀柄,恶狠狠道:“就算火烧过来一样!”

    此话一出,流民们群情激奋,牛二龙指着差役的鼻子,转身同棚内的人们高声道:“大家伙可听见了?这帮人是打着要把咱们烧死在这里的主意!”

    差役登时跳脚。

    “我何时这么说了!”

    牛二龙愤然道:“你们就是这个意思!”

    这句话就像是泼进火里的油星,一下子让流民们的心中也烧起了火!

    他们好不容易遇见了好郎中,得了有用的药方,眼看就要赚回一命,逃过此劫,可万万不能因为一场火,稀里糊涂地死在此处!

    “咱们索性冲出去!反正留在这里也是没命!”

    “没错!冲出去!”

    “和他们拼了!”

    很快,流民靠着人多势众,迅速冲破了区区几个差役的阻挡。

    牛二龙跑在最前,不顾那些差役的惊愕,一把夺过他们手里的空桶,高声问道:“哪里有铁锹!没有水,就尽快用沙土灭火!”

    总算还有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差役有些良心。

    他见流民们势不可挡,出来以后第一件事居然不是逃跑,而是帮着灭火,便道:“那边的破茅屋里有好多!都是当初修房子和草棚剩下的!”

    牛二龙辩清方向后便带着好些个青壮朝那边跑去,七手八脚地拿好铁锹后,大家纷纷在他的指挥下开始帮忙灭火。

    到了后来,甚至有差役也加入了进来。

    与此同时,将近一里地开外的地方,潘成功与葛良正借着夜色的掩映,远远地遥望草棚的方向。

    后者一副焦急万分的模样。

    “老潘,我怎么瞧着火势越来越大了!”

    潘成功浑然不在意。

    “大点不好么,要的就是他们出不来!”

    “再这么下去,怕不只是他们几个丧命那么简单了,若是火势变大,把这一片都烧着……”

    葛良话说一半,被潘成功打断。

    “那你我也不必担心,你忘了么,这场火和咱们毫无关系,不过是那个叫玉竹的小学徒,夜半起夜,不小心打翻了火烛导致的罢了!”

    诚然二人的计划如此,但这番话再由潘成功说出来时,葛良仍觉得背后一凉。

    这几日的共事,他已发现了潘成功是何等的心狠手辣。

    他毫不怀疑,自己若是没了利用价值,也会被对方毫不犹豫地除掉。

    葛良默默把手伸进袖内,握紧了其中提前准备好的一物,暗暗下定了决心。

    潘成功斜着看了一眼葛良。

    “你当真搞到了他们的药方?”

    葛良故作镇定地捋了两下胡子道:“这还能有假不成。”

    潘成功扯了扯唇角,“很好,今夜意外走水,他们命丧此处,到时候,这方子便和他们再无关系,而是你我的功劳!”

    “你我的功劳?”

    就在潘成功沉浸在一切尽在自己掌握的满足中时,葛良的声音突然自背后幽幽响起。

    一柄尖锐匕首,“噗呲”一声没入了潘成功的后心。

    葛良身为郎中,很清楚刺入何处,可以令人一击毙命!

    “葛良!你!”

    潘成功朝前倒去,至死都是一脸难以置信地表情。

    葛良深深吐出一口气,蹲下身,替他把死不瞑目的眼皮合拢。

    “老潘,有道是天道好轮回,你若这般对别人,也就莫怪今日别人这般对你了!”

    不知是不是这几日都和潘成功待在一起的缘故,葛良觉得自己的想法也慢慢被改变了。

    就像潘成功说的,既然他们可以抢过喻商枝和卢杜仲的药方,顶替这份功劳,那他何不更进一步,独吞这份功劳!

    一直以来,对方本就在仁生堂压他一头,此番回去,除了东家之外,这偌大的仁生堂,怕就是他一人的天下了。

    葛良一不做二不休,按着事先想好的,把潘成功拖去了附近的乱葬岗埋葬,顺便把染血的匕首也扔了进去。

    这里新坟旧坟多得很,混在其中,根本显不出任何特别。

    做完这些后,他就装作惊慌失措的模样,跑回了营地附近,随手拦住一个提着水桶往回狂奔的差役道:“这是走水了不成!我们屋内可还有行李和财物啊!”

    差役不耐烦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那点行李和财物!人都要没命了!若是不帮忙,就别在这里碍事!”

    说罢就一把推开葛良,继续向前跑去。

    葛良被推了个踉跄,却也丝毫不恼。

    他在心里又盘算了一遍,玉竹早已被迷晕,现场伪造成了他发现自己闯祸之后,慌不择路想要逃走,却失足跌落山沟的模样。

    到时那帮差役为了撇清责任,压根不会在意是否真的是玉竹干的,只需要一个人出来负责罢了。

    在此之前,他可不会傻到去帮着救火,只需要装作被吓丢了魂,找个地方躲躲便是。

    却也正是因为躲得够远,葛良一时间压根没有注意到,已经有无数流民加入了救火的行列。

    他认为必死无疑的喻商枝和卢杜仲,已经在牛二龙的一马当先之下,被从屋中救了出来!

    “喻郎中!喻郎中!”

    喻商枝隐约听到了有谁在呼唤自己,但那声音太远、太轻。

    不久之后,更是连这点声音也听不见了。

    五感消遁,他彻底沉入黑暗。

    作者有话说:

    零点之前争取再掉落一章,看能不能写到夫夫重逢(搓手)

    ↑来自凌晨一点的补充:写的不满意,一章也写不到想要的剧情点,明天多写点,争取把这部分剧情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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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二更合一)局势逆转,恶有恶报

    县城之内, 天才蒙蒙亮。

    彭浩昨晚宿在五夫人贺云的房中,此刻仍高卧未起。

    睡意正酣间,却被贺云的贴身丫鬟斗胆叫醒。

    “大人, 县丞大人在外求见,说有要事相告。”

    彭浩顶着一脑子的起床气, 简直想把扰他清梦的人当场拖出去砍了。

    “大清早的,能有什么要事!”

    丫鬟战战兢兢地回话。

    “奴婢也不知,只知前头传话的说是十万火急之事。”

    听到这里, 饶是彭浩也不敢继续贪睡了。

    县丞再拎不清, 也不会一大早拿着鸡毛蒜皮的小事来触自己霉头。

    他骂骂咧咧地起身, 快速洗漱后由着贺云帮他更衣。

    贺云产子以后,不仅母凭子贵, 在彭浩看来,似还平添了几分为人母后才有的风韵。

    是以在他将任芳晓赶出去后,基本三天里有两天宿在贺云的院子中。

    被迫告别他的解语花云娘, 彭浩快步去往前堂,见到了等候多时的寿安县县丞。

    “大人!不好了!大人!”

    县丞一见到彭浩,就好像孩子见了亲娘一般,忙不迭地迎了上来。

    “何事这般慌张!”

    彭浩早食都没来得及吃,看到对方这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更是烦躁。

    县丞深知将昨晚的事和盘托出后,觉得会惹得彭浩雷霆大怒, 可不说,事情也已经发生了, 只好心一横, 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蠢货!”

    彭浩听罢, 果然青筋直跳, 当场拍案而起,指着县丞的鼻子道:“不过一晚上,就闹出了这等大事!我看你们是嫌头上的官帽戴得太稳了,巴不得早点回老家种地去!”

    他骂完一顿,犹觉得气不顺,直接一拂袖,把桌子上所有东西扫落在地。

    茶盏杯碟碎了满眼,茶汤四溅,县丞险些当场下跪。

    “大人息怒!”

    彭浩重重捏着眉心,只把那处掐得泛红了仍不自知。

    事情已经发生了,接下来就是该如何弥补。

    县内的疫病之事他本就快压不住了,近来城里死的人愈发多起来,就连衙门里也有小半官差染了疫。

    他如今是生怕从京城新调任来的新任知府发现端倪,前几日便差人送信给他贿赂过多回的詹平同知卫均。

    只求卫均看在他两年陆陆续续送的无数金银与厚礼的份上,帮他再遮掩一二。

    他本想着,城内城外这么些个郎中的脑袋捆在一起,总能琢磨出个像样的药方,到时候待疫病遏制地差不多,他再借卫均之口,把这事细细描画一番,往自己脸上贴点金,说不定还能在新知府那里落个好。

    结果哪成想,现下竟出了这等祸事!

    “你大小也是个八品命官,一大早过来,总不会就是当个传话筒的,若是那样,本官要你何用!且将到现在为止你查明之事,细细道来!”

    县丞心里叫苦。

    那帮差役救火救了一夜,各个灰头土脸,自己被吵醒时天还没亮,搞明白状况就赶着来禀告彭浩,哪有什么查明的时间?

    他闻言,索性不装了,直接:“回禀大人,事出突然,下官亦是一头雾水啊!不如把那负责在城郊看守流民的差役班头叫过来,他想必是最清楚不过!”

    彭浩也懒得继续和县丞计较。

    “班头现在何处?城郊还是城内?”

    “回禀大人,仍在城内!”

    “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将他给我找来!”

    一炷香的时间后,县丞总算领着班头匆匆回返。

    片刻过后,在听到他们已经抓到畏罪潜逃的纵火小贼时,彭浩一下子从椅子上坐直。

    “竟不是意外走水,而是有人纵火?”

    那班头垂首回禀道:“回大人的话,此人乃是随郎中卢杜仲一道,前往城郊的医馆学徒,名唤玉竹。现今看来,似是他夜间执灯起夜,不慎将烛火脱手,点燃了堆放在外的柴火,火势迅速蔓延之下,此人担心东窗事发,慌乱之间逃离了营地,哪知却又失足跌落山沟之中。现下他推脱不记得昨夜之事,但证据确凿,卑职已命人将此人捉拿,等待大人发落!”

    “此事办得还算有几分头脑!”

    不管怎么说,在彭浩看来,走水这事并非是自己治下不严,有所疏忽所导致的,到时候就是怪罪,也怪罪不到他头上。

    而在这时,班头复而拱手道:“大人,卑职另有一事禀告,仁生堂郎中葛良已呈上了一份药方,说是经过验证,可治疫病,三天之内,症状必缓!”

    彭浩惊喜万分。

    “此话当真,药方现在何处?”

    班头从袖内掏出一张纸,双手奉上。

    彭浩立刻打开,快速浏览一番。

    不过他不通医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激动之余,又叫来守在门外的衙役,吩咐道:“将这药方送去给那群郎中瞧瞧,看是否是对症之药!”

    待来人走后,他又问道:“那葛良人在何处?”

    班头道:“葛良昨夜受了惊吓,又因数日以来接触流民过多,恐其身上不洁,不敢带来面见大人,故而安置在县衙一处空房之中。”

    “好,很好!”

    一早起来的烦恼因为药方的到来,瞬间一扫而空。

    而后,班头又将其余事项一一禀报。

    “大多数作乱的流民未曾跑远,现已尽数关回草棚之中。只是除了葛良之外的另外三名郎中,潘成功下落不明,喻商枝和卢杜仲都因昨夜的走水受了伤,而今仍旧昏迷不醒。”

    彭浩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当即道:“既如此,就令寻个郎中去为他诊治一番就是。”

    一旁的县城却趁机朝前走了一步,若有所指道:“大人,下官听闻,在城郊的这些日子,喻商枝和那卢杜仲二人走得很近,且常在草棚之中,与那些流民高谈阔论!卢杜仲的徒弟玉竹致使城郊失火,此事是否是他蓄意为之,尚无定论。若真是蓄意,不只是玉竹,其师卢杜仲,乃至这个喻商枝,恐怕都难逃干系啊!”

    彭浩听出县丞的弦外之音,拧眉思忖片刻,问他班头道:“可是确有此事?”

    班头为难地想了想,点头道:“这么说来,的确如此,而且卑职的手下还说,隐约听到那些流民昨夜冲破看守,逃离草棚,原因似与喻、卢二人有关。”

    县丞快言快语道:“大人,您可听见了,这喻商枝和卢杜仲,怕是居心叵测!”

    彭浩看了一眼县丞,袖手道:“你的意思是,这些流民很可能是受了喻商枝或是卢杜仲的挑唆?”

    县丞坚定答道:“没错!虽不知喻、卢二人有何动机,但下官建议大人,也将此二人暂且押回县衙,以防再生枝节。”

    彭浩在原地踱了两圈,眉头微微一挑。

    若“事实”真是这般,无论是城郊失火,还是流民生乱,就都有了解释。

    因此,这必须成为“事实”。

    他果断下令道:“去将喻商枝、卢杜仲及相关人等,以及流民中领头之人,尽数索拿归案!”

    县丞和班头顿时齐声应“是”。

    ……

    两个时辰后,詹平府衙。

    知府韦景林身穿四品绯袍官服,正负手立于桌案之后,看着面前的成堆书信,面色铁青。

    “好一个卫均,在这同知的位子上着实是风生水起,我看这詹平府快成了他自家的天下了!”

    韦景林今年将将过了知天命之年,对于一个官员来说,这个岁数坐到正四品知府的位子,基本已经算是光宗耀祖,风光无二。

    而韦景林此人,当年是殿试三甲出身,从翰林做起,为人中正秉直,素来深得皇上信重,称得上一句简在帝心。

    谁都知道,此番派韦景林调任詹平府知府,为的就是借他之手,整顿这詹平官场。

    在此之前,詹平知府位子空悬一年有余,上一任知府就是因卷入贪墨之案,被弹劾贬谪的。

    那时正值朝廷缺人之际,故而迟迟没能选派得力的官员补缺,直到一年之后,韦景林到任,才知这詹平的贪墨之风,已经如何深入骨髓。

    譬如他自上任以来,就暗中开始调查同知卫均。

    待证据确凿,昨日他就下令将其拿下,并将卫府查抄一空。

    一夜过去,卫均府中所藏之物,简直是令人叹为观止。

    其中一本账册,记载了卫均在任以来收受的种种贿赂。

    而这样的账册,从卫均的书房暗格内,足足翻出来五本之多。

    韦景林信手拿起最新的一册翻看,就见其中一个名字出现的频率格外之高。

    “这个彭浩,我记得是寿安县的县令。”

    立于一旁的詹平府通判尤德明向前一步道:“大人所言不错,此人正是寿安县县令。”

    韦景林快速翻过几页后,一把合上账册,冷笑道:“区区一个县令,七品官而已,不足两年的时间内,光是贿赂上来的白银就足足有万两之数,此处还不算上其他金银珠宝!”

    他一把将账册拍回桌上,复想起什么道:“彭浩这名字十分眼熟,来人,把自卫均家中找出来的那一箱子书信给本官搬来。”

    很快就有两个府役合力搬上一口木箱,韦景林令他们从中找出署名彭浩的书信。

    不多时,几封书信便到了韦景林的手中。

    他拆开日期最近的一封,将信纸抖开后快速浏览,待看完之后,简直恨不得当面痛斥卫均一番!

    “此人简直是胆大包天!”

    韦景林把信纸交给通判尤德明,“你来瞧瞧,这就是你们詹平府的行事!我问你,这疫病之事,你可知晓!”

    尤德明乍听到疫病二字,已经是肝胆齐颤,地方官员一怕天灾,二怕人祸!

    他飞快看罢信中所言,险些吓得将信纸扔了。

    这个卫均居然因为收受了彭浩的贿赂,对于这等大事都瞒而不报,依律当斩!

    尤德明颤颤巍巍地答话,“回禀大人,下官着实不知这寿安县疫病之事,只在先前听闻,北地因蝗灾蔓延,起了疫病之祸,如今想来,这寿安县地处咱们詹平府最北,若北地流民南下,确实会先入寿安县……”

    他一段话没说完,就已经被盛怒的韦景林打断。

    “这封信已是五天之前寄到卫均处的,在此之前,更不知这彭浩已瞒报多久!若是因为这份疏忽,令疫病由寿安扩散至整个詹平府,尤大人,你应当知道后果!”

    尤德明手捧轻飘飘的信纸,只觉得这张纸现下重若千钧。

    正在此时,有人飞奔进来禀报道:“韦大人,府外有人求见,自称是您的京中旧友,姓陶,这是他的信物,说是给大人您看一眼,您便会知晓。他还说,此番求见,乃是为了告知您寿安县疫病之事!”

    真可谓是说什么来什么,韦景林一把接过那枚信物,只见是一枚在烟青色络子里的小玉佩,上面雕刻着杏花的纹样。

    他一下子认出,这就是当年陶景林离京,自己赠给对方的杏花玉佩,取的是杏林之意。

    以他对陶南吕的信任,加之对方又提及了寿安县的疫病,韦景林迫不及待道:“快快将其请进来!”

    府役得了命令,不敢怠慢,当即小跑回到原处,一改先前态度,对着陶南吕一行人恭敬道:“劳驾几位随小的进来,我们大人有请。”

    ***

    温野菜直到迈进詹平府府衙的门槛,还觉得面前的一切都格外不真实。

    他一个村野出身的农户,在此之前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老爷,没成想,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还有被知府请进府衙的一天。

    当然,他更没想到,自己认为是江湖游医的陶南吕,昔日竟曾官至太医院院使,亦是堂堂朝廷命官!

    来时的路上他更是才刚知晓,陶南吕之所以北上,有一层原因就是因为曾同朝为官的友人韦景林调任詹平府,故而邀请他来此一聚。

    至于本该带着对方前往寿安县城寻找喻商枝的温野菜,为何也一道来了府城面见知府,事情还要从他们一大早自斜柳村出发,赶往县城的路上说起。

    因为想尽快赶到县城,故而他们出发得极早。

    走了半程,天还黑着。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等黑灯瞎火的境地下,他们遇见撞见了一伙衣衫褴褛,正在玩命逃窜的北地流民。

    甚至在看到马车上是一名老伯带着一名哥儿与一个半大少年时,上前拦车,要他们交出身上的钱财。

    温野菜本以为这是一帮走投无路的灾民,再加上对方人多势众,便打了破财免灾的主意,把身上的荷包掏出扔了过去。

    怎知为首的汉子拿起荷包,看到上面的纹样后却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喂,那边那个哥儿,喻商枝喻郎中是你什么人?”

    温野菜心里咯噔一声响。

    他这才想起,自己这荷包是不久前新绣的,与喻商枝的乃是一对。

    而且为了以示特别,他还特地在自己这个荷包上绣了一个“喻”字,而在喻商枝的那个上绣了一个“温”字。

    “喻商枝乃是我相公,我是他夫郎,你……莫非认得他不成?”

    而这个捡到荷包的流民,正是从营地之中逃出来的牛二龙。

    昨晚救火完毕,他眼睁睁看着昏迷不醒的喻商枝和卢杜仲等人被抬出。

    随后那伙差役便翻了脸,压根不管若不是这些流民相助,不知多少人要被烧死的前情,喊着要把他们押入大牢,当做乱民论处。

    牛二龙索性振臂一挥,带着一群同村的乡亲趁乱逃跑。

    本想硬着头皮埋伏在此,抢些银钱傍身,哪知才刚出手,居然抢到了喻商枝夫郎的头上。

    原是先前喻商枝在为他们看诊时,曾经说起过家事,还拿出了温野菜绣的荷包给这些个还没来得及成亲,就背井离乡的年轻汉子们看。

    因为这一对图案太过明显,更有“喻”字的加持,所以记性不错,且还认字的牛二龙一眼就认了出来。

    大水冲了龙王庙,牛二龙自是迅速归还了荷包,又向温野菜几人道歉。

    温野菜和陶南吕也正是从他们的口中,才得知这些日子发生在寿安县的闹剧。

    “我们逃到半路,曾经遇到了一伙官差,不过想办法把他们甩掉了。但是当初因我殿后,所以听到他们在议论,说是抓到了一个纵火的人,是这些日子与喻郎中同吃同住的卢郎中的徒弟,他们认为营地走水一事,也和喻郎中、卢郎中脱不开干系,听那意思,保不齐还要抓两位恩公去衙门问话!”

    温野菜听到此言,恨不得手刃了彭浩。

    “我呸,这个贪官!抓商枝一次还不够,难不成还要抓第二次?”

    而陶南吕更是一眼就看透,彭浩定是蓄意瞒报了寿安县的疫病,不然何至于偷偷摸摸地将这些流民关在城郊。

    也就是在此时,陶南吕意识到是时候搬出自己的身份,来府城求见韦景林,不然寿安县的疫病,早晚酿成大祸,到时倒霉的便不止是一人、一家乃至一城。

    正是在这样的前提下,温野菜一路驱使着马车,狂奔至府城。

    一路上,府城的种种繁华他丝毫未曾入眼,一门心思都是如何快点见到知府,想办法救出喻商枝。

    他很快见到了知府韦景林。

    作为平头百姓,他本该一跪到底,却是刚跪到半截就被叫了免礼。

    韦、陶二人老友相见,本该好好寒暄叙旧,可寿安县的疫病就像是一把铡刀,高悬头顶,令人不敢拖延分毫。

    陶南吕将从牛二龙等人口中探听到的城中消息,一五一十地转告韦景林,韦景林很快意识到,寿安县的境况,定然已经比自己设想中的更加严重。

    他当即做出决定。

    “尤大人,你即刻拿着本官手令,与陶庶老一道前往寿安县,彻查寿安县县令彭浩瞒报疫情之事,不得有误!”

    对于彭浩这种人,没有个顶头上司亲自前往压阵,他必定还是有恃无恐。

    如今同知下狱,韦景林身为一府之首,断然是走不开的,通判前去便是最好的选择。

    尤德明巴不得赶紧有个机会表现表现,毕竟他很明白,自己与卫均共事多年,若说自己对卫均的勾当一无所知,就算韦景林相信,他自己都不信!

    韦景林之所以还在用自己,无非是已经调查清楚,他这些年在通判任上,虽无大功,也无大过罢了。

    至于旁边这位陶庶老,别看现在致仕多年,当年可也是正五品的太医院第一人,不知见过多少次皇上太后的人物,更不是他能轻易得罪的。

    “下官听命!”

    尤德明迅速安排下去,命府中衙役准备车架,又点了好几队人马。

    可叹韦景林和陶南吕一对老友,才刚重逢,又要分别。

    须臾之间,温野菜便又随着府衙的人马,坐上了由府城往寿安县去的马车。

    一路上,他都紧握那枚与喻商枝成双成对的荷包。

    ……

    身处寿安县衙中的彭浩,尚不知自己即将大祸临头。

    他听闻手下已将卢杜仲和喻商枝抓来,而这两人因为昨夜身处火场之中,都或多或少吸入了大量浓烟,故而至今还未苏醒。

    那个叫玉竹的学徒,更是始终坚称自己与走水一事无关。

    县丞在此时,又探出脑袋出馊主意。

    “大人,这二人若醒不来,便是他们命该如此,倒是那个叫玉竹的小贼,应当率先严加惩办!”

    彭浩捋了捋没几根的胡须,缓声道:“所言不错,那两个郎中就暂且关押,那个叫玉竹的,就以纵火之罪论处!”

    说罢他又问县丞道:“那个药方,那些个郎中可琢磨出个名目来了?”

    县丞堆笑道:“恭喜大人,城中这些个有资历的郎中已看过此方,均说此乃神方,定对城中疫病有奇效啊!大人,看来还是这仁生堂的郎中经验丰富,各个都有妙手回春之能。”

    彭浩不咸不淡地抬了抬眼皮道:“先将此方施行下去,若真有用,届时再嘉奖葛良及仁生堂也不迟。”

    彭浩自觉万事即将尘埃落定,心情大好,压根不在乎那些个卷入其中的倒霉鬼。

    挥手令县丞等人退下后,他甚至悠哉悠哉的哼起了喜欢的折子戏小调。

    孰料一句戏腔还没拉到尾,就见才刚出门的班头又慌里慌张地跑了回来。

    “大人,大事不好!”

    彭浩顿时沉下脸。

    这一天到头,这帮子下属就没什么旁的话说了不成,动不动就是大事不好,他嫌晦气!

    然而这一次,却是容不得他耍威风训斥回去。

    只见前脚班头刚飞奔回来报信,后脚一名青袍官员就带着大批人马,浩浩荡荡地闯进了县衙!

    彭浩上任两年,自然认识尤德明的。

    不如说在看清楚那官服颜色后,他就已经小腿肚子转筋。

    他强自镇定着,堆出一抹笑容,正要迎出去,就被尤德明兜头甩了一句。

    “彭浩!寿安县疫情蔓延,你身为一县父母官,知情不报,该当何罪!”

    作者有话说:

    嘶,没想到还没写到夫夫见面(着急地走来走去)

    ——

    1、“班头”,县衙一队衙役的领头

    2、“庶老”,对致仕官员的尊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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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二更合一)夫夫重逢,风波平定

    尤德明的到来, 打了彭浩一个措手不及。

    他情急之下编出来的说辞,在尤德明的质问下通通不堪一击。

    尤其是当他得知,同知卫均已经被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韦景林奉皇命抄家下狱时, 深知自己大势已去,当场跌坐在地。

    尤德明即刻命人上前将他拖回后衙寻个地方软禁, 到时待查明彭浩这两年来任上的所作所为后,再行惩处。

    不过他这身官服,八成是穿不下去, 要被扒干净了。

    彭浩如此, 尤德明很清楚下面的县丞、县尉等人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不过总不能无人可用, 故而还是暂且留着这两人在跟前。

    然而对于县丞来说,好景亦不长。

    他根本想不到陶南吕的真实身份, 以及其与喻商枝的关系。

    在他张口一推三四五,妄图把所有的罪责都堆到喻商枝和卢杜仲,以及玉竹头上的时候, 他就也大难临头了。

    “满嘴胡言!”尤德明斥道:“别以为你们先前滥捕流民一事本官不知,更有流民作证,你们所谓仁生堂郎中呈上的药方,乃是喻商枝和卢杜仲二人之成果!”

    县丞傻了眼,在这件事上, 他压根也不清楚真相,全靠葛良一张嘴罢了, 哪知这竟然也是假的不成?

    他当即告饶道:“大人冤枉,下官不过是转述葛良所言罢了, 谁知道他胆大包天, 竟敢在此事上作假!”

    尤德明很快问明喻、卢二人及葛良所在, 迅速安排道:“即刻将喻商枝、卢杜仲、常凌三人寻地方好生安顿, 延请郎中诊治,至于玉竹、葛良,押至公堂,由本官亲自审理!”

    说罢又看向陶南吕,恭敬道:“陶庶老,既然您在此处,喻商枝等人的诊治,少不得要劳驾您了。另外先前彭浩好召集了好些个城内郎中,在这县衙之内钻研药方,还望您稍后也能去指点一二。”

    对此陶南吕自是应下,随后就带着早就心急如焚的温野菜一并前往。

    县衙顷刻之间变了天,底下的人都还懵着。

    只知道通判驾临,是个比他们县老爷还大一级的府城高官。

    又听到“庶老”的叫法,见其对陶南吕如此客气,便也不敢怠慢,连带对一旁的温野菜也小心翼翼起来。

    得知他们要医治喻商枝几人,更是赶紧把人运到了衙门内,寻了个干净的房间安顿好。

    一边心里庆幸,幸而是他们手底下的人办事拖延了一些,若是再晚一会儿,这惹不得的人物见这两个郎中进了大牢,自己怕是更要遭殃。

    温野菜进屋之后,很快见到了躺在榻上的喻商枝。

    一别小半月,他竟不知喻商枝已经憔悴至此。

    周身清减了一圈不说,因是从火场中死里逃生,浑身上下更是一片狼藉,露在外面的皮肤上还有未经处理过的烧伤。

    他登时眼眶一酸,却也知道不能耽误陶南吕的诊治,便忍着退到一旁帮忙。

    一番折腾后,三人总算都被擦洗干净,脱掉了脏污破损的外衣,而陶南吕的诊治也有了结果。

    “此三人包含喻小友在内,皆是浓烟入体,伤及肺腑,上扰清窍,故而昏迷至今。且前些日子大约劳累过度,气血多有亏损,万幸的是,皆无性命之忧。只是少不得要好生将养些时日,不然怕是要落下病根。”

    陶南吕的一番话总算令温野菜放下心来,很快药方开出,自有当归跟着县衙中人的指引,却寻小厨房煎药。

    有尤德明从府城带来的随从跟着,县衙里这些人无一敢造次。

    后来的事,温野菜便一概不关心了。

    他专注守在喻商枝与常凌所在的屋内,一门心思照顾着这两人。

    至于卢杜仲,自是也有闻讯而来的家人照料。

    到了当日下午,常凌率先醒来。

    大约是他年纪小,体质更好些。

    “主夫?”

    常凌睁开眼看到温野菜,一时间难以置信。

    他嗓音被烟熏得沙哑,回过神来后第一反应便是问喻商枝如何。

    温野菜指了指不远处的床榻,帐幔之后,隐隐可见喻商枝躺着的身形。

    “他也没事,只是还未转醒,你们都已安全了。”

    常凌眼里透着好些茫然,直到陶南吕到来,为他再度诊脉,又喝了一碗药后,他才清了清嗓子,努力说了些只有他们知道的事情。

    得知玉竹竟然被当成是放火的犯人,押上公堂受审后,他激动道:“这不可能!”

    温野菜连忙安抚他,“你且放心,县令彭浩已经因玩忽职守被府城来的通判大人制裁,现下这案子,交由通判尤大人审理,尤大人定会还他清白。”

    常凌虽搞不清楚怎么连通判大人都来了,他甚至一时想不明白通判大人是个什么官。

    喝了药后,倦意上涌,他再度躺下睡去。

    温野菜替他整了整被角,这才挪回到喻商枝的床边。

    算来从昨晚到现在,眼前人已经昏迷了一整日。

    要不是医术有保证的陶南吕说他脉象平稳,温野菜绝对早已坐不住了。

    他牵过喻商枝的手,学着把手指搭在对方的脉搏之上,一点点感受着其下细微的跳动。

    他不懂什么浮沉迟数,只想通过这种方法,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一二。

    时间一丁一点的流逝,待到入了夜,常凌再度醒来稍好些后,就主动提出换了个房间去休息。

    余下守着喻商枝的温野菜也支撑不住,眼皮子开始打架。

    他靠着架子床的床边,即使如此却也不愿休息,而是盯着桌上的一盏油灯发愣。

    他既担心就在身边,尚未苏醒的喻商枝,又不禁会分心去想,被留在村子里的年年怎么样了。

    发现一整天见不到两个爹爹,会不会已经哭了好几场。

    一颗心像是被泡在浆水里,酸到极致就成了苦。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后,温野菜赶紧抬起手狠狠揉了一把脸。

    他强迫自己转而去想,喻商枝没事,年年也没事,前者就在他身边安稳地躺着,后者在村子里,定也会被照顾得很好。

    一口浊气徐徐吐出,温野菜打起精神,打算起身去看看桌上的水可还热着。

    若是凉了,少不得唤人进来再添一壶,省的喻商枝醒来后没有热水喝。

    就在这时,他余光突然瞥见喻商枝垂在一旁的手动了动。

    温野菜登时呼吸一滞,仔细看去,才发现喻商枝的睫毛也在颤动,显然是真的快醒了。

    他一时激动,又压抑着声调,俯下身唤道:“商枝?”

    这两个字就像旷野上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散了将喻商枝深裹其中的大雾。

    他已经忘记上一回听见外界的声音是什么时候,只觉得自己在一片混沌中踽踽独行了很久。

    且这次唤他的声音是……

    他蓦地睁开眼,被虽昏暗却仍觉得很是尖锐的光线刺了一下。

    随即一道阴影袭上,为他遮挡住了那一抹光。

    喻商枝缓缓动了动眸子,看清了面前人的面容。

    “……阿野?”

    他和常凌一样,上一秒的记忆还停留在浓烟滚滚的火场之中,再睁眼时,看见的人却是温野菜。

    着实让人好半天都缓不过神来。

    尤其是他已经很努力在讲话了,但说出来的字句却是破碎又沙哑,几乎听不出本来的意思。

    但不妨碍温野菜辨认出,这是喻商枝在叫自己的名字。

    他快速抹了一把眼角,把白日里同常凌解释过的话,又同喻商枝讲了一遍。

    喻商枝这才知道,原来走水已经是昨天晚上的事,而在自己昏迷的一日里,竟已发生了这么多。

    他回握了一下温野菜的手,感受到了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一股淡淡的温热。

    想开口说点什么,可这下喉咙好像彻底发不出声音一般,彻底罢工了。

    夜太深了,他们本无意去打扰陶南吕,不过没想到大约一刻钟后,当归过来瞧了一眼,得知喻商枝已醒来后,便匆匆去请了陶南吕来。

    【陶前辈】

    喻商枝发不出声音,只能比划口型,他就算看不见自己的神情,也知道必定是颇为懊恼的。

    陶南吕替他把了脉后浅笑道:“醒来就好,你自己想必也清楚自己的状况,老夫也就不啰嗦了。这嗓子乃是被浓烟所伤,这几日就先莫要开口,将养一下,很快便能恢复了。”

    喻商枝点了点头。

    【有劳前辈】

    陶南吕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与小卢郎中合力钻研出的药方,老夫已经看过,实在是十分精妙。现下已交给城内各个医馆的郎中,让他们拿去对城中的病患施用。”

    这句话必定是最可以令喻商枝安心的。

    陶南吕说罢就起身离开,把时间留给分别多日彼此牵肠挂肚的小两口。

    房门再次阖上,喻商枝咳了几声,只觉得浑身由内而外透着一股疲乏。

    温野菜重新打了热水,替他擦了擦脸颊、脖颈和手心,这才醒了没多久,便出了一身的虚汗。

    “陶老前辈说你连日过劳伤神,饮食无序,就算没有这回意外,你也逃不过大病一场。”

    若是没有走水受的伤,温野菜见到喻商枝,少不得要埋怨他不珍惜自己的身体。

    但现在看着苍白虚弱,还暂时失声的喻商枝,他还能有什么话可说。

    喻商枝很想安慰温野菜几句,奈何现在着实没有这个能力。

    只得讨好般地牵过温野菜的手,在对方掌心挠了几下,又指了指里侧的床榻。

    温野菜看他一眼,半晌后总算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来。

    “我去洗漱一番,便上来陪你睡。”

    话虽如此,等温野菜换好衣裳回来时,喻商枝早就脑袋歪在枕头中睡熟了。

    所幸这回看过去,眉目是舒展的,再无先前昏迷中的那股沉郁。

    他抖开被子,躺在了喻商枝的身边,额头抵上喻商枝的肩头。

    在这份久违的安心中,缓缓入眠。

    ……

    这一夜几个受伤的人睡得尚可,其余人却是彻夜未眠。

    尤德明好好一个通判,被派来接手彭浩留下的烂摊子,一夜过去便上火到起了一嘴燎泡。

    他昔年也曾在县令任上干过多年,于刑案诉讼方面颇为见长。

    为了尽快能同韦景林复命,直接下令连夜审理玉竹和葛良。

    别看前者小小年纪,说话确实条分缕析,不卑不亢,后者却是没多久就吓得说话都颠三倒四起来。

    尤德明察觉到此事背后必有蹊跷,便派人在城郊草棚附近搜查。

    果然很快就被人寻到乱葬岗内匆匆埋下的潘成功尸体。

    加上营地内做饭的粗使婆子曾目击到,潘成功和葛良一起离开营地的背影,更说明潘成功多半是死于葛良之手。

    葛良终究不是什么天生就大奸大恶之徒,公堂之上,惊堂木拍了几下,他就在惊惧交加之下竹筒倒豆子,对自己与潘成功的谋划,以及杀害潘成功之事供认不讳。

    尤德明一听,这二人背后竟还藏着一个仁生堂的二东家,当即喊人将任长海也缉拿到此。

    寿安县谁不知道仁生堂最大的靠山就是县令彭浩,如今彭浩都倒了台,谁又管任家是哪根葱。

    县尉为表忠心,当即亲自带了捕房的人马,浩浩荡荡杀去了任家。

    任长海昨晚还在做梦凭借此次疫病,发一回药材的横财。

    一夜过去,便稀里糊涂地被按在了公堂之上,端坐面前的还是位不认识的青袍官员!

    有尤德明坐镇其上,葛良自知杀人重罪下难逃一死,将这些年来于仁生堂中见识过的,任长海的所作所为尽数说了个清楚明白。

    这简直是按下葫芦浮起瓢,一桩案子连着一桩案子。

    不审就罢了,一审就足足审了三天。

    到了最后,尤德明见面前摆着的任家累累罪证,其中还牵扯到数桩人命案子。

    兹事体大,恐不是自己能做决断的,遂在请示了韦景林后,决定届时将任长海等一干人等,由囚车押送回府城,于府衙受审。

    但念及寿安县疫病正盛,暂且还是将这些人押在了县衙大牢之内。

    任长海、任欲晓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过去不知害多少人下的牢狱,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蓬头垢面的落于其中。

    在这些风波之下,喻商枝却是难得过了几天平淡的日子。

    除却醒来的第二天,以手书答复的方式接受了尤德明的问话,又呈上一些关于遏制城中疫病的条陈建言后,接下来的时间,他都在自家宅子中安心养伤。

    相比之下,卢杜仲的运气就更差些。

    他刚回家没一日,就高热不退,现出疫病的症状。

    好在现下已经有对症的药方可用,即使如此,他也算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再看四人中,唯有常凌恢复地最快,而今已经活蹦乱跳,带着小五和小六,在医馆中替人抓药。

    之前由于常凌的医术着实还没到独当一面的程度,喻商枝斟酌再三,还是遣人送信,去村里把孔麦芽叫了过来。

    有了这个得力的小徒弟替人把脉看诊,医馆好歹能正常开张。

    “现今仁生堂已经是名存实亡,尤大人为了替你和卢郎中正名,遣人在衙门门口贴了告示,说如今各家医馆用的疫病药方,皆是出自你二人之手。这几日咱们医馆的病患简直是络绎不绝,麦芽一个人都快对付不过来。”

    家中,温野菜替喻商枝吹凉药汤后,才将小碗搁到喻商枝的手里。

    看对方皱着眉头一口气喝干净后,又赶紧递上另一盏温温的蜜水。

    喻商枝喝罢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才能勉强用沙哑的声音道:“若非先前彭县令昏招频出,城内病患又何至于如此之多。”

    温野菜何尝不知,接过空的药碗后,他也道:“好在咱们知府大人是个好官,彭县令的乌纱帽是早晚要被撸下去了,我听陶老前辈说,八成要被处以流刑,倒是可怜了贺家娘子,和刚出生的孩子。”

    但真论起来,贺云和孩子一道,也是享受过彭府的荣华富贵,翻过来看背后,还不尽是民脂民膏?

    慨叹之余,也只能盼着彭浩的这名幼子,日后莫要成长为和他父亲一样的人罢了。

    说起孩子,喻商枝注意到温野菜的神情显而易见的黯淡下来,便知他是思念自家的小哥儿了。

    “用不了一个月,待县城内事态平定,就能把孩子接过来了。”

    温野菜靠在他的身上,轻轻点了点头。

    喻商枝在家休养了几日,待到嗓子恢复到哪怕多说些话也无碍了,便应了尤德明的召见,去了县衙一趟。

    本以为卢杜仲也会来此,结果到了却未见到对方。

    晚些时候才知,卢杜仲自认比起喻商枝,实在称不上有什么功劳,索性称病不出现,免得成了那等沽名钓誉之徒。

    “草民喻商枝,拜见尤大人。”

    喻商枝撩袍行礼,很快便被尤德明叫了免礼。

    “陶庶老,不愧是连您都盛赞的青年才俊,今日一见,这气度果然不凡呐!”

    陶南吕捋须笑道:“尤大人,不瞒您说,这位喻小友的医术,怕是连老夫都自愧不如啊。”

    喻商枝闻言连忙起身道:“陶前辈此言着实折煞晚辈了。”

    陶南吕笑着摆摆手,“莫要谦虚,先前你我初见的那个方子,你可还有印象?”

    这些天来,喻商枝一直在家休养,而陶南吕则在为了城中疫病之事奔波,故而还没什么坐下来促膝长谈的机会。

    现下陶南吕乍一提起此事,喻商枝才道:“自是有印象的。”

    陶南吕深深一颔首,“那个方子甚好,老夫可是还借此,替你在京中讨了个人情啊。”

    此话着实说得别有深意,不止喻商枝意外,尤德明更是不禁开始细品陶南吕这几句话中的意思。

    要知道陶南吕曾经官居五品,乃是太医院的一把手。

    自他致仕之后,据说现今的太医院院判之一,便是陶南吕的徒弟。

    太医们是给谁看病的?那自然都是皇亲国戚。

    寻常官员,哪怕是一品大员,非皇恩浩荡,都没这个权力。

    陶南吕这等人物在京中的人脉,绝不可小觑,而喻商枝一个小小的县城郎中,如今都和京城里的大人物攀上关系了,试问以后在这寿安县,还有谁敢小瞧?

    尤德明当即笑道:“喻小郎中,你来之前,本官还同陶庶老说起,此番回府城,定是要在知府大人面前替你和卢杜仲二人讨个赏的。”

    喻商枝连忙起身道:“草民不过行分内之事,但求无愧于心罢了,除此之外,实在愧不敢当。”

    尤德明摆摆手道:“话不是这样说的,有功之人,自要嘉奖,这般后来之人才知道什么样的言行该当效仿。若是人人都效仿那仁生堂的行事,岂非后果不堪设想!”

    喻商枝这才得知,原来仁生堂趁着疫病,囤积了好大一批药材,现下都被逼吐了出来。

    这批药材的出现,瞬间解了城内药材不足的燃眉之急。

    过去仁生堂在整个寿安县都甚有口碑,如今却已是过街的耗子,人人喊打。

    喻商枝来了县衙一趟,得了尤德明的一通勉励。

    回来之后,倒也未将那所谓在路上的嘉奖放在心上。

    他身体已好得差不多,次日起便重新在医馆中坐诊。

    现今城中遵循着他当时呈上的建言,官差们依着尤德明的命令,着重清理了城中水源,勒令各家都妥善处理便溺之物,更有官差一天好几次的在大街小巷中点燃避瘟香。

    在这等官民齐心的努力下,各家各户的病患逐渐痊愈,新增的病患的也越来越少。

    眼看寿安县城已步入正轨,在此处逗留多日的尤德明,总算可以回府城复命。

    他走的这一日,官轿居于最前,后面除了随行的府衙官差之外,最显眼的就是浩浩荡荡的好几辆囚车。

    城中百姓纷纷不吝于表达自己的厌恶之情,将这些日子因为疫病的缘故,家里放坏了的各种菜蔬乃至臭鸡蛋,纷纷往囚车上扔去。

    再看囚车中的任长海和任欲晓父子,还有被查明险些害了贺云母子性命的任芳晓,又哪里还有昔日的趾高气昂。

    ……

    眨眼已是四月初。

    春光渐褪,初夏将至。

    对于寿安县的百姓们来说,疫病似乎已经是昨日之事。

    街市上开门营业的铺子愈发多起来,放眼望去,行人熙攘,沉寂了许久的县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热闹。

    喻商枝和温野菜也早已将家人从斜柳村接回,一家人总算团聚。

    夫夫两个一个多月没见年年,最大的遗憾就是居然发现,年年已经会独自坐稳了。

    他们两个当爹的,终归了错过了这等极为重要的时刻,很是感慨了一阵子。

    幸而年年不知道是不是有心宽慰两个爹爹,竟在某个寻常的午后,面对喻商枝和温野菜的逗弄,突然自唇齿间冒出了清晰的“爹爹”二字的发音。

    两个人当场喜不自胜,把孩子抱起来亲了又亲。

    不过一日之间,添福巷就有了传言。

    说是温家的小哥儿不足六月即能语,怕不是外甥随舅,将来又是一个小神童。

    就在喻商枝还沉浸在自家宝贝哥儿早早会说话的喜悦中时,也等到了因治疫有功而得来的嘉奖。

    除却来自朝廷赏赐的二百两银子外,更有知府韦景林亲笔题写的一块牌匾,上书“大医精诚”四字。

    韦景林堂堂朝廷四品命官,当年更是圣上钦点的榜眼,他所书匾额,意义自然非同寻常。

    喻商枝将牌匾高悬门上,因深感“大医精诚”四字之含义,索性宣布将喻氏医馆就此改名为“精诚堂”。

    取“至精至微,仁心仁术”四字,作为“精诚堂”的行医准则,教人刻成楹联,亦悬于门扉两侧。

    只是外人不知,在这份赏赐之外,喻商枝还收到了一封来自陶南吕的手书。

    作者有话说:

    芜湖,终于写到这里了!

    ——

    1、浮沉迟数,脉象的四大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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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两人一个神清气爽,一个腰酸背痛

    “去府城?”

    温野菜端着药碗上前, 在喻商枝面前的桌案上搁下后说道:“可是陶老前辈相邀?”

    喻商枝纵然是个郎中,可惯常是给别人开药的,而不是自己喝药的, 眼下见到那碗黢黑的汤药也是嘴里发苦。

    他装作一时没看见,转而将手中的信纸递给温野菜道:“的确是陶老前辈相邀, 说是有位病患想请我去诊治一二,信中还特地提及,让我记得带上家眷, 顺便去府城游玩几日。”

    温野菜接过信纸看了一眼, 只见陶南吕在信中提及韦景林当初来詹平府赴任时, 为了赶时间,并未与家眷同时出发。

    故而直到七日前, 其家眷才到府城。

    还说是韦景林的夫郎听闻了他们一家子的事后,便特地提出想要见一见温野菜和他们的孩子。

    温野菜一下子紧张起来。

    想当初去钱府见钱夫人他就已经浑身不自在了,这回对方可是四品大官的夫郎。

    “坏了, 这几天我怕是都要睡不好了。”

    喻商枝安慰他道:“陶老前辈知你脾性,又与韦大人交好多年,若是这韦大人的夫郎是那等不好相与之人,他必定就会想办法替你推脱了。咱们就当借此机会,去府城游览一番, 散散心情。”

    说起来这府城温野菜上回还去过一次呢,连府衙都进过, 不过如今回想起来,可以说全然没有什么印象了。

    如今城中疫情已然过去, 去府城逛一逛倒是未尝不可。

    这会儿正是不冷不热, 风景最好的时候。

    “那就听你的, 咱们去待上几日, 就是这信中却未提及,要你诊治的病患是什么人。”

    喻商枝接回信纸,忖了忖道:“怕是不太方便在信中提及的身份,左右去了就知道了。”

    他把信纸按照折痕折好,重新塞回信封,还没等转过身,就见温野菜已经把药碗端到眼前道:“说了这会子话,药都不烫了,赶紧趁热喝。”

    喻商枝深吸一口气,不由地神色凝重。

    温野菜看在眼里,乐在脸上。

    “真该让你那几个小徒弟看看你这副模样,自己给自己开的药,难不成还怕苦了?”

    之所以从一个小徒弟变成几个小徒弟,是因为先前事情平定之后,喻商枝便决定正式收常凌为徒,顺便也将小五和小六定为了医馆学徒。

    后两个人还未正式行拜师礼,但张口闭口已经追着喻商枝喊师父了。

    孔麦芽摇身一变成了大师姐,现今见城中医馆不再需要自己帮忙,便回了村里,那边还有不少病患在等她。

    喻商枝接过药碗。

    自从上次于火场中死里逃生,伤了嗓子和肺腑,后来嗓子虽然是恢复了,但说话说多了依旧会哑,不仅如此,咳嗽也一直没好。

    故而到了现在,还在喝清肺润喉的药。

    又因为咳嗽始终未好,就算汤药再苦,他也吃不到温野菜特地给他准备的蜜饯了。

    好在温野菜还未另外准备一碗蜜水给他甜甜嘴。

    “咱们要去府城,可要再将麦芽叫来城里帮忙看顾医馆?”

    温野菜只问医馆,也是因为食肆那头问题不大。

    张苗苗在厨艺一事上颇有天赋,现今独自掌勺,已能将温野菜做的菜的滋味还原个七七八八。

    虽没有那么尽善尽美,但离开的这几日,食肆只卖苗哥儿练熟了的这几个菜,就也不必关门。

    喻商枝放下药碗,换了蜜水,抿了一口才道:“还是提前问一句的好,若是这趟再来,就让她把她爹也一道接过来。”

    温野菜意有所指地勾唇道:“凌小子听了定然开心得很。”

    喻商枝也笑道:“若真那样,就让他也留在医馆好了。”

    常凌对孔麦芽的心意,已然是人尽皆知。

    喻商枝为了免于这件事给孔麦芽造成什么困扰,本想旁敲侧击地问上一回。

    若是孔麦芽不喜欢,他定要敲打敲打常凌。

    不过后来看孔麦芽的态度,似与常凌也相处得很自然,喻商枝也就没去多这个嘴。

    待喝完药,夜也深了,两人洗漱罢便上床安歇。

    床幔落下,温野菜着实仔细尝了一番喻商枝口中未散尽的清苦药味。

    次日起早,两人一个神清气爽,一个腰酸背痛,以至于围坐桌边吃早食时,喻商枝还在暗暗给温野菜揉腰,顺便将要去府城之事告知温二妞和温三伢。

    温三伢现今已回了青衿书院念书,升入了秀才班。

    因为乡试三年一次,距离下一次还有一年之久,所以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准备。

    饶是如此,他也不打算荒废课业,去府城游玩。

    至于素来对这等事最感兴趣的温二妞,这回心思却也全然不在这上面。

    她一边往香喷喷的蛋饼里卷咸菜,一边道:“我不去了,我要去城郊看我的庄子,还要安顿过几日翠芬婶子给我送来的鸡雏和鸭雏呢。”

    赏给温三伢的官田已经批下来,过了户,一家人去看过,是连成片的十亩。

    此前便趁着春雏还没送到,先雇了人在那边起几间屋。

    “你倒是挺有事业心,当真不去?这回若是不去,下一回等家里人闲下来,可就不知道是何时了。”

    温野菜话音刚落,就见年年想要去抓他勺子的手。

    一旁的喻商枝见状,顺势把孩子抱了过来。

    “就知道吃饭的时候闹你小爹,喏,这个给你抓着玩。”

    喻商枝随手就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棉花球,塞进了年年的怀里。

    动作之熟练,简直让人怀疑他在袖子里藏了多少小娃娃的玩具。

    两人又问了几遍,见温二妞坚定地表示不去,喻商枝便道:“你不去便不去,但也莫要一个人往庄子上跑,那边地方偏僻,盖房的又尽是些青壮汉子,”

    温二妞小声喃喃,“到时候有人陪我去 。”

    喻商枝没听清,下意识“嗯?”了一声。

    温二妞转而迅速道:“哎呀,我又不傻,喻大哥和大哥你们就尽管放心去府城好了,等你们回来,说不准咱家庄子上的房子都盖好了。再过几个月,咱家食肆就能用我养的鸡下的蛋,不用出去买了。”

    喻商枝和温野菜对视一眼,都觉得这鬼灵精的丫头心里还有别的盘算。

    陶南吕在信中所写,希望他们能够尽快前往府城。

    由于是去替人看诊,的确不可拖延太久。

    喻商枝和温野菜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安顿医馆、食肆和家中事务,决定等第二日常凌去村子里接来孔麦芽父女后便启程。

    意外的是,跟着常凌与孔麦芽父女一道来县城的,还有赶着牛车的许林与许狗蛋兄弟两个。

    看到许狗蛋的第一眼,喻商枝和温野菜便恍然大悟,总算知道温二妞留在城中,是为了等谁了。

    许狗蛋在之前的武举中已考上了童生,若明年的院试也高中,便有武秀才的功名了,也算是走对了这条路。

    几百只鸡雏和鸭雏在竹笼喳喳乱叫,许林和许狗蛋一手提两个,尽数卸下牛车。

    他们知晓这些以后都是二妞要管的,便直接同她道:“都是从各村里收来的,品相也都挑过,绝对没有那等生病的和蔫吧的,现下天也暖和,春雏比秋雏好养活。现下养起来,入秋的时候第一批都差不多能下蛋了。”

    许林说罢看了一眼从进门起就在傻乐呵的许狗蛋,暗自踢了他一脚后道:“狗蛋,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打开筐子,让二妞瞧瞧!”

    许狗蛋这才如梦方醒,弯下腰从竹笼里摸出小鸡和小鸭,递到温二妞面前道:“二妞你看,都胖乎乎的,我还在村子里捉了好些蚯蚓,还去岳哥儿家的鱼塘里摸了好些螺蛳,都敲碎了,到时候你拿着喂鸡和鸭子。”

    温野菜扯了扯喻商枝的袖子,两人一道转过去看蚯蚓,好家伙,这数量,怕不是把斜柳村的蚯蚓挖绝户了。

    眼看二妞和狗蛋围着那群毛茸茸的鸡鸭说个没完,喻商枝和温野菜便请了许林进屋喝茶。

    进屋后,他有些局促地搓了搓裤腿。

    “这城里的宅子就是精细敞亮。”

    喻商枝咳了两声后笑道:“同样的宅子,和村子里比一比,算来真是不值当的,入了冬以后,还是村子里的火炕最舒坦。”

    温野菜端来一碟子瓜子花生之类的,也陪坐一旁。

    两家说来也久未相见,互相问了问家里的事,得知一切安好,彼此也放心。

    话题落到许狗蛋身上时,许林坐正了些道:“说起来这趟带着狗蛋来,也不单是为了多个帮把手,是镇子上那个武馆的武夫子,给他介绍了个县城里的武学堂,这遭拿着名帖过来,去拜见一番,看人家愿不愿意收。”

    需知这武举与文举不同,文举至少要有个举人功名,才有机会令朝廷授官,且希望渺茫,武举则是但凡考中秀才,便能在衙门或是军营里谋个小差事。

    想必是许家见许狗蛋还真是这块料,也舍得掏钱给他谋划。

    喻商枝赞成道:“狗蛋既有这个本事,家里也供得起,如此下来,定会有个好前程。”

    许林咧嘴一笑。

    “嗐,说白了,农户人家,祖祖辈辈种了多少年的地了,便是能够考到秀才,在衙门里当个差役、捕快之类的,已是过去想也不敢想的出息。”

    说完可能又觉得自己这话不算给狗蛋脸上贴金,赶紧往回找补道:“当然了,狗蛋这孩子还是有大志向的,若是真考到武秀才,八成还要继续往上考的。”

    喻商枝但笑不语,温野菜作为亲大哥,却是明里暗里的表了个态。

    “一切看他们自个儿的意思,前程是自己的,日子也是自己的。”

    许林听了这话,心里也算是有了谱。

    同时也不由地感慨,狗蛋,哥只能帮你到这了。

    等到温二妞再跑进屋子里时,果然已经商量好了,要和狗蛋一起去庄子上。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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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八章

    抬头就见两个爹爹的嘴巴离得越来越近

    一想到自家小妹要和许狗蛋独处, 温野菜把二妞拎进屋子里,耳提面命好半天。

    温二妞被她说得脑瓜子嗡嗡直响。

    “大哥,那是狗蛋, 又不是什么陌生人,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温野菜指指点点。

    “就因为他是狗蛋我才不放心, 二妞,过去念在你年纪小,有些话没有明说, 都到现在了, 你别告诉我, 你还没看破狗蛋对你的心思。”

    温二妞没想到温野菜一下子就把这件事捅破,当即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 一会儿摆弄两根手指头,看起来和玩手指的年年一般专心。

    “二妞……”

    温野菜再度开口,压沉了语气。

    人家都说长兄如父, 他这个大哥当得是真心累。

    幸好底下的三伢是个省心的,每天就知道背着小书包上学放学,每回小考都是班里第一,书院从山长到夫子一见了他就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温二妞捂住耳朵,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我又不会和许狗蛋私定终身, 他要是喜欢我,就让家里人上门提亲!”

    说罢她又迅速打断温野菜道:“不过狗蛋说了, 他至少要考上武举人,才会考虑婚嫁之事, 在此之前, 我要是愿意等他就等, 不愿意等, 他也没有怨言。”

    温野菜眼睛瞪得比铃铛大。

    “你……你们两个都说到这份上了?”

    不愧是他老温家的孩子,能直说的绝不拐弯抹角。

    温二妞点点头。

    “是啊,他说三伢小小年纪都是秀才公了,他若是以后给三伢当姐夫,只是个秀才也不够,大小得是个举人,能被人喊举人老爷的那种。”

    “那你怎么想?举人哪里是那么好考的,说不准他到四五十还是秀才。”

    倒不是温野菜故意咒许狗蛋考不上,实在是中举这事在普通人看来,着实难于上青天。

    自然,温三伢不是普通人。

    没想到温二妞却想得开。

    “那我就不等了,再说了,我还要打理我的庄子呢,没空考虑这些情啊爱啊。”

    温野菜顿时觉得这丫头不需要自己操心了,许狗蛋倒是也比自己想的更有出息些。

    “罢了罢了,你们的事我和你喻大哥也不会插手,总之你记得拿捏好和狗蛋相处得分寸,你到底是个姐儿,再与他青梅竹马,有些事上还是得避嫌。”

    温二妞临走前还不忘提醒他。

    “对了大哥,狗蛋现在不让人叫他狗蛋了,他大名叫许淼,参加武举的时候人家都这么喊呢。”

    温野菜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她赶紧走。

    村子里的孩子都起贱名,好养活,不过许家相对讲究些,当初是正经起了大名的。

    像是许林,如今大家伙都喊他许林或者大林,其实小时候他贱名叫柱子,取的是家里长子,日后要当顶梁柱的意思。

    还是娶了媳妇之后,这名字他们同辈人便叫得少了,但村里头的老人,见了他有时候还是叫这个小名。

    温家就差点意思,温永福和乔梅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庄户人,从给温野菜起的名字上就可见一斑。

    温三伢顶着这个名字去科举,还是青衿书院的夫子提议,建议给他再择一个像样点的大名,不然若是以后当真高中入仕,总归不好听。

    后来温三伢自己给自己选了个“茗”字,最后以“温茗”这个名姓去礼房报了名。

    但家里人都叫习惯了,自然也不会改口。

    不过被温二妞这么一提醒,还真有孩子都长大了的感觉。

    他的小妹有了心上人不说,自家的小弟和隔壁邻居家光屁股的小子,现今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了。

    喻商枝再进屋时,就见到温野菜一脸怅惘的表情,正一手抱娃,一手撸猫,底下还有个二旺在拿鼻子去拱大吉的尾巴,把大吉烦得将大尾巴甩得啪啪作响。

    “这是怎的了,和二妞聊得不愉快?我看她出去的时候蹦蹦跳跳的,倒不像是恼了。”

    温野菜随手把大吉塞到喻商枝的怀里,依偎去了对方身上。

    喻商枝发现自从上回自己脱险归来,小夫郎闲着没事就愿意挨着自己,就连晚上都抱得更严实。

    好像生怕不这样的话,自己就会又跑了一般。

    听来听去,喻商枝这才搞清楚温二妞这丫头的小心思,不由笑道:“狗蛋这小子算盘倒是打得响。不过狗蛋不是那等好高骛远之徒,他既立下这个宏愿,指不定还真能实现。”

    温野菜属于大哥看妹夫,怎么看怎么嫌。

    “且等他考上再说吧。”

    喻商枝摸了摸他的发顶。

    夹在二人中间的年年抬起头,就见两个爹爹的嘴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虽然搞不明白两个爹爹在干什么,但不妨碍他在这两个人即将要贴上的时候——

    “呀!”

    年年脆生生的嗓音,顿时将屋内的旖旎气氛荡了个干净。

    “爹——爹爹!”

    小哥儿浑然不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还在拍着巴掌咯咯直乐。

    “你这小崽子。”

    喻商枝忍不住轻轻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尖。

    见温二妞一门心思投入她的庄子事业,想到从牙行雇的过去帮着照看鸡鸭的妇人和夫郎,相看过后也都是妥帖的人选,喻商枝和温野菜总算能放下心来去府城。

    因也算是上门去做客的,故而两人可是费了好一番心思准备贺礼。

    也知道韦府上不缺这点东西,要紧的是一份心意。

    喻商枝取了不少在朱碧桃的铺子里,二十颗就标价二百两的“天价”澡豆。

    又因为家里头的包装到底简陋了些,不得不专门提前去了朱碧桃的铺子一趟,想买她两个专门定做的精美木匣。

    朱碧桃同他打趣。

    “这澡豆我先前问你要货,你只说做不出来,这下让我发现了,原来好东西都尽自家藏着了。”

    说罢便翻出大小合宜的木匣子,里面铺着锦缎的内衬,下面是棉花,做出凹陷的形状,刚好把澡豆嵌进去。

    “这匣子里还做了个生石灰的夹层,可以防潮的,只要保存得当,别搁在大太阳下面,放上一年都不会坏。”

    有了包装的加持,这礼物顿时很像个样。

    得知他们是要去府城拜会友人备下的礼,朱碧桃还好心提醒道:“别看府城离咱们县城也不算离得很远,可这个天就已经热起来了,前两天明生去了回来,就已经嚷嚷着日头晒了,你们可得带两件轻薄些的衣裳,还有孩子的,要紧别捂出痱子来。”

    自县城的疫病过去之后,城里的这些个商户总算可以活动起来。

    不过同时也怕像寿安县这样的情况,也在外县上演,故而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太敢往远的地方走。

    像是程家直接打算组个商队去外府走商的事,也只得暂且搁置下来。

    “虽说仰仗喻郎中和卢郎中的方子,咱们县城好歹是挺了过来,可任谁没有点后怕的心思。现今只想着,生意做不大就做不大了,钱挣多少才是够?一家人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便是最好不过的。”

    有了朱碧桃的叮嘱,一家三口都是穿着比在县城时凉爽些的衣裳走的。

    温野菜瞧了瞧换上新衫子的喻商枝,修长的脖颈被水蓝色的布料衬得,愈发赏心悦目。

    两人在去时的马车里尚不觉得什么,一进府城地界,恰好是晌午日头最高的时候,果然便察觉出热来。

    掀开马车的车帘,见这边街两边摆摊卖东西的人,好些汉子裤腿都挽到膝盖了。

    “卖烧饼嘞——五文钱一个——素烧饼嘞——”

    “馄饨——现包的馄饨——”

    “看看寒瓜——新鲜的寒瓜——沙瓤保熟!”

    “樱桃,自家种的樱桃,便宜卖咯——”

    叫卖声不绝于耳,温野菜忍不住咋舌。

    “不愧是府城,素烧饼都卖五文钱一个!”

    寿安县三文钱就能买一个,讲讲价五文钱能给你两个。

    喻商枝也道:“这才四月初,府城就有卖寒瓜的了,价格定也低不了。”

    寒瓜就是西瓜,喻商枝来了这里之后,才发现还有不少人习惯称西瓜为寒瓜。这会儿尚不是西瓜大范围成熟的时候,头一茬的西瓜价格定然低不了,也就是府城的街边,才有人舍得花钱买。

    若是昔日在凉溪镇,绝对寻不着这样的冤大头。

    两个人一路感慨,却也没少将府城的繁华看在眼中。

    这城里人多,马车也时常拥堵,甚至有时候那等不知是谁却身份尊贵的人出行,平头百姓亦要避让。

    又是一回马车被迫停下让道,喻商枝见年年有些耐不住车厢里的憋闷,扁了嘴巴想哭,便赶紧撩起车帘,让外头新鲜的风往里吹一吹。

    恰好遇上一个汉子在道旁卖风车和其他一些孩童的玩具,架子上的大小风车随风旋转,还有些点涂了颜色,最是吸引孩子。

    果然年年瞅见了以后就往外探身,想要去抓。

    温野菜把他按回怀里,同喻商枝道:“瞧这风车做的也精巧,不妨就买两个。”

    喻商枝遂招了招手道:“那边的大哥,劳驾挑两个小号的风车,怎么卖的?”

    那汉子见来了生意,忙不迭地挑了两个风车递过来。

    他从木架子后走过来,喻商枝才注意到他只有一只手,另外一条胳膊似从小臂处就截断了。

    不过他的目光只是微微一凝,迅速移开,教人察觉不到半点冒犯之意。

    “郎君您看,做工都上乘,绝对没有毛刺,不怕刮了娃娃的手,您既这么爽快,就算您十五文两个。”

    喻商枝接过风车,见确实如汉子所说,边缘都处理地十分得当,遂转身递给温野菜,再低头细数铜钱。

    因是低着头,他未注意到这卖风车的汉子看清楚自己的模样后,竟是微微蹙眉,又暗中细细打量起来。

    “十五文,你数数有没有错。”

    喻商枝将一把铜钱递出窗户,就见那汉子如梦方醒地伸出仅剩的一只手来接。

    “没错没错。”

    喻商枝轻轻点头。

    正好这时路也通了,赶车的老章扯了扯缰绳,马儿便拉着马车继续向前走动,很快就消失在街头。

    留下的汉子却始终张望着那马车离开的地方,直到被一名妇人唤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丁威,看什么呢?我给你带饭来了,快趁热吃,下午我就得回府上了,你晚上回去,记得看着升儿喝药。”

    丁威若有所思地接过自家娘子手里的碗,底下是菜,上面盖着一个大馒头。

    “怎么还愣着?傻了不成?”

    妇人忍不住轻推了他一把。

    丁威看了一眼对方,又看了一眼碗里的菜,最终还是下定决心道:“石榴,我记得你之前说,你当初那个失散了的小弟,和你是一对龙凤胎,所以你俩长得模样相似,对不?”

    喻石榴狐疑地看了丁威一眼,下意识地抬手抹了抹脸上的一块旧疤。

    过去她何尝不以这容貌为傲,后来才知晓,作为一个孤女,生得出挑反而是一等一的祸事。

    现下毁了,倒是过上了安稳日子。

    “这话这几年里我都和你说了多少回了,怎么突然又问?”

    哪知接下来丁威说的话,却是全然出乎她的意料。

    “方才有个郎君来咱家摊子上买风车,我乍一看险些吓了一跳,他那眉眼,和你长得足有八分的像!”

    作者有话说:

    目前是最后一个收尾的剧情了。

    明天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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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年四季,均感恶寒,乃至盛夏依旧

    喻石榴觉得丁威定然是看错了, 尤其是当她听丁威描述了喻商枝的气质后,更是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且不说世上长得相似的人多了去,那人八成不是铁牛, 我是她姐姐,最清楚那孩子的脾性, 短短不可能像你描述得那般彬彬有礼,温文尔雅。”

    喻铁牛从小就是个熊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长了一身拿鞋底子追着打三天都改不过来的邪骨头。

    若非如此, 逃荒路上姐弟两个也不会就此失散。

    喻石榴叹口气道:“说实话, 这么多年了,我已不求能找到铁牛, 便是找到了,我也没脸和他相认。只盼着他在哪处,不愁吃穿, 平平安安地活着便罢。”

    她当年快饿死的时候,被人牙子带进了牙行,给了一口饭吃,本以为遇见了好心人,没成想转手就被卖进了灵安府城的花楼。

    因她容貌出挑, 被老鸨视作未来的花魁娘子,着力培养, 也因她故作乖巧,没吃什么苦头, 熬到十五岁那年, 到了□□的年纪, 喻石榴自知逃不过了, 便拿了簪子,亲手毁了自己的脸。

    老鸨气得叫来几个龟公将她打了一顿,本以为人死了,便裹了草席,要把她直接丢到城外的乱葬岗。

    老鸨和龟公们却没想到,喻石榴命硬,竟还剩了一口气。

    她竭力爬回路边,想要找人呼救,就这么遇见了夜半回家的丁威。

    初时丁威只把喻石榴当妹妹照顾,可朝夕相处,孤男寡女,难免暗生情愫。

    丁威自知配不上喻石榴,原本打了注意,要替喻石榴攒嫁妆,以家兄的名义替她寻个好人家。

    没成想后来某次喻石榴跟着丁威去镇子上摆摊卖东西,竟被花楼的龟公认出。

    龟公叫来花楼里的小混混,拿他俩取乐,扬言若是丁威想带走喻石榴,就要留下一只手。

    谁也没想到,丁威真的舍得对自己下手。

    ……

    那件事后,喻石榴向丁威剖白了心意,二人结为夫妻,结伴来了远离灵安的詹平府。

    之所以来这里,也是因为当年喻石榴就是在这里与小弟失散的。

    起初他们也四处打听过,可却迟迟没有结果。

    久而久之,喻石榴也就断了念想。

    人总要往前看的,日子也还要继续过下去。

    唯一值得安慰的便是喻铁牛到底是个半大小子,就算是被人牙子卖了,最多是给人当奴仆,大约是吃不了什么亏。

    夫妻二人定居府城后,丁威靠着祖传的手艺,做些小玩意在街上卖钱,喻石榴则在家中做些刺绣的活计,或是帮人裁衣、浣衣,挣些银钱补贴家用。

    直到月前,因缘际会,她被介绍进了新任知府韦大人的府邸中打杂。

    虽说累是累了点,但每月能有个二两银子的月钱,一个月还能放一日的假,让她能出来见见相公和孩子,喻石榴很是知足。

    被喻石榴这么一说,丁威也开始隐隐动摇了。

    毕竟虽然他与那位郎君只说了两句话而已,但对方周身的气度,却是做不得假的。

    怎么看也不像自家娘子口中提及的,那个打小就爱胡作非为的小弟。

    若是再有机会遇见,丁威定然还要好好地看一看对方的长相。

    但府城这么大,想要遇到同一个生人两次,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丁威还是在心底默默祈求,能够有机会再遇见那位郎君一次。

    他清楚喻石榴心底对这个小弟,终归还是挂念的。

    ……

    另一边,喻商枝一行也到了韦府门前。

    马车刚停下,就见门房迎出来,双手揣在袖子里,打量他们道:“你们何处来的?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岂是任你们马车停驻的!”

    喻商枝许久不和这等眼高于顶的大户人家下人打交道,当即面容微冷。

    他撩起车帘,下了车后道:“在下寿安县喻商枝,受陶南吕陶庶老之邀前来,拜会韦大人。”

    “陶庶老?”

    那门房皱着眉头,不屑地“切”了一声。

    “看清楚了,这里是韦府,不是陶府,陶庶老虽是我们家大人的座上宾,但也不是什么认识他的猫啊狗啊的,都能进韦府大门的。速速把你们家马车让开,挡在这门前,像什么话!”

    正在这门房对着喻商枝颐指气使时,恰逢另一辆装饰精致的马车在门前停下,继而露脸的乃是一位年轻郎君。

    门房连忙打千迎上,“见过大少爷。”

    韦如风见门前有来客,眉头轻蹙,“胡三,这位是何人?”

    门房胡三讨好似的笑了笑。

    “谁知道呢,说是陶老先生请来的客人,来拜会大人的,兴许是上门打秋风的。”

    说罢他就上前摆手道:“让你走了,怎么还不走?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胡三本想在韦如风面前讨个好,哪成想韦如风听罢他说的话后,却把视线挪去了来人的面上,浅浅打量一番后道:“您可是从寿安县来的喻郎中?”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韦如风面露意外之色,旋即浅笑着一颔首。

    “原来当真是喻郎中,莫说陶老先生,便是家父都念叨您好几回了,车内可是您的家眷?既如此也免得通传,您快请进。”

    思及父亲对这名年轻郎中的赞誉,甚至在上表朝廷的折子里也为面前的小郎中请了功,韦如风对喻商枝所作所为也颇多敬仰之情。

    只是今日一见,才知对方竟然这般年轻,他以为当郎中的就算再年少有为,少说也得三十往上数了。

    面前之人,倒是看着与自己年岁相仿。

    胡三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面前这人如何真成了韦府的座上宾。

    就连已是举人老爷的大少爷,都对其客客气气。

    他迅速拍了自己的嘴一巴掌,堆笑道:“嗐,都怪小的眼拙,竟没认出喻郎君来!”

    说罢就殷勤地上前,说是要帮着把马车赶到后院去。

    韦如风身后的小厮得了他的眼色,却早已一步上前,把胡三给撇到了一边。

    随后胡三便听韦如风道:“韦府不需要你这等拜高踩低的人做门房,阿瑞,你且去将此间发生的事告知韦伯,将这人打发出去,莫要给府上丢人。”

    叫做阿瑞的小厮二话不说,便上前把胡三拽走,不管胡三如何开口求饶。

    韦如风则朝喻商枝略一拱手道:“敝府对下人管教不严,言语无状,多有得罪,还望喻郎中见谅。”

    喻商枝端端正正地回了一礼。

    “韦公子言重了。”

    只是进韦府大门之前,喻商枝却请韦如风稍候,随即先和老章一起从马车后面搬下来一个折叠在一起的木制车架子,将其撑开,变成了一辆怪模怪样的小推车后,才掀开车帘,扶着温野菜下车。

    韦如风眼见喻商枝熟练地接过孩子,再将孩子安顿在那木头的小推车上,盖上薄毯,不仅心中再度暗暗惊叹。

    再看一旁喻商枝的夫郎,却是哪怕在北地也少见的高大体型,若是不说,还以为又是位年轻郎君。

    收回略含了些好奇的视线,韦如风抬了抬手,“二位请。”

    韦府乃是四品官员府邸的规制,比起过去在凉溪镇钱府所见的雕梁画栋,此处更显古朴厚重。

    进到待客的正堂,没等多久,陶南吕和当归便先赶到。

    “陶老前辈。”

    喻商枝和温野菜双双起身见礼,陶南吕笑道:“想着你们安排好铺子与家中事务也需要些时候,没成想这么快就到了。”

    “既是为看诊而来,自是越快越好,就是不知这病患……”

    喻商枝一言未罢,便听到不远处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丫鬟通秉,说是夫郎到了。

    这韦府中能被称作夫郎的,自就是韦景林的夫郎柳宁。

    年愈四十,却看着并不富态,打扮地清隽,便是发髻上也不似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或是夫郎,恨不得堆成个花园子。

    举止如风,说话也洒脱,没什么架子。

    两方见了礼,柳宁瞧着喻商枝和温野菜夸了两遭。

    转而看清年年待的小木推车,面上显露出笑意来。

    “没想到詹平府竟有这等能工巧匠,过去哪怕在京城,也没见过这等新鲜物。”

    得知这小木车乃是喻商枝亲自绘制的图纸,又寻木匠制作出来的后,柳宁对喻商枝愈发刮目相看了些。

    只是这年轻的小郎中品性不差是一回事,医术如何,又是另一回事了。

    虽说自家老爷和陶先生都对这小郎中赞不绝口,但到底涉及亲生女儿的病,柳宁很难不多虑些。

    尤其这病,是连陶南吕这前任太医院的一把手都没有把握的,换了这么个二十啷当的小郎中,难不成便能好了么?

    可左思右想,到底人已来了。

    让人拖家带口,舟车劳顿地走这一趟,总该予以信任。

    柳宁终究还是浅叹了口气,挥退了房中随侍的众人,只留了一个自己贴身的丫鬟,这才同喻商枝道:“想必喻郎中也已从陶先生口中得知,此番请您前来,乃是为了诊治病患,而这所谓的病患……其实并非别人,而是小女如墨。”

    而韦如墨的病症,说来格外吊诡。

    简而言之便是一年四季,均感恶寒,乃至盛夏依旧。

    因这病症,韦如墨郁郁寡欢,嗜卧少动,入夜却难眠。

    起初听闻时喻商枝还设想不出那番景象,直到在柳宁的带领下,同陶南吕一道往韦如墨所居之处去了后,方知情形已严重到什么程度。

    如今是四月的天气,春末夏初,詹平府城又素来比周边县镇都要干热一些。

    可目之所及,韦如墨所住的房门上却还挂着隆冬才用得上的厚实棉帘子,掀开之后,更是一股热浪铺面。

    地面上点着的炭盆,正不断地产生着热气,来往的丫鬟全都是满头大汗。

    而韦如墨本人,则在这等境况下,还在屋内穿着夹袄,手里还揣着手炉。

    因患病多时,周身清减,袄子好似挂在身上一般摇摇晃晃。

    柳宁给韦如墨介绍喻商枝后,便牵过女儿的手叹道:“喻郎中,您也瞧见了,我家如墨这毛病是一年比一年严重,初时不过是夏日也不敢碰凉水,穿春秋天的衫子也不觉得热,进了今年之后,哪怕外头日头高起,泼一杯水刹那间就能蒸干,我家这姐儿还是喊冷。多少郎中瞧过,都是束手无策,亏得今年我家老爷调任至此,书信一封请了陶先生前来,而陶先生又举荐了您。”

    柳宁救女心切,连音调都不由得有些发颤。

    “今日但求二位想办法救救小女,她今年不过二八年华,着实受不得继续这般磋磨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啦

    ——

    补充一个说明,以防大家忘记,原主本名喻铁牛,后来被收养他的老郎中改名喻商枝,这件事之前提到过0v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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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章

    根深蒂固的郁症

    韦如墨生了副姣好的面容, 眉宇间却萦绕着化不开的愁绪。

    一双柳叶眉似蹙非蹙,巴掌大的小脸透着股病态的苍白。

    她非第一次见陶南吕,却是头回见喻商枝。

    到底是因病深居简出的女儿家, 乍见喻商枝这等年轻的外男,很是拘谨地福了福身。

    不得不说, 这屋里着实太热。

    柳宁才待了一会儿,喻商枝便看他面色泛红,张口呼吸, 还时不时拍一拍胸口, 面露急躁之色。

    算算柳宁的年岁, 人过四十,原本就因□□衰减, 易致虚火上扬,从而五心烦热。

    他遂劝道:“韦夫郎,此处有我同陶老前辈在, 不妨您暂且去外间稍候。”

    柳宁实则也周身不适,故而嘱咐了韦如墨两句,留了自己贴身的丫鬟在此,便与韦瑞丰一道暂时离开了。

    一出房门,父子二人俱是因为外面的清凉而长舒一口气。

    韦如风赶紧道:“爹爹, 您还是快些进屋擦擦汗水,换件衣裳, 免得染上风寒。”

    说罢又吩咐一旁的丫鬟道:“去将陶老前辈开给爹爹的养生茶冲一壶来。”

    柳宁胸闷气短,换了身轻便的衣裳, 又喝了几口浮小麦茶, 方觉得浑身好受些。

    韦如风是个孝子, 在一旁为他轻轻打扇。

    二人时不时看向韦如墨房间的方向, 继而各自叹气。

    柳宁不禁道:“也不知那小郎中可不可靠。”

    韦如风对喻商枝的印象倒是不错,至于其医术如何,没见识过,也不好说。

    “既然陶先生都这般推崇,想必是差不了的。”

    柳宁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坐了半刻又起身道:“你且在这里等着,以防如墨这里有什么差池,我去陪喻郎中的夫郎坐坐。”

    韦如风赞成道:“我看那喻夫郎性情倒和爹爹您有几分相似,说不准您二人有得聊。”

    柳宁抬了抬唇角。

    “当年刚认识你爹的时候,我也不过是乡下哥儿罢了,先时在京城,也着实和那些大户人家出身的夫人或是夫郎无甚话说。话说回来,除了那位年轻夫郎,他与喻郎中的小哥儿我也甚是喜欢,可惜生如墨时我已年纪颇大了,不然还真想给你俩再添个小弟。”

    不过这么一说,他还真盼着和温野菜好好聊聊了。

    ……

    屋内,喻商枝与陶南吕师徒两个亦是大汗淋漓。

    这要是秋冬时节,还能褪一件外衫,然而这会儿大家穿的都足够轻薄,若继续宽衣,当着姐儿的面就当真是失礼了。

    因陶南吕先前已为韦如墨把过脉,故而此次是喻商枝先行。

    韦如墨伸出细瘦伶仃的腕子,搭在绣工精巧的脉枕上,再由丫鬟覆上一张丝帕,准备完全后,喻商枝才抬起手搭上其寸口。

    屋内所有人都见喻商枝显露出思忖的神色,全程未发一语,片刻后,又请韦如墨换一只手。

    两边都把脉完毕后,喻商枝若有所思地起身。

    韦如墨则神情恹恹,看起来并不抱什么希望,甚至连问一句喻商枝都不曾。

    她这些年看了不知多少郎中,大多都是说些在她听来玄而又玄的话,左不过这里虚那里虚的,苦药汤子喝了一堆,药丸子成天当饭吃,也不见有什么用。

    倒是当过太医的陶先生开过一个方子,吃过后有些好转,奈何吃着吃着也不见了疗效。

    此次听闻这位年轻的喻姓郎中天纵奇才,短短七日里就拿出了治愈风行北地,夺去无数人性命的疫病药方,称得上是民间神医了。

    可韦如墨依旧提不起心气。

    她时常觉得,若这病依旧治不好,自己不如一死了之罢了,反正活着也是受折磨。

    想到此处,韦如墨顿觉悲从中来。

    当喻商枝再看向韦如墨的时,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位年轻姐儿双眸之内,隐约可见泪光点点的画面。

    紧接着,旁边随侍的丫鬟看起来十分熟练地围上前。

    有的拿帕子替她擦眼泪,有的说些哄人高兴的话。

    这时候似乎外人也不合适在场,喻商枝和陶南吕彼此对视一眼,便默契地退出了房门。

    在外等候多时的韦如风,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来。

    “陶老先生,喻郎中,如墨如何了?”

    陶南吕叹道:“商枝方才把完脉,还未及说什么,如墨这孩子,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落起泪来。我们二人眼看这情形,便暂且避了出来,免得冲撞了姑娘家。”

    韦如风听罢无奈道:“这丫头……嗐,二位千万别放在心上,如墨绝不是冲着二位去的。她患病这几年里,向来如此,虽说过去也伤春悲秋了些,可如今几乎是坐着坐着就要掉眼泪,想来是久病之下,心情郁结的缘故。问她究竟如何不开心,她也说不明白。”

    韦如风关心小妹,请了喻商枝和陶南吕去一旁屋内暂坐后,就急吼吼地进去寻韦如墨了。

    这却刚好给两个郎中留出了商谈的时间。

    落座后,陶南吕直接问道:“商枝,你有何想法?”

    喻商枝初时本有些想法,可在看到韦如墨后来的表现后,却不急着开口说了,而是转而问道:“听闻前辈先前给韦二娘子开过一个方子,可能给晚辈一观?”

    陶南吕点点头,“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自然是可以,不过这方子也是他父亲快两年前书信一封同我求的,我参考的仅是其他郎中写下的脉案。那时候,韦兄在京城就任,而我则不便前往京城,故而迟迟未能为如墨面诊。后来说这方子渐渐无用,他们一家子也就换了药,所以现在看,应当是没什么参考的价值,可我倒还记得,给你看一看也无妨。”

    当归在桌上摆开笔墨,陶南吕信笔写就,接着由喻商枝接过,细细看过。

    韦如墨脉象沉细,苔白微腻,舌质红。

    而陶南吕几年前所开的药方,则显然是针对阴邪入体,从而阴盛而寒所写就的。

    其中白芥子理气散结、鹿角片温补肝肾、川桂枝平冲降逆,可化阴寒,除此之外,还有七八味其它的药材,均是相辅相成。

    陶南吕有国手之才,开出来的药方自是十分对症的。

    但是为何起初有用,而后又无用了?

    陶南吕认为,这是未曾面诊的误差在作祟,喻商枝却不这么想。

    因此当韦如风回来时,喻商枝提出,想要问韦如墨的贴身丫鬟几个问题。

    其实应当问韦如墨本人更好,但看起来她本人并不多么乐意配合。

    事关妹妹的病症,韦如风很快就叫来了韦如墨身边两个服侍她多年的丫鬟。

    “奴婢夏露。”

    “奴婢秋夕。”

    两个丫鬟年纪都不大,梳着双髻,有些局促地站在屋中。

    韦如风在一旁道:“一会儿陶先生和喻郎中问什么,你二人都要如实回答,不得有误。”

    “奴婢遵命。”

    嘱咐完后,韦如风本想留在原地听一听,哪成想却被当归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

    因为有些问题,难免涉及姐儿的私隐。

    就算是亲哥哥,听起来也多有不妥。

    喻商枝公事公办地铺开纸张,一边询问一边记录。

    “二娘子的月事可正常?”

    一上来就是询问姐儿的月事,两个丫鬟顿时红了脸。

    你看我,我看你,支支吾吾半天。

    喻商枝无奈道:“此事涉及二娘子的病症,还望二位姑娘据实回答。我等乃是郎中,询问这些事宜,皆是为了治病,绝无冒犯之意。”

    名为秋夕的丫鬟才道:“我家娘子……实则已有日子没来过月事了。”

    喻商枝眉头皱起,这是他此前并不知晓的,甚至柳宁都没有同陶南吕提过。

    “这个有日子,是多久?”

    喻商枝本以为至多几个月,哪知秋夕却咬了下嘴唇道:“算起来,已经两年多了。那时候二娘子尚未患病,却得过一次崩漏,治好之后,就迟迟不来月事了。”

    一名适龄的姐儿,却足足两年未曾来过一次月事,说明事情远比想的还要严重。

    尤其是细问之下才知,原来柳宁也不知晓此事,是韦如墨要求贴身丫鬟瞒住的。

    喻商枝:……

    着实没想到韦如墨一位娴静的小娘子,居然这般胡来。

    待又问过大小便这等依旧令夏露与秋夕难以启齿的问题后,喻商枝话锋一转,却是问起了韦如墨平日里的情绪变化。

    说起这个,从进门后一直寡言少语的夏露,骤然开了口。

    “其实和月事一样,有些二娘子说过的话,也都让我们瞒着夫郎和老爷。”

    喻商枝抬头看去,心有所觉。

    “二娘子都说过什么?”

    秋夕看了夏露一眼,示意她莫要多言,可夏露却横了横心。

    “秋夕,咱们若是为了二娘子好,就断不能再替她遮掩了!”

    秋夕面上依旧纠结万分,但终究还是没有阻拦夏露。

    夏露遂接着喻商枝方才问出的问题,回答道:“二娘子她……不止一次说过厌世的话,奴婢们怎么劝,好似也无用。且有一回,房里的小丫鬟剪完烛花,把铜剪子落在了屋里,奴婢打水进去侍候二娘子的时候,瞧见二娘子举着剪子,对着自己的手腕比划呢!奴婢吓得不轻,二娘子还说她就是比划着玩的,奴婢却不信,后来就嘱咐秋夕她们,不敢留这些能伤人的物件在屋子里了。”

    夏露都说了这么多了,秋夕继续隐瞒也无用,干脆也说道:“奴婢自幼跟在二娘子身边,她从前,绝不是这样一个人,现今奴婢偶尔看见二娘子的眼神,都会被吓一跳,感觉那里面空空的,有些骇人。”

    喻商枝握着笔,想了想,在纸上快速写下好些字,将纸递给夏露和秋夕道:“你们都是二娘子房里的上等丫鬟,想来都是识字的,这些个症候,你们且看上一遍,若是觉得二娘子有的,便拿笔画个圈。”

    这下就是陶南吕也凑过来,看看喻商枝在搞什么名堂。

    只见纸上写的有:少寐失眠、头痛、胃痛、两胁胀痛、不思饮食、倦怠纳呆、心悸惊恐、健忘等一长串。

    夏露和秋夕则惊疑不定地看了两遍,开始画圈,哪知画着画着就发现……

    喻商枝列出的所有症状,全都被她们圈了起来。

    喻商枝看罢,心里已有了数。

    他谢过这两个帮了大忙,亦真心为韦如墨担忧的丫鬟,令她们退下后,就见韦如风提着衣摆跨过门槛,走到了他与陶南吕的面前。

    “陶先生,喻郎中,现下可有什么结果了?”

    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等了一个多时辰,就算再有耐心,也快给磨没了。

    陶南吕看向喻商枝,显然也在等他给出一个答案。

    喻商枝的目光从纸上挪开。

    韦如墨的种种表现出的症状,加上丫鬟的描述,与他自己的推断,令他已有了一个算不上明确,但足有几分把握的猜测。

    “韦公子,陶前辈,我认为二娘子的病症,并非是简单的阴盛阳虚,寒湿凝滞所致的恶寒之疾,在此之上……应当还有根深蒂固的郁症,而无论是恶寒之疾还是郁证,说不准皆指向同一个诱因。”

    韦如墨迄今患病已有两年有余,两年多之前,在这个小娘子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事,以至于影响至今。

    可是看起来,韦如墨对此讳莫如深。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

    例行说明,本文医疗相关描述均为基于查询到的资料进行的加工杜撰,勿要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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