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自然界作为永恒仁慈的母亲, 总会赋予身为猎物的孩子敏锐的嗅觉。
江乔下意识地碰了碰手腕上那串珠子想将它摘下,却被顾厌离一把按住。男人的手是温热的,不同于她微微紧张而微凉的指尖。
“不喜欢吗?”他很温柔。
神明知道这个时候如果答不喜欢就会彻底完蛋。
她总是被偏爱的那个, 在最该需要变聪明的那刻福至心灵般开口:“没有…只是觉得你一直带着…很重要。”
“哦。那就好。”男人笑眯眯地再帮她调整了一下珠串的圈口,强势且不容拒绝,“刚刚我说的话,乔乔都没有意见么?”
什、什么?
少女的眸子像受惊吓的小仓鼠一样睁大, 她对刚刚那些乱七八糟的信息量还没有充足的掌握,直接忽略了喜不喜欢的那部分。所以神明第一个关注点是:“我惹什么麻烦了?”
本就艰难的人生又一次雪上加霜。
可是男人这一次却没有要执教的欲望。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收好了自己带过来的东西, 优越的长腿交叠了下:“小麻烦,不足挂齿。”
江乔点头,放下心来。
猎人在遇到心中满意的珍宝时无师自通了太多高超的计谋,他突然又柔和了攻势,变得委婉迂回:“其实乔乔应该是喜欢我的。”
神明一愣。
这是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
“在乔乔心中,我是不是和林辰竟一样。”男人缓缓开口,斟酌着每一个用词。
便宜哥哥?
江乔思考了一会,顾厌离也不着急,就慢慢看着她。少女的脑子转啊转啊转, 觉得好像这么表达是可以的,于是终于点点头。
男人眼中划过一丝笑意, 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
“爱本无不同, 身份决定了关系。”
“林辰竟是乔乔的哥哥,纪枯是你的弟弟。我和你从前没有关系,因为乔乔的喜爱,我就会是乔乔的爱人。”
不是…
不是。
等
丽嘉
会?
他在说什么?
少女大脑里的风扇为了降温已经要起飞了。她在思考这个逻辑, 顾厌离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啊。她和顾厌离之前确实没有俗世里的关系,她也很喜欢顾厌离, 原来他会是“爱人”吗?
男人从始至终端坐在位置上。
他说了最后的陈词:“从前不知为什么看见你心情很好,现在想想便是喜欢吧。“
男人淡笑着告别,将时间和思考的空间留给神明。茶色的眼睛不经意地扫过被一根细竹撑开的窗户,那里什么都没有。他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窗外,不知何时摸过来的大盗皱眉。
一见她就心情很好?这是喜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原来我喜欢江乔?
不会吧…
她那么笨,那么蠢,又娇气又贪心,还总是惦记我的血。不认路,说几句就翻脸。身份也没有朝瑰那么尊贵,跟顾厌离和顾瑞麟都拉拉扯扯。
我不可能喜欢她呀。
他伸出手,胡乱擦了下脸。
可是…
如果现在江乔问他要一碗血怎么办?
他想,我还是会给的。
这个念头一出来,大盗的呼吸一瞬间屏住了。少年就背靠着冰凉的石砖,手里还提着用来捉弄她的两只蜈蚣,他觉得人生从来都没有这么迷茫。
啊。
完蛋了,我喜欢江乔。
*
等金秋一过就要起风,冬天里的雪要飘飘洒洒落下来。
十一月的初雪一下,宫里据说就几次传了不好。冷气让人咳嗽,一咳嗽就会喘,心脏跳着跳着就容易没了动静。
据说,礼部那边连寿材都备下了。
可是过了几天又没有消息,整座紫禁城就像被人无端遏制住了咽喉一般,安安静静没有声息。连只要传信的鸟儿都飞不出去。
七皇子奉命进宫,马车在长街被人拦了下来。
“皇兄。”
是个年轻好听的女声,她头上戴的环佩叮当,侍女在一旁提醒着主子小心路滑。
她说:“听闻你最近也病了。”
朝瑰是圣上老来得女,她生母位份不高——因着这个女儿被抬成了嫔,她也被养成了这样阴测测的娇贵性子。她这句问候怎么都不能和关心扯上关系,倒听起来像幸灾乐祸。
男人有些苍白的手撩开了帘子:“你消息很灵通。”
圣上已经到了寿,朝瑰很显然站在了东宫的那一边。
朱雀属火,厌恶冰雪。
他的病每逢冬日便会更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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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也是担心。想着如果澧朝出了位病怏怏的皇帝就不好了。”她站在外面虽然是抬首仰望,可是却半点不见那日在御花园中被纪枯吓得落荒而逃的样子。
“悖逆之言,妹妹还是要少说。”顾厌离一句话就点破了她的小心思。
先不说皇帝还在,便是储君太子都没有什么过错——如果不出意外,并不受宠的七皇子和那至高无上的位子不会有半分关系。
当然,不出意外的话。
“父亲叫你进宫,应该还是为着林三姐儿的事吧。”她给江乔取了个外号,唇齿碰撞间带着小女孩的娇气,“七哥,你得懂得割爱。”
马车里传来了几声咳嗽。
顾厌离还是没有说话。
朝瑰继续慢悠悠地煽风点火:“你替她拖了这么久,父皇都着急了。不如你亲自把凤冠霞帔送过去,没准他一高兴,把太子之位给你当了。”
她伸手掩唇,呵呵地笑。
顾厌离撑着帘子的手收了回去,朝瑰看着马车渐渐远离。
皇帝自知大限将至,什么好法子都想用……她有点接受无能,一想到父皇那张老到皱起来的脸就犯恶心。这两日七皇子府一直没有什么音讯,顾瑞麟让她过来瞧瞧这个贱种的心意。
顾厌离之前一直拖着。
林国公将江乔接回来的时候用的理由是——恩人辞世,照顾遗女。他就正大光明地用了这个理由,说三小姐有孝在身不能成婚。
东宫盼着顾厌离拖的越久越好,皇帝的耐心耗尽,自然是七皇子承担罪责。
侍女轻轻问主子:“您觉得他这次会松口吗?”
朝瑰皱眉,不好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最急的人被太子哥哥抓了不少,父皇也纵容着。应该是穷途末路了吧……”
勤政殿,
男人无声在正殿跪地请安,没有任何人叫他起来时他便独自去了卧房。内室的檀香点的太重,是为了掩盖老人身上腐朽的气味。
他听到嗬嗬的声音。
老旧又破败的身躯还在用全部的精力去汲取下一口空气。
老人听见动静睁开眼,才有些恍然发觉这个自己一向最不喜欢的小儿子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高到…可以低头看到自己嶙峋的肋骨。
皇帝笑了笑:“你来了。”
顾厌离说:“父皇病重,自然是要来看一看的。”
老人也笑了,没有回复这句违心的话。他苍老枯槁的手往桌子的方向指了下,顾厌离回身去看,桌上放着两个明黄色的锦盒。
“第一封,是婚书。”老人慢悠悠地说。
他像是没有看到儿子烦躁冰冷的视线。
“第二封,说你兄长戕害手足、勾连大臣,天命不佑……”他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我给你的筹码,很多了。”
年轻俊美的男人从始至终没有认真听,他下意识想盘玩手里的珠串,却想起来已经送给了心爱的人。他身子如今不好,站了一会有些疲惫。
顾厌离轻轻说:“父皇若是没事,儿臣就退下了。”
他转身走出了几米。
“你没得选!”
皇帝不知哪里来的一口气力,年迈的身躯缓缓坐了起来。他盯着顾厌离高大强壮的背影,眼神里的晦暗是忌惮、更是嫉妒。
“你没得选…顾瑞麟现在恐怕已经把林府围了。”皇帝做了几十年的皇帝,他比谁都知道身下这个位子对人的异化。
为了它,兄弟可以相残、父子可以相轻。
顾厌离在乎林家的女儿,他的三儿子可并不在乎。
“你可以自己把婚书送过去,然后把第二道圣旨收起来……等朕…”老皇帝顿了顿,“你就可以得偿所愿了。”
反之,
“如果顾瑞麟带来了她,婚书就失了意义,你什么也得不到。”
他看着自己逐渐老去走向死亡的身体,用无尽的尊荣和权势诱惑着年轻的灵魂,像是泡在修罗地狱里的恶鬼在纠缠过路人,叫他们陪自己同坠深渊。
“顾厌离。”
我的好儿子,你和我一样都是贪婪的人。
“皇位和她,你要总选一个。”
第 32 章
月亮上了树梢。
雪不像是雨, 它看起来更温顺一些,总是悄无声息地落在人间的地面上,混着饭香和炊烟变成来年的养分。
十一月的雪脾气更好些, 落在衣物上的瞬间就会消散。
夜深时分林府灯火通明。
少年似乎是被吵醒,外袍穿的没有平日那般严肃平整,他揉了揉额头语气冷漠:“这么晚了,表哥大驾光临, 是我怠慢了。”
顾瑞麟觉得好笑,林辰竟之前对他横眉冷对高高在上的样子还就在眼前, 今日就假模假样地叫起表哥。还真是能屈能伸啊…
不过储君殿下也没有过多纠缠,只是浅笑着说:“表弟见外,这次本宫来是想接妹妹进宫。”
“哦?”
林辰竟好像一下子清醒了,变得有些疑惑:“朝瑰表姐也不在此处呀。”
你也配叫她妹妹?你妹妹有我妹妹这么乖吗?那就是个疯婆子。——林辰竟
装糊涂的混账!——储君殿下
顾瑞麟微微咬牙,给了身旁亲信一个眼神,穿着甲胄的士兵立刻上前拦住了想要走出来的林府管家,用凛然的语气说:
“我等奉命,请三小姐入宫。”
林家的护院想动
弋㦊
却被那威压牢牢地钉在原地。林辰竟没有回头就知道这是顾瑞麟的亲军,从前从未示于人前。如今这么大的阵仗, 怕不是那个老东西真的不好了。
他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戾气,表情却还是亲厚:“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青年有些单薄的身影站在林府的前面, 他身前至少有二十个东宫侍卫骑着高头大马、居高临下。可是林家唯一的公子却冷静地走了出来, 目光轻蔑。
顾瑞麟忌惮着林辰竟,不敢直接起冲突:“表弟不要见怪,只是想请江乔去见陛下一面。”
“哦。”
林辰竟说:“看着架势还以为妹妹是什么三头六臂的妖怪。”
顾瑞麟身边的人连忙出来打圆场,他们也在拼命试图控制着气氛, 不敢让场面变得过于难以控制。于是有人说,这是圣上太过重视三小姐, 才会让太子殿下亲自来迎接。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某人老的要死了想找朱雀神力冲喜,所以老牛吃嫩草还要霸王硬上弓。哦哦哦,原来是这样啊~”吊儿郎当的语气和一套又一套的俗语让在场的人神色都变了一瞬。
顾瑞麟是铁青,林辰竟是无奈。
青年回身看着冬夜里也只穿一身粉色薄纱的男人,眼神里都是不赞同。
林辰竟也不知道这个叫陶桦的男人是怎么跟妹妹认识的,只是勉强点了头给人一个住的地方。平日里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也就算了,今夜有大事发生,这人竟然来凑热闹。
桃花妖可不管这个凡人在想什么,在他眼里林辰竟又不真的是小姐的亲人。
自诩对神明一往情深的家伙现在非常不爽。
看顾瑞麟,很不爽!
他不顾阻拦之前冲到了东宫太子的马下,明明是抬头仰视却带着睥睨:“就你爹要娶她啊?”
这话粗俗的要命,用词也尴尬,顾瑞麟倒是风度翩翩地点头承认了。
“父皇倾慕三小姐已久。”
从前只是知道顾家人的龌龊心肠,如今看到他们亲自承认,林辰竟一口气憋着转过身去缓和了几秒才恢复了冷静——他怕自己一激动就破口大骂。
但在场有个不按套路出牌的。
“我干你爹!”桃花妖看起来柔柔弱弱一个美男子,实际身高要直逼两米,站在地上头也和马差不多高度。他气得跳脚,把林辰竟心里想说不能说的给说出来了。
“一个老不死的还真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活不够就赶紧去死转世投胎啊,惦记人家小女孩,也不怕自己祖坟炸了。”桃花妖脾气上来了什么都敢说,林府的下人几个都没拉住他。
顾瑞麟有些发懵,也许是尊贵的太子殿下从来没有被这么指着鼻子骂过,所以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我告诉你小垃圾,就你爹这个得行传到朱雀耳朵里,别说逆天改命了!朱雀亲自一口火给他炼了你明白没有?”
如果顾瑞麟出生在别的世界的现代社会,就会知道有一句至理名言从未出错——
穿的越粉,骂人越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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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妖真的是日了狗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群凡人脑子里装的都是这些如意算盘。他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看顾瑞麟那张脸都觉得晦气。
幸好小姐没听见。
有损形象。
桃花妖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眼,也许是他骂得太酸爽了,林辰竟的眉头竟然舒展开了——还冲着他微微颔首。
啧,这人倒不错。
本来他下凡来想挑挑林家的错,这样也能多少杀杀林清河那狗东西的威风。可是现在他反倒高看这凡间小子一眼,是个有骨气的。
小桃花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衣衫,冲林辰竟抛了个媚眼。
在场的人都被恶心到了。
尊贵傲慢的储君大人居高临下看着这场闹剧,他没有把蝼蚁的辱骂放在心上。方才他的人已经强行闯进了林家的后院,此刻正面无表情的回报:
“殿下,没人。”
林府的家眷都垂首站在一旁,里面不见少女的身影。
顾瑞麟知道林辰竟也许早就得到了消息,毕竟顾厌离也不是简单的角色。但是一个雪夜,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能躲到哪里去呢?
他牵了下手中的马绳,高头大马吐息顿足。
“既然妹妹不在,我们就一同找找看吧。”
储君殿下气定神闲。
“天黑路滑,女儿家遇见坏人怎么办?”
…
纪枯的消息不知怎的比林辰竟还要快些,几乎是和顾厌离的人同时有的反应。他天还没黑的时候就冲进了笨蛋姐姐的房间,什么都没来的及说,拉起她就往外跑。
少年带着面具和斗篷,手被黑色的皮革包裹住。
江乔一边跑路一边问:“你怎么穿的这么好看?”
她好奇地摸了摸他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纪枯的耳朵一下子通红,回头吼道:“废话真多。”
神明笑呵呵地跟着跑,也不问为什么。
非常心大。
在这场闹剧、阴谋和权力的更迭中,只有漂亮纯情的导火索本人对此一无所知。她并不知道那座腐朽的皇宫里因为她即将爆发出多么大的混乱,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为她的安危而牵动着心神。
141说:“老皇帝快不行了,顾厌离和顾瑞麟估计又要打起来。”
神明一边跟着弟弟狂奔一边在脑海里八卦:“那我们该帮谁啊?”
系统气晕。
“你都和顾厌离私定终身了,你怎么还不知道你站的是主角战队。”
“哦哦。”
被说了也不生气,神明在人间快快乐乐每一天,脾气变得非常好。少女表达了自己方才理解错误:“我以为我要打倒气运之子。”
系统一时无语凝噎。
她说的…倒也是……
可是都到今天这一步了,自家宿主能有几斤几两它心里还是有数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它逐渐放弃的差不多了。反正抱紧主角大腿一样可以走上世界巅峰的,对吧?
嗯对。
它愉快地说服了自己。
与此同时,纪枯终于停了下来。他在山林间找到了一间破庙,拉着人直接闪身躲了进去。少年对京城的地形并不算熟悉,只是高超的隐匿天赋让他几乎没什么困扰地甩掉了身后的尾巴。
心里紧绷的神经放下了。
少年抓了一个破到开始掉渣的蒲团,随意地拍了拍就坐了上去。
他看着还在状态外的笨蛋姐姐,突然觉得有些心疼顾厌离。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外面的乱子有多么大。
“喂。”他听见自己在变声期有些微微沙哑的声音。
虽然并不难听,但他还是下意识皱起了眉。
“嗯?”笨蛋姐姐抬头。
江乔眸子里的清澈让纪枯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你什么都不问就跟我跑出来,都不知道防备吗?”因为压力产生的烦躁让少年明显地变得坏脾气了起来,张口就是质问。
少女歪歪头:“我以为我们出来玩的。”
笨蛋。
谁会在雪夜出来玩,也只有她才会什么都不问就跟出来。
纪枯眉宇间的冷冽一下子消散了大半,他手里拿帕子仔仔细细地把另一个软垫擦干净,这才允许江乔坐下。少女还穿着纯白的裙子,因为跑动而沾染上了灰尘。
少年因为穿的黑衣,同夜色隐匿在一起,通身自由散漫的气质倒和这看起来就会出现危险的山野荒庙融为一体。
这是他习惯生存的地方。
他皱眉看着她裙子上的污点,精致的布料上突然出现污渍,就像是完美的作品遭到了玷污。他觉得非常碍眼。
再去看,纪枯这才发现甚至江乔整个人都和这个肮脏、冰冷、狼狈的地方格格不入。
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不应该像一个做错事情的人一般被追的逃窜躲藏。
狗皇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你怎么又皱眉头。”微凉的指尖摸到了他的脸,他
依誮
抬头看到漂亮少女疑惑的笑。
纪枯突然理解了顾厌离。
曾经在他眼里那个男人就像是愚蠢的冤大头一样,用那么多珍宝哄着笨蛋美人,找来无穷无尽的新鲜事物,不惜代价供养着美丽的心爱的娇莺。
现在纪枯觉得自己错了,错的彻彻底底。
顾厌离不是蠢。
只是早早认清了什么才能配的上她。
“我会有很多钱的。”他突然来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给你花。”
少年大盗补充。
他没有什么好的审美,生在偏远荒蛮土地上的卑劣者也不知道古董奇珍的好处。他只觉得自己要给她很多金子、钻石和翡翠,只需要大和重就可以了。别的他不懂,也懒得懂。
江乔眨眨眼:“你今天好奇怪…”
纪枯低低地笑起来,顾厌离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用来诓骗心爱之人的那番话没有让她明白什么是情,却让自己这个家伙认清了心意。
明白了一切的少年再也没有了别扭的心思,他并不知道自己和顾厌离的相似之处——他们都是不择手段想把光留住的人。
“冷吗?”
“还好吧……可能…有点?”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阴风阵阵。
“我给你变个魔术。”在未来和原剧情中被称为神之手的魔术师在爱人的注视下轻轻晃了晃手指,然后在袖口里掏出了一根蜡烛。他此刻无比庆幸自己跑出来时还拿了这个东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少女很给面子地疯狂鼓掌。
烛火燃起,少年脸上的伤疤不知何时有了消退的迹象。但是两个人都没有发觉,在小小的烛光里依偎在一起。他偷偷看着她。
好幸运呀。
江乔冷的时候,纪枯恰好有一根蜡烛。
外面是腥风血雨,飞雪漫天。
第 33 章
顾厌离被他的父亲提供了一个单选题。
皇位, 还是爱人?
前者是他用这副病弱身躯汲汲营营半生的所求,后者是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私生女。她或许很好看,但再好看的皮囊总有一天也会腻。
明黄色的带子可以缠着无数没有那么好看的姑娘前仆后继。
如果换做顾瑞麟来, 这个选项甚至都不需要出现在题干了。或者说,换做天下任何一个人来都不需要有犹豫的空间。
可是顾厌离犹豫了。
他并不是在纠结,只是在发呆。
前几个月的拖延中,他从来没有直面过这个困境最本质的逻辑。而就在贪生怕死的父亲给出选择时, 他一瞬间难得清醒。原来与他而言,这并不是一个称重游戏。
不存在权衡利弊, 不存在左右摇摆。
顾厌离心里的那杆称上,属于江乔的砝码从来不是她的容貌和家世。
“父皇这些年,真的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儿臣啊……”男人温柔地笑了笑。
被冷待欺辱的七皇子也许是恨这个家族的,也恨那个风流过后将一切罪名推给他父亲。可是在这一刻他却释怀了。对,并不是不恨,只是释怀。
心里的那块巨石一瞬间滚落到谷底,死死地压在再不能翻身的往事之上。
他莫名心情很好。
因为在选择题出现的时候他就明白,这个已经走到生命尽头的老人依旧秉持着腐朽的权威,高高在上地戏弄着自己的儿子。甚至忘了问——
“您现在可能…”
他低低地笑出来, “没有资格参与这种游戏。”
大胆!
龙床上的人爆发出巨大的咳嗽声。
老人目眦欲裂地想痛骂这个悖逆的不肖子孙,可是却被喉咙里的干痒夺去了理智。他只能挣扎着伸出手去, 手指颤抖地指着那碗参汤。
平日里听到动静就应该冲进来的老太监迟迟没有现身。
男人用苍白的指尖拿起参汤, 从容地走近龙床——一步、一步
他像是每一个恭敬的儿子一般跪了下去,高抬起手准备服侍父亲。只是他没有吹凉参汤,因为没有这个必要:“他们也在猜测,或许明天就再也不用伺候您了。”
床上的老人明明是居高临下, 阴翳的眼神浑浊又泛着怒火,可是这一刻被自己这个体弱又卑微的儿子所震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只能愣愣地张开嘴, 任由冰冷的参汤入喉。
可能是胸中的郁结稍微缓解,老人来了精神痛骂道:“贱人,你和你母妃都是贱人。”
“来人啊!”
“来人……咳咳咳。”
他单手捂着胸口,没有注意到顾厌离从始至终平静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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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年时的七皇子也许为了母亲的名声和那些权贵家的孩子争吵撕打。不可以说他的母亲,不可以说那个他都没有见过的女人。
顾厌离现在却没有这个精力了,可能是常年的病痛让他转了性子,他竟然附和了老皇帝的话。
“是啊,母妃是做错了。”
他将参汤放在床榻旁边的凳子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她犯的第一个贱是跟你来了中原,第二个贱是明知道你不爱她,却妄想生下一个残次品来挽留。”
男人生的很好,继承了母亲的异域长相,侧脸挺拔坚毅,哪怕语气刻薄也没有丝毫影响他的风度……带着浓浓的温情,甚至让人忽略了他手中的动作。
老皇帝猛然意识到他的儿子非常高大,甚至比他年轻时还要健壮。
哪怕被血脉之力所困,他依旧活到了成年,挨过了团圆夜中所有非人的折磨。
老人死死盯着他的手:“不…不要。”
顾厌离却好像没有听见,他接着自己刚才的话继续说:“不过那是我十几岁的想法了。”
“我后来遇见江乔,觉得她太小了。”
“像个孩子一样。”
“后来觉得还是孩子好,没有那么多烦恼。”
——我七岁那年什么都没想,只想着有一天要亲眼看着你死。
他的手渐渐收紧,老皇帝发出嗬嗬的声音。那是一种惊惧到骨子里的慌乱,床上的人像离开水的鱼拼命扑腾着。突然,床铺洇湿了一块,恶心的气味被厚厚的被子掩盖了不少。
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失禁了。
顾厌离却没有什么畅快的表情,他温柔的眉眼变得有些抱歉,一瞬间收回了放在父皇脖颈上的手。他斟酌片刻又重新跪了下去。让人看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却能从他的肢体动作中看出一丝为刚才的行为感到后悔的诡异。
殊不知,他每一个动作对于将死的人来说都是无端的折磨。
顾厌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轻轻地探过身去趴在父亲的胸口:“你爱过母妃吗?”
身下苍老的躯体发出最后挣扎的颤抖。
“你爱过我吗?”
“爱…爱!”老皇帝到最后已经是痛哭流涕,他忏悔着所有的过错,对多年的忽视和暴力做着聊胜于无的检讨。顾厌离就趴在他的胸膛上静静地听。
威风一世的帝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被恐惧占据了上风,只知道不停地讲着当年的事情,用无数真情流露的剖白试图打动自己这个如阎罗一样的儿子。
顾厌离没有打断他颠三倒四的泣诉,偶尔还鼓励地拍拍他的胸口。
老皇帝看到一丝生的希望。
“我…我对不起你娘,我也对不起你。”
恐惧熬垮了人的心智,九五至尊也忘了自己的称呼,只是不停地用着“我”。
“我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他听见自己说,“求求你,求求你原谅我。”他丧失了作为父亲和皇帝的尊严,如果可以,他会跪在地上求一个新的机会。
顾厌离却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记住刚才说了什么吗?”
不管真假,忙不迭的:“记住了!”
下一刻,他好像听到了来自神明的赦免。
“我原谅你了。”他的儿子还是浅浅地笑着。
“但是父亲可能是老糊涂了,从善如流是指接受批
LJ
评建议,你刚刚用错了。”他耐心地纠正,就像一个送孩子上学的年轻父亲,对一切充满了热枕。
放在这个场合却莫名诡异恐怖。
可是老皇帝也顾不得多想,他自己也不记得刚刚说了什么,也许真的用错了……但这并不重要。老人枯稿的手痛苦地捂住脖颈,大口大口地呼吸最普通的空气。
劫后余生。
劫后余生?
老人突然看着破了洞的胸膛,脸上的惊喜和愤怒被迷茫取代。他好像想不明白——不是原谅他了吗?不是放过他了吗?
顾厌离神色平静地收回了灵力。
他又一次跪了下去,嘴里低声解释:“我很早就原谅你了,可是不知道母妃有没有原谅。没办法,只能送你去陪她。”
他对自己的处理方式很满意,奖励似地拍了拍父皇狰狞青紫的面容:“刚刚说的不错,我替她检查过稿子了。你照着再背诵一次就好。”
顾厌离唯一有些担忧的是…皇帝刚才的心跳太快了,他在撒谎。顾厌离讨厌满口谎言的人。
可转念一想。
“她连你爱她都会相信,大概什么都会相信。”
嗯,他说服了自己,满意地起身。
男人茶色的眸子落在桌子上的那两封遗诏上,没有犹豫地将它们一起扔到了已经渐渐冷透僵硬的尸体旁。明黄色的东西陪着一生执着它的人,这算不算风光大葬?
他被自己脑子里的想法逗笑,闲庭信步地走出了勤政殿的大门。
门外,云楼的人和御林军都跪在地上,见只有顾厌离出来——所有人神情一震,低头不敢出声。
红袖率先站起来看着主子手上的血迹。
猩红的颜色随着指缝一点点滑落,滴在光洁的汉白玉石阶,他站在那里好像谁也无法触碰。她心里没由来地生出一些慌张:“主子,您受伤了?”
顾厌离没有回答。
云楼的人接管了整个紫禁城的军队,他被人请到了内殿包扎手上的伤口。鹤发童颜的青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鬼医,他皱了皱眉:“你身上的血脉之力要压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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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顾厌离还是没什么表情,庄白翻了个白眼:“幸好你洁身自好,元阳还在…不然你连两年都活不到。啧。”
二十五了,元阳还在。
要不是他知道顾厌离只是不想而不是不行,他应该给他整点药来着。
青年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刚刚杀君弑父的狠人。
一直没有什么反应的顾厌离不知捕捉到了什么关键词,突然抬眼看了他一下。
这一眼,把庄白吓得差点坐在地上。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见自家楼主直接策马冲了出去。他问顾一:“我说错话了?”
暗卫首领也是一脸震惊。
——主子今夜状态明显不对
身上的暴戾还没有散去,又得知那夜的事也许并不像他们所知道的那样。江乔小姐说谎了?她为什么要骗主子?主子冷静时或许还能思考…可是今天
他看了眼狰狞恐怖的圆月。
月色让人心烦。
顾厌离行走在山间,他知道江乔和纪枯现在在哪里。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并不冷静,不适合见她。但是胸中涌动的烦躁让他克制不住杀意。
男人的眉眼彻底冷了下来。
门被打开,他看见了依偎在一起的少男少女。
纪枯下意识将江乔藏在身后的动作又一次触怒了失去理智的狼。他一点点走到了江乔身边,声响吵醒了晕晕乎乎的小姑娘。
她睁开眼睛第一句话:“怎么才来。”
第二句话:“你受伤了?”
第三句话……还没出口就被男人突然死死地抱在了怀里。
顾厌离疯狂躁动的心脏一点点平静下去,他将人打横抱起,没有理会纪枯就径直上了马。他厚重的披风刚好把江乔包裹的严严实实。
她在他怀里闷闷地说:“你冷不冷啊?好晚了。”
他听见自己打了缰绳,说:
“不冷。不晚。”
今天的月亮确实有些讨厌,但是风吹的刚刚好。
第 34 章
澧朝的天变了。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 宫墙那头传来九声钟便尘埃落定。曾经人人艳羡的东宫丑事败露,据说圣上驾崩当夜他本要率军逼宫,幸好七皇子及时赶到救驾。
“狗屁。”
紫禁城中重华殿, 朝瑰公主猛地摔了手中的杯子气狠狠地转头。她不想去看侍女仓皇的面容,东宫失势,她们这些依附人下的蛾虫也会被反扑的火焰蚕食殆尽。
她咽了咽口水,将手腕上的镯子强行褪下来:“你去…你再去问问, 那个疯子把顾瑞麟怎么了?”
侍女面色惨白的跪在原地,无论如何都不敢伸手去接。
天变了。
有一句被人说到烂俗的古谚——历史由胜利者书写。
还有不到两个时辰新皇便要登基, 此时问一个手下败将的去处还有什么意义。顾厌离和朝瑰不算是亲厚的姐弟宫人们自然也拜高踩低。曾经被万千宠爱的公主就算再不通人情,也该醒悟。
想要改变处境…
朝瑰咬牙,脑子嗡嗡的疼。
顾厌离现在是不是已经穿上朝服进神庙了?
被无数人惦记的新皇或许并不在意蝼蚁的窥视,他从马车中走出,国寺各种师傅正穿着华服恭恭敬敬地守在阶梯的尽头。
鸾鸟飞鸣,却是狂风骤起,雪花洋洋洒洒飘落。
他每向前一步,那些古板的僧人面上的表情就更难看一分。七皇子匆匆上位没有择好佳期,今日在黄历上都算不得好, 忌破土、动工、开市,一切所求皆不利。
日子差, 天气差。
更别提他们要眼睁睁看着一个血脉不纯的顾氏子孙将江山夺取, 玷污了朱雀神。想起曾经对现任皇帝的排斥,这无异于是一记狠狠的耳光扇在他们自己的脸上。
被凝视的新皇倒是在场唯一一个还气定神闲的人。
或者说病痛让他少了几分精气神,被厚重的大氅围着,只露出那张无比俊美的脸。可是人们刚想要惊叹, 就会想起他弑父的传闻,还有那被幽禁的废太子…
新帝的手段可绝非他展露出来的这般温和。
最后, 还是大国寺的主持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恭迎陛下。”
“嗯。”
他迈过无数苍生祈求欲望的破旧门槛,不顾那些人难看的脸色又一次踏足了这个“圣殿”。这是年轻的帝王第二次来到此处。上一次还是江乔执意将他拉了进来。
男人微微仰头,巨大的神像已经有些陈旧腐朽。朱红色的漆在某些不起眼的地方斑驳脱落,露出了里面雪白的木头。可是因为年岁久远,木头也沁上了那种淡淡的红色。
顾厌离突然有了兴致,很好奇。
他问:“这个世界有神吗?”
住持狠狠地凝眉,将手放在胸前掐了个诀:“陛下慎言。”
这可是在朱雀大人的神像前!
“…应该是没有的,不然怎么会让朕两次踏足,杀父弑兄。”男人轻笑,回身对上了住持慌乱的双眼。乍一听见皇家秘闻,不论是谁都有一种死到临头的恐惧。
年轻的帝王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突然疲倦了。
顾厌离直到二十五岁这一年才意识到人的浅薄渺小。看似不可一世的父皇也会为了最后的一口气而摇尾乞怜,曾经誓死不肯让他进来的虔诚僧人也会在此变了脸色。
也许会有人觉得时移势易颇为有趣,可是他却恹恹。
朱雀神殿他如今确实踏入了。
有些阴冷。
这就是他全部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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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没有让随性的官员服侍,如今只能自己抬起尊贵的手稍稍合起衣袍,他的眉眼间还带着彻夜处理政事的疲倦。男人拿起了寺里用来给香客批命的朱笔,在一张随手撕下的宣纸上写了一个名字。他随手将纸扔给了还在愣神的住持。
老僧人吓了一跳,仓促接过后被上面的文字吓了第二次。
“您…这是何意?”
依譁
林家女江乔?
“请神寺的僧人替朕和三小姐合婚。”
住持慌了神,手里捏着的纸都被汗水稍微透湿。这这这,陛下的意思他懂了,但是又不敢懂。这合婚有许多讲究和流派,最常见的是拿两个人的生辰八字放在一起对一对。
如果流年大事一起过,婚运也走了同一年,那这多半就是没有大差错。再有缘份一些的话才会有“旺夫”“旺妻”的说法,称得上是一对好姻缘。
这张纸上只有一个名字,也没有时辰。
他摇摇头:“老朽无能…陛下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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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厌离看着他,突然周身的气度收敛了些,眉宇间也变得放松下来:“大人应当觉得——我和三小姐是佳偶天成才对。”
住持抬起袖子擦擦汗,连忙点头。
“是、是,佳偶天成。”
他心说圣上,您要是有了主意又何必问我呢?当年您就对三小姐有意思,今天为难我们这些人做什么。
住持:TVT
谁知顾厌离没有轻易放过他。帝王紧接着下一个问题便又发了难:“既然佳偶天成,那婚期如何定呢?”
婚期?婚期?
僧人四处找黄历,发现这大殿因为陛下驾到上上下下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遍。根本连本正经的经书都找不到,和谈黄历和通胜这样看日子的书。
他叹了口气,冷汗已经下来。
住持看着顾厌离茶色的眼睛,对方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像是耐心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僧人的后背被汗水沁透。
他想,运气总不能这么差吧?于是,他一咬牙一闭眼,故技重施:“圣上觉得呢?”
谁料顾厌离仿佛就在等这个问题。
帝王自然地表示:“五日后也许不错。”
住持无了个大语,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登基——帝王匆匆赶往国寺,为的竟然是这桩事。他心里的吐槽正在刷屏,但是面上很有职业素养地重复着领导传达的指示。
——佳偶天成,五日后结婚。
“住持大人德高望重,想必一定是受到了朱雀的感召。”
“才会点化顾某与三小姐的姻缘。”
僧人一愣,脸色就差直接骂人了。
烦死了!
你自己瞎编就编,还非要把帽子扣在国寺上干什么。你自己没有信仰也就算了,你还要自欺欺人讨要神明祝福。嗷嗷,你不怕被雷劈吗?
不得不说,住持在他这一生中第一次无比接近朱雀神的意念。
如果朱雀真的知晓这桩婚事,
(>_<)
…
江乔醒的时候天色已经有点昏暗了,她一觉睡的太久突然间睁眼还有些迷茫。
周围的布局陈设让她以为自己回到了小院。不过等彻底清醒过来时,她才发现窗边站了一个不速之客。
少女眨巴眨巴眼睛,语气还带着困意:“你怎么来了?”
听见声音回身的男人还穿着朝服,庆典举行了一天,他还没有来得及更换便匆匆赶来。顾厌离看着她揉眼睛的动作,轻笑一声:
“突然很想见你。”
狗狗热情的表白难得让神明老脸一红,她目光游移:“哦……”
顾厌离坐到了床边。
她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侧,衬的肌肤胜雪,朱唇皓齿。漂亮的像个刚换完毛的小猫崽子。
江乔说:“你老看着我干什么。”
男人笑了笑。
他粗粝的拇指轻轻擦过她睡的有些红的脸颊,目光柔和。
突然,他开口:“乔乔。”
“我们和好吧。”
神明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题整不会了,他们什么时候吵架了?不是一直都很好吗?
她眼里的疑惑不似作假,只是顾厌离太累了,懒得再去分辨。他用一只手把人捞起来按在怀里,他可以嗅到她身上那种特殊的、让他兴奋又让他沉静的果香。
“所有的过去我们都不要再想了。”
他像是说给自己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度一些,正常一些。”
“不去嫉妒,不去深究了。”
像是哄小孩一样,他说:
“好不好?”
第 35 章
“不去嫉妒, 不去探究。”
“好不好?”
啥?
好啥呀?
代入一下神明只觉得大脑痛死了。
好不容易谁都没有找她,(因为林辰竟、顾厌离都去忙登基大典;陶桦和纪枯不知所踪),她这才找机会补了个回笼觉。可是一睁眼就有一个人跟她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
江乔狐疑地摸了摸顾厌离的额头。
“也不发烧啊。”
她嘀嘀咕咕:“我嫉妒什么?你之前有别的主人。”
男人额头上的青筋都要跳起来, 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没有。”
年轻的帝王想,他一定要早点纠正她的认知。
“不是主人,是爱人。”
江乔恍然大悟:“你要结婚了?”她开心地拍拍手,曾经雷公电母婚礼的时候请她当花童, 给了她好多红包和灵器。现在神明长高了也要脸了,当个嘉宾还是可以的。
顾厌离叹了口气。
他什么话也不说地抱住江乔, 把头靠在少女的颈侧,看起来很虚弱的模样。男人本就病重,说了这么一会话就已经微微喘息。
“你怎么了?别死!”江乔很紧张。
顾厌离抬了抬眼皮:“我心脏疼。”
他能面不改色地处置了父皇,也可以兵不血刃将计就计地弄死顾瑞麟。林辰竟斗不过他,纪枯不值一提,连国寺的住持都畏惧于权势的逼迫。
诱骗、谎言和威胁……这些他做的太熟练,对于他也太简单。
可是现在真正的难题来了。
他怎么和江乔去解释——他嫉妒,他好奇。他想知道江乔摸着他原身耳朵时的目光本该看向谁。是谁让她对着一些奇怪的东西突然露出伤心怀念的表情。
他不是没有查过她的来处,可是那个据说她长大的村落一无所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厌离觉得, 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就像是见惯了奇珍异宝的古董商人终于在摊位角落里看到了属于自己的琉璃手钏,急迫地想要出手留下。他翻起空间, 找着金子银子, 可是老板却说这手串上磕坏了一个角落,不值什么钱。
明明是替古董商人节省,他却罕见地发了脾气。
磕坏了一个角落又怎么样,这还是世界上最好看的手钏, 属于他一个人的。不会因为一个磕碰还是三处划痕有一丝一毫减损它的美丽。
因为爱,他可以把所有让人介意的瑕疵——那些带在身上就会经年累月划的人遍体鳞伤的瑕疵, 看作是岁月给他的恩赐。手钏值钱的,值到他可以用全世界和曾经所有的私藏来交换。
古董商人只是来的比想象的,稍微晚一些。
不是吗?
顾厌离说服了自己。
可是帝王此刻又面临着新的难题,那是江乔的第二个问题:“你要结婚了吗?”
他更不知道该如何承认——是的,我五日后就要成婚了。你不应该感到惊喜和期待,因为你不是收到邀请的那个宾客,你是不知情的、被诱骗进深渊的新娘。
是的,我要结婚了。与你一起。
他的妻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野兽的目光并不算凌厉,他们往往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隐藏着利爪,竭尽全力地装作无害的模样。所以一时之间哪怕有太多话想说,他冷淡的性子就干脆不说了。
他只是用自己高大的身影将宝藏藏在了怀里。
像掖被子一样把她的手也环了起来。
突然,
窗棂爆发出一阵巨大的碰撞声,接着就是一个轻盈的身体落地的杂音。纪枯扶了
銥誮
下脸上的面具,眼睛里都是嘲讽。
啧。
啧啧啧!
“我记得不是说男女七岁不同席。”“男女授受不亲”“什么乱七八糟的吗?”
他睁着眼睛瞪大了仔仔细细地看着两个人相拥的位置,自己都没发现语气有多么阴阳怪气。盗贼先生现在已经不是一个边境里靠偷窃度日的小毛贼了,他摸了摸自己的手套,和顾厌离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个人的视线公事公办地撞在一起,然后一触分离。
最后,还是年纪小的先忍不住开口:“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你就在这里…亲亲我我搂搂抱抱,姐姐以后有了姐夫你就是天大的恶人。”
小绿茶率先拿乔,激的就是没有拿到名份的野男人。
年纪稍长些的已经过了斗嘴的时候,他也顺着纪枯的意思松开了紧紧握着江乔的手,自然地表示:“是啊,以后你姐姐还要你送出嫁,自然要劳烦你多提点规矩。”
轻描淡写间,杀人无形。
他顾厌离是个没名没份又登堂入室的野男人这件事,不一定是真的。
但你纪枯是板上钉钉的小舅子这件事,一定不假。
纪枯:……
纪枯想哭。
他怎么会忘了当年是谁给他下的圈套,原来是在这等着呢是吧?他咬了咬牙,一屁股挤上了床坐在两个人中间,左看看右看看。
如果心理素质不好怎么能成为原剧情中的鬼手,少年纪枯就算吃的盐比顾厌离少,他也丝毫不减心眼:“姐姐,你还没有来得及恭喜顾哥哥呢。”
“他当皇帝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乔:???
141气若游丝:你才知道啊…那是龙袍啊……
看着少女求证般的视线,顾厌离点头,说:“父亲身体不好已经去了,哥哥退位让贤了。”
大言不惭。
大言不惭!
纪枯看着一口气把话给揭过的人,急的想咬指甲。好烦啊,如果能把这个人直接杀了就好了。呜呜,可是笨蛋姐姐一定会生气的。
他于是委委屈屈地钻进江乔的怀里,努力呼吸了一大口她身上特殊的香甜气息。可口的要死,就像美味的糕点一样。
“顾哥真是太可怜了,当了皇帝就要娶妻,选完皇后还要选妃。那么大的后宫里有那么多女人,他一个人天天侍寝,真是辛苦。”
姐姐,姐姐。
他会是个脏男人,不像我……只爱你。
这一连套组合拳下来,没点脑子的人真的会被他绕在当场。好吧,这里指的就是单纯可爱的神明。她信了。
江乔神情严肃:“是啊,太累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她因为某些难以启齿的原因,非常理解侍寝是一件多么幸苦的差事。她目光游移了片刻,对上了顾厌离平静且认真的目光。
“不会选妃。”他说。
从始至终只会有一个。
作风强硬手段高明的帝王不需要平衡势力,不需要通过女人的枕榻维系黄泉。他只爱一个人,所以所谓诺大的后宫也只会开一株牡丹。
纪枯背对着深情剖白的男人,如芒刺背。
但是他顺水推舟地说:“嗯…顾哥说的很对啊。毕竟你身体那么不好,再多一个也力不从心了。还是要好好保重身体,颐养天年才对。”
纪枯鄙夷地回头看了眼顾厌离的表情,没用又不行的家伙。
他说完,仿佛很赞同自己的言论般猛点了几下头。
顾厌离:……
141: …宝,我怎么嗅到了一丝战火
江乔:?(不在线版)
年轻的帝王本想说些什么,但是又觉得这个场面实在幼稚好笑。他的视线淡淡扫过纪枯的手腕,那里包扎的纱布因为主人情绪激动而慢慢被血透湿。
注意到他的目光,少年得意地笑了笑继续往江乔怀里钻:“姐姐,姐姐。我疼…你给我吹吹。”
他没叫狸奴,因为不想让顾厌离知道这个只属于他的称呼。少年盗贼将伤疤放到少女的眼前,展示着他为她的深情。
炫耀一般地没有避讳顾厌离的视线。
帝王却没有如同他想象那般生气嫉妒,顾厌离的眉眼一下子又柔和了下来。
男人只是淡淡地颔首。
“小纪也要保重身体。”
——别为了我,流太多无用的血。
第 36 章
新帝登基一切从简, 不过京城里倒是上上下下热闹了三日。
酒楼里,带着面具的少年豪饮下一口胭脂醉,听着周围叫好的声音重重地将碗放在了桌面上。他环视一圈, 喝的醉醺醺的纨绔们眼里都带着亲近,显然是将他当成了自己人。
“纪公子,您老带着这个面具多闷呀。”
有一个穿着粉红裙装的女子闪身凑过来,喝的微红的脸颊带着酒气, 她笑吟吟地摸着冰冷的白面具,眼底是好奇。
——都说林家小公子貌丑无盐, 她倒真想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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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柔若无骨的身子像一条蛇,半倚在桌子和纪枯的身侧,少年健壮的胸膛让她微微红了脸。不过有酒色掩盖,并不明显。
她向上攀附的手被人轻巧地捏住。
“哎!纪公子不喜欢我们问他的脸,你这娘们不要多事。”
拦住她的是太傅王家的小孙,她自知这是贵人替纪枯找脸面,慌慌张张地跪在一旁道歉。
这一个小插曲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只是偶尔有人调侃地看向那个面具。可惜了,但看身材真是个不可多得的风流君子…
“纪老弟, 我敬你。”刚才出声阻拦的王公子率先起身,“以后, 就要叫你国舅了!”
被人簇拥在其中高声恭维劝酒的少年听到这话, 微微一笑。
他客气地敬了回去:“林家偏安一隅,哪里有这样的鸿鹄之志。”
这是谦词,也是推脱。
王公子却不乐意了,大手一挥又让人上了两壶好酒, 嘴里念念叨叨:“怎么没喝几杯就这么胆小,你没听上书房先生教的那句吗…我看用在这里正合适。”
他皱眉, 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嘟囔了几句才有人慌忙救场:“王兄好记性!先生说‘山不来就我,我就山去也!’”
“哈哈哈。”
“啧。”
在场的人无不是哄堂大笑。
这事哪里是林家可以左右的,自古帝王正妻都是要礼部细细选过——名门闺秀,才貌双全。可如今这位,百姓不知道他们还不知道吗?是圣上亲自写了名字送去国寺的。
“你这小子没有鸿鹄之志倒也作罢。”
“我怎么瞧着…却有几分鸿运当头!”
“哈哈哈哈哈…你啊你啊……”众人喝着喝着又闹做一团,笑着抱到一起滚落在旁。没有人注意到少年逐渐冰冷的神色和愈发狂放不羁的灌酒动作。
纪枯的下颌绷的很紧。
从酒楼离开进入无人察觉的暗巷时他就猛地扯下了阻碍视线的面具。与外界传闻不符的是——他的脸光洁平滑,俊逸非凡。
他低头,在一汪肮脏的水潭中看到了自己模糊的面容。
少年放在身侧的手徒然攥紧,神色不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半个月前,他脸上本该一辈子没有办法愈合的伤口在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消失。他为了不让江乔发现异样,只能再没摘下过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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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以为他在隐藏厉鬼一样的脸,可是他知道,他从前只是用那些人为制造出来的伤口去伪装成江乔想要找的人。
现在,伤口淡去了……
他只能又一次戴上面具,只是目的却完全不同。
偷来的人生难道也要被揭穿了吗?
少年盗贼蹲在水潭边捧起上层澄清的液体将手上粘腻的酒水洗净,沉声问:“你不是说顾厌离撑不过明年了吗?他为什么还不去死。”
如果江乔在,一定不会相信面前这个戾气深重的少年是与她玩耍嬉闹的纪枯。
黑暗中的人影却见怪不怪:“啧,耐心点。好歹也是个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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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
纪枯猛地甩出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黑影的面前:“我说过,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还有两日,他们就要完婚了…
他好想杀了顾厌离。
好烦好烦好烦好烦。为什么要成婚,为什么要和他抢。还是好弱…还是太弱了……
就在那种铺天盖地的怨气即将将他吞噬殆尽时,纪枯突然回过神来,帅气的少年面庞扭曲地做出一个温柔的笑:“不说他…你查出她到底怎么了吗?”
少年手腕上的疤因为反复开裂已经恶化出脓,但是他却并不觉得痛。江乔近日找他要血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他非常介意她是不是病的更重了。
“嗯?”黑影听到他的问题反应了几秒,“我觉得她很健康啊……”
没病?
纪枯并不相信这个说法,沉默地狞眉。
“安啦,你那个漂亮姐姐看着就像傻人有傻福的。”黑影吐槽道,“不过我倒是查到一点线索…貌丑、血佳的是青龙。这是只存在于传说里的玩意,谁知道真假。”
“青龙浑身都是宝哦。”
纪枯一愣,青龙?
他若有所思。
*
林府,
“你倒是随遇而安。”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小姑娘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收起了自己方才一直拿在手里端详的瓶子:“!!”
她眼睛瞪大,就像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人。
的确不可思议。
几乎是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她就猛地扑了过去眼泪汪汪,语气还带着愤怒的指责:“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温柔的剑修伸手环抱住她,叹了口气,无声念了句小姐。
他怎么会忘了她,又怎么可能不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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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神明送到下界的每一天他都在后悔,都在左思右想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是唯一的最优解。他的小姐这么任性,脾气也不好,下界是否会有不长眼的家伙欺负她。
这些念头一直徘徊在林清河的脑海里无法散去,所以在知道澧朝变动后,他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只是…
他方才好像看到了什么眼熟的东西?
林清河的视线让江乔下意识地往身后藏了藏瓶子,最后知道瞒不过就只能垂了眉眼乖乖地拿了出来:“是…在人间界买的。”
小姑娘使了个心眼,全程没有让瓶子离开自己的手。
她怕林清河拿了就不再还给她。
赝品熟悉的样子几乎让林清河瞬间变了脸色,当他再一次确认这不是当初那件惹出祸事的东西后,他松了口气:“不是就好。”
时间大人的东西,都带着古怪的法术。
剑修强迫自己不要再回忆已经化为尘土的往事,皱了皱眉,反倒问起一个严肃的问题:“小姐,你留着它是因为谁?”
顾厌离和纪枯都不会知道,这个瓶子是一大一小一同捏出来的泥巴,在烧制之前——小的那个抱起了自己养的狗,将爪印盖在了下面。
顾厌离看到那个爪印时也许有过猜测,不过也只是没有边际的怀疑。
可是江乔留着瓶子,究竟是在想时间大人……还是。
林清河的神色变得很冷:“他已经不是您当初认识的那个人了。您不应该对他抱有任何幻想。”
天道权力争夺,几乎撕开了天界最后一层遮羞布。
少女的脸微微发白,她没有说话。
“这是我做的瓶子,我不能留着吗?”她回避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者说,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它。
也许是她的表情真的很难看,林清河一下子柔软了语气,肢体动作也变得异常缓和:“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被一个人丢在下界许久的神明少女心中也有气,见管家大人服软,就立刻顺竿子向上爬。她圆溜溜的眼睛还带着刚才吓出来的泪光,像是一只不停试探人类的猫儿。
林清河叹息。
“我只是担心这东西上还有时间大人的力量。”他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可这是假的。”
男人看着一无所知的少女只觉得有些疲惫,他知道这是假的。
林清河是什么意思?
他自己当然一清二楚——他担心江乔惦记着谈云间,担心她被那个狼心狗肺的人欺骗,担心她没有任何爱惜自己的意识。
可是这些话他没法说。他只是神的仆人,没有管教她的资格。他把江乔送到人间、送到林家,也只是希望她有一天能够自己明白这些。
剑修摸了摸她的脑袋:“您不要总沉浸在过去,会有很多人爱清溪。”
这是实话。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有无数人倾慕着神明,包括桃花妖,包括从没说出口却处处表现出来的朱雀,还有……他想到了人间界的几个名字。
“顾厌离也是个不错的后辈。”
对比起谈云间,管家大人突然觉得这些人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只要她开心快乐就好。
可是江乔看了他一会,轻声说:“他们喜欢清溪,我是江乔。”
林清河呼吸一滞,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傲气的神明说出这种伤心难过的话。
清溪、江乔。
她把自己漫长辉煌的生命粗暴地切成了两半,谈云间成神前、谈云间成神后。被宠爱和照顾的是清溪,她也许被拉出来对比,可是她有宠溺她的父神。
江乔意味着失败,失去了一切,创世神时间沉睡,她独自来到人间界如丧家之犬一般躲藏。
林清河偏过头去,喉结滚了滚。
“不是的。”清溪和江乔一直都是你,只是你被困在了那一刻走不出来…我们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区别。可是这些话讲给她,她未必会懂,也未必会信。
谈、云、间!
他不知该如何去说,只是闷声开口:“他最近好像有要醒来的迹象。不知是否是分神要回归的缘故。”
“哦,聊聊你吧。”少女低着头岔开话题,并不想听。
“我?”
“你还记得我们在药王谷捡到的婴孩吗?他长大了些,我在教他剑术。”
少女眼睛亮起来:“啊?他长大了。”
她总觉得上一次听说那个孩子,对方还是一个小小的襁褓。
林清河无奈地笑笑她的迟钝:“人类的孩子长得都很快。不像是神仙,有的时候有孕要几年才会有迹象……”
“也对哦。”
第 37 章
“也对哦。”
少女挥挥手把这些与她没有关系的事情赶出脑子, 她静静听着林清河讲着小徒弟的近况,偶尔问上一句无伤大雅的小问题。
林清河坐在一旁缓缓道来。
“你很喜欢他。”
有的时候众人觉得清溪小姐懵懂无知,可往往她才是最敏锐的, 她注意到了林清河眼底在提到徒弟修为进步神速的时候抑制不住的欣慰。
亮晶晶的。
所以她在剑修怔愣时开口:“我很替你高兴,林清河。”
她说:“你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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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突然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对上那双干干净净如同猫儿一般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觉得喉中有酸涩, 却不敢否认她的直觉。
江乔的意思很简单。
从渡雷劫失败被她救起后,林清河一直自愿留在小院作为神的仆人, 有的时候忘记自己曾经也是下界最为出色的清河剑尊。他整日围着小院的琐事打转,不是在烦心就是在未卜先知地忧虑。
现在他找到了一个传人,重新提起久不见光的锋芒——他眼底的生机不似作假。
林清河却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地点破。
男人的喉结滚动一下,垂下眼帘:“只是看那孩子有天赋,小姐…你不要多心。”
“我没有多心。”
她打断。
“我很开心。你会有你自己的生活的。”
江乔的表情何其认真,坏脾气的神明似乎从来没有如此正经地说过什么话。她的眼睛让林清河知道小姐真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林清河突然有一种慌张,就像是他细心爱护照料很久的小猫突然长大,正在和他辞行。并不擅长说话的男人手足无措地攥紧衣角, 慌不择路:
“没有…不,小姐。你不能这么说。”
你不能这么说。
你这样说, 我会以为有一天你不需要我。我会以为有一天这种我曾经以为万年不会改变的关系将
PanPan
会慢慢变化。
他想到这, 自己也愣住了。
林清河发现他给这段关系加了一个时间定语“万年”。这是人族最喜欢表达天长地久的方式,可是对于神明而言,她还有无穷无尽的万年。
他陪伴在侧的时间,只是她漫长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他要失去小院管家的身份了吗?如果不做她的仆人, 他还能做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男人的心像被人重重撞击了一瞬,哑口无言。
突然。
他的腰被人环住, 下巴的胡茬蹭到了小猫柔软的发顶。外面的花香太刺鼻,让人想要流泪,他听见他的神明轻轻说:“你为什么在难过?”
林清河想,她一点也不笨,她知道我在难过。
男人声音有些喑哑:“小姐…”
江乔没有让他说完:“神界的人都已经认识了你,他们很尊敬你。你还有了传人……我很高兴,你越来越像个真正的神了。”
她说话总是碎片式没有连贯性,但是林清河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自立门户。
这是她给他安排的结局。
刚刚飞升时,他是这个天地间唯一一个曾经来自下界的神明。他不习惯一瞬间变得永恒的生命,不理解光怪陆离的传说来到现实。所以他陪在那个像人族少女一样的清溪身边万年。
他突然变得很烦躁,拒绝她继续讲述这个残忍的真相:“小姐不要再说了,我会一直留在小院。什么都没有改变。”
不管曾经出于什么目的呆在这里,现在,他不可能轻易离开。
他会一直陪在远山清溪的身边——直到他生命终结,灵魂消亡。
“这次来下界,小姐好像真的变了很多。”男人皱眉摸着她的头。小姐的话变少了,脾气似乎也好了很多,甚至方才还说出了这么让人心头发凉的敏锐言论。
他有些担心她是否是经历了太多才会如此难过。
“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他要一个答案,然后去解决掉那个造成问题的根源。
少女摇了摇头。
江乔好像很无奈地叹了口气:“顾厌离说人都会有自己的生活,分离是在所难免的结局。我会有自己的家,不用再让你们操心了。”
末了,她还认真回忆了一下这段男人拉着她的手一字一句教会的话有什么遗漏,她甚至能想起顾厌离轻柔的呼吸和坚定的眼神。然后神明淡定地补充:
“麻烦你们总是不好,但是他说爱人之间互帮互助是天经地义。”
…??
林清河沉默了。
林清河震惊了。
林清河愤怒了。
你小子。
我说啊,我说她怎么突然变聪明了,还说出什么你有你的生活。原来是你这个狼子野心的狗东西在背后挑拨离间啊。他感觉到一阵脊背发凉,接着就是滔天的怒火攻心。
你小子!
江乔没有修为,无法感知到清河剑尊一瞬间释放的威压。
林清河气的手都在抖。
大脑因为极速呼吸产生了缺氧,他现在有点想笑,更有种莫名的佩服。顾厌离这个男人竟然让被众星拱月万年的神明学会了“不要麻烦你们”“人都有自己的路”“分离是在所难免的结局”这些话。
该说不说,真是好厉害的手段。
他努力克制着表情,对上了江乔疑惑的眼睛。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暴躁失态的一面,于是轻生细语地安慰:“顾厌离真是一个好心人,耐心教会了你这么多东西。”
江乔点头:“是啊,他陪着我背了好几天呢。”
他深呼吸,咬牙切齿:“他真的是煞费苦心啊!”
少女突然拉住管家大人的袍角,有些困惑:“你怎么说着说着就要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有点急事,去去就回。”
“那你怎么带着剑?”她狐疑。
“防身!”
…
先帝过世后,新帝并没有住进勤政殿。
这位年轻的帝王并不似传说中一般冷血无情,反而格外亲民,他住在了御花园南角的一间宫殿。虽然不合礼制,但也无人敢置喙。
夜深露重,大门被人粗暴地一脚踹开。
已经歇下的帝王可能早就料到了来人的出现,所以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他只是沉默地坐起身来,将外袍随意地批在雪白色里衣的外面。
他坚实的胸膛微微露出,让林清河更加愤怒。
不守男德。
“你这个心机深沉的王八蛋!”
清河剑尊此刻气的风度也不要了、规矩也不要了,他只恨自己年少时怎么是个只喜欢习武练剑的呆子,没有多学几句脏话来出口恶气。
顾厌离一怔,低低地咳嗽了两声。这种病怏怏的样子让林清河愤怒高涨,就你也配?
男人环视一周没有宫人职守,于是冷笑道:“你倒是知道我会来,给自己留了点颜面。”
顾厌离弯了弯眉眼,没有否认。
他知道自己控制不住那些恐怖的占有欲,所以他一定会昭告天下这桩即将到来的婚事。而这样的动静不可能传不到当初林家那位神秘的高手耳中。
可以说算无遗策的帝王在登基的那一刻就在等对方的到来。
比他想象的,似乎更有耐心一点。
顾厌离平静的表情让林清河的心头火越烧越旺,他知道这小子肚子里没有好心眼,也知道顾家人这种蔫坏的性格。但是生平头一次被算计的感觉依旧让他忍不住握紧了剑。
“是你教她说那些话的?!”
“是。”
林清河的表情有点控制不住地变的阴翳:“呵,那也不算冤枉了你。”
神仆手中的剑已经出鞘,顾厌离却仍是不慌不忙。俊美的帝王眉宇间带着被打扰好眠的疲惫,还有一丝故意做出的不解。
“这么生气吗?”
清俊的冰美人歪歪头,疑惑:
“我只是做到了你想做的事。”
林清河顿住。
大殿内霎时间变得死寂。
“你胡说!!”剑尊暴躁地开口,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这个人真是太可恶了,不仅挑拨他和小姐之间的关系,还大言不惭地污蔑他。真是罪该万死!
顾厌离看着发火的来客,轻轻眨了下眼。
“教她懂事、自立,不都是你想做的吗。”
他看着林清河紧绷的背,笑的更加轻柔。
帝王从枕下拿出来了一张纸条,那张泛黄的宣纸被人反复翻折已经微微发皱,上面的字迹也已经模糊。但是林清河在看到的一瞬间,狠狠皱眉。
这张纸,是他仔仔细细写好给小姐的叮嘱。上面第一句话就是熟悉的——做错事要说对不起,别人帮助你要说谢谢。
“你怎么拿到的?”
“我有我的办法。”夺嫡之争中胜出的赢家淡定自若。
他看着林清河戒备警惕的神情,轻笑一声道:“她也许没有和你说过我们初遇那天的情形。”
带着面具的陌生人凌迟叛徒。
懵懂的姑娘误入宫殿。
他说,你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她却一刀杀死了那个已经要咽气的家伙,妄想反过来威胁他。
“她举起手装作无辜的样子真的很可爱。”顾厌离低头轻轻咳嗽了一声,“我以为,她只是很聪明。”
可是后来,她因为觉得药苦想报复……男人轻轻触碰了一下淡色的唇。好像当初的那种磕痛和腥苦的药味还残存在远处。
“我就知道,她什么也不懂。”
顾厌离曾无数次好奇,她是怎么被养成今天这个样子的?明明脆弱却坚韧,明明无知却敏锐。
直到那一天,陌生的高手将他拦在了朱雀神庙的后院深林。
帝王有着凡俗中竭尽全力才
铱驊
能到达的修为,在神明面前显得渺小无能。但是他很平静,有的时候让林清河都有点畏惧他的心计,因为他看不透这个明明应该像蝼蚁一样无能无助的家伙。
他听见顾厌离慢悠悠地说:
“你是…”
“清河剑尊吧。”
第 38 章
你是清河剑尊。
短短六个字给剑修的伤害前所未有的大。他一直垂在身侧的手抖了一下, 眼底逐渐被不可置信爬满。就像是满怀信心迎接春日的旅人在半途和风雪撞在一起。
无奈、叹息在一瞬间涌上心头。
仿佛看出了林清河的痛苦,也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顾厌离干脆利落地否定了剑修没有出口的怀疑:“不是江乔告诉我的。”
那么乖、那么听长辈话的小姑娘从始至终都没有透露过林清河的消息。只是, 长在深宫里算计苟且半生的皇子轻轻垂眼……真的很好猜。
“我的人从来没有记录过林家有这样一位隐士高手。”
就凭这个?
林清河不屑地偏头,果然顾厌离是在诈他:“你小猫三两只的功夫,当真以为自己全知全能了不成?”
云楼的情报网固然是天下第一,但是要想做到算无遗策还是有难度。顾厌离这番肯定是误打误撞才会猜对。林清河打量着这个有几分脑子的凡人, 对方表现出来的能力远超于他的年纪、和所知。
但,还是太弱了。
帝王知晓仙人的轻蔑, 并不匆忙地把玩着那张字条。
“破绽…一直都在你身上。”
这是一个完整的故事,里面有绝对无法反驳的逻辑。可是唯一细小的漏洞被敏锐的帝王发现,一点点揭开全貌——
林国公十几年前被一户农妇所救,为报答恩情选择在对方离世后将她的女儿带回林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只放在了一件事上,那就是江乔究竟是否是林国公遗落在外的私生女。
他们嬉笑、好奇地窥探着权贵的私隐。
而顾厌离却看到了另一层。
无论是私生女还是恩人,这都是林大人自己的因果。但是一个从来没有被记录的、和林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神秘高手却在暗中照顾、保护着江乔。
大家族之间并非像寻常百姓一般有着血缘的羁绊,林清河这样的身份连林国公都不一定能请到,又何谈江乔。
可是林清河在同顾厌离的两次见面中都隐隐透着和女孩本人的熟稔——就好像,他真的是照看她生活的长辈。
也直到今天, 顾厌离才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所以,“她不是恩人之女, 也不是林国公的女儿。她和林家唯一的联系是你。”
这是陈述句, 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病弱的男人因为说了太多话,微微有些气喘,但是他的脸色却越来越红润,比林清河要自在悠闲的太多。顾厌离下了结论:“也许她来自西大陆, 也许……”
是更高的地方。
他垂下眼帘,藏住了不为人知的情绪。他放在身侧的手也渐渐放松下来。
林清河直到现在才明白自己面前的年轻人有多么恐怖的心力。他的舌头顶了顶后槽牙, 语气艰涩:“你很聪明。但你的聪明用错了地方。”
顾厌离是一个优秀的人,这一点他不得不承认。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这个男人不应该把算计用在小姐身上。
此时此刻顾厌离的形象落在林清河眼里,从一个不知情的、幸运的废物急转直下,变成了诡计多端的恶人。温柔剑修身上的戾气加重,语气冰冷:
“卖弄你的聪明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他的防备、愤怒都被冷静的男人收入眼底,他轻轻地咳嗽了两声,笑了笑。
他这一生最不怕的,就是麻烦。
何况…事关她。
顾厌离抬起头,破碎的黑发没有能够阻拦他茶色眼眸中的清明和坚定。
他通过江乔试探不可一世的剑修,为的就是勾起对方发自内心的愤怒和嘲讽。林清河的质问无法刺伤他,更不可能让他退缩。直到这一刻,顾厌离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才微微松开。
“我可能很快就会死。”
他面无表情地吐出吓人的话,旁人畏惧的宿命好像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拥有朱雀神力却不能掌控它的人,从来活不过三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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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这个天下人尽皆知的传闻。
受害者却对此并不避讳,泰然自若。
林清河的眉头皱起。
“婚期也可以延后。”
这本来就是引林清河现身的计划。
顾厌离从始至终保持着让人心惊的冷静和沉着:“我以前并不在乎寿数这些事。”
活到耄耋之年又如何,所有事情都是一样的肮脏、刻板与无聊。他就像是寂静宇宙中独自完成生命周期的恒星,拥有着孤独的时间,旁观着这个对于旁人复杂却对他如儿戏一样的世界。
他不屑去研究,但一切信手拈来。
但是迈入二十五岁的那年,他突然觉得有些急迫——时间太快了,对他而言太残忍了。
他来不及去考虑如何与相爱的人厮守一生,他无暇顾及爱人身上无穷无尽的秘密,他放弃了去计较她似真似假的爱语。
时间,对顾厌离来说太短了。
所以不是顾瑞麟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也并不是在二十五年的怨恨爆发时谋权篡位,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病已经到了不能忽视的地步。
他要将一切不稳定的因素消除,在所有人没有准备前将控制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孤独宇宙突然闯入的意外变成了寂静生命想要拼命捉住的生机。
所以他出手了,为了那个像彗星一样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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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连你都畏惧的人可能会伤害她?”他轻轻地自言自语,好像只是在整理着思绪,完全没有注意到林清河紧绷的神情。或者说,顾厌离注意到了,却懒得理会。
“也许她得罪了对方,所以你将她送来了林家。”
“你想让她变得乖一些,因为你没有能力再承担她任性的成本了。”他慢悠悠的语速,让林清河忍不住后退。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只是因为接触了两次,就抿到了如此多的信息。
但是剑修很快找回了理智:“如果连我都束手无策,你又能做什么。”
顾厌离笑了。
他轻轻抬眼,摇了摇头:“我一个凡间的帝王,当然无能为力。”
他在说谎!
几乎是多年战斗的直觉让林清河意识到了顾厌离的隐瞒。这个家伙看似无奈,腰身却一直挺拔没有弯折,明明是心中有了打算,却并没有暴露。
有也好,没有也好。顾厌离现在展现出来的一切都让林清河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他开始试着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这个他屡次看走眼的年轻人。
林清河疲惫地说出那句一直想出口的话:“你真的很爱她。”
你到底求的是什么?
毕竟,你很可能得不到丝毫的回应。
顾厌离反而神采奕奕:“是吗?”
清俊的帝王摇摇头:“我也许不爱她,我是为了自己。”
“我没有爱过人。她不懂,我也不懂。”
“你就当我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家伙吧。”他摊开手耸肩:“毕竟,我也想活。”
你撒谎。
林清河又一次皱眉,他知道顾厌离的言不由衷。却没想到对方到现在也不肯说一句实话。顾厌离的试探、猜忌和坦白都像是在为一个遥远的计划做铺垫。
这个计划甚至要在他死后才会有眉目。
意识到这些后,林清河深深地看了眼男人——对方已经在整理床铺,似乎准备重新入睡,这是无声送客的意思。
剑修沉默地往后退了几步。
月光从木制的窗棂中透进来,无声地落在帝王的身上。他似乎已经异常疲惫,可是神色间却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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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顾厌离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流星,微微失神。
占星师是一个古老的职业,他们通过星轨的变化对未来进行预测。在占星师的手记中,彗星代表着突变和灾厄。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顾厌离说,他不喜欢江乔。
这也许是实话。
长在深渊里的怪物是不会有“爱”这个意识的。他们会本能地讨厌那些试图温暖他们的,贸贸然闯入领地的天外来客。
那么爱是假的?
可是那些保护、占有,谨慎地藏起利爪后的试探,那些与未知的命运和敌人去厮斗的时刻却是真的。彗星的闯入真是个大麻烦。
帝王送客,轻轻叹了口气。
他是个很坏很坏的人,本能地讨厌麻烦,规避风险。他应该杀掉她的。
在第一次见面;在第一次接吻;在第一个忘记时间的拥抱后。
可是没办法……
他现在好像在压抑着本性,去学习如何爱护那颗注定转瞬即逝的流星。
第 39 章
隆冬里下了几场大雪, 那场定好的喜宴不知为何就这样仓促地掩盖下去。
几家欢喜几家愁,林府却从始至终也没有动静。
好像这亲事无人反对,亦无人赞同。
一旦礼部没有派人紧盯着操持, 事情短短两月也就揭过去了。连林辰竟替父上朝时都无人敢偷偷问他缘由真相。
有人传是圣上病重已经不能起身,也有人说是林家小姐行事乖张不能入主中宫。更有甚者传的有鼻子有眼睛,说圣上…
“这群老不死的,应该被狠狠修理一下。”
回廊里积了厚厚一层白雪, 澧朝的国都在东大陆之北,冬季里最是好看。红袖前来回禀要事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主子坐在竹林间的亭子中。帝王身后站着的是顾一。
她带着满腹的怨气张嘴就骂:“我今儿是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了。”
脾气风风火火的姑娘在主子成事后愈发不会收敛, 不过如今她看林家那位倒是顺眼不少。托着顾厌离的福,她见到了江乔几次……慢慢的也不再说少女坏话了。
有的时候还主动让顾一把御膳房的糕点送到林国公府上,可谓是双标的一绝。
红袖带着怒气来的,此刻抬眼和憋笑的顾一对视。两个人共事多年自然是心意相通,她一看老实人都想笑,心里更窝火。
嗨呀,太离谱了。
她都说不出口。
也就是主子不常出门,才听不见这些风言风语。
她担忧的视线又落回到帝王肩侧。
冬日里的雪短暂地抑制了顾厌离体内的火毒,他的精神比金秋时节的状态要好上不少。男人此刻坐在亭中, 对属下们的抱怨或惊诧没有表态。
他淡淡地抿了口茶,温热的液体湿润了男人淡色的唇。
清减了不少并没有妨碍帝王的威严, 墨色的大氅簇拥在他冷冽的下颌侧缘, 只有偶尔望向竹林尽头时才会露出片刻失神。今天,也许会有一个他等待很久的人来玩。
顾厌离放下茶杯:“都准备好了?”
红袖没反应过来:“使者安排在宫里最偏远的地方了,一定不会挨着您和小乔妹妹的眼睛。”
她说完看了眼无奈的顾一,这才恍然大悟帝王根本不关心所谓西北来的贵客, 于是她自然而然地转换了话题的重点:“嗯…已经有宫人去接了,一定早早把人给您送来。”
末了, 她还故意补充:“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顾一不赞同地盯着调皮的同僚。
顾厌离抬头看了眼有些过于活泼的下属,到底没有出言责怪,只是默默地移开了视线。他身子不好,很多事情已经懒得去计较……何况。他轻轻垂下了眼睛。
亭子中安静下来。
帝王就这么看着满天的飞雪陷入孤独的沉默中,顾一偶尔会添上一壶热水,渺渺的烟幕升起扰乱了清隽的眉眼,时间过的太慢。
红袖抱着胳膊觉得有点冷,看了看天色皱眉:“啧?怎么还不到。”
御花园,
被人惦念的江乔因为宫女突然离去而不得不等在原地。
虽然这种借口有些草率,看起来像是被无形的命运安排好一样,但事实上这个陌生的带路人确实遇到了麻烦。
人有三急。
神明虽然没有,但是表示理解。
雪花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争先恐后地冲向地面,她的靴底被厚厚的白色包裹,只能暂时躲在。少女穿着奶黄色的斗篷,在一片银白色里显得并不起眼。
在神界无忧无虑长大的姑娘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雪景,她也完全没有身为神明的包袱,非常从容地揣着小手缩在一处灌木里。眨眨眼睛,把睫毛上的爽花抖掉。
江乔听见有人的脚步往这里走,她以为是那个跑肚的侍女正想起身,就听见陌生的女声:“啊?不会吧?!!陛下难道真的……”
顾厌离?
那双灰绿色的猫儿眼起了好奇,乖乖地藏在原地没有动弹,反而还竖起耳朵听的认真。
接下来便是一个太监苦苦哀求:“姑奶奶,小点声。”
江乔看不见的地方,一个圆脸小太监正愁眉苦脸地捂着身旁人的嘴。这消息可是绝密,要是由着她这么嚷嚷还了得。
“我亲耳听见的,是左相和王太傅的意思。你不信我,还能不信他们?”
三朝元老…
确实。
小宫女眼里都是惊恐,这这这,太惊世骇俗了。
“没想到这是真的!?”
“怪不得,怪不得林家小姐长得跟天仙似的他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也没想到啊。”小太监揉了揉自己冻的通红的腮帮子,“陛下竟然好这口。”
他打了个寒颤喃喃自语:“他老人家不会看上我吧。”
“滚呐!”小宫女赏了他一个暴栗,砸的太监抱头鼠窜。
两个人说说笑笑跑开,只留下原地一脸茫然的少女神明。
现实总是不同于话本,躲在草丛里听npc交流剧情这种好事不会发生。江乔本来想吃瓜,现在更加晕晕的。刚刚对话里出现的人物,她只认识顾厌离和她自己。
什么真的假的…
“我想,他们应该在议论我。”一个陌生的、清润的男音突然自身后响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方悄无声息的接近把江乔吓了一条,她回过头来,一个带着斗笠的白衣男子站在她身后。对方很纤细苗条,但是生的不矮,可以俯视她。
神明立刻减掉了5分好感度。
少女听到了对方的话,于是反问:“你是左相?”
斗笠人愣住,轻笑一声:“不是。”
“那你是王太傅?”
男子又摇头。
“哦,”神明好心地提醒,“那没事了,他们没说你。”
孤烟斗笠下的表情有些无奈,他被这个姑娘的一根筋搞的没了脾气。可是那双狐狸眼却微微挑起,闪过一丝兴趣。
“你不认识我,我却知道你。”
“你一定是林国公的三女儿,江乔小姐。”
这回轮到少女愣住。
周围的雪窸窸窣窣地落在树叶上,御花园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安静的有些诡异。
“你怎么知道?”她好奇。
“因为你好看。”
这句话像是被人温柔缱绻地放在唇边绕过一圈,然后再轻慢地吐出来。像是一条阴郁的毒舌用漂亮的外表吸引着过路人。
“你好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太可惜了。”
神明第一次被人这么唐突孟浪地夸赞,有点无措,但是好奇地询问:“可惜什么?”
“可惜你们的皇帝不喜欢女人。”
如惊雷坠地。
江乔:……
141: ????????
偷听神明日常的御花园土地公:!!!
看着一脸惊讶和迷茫的小姑娘,孤烟觉得有点好笑:“这京城里只有你不知道吧。国寺本来给你们订好了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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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却并未履行。”
那不是因为…
江乔顿住,不能将林清河存在的事情说出来。
于是她暂时保持沉默。
男人却把她的沉默视为默认,继续道:“不立后,不选妃…他那些肱骨之臣们总算明白了帝王的心事。”
毕竟这样的事情总是不能宣之于口,只能意会。
141在江乔脑子里撕心裂肺:他们明白个铲铲!
但是男人的逻辑却莫名说服了神明,她听着孤烟给她列举的《顾厌离不喜欢女人理由100个》,表情慢慢变得若有所思。
孤烟轻轻一笑,带着刻意训练过的温柔小意。
“我来自西域,你们皇帝母亲的故乡。说起来若是要算辈分,我还要叫他一声表哥……”
最后的两个字,他说的千回百转柔情似水。
141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狂笑出声。
江乔还在状态之外。
“所以…?”她有点不明白这人为什么突然愿意自我介绍了。
然后呢?
“所以,单纯好骗的三小姐啊。”男人伸出雪白的手指,替她系好了披风的带子,“我是被送来和亲的呀。”
江乔更懵了,141因为爆笑缺氧已经昏迷了过去,她只能再次开口问这个奇奇怪怪的陌生人:“和谁?”
她真诚求一个答案的表情逗笑了男人。
孤烟也慢条斯理地开口:“和你未婚夫呀。”
江乔呆住。
江乔睁大了眼睛。
神明的大脑停止了工作。
带着斗笠的人却不肯罢休,还在念叨着什么:“真是不懂,你这么可爱又漂亮…他是瞎了眼睛吗?太可怜了,未婚夫是个断袖…”
他发出夸张地叹气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乔终于处理好了刚刚接受的过量信息。
顾厌离不喜欢女人=他叫停了婚事=他同样拒绝了选妃=他二十五岁没有谈过恋爱=他喜欢男人=他和面前这个陌生人会是一对=顾厌离要娶他的表弟!
神明恍然大…
141: 你悟个p!不许悟!
141: 到底谁这么有病啊哈哈哈哈
141锤地打滚,系统空间里全是乱码。
江乔却好奇另一件事:“那你愿意吗?”
孤烟看着无动于衷——没有愤怒、嫉妒或者难过的少女,感到很无趣。所以他浮夸地表演着:“不愿意又怎样?他是皇帝……我…”
弱柳扶风的男人带着斗笠看不清脸,只能从声音中听出颤抖:“我身份低微,是人和兽生出来的杂种…”
他微微弯下身子,摘下了那个斗笠。
墨色长发上,是一对奶黄色的耳朵。
神明呼吸一滞陷入了沉默。
——看吧。
孤烟垂着的眼底划过一丝冰冷的嘲讽,都会是这样的。我可爱的“情敌”小姐。
突然,他温热的耳朵被一双冰凉的小手握住。
孤烟敏锐地感受到了一束不可忽视的视线来自远处,他侧头去看——墨色大氅的男人在簇拥下沉默地站在万花凋零和白雪皑皑的尽头。
帝王许久等不到来客,于是亲自看看发生了什么。
第 40 章
跟在帝王身后顾一几乎瞬间戒备起来。
顾一看着远处低下头送出耳朵的男人, 还有笑容甜美的少女,他狠狠打了一个寒颤看向陛下。跟随对方多年,他看得出陛下在这段混乱没有尽头的感情中所竭力隐瞒的事情。
顾一也清楚江乔执着的爱好。
从小苍兰, 到…护卫看着身前陛下深色的大氅,不敢再细想下去。
孤烟的出现和对方的耳朵让一向自信的顾一有些受挫,他怎么会跟江乔小姐撞见,云楼之前为什么没有排查出来西域圣子身体的异常。
这些接连不断的问题和意外困扰着顾一, 更让他担忧主子的状态。
主子……嗯?
顾厌离看着江乔的手,笑了笑。
那抹平静冷淡的笑容一闪而逝, 快到顾一以为自己眼花了。他听见帝王说:“乔乔,过来。”
江乔歪了歪头,先是松开了手,但是并没有动。
孤烟重新戴上了斗笠,没有人能看清楚他的表情。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现在的笑容有多放肆。真是好有意思的画面,果然,澧朝是个好地方。
他悄悄掰着手指数着在场的几种关系。
越算越好笑,越算越咂舌——好一场大戏啊。
他似笑非笑的视线从平静的帝王身上落到紧绷的护卫身上,再回到身旁的女孩肩膀。他看到有几片雪花落在了她的披风上, 于是随手掸落。
“西域到澧朝舟车劳顿,使者大人不如先去休息吧。”红袖小跑着跟了上来, 她没有看到之前的一幕, 却只觉得在场的氛围有些奇怪。
她笑着打圆场,一边给后面的宫人使眼色。
孤烟却并没有任由旁人将他带走,而是恭恭敬敬拱手:“还未见过陛下,方才您说圣上身体有恙不能见客, 现在看起来…倒是龙马精神。”
红袖头疼,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她还想说什么, 就看到顾厌离轻轻抬了下手指。她知晓,沉默地退到后面。
清隽的帝王向前走了几步,和所谓的“表弟”对视一眼,两人之间暗潮汹涌一触即分。顾厌离没有说什么,随手解开了身上的大氅,厚厚的狐裘一下子把娇小的女孩笼罩在下面。
“御花园雪景正好,呆久了却容易感染风寒。”他道,“朕身子不适,失陪了。”
男人丝毫没有给对方思考的时间,直接将人牵走了。
孤烟被噎住,半天没反应过来。
只看到澧朝宫廷里的人呼啦啦地来,又急匆匆地走。片刻间,方才还热热闹闹的花园已经只剩下他独身一人。雪洋洋洒洒地飘下来,一炷香过后就盖住了全部的脚印,似乎之前的微妙只是一场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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澧朝。
他把玩着手里的斗笠,抖了下耳朵。
方才那种冰凉奇怪的触感还残留在原处。
…
江乔被拉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看那对奶黄色的耳朵。那可是奶黄色的…啊!
她垂着眼睛,脚步也拖拖沓沓地。
顾厌离走在前面,也许是没了大氅,他行走的速度也并不快。男人偶尔侧头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突然开口:“你喜欢他的耳朵吗?”
江乔歪头。
顾厌离的这句话很平常,就像是随口一问。她评估了一下安全系数后还是选择老实回答:“挺好看的,但是没有你的软。”
顾一在后面迅速放慢了脚步,试图和这两个人拉开距离。
暗卫眼观鼻鼻观心,装作听不见。
帝王在比较中胜出却也没有露出什么高兴的神情,很微妙地感慨道:“这样吗…”
他解释:“孤烟的母亲是一只狐狸。”
天差地别的血统,所以造成了毛发不同的。
江乔其实没有很在意这个,她已经摸到了喜欢的耳朵,所以并不关心孤烟的事情。她跟随着顾厌离进入了青岩殿。
炭火烧的很旺,她披着大氅热的要命,小脸几乎一下子就变得红彤彤的。
“到现在也不会照顾自己。”
男人有一双像琉璃瓷器一样的茶色眼睛,他白皙修长的手慢慢将她的大氅和披风揭开,再亲自叠放在一旁。顾厌离方才那句话轻的好像只是一句随口的抱怨。
江乔说:“你叫我来是病好了吗?”
她眼里有着期待。
如果说她上一次这么拼尽全力的做什么,还是在一万年前。不过这时候又和那次不同,她只是想让顾厌离活下来,而不是讨谁的欢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男人摸了摸她的头:“你送来的药,我都喝了。”
一个暧昧不清又模棱两可的答案。
他没有等少女深思,又转移了新的话题。他似乎真的很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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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来的使者,所以三番五次地提到对方:“你见到那个人,有什么想法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不认识他。”
帝王笑了笑:“他的名字叫孤烟。”
“有一句很老的诗。”男人还贴心地解释了缘由。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说的是西域外黄沙漫天夕阳西下的好风光,狂放不羁,又带着沉默的寂寥。其实是个格外豪气又特别的名字。
江乔却下意识皱眉:“…和你的名字有点像。可是又不像是真正的名字。”
就像是141,红袖,顾一,看似有名有姓——但其实只是个代号。
帝王垂下眼,没有接这个话茬。揉了揉她的头赞赏小孩的聪明。
“孤烟原不叫这个。”
毕竟没有父母会因为诗文而随意地取一个名字。
江乔好奇地看过来,顾厌离却没有继续再解释下去,只是给她倒了一杯热牛乳,轻笑:“他选择踏进澧朝的时候,就只好是这个名字了。”
别有深意,但是点到为止。
无论少女怎么缠着他,他似乎第一次违背了心意选择沉默,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殿里暗香泠泠。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顾厌离给江乔讲着西域的风光,神明在温暖干燥的怀抱中有点昏昏欲睡。
其实顾厌离问她怎么看孤烟,她倒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的那个表弟…好像真的和你有点像。”
她兴致勃勃地坐起来,仔仔细细地端详了男人的眉眼:“是眼睛!”
神明合掌。
顾厌离和孤烟的眼睛都是漂亮的丹凤眼。
帝王听到她这么说,抬眼看了下非常紧张地随从,完全没有生气。他只是将她抱的更紧了些,温柔地说:“是吗,我都没有发现…”
他怀里的人已经闭上了双眼。
年纪小的好处就是睡的快,她乖乖地呆在那,就像一个听话的小布偶。
顾厌离对属于他的布偶爱不释手,可是看一会就倦了——比起不会说话只知道顺从的布偶,他还是喜欢会笑会闹的小疯子。
好吧,好吧。他哼着摇篮曲,心里却盼着她赶快醒过来。
只是谁也不会发觉。
在龙床下的暗格里,一封封调查的密函被人小心收起。
密密麻麻的字迹记录了一个西域青年的生平。
那张被卷起来的画像上,微微偏浅色的眼睛被锋利的朱笔圈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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