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好。”燕炽说, 掌心却覆上了江挽的孕肚,他的掌心和江挽小腹微微凸起的那点圆弧严丝合缝,动作异常珍重呵护, 像是怕伤到睡在里面的脆弱宝贝。

    他关掉了房间里的灯, 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既让江挽无法看清他的脸,也不至于完全摸黑,江挽雪腻白皙的皮肤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宛如荧光流转,线条迷人。

    燕炽小心翼翼碰着他的肚子,抬着眼克制地看着他说:“哥哥, 它好可爱。”

    江挽没有阻止他的动作,这段时间摸他肚皮的人很多, 乐时渝、老师、红姐、小陶, 但他们都隔着衣服,这是第一次有人直接碰到它。

    宝宝还太小, 无法对外界的触碰产生反应, 即使被孕育它的母亲经常抚摸,它也还不能对他有回应,江挽等得很耐心。

    燕炽摸着它, 他静静地看着他的脸。

    他的视力被保护得很好, 即使在昏暗的环境中他也能清楚地看见燕炽不知何时微微红起来的眼眶。

    大概是在为他们曾经有过的那个孩子惋惜。

    燕炽掌心有薄茧, 粗粝地蹭得江挽皮肤有些疼。江挽终于伸手横在了燕炽和他的肚皮中间,声音平淡:“好了。”

    他牵引着燕炽的手。

    他现在才三个多月的孕期,受不了太激烈的运动,他没等实在无法忍受的时候才来找燕炽, 所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没严重到失去理智。

    江挽虚抱着燕炽的头,下意识曲起了一条腿, 防止被压到肚子。

    燕炽却知道他的顾虑,只是虚虚笼在他身上,小心避开了他的肚皮。

    江挽的脸色渐渐红润,咬着下唇,眼尾湿红,胸口的难受也逐渐转变成了另一种不可宣泄于口的隐秘感受。

    他轻哼了两声,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燕炽。

    “哥哥。”燕炽握住了他的手腕,放在唇边轻吻他腕内侧的荆棘纹身,“相信我。”

    江挽抬手挡住眼眸,喉音有些沙哑,“嗯”了声。

    燕炽将枕头垫在了他腰下。

    孕期,燕炽的作用就只有抚慰,能享受到的人只有被抚慰的对象。

    燕炽跪在枕头前,江挽抿着唇,鼻腔溢出滚热吐息,感受着前所未有的温和,眉心却微拧。他收腿挽紧了燕炽,圆滚滚的肚皮覆了一层薄汗。

    燕炽俯在他身上,鼻尖蹭了蹭他的鼻翼,炽热的呼吸控制不住地扑在江挽唇畔,又讨好地蹭了下江挽柔软滚烫的脸颊,试探地轻吻他的唇,昏暗的灯光下眼睛隐忍。

    江挽满目桃色,抬起汗涔涔的胳膊抱住他的脖子,没躲开他的吻,反而将熟透的红唇递了上去。

    燕炽滞了滞,才带着些微的激动含住了他的唇舌,激烈地吻他。

    他的吻技却透出些许生涩,不如江挽娴熟,因此这场吻很快变成了江挽主导。

    江挽看着他的眼睛,缠绵勾住他的舌,将柔软的红舌主动送上去给他吃,教他怎么吻他才会让他更舒服。

    热汗浸透他的鬓角,他的颈侧因为用力凸起了一条明晰漂亮的筋,秾香粉雾顺着修长雪腻的脖颈攀爬而上,他身上若隐若现的冷香逐渐变成让人醉生梦死的靡香。

    燕炽着迷地捧着他的脸,被带着和他深吻。

    “哥哥……”他面色很红,呼出热气,在接吻的空隙说,“喜欢你,我好爱你……”

    冒着可爱又迷人小尖儿的两团圆弧被压成了椭圆。江挽“嗯”了声,喉结不断上下滑动,却不像在回应燕炽,更像一个无意义的音节。

    在这种亲密无间的时候他曾经听见过无数次这样的告白。

    他的鬓发被汗水打湿黏在脸颊,燕炽眸色温柔,挑起他的发丝别在耳后,没有期待他的回应。

    后面江挽背对着他,视野摇摇晃晃,逼得他不得不用手捧着肚子,闭着眼,微启着唇眉心紧拧,脸颊蹭着枕头蹭得发红,发丝也凌乱地贴着他的脸和脖颈,闷热不堪。

    ……

    燕炽带江挽去洗了澡,而后小心将他放回了干净的床上。江挽怀孕后本来就嗜睡,现在有些脱力地睁着眼,几乎快要昏睡过去,燕炽却迟迟没有离开,握住他的脚腕,帮他按摩脚心和小腿。

    江挽许久没做,刚才有些受不了,腿有些抽筋。

    “睡吧,哥哥。”燕炽见他还坚持睁着眼,轻声说,“我待会就走。”

    江挽“嗯”了声,却依旧睁着眼看着燕炽,只是瞳孔有些涣散,眼皮不受控制地垂耷,困得东倒西歪。

    于是燕炽不再劝他,安静帮他按摩完,又从床头的抽屉里取出了一支崭新的身体护肤品,在掌心焐热之后,他才抹在江挽圆滚滚的肚皮上。

    他刚碰到他的肚皮,原本已经昏昏欲睡的江挽却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随后才睁开眼睛,强撑着精神看他,声音中有些警惕:“你在做什么?”

    他现在没有允许燕炽碰他的肚子,所以燕炽刚一碰到它,他就立马惊醒了。

    “只是防止长纹的护肤品。”燕炽将护肤霜递给他,轻声说,“是你用的那个牌子,对宝宝没有危害。哥哥,你刚洗了澡,我帮你抹。”

    他是艺人,就算是不长纹的体质也会用这个东西预防。

    江挽接过他递过来的护肤品看了眼,确定和他用的牌子一模一样之后才放下心,但他依旧没让燕炽继续下去:“不用帮我。我困了,想睡觉。”

    燕炽低眉顺眼低声说:“好。”

    他收起了刚拆开的护肤品,将一只枕头放在江挽腰后,让他有东西靠着,不会累着腰,然后毫无怨言地出去了。

    江挽稍微清醒了点,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很快又收回来,目光落回他的肚子,犹豫之下,将还没推开的白色霜体抹匀。

    这里是主卧,燕炽把主卧让给了他。卧房里被燕炽铺满了柔软的地毯,任何尖锐的尖角都被包着厚厚的泡沫纸和软布,床头灯也一直亮着,以防江挽晚上起来去厕所看不见被磕磕碰碰到哪里。

    江挽抹匀了护肤霜,捧着肚子。

    小芽宝宝乖乖地在他掌心中沉睡,它的心跳忠实地通过相连的脐带传递到他的心脏和耳膜。江挽神色柔和了许多,枕在小芽宝宝的心跳声中沉沉睡了过去。

    后半夜,卧室的门悄无声息地被打开了。

    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客房。

    他站在江挽的床边,面无表情地俯凝护着肚子侧躺的江挽。江挽眉眼舒展靠着软枕,睡颜恬静,呼吸放松匀静。他盯了会,冷鸷的眼神最后落在被他护在手心隆起的腹部。

    他孕育了不属于他们的孩子,这么喜欢,这么珍重,在睡梦中都惦记着他心爱的小芽儿,捧着它,护着它。他死死盯着它,眼眶通红,死寂的客房里似乎响起了磨牙的“咯咯”声。

    良久,房间里响起轻轻的一声:“老婆……”

    扭曲,饱含痛苦。

    “我们的宝宝怎么办?”

    ——

    江挽第二天早上准时醒过来,被燕炽送了回去。

    他一晚上没有回来,小陶也没问他去找燕炽干了什么,但他看见燕炽的脸时愣了愣,语气带了点不确定:“周灼,你的脸……好了?”

    江挽闻言回头看了眼燕炽,他还是昨天晚上在床笫之间的模样。他看习惯了,但小陶没见过,还一直真情实感认为他毁容很严重。

    燕炽低眸看了眼江挽,才点了下头。

    一晚上能好这么多?小陶纳闷,挠破头都想不通,狐疑地关上门,转头看见了他江哥脖根处仿佛情难自抑烙下的通红吻痕,又愣了愣。

    江挽没注意到他的表情,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在餐桌前坐下。小陶已经做好了早饭,等他坐下,他给他盛粥,但八卦的目光还是控制不住往江挽脖根儿瞟。

    江挽没躲开他的目光,淡定说:“说吧,想问什么?”

    小陶“嘿嘿”笑了两声,说:“我在想江哥你什么时候背着我们觉醒了异能。”

    江挽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然为什么周灼和你……上床,脸就变好了那么多?”小陶理所当然地说。

    江挽手一顿,说:“少看点小说。”

    小陶无辜地看着他,想了想说:“江哥,是周灼威胁你了吗?”不然他江哥怎么可能会和一个毁了容的保镖上床?之前追在他江哥身后的人哪一个拎出来不甩周灼八条街?

    他又说:“当然,我绝对没有侮辱周灼的意思,也不是看不起他,就是吧我觉得,周灼多少有点配不上……”

    “他是燕炽。”江挽敛着眉眼平静说。

    后面的话直接卡在喉咙,小陶反应了一会儿:“?”

    过了会儿他终于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燕少爷毁容了?啊,江哥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吧?难怪你之前还让我查周灼是不是周灼,那个时候你就在怀疑了吗?”

    江挽“嗯”了声。

    小陶嘀咕:“那些证据做得也太真了,我真一直都以为周灼是周灼。他竟然这么早就认识聂导……话说他那个时候就在图谋这个了吗?”

    毕竟当年这件事是上过新闻的,当时跟在聂桓文身边的保镖也的确为了保护他被严重烧伤,这些都是在网上能查到的,所以小陶才深信不疑,甚至还奇怪他江哥为什么要去查一件铁板钉钉的事。

    他说得无意,江挽捏着勺子的那只手却顿了下,没说话,很快吃完了早饭,起身去洗漱间洗手。

    洗手台上挂着一面镜子,水龙头瞬间喷出的热水打湿了他身前的布料,江挽直起身,目光先在脖颈处的那枚吻痕上顿了顿,随后下滑。

    他撩高了衣摆。

    燕炽昨天晚上的力道不是很大,因此他的皮肤上没有落下什么痕迹,那两枚小尖儿却比昨天大了点儿。

    江挽捧了捧,皱了下眉。

    跟条狗似的。

    第82章

    监控右上角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十二分, 燕炽看见监控中他走出了房间,进入了主卧,在里面待了十一分四十五秒才出来。

    监控是在一年以前就装的, 燕炽装监控的目的是监控他自己夜里的异常, 用来观测副人格是否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出现,原本主卧里也有监控,但在江挽决定让他做床伴的时候他就提前拆掉了房间里的监控,以免后来被江挽发现惹他反感,因此他只能看见这一段。

    燕炽眼尾抽跳了一下,沉着脸将进度条重新拖到十二分钟之前, 监控停在了他打开门出来的瞬间,他放大了录像, 看清了他的表情:阴鸷、冷厌, 是一副完全将他们两个人格区别开的神情。

    而凌晨三点十二分,是他清醒时离开江挽房间的三个小时后, 他这个时候理应在沉睡。

    他苏醒了, 然后去见了他。

    燕炽面沉似水得出了这个结论。

    温景瑞的催眠不会这么长时间还有效,但这次副人格这个蠢货太安静,以至于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副人格到底是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

    ——大概是在他听见哥哥和他有过一个孩子, 心生震荡的时候, 副人格趁这个时候苏醒, 学聪明了,悄无声息地潜伏起来,不知道窥伺了多久。

    他废了那么大的劲才让哥哥的态度开始软化,藏起肮脏阴暗的内心, 让他相信他不会嫉妒这个孩子,心甘情愿接受它, 绝不能毁在这个蠢货手里。

    “你最好不要对哥哥和他的孩子做什么。”燕炽眼神冰冷,低喃着警告,“你伤害了它,哥哥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蠢货。”

    然而副人格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就像他从来没出现过。

    即使他的罪证已经明晃晃捏在了燕炽手里。

    燕炽敛着眉目,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定格的画面,黢黑眼眸有些阴冷。

    副人格始终没出现。

    过了片刻,聂桓文的微信弹出来:【他在问了。】

    ·

    江挽对着镜子看了会,最后终于放下了衣摆,回房间休息了半个小时,才换了瑜伽服去了练舞室。

    小陶哪敢放心让他一个人做瑜伽,也跟着进去了,他进去的时候江挽已经把瑜伽垫放地上了。

    江挽在此之前就接触过瑜伽,怀孕后也经常看适合孕期的瑜伽视频,实践经验和理论知识都有。他在开始之前给聂桓文发了条微信,然后把手机交给小陶保管,跟着瑜伽视频热身。

    小陶帮不了他什么,但一直要留意防止他出什么意外,所以把手机放在一边,看着江挽跟着视频里面的老师动作。

    视频里的老师也是一个孕期中的男妈妈,肚子看上去也只有三四个月的样子。

    江挽孕早期除了零星几个活动以外一直是在静养,又是第一次在孕期做,只跟着他做了半个小时,结束的时候坐在瑜伽垫上休息了会儿,才被小陶扶着站起来。

    “没问题吧,江哥?”小陶收起笔电和手机,看他江哥累得不行,于是搀扶着他到客厅的沙发,把笔电和手机都放在茶几上,又给他倒了杯水,询问,“宝宝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挽摇头,脸上桃色秾艳,接过水喝了口,抽出纸巾擦干净脖颈间的湿汗,才拿起茶几上的手机。

    手机在面前一晃自动面部解锁,屏幕还停留在微信的界面,江挽看见在他的消息发过去五分钟后,聂桓文就回复了他。

    江挽:【聂导,我能进《金枝》是因为顾逐之,还是因为燕炽?】

    江挽接到这个剧本的时候就在疑惑。

    大导演都是有自己的人脉和势力的,聂桓文不能容忍有人走后门进他的剧组,更别提直接免了试镜。

    以顾司沉或者沈知砚的能力或许能做到这个地步,但他们不可能不会像顾逐之那样直接挑明来他面前邀功,而顾逐之不像顾司沉和沈知砚这样掌着家族实权,他做不到让聂桓文这样做,顶多能做到帮他牵线,把他推荐给聂桓文。

    背后这个人隐藏得极深,甚至如果不仔细挖,谁都察觉不了他的存在,他完美地隐身了,直到现在剧播完,《金枝》也大火,他也没有出现。

    如果不是小陶早饭时无意间提醒的那句话,江挽已经忘记了这个疑点。

    面对他的询问,聂桓文没有隐瞒:【是燕炽。】

    江挽直白问:【能否问一下您和燕炽是什么关系?】

    聂桓文:【我的第一个成名作,是被他发现的。】

    在他正式出道,获得国内外奖项前、其名不扬时期的第一个作品。

    鬼才导演一开始也并非一往而利,他也曾陷入过生活的困顿和无人赏识,被人嗤笑和低看的窘迫,也有过郁郁不得志的时候,也曾经被逼得不得不在穷困潦倒的生活和魂牵梦萦的梦想中抉择,如果当时没有人伸与援手,他可能也会泯然众矣。

    这些都是他不堪回首的黑暗时期。

    天才,也需要伯乐。

    聂桓文在访谈节目中谈及过他的这位伯乐,很少有人知道他这个伯乐是谁,但所有人都知道如果没有他,很有可能没有现在的大导演聂桓文。

    江挽当然也知道这件事,但他从没想过去探究这个人是谁。

    聂桓文:【当时他找到我,是看中了我的能力和才华,也是想给一个人铺路。】

    【你或许也在好奇周灼的身份。当年我身边的确有个保镖为了保护我脸被烧伤,也姓周,但不叫周灼,当年新闻模糊了他的姓名,现在已经回去养老,燕炽钻了这个空子借了他的身份。】

    【具体的情况,江老师可以去问问他,他也许一直在等你开口。】

    江挽结束了和聂桓文的对话,却并没有立即找燕炽问清楚的意思。

    小陶见他终于放下手机,这才说:“红姐说明天下午有个扫楼活动,前两天就宣传出去了,让我提醒一下你,别忘了。”

    “本来他们是打算邀请顾老师一起,但是昨天我们闹出这么大的事,所以就只邀请了我们,下次再和其他人一起邀请顾老师。”

    两个主演都公开闹掰了,硬凑在一起说不定闹出什么意外,再加上江挽现在怀着孕,谁也无法承担发生意外后造成的后果,因此主办方直接拍板,把他们分开邀请。

    江挽不想见到顾逐之,这段时间也几乎没有和他同框出现,顾逐之在网上立正挨打,完全没有给自己辩护的意思,对主办方这个决定也没敢有什么意见,硬要和江挽见面。

    扫楼的地方就在春明市,主办方原本已经做好了江挽迟到也体谅的心理准备,毕竟江挽现在怀着孕,有特权,要是他有什么事,他的粉丝都能把他们都扒下来一层皮。

    因此他们在看见江挽提前到的时候还愣了下,随后才连忙让江挽坐下休息。

    扫楼是直播,还没开始。

    和江挽一起扫楼的还有剧组的其他演员,一个新人和一个咖位稍逊于江挽的老牌演员。

    这次《金枝》大火,新人也借此开始在圈内扬名,比较缺德的网友戏称聂导的剧,狗都跟着升咖。

    新人和老牌演员前后脚到,到的时候排场都不小。

    两人看见江挽已经到了之后笑吟吟过来和他打招呼,目光在他身后的燕炽身上停留了片刻,才在他身边落座。

    扫楼现场有不少粉丝都是冲江挽来的,一直有人在叫江挽的名字,直到直播开始,声音才稍微降下了点。

    江挽只贴身带了两个保镖,其他保镖都留意着周围的动静,以免出现什么意外。他今天穿了件宽松的衣服,遮住了肚子,看不出来有没有怀孕。

    “直播马上开始了,三位老师给现场和直播间的粉丝打个招呼吧?”负责带领江挽三人cue流程的staff笑着将话筒递给他们。

    江挽唇角淡淡笑着朝粉丝们招手。

    “感觉江老师有了小宝宝之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staff笑着说,“江老师一定很爱宝宝吧。”

    江挽以前是那种一颦一笑间都仿佛带着攻击性的美,现在他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

    “是的。”江挽浅浅地笑,笑容漂亮得惊心动魄,他喜悦地、怜爱地轻声说,“我很爱它。”

    燕炽在他身后垂下了眼帘。

    江挽颈窝处的吻痕已经淡了下去,又用了遮瑕遮住,他全身上下都看不出和他有什么纠葛。

    燕炽感觉内心深处副人格丑陋阴毒的嫉妒和不甘。

    “废物。”副人格的心绪发疯似地在他内心深处翻涌,嘈杂,仿佛要将他也一起卷进去,“燕炽,你这个废物。”

    然而事实上,副人格一片安静。

    ——副人格的苏醒,似乎也唤醒了他心中的阴暗面。

    “……”

    燕炽闭了闭眼,耳膜仿佛被人用指甲用力地刮,钻心剧烈的疼痛牵动太阳穴的青筋直突突地跳,连同腮帮也被咬得死紧,口腔内腥甜的血腥味浓烈。

    主人格之所以是主人格,两个人格能明显被区分开,是因为他比副人格那个蠢货能忍、更有理智。

    燕炽松开了不自觉绷紧地牙关,舌尖抵了抵齿尖。

    他低调站在江挽身后,没有人注意到他,连镜头也只是匆匆扫过。

    江挽却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燕炽已经收起了丑陋的嫉妒,即使神经依旧在扭曲着震颤,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和江挽对视。

    所幸现在是直播,江挽很快就转了回去。

    流程是提前交给江挽和他经纪人过目的,staff按照定好的台本cue流程,偶尔会谈及到台本以外的内容,但也没敢说什么太刺激的话题,很快就把话题转移到剧和扫楼的内容上。

    staff引导江挽三人和粉丝们互动了之后,就带他们乘电梯上楼。

    扫楼过程还算顺利,但粉丝太热情,不止有江挽的粉丝,还有其他两人的粉丝,一开始几人还有些寸步难行。

    燕炽护着江挽,保镖们也尽职尽责把粉丝拦在外面不让冲撞到江挽,staff一直在婉言劝粉丝体谅江挽的身体,江挽粉丝也在说,热情的粉丝才配合着众人,簇拥着江挽三人扫楼。

    热播剧演员的粉丝都这样,但见惯了这种场面的staff这次冷汗都下来了,汗流浃背。

    好在有理智的粉丝帮忙组织现场,后面都很顺利,终于到了最后的粉丝见面会。

    粉丝们都体谅江挽现在的身体,所以流程过得快,没让江挽坐太久。

    结束后众人把江挽送到了保姆车。

    燕炽扶了把江挽,躬着身把他送到了车上,放平了第二排和第三排变成一张简易的床,让他能躺下来休息。

    小陶原本要跟着他江哥上来,看见燕炽跟着,犹豫了瞬,去了副驾驶位,让石海开车。

    红姐不放心江挽也跟着来了扫楼现场,她坐在第三排刷微博上的言论,看了眼燕炽,见他坐在江挽脚边,把江挽的腿放身上扶着小腿按摩,愣了下。

    扫楼这么久,江挽腿部的确不太舒服,没从燕炽身上缩回来。两张座椅拼成的窄床将他牢牢护在里面,他侧躺过来,减轻了腰部的负重。

    腿部在燕炽的按摩下加快了血液循环,终于得到放松。

    江挽问红姐:“网上怎么样?”

    “说你肚子被挡住了,都想看看小宝宝。”红姐把ipad拿给他,“评论都挺正面的,你这部剧圈了不少路人的好感,他们都在帮你说话。”

    单身生子,有理有据,不是乱搞出来的孩子,有时候路人比粉丝还理解,加以引导之后还能成为一个圈粉的点。

    只不过江挽不喜欢用这点营销而已。

    红姐说:“你和顾逐之还有些cp粉在发刷屏,我让人压下去了。”

    刚才扫楼的时候有读弹幕的环节,红姐提前给staff打过招呼,所以就算有他们的cp粉刷弹幕,staff都不动声色跳过了他们。

    staff处理这种事处理得得心应手,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出来她跳过了cp粉的弹幕。

    江挽刷了会微博上的舆论,把ipad还给红姐。

    红姐探手摸了下他的肚子:“比之前大了些。”

    “今天直接回去吗?”红姐收回手问,“下次产检是什么时候?”

    “嗯。”江挽眉宇间有些疲倦,“累了,先回去休息。下周产检。”

    红姐点头,将接下来的安排告诉他,小陶也在副驾驶位听着,到时候会提醒江挽。江挽这段时间安排的工作不多,过段时间会停下工作休息直到宝宝出生。

    燕炽按摩的力道让江挽昏昏欲睡,江挽在车上小憩了会儿,直到到了小区才醒。他卸了妆发去床上睡了半个小时。

    他醒的时候小陶在客厅玩儿欢乐斗地主,手边还放着刚切好的果盘,但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见他出来,终于打起了点精神:“江哥。”

    “怎么了?”江挽问。

    “也没什么,就是……我家好像出事了。”小陶挠了挠头,吞吞吐吐说,“我家不是有个果园吗?最近有人想买我家那块儿地,但我爸妈不肯。”

    “我这些年跟在你身边赚了不少钱,想接他们来春明市他们不肯,”小陶越说越流利,“他们都是农民,觉得生在土地,死也应该在土地,特别坚持这件事,所以这些人来买果园,我爸妈肯定不愿意,然后就起了冲突。”

    “他们这段时间一直瞒着我和我姐,要不是我姐诈他们,他们还不说。刚才我姐说我爸被打进了医院,她和我姐夫已经在赶回去的路上了,所以……”

    他和他姐都是农民出身的父母辛辛苦苦供出来的,家里出了这种事他放心不下,不可能不回去,但江挽这边他也不放心,毕竟这段时间都是他陪着他江哥,他的食谱和产检都是他在过手。

    他江哥现在孤家寡人的,两位老师最近也有事去了外省,一时半会也没办法回来。

    他职业和体质的特殊性让他们没办法放心让陌生人进入他家。

    “没事。”江挽却说,“你回去吧,把这件事解决完了再回来。”

    小陶欲言又止:“那我让小严过来陪你?”

    “不用。”江挽说,小严是后来的,不像小陶一开始就陪着他,和小陶的职责不一样,江挽没让她过手过他的私事,只工作的时候带上过她。

    “你先回去,这里的事我有办法。”江挽说,他是个成年人,不至于任何事都需要依靠助理,每天的正餐他可以找信任的酒店,产检他也可以一个人带保镖去。

    “那我明天再回去。”小陶妥协,想了想又提议,“要不我让燕少爷过来?我把你的食谱都给他,他应该会做。”

    江挽眉梢微挑。

    “燕少爷厨艺挺好的。”小陶说,他之前也尝到过燕炽给江挽煲的粥,好吃得他差点连舌头一起吞下去,“反正你们嗯,那啥是吧?又离得近,你还给他钱雇佣他当保镖,反正你也会带保镖去产检,让他过来照顾你一段时间,顺理成章嘛。”

    他说完才问:“你说呢,江哥?”

    燕炽跟在江挽身边这么久,从来没踏进过江挽家半步。

    但这的确是很合适的解决方法。

    燕炽也不会拒绝。

    这段时间他也会去找燕炽接受他的抚慰。

    江挽凝眉想了想,终于松了口:“嗯。”

    “那我告诉他一声。”小陶说。

    江挽没阻止他。

    第二天小陶果然走了。

    他走之后没多久,江挽就听见了敲门声。

    打开门,燕炽站在外面。

    燕炽手里拎着新鲜的食材,黝黑的眼眸在看见他瞬间变得很亮,欣喜溢出言表。

    “你助理说他这段时间不在,我可以来照顾你一段时间。”他翘着唇角,眼睛亮得惊人,“哥哥,我可以进来吗?”

    第83章

    燕炽站在门外, 背后的尾巴都快要甩成残影。

    ——像极了一只闻到了肉骨头香气、两眼发亮的狗。

    而且,有点蠢。

    这股感觉出现得莫名其妙,燕炽除了格外舔了点以外, 平时表现得很内敛, 也并不蠢。

    江挽目光在燕炽脸上顿了片刻,松开门把手,说:“进来吧。”

    他看了眼燕炽的鞋:“自己找拖鞋换。”

    燕炽将手上的东西放在门口的鞋柜上,打开鞋柜,眼神在里面飞快逡巡了一圈。

    鞋柜里琳琅满目放着江挽的鞋:软薄的舞鞋,保养得纤尘不染的手工皮鞋, 休闲的白色运动鞋,以及毛茸茸的拖鞋和夏季的凉拖鞋。

    一米高的鞋柜里, 都是江挽的鞋。

    鞋柜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还放了熏香。

    江挽的脚生得小,鞋也小。燕炽在这些鞋中, 快速敏锐地找到了两个多月以前江挽出席乐时渝那档选秀节目三公舞台时穿的那双手工皮鞋。

    意大利顶级私人订制手工皮鞋, 红色鞋底,有小跟,是江挽喜欢的风格。

    他那个时候还没显怀, 穿了一套格外显身材的矜贵小西装, 坐在评委席时裤脚上扯, 露出一截被半透明黑袜密不透风包裹、不盈一握的可爱脚腕,他双腿交叠时露出的红色鞋底性感到让人想不顾一切跪在他面前,心甘情愿被他毫无尊严地踩在地上。

    燕炽眼眸微暗,脑中那根神经却难以抑制地亢奋, 连带着手腕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燕炽。”江挽双手环胸靠着墙,看着突然烧起来的燕炽, 清越的嗓音似笑非笑,“叫你换鞋,你看我鞋柜干什么?”

    “抱歉,哥哥。”燕炽从臆想中抽离,老老实实取了双拖鞋换好,这双鞋合他的脚,显然不是江挽的拖鞋,他拎起食材看向江挽。

    和他正在臆想中穿着小西装和那双红鞋底手工皮鞋的江挽不一样,他面前的这个江挽穿着柔软居家的家居服,漂亮的眼睛带着些探究看着他。

    他带过来的食材不少,拎起来时手臂鼓起了几条明显粗壮的青筋,他路过江挽,将食材放进冰箱,说:“你助理把食谱发给我了,哥哥,我会照顾好你的。”

    江挽目光跟着他移动,轻轻“嗯”了声。

    “还有下周的产检。”燕炽说,“我也会陪哥哥去的。”

    江挽在沙发前坐下,片刻后问:“你是燕炽的副人格?”

    燕炽整理冰箱的手一顿,眼睛更亮,身后那条无形的狗尾巴摇得更欢:“哥哥,你这么快就认出我了?”

    “嗯。”江挽风轻云淡,燕炽的副人格的风格和他的主人格太迥异,他很难认不出来。

    “我就知道哥哥可以认出我。”燕炽低喃着说,随即弯起唇看着江挽,“哥哥放心,我会比他更会照顾你。他能做到的,我也能。”

    面对两个人格间的竞争较劲,江挽无所谓地点了下头。

    “小陶说你一周会做三次瑜伽,第一次只做了半个小时,这次打算做四十五分钟。昨天哥哥休息了一天,今天该做了。”燕炽已经把小陶给他的时间安排表背了下来,“哥哥现在要去做瑜伽了吗?”

    ……燕炽的副人格有点吵。

    江挽眉心轻皱,“嗯”了声,起身回了房间,换了套瑜伽服。

    瑜伽服不算紧身,但还是将他小腹的弧度都完全衬了出来。

    燕炽的目光在它上面转了圈,不动声色地敛去,帮江挽准备好瑜伽垫和其他做瑜伽能用到的基础用品。

    江挽还是跟着视频中的老师一起做动作,轻柔舒扬的音乐中只有老师偶尔引导讲解的声音。

    燕炽安静守着江挽,没开口打扰他,只是略显阴沉的目光时不时停在江挽孕育着小芽的小腹。

    “今天晚上,我会过来。”江挽背对着他说。

    燕炽的副人格这段时间一直在潜伏,因此顺利听懂了江挽的话,阴沉瞬间从眼中散去:“好。”

    接下来的几十分钟江挽没再说过话,燕炽也老老实实陪他做了四十五分钟的瑜伽。孕期的瑜伽并不轻松,结束的时候江挽脸色桃艳,手脚都有些酸软。

    燕炽犹豫了会儿,想上前帮忙抱起他去沙发,又在江挽的注视中定在原地,于是主动将手臂递到他面前:“扶着我吧,哥哥。”

    江挽看了他一眼,才扶住了他的手臂。

    红姐这两天除了给他安排的一档综艺节目的连麦环节以外没给他安排其他行程,因此江挽今天一整天都呆在家里,在客厅里看乐时渝前两个月参加的选秀节目打发时间。

    燕炽还没到中午就提前钻进了厨房,兴奋地哼着歌,惹得江挽看了厨房好几眼。

    等江挽起身回了房间,厨房的动静才停了下来。

    燕炽探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客厅,缩了回去。

    “温医生。”他唇角微弯,边研究菜谱边给温景瑞打电话,低低地笑,“好久不见啊,温医生。猜猜我是谁?”

    电话那头的温景瑞卡了好几秒,手机触碰眼镜镜框轻微的的动静响起之后,才传出他冷静的声音:“是你。”

    “你想做什么?”

    “你这样搞得我好像一个暴·徒,温医生,他听到之后就该误会了。”燕炽被他的反应取悦,压着愉悦的喉音,轻声说,“还好他听不见。不要误会,我也只是想来问候问候你而已,温医生,毕竟咱们好久都没说过话了。”

    温景瑞不语。

    “啊,你猜我在哪儿?”燕炽说。

    温景瑞于是问:“你在哪儿?”

    燕炽故作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在哥哥家里?”

    温景瑞听他们两个人格说过他这个好哥哥是谁:“……”

    燕炽:“你怎么知道主人格至今没踏进过他家半步,而我可以给他做饭,今天晚上还能和他亲嘴?”

    温景瑞:“………………”

    温景瑞差点破口大骂燕炽有病。

    燕炽切菜的“笃笃”声清楚地传到对面,温景瑞语气听上去有点奇怪:“你现在在做饭?”

    “没想到吗?”燕炽含着笑说,“能给他做饭,我太高兴了,所以想和温医生你分享。你看,我想分享这件事,所以就想到了你,开心吗,温医生?”

    温景瑞:“。”

    不是很开心。

    他宁愿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

    温景瑞知道他打电话过来肯定不是因为这件事:“你到底想说什么?”

    “哦,也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温医生好像也有个爱人。”燕炽依旧含着笑,眼底却笼着一层淡淡的阴翳,眼尾压着阴冷的嘲讽,语气是和表情迥异的轻快,“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吧?这种终于可以和他在一起的心情。”

    温景瑞心脏却猛地一沉,蓦地想起他第一次催眠燕炽的副人格沉睡时,只成功催眠了他十分钟。

    十分钟之后,他的主人格被暴力镇压。

    副人格抢夺回身体的控制权,眼眸黑沉如寒潭般慑人,也是同样的一句:“我记得温医生有个爱人。”

    “保持中立,不听他的话,不给他做事,是为你好。”他嗓音低冷,说出的威胁如同恶魔的低语,“否则,你最好能保证可以彻底杀了我。”

    燕炽的主人格当时在沉睡,并不知晓这件事。但副人格做出什么事,只要主人格不想被严加看管或者进监狱,他就会想办法摆平副人格捅出来的烂摊子,他的智商远在聪明人之上。

    但谁也无法拒绝主人格的要求,主人格看起来好说话,实则是条隐匿毒牙的毒蛇,谁也不知道主人格笑脸的背后是在谋划什么,他比缺点脑子的副人格更难缠。

    燕炽两个人格都想弄死对方,但谁都弄不死对方,所以旁人最好不要牵扯进去。

    温景瑞在很久以前就想清楚了这件事,但他两年前还是无奈选择了帮主人格催眠副人格沉睡。

    “怎么不说话?”见他沉默,燕炽轻笑,“都说了只是和你分享一下心情而已,别表现得这么如临大敌。现在可是法治社会。”

    “有哥哥在,我不会做这么蠢的事。”他低声,“我可是要和他白头到老的。要是因为你们不能和他白头到老,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温景瑞一顿,知道他这会儿说的都是真话,问:“所以这次你被成功催眠了两年?”

    燕炽将切好的菜放进菜篓里清洗,水声清晰地传到对面:“十分钟。”

    “主人格那个傻逼,真以为我被催眠了这么久。”他想了想,幸灾乐祸地继续说,“‘暖男排狗后面’,没想到他还真把这句话听进去,舔着脸来给我老婆当狗。笑死,我看他舔了我老婆一年多都没舔到手,这么废物。”

    温景瑞:“……”

    “狗有时候也是会挣脱开主人手里的狗绳的。”燕炽冷不丁收敛起语气的笑意,听上去有些阴晴不定,“你说对吗,温医生?”

    温景瑞从中听出了讳莫如深的警告。

    江挽对厨房中的对话毫不知情,他从房间出来的时候燕炽还在哼歌,比之前还兴高采烈。

    燕炽端出最后一道糖醋排骨放在餐桌,拉开椅子,看着江挽摇尾巴:“哥哥,快来坐。”

    江挽一顿,在他拉开的椅子上坐下。

    燕炽将筷子递给他。

    桌上三菜一汤,一道糖醋排骨,一道鱼汤,一道豆腐酿肉,还有一道清炒小白菜。

    鱼汤炖得乳白,燕炽盛了碗给江挽,又低声说:“尝尝?”

    江挽在他眼神的催促中喝了口鱼汤,夹了块儿排骨和豆腐酿肉,在他的注视下吃了。

    “怎么样?”燕炽有些紧张,“好吃吗,挽挽?”

    “嗯。”江挽吹凉了鱼汤喝了口,终于没这么惜字如金,“好吃。”

    燕炽的厨艺比小陶好。

    以他和江挽目前的关系江挽不可能会违心夸他,只有真的好吃江挽才会这么说,燕炽松了口气。

    他坐在离江挽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会太远,也不太近,惹江挽反感。餐桌上无话,饭后燕炽主动将碗筷送去洗碗机。

    下午的时间燕炽回去了,直到晚饭时间才过来。

    晚饭后天已经快黑了,江挽在家里待了一天,终于在这个时候换了身衣服,打算出去散步。

    附近新修了个公园,大概是没怎么宣传,在这里散步的人很少,但江挽经常过来。

    江挽让燕炽陪着他,其他几个保镖都远远跟在后面。

    晚饭吃得有点多,但江挽不太好意思承认自己吃多了,捧着比之前还圆了一圈的肚子,拉紧了口罩和渔夫帽,走得有些慢。

    燕炽陪他走了半个小时,看见一条长椅,问:“哥哥,要休息会儿吗?”

    江挽点头,在长椅上坐下。

    小径不远处有个小广场,附近小区的老太太们都在这里跳广场舞,几个小孩儿在小广场跑来跑去,穿进老太太的广场舞方阵,得到了几句呵斥。

    很有市井生活气息。

    除了背景和人不同,这幅画面和十几年前没什么两样,晃眼一看,还会恍惚觉得这就是在十几年前。

    江挽看了会儿,突然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了下他的脚踝,低头,看见了一只狗头。

    是一只浅色的小金毛,还是只小奶狗,脏兮兮地在地上爬,有气无力地呜呜嘤嘤,眼睛睁不开,看上去已经有点奄奄一息,只是不小心蹭到了江挽的裤腿。

    它的后肢看起来不太对劲,有黑乎乎的血迹。

    燕炽跟着低头,看见它皱了下眉,偏头看见江挽看了会儿就想将它拎起来,阻止了他:“别动,哥哥。”

    江挽看着他,他软化了语气,轻声:“它身上脏,对宝宝不好,我来。”

    于是江挽收回了刚要伸出去的手。

    燕炽抓起了小奶狗放在掌心让江挽远远地看。

    小奶狗太小了,才只有燕炽手大,流的血很快浸湿了燕炽的手心。江挽看着在他手上只剩下微弱呼吸的奶狗,目光停在它的后肢。

    它的后肢软趴趴拖着,一直在流血,不太像正常的伤势,像是人为的。燕炽观察着江挽的脸色,忽然福至心灵提议:“把它送去宠物医院看看?”

    再不送去,这只奶狗可能就要死了。

    江挽点头:“好。”

    公园不远处正好就有个宠物医院,出了公园后步行十分钟就能到。

    宠物医院的医生将只剩下一口气的奶狗接走抢救,燕炽也去给碰过奶狗的手消了毒,才回到江挽身边。

    “伤势重,失血过多,再晚来一会儿就不一定能救活了。”医生出来说,“后肢骨折程度不深,但脊椎神经可能出了问题,以后不一定能站起来。”

    “你们是主人?”

    “捡的。”燕炽说。

    医生脸上露出了些怜悯和不忍:“那就是流浪狗。我们医院倒可以收留它一段时间,但如果找不到领养它的人,还是会安乐死。”

    很多人喜欢狗,但很少有人愿意领养一条身体有残缺的狗,尤其是它还站不起来。

    “先治。”江挽站在燕炽身后淡淡说,他没露脸,“治好了再说。”

    医生听他声音有些耳熟,但一时半会没想起来是谁,情况紧急之下也没再多想,得到了他们的话之后又返回了手术室。

    奶狗的伤势得到了处理,生命暂时保住了,但还需要留在医院观察。燕炽阻止了江挽留微信的动作,代替他加了医生的微信,把奶狗全权交给了医院。

    医院会把小奶狗伤势的变化和领养消息同步给他们。

    江挽今天的运动量已经达标,没再去公园散步,出了医院之后就径直回了小区,在燕炽眼巴巴的眼神中停在门口,说:“去洗澡。”

    燕炽欣喜若狂:“洗鸳鸯——”

    “你一个人。”江挽无情打断他的幻想,输入指纹打开了门锁,“我会来找你。”

    燕炽蔫巴巴:“好。”

    江挽当着他的面关上了门,他蔫了会儿,又恢复了精神亢奋,整个人都烧起来了似的,风风火火进了家门,“哐”的一声关上门。

    没半秒中,关紧的门又鬼鬼祟祟打开了一条欣喜期待的缝。

    半个小时后,江挽打开了燕炽给他留的门。

    燕炽已经洗完了澡,在玄关徘徊,冷不丁看见江挽开门,整个人都僵住了,而后又巴巴地贴上来:“哥哥,”

    他说着瞥见了江挽没扣好的衣扣,看见一片白晃晃还挂着水珠的胸膛,眼神登时有些飘忽,摸了下鼻子,没摸到血,才松了口气,问:“我可以亲你吗?”

    江挽睨了他一眼,推开了次卧的门:“进来。”

    燕炽欢欣雀跃地跟了进去。

    他当然可以亲他,江挽不会在床上拒绝他这个请求。他半压着江挽急不可耐地亲他,手掌抚摸他的肚皮,却被用力抓住了虎口,不准摸。

    从亲吻到后来的迫进,完全没给江挽缓冲的时间,江挽一时之间有些招架不住,一只手护住孕肚,另一只手抓紧了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和主人格全然不同的风格。

    江挽恍惚间以为回到了在赫斯顿顶楼的那天晚上,很快出了一身汗,呼吸都是滚热的,听见燕炽在他身后声线不稳,问他:“哥哥,我是不是更好?”

    燕炽有些疯了,像被放出笼的狗,江挽抓他的痛变成了他的催化剂,疯狗似地咬着肉不放:“哥哥,快说,我是不是比他更厉害?”

    江挽被挤压,险些要喘不过气。

    愉悦一阵阵冲刷他的尾椎,他却不能不顾他肚子里的宝宝,有些受不了,骤然压紧了燕炽的手臂,扭身,“啪”的一声清脆,用力抽在燕炽脸上。

    燕炽顿了顿,摸了下被抽痛的脸,舌尖顶了下腮帮,血腥味渐渐浓烈。

    江挽胸膛红润,剧烈起伏,趁他愣神的功夫,抬脚踹在他胸口,将他踹下了床。燕炽跌下床,发出“哐咚”一声巨响。

    “不会忍就把他换回来。”江挽声音有些沙哑,随后是某种心照不宣的停顿,“……滚。”

    第84章

    燕炽色令智昏, 得到了江挽的允许就得意忘形,亢奋得像个没吃过肉的毛头小子没完没了,完全没顾忌江挽现在还怀着孕。

    又或者说, 他巴不得江挽失去这个孩子。

    但他怕江挽发现, 不敢做得太明显,猝然被江挽打了脸后被一脚踹下床,心里那点阴暗的私念也跟着被打散,没等江挽把“滚”字说完,就自己乖乖爬回来了。

    “——我错了,哥哥。”燕炽不甘心地咬牙切齿, 重新将江挽抱进怀里,低声下气认错, “我不和他争了, 不换他。”

    江挽唇角红润,雪白的背脊湿涔涔, 背对着他卧着, 被他抱在怀里,双肩完全叩进他的肩膀中。

    燕炽吃到了教训,不敢再得意忘形, 乖乖顺着江挽的心意做事, 热汗融为一起, 两人汗涔涔地宛如从水里捞出来。

    江挽用力抓紧他的手腕,他就一根一根抠开他的手指,亲吻他因为打他通红充血的掌心,低声问:“哥哥手疼吗?我亲亲, 亲一下。”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他脸上还贴着烧伤的瘢痕, 皮肤不光滑,脸上还没什么肉,江挽用了那么大的力打他,那么响亮的一声,他眼前都黑了一瞬,尝到了齿间的铁锈味儿,江挽的手肯定也疼得不轻。

    燕炽心疼地低着头,用湿热的鼻息和微微发麻的脸颊拱着江挽的掌心。

    江挽唇瓣微微翕动,将他的手按在胸口,不允许他碰他孕育着小孩儿的肚皮。

    于是他埋在江挽的颈窝,呼出的热烫吐息喷在他修长的脖颈,热得江挽感觉他仿佛在蒸拿房,喘不过气。

    ……

    江挽侧卧在主卧干净软和的床上合眼睡着了,水红的嘴唇被亲得微微肿胀,圆润白皙的肩头还泛着粉润。

    燕炽只穿了一条睡裤,还没来得及穿上上衣,光着膀子蹲在江挽床边小心翼翼观察他,良久,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江挽的小腹。

    江挽穿了睡衣,盖着薄被,将小腹的弧度藏在下面,燕炽什么都看到,但他还是盯着看了许久,终于倾身,安静无声地吻了吻他的唇角。

    他没闭上眼,近距离看着江挽。

    江挽皮肤状态很好,没有一丝瑕疵,昏暗的光线像给他自动套上了老式滤镜,孕期的他眼角眉梢都带着迷人勾人的那股劲,艳丽容颜成熟绽放,近距离的观看下是一场史无前例的视觉盛宴。

    燕炽不敢大口喘气,生怕呼吸声会惊醒他。他咽喉用力一滑,脸红到脖子根,没忍住又偷吻了下他的嘴唇。

    “老婆。”他声音低如蚊呐,“我比他更爱你。”

    他将全部的爱都交给了江挽,没给他自己留下哪怕一点,他从来没爱过他自己。

    副人格眼神深沉偏执,轻声诉说对江挽的爱意:“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是我,哥哥。如果不能爱你,我宁愿去死,哥哥,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就能永远记得我了?”

    江挽眼皮紧闭,呼吸依旧匀静。

    “就算得不到哥哥的爱,也想被哥哥永远记住。”燕炽看上去像一只随时都会被主人狠心抛弃的狗,呢喃,“哥哥,除了死,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永远记得我?”

    “但如果我这么做,哥哥只会更讨厌我吧。”他静了静。

    当年江挽十五岁,那么多人疯狂地向他求爱,自杀逼他都是他们玩剩下的,如果这样做江挽就真的会记住他们,那他需要记住的人实在太多了。

    这种低劣肮脏的手段不配拥有他。

    燕炽说:“他有打动你吗?”

    “他好像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们为什么会喜欢你。”

    江挽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燕炽站起身,背对着床,在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本厚厚的日记本。

    他回头看了眼熟睡中的江挽,犹豫了片刻,又重新将它放回了抽屉,而后恍若无事地出了门。

    在他关上门的刹那,江挽睁开了眼,眸底没有任何倦意。

    从来没有人向他解释为什么会喜欢他。

    江挽在昏暗的光线下眯起眼,片刻,他看向床脚的书桌。

    书桌应该是上一任房主留下来的东西,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放了一只相机。抽屉的锁孔随意插着钥匙,敞着一条缝,表明房间的主人压根没想着给它上锁,无声无息地露着一点小心机,好像在勾引江挽去打开它。

    只要打开它,他就可以知道燕炽为什么这么喜欢他。

    江挽凝眸看了会书桌的方向,过了会儿兴致缺缺重新闭上了眼,一夜无梦。

    两个小时后,隔壁次卧进入深度睡眠的燕炽却忽然睁开了眼。他意识到了什么,飞快看了眼时间,见现在已经是第三天凌晨,脸色猛地阴沉下去。

    “你对他做了什么?”燕炽齿缝中挤出这样一句话,声音沉得能挤出水。

    “做··爱啊,还能做什么。”副人格这次没有装死,语调懒洋洋,笑吟吟说,“说起来,多亏了你会当舔狗。燕炽啊燕炽,没想到你比我还会舔。”

    燕炽牙关剧烈摩擦,发出“咯吱”的动静。

    “你知道老婆今天夸我做的菜好吃吗?”副人格继续说,“我看你做饭做了两年,叹为观止,啧啧啧。如果不是你,我还得不到老婆这句夸。”

    “他晚上应该吃多了,肚皮都圆了好多。”

    “他还让我舌吻,舌头好软。”

    “……”

    “哟,不会还有人没得到过老婆的夸奖吧?”副人格,“啧啧,不会吧,你不会还没得到老婆夸吧,不会吧?啧啧啧啧啧啧。”

    “……”

    “不说话?”副人格说,“破防了?”

    燕炽瞳底微颤,额角青筋蹦跶了两下,舌尖顶了顶还有刺痛余韵的腮帮,忽然意味不明:“他打你了。”

    副人格倏地安静。

    “他不会无缘无故打你。”因为他除了在床上能用到他的时候,其他时候他都不会亲近他,燕炽说,“你在床上惹他生气了。”

    “他还说了什么?”燕炽慢条斯理说,“让你‘滚’,然后换我回来?”

    副人格:“……”

    “不说话吗?”燕炽含笑着补刀,“被我猜中了,破防了?”

    副人格被回旋镖:“……………………”

    燕炽已经彻底冷静下来:“把你们昨天经历了什么告诉我。”

    “凭什么?”副人格终于说,“我有本事知道你和我老婆发生了什么,你没本事?”

    燕炽懒得搭理他,调出了监控录像,检查手机的使用记录。

    他提前做了预防,手机里有昨天他出行的路线,通过这个路线,燕炽看见他去了公园,还去了宠物医院。

    燕炽打开微信,果然看见宠物医院的医生给他发了小奶狗的几张照片:【麻药过了,醒了。】

    他还发了一个某短视频平台的账号链接过来:【这是我们医院的账号。我们打算等毛孩子的伤势好点之后再发领养信息,如果你们想留下它,可以提前告诉我们。】

    三言两语,燕炽就弄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他去了客厅,在玄关找到了小狗的检查报告。

    脊椎和后腿受损的小狗,被江挽和副人格捡到送去了宠物医院,并且江挽没有透露想不想领养。

    副人格知道这件事瞒不过他,猜他知道了这件事的始末,问:“抽屉的日记本,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让老婆发现?”

    他知道那个日记本是燕炽故意留在抽屉里的,但江挽显然不是那种会随便乱动别人东西的人,想要他主动发现,不如让它直接烂在抽屉里发烂发臭,那样才可能会被他发现。

    连副人格都知道的道理,主人格不可能不知道。

    燕炽没答话,打开浏览器,看见里面的搜索记录:【孕期喝鲫鱼汤会涨奶吗?】

    完全以公谋私给自己谋福利。燕炽面无异色,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手指顿在删除这条搜索记录上方,笑了一下,退出了浏览器。

    副人格不明所以,但不妨碍他直觉主人格现在正在冒坏水,狐疑道:“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燕炽却没搭理他。

    天亮后,江挽回去了。

    燕炽站在主卧门口扫了眼原封不动的书桌抽屉——和他们预料的一样,他果然没动。

    燕炽站了片刻,大步迈过去,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了一本厚厚的日记本。

    日记本黑色皮质封页上烫金的“diary”经过这么多年颜色已经变得暗沉,里面的纸张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泛黄陈旧。

    ——这本日记完全记录了燕炽从幼年时期到青年时期的心理历程。

    燕炽手腕微顿,还是翻开了它。

    日记本的扉页写着娟秀的“周灼”,翻过扉页,却是整整齐齐、一笔一划写出来的稚嫩字体。

    【2000.4.4 阴

    生日,妈妈夸我聪明,送了我一个日记本和一本字典,还帮我写了名字。

    我们生活的地方是一个地下室,他们说这是这座城市一个潮湿阴暗的角落,就像我和妈妈。但妈妈说我的名字是一团火。

    有些字不会写,幸好妈妈还送了我字典。】

    【2000.6.2 阴

    今天是另一个妈妈,她不喜欢我。

    但妈妈对我很好。】

    【2000.6.4 晴

    妈妈看见了我身上的伤,其实已经不疼了,但我告诉她,她又哭了。

    她说她爱我。】

    燕炽四岁的笔迹,他虽然早熟聪慧,这个时候认识的字就已经不少,但有几个复杂的字还是看起来有些怪异,笔画顺序不太对,像是一比一对照着方块字照葫芦画瓢画下来,但这种字体很少出现。

    燕炽又往后翻了十几页。

    【2002.8.1 小雨

    她进了医院,看起来不太好。】

    【2002.8.2 小雨转晴

    她问我喜不喜欢燕炽这个名字,又说“炽”和“灼”都是火,是一个意思。我说只要是她取的名字,我都喜欢。】

    ……

    【2002.8.15

    她把我交给一个男人,她说他是我的父亲。

    我知道他是燕家的大少爷,他看我们的眼神像看一堆垃圾,看起来对我避之不及,并不想当我的父亲。但她说他现在不能出现丑闻,所以她联系记者逼他认了我。

    我知道她已经病得很严重,无法再抚养我,所以她走的时候我没叫她。

    她也没有回头看我。】

    【2002.8.20

    她死了。】

    【2002.8.21

    我改了名,是她给我取的那个名字,燕炽。

    这里没有人知道我曾经叫周灼,没有人在意。】

    从这里之后,日记出现了长达一年的中断。

    【2003.9.21

    绑架。

    绑匪想利用我从那个男人手里要钱,失败了。

    他们想杀我,可惜。

    随便挑拨几句就会自相残杀,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愚蠢的人活着,实在太不公平。

    回去的时候父亲看上去好像很失望,但更多的是冷漠。

    逃出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奶奶。她以为我被欺负了,带我回家,要把她外孙以前的衣服给我换,我拒绝了。

    我不应该和她走,所以我趁她去找干净衣服的时候离开了。

    走的时候我看到了她和她外孙的合照,他很漂亮,笑得很可爱,奶奶带我回去的时候告诉我他比我大两岁,可照片上的他看起来比我还小。我想,他这么好看,应该和她一样好。】

    【2003.9.23

    我又去找了那个奶奶,她牵着漂亮哥哥送他去跳舞。我悄悄跟着去了。

    他跳舞的时候像只小天鹅,漂亮优雅,可爱。】

    【2003.10.2

    听说他一直是单独跟着老师学跳舞,这段时间他老师临时有事,所以他暂时在舞蹈班上课。我觉得他好像注意到了我。】

    【没有注意。】

    【他对每个人都很好,对每个人笑得都那么可爱漂亮,他很善良,会给流浪猫和流浪狗做小窝,他奶奶有时候也会陪他一起。他好会撒娇。】

    【我总是听到了身体里另一个我的声音,我听见‘我’在说想接近他、靠近他,想和他交朋友,好嫉妒每一个可以和他说话的人。

    它刚开始很虚弱,但这几天越来越清楚,我知道我遗传到了妈妈的精神病。他们在给我吃药,想让我变得和她一样。】

    【父亲发现了我经常出去,我被他关起来。但我还是没忍住偷跑了出去看他。找到他的时候下雨了,他正举着伞给小区的流浪小狗小猫挪窝。我没忍住去帮他,他就对我笑,然后把伞送给了我。我们成了朋友,他告诉我他的名字,还说我可以叫他哥哥。

    我没想到我们竟然可以成为朋友。

    我告诉他,我叫周灼。】

    ……

    【父亲给我请了家教,我很久没见过他了。生日的时候姑姑送了我一个相机,我带了相机去找他,他还记得我。我给他拍了张照片,他不知道。】

    这一页日记贴着一张照片。照片没有压胶,微微泛着黄,又因为被人经常抚摸,已经卷起了毛边,毛边有些发白稀碎。

    燕炽手指拂过坐在垂丝海棠树下的漂亮小男孩,将照片的毛边展平。

    照片上的漂亮小男孩是十岁的江挽,正抬头看着头顶的垂丝海棠,但看他照片上的穿着打扮,当时明显不是垂丝海棠的花期。

    二十年过去,三十岁的江挽已经不记得当年的童年玩伴了。

    更何况这个童年玩伴也不经常出现,那么多小朋友喜欢他,他不缺玩伴。

    燕炽眼底漾起温柔的情愫,翻到了下一页。

    【离上次见面过了二十五天,我终于忍不住又想去找他,但我不敢。

    花园里前两天来了几只流浪猫,没被佣人发现,被我发现了。我想到他,所以有些喜欢,没有驱逐它们。父亲安排家庭教师很严格,课程繁重,上课的时候没忍住找借口去看它们,被家庭老师发现。

    家庭老师向父亲告状,父亲的助理代他转达,让佣人当着我的面打死了它们。

    父亲的助理告诉我,我是燕家未来的继承人,所以不应该对任何东西和人表现出喜欢的倾向。但我知道我不会是父亲的继承人,他只是想控制一个未来可能不听话,会影响到他的因素而已。

    父亲给我请家教,是因为如果被人发现他没让我得到应有的教育,会有舆论诘责他而已。

    他憎恶我。

    当然,我也同样憎恶着他。】

    【有些后悔没有告诉他我现在不叫周灼,但也幸好没告诉他我叫燕炽。哥哥对谁都没有防心,被别人发现他认识我就糟了。】

    【偷偷去见他,拍照的时候忘记关声音,被发现了,我其实戴了帽子和口罩,他还是认出了我,但我走了。】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想见你我是燕炽。】

    这一天的日记被大量涂黑,字迹也和前面的字迹截然不同。

    这是副人格第一次完全出现,趁他熟睡时占据他的身体留下痕迹。

    年幼的燕炽发现了这个陌生笔迹,立即划掉了它们。

    这是他母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也是他唯一留在身边的东西,他没有撕掉副人格染指的那几页彻底毁尸灭迹。

    燕炽合上了日记本,按了按鼻梁,将日记本重新放回去。

    手机“嗡”地震动,是江挽发过来的消息:【我饿了。】

    江挽回家之后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咸粥香,灶上用文火煨着粥,另一个灶上蒸着燕炽手工揉的包子和馒头,全自动炖盅里正炖着给他的燕窝,清炒时蔬还热气腾腾地用菜罩子罩着。

    厨房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现在却没人。

    江挽揭开了粥的盖子,锅里咕咚咕咚地冒着小泡,热气扑脸。

    没多久,家门口传来动静。

    是燕炽过来了。

    “哥哥,”燕炽面容沉静,“早上好。”

    江挽打量了他两眼,认出他不是昨天那个副人格,眼神在他微微肿起的脸颊上掠过,让他进去:“早上好。”

    “昨天——”燕炽搅拌着锅里的粥,关了火低声说,“之前说好了不把他放出来打扰你,是我食言了。他……有没有做什么让你反感的事?”

    “你没记忆?”江挽随口问。

    “嗯。”燕炽说,一句话直接撇开他和副人格的关系,表示自己的无辜,“他趁我睡觉的时候跑出来,我一直在沉睡,直到今天凌晨才醒。”

    “如果他再惹你生气,你可以不用打他。”他轻声,“他是个心理变态,你打他,他会更高兴。”

    江挽眸光微动。

    “你可以打晕他,或者给他喝点酒。”燕炽唇角微不可见地轻轻一勾,“我就能回来了。”

    “你知道的,哥哥,我是永远不会惹你生气的。”

    从他这段时间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来。

    江挽若有所思,片刻后点头:“好。”

    听了全过程的副人格:“…………”主人格这个畜生。

    第85章

    副人格能被精准拿捏的两点:一是不能碰酒, 只要沾一下,主导身体的人格就能瞬间切换成主人格;二是不能进入无意识睡眠状态,否则主人格就会苏醒过来抢过身体的主导权。

    ——在赫斯顿和江挽再度春风的那天晚上, 副人格为了防止身体的控制权被主人格抢过去, 硬生生熬了一个通宵。

    当然,那一晚上他也没干熬,忙了一整晚:手搓了江挽脱下来的脏衣服、通宵给江挽反黑在反黑站下面打卡、还在网上搞出了巨额抽奖,在一定程度上帮江挽出了圈。

    第二点连主人格也没办法避开,他很少允许副人格出来,但他不能不睡觉, 所以只能经年累月锻炼自己控制只进入浅度睡眠,避免深度睡眠失去意识, 被副人格趁机逃出来捅出什么篓子。

    至于第一点, 在燕炽十九岁进入春明三院之前,这条是没用的。

    燕炽十九岁被送入精神病院之后认识了温景瑞, 让他给副人格催眠, 只要他碰到酒精,他就会瞬间失去身体的主导权;而副人格为了报复他,同样找到了温景瑞给他催眠, 当他占据主导时, 主人格将会完全进入沉睡, 无法共享他的记忆。

    两个人格为此一个差点掐死温景瑞,一个差点让温景瑞死于“意外”,温景瑞夹在中间被他俩迫害得苦不堪言,这件事后躲了他们很长一段时间, 而他们脚脖子上也戴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电击脚镣。

    总而言之,只要副人格占据主导, 主人格就会陷入被动,但现在他直接把切换人格的办法告诉了江挽,争取到了外援。

    “真是个畜生。”副人格冷笑,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燕炽不予理会,唇角含笑,将清炒时蔬和包子馒头送去了餐桌,才盛了碗瘦肉粥,和江挽的燕窝一起送出去。

    粥的火候刚好,入口软烂,包子皮薄馅大,馅儿是小陶走之前特意叮嘱过的酱肉,包子皮和馒头都发得暄软,清炒的时蔬是燕炽大清早去附近的市场刚买回来能掐出水的嫩青菜尖儿。

    燕窝和花胶加入牛奶一起炖,口感吃起来和小陶花高价买回来的天然燕窝和进口花胶不一样,应该是燕炽自己带过来的。

    江挽在燕炽欲言又止的注视下喝完了一小碗粥、两个成年人拳头大的酱肉包和一个馒头,吃了几筷子青菜,最后喝光了燕窝。

    桌上剩下的食物都进了燕炽的肚子。

    就在江挽要离开餐桌时,燕炽终于没忍住问道:“好吃吗,哥哥?”

    “嗯。”江挽的唇被热食烫得微红,矜持地夸,“你的厨艺很好。”

    “——嗤。”副人格在沉默了两年后终于又开始聒噪,“老婆是个体面人。”

    燕炽唇角的笑容弧度不变,他懂得适可而止,并没有追问江挽他和副人格谁的厨艺更好,收拾了餐桌。

    上午十点乐时渝的第四张个人专辑正式上线,江挽提前听过他的demo,蹲点发微博给他捧了场,下午的时候他有个现场电话连线的环节,十分钟结束。

    之后过了没多久,乐时渝发来消息:【我现在在直播,算是粉丝福利。要来连线吗宝宝?我唱新歌给你和宝宝听。】

    江挽以为他说的新歌是今天发售专辑里面的新歌,答应了。

    于是乐时渝把邀请发了过来。

    江挽给红姐打了个招呼报备这件事,刚要去找手机支架,燕炽就递了过来。

    他不放心江挽一个人在家,所以没走,江挽看了他一眼,架好了手机,接受了乐时渝的邀请。

    燕炽坐在摄像头拍不到的位置。

    江挽进去的时候弹幕正刷得正欢,见他进来,弹幕卡了两秒,随后爆发:【我靠我靠,挽挽真的来了!】

    【乐宝!你是我的神!】

    【果然内娱只有乐宝才能召唤出挽宝啊啊啊!】

    【是过了命的交情!】

    【挽挽下午好!快让我们和小宝贝打声招呼!】

    乐时渝抱着吉他,随手拨弄了一下琴弦,笑嘻嘻:“都望眼欲穿了,就等你来了挽宝。”

    江挽关掉了美颜参数,问:“什么新歌?”

    “刚写的。”乐时渝没抬头,神神秘秘地说。

    弹幕直接揭穿他:【刚才现场写的喔!刚录了遍demo就迫不及待邀请你上线了!】

    乐时渝瞥了眼弹幕,抱着吉他无奈轻叹:“祖宗哎,你们都是漏勺吗?我要唱了。”

    弹幕:【嘻嘻嘻嘻嘻。】

    燕炽忽然起身,没带起多少动静,但江挽还是下意识往旁边扫了眼。

    弹幕:【挽挽老婆在看什么,旁边有人吗?】

    【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沙发和白墙,哈哈哈哈哈。】

    【挽挽老婆还是这么谨慎呢。】

    江挽在茶几前和乐时渝连线直播,没露出太多背景,他单手托腮看着乐时渝,弯着眼睛:“唱吧宝宝,我听着呢。”

    乐时渝于是调整了下姿势,拨弄了琴弦,吉他发出清澈流畅的旋律,瞬间抓耳。

    乐时渝在队里主担rap,他唱rap时和他平时说话的声音完全不一样,他平时说话时声音有些薄,唱rap时声线却浑厚,气息也完全能顶上去。

    但他也很适合唱R&B,江挽第一次见他时他就在唱这个风格的情歌,他在队里偶尔也会担这个趴。

    乐时渝刚在直播里写的这首歌是一首清新的小情歌,是写给小芽宝宝的情歌,温柔倾诉的旋律,轻哼浅唱,唱出了对宝宝的期待和满满的爱意,很适合给小宝贝当摇篮曲。

    只是一个demo,一分钟就唱完了,乐时渝低着头拨下最后一个音,终于抬眸,笑吟吟说:“我送给小芽宝宝的礼物,怎么样,好听吗,喜欢吗?”

    “好听。”江挽点头轻声,“喜欢。”

    “等我再打磨打磨。”乐时渝说,“到时候把它发给你,给你唱。”

    面前突然不引人瞩目地放下了一个切好的果盘,江挽看了眼燕炽,继续和乐时渝说话:“好。”

    弹幕都在感慨:【乐宝对挽宝好好。】

    【当年乐宝被全网黑的时候只有挽宝帮他,交情真的很硬了。】

    【圈内我唯一相信是真朋友的一对。】

    【我记得乐宝当年被全网黑差点被雪藏,手里头的资源都是挽宝牵的线。】

    【还带他上综艺和直播,还会帮忙挡黑评什么的。】

    【挽宝真的很好很好,所以乐宝也对他很好很好。】

    【真的应了‘患难时候见真情’这句话了。】

    【话说刚才给挽宝递果盘的是谁?只有一个胳膊,好像是个男人。】

    这条弹幕被乐时渝看见,他也张望了一下:“是保镖吧,周灼?”

    “是周灼。”江挽说,“小陶这两天回家,周灼替他两天。”

    【原来是周灼,我还以为是燕少爷呢……】

    【你要这么说,那我可就要造谣了啊。】

    【我还说是沈总和顾总呢。】

    【想啥呢,沈总和顾总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了都。】

    【我朋友沈总总裁办的,跟着沈总全球飞,顾总也半斤八两,根本没时间去找挽挽TvT。】

    【话说你们不好奇燕少爷为什么暗恋江挽这么多年吗?】

    【燕少爷挽挽超话18级,每条反黑打卡微博下面都有他的影子……】

    【我从知道他暗恋了江挽这么久就抓心挠肝的,给我说说怎么了!我恨!】

    江挽目光掠过这些弹幕,又和乐时渝聊了半个小时才结束。他偏过头,看见燕炽的手机屏幕显示的直播画面里还有他的脸。

    直播有延迟,江挽这边退出了,燕炽手机上还没有。

    过了两秒,他消失,屏幕就只剩下了乐时渝。

    燕炽退出直播,发现他目光的注视,顿了顿,温声说:“哥哥。”

    他也看见了那些弹幕,低眉顺眼,看上去不抱任何希望,问:“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吗?”

    他突然打直球提起这件事,江挽静静看了他一会,转回眼,取下支架上的手机,嘴里却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因为……”燕炽似乎没想到他会接下去,喉结滑动了一下,才说,“……其实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但你不记得了。”

    江挽忽然想起了什么,指尖滞了滞。

    “我发给你的那些照片,有一张你穿着高中校服的照片。”燕炽说,“我以为,哥哥看到那张照片会来问我。但是——”

    但是这张照片非但没有引起江挽的疑问,反而让他对他生出了警惕和疑心。

    “还有周灼这个名字,哥哥从聂桓文那里听见的时候没有任何反应,”燕炽轻声,“然后我就知道,哥哥彻底把我忘记了。”

    “我的大脑里没有任何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在你跟着聂导出现之前,我从来不认识一个叫周灼的人。”江挽反应很平静,并没有直接相信燕炽的话。

    燕炽没有丝毫意外。

    “你说我以前认识你。”江挽又偏过头凝着燕炽,启唇,“证据呢?”

    “有,哥哥稍等。”燕炽起身,在江挽的目光中回了一趟家,而后拿着一个黑色牛皮日记本回来,交到江挽面前,“哥哥想知道的话,可以打开看看。”

    江挽看了两秒被递到他面前的日记本才接过来。

    日记本翻开时带起一股陈腐的味道,扉页的字迹有些年代,墨水已经有些晕开:周灼。

    燕炽收到这个日记本的时候才四岁,日记却已经可以写得条理清晰了。

    但这并不奇怪。

    燕炽很聪明。

    江挽在看见2003年9月21日那天的日记时,眸光终于有了变化。

    七岁的燕炽遭遇了绑架,被父亲拒绝交赎金,差点被撕票,仅凭一己之力挑起绑匪内讧逃了出来,然后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奶奶。

    对方还将他带回了家。

    一个七岁的孩子,浑身是血,普通人谁都不会往绑架和杀人的方向想,只会以为他是不是受了欺负,然后替他处理伤口、送去医院。

    是那个温柔善心的老太太能做出来的事。

    江挽眼神柔和了一些,翻过这一页,继续看下去。

    时间毕竟已经过去了太久,再加上后面被燕铭关在小黑屋,记忆有些受损,江挽已经不太记得二十多年前的事,但有关于古典舞的事他又执拗地记得许多,燕炽的日记和他仅剩下的这些记忆微末地重合了一些。

    他的老师祝荣华以前和朋友合资开了一家舞蹈工作室,但她从来不教学生,也不去工作室,后来在收了他之后她才开始去工作室,单独在一个练舞室里教他。

    她有自己的教学方式和体系,就算她不在,她的朋友也不会随意指点她的学生,所以燕炽日记里写下的“暂时在舞蹈班上课”也只是他在老师朋友的监督下完成每天的练功而已。

    除了这件事,日记上面的内容都很陌生,江挽没有任何印象。

    他看得快,又翻过几页,终于看到了他十岁时第一次被燕炽偷拍下来的照片。

    江挽抚平卷起的毛边,看着照片上稚嫩的自己,一股陌生的感觉冲上来,微微蹙起眉,他小时候竟然长这样吗?

    江挽再往后翻,日记本上开始出现不同的字迹,刚开始还被涂抹,但后来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日记本的主人大概放弃了,开始任由它出现,并开始记录它。

    【它又出现了。它在催促我去见他,我没理它,它好像很生气。昨天我第一次清醒观测到它占据我的身体,因此我无法阻止它去见他。

    但它冒充我不太成功,哥哥似乎认出他不是我了。】

    【它又去见了他。

    这次它只敢躲在角落偷看他跳舞,我通过它的眼睛看到了他。(它躲在角落像一只下水沟里见不得光的、肮脏低劣的老鼠,真恶心)

    他跳得那么好,那么耀眼夺目、遥不可及。

    我喜欢看他跳舞。

    哥哥跳舞的时候像只小精灵,他一定会捧得金奖、摘得桂冠。我听很多人夸他是个舞蹈天才,我想他以后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专业舞者。】

    【它对他好像有种奇怪的执念。为什么?是因为它第一次苏醒的时候看见的人是他吗?雏鸟情节也会发生在人身上吗?这似乎侧面证明了它只是寄生在我身上的一个没有人性可言的畜生。】

    【或许不是畜生,但一定是个蠢货。

    它的脑子一定只长在了怎么偷溜出去见哥哥身上。昨天,我的家庭教师向父亲告状说我在智力方面有难言之隐。

    ……奇耻大辱。

    我和它的区别,就像人和草履虫。】

    这一天的日记下方被人画了个极度嘲讽的表情:【呵呵,愚蠢的人类,去死吧,傻逼!】

    第86章

    【我终于总结出了它出现的规律, 只要我进入了深度睡眠,它就会趁机出现,然后想尽办法偷溜出去找他。父亲让佣人监视我, 好几次它都差点被发现。

    父亲促成了它的出现, 如果被父亲知道它的存在,那么我的自由将会被彻底剥夺,疗养院,或者精神病院将是我的归宿。

    可惜这个蠢货草履虫不懂,它只知道去找哥哥。

    我想过制造意外弄死它,但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在沉睡, 什么时候是清醒状态,不能确定它一定会被这个意外弄死, 反而有可能引起佣人的警觉, 只能作罢。】

    【来来来弄死我。】

    【原来12月12日是哥哥的生日,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头上戴着生日小皇冠, 但我甩掉监视我的保镖去见他的时候没有带礼物。

    那只蠢货草履虫叫嚣着想出来, 吵得我头疼,但我没有理他。

    我得到了他的第二张照片,这次是合照, 我想偷偷珍藏起来。】

    江挽视线落在贴在这页日记的照片上。

    照片上他戴着一只买生日蛋糕店赠送的小皇冠, 鼻尖还被抹了一点奶油, 笑着和另一个小男孩挤在一起看镜头,面前摆着一个蛋糕,背景是他家里的客厅。

    小男孩的衣服看不出什么牌子,很低调, 但以江挽现在的眼光来看,他身上的每件衣服单拎出来都至少六位数。然而他的脸却被人简单粗暴地涂黑, 唯独小江挽对着镜头的甜笑干干净净。

    ——显然是另一个人格干出来的事。

    当年的燕炽明显觉得搭理这只草履虫都侮辱了他的智商。

    时隔多年江挽终于看到了这张照片,燕炽才轻声说:“这是我们唯一一张合照,我还有完好无损的照片,哥哥想看吗?”

    二零零几年的时候虽然大部分人都还在使用胶卷相机,但出身在燕家的燕薇还不屑于送燕炽这么一个不便捷的相机,所以他收到的是一台可以插SD卡的数码相机。

    他手里还有这张照片就不足为奇了。

    “嗯……”江挽随口应了句,翻过了这一页,下一页还能看见被印上的墨团。

    后面的日记详细记录了他或者另一个人格每次去见他的心情和过程。

    但按照当时燕家看管他的严格程度,不管是主人格还是副人格,他们都很少能去看他,时间短的时候只有两个月,时间长的时候甚至超过了半年。

    他们每次去见他,都带了相机。

    都是单方面的见面。

    【那个傻逼种马男派人查我相机,幸好我提前把SD卡藏起来,用备用的SD卡糊弄了过去。

    不能让他发现哥哥,他太好看了,那些人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下流,这个傻逼种马男也不枉多让。

    好想把他们眼睛挖出来。】

    【哥哥上了初中。

    被他们学校的高年级学生尾随,他吓坏了。

    我的相机毁了,虽然有些遗憾,但它死得其所。打算明天托姑姑再帮我买一个新相机,我的零花钱应该足够再买一台相机。

    我偷偷去看他,他应该不知道帮他赶走那个变态的人是我。

    我想保护他。】

    【春明市中心疗养院。】

    疗养院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燕炽的日记里。

    江挽扫了眼这一天的时间:2009.5.12

    燕炽十三岁。

    【突然很想他,终于找到机会出去见他。

    今天是周二,他还在学校上课,我在他学校门口等他放学。他出来的时候不是一个人,还有他的同学,我过去的时候听见他在对他告白。

    我很生气,也很嫉妒,既生气他一个智商低能儿、水池王八竟然敢喜欢他,又嫉妒他可以和他一个学校,可以每天见到他,以至于那个蠢货草履虫瞬间冲破了我的防线,当着他的面发了狂。

    相机又毁了,他同学受的伤很严重,草履虫骂他的话很难听,他被吓到了。从他的视角来看也许他只是和同学好端端聊天,我却突然冲出去发狂揍人,而实际上我们已经一年多没见面了,所以他很生气,勒令我不准再出现。

    ……对不起,哥哥。】

    这一页日记被人画了一个大叉,张狂地写着一句:【懦夫没有资格嫉妒。】

    【这次是我去见他。他在练舞室练功,听说他会参加明年的成蹊杯。偷拍了一张照片,他发现了我,但没有出来。】

    这一页又贴着一张照片:接近十五岁的江挽穿着轻薄的白色练功服,腿搭在镜子前的把杆,头发微湿,面色酡红。

    这个时候江挽已经开始长开了,脸上的婴儿肥彻底褪去,身高如雨后春笋般拔高,身段柔韧,张扬招人的眉眼此时还很青涩稚嫩,却隐隐可以窥见完全长开后的瑰丽。

    从这天起,每一页的日记都开始贴了一张照片,各种各样的,各种表情,有时候江挽会看镜头,有时候只是个侧脸。

    这些照片相隔的时间都不短,还可以看见他在生长期里明显的变化。

    江挽翻到了一张对着镜头笑的照片,心里那股他其实心知肚明对方偷拍,但一直在纵容的感觉终于被证实。

    【2010.8.12

    成蹊杯,决赛。我无法用贫瘠单薄的语言来描绘他跳舞时的惊艳,我仿佛看见了神迹。

    他是舞蹈的天才,是女娲的宠儿,完美的外表和他表演的灵气让他的前途不可限量,他让所有人疯狂。所有人都这么夸他。

    我看见他嘴角发自内心的欢欣和笑容,我知道他一定是这届金奖的得主。

    人声鼎沸,我在台下哑然失语,相机差点从我手中掉落,我听见了心脏的狂跳。

    它在叫嚣着喜欢他。

    “爱”对我来说为之尚早。

    但我想爱他。】

    【视频被公布了,他学校里的人都发了疯,他肯定很害怕。二代里有人想用权势逼他、强迫他,被我拦住了。】

    【他回学校上课了。

    他开始远离所有人,包括我。我不能再拍他了,他现在会把我当成变态。

    没让草履虫出来,我有预感他会发疯,哥哥会离我越来越远。】

    【那个想强迫他的二代父亲为了讨好燕铭,把他的存在和我做的事告诉了他,他发现他了。

    他在我的房间里找到了他的照片,他盯着他照片看的眼神很不对劲。

    他才十六岁,不能被他毁了。我必须让他马上走。】

    【我彻底与外界断联。

    我身边只有一台相机,相机里都是他。

    只有他陪着我。】

    【逃不出去。

    我被正式确诊人格分裂。

    吃药。昏睡。想见他。】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老婆老婆老婆老婆我好想你。】

    ……

    “……”江挽看到这里,只用了半个多小时。

    后面还有很多没看完,但他合上了日记本。

    从他生日时拍下那张合照之后,燕炽就不怎么出现在他面前了,他在尽量减少被燕铭的人发现他的风险。

    但没想到拖了几年,只等到他把友情扭变成了爱情,没等到他彻底脱离燕铭的掌控,燕铭就发现了他。

    ——原来他十六岁的时候燕铭就盯上他了。

    江挽眸中闪过一抹对燕铭的憎恶,将日记本还给了燕炽。

    他大概能猜到后面的事:燕炽被燕铭关在春明中心疗养院两年,没有任何自由可言。两年后他和奶奶出现在中心疗养院,被他拍下许多照片,又在他眼皮子底下和他父亲谈情。

    也许是燕铭恶心的恶趣味。

    燕炽已经在手机里找到了那张合照,递到了江挽面前,江挽终于看清了合照里他身边那个小男孩的脸。

    燕炽小时候长得不太像燕铭,江挽猜他更像他的母亲周女士。照片里燕炽坐在他身边看镜头,唇角轻微上扬,眼睛里有微光。

    江挽目光在这张脸上停了许久,包括他唇下侧的那粒浅色小痣,还是没在记忆中找到这张脸。他把手机还给燕炽,脸上看不出来有没有相信燕炽,盯着燕炽那张被烧伤瘢痕遮住的脸,最后盯着他的眼睛,平静问:“为什么之前不说?”

    “之前……”燕炽喉结微不可察上下滑动,“如果我说了,你不会相信我,还会怀疑我别有用心。我想,应该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你。”

    江挽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他以前太谨慎,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疑心所有靠近他的陌生人都是不怀好意,刺猬般竖着满身的尖刺,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所有人,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如果燕炽突然告诉他这些,他不会相信他任何一个字。

    ——他对燕炽的态度尤其尖锐,任何正常人都会受不了他的态度离开。

    但燕炽没有。

    江挽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盘腿坐在茶几和沙发中间,后腰靠着沙发,下意识抚摸着微隆的小腹。

    大概是有了宝宝,他脾气中的尖锐被磨平,整个人柔和了许多。

    除了昨天晚上被燕炽的副人格惹怒了之外。

    江挽敛着眼皮若有所思了片刻,撑着茶几站起身:“我累了。”他不想谈论这件事了。

    “哥哥,”燕炽低低地叫了他一声,江挽身形一顿,燕炽听上去有些冲动,“我真的很爱你。”他说完微顿,稍微冷静下来,轻声:“我一直在等你回头。你……能不能回头看看我?”

    江挽没有回头,两秒后才说:“我不想开始一段新感情。”

    “没关系。”燕炽早有预料他会这么说,“我会等你。”

    江挽轻轻点头,推开房间的门。他没有随便找借口离开,孕期嗜睡,现在也的确有些累了,想睡会。

    但他刚关上门,又忽然想起房子被匆忙卖出去之前奶奶被仓促封存起来的遗物。

    奶奶的遗物都放在她房间的密码箱里,前段时间他一直忙,这段时间房间一直有人住,因此他到现在也还没有动那些东西。

    他记得老太太每年他生日都会给他拍照,洗出来和她早逝的两个亲人的照片放在一起。江挽踌躇了两秒,还是打开了门,当着燕炽的面进了主卧,在封存起来的遗物里找到了一个大相册,带回了房间。

    相册里都是他从小到大的照片,从婴儿时期到十八岁,老太太按照年龄的增长整理照片。

    江挽很轻易就找到了想找的那张相片——他在燕炽日记本和他的手机相册里看见的那张合照。

    两个小孩依偎在一起看镜头。

    江挽目光沉寂,半晌,取出了这张相片,翻了过来。

    相片的背后是老人写下来的:挽挽十一岁生日,和他新交的小朋友周灼。2005.12.12。

    “……”

    字迹陈旧,是老人的笔迹。

    ——燕炽没有撒谎。

    拿给他看的那些东西也不是伪造的。

    难怪他之前知道他和奶奶的家在哪里。江挽撑着额角,绷紧的唇角微微松缓,良久沉沉舒了口气,合上了相册。

    他在房间休息了一个小时,起床的时候燕炽已经在准备晚饭。

    江挽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会儿他的背影,突然说:“聂导说我那部剧是你搭的线。”

    “是。”燕炽很快承认,“当时你需要资源,我正好认识聂桓文,把你推荐给了他。但你可以打破他的原则直接进组,是因为你自己的能力。”

    “你作为他的伯乐,当然可以直接把我塞进剧组。”江挽却轻飘飘说,“你实话实说,我也不会责怪你。”他话头一转,“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是顾司沉和顾逐之搭的线。”

    燕炽提了提唇角:“哥哥不会。”

    他知道江挽很敏锐,聂桓文有人脉有后台,光凭顾逐之做不到这个地步,而顾司沉也没跳出来索要报酬,他迟早会猜到搭线的人另有其人。

    江挽没有问他为什么当时不告诉他,没什么可以疑问的,原因和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他们以前认识一样,他会怀疑他别有居心,然后把他和顾司沉这些人打成一丘之貉。

    “你认识聂桓文,是因为想给一个人铺路。”江挽又慢悠悠询问,“那个人是——”

    “是你。”燕炽回答,“当年聂桓文还是个寂寂无名的小导演,我看中了他的能力,给他投资,才让他有机会走到现在这个地位。”

    “那个时候你还没有进演艺圈,但我想你以后也许会需要,所以就帮了他一把。”他说着顿了下,“我猜哥哥不会像金丝雀待在他身边。”

    他认识的江挽秉性坚韧,不会甘心只待在燕铭身边等待他的宠爱。

    聂桓文发表第一个成名作的时候江挽才二十一岁,离他进圈还有三年,而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他会进演艺圈,也许聂桓文根本对他没有什么用。

    江挽认真看了眼燕炽,说:“谢谢。”

    燕炽摇头,敛着眼底炽热的爱意:“都是我想做的,哥哥。”

    江挽破天荒朝他微微笑了下。

    副人格在他们说话后就一直保持着安静,这时忽然“嗤”了声,拈酸吃醋:“就知道油嘴滑舌骗我老婆,虚伪。”

    过了两天,燕炽陪江挽去产检。

    以前小陶在的时候都是他陪江挽进去听医嘱,这次进去的人换成了他。

    江挽躺在床上,将衣服撩到了胸口,白嫩的肚皮上涂着一层耦合剂,B超探头压在他的腹部,他抬眸看着屏幕上胎儿的脸部轮廓。

    “还只有手掌这么大呢。”医生挪动B超探头笑着说,“宝宝发育得很好哦,现在虽然还小,但已经能听到外面的声音了,爸爸妈妈可以和它说说话,叫叫它的乳名,放放胎教音乐,它会很高兴的。”

    他指了下屏幕,调侃道:“小宝贝在吮手指呢。”

    燕炽低下眼看着江挽,见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并没有对那句“爸爸妈妈”有什么反应,目光挪回了屏幕。

    “再过段时间,你们就可以感觉它的动作了。”医生说。

    这个医生负责江挽整个孕期,江挽来产检,他一上午都为他空出时间了。

    燕炽帮江挽擦干净肚皮上的耦合剂,扶着他起身。

    B超是检查的最后一项,燕炽手里提着报告单,虚虚搂着江挽,护着他去停车场开车。

    即使他们低调来产检,但不可避免的,江挽的照片还是被狗仔拍下来发到了网上。所幸他带的保镖都寸步不离,那些狗仔只能远远拍。

    “回去吧。”江挽上了车。

    两个保镖去了前驾驶,燕炽跟着江挽坐在了后面。

    车行驶了一会儿,江挽忽然偏头,问:“今天有消息吗?”

    之前他们在公园里捡到的那只小奶狗已经完全脱离了危险,但脊椎神经出了问题,想要重新站起来会耗费大量时间和金钱。

    宠物医院在短视频平台和微博都有几十万的粉丝,小金毛的领养信息和其他无家可归的小动物被一起发出去,几只健康的小动物都陆陆续续被领养,只有它和几只有残疾的小动物还一直无人问津。

    燕炽看了眼宠物医院医生的微信:“没消息。哥哥想领养它吗?”

    “我现在不适合,小芽出生后,我没时间陪它。”这是江挽理智考虑过后的回答,“它被其他人领养才会有站起来的可能。”

    现在是它康复训练、重新站起来的黄金期,如果过了这个时期它还没站起来,神经彻底坏死,它一生后腿都只能拖着当累赘,或者没办法离开辅助工具。

    “过了两个月,它没有人领养就会被安排安乐死。”燕炽却说。

    江挽不太忍心抿起唇角,掌心贴着小腹。

    “但我可以帮哥哥养。”燕炽紧接着说,“这样哥哥就不用担心了。”他不动声色溜了眼江挽放在小腹上的手,“这样的话,等小芽出生,它也能站起来陪小芽。”

    江挽掀起眼皮看他。

    副人格冷不丁冷笑,他自从那天得逞之后一连几天都没法出来,现在烦躁得躺在路边的狗都要被他踢一脚:“你是想用这个方法绑住我老婆吧,心机狗,你要不要脸。”

    燕炽充耳不闻,看出了江挽的犹豫和狐疑,弯唇轻声坦白:“其实是我想领养它,因为这样可以和你多一点联系,哥哥,你会同意吗?”

    副人格:“…………”

    第87章

    燕炽突然坦诚, 眼睛里充满期冀,一瞬不瞬看着江挽,等待他的回应。

    “想养就养。”江挽转过脸, 看着路边急速后退的景色淡淡说。

    他直接表明了目的, 江挽也没有拒绝他,这是一个很好的信号。燕炽察觉到江挽态度进一步的转变,敏锐觉出他的心防在渐渐卸下来,唇边笑意愈深:“好。”

    江挽掌着下颌看着窗外,不再说话。

    副人格:“……”主人格这个狗到底给他老婆灌了什么迷魂汤。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燕炽联系了宠物医院的医生, 让他们撤回小金毛的领养信息。

    小金毛的未来有了着落不用安乐死,医生也松了口气, 只等小金毛伤势好转后让燕炽领回家, 顺便给它来了针疫苗。

    小陶处理完家事回来刚好过了一周,踩着他给江挽说的时间赶回来。他回来的几天后, 燕炽把小金毛接了回来。

    小金毛伤势好了许多, 却只能可怜巴巴匍匐在地上爬,但明显比刚被捡到的时候活泼得多,半个月过去, 体型也大了一些。

    它还没有打完疫苗, 只在出院的时候打了驱虫, 因此江挽没去看过它。

    小陶倒是去看过,有些唏嘘:“太可怜了。哪个杀千刀的对这么小的狗都能下得去手,哎哟这小可怜还没鼻屎大呢……”

    他说话的时候江挽站在家门口远远看着燕炽家里的那条小狗。

    小金毛趴在玄关,将脑袋搭在两只前爪, 呜咽着用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江挽,似乎想摇尾巴, 却有些无能为力,尾巴只是无力轻动了两下,扫到了燕炽的裤脚。燕炽蹲下身摸它的狗头,和它如出一辙抬着眼睛看着江挽。

    江挽看了他们一会,转身进去了。

    小陶给自己消了毒才敢跟着回他江哥这儿。

    江挽经常去燕炽那儿,所以燕炽提前将空余的房间改造成了狗屋,向阳通风,还算宽敞,对现在的小金毛来说绰绰有余。

    狗屋每天都有消毒,房间门口装了护栏,燕炽帮小狗做康复训练的时候江挽偶尔会站在门口看。

    小金毛被接回来半个多月,壮了一些,再加上是幼犬,恢复能力强,骨折的后肢恢复得很好,燕炽前段时间帮它动后肢的时候它也不会疼得叫唤,现在已经能站起来拖着后肢跌跌撞撞跑了。

    江挽扶着护栏看着小狗汪汪叫着踉踉跄跄跑向燕炽。

    燕炽抱住了小狗,按摩它的后背。

    “下次针灸是什么时候?”江挽问。

    “约了下周。”燕炽说,这段时间他对小狗上心,带它去做针灸治疗,按摩和熏蒸的办法都用了,小狗也终于有了痊愈的迹象。

    他用行动表明即使他是为了能和江挽多一些联系,他也没有只是把小狗当成一个工具。

    小金毛累得张着嘴散热,江挽眸光柔和看着它乖乖抬着头被燕炽揉下巴,湿漉漉的鼻子蹭着他的手,舔他的手指,稚嫩清脆的:“汪!”

    燕炽摸了把它的头,把它的头转向江挽,它又活泼的:“汪汪!”

    小金毛这段时间一直被教育,懵懵懂懂知道它现在不能靠近江挽,所以乖乖地跟在燕炽身边。

    江挽朝它笑了笑,声音都软了几分:“粥粥。”

    粥粥是燕炽给小金毛取的名字。

    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小金毛仿佛得到了鼓励,尾巴几不可见地摇了摇,靠着燕炽的腿昂首挺胸:“汪汪汪!”

    江挽目光堪称温柔,余光突然瞥到燕炽正安静无声地看着他,眼神微顿,没抬眼。

    “哥哥。”燕炽却主动开口,“我听小陶说,你想买碧云馆的别墅?”

    江挽敛着眼“嗯”了声,目光落在小金毛身上,漫不经心说:“这里私密度不高,对宝宝不安全。”

    他不打算让宝宝曝光在公众面前,老小区来来往往的人多,陌生人招呼门亭的保安一声就能开门进来,所以他打算搬去安全系数和私密性都高的碧云馆。

    碧云馆全国各地都有,只有春明市东城区碧云馆的别墅不对外出售。

    “碧云馆在我名下。”燕炽微微笑了下,“哥哥想要的话,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带你去看。”

    江挽终于抬眸看向他。

    碧云馆背后是国内一家近年内异军突起的房地产公司,其综合实力压过了国内其他老牌房地产公司,高居排行榜top。碧云馆在燕炽名下——燕炽就是这家房地产公司的大老板。

    江挽眼神依旧平静,淡淡说:“你很闲。”这段时间放着好好的大老板不做,偏要追在他后面当保镖和保姆。

    “绝对控股的大股东不一定担任董事长,百万年薪和千万分红也足够雇到一个优秀忠心的首席执行官为我做事,”燕炽说,“公司的董事会都是当年跟着我的老人,足够处理任何突发事件。”

    江挽眼神在他脸上溜了一圈,微微颔首。

    两天后,燕炽陪江挽去了碧云馆。

    东城区的碧云馆入住的人不多,都是独栋带院落的别墅,很幽静,安保系统也很完善。

    江挽看中的是一栋现代风独栋别墅,他站在三楼的露台,低头看着别墅后院的露天游泳池,小陶挎着布袋站在他身边跟着往下看。

    游泳池里有水,池底干净清澈,院落也被打扫得纤尘不染,看得出来物业管家为了美观,打扫了空置下来的别墅。

    燕炽扶着护栏,看着江挽的侧脸,出声:“哥哥喜欢吗?”

    “嗯。”江挽颔首,偏过头,刚好对上他的视线。

    “——如果我想把它送给哥哥,哥哥会接受吗?”燕炽抢在他前面说,然后顿了顿,轻声,“我知道哥哥有钱,我只是想送给哥哥的宝宝当礼物。哥哥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可以直接拒绝我。”

    “啊……”小陶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怪异,张了张嘴。

    燕炽弯着唇瞥向他,他就立马明智地闭上了嘴,抬头看着天,当做没听见。

    ……他感觉这燕少爷茶茶的。

    江挽的确有钱,他名下燕铭这几年送给他的所有东西都被他转手卖了出去,虽然跟着燕铭赠予的“遗产”一起捐出去了不少,但他片酬不低,手里的存款足够买下几栋碧云馆的别墅。

    江挽和燕炽对视了一会儿,挪开眼神,片刻才轻轻颔首接受了他的好意,微叹了口气,轻声:“好。”

    燕炽眼睛微亮。

    小陶掐着自己大腿,莫名感觉自己有些多余。

    副人格酸唧唧点评:“靠金钱堆出来的感情就像一片散沙,走两步就散了。你迟早要被我老婆甩。”

    江挽和小陶已经在往楼下走了,燕炽走在最后,唇角的弧度不变,语气轻飘飘:“别破防,草履虫。”

    在燕炽的青少年时期,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只会称呼副人格“草履虫”,副人格刚诞生,精神不太稳定,以至于他有段时间被主人格洗脑,坚定以为他就是草履虫——即使他从来没承认过。

    直到他精神稳定,终于回过味来。

    副人格当场就炸了:“我操|你爹!狗杂种你再骂?!”

    燕炽唇角讥讽。

    过户的合同第二天就拟好送到了江挽面前,房产证也飞快办下来送到他手中,江挽却没有立即搬进碧云馆,依旧住在老小区。

    天气越来越热,江挽的肚子也越来越大,就算穿着宽松的衣服也能看出来怀孕,于是停了所有工作在家休息。

    江挽第一次感应到宝宝的动作已经是六月底,他和燕炽刚结束,微喘着侧躺休息,感觉到了小宝宝不安分的动作,刚好踢到了他的掌心。

    江挽下意识“唔”了一声。

    燕炽以为他哪里不舒服,有些紧张:“怎么了,哥哥?”

    “它在动。”江挽的狐狸眼剔透漂亮,还覆着一层刚才被逼出来的泪膜,裹挟着欣喜,掀起眼皮亮莹莹地看着燕炽。

    他从来没在燕炽面前露出过这样的眼神,就好像……他完全对他卸下了心防,他肚子里的宝宝是他们的结晶一样。

    燕炽在这样的眼神微顿,就着护着他肩颈的姿势低下头,江挽细长雪白的手捧着圆滚滚的肚皮,指骨还因为刚才过分用力堆砌着粉晕。

    江挽也注视着自己的肚皮,终于,小芽又很给面子地动了一下。这次不仅江挽感受到,他还清楚地看见了它的动作。

    江挽对宝宝的爱意几乎要凝为实质。

    燕炽仿佛听见了副人格嫉妒的心声,面上却提起了唇角,声音温和:“哥哥想好给宝宝取什么名字了吗?”

    江挽掀起眼皮看他,上翘眼尾还有残留的媚意,眼中的欢欣险些将燕炽溺毙。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就在燕炽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说:“雪芽。”

    他的语气中带着暖暖的笑意,连燕炽都沾了光:“江雪芽。”

    一个很可爱的、充满爱意、被江挽千挑万选了许久的名字。

    燕炽笑着低声说:“很好听的名字。”

    江挽笑了笑,垂下了眼帘。

    粥粥在接回来的时候第四个月终于打完了最后一针疫苗,也定期驱了虫,能近距离和江挽接触了。它这段时间的治疗和康复训练也已经有了成效,能稳稳站起来了,但跑太快还是会摔倒。

    它才几个月大,活蹦乱跳的,燕炽给他做的狗窝已经无法满足它,将它放出来。它还喜欢磨牙,因此飞快学会了拆家。

    但它到了江挽面前又变得乖乖地挨着他的腿昂首挺胸。

    它很喜欢江挽,但燕炽不让它和江挽待太久,导致它一见到江挽就喜欢扭着屁股嘤嘤叫。

    江挽的预产期在下个月,肚子相比起其他人来说小了很多。但孕晚期,他的腿不可避免地水肿起来。

    他的胸脯也比以前涨了许多。

    大部分男性生完孩子后都无法分泌出足够提供婴儿每日营养的乳汁,但他从刚进入孕晚期,他身上就开始溢出乳香,大概是他天赋异禀,还有他孕期补得太过,激素也分泌过多,燕炽会帮他揉的缘故。

    无奈之下,他只能每天挤出来。

    但也会进燕炽的肚子。

    在燕炽那里睡觉的时候,江挽有时候睡得迷迷糊糊睁眼,还会看见燕炽没有离开房间,在昏暗的灯光下沉默着帮他按摩水肿的脚和小腿。

    燕炽大部分时候都光着上身,只穿了一条睡裤,手臂上都是抓痕和咬痕,他一身结实肌肉,却并不夸张,帮江挽按摩时牵动肌肉,昏暗光线笼在他身上,肌肉的线条漂亮迷人,蕴满了力量,如一匹蛰伏狩猎的头狼。

    之前做完他也会帮江挽按摩腿,以至于现在他按摩的手法越来越专业,江挽被他按摩过的小腿和脚第二天都会舒服很多。

    孕期的最后一个月,众人都不放心江挽晚上一个人睡觉。

    乐时渝一有空就会打电话过来,他看上去比江挽还要紧张;两位老师来看江挽比在他孕早期还要频繁,打算留下来陪他,小陶也准备在江挽房间打地铺——但江挽都拒绝了。

    小陶还好说,他主要不想让两位老师知道他经常去找燕炽的事。

    再加上他家里只有两张床,不管是睡沙发还是打地铺,或者和他们挤一起都不方便。

    两位老师只好叮嘱他如果有事,一定要及时叫醒小陶和保镖。

    燕炽帮忙物色了一个照顾产期恢复的知名团队时刻在碧云馆那边待命,医院这边也提前打好了招呼,小陶早早准备好了待产包,如果有问题就可以直接去医院。

    九月底《磐石》首映礼,当天江挽去了现场,勒紧了肚子,把小芽藏了起来,他孕晚期只有脸上长了点奶膘,微微有些水肿的双腿藏进了裤管,不知情的人甚至看不出来他怀孕。

    他许久没亮相,再加上外界都估算出他预产期就在下个月,娱记见缝插针想问他怀孕的事,但都没三两拨千斤拨回去了。

    江挽在台上风轻云淡,小陶在台下看得心惊胆战,等结束之后赶紧带他回保姆车解开勒肚子的腰带。

    所幸同剧组的演员都知道他的情况,没拦下他和他说话,都让他离开了。

    “没事。”江挽抽掉腰带,揉了揉圆鼓鼓的肚皮。

    小陶看他肚子都勒红了,心疼脸都白了:“祖宗哎……”

    小芽宝宝活泼地给了它小陶叔叔反应。

    江挽笑出声:“小雪芽迫不及待想当祖宗了。”

    “我们宝宝是小祖宗。”小陶隔着肚皮摸摸小芽宝宝,夹着嗓子说话。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红姐问。

    江挽摇摇头,他确实没有哪里不舒服。

    燕炽坐在他面前,撇了眼他的肚子,脸色有些发白。

    这段时间燕炽总会盯着他的肚子看,脸色都不太好。江挽看回去,燕炽眼神却闪躲开了,弄得江挽一头雾水,有些不明所以。

    《磐石》上映后江挽终于上了次网,电影有关他的话题下都在夸他的演技,之前质疑和喷他蹭缉毒英雄的那些评论也消失了。

    工作室之前登他的微博发了宣传微博,江挽发了条日常微博,又挑了几条评论回复表示近况之后就退了。

    出于安全起见,他还是在预产期的前一个月住进了医院。

    乐时渝让经纪人空出江挽预产期前后的那半个月,打算来陪他。

    在他来之前,医院发生了一件事——江挽的医院和病房被泄露,有人装作护士,险些溜进病房对江挽不利,守在门口的保镖意识到没见过他,及时将他拦下来,才没有酿成大错。

    院方及时滑跪,但江挽还是转去了燕炽联系的医院。

    燕炽陪江挽住在病房,越临近日期,他的脸色就愈发苍白难看。

    终于,在乐时渝赶过来的前一天,江挽突然感觉腹部疼痛,招来了医生,被医生宣布即将提前生产时,燕炽白着脸吐了。

    小陶原本紧张到手心冒冷汗,正拿着手机打电话通知祝荣华夫妻和乐时渝,还有红姐,见状:“?”

    江挽侧躺着弓着身体忍痛,脸色白得像纸,但还算镇定,而小陶之前就预演过这个场景,所以处理起来也有条不紊,只有燕炽,反应比他们两人还大。

    “燕少爷怎么了?”小陶赶紧朝医生使眼色,“快去看看。”

    医生只是看了洗手间的方向一眼,了然:“没事,他太紧张了。”

    小陶:“……”

    “这种现象很正常。”医生笑着说,“如果准爸爸太紧张准妈妈就会出现这种情况,没事的,缓一缓就好了。”

    小陶:“………………”可他不是准爸爸啊!

    这个医生估计不上网。

    洗手间里响起了哗哗的流水声,小陶看了眼脸色苍白的江挽,帮他擦掉冷汗,心里嘀咕:燕少爷这也太爱了。

    燕炽往脸上泼了把冷水,直起身看着镜子里的倒影,苍白的眉宇间多了几分阴沉。

    “没出息的傻逼。”燕炽对着镜子冷笑,冰凉的手指扶着洗手台,洗手台的温度都似乎高于他的体温。他幸灾乐祸:“哈!千防万防几个月,还不是我赢了?谁是草履虫?”

    “是我陪老婆生宝宝。”

    “没用的懦夫,”燕炽:“老婆现在、以后都是我的了!”

    主人格已经被迫陷入了沉睡,无法给他任何回应。

    燕炽唇角挑起一抹极度讽刺的笑容,自信走出门:“哥——”

    江挽鼻息颤抖,额头渗出冷汗,虚弱无力地睁眼看了他一眼,脸上毫无血色。

    燕炽仿佛被人一下楔进紧窄窒息的皮套,头皮被扯得发紧,头顶的那根神经疯狂跳到几乎快炸裂——他唇角的弧度倏地压了下去,掌心冰冷,双腿发软,那股被强压下去紧张的反胃感顷刻卷土重来,冲得他头晕目眩。

    第88章

    燕炽在那边如坠冰窟, 肝胆俱裂,江挽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缓过了这一波疼痛。

    红姐、乐时渝和祝荣华得到消息之后就立即赶了过来, 陈文石年年带高三, 课多,也没办法离开学校,因此没跟祝荣华一起过来。

    也是巧,祝荣华这两天原本也在医院陪江挽,但偏偏今天不在,江挽身边就只有一个小陶和燕炽, 她赶过来的时候刚好和其他两个人撞上了。

    江挽还没进产房,正被小陶扶起来吃东西保存体力。

    燕炽惨白着脸喂他, 看见他们仨进来也只是机械地转了下头, 手腕几不可见地发着颤。

    乐时渝看见燕炽比他还没出息,突然就不紧张了。

    ——燕炽的马甲四处漏风, 江挽身边的人基本都知道他是谁了。

    这层楼只有江挽住的这一间高级VIP病房, 设备和人力都只围绕着江挽一个人运作。江挽上午腹痛,打了无痛,快晚上的时候才被送进产房。

    燕炽从江挽进了产房之后就沉默寡言, 在众人的侧目中又吐了两次, 头疼、腹疼得面无血色, 僵硬地同手同脚。

    “我感觉他快倒了。”小陶和乐时渝咬耳朵。

    乐时渝深有所感地点头,他从小陶这里了解到了前因后果:“别太爱了。”

    两人都紧张,眼底深深藏着焦虑,坐立难安地在产房前的走廊。

    手术的白炽灯光晃得江挽眯起了眼睛, 医生和助产护士在一旁和他说话,落在他耳里嘈杂一片。他剧烈喘息, 几乎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挽挽。”奶奶慈爱的声音忽然穿过所有嘈杂,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江挽偏了下头,好像看见了老人那张熟悉的脸。

    奶奶站在白光处,身旁似乎站着好多人,江挽却看不清他们的脸,他呢喃:“奶奶……”

    “按住他,别让他乱动!”有人高声说。

    江挽挣扎中被几双手按了回去,他已经泪眼滂沱:“奶奶,我好想你……”

    老人却始终只是微笑。

    江挽已经认出了她身边都是她逝去的亲人,泪如雨下,嗫嚅着嘴唇盯着那个白光处,想要再听她叫他一声,周遭的声音却嘈杂得更厉害,有人快步走出了产房,过了会儿终于带了一个人回来。

    “哥哥……”有人用力握住了他的手,将他被冰凉汗水和泪水打湿的头发撸到脑后,露出那张苍白的、因为痛楚用力微微扭曲的脸,冰冷哆嗦的嘴唇亲了下他汗湿的额角,强行压着不太稳的声线安抚着江挽,“哥哥,别怕,我陪着你。”

    逝去的亲人渐渐幻灭,江挽被重新拉回人间,眼睛终于聚焦,眸中倒映着握着他的手半跪在他面前穿着隔离衣的燕炽。燕炽戴着口罩,那双眼睛里却满是慌张和害怕。

    见他终于恢复了点神智,燕炽勉强笑了一下,隔着口罩挨了下他的手背,他从江挽刚开始阵痛就心疼得红了眼眶,眼泪一直没掉下来,这会眼泪终于打湿了口罩:“哥哥,是我。”

    “小芽宝宝马上就要出生了,”他哽咽了一声,“哥哥再坚持一下。”

    江挽听见他的哽咽:“…………”

    燕炽的主人格不会表现得这么没出息,这大概是他的副人格。

    江挽微叹了口气,虽然没说话,却用力攥紧了燕炽的手,几乎要将他攥得骨裂。

    他耳鸣得厉害,只能机械地配合着助产士的口令。他身体的疼痛仿佛真真切切地从他们相贴之处传递到燕炽身上,燕炽更用力地回握住他。

    他提前学过拉玛泽呼吸法,因此生产的过程还算顺利。宝宝出来的时候江挽力竭得快昏睡过去,但婴儿的啼哭将他重新拉扯回来。

    助产士检查了小婴儿,才将他放在江挽身边,笑着恭喜他:“恭喜你,宝宝是个六斤的男孩儿。”

    江挽浑身湿透,好似睡在冰冷的汗水里,小雪芽靠近了他,哇哇的啼哭停了下来,小手攥成小拳头,依偎着孕育他的母亲。

    他才刚出生,小脸儿还皱皱巴巴,浑身红通通,眼睛睁不开,头上还有胎脂。

    江挽疲惫地低着眉,温柔地用手指蹭了下小婴儿嫩嫩的脸蛋,轻声说:“欢迎你,我的小雪芽。”

    小雪芽不谙世事挨着他。

    助产士含着笑看着他们。

    然而,就在这时,产房里突然想起“咚”的一声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低头一看,一直看着摇摇欲坠的燕炽在坚持了一天后终于不负众望的,晕倒了。

    众人:“……”

    江挽和小婴儿一起被推出了产房,守在外面的几人一拥而上,在看见有两张床被推出来的时候几人都一头雾水。

    “辛苦了。”祝荣华摸了摸江挽的脸疼惜说,“平安就好。”

    陈文石已经从学校赶过来,看着闭着眼睛睡得一脸恬静的小婴儿,一脸喜色:“小宝贝乖乖睡觉呢。”

    乐时渝悬在心口的那块巨石终于落下来,先看过江挽和小婴儿,才幸灾乐祸嘲笑道:“刚才不还厉害吗?怎么横着出来了?”

    江挽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刚才你突然出现癔症,医生叫我们进去一个人陪产,”小陶解释说,“本来是祝老师进去的,但燕少爷差点把门拆了,只能换他进去。”

    江挽:“……”

    “先回病房吧。”红姐说。

    一行人先让助产士把江挽推回了病房,江挽最后还是疲倦睡了一觉。

    他休息,众人才把小婴儿带出了房间,在客厅团团围着他哄,轮流抱他。

    燕炽也在江挽的病房,医生检查过他,他没什么事,醒了就好了。

    房间门将外面的动静隔绝在外,燕炽突然坐起身,下床的哐哐动静让江挽皱了下眉。

    燕炽站在他床边,见他双眼紧闭毫无知觉,冷汗直下,摸了下他苍白的脸和脖颈,触感温热,脉搏的跳动也很正常,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双腿发软跪在江挽床边,额头抵着他的床,低喃了句什么。

    江挽睡得很熟,没有被他吵醒。

    外面隐隐传来轻微的说话声,每个人都饱含爱意地逗弄小婴儿。

    被燕炽抵住的那小块儿地方被无声打湿。

    燕炽被副人格剥夺了陪产的过程,心脏残留的惶恐却让他浑身发软、控制不住的战栗。

    “哥哥。”他依旧眩晕,低声说,“我错了。”

    即使怀孕前期再轻松,孕晚期江挽也开始表现出不适:腿浮肿、无法长时间站立、胎动时几乎变形的肚子、晚上因为浮肿的腿睡不好……

    从江挽进入孕晚期后的每一天,燕炽都处在一种极度的恐慌中。

    他越是了解怀孕和生产的风险,他就越无法承受,越悔恨他在此之前竟然可以那么轻松、那么理所当然地以为江挽会给他生孩子。

    门突然被打开了,灯光倾泻,铺在燕炽身上。

    “燕少爷,你醒了?”小陶站在门口,见他果然已经醒了,压着声音问,“想吃点什么吗?”江挽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他们也没怎么吃,现在正准备打电话订餐。

    燕炽显然没什么胃口。但小陶往床上溜了眼,轻声劝道:“咱先让江哥休息会儿吧。”

    于是燕炽站起了身,跟着小陶出去了。

    乐时渝正僵硬地抱着小雪芽,护士正在纠正他的姿势,燕炽在他身边顿了顿,看了眼他怀里的小婴儿。小雪芽脸蛋胖嘟嘟,砸吧了两下嘴吸吮,舒舒服服睡在乐时渝的臂弯。

    小婴儿刚出生就饿了,江挽在休息,众人没去吵醒他,兑了提前准备好的奶粉喂他,现在他浑身都是奶香味儿,一只小手还牢牢抓着祝荣华的一根手指,不哭也不闹,很好哄。

    乐时渝忍不住说:“好乖的宝宝。”

    众人都围着小宝宝打转,燕炽却一声不吭坐到了沙发,扶着额缓过一阵眩晕。

    他看见这个小婴儿,就条件反射地想起了被迫陷入昏睡前最后一次见到的江挽,他苍白和忍痛的脸色仿佛扭曲成螺旋,将他吸进无尽的旋涡,那股恶心反胃的欲望似乎再一次攥住了他的咽喉。

    燕炽揉着额角,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很快悄无声息离开了病房。

    江挽醒过来的时候是早上八点,中途医生来看过他两次,他也毫无察觉。他醒的时候宝宝正躺在他床边的婴儿床里乖乖睡觉。

    “你醒了,江哥?”小陶轻声说,“饿了吗?渴吗?燕少爷刚做了鲫鱼汤,要不要喝点?”

    “嗯。”江挽点了下头,声音有些虚软,“其他人呢?”

    “在睡觉,估计现在都要起了。”昨天晚上众人轮流看着江挽,只是现在刚好轮到小陶在,他扶着江挽坐起来,打开保温桶,将熬得奶白的鲫鱼汤倒出来,想喂江挽喝汤,江挽却伸手接了过来。

    鲫鱼汤还温热,江挽喝着汤,眼睛却看着婴儿床里的小雪芽。

    “宝宝昨天到现在喝了四次奶。”小陶见状忙说,“宝宝很乖,一直没闹。”

    江挽喝完了一碗汤,把空碗递给小陶,小陶把小雪芽抱起来放他身边。他刚放下,小雪芽就醒了,闻到了奶香,闻到了奶香,下意识张开嘴吸吮——是想喝奶了。

    “那我就先出去了哈。”小陶笑嘻嘻带着空碗和保温桶出去了。

    江挽耳根有些红,略显生涩地将胸脯凑到小婴儿嘴边,小婴儿吸吮过奶嘴,吃奶已经有些熟练了。

    他还这么小,江挽一只手都能拖住他的背。

    江挽低头看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他出生还没有二十四小时,皮肤还是粉红,也没洗过澡,身上还覆着一层薄薄的胎脂,江挽眼神温柔如水。

    等小婴儿吃完,其他人才进来看他,众人都在他的病床边,燕炽却站得有些远,沉默无声,像雨夜的幽灵。

    江挽抱着婴儿抬眼看他,他白着脸朝江挽弯起唇,嘴唇翕动,无声叫了声“哥哥”。

    ……还在后遗症。

    江挽无法判断他现在到底是哪个人格。

    江挽在上一家医院待产的消息早就被传到了网上,这段时间网上一直有他产子的风声。

    而乐时渝在小雪芽出生的当天晚上发表了给他写的那首歌,《小芽》。

    这首歌在被命名之前就上过热搜,乐时渝和江挽的粉丝都知道这是写给江挽肚子里的宝宝的歌,听过demo,现在乐时渝一声不吭发布了正式版,连微博都只有一个跳转链接,没写任何一个多余的字,但粉丝们都纷纷猜测江挽可能已经产子。

    但没有人回应。

    直到过了两天,江挽在微博发布了一张他托着小雪芽小手的照片报平安。

    @江挽:【欢迎你,我的小雪芽】

    转赞评飞快上涨,恭喜江挽的评论都被立即顶到了最上面:【恭喜宝宝!!!!】

    工作室闻讯赶来:【恭喜老板喜得贵子~】

    陆陆续续有不少合作过的导演和艺人出现在评论和转发区,江挽都一一回了他们。

    工作微信和私人微信都爆了消息,江挽把工作微信交给了小陶处理,自己只处理私人微信的消息。

    他婉拒了所有想来看他的人,但有些人却无法推掉。

    比如韩冀。韩冀从知道江挽怀孕之后就一直很高兴,江挽是在公开消息之前主动联系的他,因此没有拒绝他来看他。

    韩冀抱着小雪芽,弹着舌头逗他。

    “小芽。”韩冀红着眼眶轻声说,“我是韩爷爷。”

    小雪芽已经能睁开眼了,圆溜溜的眼睛好奇似地盯着他。

    小陶要扶着江挽下床活动,燕炽伸手拦住了他。小陶看了眼江挽,见他没阻止,便缩回了手,把位置让给了燕炽。

    “哥哥。”燕炽搀住了江挽,轻声说,“我来帮你。”

    江挽轻轻“嗯”了声,把着他的小臂。

    燕炽手臂温热,稳稳地托着江挽。江挽这两天一直在下床活动,现在其他人在陪小芽,江挽便让燕炽拿来帽子和口罩,陪他下楼走走。

    他们经过护士站的时候,护士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小芽可爱吗?”江挽在等电梯的时候问。

    燕炽喉咙动了动,“可爱。”

    “他出生后,你好像还没看过他。”江挽轻声说,“你不喜欢他吗?”

    “没有不喜欢。”燕炽弯了弯唇角,握着江挽手的掌心却被冷黏的冷汗打湿,他停顿了一秒,“他是你的孩子,哥哥,我不会不喜欢他。”

    江挽半依偎着燕炽,掌心感受到他的冷意,只是静静看着他们在电梯门上的倒影。

    他们这层楼的电梯是专用电梯,直达一楼。

    电梯门打开,江挽拢了拢帽子和口罩,在燕炽的搀扶下慢慢走出了电梯,去花园里散步。

    “那天陪产的人不是你。”江挽说。

    燕炽喉结微滚,“嗯”了声:“是他。”

    “原本我想陪哥哥。”他低声说,“但是被他抢先了,我……有点没出息,对不起。”

    江挽现在已经知道他两个人格切换的方式,口罩后的唇角微勾,说:“你们都一样。”

    一个在他还没进产房就因为心情起伏太大被副人格夺了身体,另一个在他生完小芽之后就当众哭着晕了过去,事迹传遍了整层楼。

    燕炽微微一笑,低声拆副人格的台:“他现在还没醒。”

    江挽鼻间滚出一缕笑。

    护士站的护士和同事交接之后推着轮椅追了上来,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

    江挽走了一会儿就累了,护士赶紧把轮椅推上来,燕炽从她手里接过轮椅,扶着江挽坐下,护士小姐识趣地离开了。

    十月底的天气转冷,即使出了太阳也不暖和,燕炽蹲下身整理江挽膝上的毯子,正要起身,江挽却按住了他的手,叹了口气:“燕炽。”

    燕炽就着这个姿势仰头看着他。

    这个角度,足够他看清江挽藏在帽檐下的眼睛。

    “哥哥。”他眼神内敛温顺,和副人格迥异。

    江挽看过燕炽的副人格听见医生说他出现癔症差点拆了产房的门的那段监控视频,燕炽宛如一头发疯的雄狮,如果不是医生及时换人,他当天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来。

    他垂着视线凝着燕炽一会儿,终于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他脸上的瘢痕凹凸不平,为了防止江挽看见他就想起燕铭,他始终没有卸掉这些东西。

    燕炽眼神微动,大胆地抬起手握住了江挽覆在他脸上的那只手。

    “我只会有小雪芽一个孩子。”江挽轻声说,没有抽回手。

    燕炽微微收紧手,眼神认真深寂:“我结扎了,哥哥。”

    江挽没意料到这件事,眼中流露了些许意外。

    “就在小芽出生的那天。”燕炽说,“哥哥说得对,我的基因的确不太好。而且——”他对江挽生孩子这件事有了阴影。

    他微顿,继续说:“如果哥哥愿意,我会一直把小芽当成我的亲生孩子。”

    江挽认真看着他,没有问他以后会不会后悔,过了许久,他从燕炽掌心抽回手:“把你脸上的东西都去了吧。”

    燕炽眼睛微亮:“哥哥?”

    “我给你一次机会。”江挽轻言细语地说,“你不要让我失望,燕炽。”

    第89章

    江挽不是轻易就做了这个决定, 他是经过了慎重的考虑。

    燕铭留给他的阴影一直都在,但他不能带着这个阴影过完剩下的几十年,燕炽陪在他身边的这两年, 他一直在观察他。

    燕炽也许真的和燕铭不一样, 是真心爱他。如果是这样,他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也给他自己一个彻底摆脱燕铭的阴影,进入新生活的机会。

    江挽看见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刹那,燕炽眼底迸发出的浓烈炽热的喜悦几乎要把他灼伤:“好。”

    “哥哥。”燕炽知道要他做出这样的决定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他忍耐不住许诺,“我不会让你失望。”

    “我爱你。”

    江挽垂眉, 片刻重新抬起手,指腹触到了燕炽脸上的瘢痕, 摸索着将它撕了下来。

    燕炽不躲不闪仰着头任他将假瘢痕撕下来, 皮肤在它们被撕下来之后飞快红了起来,他的脸却完完整整暴露在江挽眼前。

    他脸上那道被副人格用刀划出来的疤痕也被他祛掉, 只剩下一条淡淡的痕迹, 如果不仔细看,已经无法看出来。江挽柔软的指腹蹭过这条疤痕。

    “回去吧。”江挽说。

    “好。”燕炽声音微微有些嘶哑,推着江挽回病房。

    他们回去的时候小芽宝宝又睡着了。

    韩冀万分舍不得地站在婴儿床边, 满目慈爱地看着他, 见他们回来, 小声和他们打了招呼,而后落在燕炽脸上的目光忽然顿住。

    不止是他,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没想到燕炽出去一趟回来就露脸了,一时之间都对着他那张和燕铭极其相似的脸怔愣。

    燕炽却没在意他们的视线, 扶着江挽回了病床休息。

    众人在他俩之间打量了两个来回,大概猜出了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于是都没问,但韩冀是在场唯一一个不知道燕炽是谁、燕炽和燕铭的关系的人。

    还是小陶和他解释他才知道这件事,但这是江挽的个人感情生活,他也不好插手,只好转过去继续看小婴儿。

    小陶把轮椅推到了外面的客厅放着,乐时渝削好了一个苹果,切成小块放在江挽手边:“感觉怎么样,伤口疼吗?”

    “还好。”江挽摘下口罩和帽子,被燕炽接过去放起来。

    韩冀在医院呆了一下午,直到晚上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江挽也没在医院住多久,出院后直接去了碧云馆。

    碧云馆的别墅已经按照他的喜好重新装修了一遍,老房子的东西也在他住进医院之前就搬进来了,雇佣的专业护理团队、以及高级管家和几个住家保姆都已经在这里待命,江挽出院后他和小婴儿就能立即得到妥帖的照顾。

    乐时渝推了半个月的行程之后还是没抗住他哥和经纪人的连番轰炸滚回去工作;有了更专业的团队,小陶终于不用再住在江挽家里照顾他,江挽给工作室发红包的时候格外给他多包了一个大红包作为他这段时间的辛苦费和补贴。

    红姐和两位老师也回去了。

    燕炽和粥粥住进了不远处的另一栋别墅,步行只需要十分钟。

    在江挽的默许下,燕炽会来别墅给他做饭,以至于江挽雇的几个住家保姆在厨艺上根本没有任何发挥的机会。

    燕炽过来的时候偶尔会带上粥粥。粥粥这段时间恢复得很好,体型又大了一些,它许久没见到江挽,见到他的时候很兴奋,想扑他,被燕炽拽了回去。

    但小婴儿太脆弱娇嫩,燕炽很少带粥粥过来。

    小雪芽母乳和奶粉混着喝,晚上江挽休息的时候保姆轮流照顾他,他也乖,吃饱了就睡,不会吵着要妈妈。

    他满了一个月,江挽也休养了一个月。大概是身体负荷重的缘故,江挽休养的这一个月清心寡欲,没有任何想法,他这一个月都休养得很好。

    小雪芽满月的时候江挽低调请了老师和几个亲近的朋友吃满月酒。

    回去的路上,江挽抱着小雪芽,和燕炽在一辆车。

    保姆和另外几个保镖一辆车。

    这个时候的小雪芽已经完全褪去了刚出生时的粉红,也长开了,脸上长了肉,肉嘟嘟的小脸蛋白白嫩嫩,被妈妈抱在怀里,小手抱着奶瓶,黑曜石般的大眼睛盯着江挽看,突然对他笑了下。

    他还只会笑,没办法笑出声,江挽注意到了他的笑容,低头亲亲他嫩嫩的脸蛋,又用鼻尖轻轻蹭他的小脸儿,嗅到了他身上的奶香:“小宝贝。”

    小雪芽朝空中抓了抓小手。

    江挽于是捉住他的小手亲了亲他的手心。

    燕炽目睹了这个过程,终于轻声问:“可以让我抱抱他吗,哥哥?”

    江挽闻言看了他一眼,眼底还残留着暖融融的笑意。

    燕炽这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小芽就脸色苍白,像难受至极,下一秒就会晕过去,就好像回到了他生产的那一天。因此从小芽出生后,江挽没让燕炽抱过他。

    “会抱吗?”江挽问他,眼中的笑意没有褪去。

    “会。”燕炽说,“之前学过。”

    江挽低眉,指骨蹭了蹭小芽肉嘟嘟、嫩滑的小脸,把小芽交到了燕炽怀中。

    燕炽小心将小芽托在怀里,小婴儿骨头软,在他怀里显得更娇小。而燕炽人高马大,抱婴儿的动作却十分娴熟标准,不像第一次抱小婴儿。

    江挽相信了他之前学过。

    ——大概还瞒着他们所有人去报过班。

    燕炽低头,小雪芽在他怀里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有一搭没一搭咬着奶嘴嘬奶,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抱他的陌生叔叔,粉嘟嘟的小嘴边有奶水溢出来。

    燕炽伸手抹掉了他嘴边溢出来的奶水。

    于是小雪芽大方地露了个笑给他。

    小雪芽出生之后,燕炽从来没仔细看过他。现在他把他抱在怀里,忍耐着眩晕,仔细凝了他的小脸许久。

    他长得像江挽,完美地继承了江挽漂亮的五官,现在小小的一团,雪团可爱。

    在燕炽的凝视中,小雪芽吐出奶嘴“啵”的一声,古灵精怪地朝他吐了个大大的奶泡泡。

    他现在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对着每一个抱他的人吐泡泡。江挽单手支颐,满目柔情地看着燕炽怀里的宝贝儿子,眉眼弯弯,整个人都散发着温婉的柔光。

    “——小雪芽。”燕炽终于柔声开口,引得江挽目光从小雪芽身上挪开,落到他脸上,“我是,”他微顿,指腹蹭着小婴儿的下巴,笑了下,说,“我是叔叔。”

    第90章

    “叔叔”是现目前最适合燕炽和小雪芽的称呼, 至于以后会不会改变,还没有人知道。

    小雪芽的回应是又吐了个泡泡,然后朝叔叔甜甜地笑。

    他不喝奶了, 江挽探手擦掉他嘴边的奶水, 拿走了他的奶瓶,他也只是跟着转了转眼睛,没有闹着要回去。

    燕炽指背小心蹭着小雪芽柔软的小脸,眩晕死死攥着他的胃,他脸色不太好,表情却如常。

    婴儿刚出生, 江挽白天非必要不会让保姆接手小雪芽,所以刚才他一直抱着他。他看着燕炽的脸色, 问:“需要换我抱吗?”

    “不用。”燕炽却说, “他很可爱,哥哥。”

    江挽眉眼温柔如水看着他们, 喉间“嗯”了一声。

    车驶入碧云馆, 在别墅前停下。

    天快黑了,下着小雪,保镖举着黑伞护着江挽下车。

    江挽转头看见另一个保镖举着伞护着燕炽从另一边下车, 燕炽似乎有些身形不稳, 下车时几不可见地摇晃了一下, 但瞬间被他稳住了。

    小雪芽稳妥睡在他的臂弯打了个哈欠,燕炽低头,扯了扯小雪芽的襁褓,把他的小脸儿挡住避风, 抬头撞见江挽看过来的视线,下意识笑了下:“哥哥。”

    保镖将车驶进了车库, 江挽走到燕炽面前将母婴包递给他,把在他臂弯里睁着圆溜溜大眼睛的小雪芽接了过来。燕炽拎着母婴包,接过保镖手中的伞护着他们父子,一道穿过中庭回了别墅。

    十一月底的冰冷寒风还没来得及沾染上衣服就被驱散。直到进了别墅,被暖气包裹,江挽才揭开小雪芽脸上的布,边往里走。

    保姆陈姨接过燕炽手里的母婴包,突然“呀”了一声:“您脸色好差,今天也要回去吗?”

    燕炽还没说话,就听前方传来江挽的声音:“他不回去。”

    燕炽抬起头看向他,脸色比雪还白。江挽抱着小雪芽站在不远处,回头看着他,淡笑道:“陈姨,接一下他的外套。”

    “诶。”陈姨忙把母婴包挂在胳膊,“燕先生,把外套给我吧。”

    燕炽脱下外套交给他,快步走到江挽身边,苍白的眉宇透着几分脆弱,江挽却什么也没说,抬脚走上楼。

    现在还没到他休息的时间,保姆还不会来把小雪芽接走。

    小婴儿在江挽臂弯里闭着眼睡觉,过了会儿又睁开了眼睛,憋着嘴吭吭唧唧,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醒啦宝宝?”江挽温言细语哄他,亲亲他的小脸,手伸进襁褓摸了摸他的尿不湿,然后回头看了眼燕炽。

    燕炽低眉:“怎么了,哥哥?”

    “学过换尿不湿吗?”江挽问。

    燕炽点头,他猜到了江挽想让他做什么:“学过。”

    江挽带小雪芽进了婴儿房,燕炽主动在他的小澡盆里放好了热水。江挽将小雪芽从襁褓中剥出来,才看向燕炽,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说:“去拿张尿不湿来。”

    尿不湿就放在最显眼的位置,燕炽出去取了一张尿不湿过来,江挽起身给他让出了位置。

    “换吧。”他的笑容明显了一些,似乎还带了点狡黠,“宝宝要哭了。”

    燕炽迷恋地看了眼他的笑容,面不改色脱下小雪芽身上的尿不湿,在小澡盆里洗干净他的小屁股,用柔软的大毛巾将他包裹起来放在沙发,给他穿好新的纸尿裤。

    小雪芽最开始含在眼中的那一泡眼泪还是没掉下来,燕炽给他换纸尿裤的时候他就吃着小手滴溜溜地看着他。

    “小宝贝。”燕炽边生疏地哄小婴儿边裹好他的襁褓,“小乖宝。”

    江挽抱起了小雪芽。小雪芽闻到了他身上的香,眼馋地看着他的胸口,又开始吭叽吭叽。

    燕炽扶着江挽站起身,江挽指尖轻轻点了点儿子软嘟嘟的小脸,说:“刚才才吃了奶,小馋猫。”

    江挽抱着儿子回了房间。燕炽今天晚上会住下来,但江挽没让保姆收拾房间,明摆着是让燕炽和他睡一起了。

    燕炽不是第一次进江挽的房间,也不是第一次留宿。

    在江挽刚出院的那段时间,江挽夜里起床不太方便,燕炽那段时间经常留下来□□,每次江挽有什么动静他都会及时睁开眼。

    但这是燕炽在江挽身体恢复得七七八八之后第一次留下来。

    江挽抱着儿子回了房间,燕炽让保姆进去收拾婴儿房。

    江挽一天没喂小雪芽,撩起衣襟的时候乳香四溢,滴到了小雪芽脸上。小雪芽找到了迫不及待叼住,燕炽进房间的时候他正低着头抹掉小雪芽脸上的奶水。

    听到燕炽进来的动静,江挽抬了下眼,耳根微微红润,放下衣襟搭在小雪芽的脸上,将所有的画面都隐秘地藏起来。他托着小雪芽,小雪芽藏在衣襟后小猫儿似地吃奶。

    一个月大的婴儿吸吮的力道不轻,江挽微微蹙起眉,掀起眼皮看向定定站在门口的燕炽。

    “好神圣。”燕炽的大脑里猝然响起一道虚弱的声音,它喃喃,难掩痴迷,“老婆好像在发着圣光,是神迹。”

    ——副人格在沉睡了一个月之后,终于苏醒了。

    燕炽不动声色走向江挽:“哥哥。”

    “你现在可以去洗澡。”江挽轻声说。

    “洗澡?洗什么?什么澡?”副人格吃惊地说,声音中的虚弱褪了点,恢复了些中气,“狗日的,你他妈趁我不在的时候干了什么?”

    “好。”燕炽面不改色颔首,“我去拿睡衣。”

    副人格被刺激到嫉妒:“你在我老婆家还有睡衣???!”

    江挽没在意他为什么突然说了这句话,点了点头,垂下眸。

    燕炽从衣柜里取了件睡衣,进了江挽卧室的洗漱间。

    副人格没有沉睡时的记忆,因此并不知道他到底沉睡了多久,他通过主人格的眼睛看见了浴室的布局,并在经过洗手台上的镜子时惊鸿一瞥,发现他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燕炽打开热水器,热水哗哗淋下来,他闭着眼将湿透的发丝撸向脑后,苍白的脸色被滚烫的热水蒸腾得红润起来。

    眩晕仿佛被热水逼退。

    “问你和老婆发生了什么,哑巴了?”副人格敏锐察觉到了主人格和江挽相处状态的变化,阴恻恻地说,“我老婆为什么对你这么和颜悦色?他房间的衣柜里为什么有你的睡衣?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燕炽却充耳不闻,抹掉了脸上的热水,关掉热水,压下沐浴乳的按压泵头。

    副人格急躁地骂了他两句:“你聋了?”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你不会因为是我陪老婆生宝宝,然后嫉妒了?破防了?”

    “不至于吧,周灼。”副人格慢条斯理刺痛主人格,“虽然我亲了老婆、老婆当时一直拉着我的手,他那么疲惫,还低头看着宝宝,说‘欢迎你,我的小雪芽’,那么温柔神圣的画面都被你错过了,但你也不至于破防到这种地步吧?”

    这些细节,没有人告诉过燕炽,他也的确错过了江挽在产房时的所有细节。燕炽手一顿,闭着眼弯起唇,笑容有些冰冷病态。

    “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他终于慢悠悠开口,“哥哥生完孩子的当天,我去结扎了。”

    副人格:“?”

    副人格:“…………”

    “你他妈的。”副人格不满说,“结扎之前问过我意见了吗?”

    “重要吗?”燕炽却轻飘飘说,“你不过是一只寄生在我身体里的寄生虫。”

    “你的意见重要吗?”

    副人格气得跳脚:“你****!”

    燕炽在他聒噪的噪音中加深了唇角冷冰冰的笑意:“很生气?”

    副人格:“你********!!”

    燕炽的笑意更深。

    浴室水声哗哗,江挽低眉揭开衣襟,看见儿子闭着眼衔着他睡颜恬静,睡梦中还时不时动动腮帮嘬一口奶。

    他在车上吃过奶粉,只是江挽回家之后穿得单薄,被他闻到了香味,馋了,其实不太饿。

    江挽小心托着他抽出来,眼疾手快将烫过之后的奶嘴塞进儿子嘴里。

    他动作快,又熟练,于是察觉嘴里的东西被抽走之后刚准备张嘴哇哇哭的小雪芽立马就被安抚好了,啧啧嘬着奶嘴睡觉。

    “小哭鬼。”江挽亲了他一口,又揉了揉胸口,按下房间连接一楼保姆间的按铃。

    没过多久,保姆敲了两下门,无声无息开门进来,将小雪芽从江挽怀中接走了。

    江挽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肢体,起身,去了外面的浴室洗澡。

    等他再回来,燕炽已经从浴室里出来了,手里还拿着吹风机。江挽的头发还在滴水,于是坐到了他面前。

    “小雪芽被保姆带回婴儿房了。”江挽眉低眼慢,看着镜子里的倒影,在吹风机的呼呼声中说。

    “刚才我去看过了。”燕炽挑起湿润发丝按摩着江挽的头皮,手指偶尔擦过江挽光·裸的耳根和后颈,“小宝睡着了。”

    吹风机的呼呼声和燕炽按摩的力道让江挽有些昏昏欲睡,他散漫地看着燕炽在镜子里的倒影,见他脸色红润,说:“缓过来了?”

    燕炽似乎有些不理解江挽在说什么:“哥哥?”

    “你看见小芽,就会不舒服。”江挽轻轻说,“为什么?”

    燕炽沉默了两秒,坦诚说:“是后遗症。”

    江挽微微扬起眉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我看见小芽,就会想起你生他的那天。”燕炽继续说,“那天,我很害怕,害怕你太痛,恐惧会因此失去你,所以我每次看见他,都好像回到了那天。”他说着微微笑了下,像是安抚江挽,“我会努力克服它的,哥哥。”

    “我不会让它——”

    “我不会死。”江挽淡声打断他,“就算我生小芽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意外,医院会优先选择救我。”他抬起右手,向燕炽展示手腕上的荆棘纹身,“好不容易摆脱燕铭,我没有任何理由去死。”

    “……我知道。”燕炽捉住了江挽的手腕,拇指轻轻磨砂那条瘢痕,低下头,凑到唇边吻了吻,“我会尽快走出来的,哥哥。”

    江挽的头发被吹得半干,但他没让燕炽帮他吹下去。他偏过头,在燕炽低头吻他手腕的时候主动亲了下他的唇角。

    这是江挽第一次主动在床以外的地方亲他。

    燕炽愣了愣,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狂喜,一脸的想追上去继续和他接吻,但最终他还是克制住了,只是眼睛亮得惊人:“哥哥。”

    江挽被他握住的右手抚上了他的侧脸,捧着他的脸,鼻息带笑,近距离扑在他脸上:“怎么了?”

    “我……”燕炽喉结控制不住地滑动。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燕炽?”江挽问他。

    燕炽面色潮红,不太像从浴室里带出来的被热水蒸出来的红润,更像激动出来的,江挽还能感受到他脸颊的滚烫,他看着他的眼神也快被蛊惑到迷离:“我们,”

    他打了个顿。

    江挽之前说给他一次机会,这个机会可以是男朋友,也可以是追他的机会。

    江挽今天只请了关系密切的几个人吃小雪芽的满月酒,在场的人除了燕炽都和江挽关系匪浅,江挽虽然没有正式向他们介绍他是谁,但所有人都会默认他是江挽的男朋友。

    男朋友,就意味着他可以肆意和江挽接吻、上床,可以再也不用对他好也要小心翼翼询问他的意见,以免惹他生气。

    ——就算他们不会默认他是他的男朋友,至少也应该是关系暧昧的男性朋友,这也已经赢了其他人一大截,燕炽也会满足。

    那股眩晕好像又重新回到了脑海,燕炽舔了下忽然有些干燥的唇缝,喉结微颤,试探地、大胆地说,“我是哥哥的男朋友。”

    在说出口的刹那,他听见了副人格愤怒的震颤。

    江挽仰头奖励了他一个吻。

    吹风机彻底停下来,被随意放在梳妆台,梳妆台的镜子里倒映着燕炽难·耐地、焦·渴地吻着江挽,江挽雪白脖颈都涌上了血色,是漂亮的粉。

    江挽被抱了起来。

    但他叩住了燕炽的手。

    “我不会做什么,哥哥。”燕炽在他耳边低语,“我知道哥哥身体还没养好。”

    江挽环抱住他的脖颈,轻轻叹了口气:“好。”

    燕炽最后还是帮他吹干了头发才将他抱上床,他表现得有些黏人,从身后环抱着江挽,亲吻他的侧颈:“哥哥……”

    江挽牵着他的手放在没被小雪芽吃过的地方,看着燕炽,眼睛里像覆着一层琥珀色的水膜,轻声:“小雪芽没吃完。”

    小婴儿没吃完,他不太舒服。而且如果不弄出来,明天早上又会像今天晚上这样滴小婴儿脸上了。

    燕炽坏心眼地按了两下,被江挽似嗔似怒地瞪了眼才老老实实帮他。他是个二十八岁的男人,和小婴儿不一样,江挽抱着他的脑袋,房间里渐渐只能听见他的鼻息。

    燕炽被压着,入目都是如丝绸般光滑的雪白,只有眼前那一点红。它们之前还没这么红,后来被他和小婴儿吃多了,就变成这样。

    燕炽的呼吸扑到他身上,激起一阵刺刺麻麻,江挽舔了下嘴唇,感受到了久违的瘾。

    最后燕炽带着奶香和江挽接吻。

    江挽微微有些恼怒,但避不开他的唇舌,只能接了这个吻。

    “你不听话了。”他断断续续地说。

    “抱歉,哥哥。”

    副人格气到质壁分离,苍蝇般在他耳边聒噪个不停。

    燕炽从他的聒噪中艰难听着江挽说话,但他依旧无法听清江挽说的话,只是暧昧低喃,却误打误撞回答了江挽。

    他食指抵着江挽的下颌,梏着他不让别开,含着他的舌尖含含糊糊地说:“抱歉,我忍不住了。就今天,就今天一晚,求求哥哥……”

    副人格冷笑:“…………你是人吗连我老婆都骗?是你老婆吗你就敢亲?你没断奶吗还要吃我老婆的奶?!撒嘴!把我老婆放开!!”

    江挽眼尾潮红,被燕炽亲得舒服地眯起眼睛,小雪芽的口粮也被他吃得空空如也,但他还是小心翼翼搂着他的腰身没压着他,只有滚热的呼吸亲密交融。

    “他好像很生气,一直在吵,我听不见你说话。”燕炽抵着江挽的额轻声说。

    江挽压着呼吸喘气,睁开眼看着燕炽:“你的副人格?”

    “是。”燕炽说。

    副人格有种不祥的预感,讪讪闭了嘴。

    ——他感觉主人格要开始在江挽面前告黑状背刺他了。

    “他之前一直在沉睡,我没办法和他商量。”燕炽耳边终于清净,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唇下侧的那粒小痣加深了他脸部的病态,但江挽离得近,无法看见他的脸,“我在浴室告诉了他我结扎的事,他很不高兴。”

    “但我只是在看见哥哥生孩子的时候很害怕,不想让哥哥因为我不优秀的基因再体验这样的痛苦,想体谅哥哥,也想让哥哥看到我的决心而已,”他伤心般轻声,“但他发火了。”

    副人格:“?”

    副人格:“你贱不贱?”

    “我和哥哥接吻,他也很生气。”燕炽牵着江挽的手碰了碰他的额角,“吵得我头疼,也听不见哥哥说话。”

    江挽眼眸中覆着一层水膜,还在喘匀呼吸,没说话。

    “我知道哥哥可以轻易分辨出我们。所以如果,”燕炽吻了吻江挽的指尖,祈求般说,“如果明天醒过来这具身体里的人变成了他,口不择言对哥哥说了什么,让哥哥生了气,哥哥能不能不要迁怒我?”

    副人格:“………………你这个死绿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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