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季醇上午有几节选修课, 许是他最近出现在学校的时间变多,不再像之前忙着打工那样神龙见首不见尾,刚坐下就有人来找他要微信。

    季醇自然是含泪拒绝。

    虽然他和金主爸爸只是协议结婚, 莫得感情, 但毕竟有那一纸证书在, 这种情况下, 他再接触其他的女生,岂不是祸害人家?

    想到这里, 季醇稍微思考了一下自己的未来。

    他都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到时候即便离婚了,也是个不受欢迎的离异男。

    他和男人结过婚,正常女孩子会嫌弃他的吧?

    而再找个男人一起生活也不可能,他不歧视同性恋,可确实对男人没有那方面的兴趣。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生活不易。

    唉,为了生存,人总得牺牲点什么。

    至少妈妈的医药费有了,还有什么好抱怨的?人心不足蛇吞象。

    季醇托着下巴,冥思苦想了一下孤独终老的前景,觉得也就那样, 没什么好怕的, 便兴冲冲地不再思考这个问题, 继续做起笔记来。

    “季醇?”刚下课,一个短发女生抱着书坐了过来:“我哥说你在这所学校, 我还纳闷儿怎么开学这么久一直没见过你。”

    见季醇一脸懵逼, 对方怒道:“这才一年多, 你就不记得我了?高中时你还去过我家,我是乔佳佳!”

    “哦哦, 佳佳,是你。”季醇顿时有点尴尬。

    季醇高中有几个好朋友,其中有一个玩得特别好的发小叫乔俞,他妈生病的时候,乔俞还带头为他捐过款。只不过乔俞成绩不太好,上了一所二本大学,去了别的城市,两人现在就只能在微信上联系了。

    乔佳佳是乔俞的妹妹,以前在乔俞家里见过的。他当然记得,但就是不认得脸。

    季醇挠了挠头,试图替自己挽尊:“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是长头发?”

    乔佳佳木着脸:“……我一直是短头发,你这脸盲症没救了。”

    季醇:“……”

    突然在大学里见到以前的熟人,季醇生出一种亲人般的感觉,乔佳佳也一样,她刚上大一,在学校里还没交到什么朋友。

    互相问了一下对方父母的情况,得知季醇母亲现在有钱治疗了,乔佳佳也安心很多,道:“加个微信吧哥,以后方便联系。”

    “行。”季醇掏出手机。

    加完联系方式,下节课的铃声就响了,两人没有时间多叙旧,去了不同的教室上课。

    上完一上午的课,季醇看了一下手机,见金主爸爸没有发来什么指令,便没有打车去顾氏大楼,在食堂吃了个饭直接回宿舍午休。

    他很久没回宿舍,突然回来,宿舍其他三个人都愣了一下。

    由于上次在商场亲眼目睹的事情,王长东对季醇有点捉摸不透,一时之间也不敢像之前那样有意无意嘲讽几句。

    随着季醇的推门进来,宿舍里陷入了迷之寂静。

    安静点好,刚好方便午休。

    季醇爬到上铺去,倒头就睡。

    但还没睡一会儿,就听到了隔壁宿舍的笑闹声。

    “真的假的,这可是顾氏的酒会,你男朋友邀请你去了?”

    “可不是吗?给你们看看邀请函。”这是夏霖得意的声音。

    “草,一个邀请函都镶金边的!”

    大约是知道季醇今天中午回来午休,隔壁宿舍一边说话,一边不知道用什么东西狂敲墙壁。

    宿舍墙壁本就不太隔音,何况他敲的还是季醇面朝着睡的那面墙。

    笃笃笃地震得墙壁的粉尘都落到了季醇脑门上。

    季醇抹了把栗色头发上的灰,盘腿坐起来:“……”拳头硬了。

    为了让他听到也实在太大费周章了吧。

    小学生季龙都没这么烦人。

    季醇从床上跳下来,穿上外套匆匆下了楼。隔壁听见宿舍门开关的声音,知道他走了,夸张的吹捧声一下子小了起来。

    夏霖有点儿坐在转椅上吃辣条,有点意犹未尽。

    这就被气走了?有没有一点儿战斗力?

    万万没想到十几分钟后,季醇又回来了,虽然不知道他下去一趟做什么,但隔壁宿舍的笑闹声顿时又大了起来。

    季醇再次爬上床,把买来的东西贴着墙壁。

    由于他拉着床帘,王长东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这头夏霖和他的室友吵了一整个午休,感觉达到了把季醇气死的目的,这才砸吧砸吧嘴巴停了下来。

    午休时间差不多结束。

    听到外面人来人往人流量变多之后,季醇面无表情地出门,把自己买来的两样东西开关打开,放在隔壁寝室门口。

    然后背着书包,拔腿狂奔。

    夏霖听见门口好像有什么动静,还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门外就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他自己的狂笑声“当gay真爽啊,交到一个有钱男朋友,瞬间可以平步青云!”

    正要去上课的大二学生都惊呆了,纷纷朝他寝室门口看来。

    那里放着一只录音机和一个黄色的大喇叭。

    正循环播放。

    夏霖气急败坏地滚下床,冲过去把喇叭关掉。

    在他手忙脚乱的这几秒钟功夫,门外的视线全都惊愕地扎在了他身上。

    夏霖:“……”妈的。

    夏霖脸色煞白地关上门,退了回来,浑身气得发抖。

    他的三个室友想笑又不敢,不约而同地将脸转向桌子,憋笑得很辛苦。

    夏霖:“……”

    这头季醇背着书包哼着歌,心情舒爽地踢飞林荫道上的一颗小石头,打算去校外找个奶茶店坐会儿,就接到了周凌的电话。

    “我也要去?”

    顾流初的心脏病在接触到季醇的时候会有所缓解,虽然随行的有保镖,不至于出现什么紧急情况,但把季醇带着,有备无患。

    而且顾流初不知道怎么想的,让他把季醇带过去吃吃喝喝。

    当然,在电话里,周凌不会对季醇解释那么多。

    他道:“对,你发个地址给我,傍晚会有人来接你去成衣店,会给你安排一身出席的衣服。”

    季醇还没去过酒会那种高档场所呢,他就怕自己拉低了金主爸爸的档次。

    但既然是金主爸爸让他去的,他哪儿还能有什么异议?

    周凌问:“怎么,你有自己的事情吗?”

    “当然没有。”季醇眼睛很亮,握拳道:“即便有,也力排万难为金主爸爸取消!”

    周凌听了,浅浅吸了口气。

    不知道的人只以为季醇在狗腿,但像他这种知道内情的人,完全能get到季醇的恋爱脑。

    能和顾少相处的机会变多,还能公开露面,季醇的心情能不好吗?

    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离异中年男人,周凌还没见过这么热情洋溢的追逐,他简直有点被吓到了,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

    叮嘱了几句以后,赶紧挂断了这通电话。

    季醇被带去成衣店选了一套西装,虽然他没见识,但这面料光摸一摸就知道价值不菲,袖口镶嵌着精致的袖扣,做工精良的裤子包裹着他的大腿,显得他比例极好。

    趁着外国籍的店员没在看他,季醇偷偷瞄了一眼落地镜里的自己,他的栗色碎发竟然也有几分外国小王子的味道了。

    果然人靠衣装。

    店员还给他戴上了戒指,要戴耳钻的时候,季醇实在不适应,店员这才作罢。

    好好的大老爷们儿带什么耳钻,他又不是受。

    这家店应该是顾流初的私人店,只为顾大少爷一个人服务,店里立着的假人模特儿也是按照顾流初的身材来的。

    季醇的狗狗眼轱辘轱辘地转,假装漫不经心地经过,走到假人身边时飞快地探头瞟了一眼旁边的尺寸数据——身高那一栏居然是一米九!

    季醇平时对外报一米八三,但实际上他赤脚身高只有一米八二。

    这样一看竟然足足比顾大少爷矮了八厘米!怪不得平时感觉顾流初什么都比他大一号。

    平时也就算了,这种正式场合,作为矮子攻出门总感觉有点丢人。

    毕竟他看的那些BL小说里攻都比受高。

    季醇忍不住用不是很好的英文对店员说:“有没有增高鞋垫?”

    店员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季醇难为情地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傍晚,车子停在成衣店外,季醇走出来的时候,顾流初漫不经心地合上手中文件,往窗外看了一眼。

    周凌道:“这身白色西装还挺适合他。”

    少年长得元气,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穿西装半点不显成熟,反而在碎钻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少年气。

    虽然不是很想给出嘉奖,以免季醇的尾巴翘得太高,但顾流初也不得不承认周凌说的是对的。

    就是走路姿势有点怪。

    顾流初戴着墨镜,看不太清楚季醇到底怎么回事,直到季醇上车来后把裤腿一抻,才发现季醇脚上皮鞋都快垫成了恨天高。

    他:“……”

    “你怎么回事?”顾流初黑着脸道:“脱掉。”

    季醇:“你不觉得我站在你身边身高矮了点儿吗?”

    平时他对自己的身高都很自信,即便进校篮球队也够了,就是在顾大少爷面前很自卑。

    作为过来人周凌再了解不过,一个男人喜欢一个人的表现之一就是心思变重了,总想着外形相匹配。

    他开着车,忍不住从后视镜中悄悄看了顾流初一眼。

    每天被在线吃瓜,顾流初整个人都很阴郁,他抬眸冷笑一下,道:“你再看?”

    周凌脊背寒毛竖起,连忙把视线收了回去。

    季醇不太情愿,悄悄地把脚往车门边缩,弱弱地问:“可以不脱吗?”

    顾流初:“可以。”

    季醇刚要欣喜,就听顾流初冷冷道:“那就锯掉你的腿。”

    季醇:“……”

    那还是脱掉吧。

    季醇一边慢吞吞的把增高鞋垫从鞋子里抽了出来,一边瞟了顾流初一眼。

    怎么这么小气,见不得自己比他高?还是说他的性取向就是矮子攻?

    还真是古怪。

    顾流初:“……”

    时常觉得这小子有很多奇怪的眼神难以解读。

    青之山庄在半山腰上,是一个葡萄酒庄园。

    季醇跟着顾流初抵达时已经傍晚,但半山腰灯火通明,各界名流的豪车排起了长龙,金钱的气息十分浓厚。

    由于顾流初的车子出现后一贯会造成拥堵,因此距离山庄后他的私人通道还有百来米的距离时,就先把季醇放下了车。

    季醇完全不介意,甚至有点兴奋,他还没来过这种地方。

    他拿着邀请函进入酒会时,顾大少爷已经被人群包围,成为了中心。

    季醇更加快乐,立刻像没了家长管束一样,拿了杯葡萄酒,在草坪上到处晃悠,品尝糕点。

    顾老爷子的车子很快也抵达。

    老爷子拄着拐杖从车子上一下来,便看见了季醇那头显眼的栗色短发在场内晃来晃去,老爷子好不容易调理好的心态差点当场崩盘。

    “这什么场合顾流初居然把他也带来?这小子到底给我孙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秘书在旁边给他顺气:“现在还是不要逆着顾少的心情比较好,您忍忍吧,就当没看见。”

    老爷子深吸了一口气,强压着往脑门上冲的血液,从季醇身边走过去。

    季醇一回头对上老爷子的视线,他膝盖微微一弯。

    老爷子眼角一抽,下意识一退,脚步都麻利了起来,飞快地从季醇身边绕了过去。

    季醇:“……”

    白头发、拄拐杖,应该是顾老爷子吧。

    想什么呢这位老爷子,自己又不是次次都要把他抱起来。

    自己只是弯腰捡一下掉在地上的邀请函而已。

    上次听方城和郑总说酒会,季醇还不知道是什么酒会,此时倒是知道了。

    某种程度上应该算是顾逸止的悼念酒会。

    但由于顾逸止和顾流初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放顾逸止的照片会让顾流初这个活人显得十分奇怪,所以整个山庄并没有什么顾逸止的相关痕迹。

    这些都是季醇在酒会上到处溜达,听来的一些八卦。

    季醇对金主爸爸的过往其实不是很了解,毕竟顾家非常神秘,有些东西是在新闻上查不到的。

    这些豪门内部人员知道的可能比他还多。

    抱着几分对顾大少爷的探索欲,季醇拿着酒杯专往说悄悄话的地方钻。

    他走进山庄里面,在二楼的一个草坪阳台处,听到两个抽烟的男人似乎在谈论什么。

    “方总不知道怎么想的,也敢鸡蛋碰石头。”

    他们似乎是在谈论方城,季醇没什么兴趣,转身要走,便听另外一人道:“顾流初连自己的亲生哥哥都敢下手,难道还会对他手下留情不成?我看他这次悬喽。”

    什么鬼?

    顾逸止不是车祸去世的吗?他还在金主爸爸的保险箱里看到了那条新闻。

    关键金主爸爸什么事?

    那两个人突然压低了声音,只有只言片语随着风落到了季醇耳朵里。

    是一些破碎的词汇。

    “生日”、“两辆车子”、“卡车司机”、“心狠手辣”。

    接下来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在谈论什么非常私密的事情一般,完全听不到了。

    这些词汇组合起来,也猜不出他们口中的那场事故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证据吗这两人?就在这里胡说八道!

    金主爸爸又是替自己母亲转移病房,又是安排专家的,自己扇他巴掌,他也没宰了自己,发烧起来格外脆弱,长得还好看,这种总裁受能是什么坏人?

    顶多脾气差了点而已。

    季醇无名火起,绕着草坪走了一圈,发现角落里有一根水管。

    他面无表情地拧开水龙头,拿起水管,走到角落里,对着两人就是一顿冲。

    冷水忽然从天而降,那两人一瞬间被浇成了落汤鸡,身上西装湿透,烟也灭了。

    两人吓了一跳,怒骂出声:“谁干的?”

    季醇在他们看过来之前,丢下水管,迅速溜了。

    尽管把那两人浇了一通,但季醇还是有些郁闷。

    他回想起那天清晨顾流初爷爷骂顾流初的话。

    ——“要是你哥还在,你以为轮得到你?”

    当时不太明白什么意思,现在回想起来,心头猛然有几分不舒服。

    假如这些人认为顾流初哥哥的死和他有关的话,顾流初的爷爷是否也有一瞬间那么怀疑过。

    有时候不必做出什么行为,怀疑本身就是颗尖锐的种子,足够伤人。

    季醇继续溜达的心思也没有了,他拿着酒杯往内场走,打算直接去顾流初给自己安排的房间待着,等周凌应酬完带自己下山。

    门口夏霖得意洋洋地跟着顾长黎走进来,突然见季醇的身影一晃而过,还穿着剪裁精致的西装。

    他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季醇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夏霖立刻追过去,却被内场门口的保镖拦住。

    保镖道:“抱歉,没有VIP邀请函的只能呆在外场。”

    夏霖看向顾长黎,顾长黎道:“你想什么呢,我拿到的只有普通邀请函。”

    夏霖:“……”那这样岂不是连传说中的顾大少爷的面都见不到?

    虽然有点不高兴,但夏霖也没说什么,在外场拍拍照也可以发在社交平台上炫耀很久了。

    结果他拍照的时候两个保镖又过来拦:“对不起,这里不能拍照。”

    说完看了顾长黎一眼,似乎是在想这是顾家的哪个亲戚,怎么带来的男伴一点规矩都不懂。

    顾长黎:“……”

    后悔带这人来了,净给他惹事。

    季醇进了二楼的VIP房间坐着,在脑子里思索方才那两人说的话,其中有一句是什么“生日是忌日”,他也不知道自己听错了没有,什么意思?

    是顾流初的哥哥死在了生日当天吗?

    那岂不是也是金主爸爸的生日?

    他看了眼时间,今天是九月二十四。

    难不成就是今天?

    他起身从窗户那儿往下看了会儿,下面灯火璀璨,觥筹交错,周凌似乎刚应酬完一波,站在角落里喝酒。

    见周凌这会儿没事,季醇给他发短信:“周哥,顾少平时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手机振动一下,一打开发现是季醇的短信,周凌差点一口酒喷出来。

    真要主动出击啊?

    周凌有一种见证顾流初被小变态穷追不舍的荒诞感。

    告诉季醇吧,得罪顾流初;不告诉季醇吧,得罪季醇他总觉得他也没什么好下场。

    毕竟近日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也不是哪个正常人能做得到的,光是故意把年少时的旧物带到公寓去,刻意让顾流初看见,之后还一直装作若无其事,这心性和演技就非同常人。

    他觉得这小变态是一个能成大事的人。

    周凌纠结了一会儿:“这山庄是顾家的,以前顾少小时候来度过假,他不喜欢太甜的东西,不过山脚下有一家糕点他还挺喜欢的。”

    还是选择得罪顾流初吧。

    毕竟得罪顾流初,顶多被辞职。

    可得罪季醇,季醇可是会四年磨一剑。

    季醇没想到周凌这么好说话,早知道平时有事全都找他了。

    就是他收到自己的短信,那么惊吓干什么?

    自己这么纯良无害。

    季醇收起手机,从窗户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天已经全黑了,夜色沉沉的,总觉得待会儿可能会下雨。

    要不然不去了吧。

    就算今天是金主爸爸生日,就算并没有人给金主爸爸庆生,就算金主爸爸有点可怜,可这差事也没必要落在他身上啊!

    他又不真的是金主爸爸的好儿子!

    有时候工作适当划水也不会被发现的。

    季醇推开窗,一阵冷风吹来。

    好冷,实在不想去啊。

    他迅速关上了窗,果断地拿了条毛毯在沙发上坐下来。

    算了不去了,随便在宴会上拿点小蛋糕应付一下吧。

    但没一会儿,他便坐得有点如坐针毡的。

    可他是个1。

    他看的那些BL小说里全都是攻宠受,几乎没有他这么懒这么软饭的攻!

    季醇叹了口气,还是披着毛毯,拎着伞下楼了。

    就当是他弄脏金主爸爸的睡衣,把胶水弄到金主爸爸的胸膛上的补偿吧。

    周凌刚发完短信,便接到了顾流初的电话,他知道今天的重场戏来了,火速带着几个保镖,前往了峰顶。

    山顶上夜风呜咽,夜色中有几分诡谲。

    顾流初带着人站在蹦极台那里,慢吞吞地系着安全带。

    郑总蹲在他身边,抱住一个保镖的腿,小心翼翼地往下一看,差点没吓昏过去。

    蹦极台伸出去十几米远,钢铁架子在黑夜中一片冰凉,原本早就停止服务的设施,竟因为顾流初的一个电话而重新启动,狂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还没开始跳,只站在这里,便已经有了强烈的失重感。

    这么深的夜,根本看不清楚山谷在哪里。

    他知道下面是一片湖,但是根本看不见湖。

    “要,要不算了吧。”郑总声音发抖。

    “别啊,来都来了,不尝试一下怎么能让郑总尽兴?”顾流初扯起嘴角道:“蹦极姿势刚才给你讲过了,双腿并拢,两臂伸开,整个过程就是一瞬间的事。不要害怕,你上门振振有词的时候不是胆子挺大嘛?”

    郑总冷汗涔涔:“我,可我……”

    话还没说完,被顾流初一脚踹了下去。

    山谷之中顿时回荡着郑总的尖叫。

    被郑总抱着大腿的保镖都吓了一跳,肾上激素狂飙。

    周凌迅速走了过去,对顾流初耳语了两句。

    蹦极也就是一刹那的事情,一分钟之后郑总被拉了上来,铁架台高悬的灯光下,他面色苍白,裤子隐约都湿了一点。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蹦完了。如果这一次能试出顾流初到底有没有心脏病,他也算没白冒险。

    “轮,轮到您了。”郑总虚弱地说。

    顾流初:“谁说我要跳了。”

    郑总:?

    你妈的。

    顾流初俯身在他耳边道:“你儿子还在国外上学,如果我没记错,是我以前上过的那所学校。”

    郑总惊愕抬头。

    竟然拿家人的威胁他,卑鄙!

    果然是对亲哥哥下手的人。

    那些谣言原本他还不信,可此时看着眼前冰冷的年轻男人,他却信了几分。

    “你确定要被方城当枪使吗”顾流初直起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有没有想过,和方城合作,最后即便能从我这里有所获利,你又能斗得过他吗?”

    郑总眼皮跳了跳。

    “与其从我这里撕下来肉,再和他分。”顾流初语气放缓:“不如我直接给你。”

    “我这里有本来属于方家的一些记名股份,不多,但随时可以转到你名下。”

    郑总咽了咽口水。

    顾流初说得很对,他跟着方城,到最后即便是将顾流初拉下马,也分不到多少好处,方城那人又比顾流初好到哪里去?

    当然,现在最关键的情况是,他也斗不过顾流初啊。

    不如这会儿倒戈。

    “给你考虑的时间不多。”

    “我,”郑总生怕他反悔,连忙道,“我考虑好了!”

    顾流初视线从他脸上扫过,倒像是意料之中似的,半点也不惊奇,从周凌手中接过外套,转身便走。

    “那么今晚从峰顶下去,你知道该怎么说。”

    郑总看着他背影,气得牙痒痒。

    ……

    顾流初下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些未消的冷厉,他无意迎接一群人的恭维,直接穿过人群和阑珊的灯光去了二楼,却发现季醇已经不在了。

    山上逐渐下了些小雨,眼看着到深夜便会下大,不知道这小子又跑到了哪里去。

    周凌见状,连忙把电话给季醇打过去,拨了两遍却全都没通,山上信号本来就差。

    眼见顾流初越来越不耐烦,他一拍脑袋,道:“他好像给您买蛋糕去了。”

    顾流初怔了一下:“买那玩意儿做什么?”

    今天又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不知道。”周凌摇头:“他就是问我您爱吃什么。”

    由于人生的前二十三年里完全没有处理过这样的情况,顾流初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这小子乱跑,还是该有什么反应。

    他问:“那家蛋糕店在山脚下,他怎么过去的?”

    少年又没有驾照。

    周凌匆匆打电话给山庄的负责人,过了会儿,带着负责人面面相觑地过来,说:“他借了一辆山庄工作人员的自行车。”

    顾流初:“……”

    倒也符合这小子脑子不正常的风格。

    山上道路不止一条,顾流初抓起车钥匙朝私人通道走,道:“你带人去别的路找,我开车走主干道。”

    季醇按照周凌给他的地址,猛踩了一个小时自行车到那家蛋糕店去,却发现已经搬家了,门口贴着转让的字条。

    他:“……”

    他风中凌乱,简直怀疑周凌在害他。

    问了周围几家店,才问出来了新地址,距离这里也不远,就是要绕过半个湖,去另一边。

    本来从山上直接过去的话可能会更快,但自己现在已经绕了远路。

    季醇在直接打道回去和继续骑自行车去新地址之间左右摇摆了会儿,最后还是选择了去新地址。

    主要是为了做攻的尊严。

    季醇倔强地想。

    哪有小说里的攻给受买蛋糕,买一半发现买不到就灰溜溜地回去了的?!

    不过他有所准备,他在便利店里买了雨衣和一个便携车顶,安装在自行车上,这才往新地址蹬。

    季醇也不是什么傻子,他看了天气预报,算好了时间,本来如果不绕路的话,时间可能刚刚好,能赶到雨降落之前回去。

    但现在……

    他在凄风苦雨里苦逼地往山顶蹬着自行车,买到的蛋糕打了个死结挂在他的脖子上,风雨迷住了他的眼睛。

    他的栗色卷毛全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整个人的形象和网络上那张背着垃圾的萨摩耶没什么区别。

    妈妈,当一个好攻好难。

    季醇要哭了。

    正在他靠着右边道路,往上踩着自行车的时候,远处一辆黑色的车子缓缓朝他驶来。

    两盏车前灯穿过雨水溅起的雾气,照亮他的脸。

    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现在好像还没到宴会结束的时间,怎么会有车提前下来?

    好像有人不给金主爸爸面子。季醇苦中作乐地想。

    他正要一鼓作气和这辆车子擦肩而过,车子忽然在他旁边停了下来。

    季醇瞅了眼车牌号,不认识。

    这附近没人,总不会是要把他拖上去噶腰子的吧。

    季醇莫名有点紧张,踩自行车的动作顿时更加的慌张,一口气飙出十几米远。

    车内的顾流初:“……”

    季醇刚把那辆车甩到身后,却见那辆车正快速往后倒车,又一次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这次不等他有所动作,车窗降下,露出了顾流初那张冷冰冰的脸。车灯的映照下,顾流初的脸一半在阴影里,一半在光线里。

    季醇踩住刹车,惊愕了一下。

    金主爸爸不会是来找他的吧?

    顾流初视线落在他身上,定了一会儿,道:“上车。”

    车前灯在闪烁,深夜,四下无人,除了风雨声便是静谧。

    季醇有点儿受宠若惊,生怕雨声太大顾流初听不见,大声问:“爸爸,你确定我能上车?我身上全都是水。”

    顾大少爷的洁癖那么严重,怕不是等他上了车就会把他掐死。

    顾流初怒道:“少废话。”

    季醇麻溜地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驶座的门,滚上车了,他看了眼被他放在路边的自行车,道:“我的车怎么办?”

    “那也叫车?”顾流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我用两条腿走上去都比你快。”

    季醇大为震撼:“你和自行车比过?”

    顾流初:“……”

    车子缓缓往山下开,顾流初扔过去一块毛巾,便不再说话了。

    季醇脱掉雨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努力忍住不在顾流初的车上打喷。

    顾流初瞥了一眼,视线落在季醇脖子上系着的蛋糕上,蛋糕倒是被保护得很好,包装袋外面又套了两层塑料袋,完全没有进水。

    只是袋子一直挂在脖子上,少年后脖颈都被勒得微微发红。

    “买蛋糕给我干什么?”顾流初神色有些不自然。

    季醇把袋子解下来,放在膝盖上,坦率地道:“我听别人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谁说的?”顾流初莫名其妙:“今天不是。”

    季醇:“?”

    那两个人不是在说什么生日忌日之类的吗?

    季醇把那两个人的话掐头去尾复述了一遍,当然,会让顾流初难受的他就没说了。

    顾流初无言半天,才道:“他们说的应该是股票,晟日科技的股票。”

    季醇:“……”

    季醇脸“唰”地便红了,简直想撞墙,早知如此,他费那么大劲跑下来买蛋糕干什么啊。

    还有比他更没逼格的攻吗?

    什么事都没干成,还被取笑一通。

    他默默地扭过头,将脑袋抵着玻璃窗,抠着窗子,试图看看玻璃窗上面有没有洞能让他钻进去。

    车内空气一时静下来。

    顾流初从后视镜中看了少年湿漉漉的脑袋一眼,心中五味杂陈,像是幽暗的湖水被搅弄一番后无法静下来,迷惘又烦乱。

    尽管是一场误会,但活了二十三年,下过无数场大雨,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冒雨为他买生日蛋糕。

    其实别说是冒着雨了,以前就算晴天,他的父母也没特意为他过过生日,因为他的生日永远是和顾逸止一起过,而顾逸止永远比他这个性格阴郁的、说话刻薄的讨人喜欢。

    不只是这些,特意为他炖的汤、在他生病后不辞辛劳地照顾、知道他心脏病后也无半点嫌弃反而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这一边,也全都是头一回。

    对他而言全都是极为陌生的感受。

    他幼年住在医院的时候便想过,有朝一日会不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出现。

    只是随着长大,这份不该有的脆弱完全被他冷漠地舍弃。

    毕竟那是弱者才会有的东西。

    当他不需要了,没想到这个人真的出现了。

    原本对于季醇一些下流的思想、痴汉的行为、这份变态的感情,他无比嫌弃甚至是厌恶。

    可逐渐发现那些只是表象。

    藏在表象之下的是一份热烈直率的真心后,他却无措起来。

    由厌到怒,由怒到恼,由恼到惊。

    甚至产生了些许歉疚之意。

    如此认真、厚重的感情,他自认承受不起。

    他必须在事情变得无法挽回、季醇日记里那些思想越来越不正常之前,遏制住少年汹涌的感情。

    “我有话要对你说。”顾流初开着车,忽然开口。

    第17章

    虽然说有话要说, 但一路上顾流初却并没有开口,而是视线看着前方的雨幕,眉头紧锁, 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么严肃。

    不会是发现了睡衣和胶水的事情吧!

    可早上分明已经蒙混过关了。

    难不成大少爷在酒会上还解开衣服扣子观察了他的胸肌?

    不能吧!除了喂奶有谁会在酒会上无端解开扣子啊!

    季醇抱着蛋糕蜷缩在副驾驶座上, 心虚无比, 干脆眼睛一闭头一歪, 装作困得不行无法详谈的样子。

    装着装着就真的睡着了。

    车子在地下车库停下来,豆大的雨声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消失后, 引擎声熄灭,季醇醒了过来。

    他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披了件外套,正是顾大少爷穿去酒会的那一件。

    而打开车门下车的顾流初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衬衣,正透过车窗看他。

    季醇受宠若惊,顿时清醒了,腰直了起来,睁大了眼睛。

    “你那什么表情?”

    当然是过年的猪被宰之前,吃最后一顿饱饭的表情。

    季醇怀疑不是金主爸爸脑子被驴踢了,就是他还在做梦。

    果然是人有多大胆,猪有多大产, 他居然都开始做金主爸爸大发善心给他披衣服的梦了!那梦里能不能管金主爸爸再要一个亿?

    他眼睛一闭, 决定继续回到梦里。

    顾流初:“……”

    顾流初绕过去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手肘压着车门,俯身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季醇, 凉凉地道:“是不是还要我把你扶下去?”

    “不用不用, 你又不是太监。”季醇忙不迭抱着外套和蛋糕滚下了车。

    顾流初:“……”

    顾流初拿着车钥匙抬脚朝电梯走, 边看了他一眼,道:“披着吧, 反正也不会穿了。”

    浑身湿漉漉的,怪可怜的。

    而且,就当是一件纪念品,待会儿他要说的话可能会对季醇造成重创。他不确定少年会不会眼圈发红,也不确定少年会有什么反应,心中略有些过意不去。

    这就不穿第二次了?太浪费了吧!这么贵。

    季醇一边咋舌一边抱得更紧了点,根本舍不得穿,明天就上咸鱼卖掉:“我不冷。”

    顾流初瞥见他抱着衣服一副看得十分贵重的样子,俊脸微微发红,心中烦恼更重了。

    同时又有点儿愤怒,怎么随时随地表现出这么痴汉的样子!

    在他面前也就罢了,在别人面前这样也这样的后果就是让别人吃他们的瓜!

    两人坐着电梯上去,顾流初按密码进门。

    季醇心中有些不安,视线一直暗搓搓地在他胸口那块儿逡巡,旁敲侧击地问:“金主爸爸,在车上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顾流初面上红色已经退了,看了他湿透的头发一眼,随手把车钥匙扔在玄关处,道:“先去洗澡,你泡个澡,会暖和一些。”

    季醇:……?

    季醇简直要疯了。

    他越发觉得自己马上要被宰掉了,这根本就是暴风雨来之前的平静!

    这个澡季醇根本没有心思泡,他匆匆把蛋糕放进冰箱,然后去浴室放热水,进去蹲了十分钟顺便洗了个头,就迅速跑了出来。

    他穿好衣服出来,顾流初抱臂坐在餐桌前:“坐。”

    桌子上是一杯热气腾腾的感冒灵。

    季醇看向感冒药,又看向脸上看不出来任何情绪的大少爷,打了个寒噤。

    不至于吧,他胶水只是弄到了顾流初的胸口,又不是弄到顾大少爷的乳/头上,怎么一副要把他拌水泥的架势。

    季醇疯狂咽唾沫,弱弱地举手道:“我不会感冒的,从小到大我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身体比牛还健康。”

    顾流初抬眸看了他一眼:“喝掉。”

    季醇哪敢不从:“好、好的吧。”

    他喝了一口,苦得要命,表情都皱了起来。

    顾流初起身去拿什么东西。

    季醇一扭头在料理台“哗”地倒掉,然后在顾流初回头看过来时,装作全都已经喝完了,苦着脸拿着杯子去厨房:“我喝完了,把杯子洗一下。”

    顾流初坐回椅子上,手里拿着他们结婚时的那张协议。

    季醇洗完杯子,关掉水龙头。

    顾流初忽然开口:“三年前,我发生了一场事故,我原本有先天性心脏病,这场事故之后,病情更严重了一些。”

    季醇回过头来,张大嘴巴,“啊”了一声。

    顾流初斜睨他一眼:“啊什么啊,你不是翻过我的保险箱吗?”

    季醇吓了一跳。

    居然被发现了,难道今晚是要因为这件事情教训自己?

    不是发现自己往他胸上弄胶水就好,季醇松了口气,同时又提心吊胆地继续等顾流初的下文。

    顾流初继续道:“具体是什么事故我就不详细说了,总之之后我便开始失眠,睡不着的情况持续了快三年。”

    季醇合拢的嘴巴再次缓缓张开。

    这得有多痛苦?

    他平时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便像浑身被车轮碾过一样,感觉快要死掉了。

    而且他这个正常人睡不好都会心率加快,金主爸爸本来就有心脏病。

    这对金主爸爸而言无异于是被放在了悬吊起来的钢丝上,不知什么时候会掉下万丈悬崖。

    怪不得初次见面的时候金主爸爸脸色很不好,简直白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最近看起来已经健康很多了。

    他的心都被吊了起来,继续听顾流初说。

    “前段时间我的情况已经到了非常糟糕的地步,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退出公司,去国外住院,但就在这个时候,我在酒吧遇见了你。”顾流初视线与季醇的对上。

    “那天我撞到你身上,你应该还记得。”

    “我没有晕过去,我是睡着了。”

    他如今已经彻底相信季醇的真心,相信季醇不会将他的病情说出去。

    说出来奇怪,这还是顾流初人生中头一回对别人交代自己的弱点,宛如头狼对另一只小动物露出自己脆弱的腹部。

    季醇更加震惊:“为什么?”

    “这要问你。”顾流初意味深长。

    还没等季醇反应过来,顾流初又道:“所以,你现在应该知道我要和你签订这一纸协议的目的了,仅仅是为了治疗失眠。”

    “仅仅”两个字顾流初咬得极重。

    但季醇并未留意。

    他说呢,怎么每次一到床上金主爸爸抱住了他,便瞬间睡得昏死过去。

    难道他真的是什么安眠药成精?

    “今天与你说这些,你需要听好。”

    顾流初平日里说话不是冷嘲热讽便是挖苦讥笑,别人心情与他何干,然而此时却字字斟酌,试图将对少年的伤害降到最低。

    但无论怎么斟酌,该说的话必须得讲清楚,否则无法让季醇的这股变态的爱恋消退。

    长痛不如短痛。

    于是他索性直白地说出了口。

    “那天需要和你拥抱,是因为心脏会好受一点,我……”顾流初顿了顿,咬牙道:“不会喜欢上你。”

    说完他便有点恼羞成怒,活了二十三年这个词汇从没从他嘴里出现过,以至于此时即便是拒绝,也有点拗口。

    “……”

    他当然不会喜欢自己了,季醇从来都没想过金主爸爸会喜欢自己。

    首先两人地位差距简直云泥之别,其次季醇是个直男,就没往这方面想过。

    但季醇猛然反应过来。

    搞了半天,这段时间是自己会错了意,搞错了客户需求啊。

    他还以为顾流初所说的“抱枕”别有用意,是类似于网络上那种陪聊陪玩提供情感的呢,只是害羞不好意思直说。

    原来不是当鸭,也不是当1,就是纯粹的当安眠药?!

    任何工作最重要的就是客户需求,在这个基础上兢兢业业才能完成。

    而他一开始方向就搞错了。

    这就和客户来他店里要点一杯清淡的柠檬茶,而他花式摇了一杯加珍珠加椰果加各种料的奶茶一样。

    虽然他很用心,但提供错了东西啊!

    金主爸爸还会继续雇用自己吗,五千万还会到账吗?

    季醇这会儿根本不敢问,钱到不到帐,不就是金主爸爸一句话的事。

    看着少年颓丧着脑袋,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仿佛失恋了一样,顾大少爷有点于心不忍。

    但此时此刻提供安慰只会让刚才的话像白说一样。

    于是顾流初竭力遏制了多余的情感。

    他缓缓道:“现在有两个解决方案,一是我们从现在开始终止协议。”

    季醇猛地抬头,问:“那你失眠怎么办?不是还没好吗?!”

    而且之后的月薪是不是也没了?!

    季醇满脸的不愿意。

    顾流初:“……”

    都快哭出来了,居然还关心他失眠的问题。

    虽然少年变态是变态了点儿,但好像从头到尾只对他一个人变态,他的笔记本四年来也没出现过别人……

    顾流初像被小狗泪汪汪地在脚边蹭了蹭一样,冷硬的心肠有些快要维持不住。

    他一贯冰冷的声音莫名柔和了几分,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不过这里还有第二个解决方案,我们继续这份协议,但我会提出几个要求,你之后必须严格遵守。”

    “选终止摇一下头,选继续点一下头。”

    季醇迅速小鸡啄米地点了几十下头。

    废话,一个月五十万!

    多犹豫一秒都是对钱的不尊重!

    考都不考虑一下便立刻答应了吗,如此没有自尊的行为……顾大少爷心情复杂。

    “有什么要求我都愿意!”季醇道。

    要求就是从现在立刻、马上停止喜欢他,停止那份痴狂的感情!

    但这几个字从顾大少爷嘴里说不出口。

    光是在嘴唇边上转了一圈,他耳根便有些羞恼地发红了。

    不过即便不用他说,少年也应该懂他什么意思了。

    方才他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

    只是顾流初对季醇的脑子实在有点不太放心。

    最好是定下一些硬性规矩,帮助少年把心收回去。

    顾流初沉思了一下,道:“你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我会让周凌在这套房子的下一层给你安排一套,从明天开始你独自住在那里。我需要睡觉的时候会给你发信息,你再上来帮助我入睡,其他时间我们不要见面。”

    他查了一下,不见面、断联,是走出失恋的最好方式。

    “除此之外,我们接触的时间里,如非有必要也不要说话。”

    季醇迟疑了下,小心翼翼地问:“那什么是有必要的话,什么是没必要的话?”

    他就知道少年会钻空子。

    顾流初索性道:“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对话不能超过三句。”

    “想到了我再补充,”顾流初于心不忍,又说:“每个月给你的零花钱会提高到八十万,一直到协议结束为止。”

    季醇像是生怕他反悔一样,飞快而轻声说了声好的,便去次卧收拾自己的行李去了。

    没过多久,次卧突然传来了一声玻璃杯失手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

    静静坐在沙发上的顾流初登时站了起来。

    难道是在哭?

    他方才说的话的确狠了点。

    顾流初不由自主地便朝次卧走去,可在抵达门口时,脚步又停止住了。

    戒断一份感情需要一段时间,更何况是长达四年的感情。

    他现在去看便是前功尽弃。

    顾流初咬了咬牙,竭力忍住不去管,甩手回了书房。

    次卧里。

    季醇兴奋到忍不住来了个后空翻,却一不小心把桌子上的杯子给扫掉了。

    他慌里慌张地拉开门,探出脑袋往外看了一眼,见顾流初不在客厅,他松了口气。

    季醇去阳台拿了打扫卫生的工具,一边把玻璃碎片扫起来,一边咧开嘴乐开了花。

    八十万!还有自己单独的一套房!简直太幸福了好吧!他都要激动到眼睛发红了。

    而且不用当攻了,当攻真的好累!不仅要攻宠受买蛋糕,还要逼着自己看BL文!

    不得不说,金主爸爸真的是个好人,出手这么大方。

    接下来他一定不行差踏错,一定每一步都满足客户需求!

    ……

    季醇东西本就不多,上次在商场买的那十几个箱子大多数还没拆封,明天搬家的时候只需要原封不动地搬过去就行。

    所以十几分钟他就收拾完了。

    坐在床上他冥思苦想了一会儿金主爸爸的意思。

    金主爸爸这是不想看到他啊。

    也是,他这段时间会错了意,拼命把奶茶往想喝菊花茶的金主爸爸嘴里灌,金主爸爸估计也烦他烦得够呛的。

    所以他不仅要严格遵守金主爸爸的两条要求,还要尽量少出现在金主爸爸面前碍眼。

    于是收拾完东西季醇干脆就没出去,坐在床上玩手机。

    直到听见那边浴室传出动静。

    金主爸爸好像已经洗完澡,打算要睡觉了。

    他才推开门,朝主卧那边走去。

    他走进去,顾流初穿着浴袍,正在吹头发。漆黑短发衬得手指格外修长,季醇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想到以后要尽量少的见到金主爸爸这张好看的脸,他还有点舍不得。

    虽然虽说同性相斥,但他对顾大少爷这张脸是服气的,倒没有太大的嫉妒心理。

    两人都保持着沉默,季醇贫嘴惯了,略微有点不适应。

    不对啊,又不是完全不能说话,这不是有三条对话额度吗?!

    他主动开口报告:“爸爸,我刚才摔碎了一个杯子!”

    顾流初淡淡地“嗯”了一声。

    不让一个话唠说话,简直比让他死还难受!

    季醇又道:“还有您的睡衣,我后天去取回来。”

    想了想,季醇不放心地补了一句:“别让别人去取,我这个人有个优良品质,那就是做事要有始有终!”

    顾流初又“嗯”了一声。

    简直是没话找话。

    他从镜子里用余光看了少年一眼,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少年的眼圈仿佛有点红。

    或许彻底把少年推开,可以从明天开始。

    凡事都需要一点缓冲时间。

    顾流初关掉吹风机,漫不经心地问:“你在酒会上吃饱了吗?要不要吃个夜宵?”

    季醇眼睛一亮,刚要开口,冷不丁想到自己的三句话额度已经用完了,立刻捂住嘴巴。

    顾流初:“……可以明天再……”

    话还没说完,季醇已经背过身去,没有理他,自顾自地在椅子上坐下开始玩手机。

    倒是听话得很。

    顾流初收回视线,继续吹头发,头发吹干以后,他换上睡衣往外走。

    地上有些水溅出来了一些,他走出几步,脚上的拖鞋突然往前一滑。

    顾流初今天有些心不在焉,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整个人顿时后仰,混乱之中,他抓住门框,倒是没有摔倒,但膝盖狠狠撞上了门框。

    撞得不轻,他顿时“嘶”了一声。

    还没站稳,余光见到少年穿着和他同款的睡衣火急火燎地冲过来,表情慌乱。

    顾流初登时皱眉,方才只说三句话不是做得很好吗?现在怎么痴心不改,注意力又放到自己身上了?

    一直这样,自己那些话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还没等这个念头彻底从他脑海中溜过去,季醇紧张心疼地冲过来……然后从他旁边冲了过去。

    ……捡起了从被他踹倒在地的脏衣篓里掉出来的礼服。

    十几万呢,挂在咸鱼上,再不济可以卖几万块。

    季醇心疼地拍了拍衣服上的水,想了想,把两套礼服送去了次卧,挂在了自己的房间。

    挂好后,季醇回到主卧,爬上床,视线与顾流初没有任何交集,乖乖地睡在了三分之一的位置,脸上浮现了衣服抢救成功的开心微笑。

    捂着膝盖的顾大少爷:“…………”

    第18章

    一缕微弱的光线从窗帘缝隙照进来, 清晨,季醇又是早早地醒来,把勒住自己腰的胳膊移开, 然后把埋到自己脖颈处的脸推开。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身边熟睡的男人一眼, 确认对方没有醒来后, 轻手轻脚下床。

    仔细想想, 金主爸爸年纪也没比他大多少,居然已经饱受了三年失眠的折磨!怪不得性格这么的……呃, 早熟。

    昨晚听顾流初说这些的时候,他心中其实莫名有种命运相连的感觉,毕竟这三年自己也过得不怎么样。

    但这些感受他可不会在金主爸爸面前说出来,不然岂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季醇掀开被子,蹲下来瞧了会儿金主爸爸的膝盖。

    青了一大片。

    睡着的顾流初没了清醒时的凌厉,黑发搭在眉眼间,略微有些凌乱,他侧躺着,一只手放在脸侧,肤色很白,看着十分安静。

    虽然不用做1了, 但有些事情养成了习惯, 出于一个年下攻的大男子主义, 总觉得照顾年上受是他的责任!

    季醇走到床头柜边,轻轻地拿起自己的手机, 打开外卖软件, 下单了一瓶云南白药气雾剂。

    不行。

    他握着手机转眼一想, 自己这么婆婆妈妈,又会惹恼金主爸爸的吧?

    而且顾流初有他自己的医疗团队, 哪里用得着自己操这些细枝末节的心?

    作为安眠药,就应该平时呆在盒子锡纸板里,服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季醇犹豫了下,站在原地狂点手机屏幕屏幕,趁着骑手还没取货之前取消了订单。

    季醇今天没课,打算去医院陪楚云一整天,乔佳佳给他发来信息,问清楚在哪家医院后,也特地买了水果赶过去。

    楚云今天精神状态不错,高兴地拉着乔佳佳问了一些乔家父母的事。

    以前两家人住得很近,后来楚云和季青山离婚,就带着季醇搬家了。

    季醇去取一趟检查报告单的功夫,楚云和乔佳佳都已经笑逐颜开地聊上了,乔佳佳还掏出了一块电纸书,给楚云念推理小说。

    季醇索性下楼去饭店,给两位女士买午餐。

    乔佳佳走后,楚云有些感慨:“没想到这丫头都长这么大了,你以前不是经常把乔俞带回家玩吗?怎么现在都没见你们联系了?”

    联系还是有的,就是乔俞那家伙本身自己经济也不阔绰,还总想着转钱给他。

    季醇过意不去,逐渐减少了和他的联系。

    “现在哪能和小时候一样。”季醇削着苹果随口道:“小时候他还是个胖子呢,现在不也长帅了?”

    世事变幻无常,就像他小时候也没想到自己现在和鼎鼎有名的顾大少爷结婚了,还瞒着他妈。

    楚云被护工扶着去上了趟厕所,回来发现枕头旁遗落了一副素颜眼镜。

    “小醇,你赶紧给她送过去,”楚云催促道,“免得人家来看个病还破财。”

    季醇拎着书包,把素颜眼镜揣在兜里,正要出去,楚云又叮嘱他:“你就这样空手去啊?你买点女孩子爱吃的甜品和奶茶带过去。”

    “啊?”季醇挠头道:“乔佳佳刚才不是说她怕长胖,连饭都不多吃一口?”

    “女生说怕长胖就真的是长胖?”楚云特地戴上老花眼镜,瞪自己直男儿子一眼,怪不得明明长得挺帅的,但高中谈个女朋友还没两个月就把他踹了。

    等自己走后还不知道他怎么办。

    “她来看我,你不得回点礼?再说了,你不会买无糖的?”

    季醇:“对哦。”

    “我正到处找呢,还以为掉在了出租车上。”

    乔佳佳接到他电话,松了口气,道:“我这会儿不在学校,在外面咖啡店打工,你要是方便的话就帮我送过来。我们系明天去秋游,我还想配一下我的小裙子。”

    乔家也不算什么有钱家庭,乔俞和乔佳佳两兄妹都挺懂事的,上了大学便开始勤工俭学。

    “行,我现在过去。”

    季醇挂了电话,按楚云说的买了点曲奇饼和两杯奶茶,打了辆车。

    车子抵达乔佳佳给他发的咖啡店,他下了车,才发现刚好是顾氏大楼底下的商圈。

    季醇心里顿时一个咯噔,金主爸爸都明确地警告了自己,不要总在他眼前晃悠了。

    不过自己不上去,应该没什么事。

    以防万一,季醇从书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鸭舌帽戴上,像做贼一样进了大楼。

    顾流初今晨九点多才醒来。

    有了季醇陪他之后,他的睡眠变得格外好,有时候季醇离开了他也会再多睡一会。

    他一醒便发现整个屋子里都空了,桌子上的卡通杯子,次卧堆满的东西全都消失不见,变回了少年没有来过之前的一尘不染的模样。

    周凌过来接他,对他道:“季醇一大早发信息来问我楼下那套房子的入户密码,说是您的意思,我就告诉他了。”

    为了安静,顾流初买了几套,他住的复式公寓以下三层都是他的。

    顾流初戴上墨镜,淡淡道:“是我的意思,之后他就住那里。”

    没了那小变态的聒噪,世界终于安静了很多,眼前的一切都重新变得干净整洁、一丝不苟,顾流初决定开始享受这难得的清静。

    洗漱,很安静。

    独自吃早餐,只有自己刀叉轻轻撞击盘子的声音,也很安静。

    换鞋出门,更加安静。

    整个世界倏然只剩下他一个人般,安静得令他心脏跳动都规律不少。

    不错,非常舒适。

    这样对自己对季醇都好,与其让少年到时候痛苦,不如现在便让他将感情连根拔除。

    ——就是这搬得也未免太过于悄无声息。

    到底是有多轻手轻脚,居然将十几个箱子搬出去而自己毫无察觉?

    完全不符合季醇闹腾的性子。

    看来他昨晚多少有点儿被自己的话伤到了。

    周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端详着顾流初的脸色。

    ……顾少终于忍无可忍和那小子摊牌了?戳破了那小子的心思,把那小子赶出去了?

    反正现在看起来,顾流初是不希望季醇除了睡觉时间再出现在他眼前。

    周凌揣测着年轻老板的意思,道:“那您的密码要不要换一下?还有,如果他追去公司怎么办?”

    “我让保安请留意一下,要是看见他,立刻把他拖出去?!”

    这做得也太过分了吧?

    倒也没必要做到那一步,本来这会儿季醇就挺伤心的了。

    平时瞧着周凌对季醇挺友善的,这会儿居然这样落井下石。

    顾流初不认可地从墨镜后瞥了周凌一眼,刚要开口。

    周凌端详着他的神色,道:“还是说您不希望快刀斩乱麻?”

    顾流初:“……”

    顾流初迅速住了口,靠回后座:“我当然希望一切尽快整理好,我的生活被他打搅这么久,已经够烦了。”

    周凌启动车子,放下了心。

    看来他没有揣测错顾流初的意思。他就说呢,短短相处这么一小段时间,以顾流初冷冰冰的性格,总不至于相处出一分感情来。

    他拍了拍胸脯:“交给我吧,那我就对公司楼下的保安吩咐下去了。接下来我也会留意,如果他出现在您身边,我就拦住他。”

    顾流初:“……嗯。”

    周凌对大楼下的保安吩咐下去,大楼下的保安顿时都精神了,只感觉自己责任重大,居然还让这栋楼的所有者的助理亲自来吩咐自己。

    两个保镖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监控,看周凌说的那个人有没有闯进来。

    开会的时候顾流初注意手机似乎注意得比较频繁,一有信息发过来他便皱眉,看清楚信息只是一些业内朋友的邀请信息后,他眉头倒是松展了,但心情又好像不太愉悦的样子。

    下午五点,他回了办公室。

    两个保安突然从监控里见到一个看起来像是周凌描述的少年,赶紧给周凌打了电话过去。

    “带着鸭舌帽,我们不太确定是不是。”

    “周总,是要请他离开吗?”

    周凌可不敢擅作主张,他凑到玻璃门前,见顾流初这会儿没有在忙,只是靠着椅背闭着眼坐着。

    他便推门进去,说:“季醇好像忍不住来找您了,还带着奶茶和甜点,怎么办?需不需要让保安带他离开。”

    怪不得一直忍着没发来微信,原来是人已经跑过来了。

    不过按照少年以前的痴汉程度来看,能忍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顾流初虽然并不打算见季醇,但对周凌的话也有几分不满。

    他抬眸,瞪了周凌一眼:“拒而不见就行了,干什么还让保安粗暴对待他,我们又不是什么黑色/社/会。”

    “那我待会守在电梯那边,就说您不在公司。”

    顾流初:“……”

    虽然这样对小变态来说有点残忍,但也只能这样了。只有见不到面、尽量减少见面时间,他才能走出来。

    顾流初皱着眉点点头。

    周凌自顾自地嘟囔道:“居然一天都忍不住,不对,是半天都忍不住。”

    说着,周凌无奈摊手:“而且保安还说他特意戴上了棒球帽,好像是知道您不想见到他,会在楼下设置路障。所以他特意把脸给遮住好混进来。”

    是吗。

    顾大少爷听着也有几分烦躁。

    他以为昨晚说的话已经够清楚了,今早看季醇也听话地搬东西离开,还以为季醇已经接受了现实。

    他隔着西装裤揉了揉青了一块的膝盖,一脸严峻地将转椅转过去,然后面朝着落地窗,背对着周凌,白玉般的皮肤略微有些红,透着几分被死缠烂打的羞恼。

    可能是担心他膝盖的撞伤。

    来都来了,把他放进来,明天再开始戒断也不急。

    就在这时,楼下的保安忽然又打电话过来,说:“周总,不用拦了。”

    周凌:“什么意思?”

    保安道:“他好像没有要从电梯或者楼梯上楼的意思,他在一楼咖啡厅有个当服务员的朋友,他是来探望他朋友的。”

    周凌还没来得及说话,顾流初已经将椅子转了过来,冷不丁出声问:“什么朋友?”

    电话那边的保安吓了一跳。难道是顾总的声音?

    保安的态度忙不迭变得更加毕恭毕敬了起来,在电话那头弯着腰:“是一个女生,女大学生。”

    周凌纳闷儿地问:“那他带的奶茶呢?”

    保安道:“女生喝了。”

    周凌:“不是还有甜点吗?”

    保安:“女生吃了。”

    周凌:“……”

    顾流初:“……”

    “行了,我知道了,先挂了。”周凌放下手机,小心翼翼地顾流初一眼。

    顾流初面色倒是如常,甚至打开一本书看了起来,他向后靠进转椅里,随意地翻了翻,闲适地道:“不错,看来他适应得很好,这下也省去了我许多功夫。”

    见顾流初没有要生气的意思,周凌松了口气:“那我先出去了。”

    顾流初:“嗯。”

    顾流初扬起嘴角。

    看来他的敲打起到了效果,季醇也清醒了几分,正努力把感情收回去。

    现在两人之间终于恢复了最单纯的买方卖方的关系,只与利益相关,到了他游刃有余的地盘,正是他的初衷。

    非常好。

    今后不必担心季醇趁他睡着了偷偷轻薄他,也不必担心季醇越陷越深事情变得更加棘手了。

    “……”

    “……”

    周凌连开了两道门,正要走远,身后忽然“砰”地一声,一只钢笔被砸到了墙上。

    他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回头一看,顾流初黑着一张脸。

    顾大少爷站了起来。

    确实很好。

    但这小子的感情收回去的也太快了吧,急刹车都没他这么快。

    四年感情一点惯性都没有?故意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送奶茶给别人,没问题,但为什么偏偏到自己楼底下来送?是向自己示威?以为自己会吃醋?

    季醇以为他在干什么?以为这样就能引起自己的注意?真是太天真了。

    他并非因为别的生气,而是因为季醇故意抽身太快,像是在刻意表达他不值一提。

    不愧是高中就早恋的高手。

    周凌在玻璃门外见顾流初一脸愤怒,也不知道要不要推门进去。

    他忍不住推开门,道:“他们这会儿还没走呢,正在楼下打车,少爷您要是想——”

    “想什么?”顾流初冷冰冰的一张脸:“我什么都没想,出去。”

    “好的好的。”周凌赶紧出去了。

    走出十来步,实在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顾流初高大的身影已经站在了落地百褶窗前。

    顾流初摘了墨镜,几根手指抠开百褶窗,眯起眼睛往楼下看。

    百褶窗都被他抠烂了一条。

    周凌:“……”

    季醇把落下的眼镜送给乔佳佳,乔佳佳也差不多快要下班,她摘掉围裙。

    两人在咖啡厅找了个位置,坐下把甜点吃了,免得放久了冷掉。

    见季醇一直戴着鸭舌帽,乔佳佳有些莫名其妙:“虽然你长得很帅,但现在外面的女孩子也没有那么花痴好不好,没人看你了啦。”

    “你不知道。”季醇摆摆手,不知道怎么解释。

    “还是说有人在追你?他刚好就在这附近的位置上班?”乔佳佳问。

    季醇道:“也不是这么回事。”

    追他?怕是追杀他吧。

    听见不是这么回事,乔佳佳松了口气,似笑非笑道:“幸好不是,要不然我哥该伤心了。”

    她这话说得含糊,咖啡店人多又吵,季醇没太听清。

    吃完了甜点,乔佳佳擦擦嘴巴站起来,道:“走吧,你要回学校吗?一起拼个车吧。”

    季醇今天没课,没必要回学校,但金主爸爸不让他回那个家,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楼下的新家他一堆东西还没收,想到回去还得面对一堆箱子,他有些头疼。

    想着自己也可以回学校图书馆待会儿,便说:“我送你回学校。”

    两人走出去,乔佳佳拿着半杯奶茶,一跳一跳地走在季醇身边。

    两人身高非常搭配,一个穿白衬衣戴黑色鸭舌帽,一个穿了件早秋的驼色毛衣背心,背着达菲挂饰毛绒包,引来不少路人回头。

    季醇叫了辆网约车,走到路边去对车牌号。

    他突然打了个哆嗦。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有人盯着自己。

    他下意识抬头往楼顶看。

    从他这个角度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楼层太高了,而且这栋大楼的玻璃是单向的,只能看见一片片的蓝色落地窗反射出夕阳的余晖。

    “车到了。”他身边的乔佳佳道:“快上车。”

    季醇赶紧收回视线,飞快地上车。

    这地方真是一秒钟也呆不下去了,总感觉在被死神凝视。

    难道这就是金主爸爸的威压?只是进了他的地盘居然都这么令人发怵。

    这头,周凌只见,顾流初单手插兜冷冰冰地往下看。

    不知道是不是下面的人回头看了过来,身材高大的顾大少爷忽然“啪”地一下放下百褶窗,忙不迭蹲了下来,然后像只螃蟹一样横着移动到墙后面。

    周凌:“……”

    似乎是猛然意识到下面根本看不见上面,顾大少爷“哗”地又站了起来,臭着脸正大光明地往下盯着看。

    周凌:“……”

    看了一眼被抠烂还没有恢复原状的百褶窗,周凌眼前一黑:“……”

    第19章

    作为一个合格的助理, 业务能力倒是不打紧,最要紧的就是揣摩老板的心意。

    默默地等候在外面,等顾流初结束他的行为, 黑着脸坐回办公桌, 似乎冷静下来后, 周凌才泡了杯咖啡, 推开门走进去,把滚在脚边的钢笔捡起来。

    他把咖啡放在桌边, 试探着问:“顾少,不如我去查一下那个女生的资料?”

    顾流初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抬头瞪向他,昳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恼怒:“查什么查?他的交友行为和我有什么关系?”

    对他来说,季醇只是晚上提供睡眠辅助的抱枕,只要乖乖听从他的命令、准时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床上、保持洁身自好、不胡乱交友、保持从头到脚的干净整洁便好。

    他想尽办法摆脱和制止季醇这阵子的变态痴汉行为以及过度的深情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继续引火上身、引狼入室。

    再说,少年一反常态,想要的不就是引起自己注意吗。

    自己怎么可能任由情绪被他操纵和左右?

    周凌自是不敢再说什么,站在旁边忙不迭点头,他翻开手中的行程表, 又说:“有所大学发来了邀请, 过两天是他们百年校庆, 顾氏以前给他们捐过楼,他们想让您出席。”

    “这种场合不是老爷子热衷于现身的吗?”

    自从将顾氏转交给顾流初这个孙子之后, 顾老爷子整天钓鱼下棋闲着没事干, 便经常出席这种以前不怎么去的场合。

    人老了, 终究容易空虚,需要别人对他的赞美与吹嘘来维持莫名的自尊心。

    顾流初则从来不去这些场合。

    不仅抽不出时间, 也无法忍受拥挤的人群身上的汗渍与气味。

    自幼年开始,他的大多数时间都是独处,即便接手顾氏的这两年,他在公众面前露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周凌本来也觉得没必要把这件事专门跟顾流初汇报,但怕如果遗漏了没说,到时候顾大少爷知道了又要挑刺。

    他瞧着顾流初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是这样的,季醇上学期是他们专业的第一名,每个系的第一名都会上台说两句,他这次好像也在上台演讲的同学名单里。”

    “不去。”顾流初果断地道。

    他低头,翻开文件,拿起签名笔开始工作。

    周凌一时半会儿也琢磨不透他的心思,点了点头出去。

    还没等他推开玻璃门,顾流初垂着头,盯着文件夹,缓缓道:“不过,S大是百年名校,不给面子似乎不太好,当年老爷子也是这所学校毕业的。”

    周凌道:“要不然我让人和老爷子说一声?他可能会想要去。”

    顾流初抬头看他的眼睛,道:“可上次酒会老爷子腿摔了,现在行动不便。”

    周凌:“……那怎么办?”

    顾流初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扼腕道:“只能我去了。”

    周凌:“……明白了。”

    这头季醇把乔佳佳送回学校,便收到了辅导员的微信:“小季,你准备一下,后天百年校庆你代表咱们系的同学上去说几句,就表达一下对学校的祝福就行了。”

    季醇走在林荫道上和辅导员讨价还价起来:“王老师,能换个人吗?我怕搞砸。”

    辅导员发来一个愤怒的表情:“不止你一个人上去的,每个系的第一都要上去,你们站一块儿,你好大一个男孩子扭捏社恐什么?”

    “我不社恐啊!”

    看来辅导员是真的没见过他几次面,居然会以为他社恐。

    季醇羞涩地发:“我平时作文都不及格,您确定要让我上吗?”

    辅导员无语了一会儿:“我会另外找个同学帮你写稿子,你上去念就行了。”

    季醇:“吼,太好了,谢谢王老师。^▽^”

    晚上季醇回到顾流初给他安排的新公寓去,收拾东西的过程很麻烦,但收拾完了他走到阳台去,看着窗外的夜景,伸了个懒腰,立马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拜托,谁能不高兴,这可是拥有了自己的江景大平层啊!虽然只是暂住。

    这样一来想后空翻就后空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之前和顾流初住在一起,由于顾大少爷喜欢安静,受不了声音。他既不能看电视,也不能打游戏。就连打开手机浏览网页偶尔有视频小广告弹出,他都赶紧掏出耳机戴上!

    过得如同哑巴新郎!

    现在完全没有这个顾忌!

    季醇火速打开外卖软件,购买了一堆薯片和冰淇淋,打开液晶电视,随机切换到体育频道,然后又打开笔记本,登录自己好久没有上线的游戏,坐在地毯上快乐地边吃零食边玩。

    简直想在地上打滚,乐不思蜀!

    不过快到十点,该去上工了。

    季醇非常敬业,特地提前洗好了澡,吹干栗色碎发,穿好顾流初喜欢的白色睡衣,才上了楼。

    站在顾流初门外,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才九点五十五分。

    嗯,看来还得在外面待五分钟再敲门。

    如果是技术按摩之类的行业,顾客都喜欢技师提前到,可以多按几分钟。

    但现在金主爸爸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想在睡眠之外的时间看到他。

    于是季醇果断转过身,背对着大门,戴上耳机继续看游戏视频。

    作为一个年下攻,他觉得蹲在对方门外是很苏的,他看的那些BL小说和浪浪韩剧都有这种情节。

    但此时情况显然不同。

    他要是敢在门外蹲下,裤子碰到地面,待会儿一进去金主爸爸可能就要打断他的腿。

    于是季醇只能站在那里。

    真是个很难搞的总裁受。

    顾流初洗完澡,穿着白色浴袍在黑色沙发上坐下,打开手机看了眼外面的监控。

    一眼就看到了少年站在外面,背对着家门却没有进来。

    少年一直站在那里,穿着讨他欢心的白色睡衣,栗色头毛吹得服服帖帖,乖顺柔软。

    他低着头,两只手放在身前,不知道在干什么,时不时抬起来一下。

    ……像是在擦眼泪。

    顾流初跷起的二郎腿顿时放下,直起了腰。

    哭了?

    他缓缓皱眉。

    虽然白天季醇刻意做出了一些引起他注意的行为,像是满不在乎一般,但晚上在他看不到的角落,却这么伤心。

    顾大少爷白天的那点儿怒火登时全消,心中忽然又生出了点儿欺负人的愧疚。

    先前两人一直住在一起,除了白天外出的时间,其他时间几乎都是待在一起的。

    现在突然分开异地,连他都有点儿不适应,更别说季醇了。

    本来人到了晚上就容易脆弱,更别说对于季醇而言像是被抛弃一样。

    季醇是个男孩子,恐怕也不想在人前表现出来,于是只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偷偷掉眼泪。

    顾流初是见过季醇红着眼眶的样子的,在城中村的破楼外。他坐在车内,少年鼻梁上贴着创可贴,从车子旁边走过去,红着眼睛,脸上满是泪水。

    当时他扫了一眼,便漠然地收回了视线。

    此时那一幕却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顾流初忽然有点坐不住,他看了眼时间,才五十八分。

    但他已经站起来,朝着门口走去。

    刽子手都能通融通融,他倒也不必那么不近人情。

    季醇盯着手机屏幕,看自己的主队赢了比赛,正嘎嘎乐。

    好久没看游戏比赛了,今天看得有点放纵,眼睛都熬红了,金主爸爸门外光线暗,他忍不住又揉了揉。

    冷不丁听见身后的门被打开,他急忙将视频关了,塞进睡衣前的兜里。

    季醇转过身来,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感。

    顾流初的视线从少年发红的眼眶和仓促揉眼睛的动作上扫过,喉结动了动。

    果然哭过。

    “进来吧。”

    季醇忙不迭进门换鞋,看都不敢看金主爸爸,生怕他在自己的眼睛里找到游戏的余影。

    虽然顾流初也没不让他看游戏视频,但面对夏天都要穿两件、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一看家风就很严谨、很古墓派、看到黄色文字都面红耳赤的顾大少爷,季醇不知道为什么不太敢在他面前表现得太男大学生的样子。

    不过——?他好像没发现自己刚才在看游戏?

    还好还好。

    不知道是不是季醇的错觉,刚才金主爸爸让他进去,声音都没平时那么冷淡了。

    看来他之前真是太讨人嫌了,所以金主爸爸才会那么冷冰冰,现在他严格遵守金主爸爸的规则,金主爸爸对他都友善了几分。

    这样子想着,季醇更加紧紧闭牢嘴巴,不让自己的话唠属性打开。

    两人躺到床上去,从头到尾一一句话没说。

    连话都比平时少了,三句话都没说到。

    仿佛是在无言地表达伤心。

    自己是不是做得太残忍了?

    顾流初再一次默默思考着。

    但没等他思考太久,身边的安眠药精便让他睡了过去。

    翌日季醇又是早早地消失,顾流初醒来时,床边的余温也不剩了。

    他又是一个人寂静地换衣、洗漱、吃早餐,乘坐电梯下楼,上车,抵达公司。

    顾流初承认自己略微有点不适应,但这和感情完全无关。

    并且这只是暂时的,毕竟有一只大喇叭天天在你耳边循环播放,突然有一天喇叭被拿开了,你也会有点不适应。

    而少年的不适应,只会比他更多。

    少年不也努力在忍吗?

    S大校庆当天又下起了雨。

    顾流初是个非常厌恶下雨的人,不仅讨厌噼里啪啦的雨声,也很烦雨和泥会弄脏他的裤腿。

    潮湿和粘糊的感觉更是令人不舒服。

    即便从头到尾都坐在车上,但下车时难免也要在雨中走两步。

    开车接顾流初去参加活动时,周凌看出来他墨镜下英俊的脸上满是烦躁,便道:“要不然我打电话去告诉校董方,给您取消掉。”

    “还是去吧。”顾流初靠在车子后背上,白皙的肤色在阴濛濛暗沉的雨天显得更加白。

    他提了提裤脚,提前挽了一道起来。

    季醇说幼儿园时父亲从来不参加他的领奖活动,不是吗。

    虽然他对季醇是没什么感情,但看在季醇先前为他付出那么多的份上,他也稍微做点事好了。

    顾流初的座位被安排在礼堂的第二排,旁边全是校董领导。

    他一个年轻人,还戴着墨镜,坐在那里格格不入。

    一坐下来,顾流初便感觉身边全是中年啤酒肚和发胶的气味,难以忍受,他额头青筋都冒了出来。

    全是地中海还抹什么发胶。

    没过两分钟,马上便有人过来把他身边校领导的座位往旁边挪,他一个人占了四五个位子,周围空出一片来。

    他这才感觉稍微舒适一点,强忍着靠坐在椅背上。

    S大的领导们:“……”

    唉,这图片拍出来上新闻不是很好看啊……搞得像他们都没洗澡被嫌弃一样。

    不过顾氏继承人肯来,肯配合上新闻就很不错了,他们还要什么自行车。

    顾流初本来长得就显眼,这会儿周围空出来一片,更显眼了,不过好在他坐在第二排,坐在前面的人不多,而后面的人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

    坐在第一排的是一些等待领奖的学生,方便待会儿上台,季醇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学生坐的是普通的蓝色硬椅子,不像第二排的领导那样坐红色的软椅子,而且他们面前没有铺了红绸布的台子。

    季醇拿着发言稿跟着其他十几个学生一坐下来,就注意到了坐在第二排的顾流初,他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金主爸爸怎么出现在这里?

    不过这倒也正常,s大有好几栋楼都是外面财团投资的。

    因为脸盲,他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生怕只是一个戴着墨镜和金主爸爸年龄相仿身高相仿的其他人,自己认错了。

    顾流初冷冰冰地坐在那里,双手抱臂,一动不动,目不斜视,根本没有看季醇,耳根却莫名地红了下。

    这小子怎么一直扭头过来看他?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之间有关系似的。

    都引起旁边的中年领导的注意了。

    也不收敛点儿。

    更何况自己都让他收回他的感情了。

    季醇理科成绩出挑,高中遇上数学题不用写出解答步骤都能用心算出来,但只要一遇上有关于优美词汇的作文,记性就不太好。

    早上到学校就开始背他的发言稿,背到现在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

    属于背的马东梅,记成了马蔷薇。

    他简直想拿着发言稿上台,但又怕丢他们辅导员的脸,毕竟他身边坐着的其他系的学生全都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什么都没有拿。

    他在椅子上坐立不安,觉得更加口渴了,被辅导员监督着从早背到现在就没喝口水。

    他扭头到处看,哪里有矿泉水。

    只见他们第一排的学生面前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第二排的顾大少爷和领导们面前却放满了各种果汁和矿泉水。

    这是搞区别对待啊!

    季醇下意识朝着顾流初面前的桌子上那瓶矿泉水看了好几眼。

    上面的校长在讲话。

    他忍不住低下头,掏出手机偷偷给顾流初发信息:“金主爸爸,我能喝一口你的水吗?”

    这是今天第一句话,应该不算破坏规矩吧。

    “不能。”顾流初很快回了短信。

    季醇:“……”这也太小气了吧!

    这小子想什么呢。

    顾流初看了一眼被自己喝到只剩一半的矿泉水瓶,有点羞恼。

    自己喝过再给他喝,岂不是间接接吻?

    这小色魔的目的不会就是这个吧。

    从一大清早偷偷摸摸别人的胸变成了这种方式?

    都和他说清楚了,他怎么还在搞这些色/诱人的小动作?

    顾流初不禁皱眉。

    虽然顾大少爷从来没有恋爱经历,但他也猛然反应过来。

    少年故意去自己楼底下给别的女生送奶茶是推,现在就是拉。

    这是推拉啊!

    不愧是高中就懂这些并且写变态日记的高手。

    顾大少爷忍不住瞪了季醇一眼。

    不过从侧后方看去,少年嘴唇好像是很干,虽然已经签订了补充协议,逼着少年好好整理他自己的感情。

    但他也不至于让自己的抱枕渴着。

    顾流初看向不远处靠着墙壁站着的保镖,抬了抬手。

    不一会儿,有一名保镖猫着腰过来,给季醇递了一瓶桔子汁和一瓶矿泉水,递完又猫着腰跑了。

    季醇震惊了下,拿着两瓶水顿时受宠若惊。

    金主爸爸大好人!

    坐在季醇旁边的几个同学不明所以地看了季醇一眼,搞得季醇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颇有种高中时代和自己的好基友坐在课堂下面偷偷传递零食的感觉。

    他匆匆喝了一大口水后,把两瓶水往怀里藏了藏。

    季醇动用了今天的第二条额度,给顾流初发去信息:“谢谢,您真是玉树临风。”

    信息很快恼羞成怒地回了过来:“别得寸进尺,记住那天晚上的补充协议。”

    还故意发短信夸他!短短一小会儿就诱惑了他三回!这就是小变态答应他的会收回感情?!

    要不是看在少年嘴唇实在有点干涸,他根本不想理他!

    季醇虎躯一震。

    差点忘了要尽量减少和金主爸爸的交流。

    为了节省最后一条交流额度,季醇没有回信息。

    有时候想想他确实不是一个很好的摇奶茶的员工,总是出状况,没有按照金主爸爸的要求来。

    金主爸爸一个月给自己开八十万!自己还为了一瓶水的小事破坏两人的协议,实在是不够专业。

    季醇拿着手机,痛定思痛,在内心做了一千字检讨之后,决定接下来一定时时打起精神,不让金主爸爸不高兴。

    一直没收到季醇的回复,顾流初坐在台下,忍不住明目张胆地看了手机好几眼。

    这小子有没有一点发信息的礼仪?

    就这么让自己变成最后一个回复的?

    推又开始了是吧。

    学校校庆无非各路领导发表演讲,漫长枯燥,好不容易熬过季醇上台发言的环节,顾流初已经起身想走了,不过等学生发言结束后,整个校庆开幕式也就结束了。

    开幕式终于结束,一直等在门口的周凌忙不迭去把车子开过来。

    顾流初走到会堂门外,站在檐下看了眼漆黑的天幕下噼里啪啦的雨,烦躁地皱起眉,双手插兜,等周凌撑伞来接。

    季醇本来是跟着散场的学生一起出去的,撑着一把大黑伞在雨中走出十几步后,忽然又掉转头来,朝着礼堂门口走来。

    顾流初身材高挑,他一眼看见少年栗色的头毛,微微蹙起眉。

    他心里些微有些烦躁。

    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明明做好了补充协议,也制定好了规则,但他和季醇的生活还是无法切割开。

    这让他有一些事情一直拖泥带水、处理不干净的焦躁感。

    不似他往日凌厉的作风。

    就像现在,明知道周凌会把车子开过来,季醇还撑着伞过来接他。

    他觉得两人无法彻底分开,小变态的责任重大。

    又是在他门口哭,让他心软的,又是撑伞过来,想和他在同一空间的。

    所以自己到底要不要走进他的伞下?

    不进去,少年会尴尬,可能晚上又偷偷地难受。

    进去,又会肩膀碰肩膀,藕断丝连……

    这头顾大少爷杵在原地,还没纠结完,季醇已经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接到了没带伞的乔佳佳。

    顾流初:“……”

    顾流初亲眼看着两人共一把伞从他身边走过。

    短发女生穿了一双黑色马丁靴,踩起的水溅在季醇卡其色的裤腿上,而季醇毫不在意。

    “我没带伞,室友都先走了,幸好季小醇你还在附近,真是太麻烦你了。”女生的声音远远飘过来。

    “这有什么好麻烦的?你回哪儿?送你回宿舍还是去图书馆?要不然伞就给你吧,我淋一淋没关系的。”这是季醇的声音。

    季醇在别人面前好像比在他面前稍微成熟一些,尤其是在女生面前。

    可能是因为女性会更加激起他的保护欲。

    顾流初插在裤兜里的手攥成拳。

    又是故意的吗?

    ……

    季醇撑着伞送乔佳佳往校门口那边走着,乔佳佳还得打车去打工的地方,一辆熟悉的黑车突然缓缓开了过来。

    车子在他们旁边停下,周凌降下车窗,笑着道:“雨下太大了,我送你们吧。”

    季醇方才朝礼堂走过去的时候,用余光看见周凌也正撑着伞走来。

    见不会让金主爸爸淋雨,他才放心地把乔佳佳接走了。

    虽然金主爸爸让自己公事公办,不要再像之前那样缠着他“喝奶茶”,但季醇对金主爸爸淋雨必生病的体质还是有点不放心。

    S大面积很大,礼堂距离校门口实在有点远,雨下这么大,他和乔佳佳虽然撑着伞,但要一路走过去浑身肯定要湿透。

    他倒是无所谓,但乔佳佳还穿着裙子呢,已经冻得抱着手臂哆嗦了。

    他不由自主朝车子后座看了一眼,周凌说要送他们一程,可金主爸爸愿不愿意还是个问题。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后座的玻璃窗降下了一厘米的距离。

    顾流初的声音飘了出来:“上车。”

    比平时还要更冰冷一点。

    显然不愿意他们俩上车,毕竟他们俩裤腿都湿了。

    这对于有洁癖的金主爸爸而言很难受。

    不过雨实在太大了,就连季醇都打了个哆嗦,他还是收起伞上了车。

    乔佳佳虽然一头雾水,但也紧跟着他上了后座。

    这下三个人都坐在后座,季醇在中间。

    一上车乔佳佳才注意到,后座居然还有一个人,只是坐在阴影里,而且戴着墨镜,根本看不清楚模样。

    只依稀辨认出很年轻,长得也很俊美。

    乔佳佳莫名被空气中的寒意冻得打了个哆嗦,忙道:“把我放在校门口就行了。”

    周凌笑着道:“雨下得太大了,这位同学,你打工的地方在哪儿我直接送你过去吧。”

    乔佳佳憋了憋,忍不住侧头对阴影里的人道:“虽然您很帅,但我不是什么随便的女大学生。”

    她看过的高干文十篇都有九篇这个开场,年轻的富豪在雨中忽然把女大学生弄上车。

    她可是有暗恋对象的人!

    车上另外三人:“……”

    周凌差点笑出声来,正要解释,季醇忙不迭道:“哈哈,佳佳你误会了,这位司机大哥是我的朋友。”

    他可不敢在外面说顾大少爷是他的朋友。

    顾流初:“……”

    居然笑得出来?不应该难受吃醋吗?

    被黑暗中的顾流初瞪了一眼,季醇连忙捂上了嘴。

    “这样啊。”乔佳佳松了口气。

    “系上安全带吧。”季醇又道。

    他余光瞥见左边冷冰冰的俊美男人没有系安全带,扮演了那么久的年下攻,已经养出了习惯,操心的毛病忍不住又犯了。

    但又不敢直接和金主爸爸说话,免得被嫌烦,于是索性扭过头对乔佳佳说,好间接提醒金主爸爸。

    自己有心脏病不知道啊,万一突然急刹车往前撞了头就糟糕了。

    “哦哦,好的。”乔佳佳这才发现自己一时紧张,居然安全带都没系。

    车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完全不开灯,实在太黑了,她摸半天都没摸到安全带。

    季醇对这辆车无比熟悉,摸到了安全带帮她系上。

    顾流初:“……”

    很奇怪,顾流初很烦,很烦,前所未有地烦躁。

    他戴着墨镜靠在后椅背上,英俊的脸上面如冰霜。

    是因为车子里的人变多了,而且泥水带上了车吗?

    周凌把乔佳佳送去了她打工的地方,待乔佳佳下车后,直接载着顾流初和季醇往翡翠湾的方向开。

    电梯,一路沉默。

    季醇直接在十七楼下了电梯。

    顾流初:“……”

    他强忍着怒火,上了十八楼。

    终于到了晚上十点,季醇洗澡洗头,收拾干净自己,上了楼。

    金主爸爸现在也不允许他说话,作为一个话唠,每次睡前那个档口他都无聊得要命,于是他在手机里面下载了一些游戏视频,把声音关掉,打算趁着金主爸爸没注意的时候看一会儿。

    他进了门。

    顾流初看也没看他一眼,给他开了门之后,径直去厨房继续切自己的苹果。

    季醇于是在沙发上坐下来,偷偷摸摸地看游戏视频。

    看得出来顾大少爷极少干活儿,切个苹果制造出了剁人的效果,砧板哐当哐当响。

    幸好楼下都被他买了,没人,不然都要以为这里在分尸。

    顾流初整个人心不在焉,简直是神色恍惚,他高大的身影立在料理台前,冷冷盯着砧板上的苹果,墨镜都忘了摘。

    忽然一不小心划过了拇指,血渗了出来。

    季醇坐在沙发上,由于怕被顾流初抓到自己在游戏视频,看一会儿就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一眼。

    因此在他动作明显顿了一下,指尖血珠渗出来时,季醇第一眼便注意到了。

    他脚步一动,下意识就想冲过去。

    但一刹那,理智阻挠了季醇。

    金主爸爸都说得很清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就是当一个抱枕,其他时候两个人必须当陌生人。

    他等下又要让人生气。

    季醇竭力按捺住了自己关心的念头,低下头继续看游戏视频,不过心思已经开始神游了。

    他觉得他和金主爸爸这个样子,真像结了婚后已经没了感情、互不关心、貌合神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婚但知道迟早会离婚的夫夫。

    没想到自己年纪轻轻恋爱都没怎么谈过,就体验了一把快离婚的心情。

    季醇被自己脑子里冒出的念头逗乐了,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吓了一跳,赶紧捂住了嘴,偷偷地往厨房看了眼。

    应该没听见吧。

    厨房里正笨拙地给自己的伤口缠纱布的顾流初:“……”

    ……

    翌日去了公司,周凌便发现,顾流初脸色难看,像是没睡好一样。

    当然,睡着肯定是睡着了,毕竟脸色不像遇到季醇之前一样病态的白。

    但神色瞧着似乎没有前段时间那般精神奕奕了,这在他俊美雪白的脸上很明显,眼底下又有一些青郁色的痕迹。

    周凌忍不住问:“您昨晚没睡好吗?是有什么烦恼吗?”

    顾流初在办公桌后坐下来,微笑道:“睡得很好,没见我精神饱满?”

    他现在能有什么烦恼?

    方城和郑总的祸乱解决了,小变态的事情也解决了,他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不愧是他,一切事情都快刀斩乱麻。

    而且这两件事情都解决得非常的完美。

    “那就好。”周凌也没多想,可能只是连日下雨,光线问题。

    他走出去给顾流初冲咖啡。

    然后等他推开门进来,就发现顾大少爷向后靠在转椅椅背上,仰着头,额头上敷着块冷毛巾,漆黑的眼睛闭着,前所未有的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

    周凌:“…………”

    第20章

    跟在顾流初身边这么多年, 从来没见过顾流初这样,周凌迅速放下咖啡,走过来问:“发生什么了吗?”

    顾流初扶着额头的冷毛巾, 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一句话都不想说的样子, 示意他出去。

    “有什么事您完全可以和我说。”周凌拍着胸脯道:“我想替您分担!而且我跟您这么长时间, 您还怕我说出去不成?!”

    顾流初仍是不想吭声的样子。

    但片刻后,他摘掉冷毛巾, 坐了起来。

    他抬起漆黑眼眸看了周凌一眼,一副欲言又止、难以启齿的样子。

    难道公司出了什么问题?

    不能吧,顾氏这么大的财团,这么深厚的根基,再怎么出问题,也不至于让顾流初这副模样啊!

    周凌顿时如临大敌,炯炯有神地盯着顾流初,等待他的指示。

    顾流初终于忿忿开口:“先前地上有滴水,他都怕我滑倒,要来拖掉,昨晚我手指出血了, 他居然笑出声!”

    周凌:“……”

    顾流初竖起手指。周凌顺着他的视线, 落到了他修长手指上的伤口。

    啊这, 不包扎一下都要愈合了呢。

    顾流初将冷毛巾扔在桌子上,两只手抵着额头, 无法理解地道:“四年感情竟然能抽身这么快吗?别人谈恋爱也是这样子吗?是他先说的暗恋我, 对吧, 你也听到了。”

    周凌立马道:“是的,那天在车上我听得清清楚楚!他说你很白, 很凶,但他只喜欢你一个!让别人死了这条心。”

    这种话再听第二遍顾流初仍是有些面红耳赤,他瞪了周凌一眼:“不用重复……那他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周凌确实没想到顾流初会这么在意,他本来以为季醇安分守己之后,顾大少爷会如释重负呢,毕竟先前顾流初最讨厌的就是那些试图攀上他的莺莺燕燕。

    不过想想倒也很正常,顾流初是个高傲骄矜的人,季醇以退为进,抽刀断水,反而会让他的自尊心受不了。

    这一招实在是妙,少年确实是个高手,连他这个过来人都自愧不如。

    周凌道:“这就是常用的报复手段。”

    见顾大少爷一脸疑惑,周凌不得不多解释几句:“这是恋爱中人常用的手段,当一方提出分手,另一方想挽留、但碍于面子说不出口时,便会故作冷淡、欲擒故纵。您看您这不就慌了心神?”

    顾流初怒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慌了神?”

    “没慌没慌。”周凌连忙道:“我的意思是,那您现在要做出什么应对措施吗?身为男人可不能输啊。”

    “什么应对措施?他别以为这样就可以拿捏我,我根本不在乎。”

    说完,顾流初冷笑着盯向他:“周凌,我从以前就怀疑你是不是有妄想症,怎么总随便揣测我根本没有的心思!”

    周凌被他瞪得心惊肉跳,暗想难道真是自己会错了意?

    “那我先出去了。”周凌不敢再说什么,往后退了两步,想要离开办公室。

    手还没碰到玻璃门,身后忽然冷不丁传来一句:“站住。”

    周凌吓了一跳,回过头去。

    顾流初手中钢笔在纸上晕染出一个黑点,他垂着头,不自在地道:“把门关上,不能有人进来,这件事比较机密。”

    “懂懂懂。”周凌忙道:“绝对天知地知您知我知。”

    周凌关好门走回办公桌边。

    顾流初手中钢笔在纸上已经不知不觉画了好多个圈,他冷着脸抬起头,问:“你有什么好办法?”

    周凌:“……”

    周凌的办法就是比季醇更加冷淡,看谁比谁冰。

    “他因为现在每天晚上还是可以见到您,能确定您没有和其他人有交往,所以根本不怕。毕竟从等待四年时间就能看出来,他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对他而言,也不差这几天几个月。”

    周凌分析道:“现在主动权完全掌握在他那一方,您要把主动权把握回来,要告诉他,他是可有可无的。没有他,您也无所谓。”

    “不要只是口头说说,要表现出来。”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就会慌张。”

    ……

    当天下午,季醇刚下课,走在路上啃苹果,就收到了顾流初发来的信息,让他从今晚开始不用去十八楼了。

    这又是怎么了?

    难道金主爸爸不失眠了吗?

    季醇一头雾水,抽出一只手发信息:“那什么时候才需要我上去?”

    那边回复过来一条没什么情绪的文字:“暂时都不需要,我会尝试一下在没有你的情况下睡着,毕竟以后也不可能一直依赖于你。你这段时间先待在你自己的房子里,不用来见我。”

    这倒是能够理解,顾大少爷身患失眠这个毛病,不得不依赖另一个男人才睡得着,想必一直以来也非常屈辱。

    但凡可以不需要自己便能入睡,顾大少爷绝对不会再把自己留在身边。

    这就像药物的戒断期一样。

    不管能否戒断掉,总得尝试一下。

    季醇十分想问,那这期间他工资不会变吧。

    但这怎么好问呢,这就像老板提出接下来的计划而他竟然只关心自己的薪水一样,也太没情商了!

    季醇将手在裤腿上擦了擦,乖乖地回了个:“哦,好的,金主爸爸加油。”

    “他居然让我加油?”顾流初盯着手机,气得往后仰倒,又把冷毛巾放回了额头。

    他字里行间全是要戒断季醇的意思,季醇居然让他加油。

    ——我要离开你。

    ——你加油。

    “这句话可能有两层意思。”周凌蹲在旁边,扒拉着顾流初转椅的扶手,不辞辛劳地为顾流初分析。

    “第一层是,你失眠的毛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不可能戒得了我,这是徒劳无用的,你非要折腾,那你加油吧。这是嘲讽。”

    “第二层是,”周凌沉吟了会儿,道:“管你让不让我上去见你,反正我不在乎,我只会比你更冷,你加油吧——这一层有点挑衅的意味在里头啊!”

    “不用你分析!你以为我听不懂吗?”顾流初怒道:“平时工作倒没见你脑子运转得这么灵光。”

    周凌摸了摸鼻子,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嘛。

    他向顾流初打包票:“根据我的经验,不超过三天季醇一定会来找您!但前两天晚上您一定要忍一忍,不能主动联系他,不然就功亏一篑了。”

    顾流初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才三天,我怎么可能忍不住,我本来也没那么想见到他。”

    第一天晚上,如周凌所预测的,季醇果然没有上来。

    顾大少爷换上编号12的丝绸睡衣,吹干漆黑的头发,抻直枕头,一个人占据了一整张大床,不用睡在三分之一的位置,而是像在季醇出现之前一样睡在最中心的位置,非常平静地度过了这一天。

    虽然一整宿没睡着,翌日心率都有点不正常,但他认为优秀的猎人需要耐心,需要忍耐,这一点小问题不足以放在心上。

    第二天晚上,季醇也没有主动过来。

    顾流初坐在没开灯的客厅里,掏出手机看门口的监控总共十五次,二倍速放了监控,然而门口却除了打扫卫生的清洁工外根本没人出现过。

    甚至他想象的季醇可能会特意在电梯里制造和他的偶遇的场景也没出现。

    顾大少爷竭力心平气和地躺到床上,两只手放在胸前,试图入睡。

    第三天晚上,季醇仍没出现。

    顾流初盯着时钟转动,枯坐了整整一夜。

    ……

    第四天,周凌一大清早去公司,就发现顾流初已经自己开车过来了,躺在黑色沙发上,额头上再一次气若游丝地敷上了冷毛巾。

    周凌:“……”

    “你不是说有用吗?”顾流初三天没睡好,俊脸都有些苍白。

    他捂着额头,幽幽地坐起来。

    办公室内光线昏暗,他像只英俊的鬼魂。

    “……”

    周凌也是意想不到,万万没想到少年这么能忍,简直和他毛毛躁躁的急性子截然相反。

    外表单纯元气,实则是个狠人。

    一下子热情似火,一下子天寒地冻,这能不钓得他们从来没有恋爱过的顾总要死要活的吗。

    顾流初输就输在自小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医院,对外界接触不多,接手家业后又洁身自好,完全没有相关经验。

    不过也是,少年四年磨一剑,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可不怎么着也要忍住吗?

    周凌思忖了一下,道:“我倒是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他忍不住。”

    “我真是失心疯了才会用你的办法,你一个离异男人有能有什么用。”顾流初连工作都没了心情处理,摆了摆手,躺了回去。

    “你出去,”顾流初闭着眼冷冷道,“我和他本来就只是协议关系,现在这样就是我想要的,他再来纠缠我反而只会给我带来麻烦。”

    说完,顾流初又道:“你还有什么办法?”

    周凌:“……”

    见周凌忍不住看向自己,顾大少爷拿下毛巾,怒道:“你都说了这是一场博弈,我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失败?”

    周凌:“……”

    也是,所有男人都有胜负欲,而顾流初的自尊心和胜负欲绝对是男人中最强的那种人。

    ……

    隔音实在太好,季醇完全听不见楼上顾大少爷的动静。

    这两日,他除了去医院学校,就是打游戏,享受着没有家长管制的快乐。

    他趴在沙发上打,他躺在床上打,他坐在地毯上打,他甚至还特地买了件最喜欢的黑色奥特曼T恤换上打,整个人都枯木逢春!

    压抑的天性被释放!

    市面上大多数游戏之前做代练的时候季醇都玩过了,金主爸爸现在也不召唤他,大段的时间不知道怎么打发,他又下了几个剧本杀app和恋爱游戏,打算尝试一下没玩过的东西。

    之前被金主爸爸限制晚上十点钟必须睡,现在他简直是报复性熬夜。

    晚上根本舍不得睡。

    深秋的空气非常干,他熬了两晚上后,早上起来流了一回鼻血。

    擦干鼻血,就收到了乔佳佳的短信:“我哥来S市了,你要不要见一面?”

    乔俞?

    “他不是在隔壁省上大学吗?现在又没放假,怎么跑这边来了?”

    乔佳佳道:“我发个地址给你,你来了就知道了。”

    季醇在黑色奥特曼T恤外面套了件外套,风风火火地打车抵达乔佳佳发给他的地址,发现这是一家开在街角的宠物咖啡连锁店。

    一楼是喝咖啡的,二楼除了有十来只猫,栏杆后还有两只羊驼。

    柜台后面一个系着猫咪图案围裙的气质非常温润安静的年轻男生出来,对他笑道:“季醇,咱们有大半年没见了吧,上次见面还是过年回老家。”

    季醇愣了一下差点没认出来:“乔俞?”

    “对别人脸盲也就算了,认识这么多年了,对我还脸盲,真让人伤心。”乔俞说:“佳佳在窗那边,我们过去坐。”

    聊了聊,季醇才知道半年前乔俞已经辍学了。

    “本来我成绩也不好,你知道的,而且我学的是动物护理专业,大一我基本上把那些知识已经自修完了,我从家里拿了些钱,在学校附近开了家宠物店,生意还不错,攒到了一些钱。”

    “所以上个月我回了s市,想着要不干脆把宠物店开到这边来,离家离你们都近一点。”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他没说,季醇母亲一直在住院,而他却没有任何经济能力帮忙。

    前两年季醇忙于打工,连他的微信消息都不怎么回。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觉得这大学读的真没意思。

    季醇望着这家刚开业不久的店,觉得这有点匪夷所思:“但……怎么能说辍学就辍学?”

    “怎么,这样你就嫌弃我了吗?”乔俞半开玩笑地问。

    “你这说的什么话。”季醇连忙摆手,在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真是不会说话。

    自己这发小虽然看着安静,但一向很有他自己的主见,到了辍学的地步,想必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自己不能帮他解决就算了,还问这种问题。

    “你现在在哪里住?是在外面租房吗?”乔俞忽然问:“我前两天去了你学校一趟,你舍友说你现在不回宿舍了。”

    虽然以前高中的时候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但现在毕竟都长大了,而且这么长时间没见,多少有点儿生疏。

    在外面被金主爸爸包养当软饭攻的事情,季醇实在是说不出口。

    他挠了挠栗色头毛,含糊地说:“对,住在外面。”

    乔俞对他说宠物店里的两只羊驼一直打架,问他其中一只能不能在他家寄养几天,再过三天另外一只的主人就会过来接,到时候就没问题了。

    “羊驼还会打架?”季醇吃了一惊。

    乔俞笑了笑:“这些动物都很有智商的。”

    季醇问:“不会朝我吐口水吧。”

    乔俞道:“其他羊驼有可能有那个坏毛病,但这只不会,它很乖的,而且它很喜欢帅哥。”

    如果季醇自己的房子,季醇自然义不容辞地大包大揽,但翡翠湾那边毕竟是金主爸爸的房子。

    他略微有点迟疑。

    乔俞看出他的犹豫,忙道:“如果不方便也没事,我再想想办法。”

    以前高中的时候他还组织帮你妈妈捐款,你现在一点儿小事就推辞,你真不是个人。

    实在不行,等羊驼被接走后,把整个房子大扫除一遍。

    碰坏了什么东西从自己的五千万里扣就行。

    这样想着,季醇忙道:“咱俩谁和谁啊,好哥们儿,你放心吧,这三天我一定把你的羊驼照顾的好好的,不过照顾指南你要发到我手机上。”

    “好。”乔俞脸上一直有笑容,但在听到‘好哥们儿’这几个字的时候,笑容有点僵硬。

    羊驼是一只棕色卷毛的羊驼,很大一只,几乎有半人高。

    季醇叫了辆货车,带着羊驼上了车。

    “要不我送你吧,你住哪儿?”

    “不了不了。”季醇连忙关上车门,拒绝道:“我自己能行,你不还得看店吗。”

    就这样,季醇抱着羊驼,把羊驼带回了家。

    从电梯一路上去的时候,他非常心虚,生怕遇到金主爸爸,好不容易抵达十七楼,他像做贼一般,飞快地冲到门口,输入密码冲进去。

    进了家门,才松了一口气,顾流初这几天似乎很忙,不仅没有给他发任何信息,也没喊他上楼过。

    可能根本没时间搭理他。

    这样一来,就根本不会知道他在这套房子里私藏一只羊驼了。

    为了把羊驼祸害的面积控制到最小,季醇把它的食盆和水碗全都放在了自己的房间。

    等按照乔俞发来的指南照料完,季醇打算去洗澡。

    正在这时门口的门铃忽然“响”了一下。

    季醇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

    这都半夜了,怎么会有人按他门铃。

    他凑到门口,从猫眼往外一看,只见金主爸爸高大的身影站在外面。

    他:!

    金主爸爸怎么这种时候来。

    金主爸爸只穿了一件浴袍,漆黑的头发还是湿的,像是洗澡洗到一半停水了,迫不得已过来。

    “这么晚还没回?”顾流初蹙眉,抬手便要输入密码。

    全是他的房子,他自然知道密码。

    季醇虽然慌张,但还是忙不迭把门打开了。

    要是被金主爸爸发现,他在家里却不给开门,等下就把他从楼上扔下去。

    门一开,四目相对,顾流初垂眸扫了一眼他的奥特曼T恤,表情冷冷的,却罕见地没说什么。

    “您怎么来了!”由于心虚,季醇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冷不丁想起金主爸爸和他签订过的第二份协议,他又迅速抹了把脸,收回了表情。

    “……”顾流初道:“我那边停电了,我下来用一下你的浴室。”

    “好的好的。”季醇连忙让他进来,从鞋柜里拿出鞋,蹲下来摆在他面前。

    不知道是不是季醇的错觉,平时金主爸爸洗完澡都捂得严严实实的,像是生怕自己的眼神脏了他的皮肤,但这会儿浴袍的领口却开得很大,隐隐约约露出了胸肌。

    他漆黑头发上的水没有擦干,几滴水将滴未滴。

    季醇一抬头,顾流初发梢的水滴在了自己脸上。

    顾流初一低头,便见季醇还蹲在那里,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胸膛。

    两条鼻血流了下来。

    顾流初:“……”

    季醇:“……”

    糟糕,刚才抹脸抹得太狠了,鼻子干裂的地方又开了。

    季醇面红耳赤地冲到卫生间去,用纸巾把鼻子塞住。

    顾流初看着他火急火燎的背影,扯了扯嘴角,累积三天的郁气终于稍稍散开,有种在博弈中终于勉强胜了一招的感觉。

    周凌说的第二个办法果然有用,这小子再能忍,但身体反应却骗不了人。

    而且这小子好像对他的胸肌格外有兴趣,每次不是偷偷地摸,就是偷偷地看。

    居然喜欢男人硬邦邦的胸?

    真够变态的。

    顾流初抬脚朝他卧室走过去:“把你的浴室收拾出来,我要吹头发。”

    季醇进了房间,羊驼用脑袋蹭了一下他的腰,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差点忘了家里正金屋藏“娇”!

    他赶紧拿着吹风机冲出房间,挡在门前,对顾流初讨好地道:“就在客厅里吹吧,金主爸爸,我给你吹。”

    关键时刻,他也顾不上补充协议的三句话规则了。

    顾流初有点儿莫名其妙,眯起眼睛打量了季醇一眼。

    前几天不还兢兢业业地履行协议,梗着脖子硬撑着不主动去找他吗?

    怎么看了一下他的胸就变得这么主动了。

    他简直怀疑季醇有点儿下半身动物,对他的感情和变态的色/欲可能五五分。

    但少年给他吹头发的诱惑确实很大,他便没说什么,非常高冷地转身在沙发上坐下来。

    季醇拿着吹风机走到顾流初身边,一边拨弄金主爸爸漆黑的短发,狗腿地给他吹着头发,一边偷偷摸摸地把金主爸爸往怀里揽。

    让顾大少爷睡着,然后把羊驼偷渡出去!

    这就是他的作战计划!

    这是想让自己睡着?

    然后呢?想对自己做什么?

    顾流初哪里看不出来他的意图。

    被少年冷了多日,又这样热情对待,他略有些不自在。

    虽然竭力想撑住不睡,但少年柔软的指腹按在他的头皮上,实在是舒适,而且少年一只手臂环抱着他,他很快便昏昏沉沉起来。

    几日没怎么睡觉,此时简直像是一头栽倒在了少年怀里。

    季醇感觉金主爸爸俊美的额头抵住了自己的腰腹,继续把他头发吹干后,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倒在了沙发上。

    季醇正要掏出手机给乔俞发消息,商量怎么办。

    忽然便见卧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似乎是那只棕毛羊驼用脖子把门把手压开的。

    季醇简直吓坏了,赶紧冲到其他房间去找。

    却都没找到。

    等他从阳台绕回来,忽然见那只羊驼歪着脑袋立在沙发前,伸长了脖子,凑到金主爸爸嘴唇上去舔了一口。

    季醇带着尔康手一个箭步冲过去——!

    不仅没能及时制止,羊驼还流了一滴口水在顾流初的脸颊上。

    “……”季醇内心无比的崩溃。

    这等金主爸爸一醒,就是一顿人肉炖羊驼!

    他冲过去抱起非常天真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宰的命运的羊驼,拔腿狂奔,冲出家门,冲进电梯。

    “……”

    顾流初在季醇摔门逃跑的声音中清醒过来,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那么短暂的一会儿,他当然不至于睡得有多沉。

    于是也依稀能感觉到有什么在他嘴唇上舔过去。

    季醇亲完他便害羞地跑了?让他睡着居然是为了这个!

    这可是他的初吻!

    顾流初来不及气恼,摸了摸脸颊,忽然发现脸上还有一滴水,像是绝望的泪水。

    他:“……”

    原来根本没有所谓的抽身,少年这些天从头到尾都在压抑和隐忍。

    顾流初心情忽然非常的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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