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圣上对江乔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若是较真儿算起来——他们“相识”的时间怕是更早些许多。
五个月前,京城惶惶不太平。
那位差一步练气大圆满的林国公病了。
修士不入五谷轮回,一旦生病便是骇人听闻的大事。再加上林家是大族, 千年前曾有位剑道天才历劫飞升,林国公本人又是澧朝开国的老臣。
这下子京城里风雨飘摇,有些依附林家的官连麻衣和孝布都偷偷备上了。
这番动静自然传到了宫墙里,派去的太医回来复命, 官方证实了传闻:国公大人脸都灰了,嘴是紫的, 眼睛发白手发红。
圣上大惊:莫不是中毒所致?
太医诺诺良久说,老大人此番乃是心病。
穿着朝服头戴官帽的太医院院判深吸一口气,将这个荡气回肠的故事娓娓道来——原来林家这位老国公曾为国出战,当年出征之时遭到敌军暗算,曾被一边塞女子所救。
大敌压境之时,国公大人被围入深林,幸好遇到一位农家妇人。对方听闻国公大人身份后义不容辞、奋不顾身、舍生取义,引开敌军。
为林国公争取了一线生机。
这原本是十六年前的往事,那女子并未交代名姓, 只大喊一句:“位卑未敢忘忧国!”便从万丈悬崖上纵身一跃,尸骨无存呐。
圣上用明黄的帕子擦了擦眼角, 沉重地点点头。堂下伺候的太监们立刻有样学样, 呜呜地哭起来。
太医院院判继续道:“老国公此番重病,则是听闻恩人当年还留下一个血脉……”
“哦?”
龙椅上贵人的神色变得有些奇怪。
最后,由礼部出面择了佳期,圣上下旨感念农妇贞烈, 特许这个遗落在民间的血脉认林国公夫妇为父母,写进林家的族谱, 称作三小姐。
林辰竟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的时候,眉头一皱,直接从上书房赶了回去。
管家早就候在那:“老爷重病,吩咐了不见人。”
“我查了档,他早膳吃了五个红烧肘子。”
管家的神色一僵,偷偷往高门紧闭的主院看了一眼。朱红色的墙挡住了如潮水般的议论,还有各方带着各色态度的揣测。
任谁听了将军农妇的故事都不会觉得有半分可信,只道是林国公老来心软,非要编出个让人发笑的故事迎私生女入门。
宫里那位多多少少也是如此想的。
——一个私生女而已
林国公老了顾念亲情不要脸面,皇帝可以成全他的心愿。只是随着最近的风波愈演愈烈,圣上反倒对这个从未来得及见的女孩起了好奇。
“说她是朱雀的灵童转世?”
传闻里其实说的是座下一朵莲花,只是人老了记不清楚细节,旁人也不敢纠正。内务府大总管笑眯眯地为贵人拢了衣袍:“不知真假,可的确是个有福的。”
这几次都能成功逢凶化吉不说,还引得两位皇子为她明争暗斗起来。
老皇帝冷笑一声。
“祸水。”
下面做事的奴才不敢抬头,心里暗暗为那个即将进宫面圣的林家三小姐暗暗捏了把汗。
她之前闹出来的乱子说大不大,只要重拿轻放便可随意盖过去。可是最近东宫和七殿下之间你来我往的动作,似是触及了皇帝的底线。
权力的更迭可以带着血腥,却不能为着一个女人。
下人们抓心挠肝。
“林家女参见陛下——”太监尖细的嗓子打破了寂静。
勤政殿里的人都在偷偷打量这个不慌不忙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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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里的141正在给她临时抱佛脚如何回答情商题,这次面圣太过突然,打断了它的思路。好在——它找到了另一个世界中《考公考编50问》,里面各路大神从不同角度和不同人设给出了解题思路,专门帮助仕途小白回答送命题。
江乔听着它念那些一句话转三次逻辑的标准答案,脑子有点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前面那些是优秀范例哈,最后一个是摆烂版,你别学。”
“如果遇到你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你就说提问者牙上有菜。”
江乔严肃地表示同意,记住了:牙上有菜。
大殿内,白发苍苍的老者端坐上首。
顾家的人个顶个的气势十足,原是从他们父亲身上继承的架势。皇帝虽然年迈,但是眼睛却不浑浊。
旁人见了圣上龙目不说谨小慎微,也多半会收敛了神色垂手而立。可是林家这个私生女慢悠悠地晃了进来,眼睛晶莹地打量着四周。
像个警醒又好奇的猫儿。
她生的漂亮,一眼就是有福气的样子。嘴角挂着乐呵呵的笑意,像年画上的福娃娃。
太监下意识想冲她笑,回过神来暗暗心惊。
“大胆!见了陛下为何不跪?”
江乔顺着声音望去,御前总管紧皱着眉头打量着她。
少女吃惊,她还没跪过谁——被跪的怕是要折寿。她认认真真看了下上面龙椅上的这个白胡子老爷爷,长得有点像胖版月老。她有点于心不忍。
不过三五年的寿命了,再跪一下可所剩无几了TvT
“林家女江乔,还不过来见过陛下?”太监哪里知道她在犹豫什么,特意提高了音调扬声催促。他的眉头皱紧,似乎一定要她立刻做出反应。
“不行…”神明难得有良心,准备拒绝。
江乔转头去看白胡子老爷爷,对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朕是九五至
PanPan
尊,你理应跪拜。”
她又一次小小抗拒了一下:“一定要吗?”
皇帝笑了,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少女是个随遇而安的人。
她想,老爷爷,这是你逼我的。
她扑通一下跪了下去,标标准准像供香一样磕了三个头。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不出半点不尊敬的样子。仿佛刚才的悖逆之举只是小孩子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堂下侍奉的人们松了口气。
龙椅上的人也笑了。
只有江乔在心里猫猫流泪,对141说:“完了,他活不过今年了。”
系统大惊:“宿主怎么看出来的?剧本里他还能再苟五年。”
江乔没说话,揉了揉发红的脑门和有点青了的膝盖。
她想:是我攻击了他。
少女神情恍惚地站在下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皇帝闲聊。她不知道对方找她来所谓何事,但神明出于某种愧疚,一直认认真真陪聊。
殿内点了浓郁的龙涎香,馥郁的味道让人昏昏欲睡。
皇帝先和江乔聊四书。
发现她一窍不通。
他又和她聊女德女训女论语。
江乔还是无动于衷。
觉得没趣的贵人只能随便找了个话题:“太子府里养的那条小白犬,原是西域来的贡品…”
他突然发现自己没眼花,少女眼睛瞪的像铜铃,侧耳认真倾听。
老皇帝哈哈大笑:“你是喜欢小苍兰,还是中意这个人?”
江乔:??
白胡子老头笑的很和蔼,从始至终打量着她的神情,就像是要把她看透一番:“世界上想要当太子女人的人很多,她们要么有绝无仅有的美貌,要么有显赫非常的家世。”
他在试探江乔,也是在试探林家的心意。
江乔的回答决定了她对于顾瑞麟的态度是否能够代表林国公和林辰竟。皇帝的问题太巧妙,他好像只是随口说:
“小姑娘,你有什么?”
江乔:“…我。”
来了,职场情商测试题又来了。
她犹豫间,在场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好像在期待着她掉进陷阱。
141突然支棱起来:“还记得上次我给你看的攻略贴吗?分析作者意图,然后巧妙破题,答出新意。《考公考编50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傲气版,冷漠版,谄媚版你选一个就行了。”
少女:……
时间一点点流逝,皇帝终于再一次给出了机会:“容貌和家世,你有什么?”
神明的大脑快速运转,提炼出了关键词:“有?”
“有的。”
她先试探地说了一个答案,像极了蒙题的考生——字迹工整,言之无物。
老皇帝:……
“哦?小姑娘很自信。”
少女神明一下子松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好像回答正确了。
“那你说说看,你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我有。”她这次自信地给了结论。
A or B?
江乔回答:or
皇帝的脸青了一瞬,他笑眯眯地重新发问:“你想做皇妃,却不知东宫之位空置已久。不是那么好当的?”
神明表情一片空白——她什么时候想当皇妃了?
下界的凡人也太吓人了。
可是在场的旁人却不像她这般平静,圣上能问到这个问题,说明对这个姑娘很满意。老太监神情收敛。的确,这个丫头颇有灵气,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殿外,两个被叫到此处的男人也在等待着答案。
顾瑞麟似笑非笑地站在更近的阴凉中:“七弟,抱歉了。”
俊美非常的男人站在烈日炙烤之中,周身却像雪山冰泉一般清冷。他从始至终平静如常,好像从没在意这场戏的结果。
他看着储君兄长胜券在握的表情,轻轻垂眼遮住其中的嘲讽。
所有人都觉得江乔心机深沉,谋图高位。
可惜他都能想象到懵懵的少女恐怕到现在还没有听懂在问她什么。
殿内,皇帝还在询问她对顾瑞麟的心意从何时开始。
神明绞尽脑汁不知道如何说,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什么,141给她无数攻略,她只记得最后一句,虽然好像是个反面教材——
“陛下。”
她看到老皇帝兴致勃勃看过来的视线。
神明微微咬牙,痛定思痛,破釜沉舟:
“你牙上有菜。”
第 27 章
空空荡荡的大殿内安静了一瞬。
可也只是微不足道的毫秒, 转而变突然爆发了巨大的、爽朗的笑声。皇帝笑着笑着便开始咳嗽,在141紧张的心情中再一次将视线落在江乔身上。
老皇帝浑浊的视线短暂地变得异常清醒。
带着考量、探究和观察。
他在评估着什么?
顾家的人都是一脉相承的自私阴狠,当今君王身上最为有争议的传闻便是他幽禁了三个手足兄弟, 甚至和当年造成先帝退位的叛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今他老了,嘴上开始讲着仁义礼智信,可是没人敢小觑他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果决。
“你不喜欢老三,我知道。”
太子在当今的兄弟中排行老三, 大皇子和二皇子都福薄,没能活到成年。不过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就有待商榷了。
老皇帝的声音很冷静, 似乎早就准备了这套说辞。
“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老三,也不喜欢老七。”
听到君王一番话的冷漠男人微微收紧了袖口。他看着身旁的兄长,对方若有所思地盯着大殿门口的朱雀神像,连一贯的风度翩翩都忘了保持,而是沉浸在特殊的情绪中。
方才一切似真似假的试探都烟消云散,皇帝揭开了真正的目的——
“林家的小姑娘,他们跟朕说你是农妇的女儿,我瞧着却不像。朕有五个儿子,各个都是人中龙凤, 京城的小女儿们心里总有倾慕的君子,你却不喜欢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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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想要什么呢?”
殿外,
顾厌离也在等着江乔的答案。
殿内,
直面这种质询的少女却没有慌,她甜甜地一笑:“我挺喜欢七殿下的。”
顾厌离的眉头松了片刻。
“好吧,好吧。”皇帝的笑容很慈祥,就像是在看一个可爱的、顽皮的晚辈。她在院子中玩耍的时候不慎将花瓶打碎, 怎么也不肯承认。
他笃定她在说谎。
“国寺的人很喜欢你,跟朕提了很多次呢。”老人和蔼地突然转变了话题, 显得有些突兀,他这次没有给江乔答题的机会,轻轻地笑着:“你谁都不喜欢,倒也方便。”
等说完这句话后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痛苦地咳嗽了几声。
身旁的老太监立刻上前为陛下呈上参汤,看着曾经骁勇在马背上的男人在以狼狈地吞服下不知名的药丸。老人的眼睛又变成了那种吓人的白,直勾勾地盯着江乔。
有人将少女请了出去。
她一抬头就看到了两个熟人。一想到他们把她那些尴尬的对话都听见了,神明难得老脸一红。
少女瑟缩的动作落在两个人眼中又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俊美的男人眉头皱的更深了,看着紧闭的宫殿大门没有说话。
与之相对,顾瑞麟自幼在兄弟中就是更为长袖善舞的那个。他笑的让人如沐春风,唇角的弧度掌握在一个刚刚好的位置,他自然地上前颔首问好:“三小姐又长高了。”
他死死拿捏了神明的痛点。
少女眼中好像写着:真的吗?三个大字,把顾瑞麟逗的微微眯眼,嘴角的笑意也真诚了不少。
顾厌离依旧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女乖巧柔软的发旋,眼底划过一丝无奈,像是
依誮
不理解自己家的小孩为什么总是被“你妈妈让我来接你”这种谎言一次次欺骗。
拙劣的讨好也只有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受用。
随意地瞥了眼不善言辞的七弟,顾瑞麟心中有一丝胜券在握。他这个七弟生的好,可惜出身太差又没有好脾气,在朝中的风评也不高。
他的笑容加深,几步上前接近江乔:“小苍兰这几日想你,有空可以来东宫玩。”
小苍兰是侧妃养的白狗。
从前遇见江乔就叫,如今被毒药哑了嗓子只知道呜呜地趴在地上,外人若是不知情,看过来只觉得它转了性子,变得更温顺些。
不得不说顾家人在某些方面的手段是相似的。
顾瑞麟用小苍兰做饵料,掉的是一条来自林国公府的漂亮鱼儿。
可是鱼儿没有立刻上钩。
江乔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听到小苍兰想她,少女先是有些不可置信,然后便是受宠若惊地露出一个笑容,再然后——她下意识看向了顾厌离。
高大的男人站在不远处的烈日下,明明今天是金秋时节,但是风吹来时还带着热浪。男人的周身却冷冷清清,丝毫没有燥热的感觉。
他那双茶色的眸子在光下显得更加浅了,里面一片平静。
但是他在看她。
从出来的那一刻便是。
神明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她把什么小苍兰小金桔都抛在了脑后——她是一个守约定的好主人,她怎么可以想别的狗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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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这一刻,她突然点亮了某种人情世故的巅峰状态。少女轻轻对顾瑞麟颔首:“改日吧,小苍兰有侧妃姐姐照顾一定会很开心的。”
话音刚落,有人攥紧了拳头,有人舒展了眉眼。
大殿面前不宜再客套下去,江乔随着引路的宫人匆匆离开了。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顾瑞麟终于收起了那令人不适的假笑。
“七弟,”他的声音染上戏谑嘲讽,“她听不懂父皇的意思,你却能看透这个哑谜。”
两个年轻的男人对视一眼,一触及分。
顾厌离还是没有开口,显得不动如山。他静静地用那双代表着低贱血脉的眼睛注视着他的兄长,那个谋划了一切的人。
皇帝病重。
从半个月前江乔平安归来,顾厌离的人就在以雷霆之势清算东宫。与此同时,那些说江乔是朱雀莲花转世的言论也闹的满城风雨。
这背后自然是有人推波助澜。
“父皇老了,总是信一些旁门左道。可是朱雀神的庇佑才是最好的……”顾瑞麟对上自己好弟弟冰冷的视线,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给父皇找了一条生路。”
方才皇帝的问题他们听的真切,江乔谁也没有选择。
和一个自己看不上眼的弟弟在这种时刻平分秋色,这却丝毫没有折损储君的气焰。他唇角的笑容相反地越来越真切。
——这正是他所想看到的
皇帝有心,却敬畏朱雀神明。因此才多番辗转确定她并无心上人。猜猜他们功利又自私的父皇此刻怎么想的?
一定会认为江乔是迫于家族压力才会接近两个皇子。
那他也可以成全她。
毕竟当皇子妃,哪有当皇妃来的直接?
“如果圣上相信冲喜之说,不会让我们听到。”顾厌离没有抬眸,掩盖了有些冰冷的目光。
顾瑞麟笑的更开心了:“啧,好弟弟。”
“人是会老的,老了就要生病,生病就会害怕。他想警告你我不要生事,直到他这个君主迎娶朱雀神女。”储君脸上带着笑,可是眼底却一丝笑意都没有。他好像并不满意这个结果,只是在恶心着他讨厌的弟弟。
顾厌离却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般情绪失控。
他转身便要离开。
“好弟弟。”有人扬声对他说,“你要是生气了,就真的要输了。”
顾厌离连一丝停顿都无。
…
江乔没出御花园便遇到了另一个熟人。
她惊呆地看着一个带着面具的身影在手指灵活地变着戏法,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猴子从他的指缝中掉出来,然后自己爬到他的肩膀,最后滑进袖口。
花园上首支着头看戏法的女子掩唇轻笑,拍手叫再来一个。
谁知一转头,她看到了江乔。
“呀!”女子微微吃惊,“你在这呀。”
神明歪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认识自己。
如果有除了江乔以外的人在场,就能认出她穿的宫装制式,猜出她的身份——这是圣上最小的朝瑰公主。
公主定定地看了一会少女神明,吃吃地笑起来:“我该叫你嫂嫂?还是叫你小妈。”
在场的人不敢抬头,江乔也没听懂。
朝瑰走下台子拉过林府三小姐的手,亲亲热热地装作熟悉,她从桌子上拿起什么东西往那魔术师的手里一抛!
掂了掂那白花花的银两,变戏法的少年故弄玄虚地吹了声口哨。
本来藏起的小猴子就像可以听懂人话一样,被一根透明的细细丝线扯起来,晃晃悠悠地往朝瑰的方向走。偶尔跳舞,偶尔翻腾,公主看的正起劲,那小猴子一下子“踩到”了一块香蕉皮,然后滑稽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公主尖叫一声又笑起来。
“你喜欢吗?他好有趣。”
江乔看了眼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的纪枯,摇了摇头。
朝瑰也不生气,还是意义不明地看着江乔笑。她对带着面具的魔术师说:“我嫂嫂,哦不,我小妈不喜欢你呢。可是我喜欢你,我要不要为了你罚她?”
“嗯。”
“真的要罚吗?怎么罚呢?”
江乔看到了纪枯转过来的视线。
“挖掉眼睛吧。”少年就像不认识她一眼,可是眼里的戏谑做不得假。
谁也没注意魔术师在公主答应他要求后骤然冰冷的气势。
朝瑰走下去揽住纪枯,她越来越觉得这个戏子有趣,身材也好。她得想个法子把人弄进她宫里,但是在此之前,她得先验验货。
娇蛮的公主顺着自己的心意突然掀开了对方的面具。
啊啊啊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着吓跑的朝瑰,纪枯撇了撇嘴。
江乔问:“弟弟,你怎么在这里?”
地上毫无动静的小猴子玩偶却像被赋予了生命,依照着魔术师的意愿爬了起来,兴高采烈地跳上了江乔的肩膀。
小猴子张了张嘴,声音却是从其他地方传来的。
“我来找你玩。”
第 28 章
面具下的少年看不出从前的模样, 只知道上面狰狞盘踞的疤痕让人心生惧怕,对上那双纯黑色的眸子时,有一瞬间真的怀疑他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也难怪朝瑰公主只是看了一眼就被吓得哭泣逃走。
江乔听到纪枯是来找她玩的, 眨眨眼睛:“可是我没跟你说我在这呀。”
“呆!”
少年回头骂了她一句,看着周围不知如何是好的宫人们,不以为意地收起自己的小猴子转身离去。神明没由来地被骂,也生气, 一声不吭地跟上了步履匆匆的弟弟。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也不搭话地走到了御花园僻静角落。
少年心里烦躁的要命, 他同江乔一样疑惑怎么会在这里见到彼此。他在京城呆了半个月,终于结识了一个宫中的乐师,因而来到这里表演戏法。
朝瑰是圣上唯一的女儿,身份尊贵无人能及。
他为了今天特意做了这只布偶猴子。
可是却在看到自己的这位蠢姐姐的那一刻破防了,少女眼里纯粹的好奇让他懒得再用甜言蜜语哄那刁蛮的公主,转眼看来皇宫里天子脚下养出的女儿还没他这个姐姐贵气。
牵在手里的丝线打了滑,猴子摔在地上本是出了差错,但是却意外逗的公主开怀。
少年心情却越来越差。
他觉得江乔真的太讨人厌了,怎么会无处不在。他一见到她, 都忘了该怎么引动那些操控玩偶的丝线,所以才出了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纪枯想吓吓少女, 就说要挖了江乔的眼睛。
谁料朝瑰这个女人脑子更不好, 竟然真的同意了。
他没办法,任由对方摘了面
PanPan
具被吓跑……今天这场局算是前功尽弃了。
少年胸膛因为百转千回的情绪起起伏伏,他长高了不少,居高临下时竟也显出不可小觑的气势。只是他习惯了缩起肩膀, 扯着虚伪的笑,做出一副随意懒散的样子。
他盯着少女清澈的眼睛几秒, 将身上的戾气收的干干净净,换回了那副二世祖的纨绔表情,逗弄道:“我还没问你,你进宫干什么?”
少女如实回答:“皇帝叫我来。”
她把大殿里的情形简单地将给弟弟听,但是省略了她绞尽脑汁想答案的那段。纪枯一打眼就知道她没有说全,但是也不在意地笑笑。
少年丑陋的脸隐藏在暗处,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双手环胸靠在破旧的凉亭里。
越听,他脸上的表情就越奇怪。
最后凝成了化不开的沉思。
“我说朝瑰那个疯子怎么叫你小妈呢……”他自己嘀嘀咕咕,江乔没听清他说什么,啊了一声。
他说:“人为了活真是不择手段呀。”
少女听不懂他在暗示什么,她只是好奇:“所以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纪枯盯着她漂亮的脸。
笑了,摇摇头。
——他和那个要死的老头都是一样糟糕的人啊
…
少年最后没有拗过江乔,陪她去玩。
少女回到京城后林辰竟就没有让她独自出过门,不是他陪便是顾厌离。这时贪玩的神明第一次成功溜出来,也是纪枯第一次要陪一个什么也不懂的笨丫头。
他们去了市集。
江乔一进去就蹲在卖狗的摊贩前面走不动路,纪枯抱着胳膊看着那些吓得瑟瑟发抖的小东西,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
“啊,还以为好了呢。”江乔失落。
“什么好不好的?”
江乔就继续慢吞吞地把大殿门口发生的对话也将给纪枯听了。她说话慢,心思单纯,把发生的经过要完完整整地复述出来,其中夹杂了无数无关的信息。
但是表情烦躁不耐烦的少年却从始至终没有打断过她。
听到最后,纪枯不愧是有着强大信息处理系统的满级人类,明白了江乔想表达的意思——太子说他家的狗不怕她了,她以为自己神奇的体质解除了。
“笨。”
神明的小脸皱起来,她怎么无缘无故又被骂了。
“他说什么你都信?你也没有亲眼见过。狗又不会说话,它难道跟顾瑞麟说它想你?”
江乔表示:“万物有灵,我听得懂。”
她额头突然被搭上了一个冰凉的东西,纪枯疑惑地收回手:“也没发烧啊……”
江乔:!!
她生气了,纪枯无奈跟着她。少女穿的鹅黄色的裙装,在混乱嘈杂的市集中就像是误入此地的仙子,引来了暗中不少视线的侧目。
少年敏锐地同暗处的生物对上,吓得恶意瞬间消散。
魔术师收回威压,随便摆弄着自己的布偶猴子,看着江乔对卖冰糖葫芦的摊贩又起了兴致。可是少女显然遇到了新的苦恼——她没有钱。
娇气的姐姐好像把刚才的气都忘记了,甜甜地笑着凑过来问他要银子。
纪枯翻了翻,从小猴子身上找到了十枚铜板。
江乔:……
她叹了口气:“不够吧。”
纪枯诧异:“你从前都是给银子?”
“顾厌离付的钱,我看他是这样啊。”
生在边境混乱领域的魔术师难得沉默了,他咧嘴露出小虎牙,揉了揉蠢姐姐的头:“他病的不轻。”
他自然地拉起少女的手,然后用一个铜板买到了三串糖葫芦——他一串,她一串,布偶小猴子一串。
江乔的眼睛突然亮起来了。她崇拜又深切的目光把纪枯看得脸一红,不过带着面具,他心态坦然地拉着她又逛了一个糕点摊。
一份藕花糕是3铜板。
江乔看了看老板,又看了看“有钱有经验”的弟弟,准备自己从小猴子身上拿3枚铜板。
纪枯淡定:“只剩下一枚了,老板开个张吧。”
神明:???
谁料老板真的将刚出炉的美食交给了她。
少女恍恍惚惚地把纪枯拉到一旁,磕磕绊绊:“你…你骗人。”
老成的少年骗子毫无愧疚:“这叫计谋。”
他长在东西大陆的交界处,鱼龙混杂,别说是砍价——就是杀人越货的勾当都不算稀奇。他看着目光渐渐灼热的少女,觉得有些好笑。
于是他又带着江乔用一枚铜板买到了顾厌离一袋银子买到的东西。
抱着不知道有什么用的窗花、珠钗、水粉还有团扇的江乔傻眼了。
神明彻底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弟弟,你好厉害。”
被夸的魔术师神色不变:“是顾厌离有病。”
他心里笑的打滚,七皇子这个蠢货想表现自己财大气粗哄美人一笑,殊不知他讨好的人根本不知道真正的物价是什么样的。现在显得像个有病的冤大头。
骗子少年毫无廉耻之心地在少女面前表达了对七殿下精神状态的担忧。
“他这样花钱,以后江山给他都要被败光。”
好像很担心国家社稷一般,纪枯沉重地摇摇头,用余光瞥见江乔也颇为忧虑的神情,心里的邪恶小人又一次笑的猖狂。
他们最后来到了古董字画摊。
一个被放在精致匣子里的宝瓶标价一锭金。
而纪枯只剩下一枚铜板了。
江乔看了那个瓶子几眼,老板立刻就谄媚地迎接上来:“贵人喜欢?这是西大陆来的东西呢。算是个小法器,只是年头久了…是前朝流下来的。”
他是浸淫此道的行家。
这话说的——法器、古董,每一句都没提价格,却每一个字都在谈价值。
江乔倒是没什么反应,她只是看着那瓶子上的花纹微微出神。少女将它拿起来,地下有一个烧制的落款,是旁人看不懂的晦涩字迹。
【远山清溪和小狗】
仿制瓶子的人相必是看不懂,所以才照猫画虎歪歪扭扭地刻上去,并不如原版那般精致用心。
但她还是垂下了眼帘,连糖葫芦都没再吃了。
纪枯以为她是嫌贵,问了价后嗤笑一声:“纹路在这里断了,你封底用的泥是祁州产的,刻字的刀不出5枚铜板,我看是昨天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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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随手拎起瓶子再转了一圈:“这锈是你裹了酱油埋在土里一夜弄上去的吧。”
他不仅说了工艺,还准确地说出了埋的时间和深度,摊贩老板讶异地张了张嘴。
古董贩子狡辩道:“这这这…你胡说什么?”
可是心虚地压低了声音:“少侠,价格好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纪枯再一次看了眼瓶子,他想起这玩意为什么眼熟了——三年前有人委托他盗走了拍卖行里的真迹,那群废物追了他三年。
不过,骗子大盗认为真迹也丑。
可是看着江乔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它,他随手抛给老板最后一枚铜板。
“走了。”
说罢,把瓶子从盒子里一拿,塞进笨蛋姐姐的怀里就把人牵走了。
他走出不远还在嘲讽着瓶子的做工和审美:“哎呀,你喜欢这东西不是有的是。真搞不懂它这么破旧你还爱,关键还一个假的……”
神明一下子不走了。
她垂着眼睛,摸着那个落款,觉得她这个便宜弟弟怎么这么烦啊。
纪枯叫了江乔几声,她都没有回复。少女漂亮的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真生气了?”
“一个破瓶子
銥誮
怎么了?多丑啊。仿品做的一般,真品更差的。”
他伸手去拉,漂亮的小姑娘委委屈屈地闪开。
却只是抱着瓶子不撒手,显然是记恨他吐槽这丑东西的事情。少年也来了脾气,冷笑一声径自把人丢在了原地,独身消失在了人海中。
天色有点暗了,神明低落地让141给她导航。
可是走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林府。
她可能有些迷路了。
凡间的人总是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她也不像纪枯那样对这里那么多的规矩如鱼得水。
江乔手里的糖葫芦开始化了。
“啧,真能乱跑。”
她猛地回头,一只丑陋的小猴子站在墙角,从墙后面滑稽地出场鞠躬,手里拿着一束玫瑰:“别生气了,狸奴姐姐。”
小猴子笨手笨脚地从身后端出一碗暗红色的液体,泛着腥。
“我错了,原谅我吧。”
手被简单包扎过的少年眼角带着疲惫,斜斜地倚在墙角,手里拿了个新的糖葫芦。
花,血,和糖。
骗子笨拙的讨好手段。
第 29 章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的林府——眼看着太阳落山, 纪枯明明好端端地坐在自己的院子里做些易容的材料,不知怎的想起那个笨笨的小姑娘,只得急匆匆又出了门。
将整个市集翻过来找一遍才在南辕北辙的小巷子里找到发呆的少女。
少年烦躁, 本想给娇气的姐姐一个教训,却没想到她垂着眼好像要哭了。分明是比他大,却被惯的还是个小孩。
——我才不是担心她,只是丢了会被林辰竟那个变态记仇
他悄悄给自己辩解, 却很自然地划开那个固定的伤口,忍着痛冷静地看着鲜红汩汩流出, 他没有吝惜很快就把江乔需要的血给了她。
少年不在意她用这东西做了什么,他只是隐约知道江乔似乎在用血入药。
她生病了?
白玉面具遮住了少年不堪的面容,也遮住了微微拢起的眉心。
他端着血走到半途又停顿住,觉得这天下的良药多半苦口,所以拦下已经要收摊的商贩,拿了一支新的糖葫芦来。
失去精血到底伤了元气,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为了不被江乔看出洒脱之下的疲惫,少年把怀里的小猴子重新扔在了地上, 用鱼线操控者它走上去。
“我错了。”
啧,权宜之计。
“原谅我吧。”
道个歉又不会少块肉。
他心里乱糟糟地烦的要命, 可是江乔突然转身向他跑过来, 少女的裙摆和玉佩卷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她耳畔的青玉坠子晃呀晃,眼睛比名贵的珠宝还要漂亮。
明明是自己赌气,现在却做出受害者的可怜样子。
太娇气了。
纪枯偏过头去,不看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
“你怎么才来找我…”她委屈巴巴地盯着纪枯, 但是却主动伸出了手。少年僵硬一瞬,良久才犹豫着缓缓牵着她的指尖。
冰冰凉凉。
她冷着吗?他又开始胡思乱想, 生气江乔太过任性,嘴里不自觉地就开始责备:“知道自己不认识路还不等在原地。”
少女没出声,余光瞥过去,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纪枯的神色。
“冷吗?”
“不冷。”
少年闻言睨了她一眼,正好撞见小猫偷偷试探的表情,他心里被逗笑——“这回知道回答了?”
神明长这么大只被三个人这么不客气地训过。
林清河是管家,算一个。小孩虽然任性了些,但是也知道神仆是在为她着想。剩下两个她都打不过,又有无数的陈年旧事在其中形成了天堑。于是摆烂的神明就放任自己不去管了,记仇只会让自己难受。
但是无论如何——纪枯都不能这样。
所以江乔很严肃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弟弟,我是姐姐。”
纪枯笑的更猖狂。
“所以呢?”
神明语气软下来,弱弱表示:“你要给我面子的。”
少女悄悄打量着周边的街道,因为月上树梢已经少了很多行人,但是仍有没有归家的路人在悄悄打量着这对俊男美女的奇怪组合。
“呦,还知道要面子。”少年粗粝的拇指突然捏了下她气鼓鼓的脸,看着少女突然涨红的神色,眼底的烦躁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
等终于把人捡回了家,他把一直放在怀里的那个破瓶子递了过去。满意地看到小猫惊喜的眼神,她扭扭捏捏地说还以为弟弟不给她了。纪枯嗤笑,他怎么会是那么幼稚的人。
不过看着她轻易被一枚铜板能买来的东西讨好,少年意义不明地舔了下小虎牙。
然后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给她整理了下翻起来的袖口。
“今夜凉,早点休息。”
他白日里陪朝瑰,晚上又折腾了这么一大圈,神情里是不加掩饰的疲惫。
江乔突然说:“你等等。”
她没有再看纪枯,灵活地提着裙子跑到屋里,把林府给她准备的牛乳拿了出来。
少女也许是怕弟弟走了,所以跑的很急,在门坎处还趔趄了一下,牛奶在杯盏中晃荡两下洒出来,顺着她的指缝留下,却不知道她的皮肤同样莹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绊的时候,纪枯下意识动了下,看到她重新站定后脸色才又臭起来。
“蠢。”
江乔这次倒没有生气,反而甜甜地笑了:“给你喝。”
她说:
“我每天只有一杯的。今天给你。明天就不给了。”
少年冷笑:“你可真小气。”
她却捂着耳朵掩耳盗铃一般跑回房里,“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纪枯没有立刻离开。
他望着手里的东西微微出神。
牛乳这东西金贵,所以在边境很少见。他五岁时偷东西被人打断了右腿,是一个普通的乡野郎中将他捡回去留下了一条命。
那个蠢蠢笨笨的老头说要给他偷一碗牛乳,想让他的伤快些好。
一去不回。
他拖着腿去,只看到了他被吊起来示众的身子——已经青紫僵硬。为着一碗对千金们如同米粥一般的牛乳。
他后来不能闻见这种味道,滑腻的触感像尸臭的油腥。
纪枯低下头,看着手里那杯还温热的牛乳,皱着眉头一饮而尽。
今天这杯倒是不错。
少年盗贼将手里的琉璃盏转了个圈
——明天的他也要了。
*
江乔这厢还不知自己用来长高的宝贝已经被人惦记上了,少女正趴在桌子旁,对着那个小破瓶子出神。
桃花妖静静陪着她。
他穿着自己喜欢的粉色衣衫从后窗大摇大摆地跳进来。“小姐,我来找你玩~”他娇滴滴的声音拐了山路十八弯。
见神明没有回复,他径自找到了一个人呆着的少女。男人顺着她深思的视线望过去,玩世不恭的神情在看到那东西后微微一顿,变得有些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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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瓶子为什么会出现在下界?
不对,这是假的。
可必然是真的流出后才会有人伪造。
他十分机灵地打着哈哈:“小姐怎么突然把这个东西捡回来了。您原来不是不想要了吗?”
江乔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是一个白色的瓷瓶。
因为年岁太过久远所以已经染上了黄,瓶底的胎泪是特殊的材料,如今因为风化而生锈。瓶口裂开了一个小口子,可以看出创造者没有什么陶艺功底所以做的歪歪扭扭。
花纹也非常幼稚,像是小孩子的涂鸦。
难怪纪枯看不上这东西——真品还能算得上是古董法器,可是这仿版实在是没有任何用处。
少女却定定看着瓶子出神。
“您若是真的难过…哭一哭也无妨。”桃花妖的声音很轻,收敛了所有的故作轻浮。
神明没有哭,但好像比哭还难过。
“您想创世神大人了吗?”
终于,在这个问题后少女闷闷地嗯了一声。
江乔突然转头看向他,那么任性的小姑娘第一次露出胆怯的神情:“他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桃花妖所有的笑容都消失了,也变得沉默起来。
大千世界每一方中都有主位神明,时间是此界的第一位神,也是将小姐抚
PanPan
养到大的存在。在几万年前,他常常听见娇滴滴的小姑娘大声喊:“父神!”
而那个强大的存在轻轻颔首,低下头弯下腰抱起她,然后揉揉小姑娘的辫子。
“乖狸奴。”
桃花妖以为自己会永远是一颗守护创世神和小姐的参天大树,以为世界会如这般更古不变。
可时间再慢,还是流动的。
这个世界一开始只有他们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慢慢变得如此拥挤和热闹。小院周围陆陆续续诞生了太多的神明,还来了一个对于后续所有人命运影响重大的存在——
“谈云间。”少女没有哭泣,只是大大的眼睛有些空洞,“他变成人后很厉害,所有人都夸赞他,连父神都很喜欢他……”
桃花妖有些焦急地说:“不,天道大人只是时间大人的传承者。我们对他只是尊敬。”
他话一出口便知自己犯了错误。
少女看过来,笑了笑:“所以呀,他接受了传承。我永远都不会有修为了。”
她看了看自己瘦弱莹白的手,没有排山倒海的能力,也不像谈云间那样威风凛凛。
桃花妖慌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万年前的变故是众人都没有想到的。
世界正在丰富它的构成,新生的秩序需要规则的保护,创世神大人希望神明中有人能承担天道一职。于公于私,他自然是希望自己一手疼爱培养的清溪能够继任。
清溪为了成为天道付出了很久很久的努力,每一天都泡在藏书阁,原来不喜欢的打坐室也会常来常往。她和创世神的关系从来没有那么融洽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是小姑娘在最后一刻输给了谈云间——那个她从前的玩伴,后来一直被拉着比较了十万年的天之骄子。
他似乎就是她的对照组,一个负责、优秀、有天赋的存在。
他明明对这个位子无意,可是偏偏在清溪最接近天道的前一夜悍然出手阻拦,展现了绝对压倒性的强势,甚至当年有人在他身上看到了同创世神比肩的神力。
结果毫无疑问——
谈云间成为了尊贵的谈大人。
清溪小姐却永远只能当个小孩。
创世神大人失望地陷入了沉睡。
其实新生神明以为谈大人和小姐是多年的死敌,却不知他们之间的恩怨是从创世神大人沉睡那刻开始的。在此之前,少女的生命里只有无忧无虑。
不会恨、不会嫉妒更不会讨厌曾经的玩伴。
只是在那一刻后,一切都变了。
清溪这个属于过去的名字被少女神明抛弃,从人间的路标上随意地选了江乔作为姓名。她把这一切的错误归结于她自己,从此不再参与神明的庆典聚会,把自己关在小院里和林清河那个老古板为伴。她把和谈云间作对当成了漫长生命里唯一的念头。
她答应了141稀里糊涂的任务,挑衅顾厌离、欺负纪枯,都是因为那句“报复天道”。
清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更不知道如何为此赎罪。
她只能笨拙地尝试。
…
云的尽头,彩虹脚下。
路过的神明突然感受到一阵爆发的灵气,他们惊讶地看去,惴惴不安:
“天道大人要醒了吗?”
第 30 章
清冷的洞府中有一个简陋的石台, 上面被珍稀的万年玄冰覆盖。此处没有鲜花装饰,没有鸾鸟穿梭,只有一条不知何时也许就会突然中断的汩汩细流在一点点融化着坚冰。
它是从山涧中用十数万年钻进来的一缕清泉, 慢慢地靠近水的另一种形态。
可是万年的冰雪已经不是尘世里冬季会落下的柔软雪花,洞府中所用的冰又怎么会被微弱的水流冲刷殆尽。清澈的溪水触碰到坚冰,在绝对的温度下凝结成水汽和霜。
飞蛾扑火一般,但源源不断。
玄冰之上, 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合衣沉睡,他墨色的衣袍上篆刻有玄妙的法纹, 心意而动间微微闪烁出光晕,带着不可忽视的规则之力。
细看去,男人的手指几乎苍白到透明,安然垂落在身侧。不知道是否梦到了什么陈年旧事,他下意识指尖微微屈起。
也许他听见了溪水叮咚。
谈云间是神界最为尊贵的存在,人们说他是最好的规则之身,冷心无情。不论大小神灵都在心底暗暗敬重天道大人,认为他在时间之后拥有着最为崇高的法力。
可很少人曾来过这个洞府,不知其中如此简陋普通。
成为“谈大人”的万年里, 他从来都没有享受过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一切辉煌。只有在盛典聚会时,他才会穿着冷到骨子里的黑色长袍出现在高台之上, 冰凉的眸子轻轻扫过仰头的众神, 然后带着谁也看不懂的失望移开视线。
一次一次,重复了万年。
没有人知道他每次举行祭礼前在找什么。不过神界的众人倒是都听说,谈大人在不久前仓促陷入了沉睡,而在此之前, 他只见过一个万年前的旧人。
谈云间睡的太沉了,他做着光怪陆离的梦。在梦里他听到了许许多多不同的声音, 从他还是一只幼犬和兄弟姐妹们挤在一起,然后在没睁眼时被人抱离母亲的身边。
第一个主人错信了一个叫“互联网”上的东西,先斩后奏,违背着家人的心愿带回了他。出生后的四十多天内,几个人类为他的归属吵了一次又一次。
他不知怎的又被遗弃,又一次飘落。这一回,他莫名跟随着时光和星星的洪流而下,可是却被人猛地抱起。他看到天边和白云,看到离地面有了距离。
“看!小狗!”
清脆又惊喜。
他恍惚间又忘了许多事,只知道自己和这个温柔的声音呆在一起很久很久。
不怕不怕,有家了。
我给你取个名字。
你是我的小狗,我当然要照顾你。
…
白色的毛团子追随着小女孩的脚步,偶尔急刹车把自己摔了也还笨拙地摇着尾巴。时间过的好快,不知从哪一天起,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它的视线突然变高了,不用再仰视那个模糊的小小身影。也一下子再也不能住在她的房间,不能被她藏在怀里和装宝物的箱子里。
“她”是一个白裙子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躲在别人的身后,好奇又友好地朝他笑。
再然后,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永远都不肯放过我
他好像听见一声委屈的泣诉,其实男人在沉睡中完全无法识别这是谁的声音,只是他的心一瞬间揪起来,迷茫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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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没有。不是这样的
画面又是一转,是一个深夜。
他听见自己打开了门,先是惊喜,紧接着愠怒的声音:“谁让你喝酒了?”
那个声音说了什么,他只觉得要被愤怒吞噬,浑身都在发抖,可是却连恨谁都不知道。
他克制着劝来人回去。
她却没有回复,踮起脚,柔软触碰了他的脸。
男人愣在了原处,如果不是她不停念着什么,他可能会永远地愣在那里。他想问很多问题,窃喜和害怕在同时出现。可是下一秒,
“你最讨厌我,现在有没有被恶心到?”
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像一万根针同时凿了进来,刺痛的他连着脊背连肋骨都在抽痛。他只能不断地重复着苍白无力的话:“没有…”
没有讨厌,没有恶心。
求求你,不要这么说,不可以这么说自己。
他往后退着。
“没有…”
“没有吗?”
可是她却误会了,懵懂的眸子因为水汽而变得有
依誮
些红红的:“你可,真难搞。”
“果然……这点伤害对你而言根本不够。”
她根本没办法沟通!
谈云间觉得自己的理智要崩塌了,他周身的灵力变得狂躁,可最终还是绕过了她,将洞府门口的灵花异草风卷残云般折断。
少女歪了歪头,她醉的瘫软在他怀里,他伸手一摸,滚烫的吓人。
男人的声音都嘶哑了:“你吃了什么药?”
少女一直在问:“你是不是很生气?”
男人连话都说不出来,或者是一时间有太多话想说。可是错过了曾经的那个年岁,就已经再也没有机会了。他站在那,明明周身那么烫却像掉进冰冷的湖水里一样冷。
像死了一样。
*
“狗狗,你看这是什么!”
小姑娘兴冲冲地把手里的东西端过去,撑着下巴,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男人把药一饮而尽。腥苦的气息没有让顾厌离皱眉,可是在尝到其中一丝血气后,他顿住。
男人突然拉过她,然后皱眉查看那双漂亮的手。
江乔疑惑地眨眨眼睛:“怎么了?”
那双莹白的手上光滑细腻,没有劳作也没有伤口的痕迹。
男人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状似不经意地回复:“没事,怕你煮药的时候烫到。”
神明没有那么多心眼,微微弯了下眼睛笑说:“我很聪明的。”
“嗯。”
江乔眨了眨眼睛,男人没有问药是什么就直接喝了的行为让她有些失望。她反而凑过去,神秘兮兮地问:“你都不问就喝了?”
男人茶色的眼睛落在她一晃一晃的发饰上,雪白的毛绒球看起来像什么小动物的耳朵。他控制了下想伸手去摸的冲动。
“你不会害我。”
这一句话取悦了关爱自家大狗的神明。
她兴高采烈地宣布:“这是我给你找的药!能解你血脉里的毒。”
顾厌离的眼睫动了下,面上没有什么波澜,似乎并不因为有机会重获新生而感到惊喜。他终于遂了心愿,抬手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呆毛。
江乔一把保护住头发。
在她无声抗议的视线里,被血脉冲突折磨的有些病弱的七皇子提起了一件并不相关的事:“你似乎不喜欢叫我的名字。”
江乔对他很亲近,在那一夜之后。
可是私下里无人的时候她从来不叫他“顾厌离”,而是“狗狗”“狗狗”地呼唤。
他从前以为这是她表达亲昵的称呼,可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男人微微垂下眼帘,藏起了其中不能被轻易觉察的怀疑。
所以他提起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喜欢叫狗狗呢?
神明没有起疑心,她很单纯地站了起来,一把搂住顾厌离的脖子:“因为你答应了要陪我一辈子的…”
一辈子啊,这真是一个吊诡的时间状语。
男人反问:“以什么样的身份呢?江乔。”
他很少叫她的名字。
有的时候高大的男人仿佛才是这段关系中位于主导地位的存在。他总是神色厌厌地出现在她所在的地方,然后冷淡地呼唤:“过来。”
可当他念出她的名字时,代表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不是什么闺房之中玩乐所开的笑话,更不是意乱情迷时的随口许诺。贪婪的猎食者高明地藏好了自己的心思,但是执着地要一个真正的、清晰的、落在地上的承诺。
“以什么身份陪着你呢?”
“狗,还是顾厌离?”
神明懵了。
狗狗不就是顾厌离吗?顾厌离不是那只白狗狗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141也有点不知所措,它直觉认为碎片的这个话里有话,但是它又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莫名的,它感觉这像是失身女孩在求一个名分。
它被自己的幻想恶心到,打了一个寒颤。
江乔抬眼,对上了顾厌离从未离开过的耐心视线。
她张了张嘴。
“……”
男人就这么静静地等待。自然界中,顶级猎食动物往往会蛰伏、甚至是跟踪猎物许多日,直到将可怜的猎物耗死在寻找水源的路上。
“可是,你想问什么呢?”她终于开口,巧妙地避免了回答。
变聪明了。
男人茶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
他面对她时总有无穷的耐心和好脾气。所以轻声地再向前踏近:“我是说,乔乔真的喜欢我吗?”
如惊雷坠地。
神明下意识反应:“喜欢!”
“嗯。”男人笑了。
“所以,”他的语调变得轻快,“喜欢的是顾厌离,还是狗?”
江乔再一次沉默了。她看着一下子像是变了一个人的七皇子,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无助地看向窗边和门口,只是在这一刻都不会有人从天而降将她从社交困境中救出来。
她只能独自如一叶浮萍一般面对狂风骤雨。
神明哑住。
顾厌离却紧追不放:“他们和我说,你太小了。所以还不知道情爱是什么意思。”
“我给过你机会,可是你却一直说喜欢。”
小兽骨子里敏锐的直觉让她想退后,却被拉住了手。
男人将自己手里一直把玩的珠串取下,一圈圈绕在她的手腕。阳绿的翡翠将莹白的皮肤衬的光滑细腻,而同样不容拒绝。他将皇子身份的象征给了一个普通的私生女。
他慢慢地观察着少女的表情。
她直到现在还什么都不懂。
“我是不是应该做个好人,放了你。”
他无奈地笑笑,语气中没有丝毫歉意:“但太可惜了。”
“我可以原谅你的不谙世事,原谅你所有的任性和无知。帮你解决那些你惹出的麻烦,给你至高无上的尊荣。”
“因为我很喜欢乔乔。”
你被一条深渊里的蛇缠上了,在你那些或真或假的撒娇,一句句言不由衷的喜欢里。
你自己都不清楚你招惹了什么。
但是没关系,因为我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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