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西宫六殿, 元宵。
宫道千回百转,连廊挂了几盏昏黄的灯笼,里面影影绰绰烧着几张黄纸。纸上有字, 但是火舌卷了糊透的边缘,倒也看不真切了。
“姐姐,宁泰宫可是走此处?”
洒扫的宫女难得偷懒,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的颤了下, 慌忙跪倒在地。恰逢元宵佳节圣上宴请合宫,来的无不是达官显贵, 她冷汗湿透了衣襟小心抬头,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眸子。
少年身姿修长容貌俊朗,双眼深邃如繁星闪烁。如瀑的黑发被高高束起,因着跑动身前领口微微松散,连袖子也卷了上去。
可是他端的是少年的英气不羁,倒不见失礼,只是平添了几分俊逸。
宫女愣了愣神。
她从前没有在来往的贵人里见过这位。若论说好颜色,这样的人物又怎会籍籍无名?
“姐姐?宁泰宫可是走此处。”少年的声音还带着特有的沙哑低沉,像绸缎一般动人。
宫女彻底反应过来, 恭恭敬敬地回了肯定的话。此处是御花园南角,往前再走几步路过了清凉殿就是九洲清晏, 再往南走就是今日宫宴所在的宁泰宫。
“多谢。”得了想要的答案, 少年微微一笑便要离开。
宫女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突然冒冒开口:“还不知大人身份?”
少年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他轻笑一声:“林家,纪枯。”?!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纪枯便从怀里掏出标志性的白玉面具从容带上, 将那张仙人也会眷顾的好容颜彻彻底底地隐匿其下。他在转瞬间又变成了那个貌丑不能见人的林家继子,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个洒扫宫女在无聊时的幻想。
少年已经迟了, 他路上去见了老朋友耽误了些时间。
想到即将要见的人,他那双如星星般耀眼的黑眸闪过一丝兴奋。
自半月前顾厌离那个家伙使计把她留在宫里,害得他许久见不到人影。都得是用几碗血求着盼着才能和掌事的宫女通气。没良心的坏姐姐。
想起听到的各种传闻,少年的一口银牙险些咬碎。他算是打定主意,今天无论如何都得把人给拐回林家。
江乔的确有些时日未曾现身于人前了。旁人见她一面都会被那至高无上的存在所婉拒。
然而鲜少有人知晓日日陪伴在她身旁之人却并非陛下,而是西域的使者大人。
“你也太懒了吧。”
清朗的男声带着笑意,他的面容被一件斗笠遮盖,只露出三千墨色青丝。男人似乎十分康健,在这冰天雪地里只穿一件青色的单衣也不会显得寒凉。
他此刻靠在一旁的树上,嘲笑蹲在地上喘气的小姑娘。
花园里的红梅开的正好,地面上还有干干净净的积雪,如果不是江乔穿了红色的袄子恐怕就要和景色融为一体。
孤烟似乎真是从大漠来的性格,第一次看雪兴奋的不行,每天早上都拉着她过来打雪仗。
被千娇万宠长大的姑娘哪里有这么好的体力,这是第六日,她索性一屁股坐雪地里不动弹了。主打的就是一个陪伴。
孤烟见状还想再说些什么,他这几日和少女玩的好,两个人都是睚眦必报的性格反而不记仇。他正想嘲笑,话到嘴边突然变成了温柔的叮嘱:“地上凉,先起来。”
神明没有感受到他突如其来的变化,伸出手去让人拉。
孤烟一把握住那只小手,视线却落在很远的假山上,他斗笠下的神情变得冷漠了一瞬。
假山凉亭,
帝王收回了平静的视线,询问旁边的人:“她在地上坐了多久?”
一个太监颤颤巍巍地报了一个数字。
其实无伤大雅。
帝王也并未动怒,而是轻轻点头:“记下吧。”
记录的人打了个寒颤。
元宵佳节的早晨,一国之君却并没有出现在宾客欢腾的宁泰殿,而是在冷宫附近的冷风里喝茶。周围的侍从都是被管教的极好,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只有顾一偶尔收到什么重要的消息,俯身轻语。
顾厌离批完了手里的几本折子,旁边的太监低着头将它们码放整齐。顾一突然听见主子说:“朕不会用嘲讽的语气和她说话。”
暗卫一顿,心里在几个念头之间闪回千次。
陛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有个惊世骇俗的想法,但是这话不能由他来说。
所以,
“您对小姐的宠爱…无人能比。”他选择了一句夸赞。
他对上了主子的视线,一下子出了一身的冷汗。顾一知道自己会错意思了,于是立刻跪下认罪:“属下愚笨,还请您明示。”
顾厌离却收回了视线,微微抬了下手指。
方才那个一直在记录的太监立刻把这段对话记了下来。
顾一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心里的怪异滋味却愈发弥漫开来。这太监在记什么东西?记给谁看?圣上究竟为什么不但不阻止,反而还放任那西域人和江乔小姐来往。
陛下日夜坐在这里看,是在看什么?
顾一的脑子乱糟糟的,还未来得及细想就听见主子又说:“她好像不太喜欢雪了。”
“换一个吧。”
换什么?谁换?
顾一越发摸不着头脑。从这个西域人莫名其妙出现在澧朝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可是明明最该有所反应的陛下却对此不发一眼。
暗卫走神了一会,再低头时,方才两个打闹的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草丛后,
孤烟松了口气:“啧,真是阴魂不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透过斗笠的纱看到一脸懵逼的江乔,觉得好笑:“喂,你真的什么都
依誮
不知道?”
神明被他一把拉到了草丛里,能知道什么。闻言没好气地瞪了男人一眼,小猫爪子一样没什么杀伤力的目光挠在人的心口。
孤烟沉默了。
他折了根草在手里随便地编着:“你想不想听我在西域的事。”
男人这话不是一个疑问的语气,似乎不管少女想不想听,他都要霸道的讲出来。所以江乔很给面子地没有回答,反正她说什么都改变不了既定的结果。
“我原来叫什么不重要,我确实来自西域…但是地位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低。”
和初见时故弄玄虚的卖惨不一样,孤烟是西域四王其中一位最小的儿子。多多少少也算半个继承人。之所以是半个,那是因为他母亲有沙漠猓狐的血脉。
他出生便异于常人,所以那个父王也只是给口饭吃,从未把他当作过儿子。
“和亲也是真的。”
他凄凄惨惨戚戚地好不容易活到了二十岁,突然晴天霹雳。
人家给他说,澧朝有个神精病放着漂亮老婆不娶,臣子愁的要给皇帝选男妃了。他妈和顾厌离的妈沾亲带故,他按辈分也是顾厌离的表弟。
“哈。”
现在回想起来孤烟都觉得好笑。
“妈的。”
无人知道孤烟在来澧朝之前做了多少准备。如果能在新婚之夜杀了他这个疯子表哥,也算没有白来一遭。可是他看到江乔的那一刻就放弃了。
这么好看的老婆都忍着不娶,绝对不是普通人,估计干不过。
“没想到,他比我想象的还变态。”
似乎回忆到了什么,孤烟的语气变得古怪起来,下意识望了眼假山的方向。
他转头,看到了江乔昏昏欲睡的样子。男人突然又生气又无奈,掐了下她的耳朵:“你是真的一点也不关心你老公啊!”
连对方要娶男人都这么淡定?
少女打了个哈欠,不是很在线。她早上起的太早了。
而且男人明明说要讲西域的事情,讲来讲去还是人间的各种权力争斗。少女不在乎,也不太想听。
“我现在…倒是有点心疼那个疯子了。”
孤烟没头没尾地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意味深长。
江乔依旧无动于衷。
“不过被这样一个人爱着,你也可怜。”
这句话说的太轻,连男人自己都没有听清就消散在了冷风里。
孤烟说完这些毫无前后文的故事后,他手里的草也编成了一枚小小的手环。男人带着斗笠看不到表情,但是动作却挺轻柔地给少女带上。
冬天里的草染上白霜,有些冰冰凉凉。
草环像是小姑娘的辫子,有着各种精巧微妙的纹路。甚至没有用火烧,只是依靠超群的编织技巧就牢牢地固定在一起,有一个可以调整粗细的活结。
江乔眨巴眨巴眼睛:“你真厉害。”
孤烟:“……”
他没有说话,手中的动作变得有点慢,弄了半天才调整好手围。
她可真瘦,他突然有了这样一个念头。
“别让顾厌离看见。”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会编的,不是孤烟会的。”
“?”
江乔踮起脚,用手背穿过斗笠摸了摸对方的额头。也没发烧啊,怎么说胡话了。她说:“你没事吧。”
孤烟笑了笑:“在澧朝的我叫孤烟,西域的我可不是。”谁会叫这么难听的名字啊。
神明表情麻木,她讨厌这个说话弯弯绕绕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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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再躲下去某人该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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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烟突然站起身,不由分说地牵起她的手走出草丛。突然他顿住,孤烟看到有一个带着面具的人目光不善地站在不远处,此刻正紧紧盯着他和江乔相握的地方。
纪枯去宁泰宫没有瞧见人,他在宫里也并非没有消息门路,于是径直找来了这个地方。
带斗笠的看身型明显不是某个碍眼的家伙。
看衣着,穿这么少,比顾厌离那个病秧子要健康太多。
这才几天啊?
少年面具下的嘴微微咧开,不知是因为见到了思念的人而想笑,还是因为见到这一幕而生气。
所以纪枯先笑了。
“姐,我找你找的好苦呀~”
第 42 章
“姐姐。我找你找的太苦了。”
冰天雪地里, 纪枯的黑色长衫格外显眼。但是他穿黑便没有顾厌离那么气势逼人,反而有无穷无尽的活力。
少年嬉皮笑脸里凑过来,然后像是玩笑一样一点点掰开了两个人相连的手, 再把自己的手凑上去和江乔十指相握。
被挤到一旁的孤烟神情平静,只是那双眸子里带着微微的考量。
“你怎么来了?”少女疑惑。
带着面具的少年可能嫌弃自己的白色皮囊没有表情,于是提前画了一个巨大的笑脸。他歪头躬身,面具上夸张的笑容喜气洋洋:“因为我想你了。”
他像一只粘人的小狗, 不停在她身边转圈喊着姐姐。江乔被吵的头疼,先是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可是纪枯的声音就像有魔力一般, 不停地往她耳朵里钻。
姐姐姐姐姐姐…
于是她非常干脆地捂住了小狗的嘴。
等对上白玉面具后那双黑乎乎的眼睛,里面得意洋洋的样子让少女明白自己又中计了。她想要把手抽回来,却突然被纪枯拉住向旁边扯,一瞬间环绕在少年的脖颈后。
看起来就像是她自己主动过去拥抱一样。
江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纪枯这番行云流水的动作完全出自本能,他做完之后自己笑的更开心了:“好了好了,知道你也想我,我现在就带你出去玩。”
别管是什么顾厌离还是带斗笠的,他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笨蛋姐姐拐走。
孤烟的声音也很冷静:“公子不要坏了规矩。”
“规矩?”面具上的笑脸凭空看出了一些委屈,纪枯现在代入良好, 非常喜欢这个弟弟的身份:“我带我亲姐姐出去玩,坏了谁家的规矩?”
“这是我姐姐, 我是她弟弟, 我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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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无银三百两。
世界上最无耻的诈骗者,最高明的谎言连自己都快相信了。他应该感谢顾厌离,这个身份确实香的不得了。
中原人不是有句话吗?
近水楼台先得月。
现在那汪漂亮的明月就在他身旁,世界上最伟大的盗贼当然要把她劫走。
见孤烟还想说什么, 纪枯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小臂长的刀。男人眼神变了下,停在了原地。纪枯面具后的笑容变大, 握着刀柄往外一抽。
“砰”
那刀鞘里装的原来并不是闪着寒光的利刃,而是被压的紧紧的红梅花瓣。此刻突然释放了压力,才发出像是爆炸般的声音。花瓣飘落在雪地中,红色趁着衬着雪白格外鲜亮。
纪枯转过头去问江乔:“好看吗?”
少女是在场唯一一个沉浸在魔术表演里的人,高高兴兴地拍手:“你又学了新的,好厉害。”
纪枯的虚荣心被很好的满足,像是一只餍足美餐后的豹子。少年的眼神落在依旧戒备满满的孤烟身上,歪头一笑:“别害怕,只是给我姐姐变个魔术。”
说完,就直接拉着人跑出了花园。
少年拉着少女时有些蠢笨背影让这场闹剧显得像一个普通又拙劣的戏法。
可是,
孤烟知道这不是魔术,从他的视角可以清楚的看到那把刀从来没有消失,一直藏在纪枯的怀里。对方在引诱他放松警惕,想抓到一个亲自解决他的破绽。直到两个人消失,那种被丛林中野兽窥视的感觉才满满减退。
男人低头捡起红梅,发现这些红梅的品种十分特殊,正是来自他们现在所处的花园。
纪枯什么时候拿到的花瓣?
真是…不简单啊。
带着斗笠的男人轻轻侧
LJ
身对空无一人的园子说:“你们陛下就让这么让人把她带走了?”
一个冰冷沙哑的声音在几秒后回复:
“陛下说过,他不足为惧。”
啧…
孤烟咬了咬牙,真是自负的男人。
这厢,
纪枯拉着江乔心里快速地盘算。
把人从西宫劫走这种事情肯定已经触碰到顾厌离那个老东西的底线了,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连宫宴也不参加了。
他压根没问过“姐姐”的建议,直接把人抱起,几个轻灵的纵跃就离开了高墙内。
纪枯拉着少女一路策马,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山岗。这里似乎离京城很远,听不到车马牛羊的声音。在无穷无尽的旷野最高处,有一个木头搭成的高架子。
少年说:“我学了个新东西。”
他没有讲这门技艺只传徒子徒孙,他用了多大的功夫才成功学来。他也没说这半个月不见,他除了勾心斗角还要在天寒地冻的郊外独自苦练。
他就像是一个经过高塔成功救下公主的骑士,紧张地都忘记趁现在这个功夫好好卖惨。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将衣服直接扒了下来。
江乔瞪大了眼睛。
少年人赤膊,精壮的胸膛和诡异的白色面具在一片荒凉中显得格外突兀。但是又成为了这片大地唯一的生机和热忱。
他从高架下面拿了什么东西,像是棍子落在手里。纪枯把玩了会,在夕阳快落下来时一跃而起,站在了高架子之上。
神明安静地仰望着他。
“我给你变个魔术。”
少年的身后是无垠的旷野,唯一的声音是野马奔袭过泥潭,生命如夕阳一般周而复始。他突然动了,从身后踢起铁棍,然后重重一砸。
铁水抛空,万珠铁屑飞溅出来。
刹那星如雨。
魔术师变出了火树银花,变出了流星如瀑。
神明就静静地看。
她看过山川从海底升起,也见过日月更替的模样。但是却没有见过地面上最普通的铁水打出的火花。很亮,让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等最后一束星光落下,纪枯喘着粗气跌坐在江乔旁边,身上的汗水看起来不像是在冬天。少年活像一个小太阳,热乎乎地凑过来。
“我帅不帅?嗯?”
这个距离,江乔看到了他肩膀上被烫到留下的伤疤。
“…你疼吗?”她突然鬼使神差地问。
“啊!这个时候知道关心我了?”少年夸张地怪笑一声倒在她怀里,伸出满是伤痕的手臂,“你得为我呼呼。”
神明没说话,她觉得心口空落落的。她有无穷无尽的寿命,所以并不在乎生老病死的轮回。可是在人间呆的太久,她都有些惶然。
原来凡人是会病痛的。
纪枯看着江乔有些不自然的神情,心中突然狂喜了一瞬:“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在心疼!”
他以为她真的就这么狠心呢。
少年像一只热气腾腾的小狗崽子冲进她的怀抱,把头埋在她的肩颈处。明明他已经高出她那么多,却还是努力把自己团成能正好抱住她的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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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开心啊江乔…你终于有一点在乎我了。”
是吗?
神明还是怅然。
“你快哄哄我,只要你哄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别说是血了,剜肉又算得了什么。纪枯只是害怕,她呆呆的总不像是…人。
现在她终于在思考,终于有了犹豫。
纪枯想——那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江乔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早晨答应了顾厌离晚上会回去,所以提出要离开。沉浸在惊喜里的少年虽然一万个不情愿,但是上头之间也竟然同意了。
少年心里有着得意,所以看顾厌离都顺眼了不少。
啧,时间是能改变一个人的。
等着吧老东西。
帝王对这类的嘲讽挑衅并不放在心上,男人参加了一天的庆典显得有些疲惫,他的身份恐怕是今日唯一一个不能逃席的存在。顾厌离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从走上高台的那天就无法逃避这些视线。
他猜到她不喜欢,于是纵容着情敌带她放了一天的假。
但是夜幕降临星光重聚,属于卑劣盗贼的魔法会消失,公主永远属于国王。
“我记得你说,纪枯给你变了一根蜡烛。”
他记得那根让少女瞪大眼睛兴奋描述的蜡烛。
帝王的视线轻柔地落在身旁人的身上,后面的随从立刻懂事地招了招手。有人匆匆退去,低声交代下面的人几句叮嘱。
今夜元宵,帝王准备了一万盏孔明灯。
上万盏孔明灯是单薄的白洁方纸所制成,里面用细细的竹子编好了结构,随着蜡烛亮起纸灯升空,带着无数星星点点的光影奔向无尽的夜幕。
对外,这盛景是为国俗,也是祈福,可无人知晓这些漫天星火真正的观众只有一人。
帝王不会变魔术,但他会费尽心思找来一万根蜡烛。
明亮的灯火渐渐上升,像很多只漂亮的鸟。它们照亮了紫禁城的夜空,也让人看清了高台之下的景色。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惊呼。
“啊!”
发声的人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却依旧让江乔听见了声音的来源。她凑到栏杆前低头向下看,没有边际的红色海洋铺满了视线内所能绵延到的最远距离。
少女有些愣住。
成千上万朵,红色的,玫瑰。
“明早就会凋谢了。”男人陈述着客观的事实。
“好吧,但它很漂亮。”
少女趴在栏杆旁,男人的手虚虚地护在她身后,却并未触碰。帝王会告诉江乔他只能让玫瑰开一夜,但是却没有告诉她这是此时此刻东大陆能找到的所有玫瑰。
冬天本不会有玫瑰。
但是用温泉水和无数灵力去灌溉,可以催生出一夜绽放再凋零的颜色。它们用最后的气力在漫天冰雪里绽放,转瞬即逝。人第一次见到花,花也是第一次见到雪。
时间短暂。
孔明灯飞不到传说中神明所在的位置,也许还不过百米就会焚烧自己。蜡烛会熄灭,纸张化为乌有,像白昼一样的光明最终还是会被永夜吞噬。
时间短暂。
是一夜的玫瑰,是希冀能飞到最高处的孔明灯。
阴谋家想到一句贴切的话。
【爱是很奢侈的东西。】
第 43 章
漫天星火下, 一个冷漠修长的身影毫不在意地顺着人群逆向而行,他叼着一根带寒霜的狗尾巴草,哼着并不知名的小曲儿。
少年是唯一一个不受这浪漫气氛影响的人。
他擦了擦手里的剑, 算了算玫瑰的价格。
“哎呀,真是麻烦。”
一时之间他经受的“货物”里,只有一件东西的价格能与顾厌离今日的排场相比。不过那东西早八百年前就不知道几次转手交付出去了。
正是江乔那尊白玉瓶的珍品,传说中神明的仙器。他歪头, 思考着是不是回头找一下这东西的下落。
千金难求出手的黑暗主宰到底有些捉襟见肘,他擅长隐匿于黑夜完成人们难以想象的幻梦, 却不擅长弄来满宫的玫瑰。
这东西还是掌管俗世权力的帝王做起来更像模像样。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友人突然勾上他的背:“你小子终于开窍了吧?我就说你玩不过人家。”
黑影碎碎叨叨:“你瞧不上的那些家当反而招小姑娘喜欢。人家女孩子都爱花、爱罗裙、爱金银珠宝。这些你又不是没有。”
“你得给知道吗?”
狗头军师不停增加新的指令,把纪枯念的脑袋生疼。
他只是觉得那些庸俗的东西配不上江乔。
“你傻啊?配不配得上这些另说。”
黑影给他描绘了一个美好的幻梦——“我讲,你听……你就想象着,她的裙子都是你给挑好的。脖子上的链子是你弄来
弋㦊
的。金子银子漂亮的石头往身上这么一压。”
纪枯的眼神似乎有些触动,黑影再接再厉:“追人呢,不要觉得你喜欢什么。你要看她喜欢什么。她要是喜欢钗子,你就弄两只大金凤凰!”
“大俗即大雅!懂不懂啊你。”
虽然听起来夸张,但过程很像是闺阁女子玩的布偶娃娃。她们精心选了好看的配饰装扮,用心血和爱意让娃娃变得可人。
可是他的娃娃却比那些劣质的东西娇贵千百倍。
少年心中暗暗下了某些决心, 两个人在守卫森严的皇宫如入无人之境,他十分从容地走到江乔暂居的宫殿, 却意外看到了小厨房内还亮着灯。
“嘿。是不是熬那药呢。”
黑影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纪枯的手腕。
他们其实是在边境时候的旧相识, 干的都是见不得光亮的买卖。黑影负责收集情报沟通客户,而真正复杂黑暗的部分则是纪枯代劳。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心眼的家伙为了谁付出这么多。
所以黑影鼓动:“去看看呗,给你的好姐姐拿几块蜜饯。”
纪枯没有理会对方的调侃,但是也慢慢走了过去。偏殿的小厨房内有两个宫女在忙忙碌碌地看着火, 其中一个神色有些困倦,却仍仔细叮嘱:“你谨慎些, 灰都扬起来了。”
另一个摇着扇子,闻言连忙收敛了动作轻轻退后。
见同伴这么听话乖觉,先出声的侍女满意:“是了,咱们也算是给陛下做事,自然要尽心竭力。”
黑影凑上前去看,透光窗户也瞧见了那碗血。此刻被自然地倒进一个黑漆漆的瓦罐,和其他昂贵的、叫不出名字的药材混合在一起。
他努了努嘴,示意纪枯自己说的多准,就是这东西!
少年的神色倒是平静,在林府时就已经瞧见过熬药的过程,其中一味有回甘的草药还是他叮嘱医师改的方子。
没什么好看的,他转身便要离开。
黑影乐呵呵地跟在身后。
突然,小厨房的婢女关了火,也是随口说了句:“陛下不喜欢喝过沸的,这样也差不多了。”
黑影趔趄了一下,脚步猛地停住了。
此时他背对着窗子,纪枯背对着他。黑影晃了晃没敢往后瞅,也愣是挺住了没往前面凑。他努力把自己的呼吸降到最低,生怕惊扰到什么似的。
为什么是陛下?
黑影咽了下口水。
纪枯听到了吗?
黑影哆嗦了下,怎么可能没听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夜明星稀,
江乔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了她去找谈云间的那天。
神明的宴席上她喝了太多的酒,浑浑噩噩地跑去了时间沉睡的地方。其实她从前从没有一个人来过时间的洞府,她只是让人替她去找看那里的花花草草。
“你很失望吗?”
“父神,你为什么不见我?”
这些问题她想了一万年,时间在沉睡之前没有回答她,现在自然更不可能出面回复。洞府里黑黢黢的,一眼望不到底,她甚至不知道对方所在的具体位置。
少女就坐在洞口喝到了深夜,然后摇摇晃晃地跟随着记忆去了一个地方。
——过去的十数万年里,她离开时间这就会去找另一个人
所以她去见了谈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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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乔真的有点遗忘那晚她到底和谈云间说了什么,只是隐约记得对方不停地皱眉摇头,否定她说的话。她生气了,就抱着谈云间呜呜地哭。
对方的身子僵硬,到底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道歉、否定、教训和安慰都不会再有了。
他们之间无话可谈,哪怕她哭的再厉害,哪怕他手都在抖,他一句话都没说。
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谈云间不是她的灵宠,也不是只属于她的大狗。他变成了人,之后又成为了神,在某一天突然收走了所有的偏爱和温柔,变成一个冰冷的、尊贵的存在。处处强于她,处处压着她。
有些时候她只是不想懂,却不是真的愚笨,可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她从来没有想过。
谈云间这个名字成为了小院的禁忌。
她这个梦做的光怪陆离,有的时候是几岁的谈云间,还是一条走起路来会把自己绊倒的小狗;有的时候是为了谈云间和时间吵架的画面;后来这些声音渐渐远去,她听到谈云间抱着她一遍遍的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有没有后悔…?”
清溪气的想咬死他,只能大声喊:“我后悔死了。”
然后男人捂住她的眼睛,好像这样就看不见少女眼中迷茫的泪水,他笑的温和又苦涩:“没关系,我不后悔。”
江乔吓醒了。
“疯子……”她第一次想起那天晚上谈云间说的“我不后悔”。她甚至都不想去探究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一种敏锐的直觉逃避所有的风险。
所以她跑了。
谈云间因为某种原因似乎陷入了沉睡,也没有空来找她。江乔抓着被子松了口气,突然又一次有了一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
少女抖了下,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她看到了嬉皮笑脸的纪枯。
对方依旧带着面具,不过从弯弯的眼睛和高扬的音调可以听出对方似乎心情很好:“姐姐,我吵醒你了吗?”
此刻已经是深夜,但是少年却突然从出现在她的内室。
江乔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摇了摇头。
“真可怜,做噩梦了吗?”纪枯从桌旁起身,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江乔这才发现她不知不觉间对方已经长到这么高了。
本就是在抽条的少年,一晃就变得和一个男人一样需要抬头去看。
她捏了下被子,躲开了对方想要伸手替她整理汗水湿透的额发的动作。
纪枯的动作被闪开,眼神微微一凝。
演技高超的魔术师笑了笑,也没有立刻露出爪牙。他反而像往常一样突然犯贱:“狸奴姐姐,狸奴姐姐。”
江乔忽略了那瞬骨子里的怪异感,气呼呼地想要捂住他的嘴,却被人一把拉住装进了怀里。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压抑着什么。
“别动,让我抱抱。”
纪枯的眼睫垂下来,藏住了很多情绪,好像这样也能压住胸膛里狂跳的东西。那些他自己也不明白的东西在汹涌地逃窜,他还没有完全克制。
好嫉妒好嫉妒好嫉妒。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是顾厌离。
你对我好,难道是因为他吗?
“不许说话,什么都不要说。”
少年凶巴巴地命令。
他给她机会,也是在给自己机会。
江乔还是觉得不对劲,她转过身来拉住他的手,以为是小孩因为伤口在闹脾气,她睁着睡的惺忪的眼睛仔仔细细看:“是不是又疼了。”
空气安静。
她愣住了。
少年漂亮的睫毛一瞬间被晶莹打湿。
第 44 章
少年的睫毛像春日蝴蝶的翅膀, 有着细细密密的绒。此刻沾染了露水,狼狈地垂了下去。
他冷峻的下颌此刻紧绷,喉结用力滚动了下。
拼命侧着头。
很多时候故作坚强的人可以面对所有冷言冷语, 他们的心硬到对此熟视无睹。谩骂或者诅咒都不能让他们痛苦。可是江乔问,你疼吗?
纪枯咬着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少女开口之前他先抢了话:“我没事。”
话音刚落,他自己也清楚其中的喑哑,于是耳尖也爬上了特别的颜色。像是荷花全力绽放后带着白色的粉红, 盛夏的余温掐住了人们的咽喉,连一点尊严都没有留下。
他清了下嗓子, 攥紧了身体旁边的拳头再次说:“我没事。”
太可恶了。
他明明好生气的。
那么那么宝贵的东西,那么痛苦地给了出去,却被完全不懂得珍惜的女孩转交给了别的男人。纪枯想,他此刻有无数种理由大发雷霆,收回他给出的特权。
初出茅庐的黑暗帝王已经在他的世界里享受过臣服和优待,他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就可以得到无限的追捧和尊重。他已经很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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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所有的信任给了不知好歹的坏蛋。
纪枯捏紧被子,头死死地低着。心里的高傲和不甘在一点点变成如黄连一般苦涩的滋味涌到嘴边,变成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的音节。
这个时候就应该给她一些教训。比如把她关起来,比如把她藏到只能看见自己的暗无天日中去, 比如让她…他的想象力太匮乏了。
PanPan
他不敢往后想了。
纪枯的思维好像被什么刻入灵魂的开关控制,在把江乔和这些东西联系起来的时候就会立刻熔断。他生在最肮脏的地方, 有很多见不得光的手段。如果他想, 有人会争着求他给他们机会来替他解决这个烦心的问题。太多人精于此道,而他明明了解却脑子一片空白。
不能想象如果让他亲手把自己散养在天地间的快乐小猫装进笼子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她哭起来那么丑那么吓人,怎么能让她哭呢?
他慌张地给自己的心软打着补丁,在已经破碎的家园里扬起小小的帆, 好像这样那些倒塌的木板就变成了船。
心脏像被人掐过一样难受。
他有些狼狈地放开了快要被掐死的被子,有气无力地想着——就这样放过她了?让她肆意挥霍我的爱吗?
耳畔轰然。
他怔怔地抬起眼睛, 勾起一个冷淡又有些自嘲的笑容。
——我的爱
——哦,原来是我爱她
这个想法就像是一颗火苗,将纪枯心底那座废墟彻彻底底地烧了个干净。
纪枯看着手足无措给他擦泪的江乔,眼泪突然掉的更凶了。少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只觉得心里闷闷的不好受,所以学着她看见过的样子去拍着少年的背。
他死死地靠在她的颈侧,嘴角勾起。
原来一次次满怀期待地割开刻骨的伤口,其实只是为了看到她的笑容。哪怕他早就知道她没有生病,他也早就知道这份血没有用处。这些不都是疑心太重的盗贼一次次确认过的事情吗?
少年曾经亲口对同伴说:卖掉也好,扔掉也好,随她。
为什么给顾厌离,他就这么伤心。
纪枯的笑容变大——他知道了。
他嫉妒。
因为他爱江乔,所以嫉妒每一个她在乎的人。他嫉妒顾厌离,嫉妒陶桦,嫉妒林辰竟。这没什么不对的,恶劣和排他是盗贼的天性。
他有些阴阳怪气地想,哦,原来我是嫉妒啊。
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变成了:“姐姐,我原谅你了。”
江乔:??
她伸出手去探了探这人的额头,冰冰凉还带着汗,没发烧啊。
纪枯却突然兴奋起来咬着她的领口,恶狠狠地叼着。像是一只刚刚从兄弟姐妹友情搏斗中胜出的伯恩山犬,摇着雪白的尾巴,炫耀着优秀的牙口。
他含含糊糊地说:“我原谅你了。”
我原谅你的无知、你的蠢笨、你的可爱和讨厌。
因为我如此的爱你,所以会把伤口当作羁绊,把失去的血液当作合卺的美酒,把今夜的月色当作杀人的号角。把唯一的爱留给你,把尖刀朝向敌人。
宫道无人,长街死寂。
少年悠哉悠哉地走在路的中间,他手里还拿着一柄在烈酒与火上炙烤过的匕首,尚好的金属被高温印上了蓝红色的很近。
巡视的侍卫愣住,大喊一声:“什么人!!”
他晃了晃手里的匕首:“刺客。”
这下,轮到侍卫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了。他们攥紧了手中的武器,不知是防身还是壮胆。有些有脾气的走上前一步。
几乎同时,他头顶的红缨就掉在了地上。
谁也没有看清少年刺客是怎么出手的,只知道一瞬间便让在场所有人白了脸。
纪枯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走到人群视线的中央,把已经冷透但仍旧闪着危险光泽的家伙拍在侍卫统领的手上。问:“你敢刺杀你们的皇帝吗?”
统领的冷汗掉在衣襟上,却咬紧了牙关不肯说话。他不想让这个疯子看出破绽。
可是对于纪枯而言,他却没有这么好的耐心。少年白皙的手指强硬地卸掉了侍卫的下巴,看着对方僵硬地挣扎惨叫,眼神越来越冷。
“一群废物。”
他笑眯眯地说,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的温度:“杀不掉他,就告诉我他在哪吧?”
纪枯的视线扫过那些不由自主开始颤抖的人,满意地得到了答案。作为回报,曾经的盗贼先生很有礼貌地感谢了他们。
他寻着对方给的断断续续的线索,也成功找到了偏殿地宫。
还没有进去,他便听见里面传来了一声愤怒的低吼:“我……!”后面的话便已经听不清了,接着便是一阵拳脚的声音。
纪枯微微挑眉。
这是什么地方?
顾厌离在收拾叛徒?
拜那位负责处理信息的朋友所赐,他知道顾厌离这身人皮下面披着什么狼心狗肺的样子。也知道东大陆让人觊觎又畏惧的云楼也是这人一手创办。
却没想到新帝就这么将自己的老巢放进了皇宫。
少年不屑地刚想抬脚,就发现墙上的机关动了一声,一个熟悉的、让他恨的牙痒痒的家伙就出现在了昏暗的内室尽头。
帝王站在暗处,忽明忽灭的烛火在为数不多的瞬息中将他俊美无双的脸照映出来。没有人会讨厌这样的一张脸。
除了纪枯。
少年并不意外顾厌离能够察觉他的到来。如果连这点本事也没有,这人根本活不到现在。可是纪枯此刻非常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帝王却率先开口:“没有想到,你是‘鬼手’。”
他深沉的视线微微落在纪枯手上还粘着血迹的匕首上,它看起来丑陋滑稽,却让江湖中的知情人畏惧。这是纪枯第一次主动暴露了底牌,不知是自信还是已经有了决断。
很多人都说,“鬼手”不是杀手的原因并非他不能,也不是他不想,只是偷盗的回报更高。
没有人会小看这位天才盗贼。
有传言说鬼手已经年过半百,浸淫此道多年;有人坚信对方是多人协同,只是共用名号。
“没想到,你很年轻。”
帝王也许是真的有些诧异,所以才会接连用了两次没想到。只是顾厌离从始至终表情淡淡,看不出究竟是发自内心的震惊,还是仅仅在恭维一个不值一提的对手。
纪枯咧嘴:“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呢,老东西。”
老、东、西
顾厌离回味了一下这三个字,突然笑了。帝王不笑时像千年的冰雪让人心生敬畏,一旦冰雪消融,平和时便像汩汩细流滋养万物,可是更多时候便成了冰川上深不可见底的暗河,裹挟着周围的嶙峋岩石滑落深涧。
让人心下一震。
纪枯却没有被影响,他咬着牙笑着说:“我的血好喝吗?”
你个***
顾厌离眨了眨眼,似乎反应了一会才淡淡地说:“以人血入药自然腥苦,只是你姐姐会准备一颗蜜饯。所以不算难喝。”
杀人于无形。
纪枯气得几乎握不住匕首,但是今天这场嘴仗他是一定要打:“你个死到临头还嘴硬的老东西。你能得意多久啊?”
血是假的,药也是假的。真正的青龙不知道在哪里,顾厌离的血脉之力越来越冲突,暴毙就是迟早的事。
“等你一死,我管你什么澧朝梁朝。”
顾厌离没有子嗣,宗庙里的孩子在这场宫变中死的死、疯的疯。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和新任帝王的生命一样即将走到终结。
林辰竟一个普通人,再有权力也是建立在顾氏的基础上。
只有他能带着她离开这片污泥。
能够从国王手里抢走公主的家伙怎么会是一个普通的盗贼。他只是邻国的勇士穿着破旧的衣裳,却并不代表着卑鄙。
纪枯盯着顾厌离那双淡茶色的眼睛,带着些嘲讽:“你会死在这里,我还有无限的机会。”“你能护着她多久呢废物?”
帝王笑了。
他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开心的笑过,笑的连眼侧都生理性地染上红晕,没有血色的唇
䧇璍
也恢复了些生机。他笑的最后咳嗽的不行。
男人慢慢地走到了一旁,让开了密室的入口。
凭借着身后的灯光和良好的视力,纪枯清晰地看见里面有一个人。对方垂着头看不清脸,只是在抬眼的一瞬间,让少年下意识缩紧了瞳孔。
这。
眼睛好像一个人…
帝王神情冷漠,命令绞刑架旁边的人把挨打的男人放下来,对方淡黄色的耳朵无力地耷拉着,看着纪枯的时候让少年的手心微微出了冷汗。
这个人是谁,到底为什么这么像…
“扶他站好,站直。”帝王带上了皮质的手套。
随着一声痛苦的闷哼,孤烟蜷缩起肚子,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气。
在场的人听见帝王轻柔地施教:“我不会给她编草绳。不会让她在雪地里坐着。”
如果顾一在就会知道这是春日玩雪那天,老太监记在档案上的东西。那个被写满的密密麻麻的草纸中,每一页都是类似的东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纪枯神情恍惚了一瞬,顾厌离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不会…所以不许孤烟做。这是什么逻辑。少年的脑子变得混乱,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没有停住。
他攥紧了拳头,防备地盯着顾厌离。
这家伙又在搞什么名堂?
却只见男人带着手套的手指捏起孤烟的下巴,冰冷又刻板的眼神似乎在观察一件作品。他评估着这件器物上面所有不符合心意的地方,如果人脸可以动刀,纪枯毫不怀疑这个疯子真实的意图。
他到底…在搞什么啊。
帝王好听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我不会让纪枯带走她。”
孤烟的眼神闪过一丝茫然,他只能在巨大的紧迫感和威压中学着重复:
“我不会,让…纪枯,带走她。”
在那一刻,少年听见了自己内心轰然激起的巨浪。他猛地看向顾厌离,一瞬间充满不可置信。
当拥有无限权力的至高预见了短命的未来,当卑鄙的阴谋家掌握了人性的弱点。当国王的爱足够扭曲又足够无私,他可以制造出一切为目的而生的工具,维持着这个为守护而存在的庞大帝国继续运行,用国王为相传的代号,用嘶叫奔腾的血液作为养料。
顾厌离
孤烟
孤烟就是下一个顾厌离。
她会越来越习惯。
随着声音渐渐相似……五年、十年,直到斗笠摘下的那一刻她可能都意识不到改变。因为都是淡茶色的眼睛,都有一对耳朵。
“我会死,但顾厌离不会。”
纪枯听见帝王慢腾腾地吐出了这句话,很像蟒蛇缠绕猎物时发出的嘶嘶声。只不过猎物不在这间暗室,更从未知晓枕边人的想法。她只是潜移默化的有了一个新的、熟悉的、带着斗笠的玩伴。
这是这个变态的家伙给自己亲手选择的…替身。
第 45 章
「他在西域并非是这个名字。」
「他说在澧朝只能叫孤烟。」
「他只是喜欢带斗笠, 我没问过。」
「顾厌离可能只是太忙了吧…最近很少见到。」
「他们眼睛长得很像啊。」
「而且他们是表亲。」
表亲…
一切。
一切都早有预兆。
怎么会觉得顾厌离不出现在她身边是一件好事呢?纪枯歪了歪头,也许不愧是他很快就回复了镇静。只是看向男人的眼神中露出了些许微妙而复杂的神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暗室中所有的随从都带着黑色面具,死死低着头。纪枯的白色面具和这里格格不入, 在诡异的氛围中,少年轻轻地笑了。
他慢慢向前走了几步,扯下了遮挡着容貌的面具。
额发被汗水打湿,他露出了那张一直被掩盖的、不见天日的俊俏容颜。少年气的唇瓣紧抿着, 颌角划过的水珠掉在冰冷的地面。
他手上的血腥气还没有散去,撩起头发时将暗红色不小心蹭到了脸颊上。
“告诉我这么多, 是想杀掉我吗?”
其实两个人已经是相似的身高,只是男人身上有风霜沉淀过后的许多深沉,少年更像是一柄刚刚被铸造出的宝剑,明亮耀眼。
顾厌离没有说话,不知是默认还是并未想好如何处置这个有些棘手的麻烦。
“你不要以为什么都能算到,我会告诉江乔真相,让她知道你死到临头还想把她傻子一样玩弄。”
他想激怒顾厌离。
少年笑呵呵地吐出一连串冰冷的话语。
把别人装进股掌之中的人也一定会在未来自食恶果。
谁料,男人却反而却露出了一个微微刻板且有些冰冷的笑容。人们只能感受到帝王笑了,但是至高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温度。
孤烟被带了下去, 纪枯听见顾厌离问:“你想听个故事吗?”
这是一个有些漫长和俗套的故事。
一个女孩出生在众星拱月的家族中,也许是家族、也许是宫廷或者任何庞大的势力。她拥有着一切能够被给予的美好。
族中的亲长很少会对她提出什么要求。并非像话本中那样“寄予厚望”, 相反, 可能她平生听过最多的祝愿和叮嘱就是“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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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长大了。
和所有人能够预料的一样美丽可爱,脾气任性了些,可是与生俱来的环境纵容着她的旅程。
也许是某一天,出于某种原因, 她信任的亲族给她提了一个要求——小小的要求,只是希望她尽到某种努力去完成某件事情。
她欣然接受, 为此付出一切。
然后一朝被他人横刀夺去。
曾经宠她爱她的人也销声匿迹,仿佛这是她做错了事情的惩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因此记恨那个阻挠她的人,愤怒于对方的隐瞒和欺骗,伤心于对方让她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为此,她不惜背井离乡改名换姓。
顾厌离的故事讲的不好,语气平平,没有什么跌宕起伏。因为没有任何细节证实,这显得像一个无聊故事的大纲。
帝王近日频繁地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境,拼凑出了这个故事。虽然他不记得其中发生的任何明确的事件,可是他知道,这一定是全部的真相。
“她此生拼尽全力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已经失败了。”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第二件也快失败了。”
毕竟,她煞费苦心不惜跑到边境、坠落悬崖也要带回来、给了林家名份养在身边的你,是为了一碗入药的血。她的放纵和容忍都源于此。相遇相知的羁绊建立在并不牢固的供需上,而平衡即将被打破。
我快死了。
所以,
“她第二个怨恨的人,也要出现了。”
顾厌离摘掉了手套。他体寒,手上微凉干干净净没有汗水。男人淡茶色的眼睛里带着微微的笑意,这一次他终于笑了:“比起我的控制,她会多么怨恨那个欺骗她,让她再一次饱偿失落滋味的那个人啊。”
他笑着,和纪枯冰冷的视线对在了一起。
*
西疆。
这里黄沙漫天,大漠之中行走常有骆驼陷进流沙,此时便是最危险的时候。往往这无垠的黄土中会突然出现不知名的马匪将商队的货物劫走。
李从已经陷在此处三五日,还没有遇见马匪便已经吃净了干粮。他此刻奄奄一息,不知自己的运气到底算不算好。有时想想倒不如遇见那打家劫舍的狂徒,丢了货物也就罢了,好歹留下一条性命。
沙漠日头极盛,再过三五分钟恐怕他连思考的精力也没有了。
李从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手指头,倒数着生命即将陷入永夜的最后一刻。突然,一双手把他从泥沼中猛地拽出,好像到了绿洲一样被迎头一盆水泼了个彻彻底底。
若是换了平日里,商队的李掌柜怎么会允许旁人这般对他。可是现在,如果不是腿软使不上劲,他恨不得跪下去先连磕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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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浑身被黑色的袍子裹起来,没有露出丝毫可以表露出身份的东西。没有家徽也没有令牌,但看布料也不过是最普通的材质。
可是李从并不会觉得此人简单。
不仅仅是因为对方在这吃人的流沙中如履平地,更是有实力携带着这么多的水源穿越大漠。要知道,这是东西大陆的分界——除了按照固定路程行进的通商队伍,没有人能够成功活着走出去。
“少侠,你…你是什么人?”
黑袍人没有立刻回复,带着李从一路回到了最近的城邦,他似乎用了什么遮掩真实声音的东西:“你知道谁在找这个东西吗?”
李从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副工笔画,似乎是一个……瓶子?
商人逐利的本性让他很少会注意到这样样式简单没有新意的货品。所以他下意识想摇摇头,他连这个瓶子都不认识,更不要说知道谁在找…
不对!
李从的眼睛猛地眨了一下,瞪大了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那张粗糙的小画。再三确认后终于大声问:“这底下是不是有一个爪子印!”
黑袍人点头,李从这才看到对方身后背了一柄非常重的剑。
“这这这……”
想起那些传闻,李从哪怕刚从酷热的沙漠中被救出,也忍不住有些心慌。他小心翼翼地讲起了自己知道的事情。
李老板常年在这条路上走线,自然也听过几年前卖出惊天动地价格的瓶子。传闻这是一件来自上古的法器,里面蕴含着某种特殊的力量。
没有人知道如何使用它。
但是却在那一年的黑市交易中拍出了最高的价格。
随着那个惊人的数字出现,名叫鬼手的盗贼拿走了它,至于去向……
“西大陆的卖主委托我调查这件事。”
剑客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哀乐,似乎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完全不考虑这会给李从带来多大的精神伤害。原来,当年这个瓶子是被鬼手卖到西大陆了吗?
剑客看出了他的困惑与不解,淡淡地说:“这笔交易在很多年前就结束了。直到上个月,有人又一次拿走了瓶子。”
“杀死了很多守卫。”
“从哪?”李从没有反应过来,“是谁干的?”
“鬼手。”
并不避讳这个板上钉钉的答案,因为那个盗贼做事的手段太有风格了。不知道出于什么未知的原因突然又一次对当年的东西下手,将它从自己客户身边带离。
“鬼手…不是东大陆的人吗?”
这里灵气低微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没能引气入体,修炼也只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连最简单的延年益寿都做不到。出生在这种地方的家伙,竟然能重新将送出的东西拿回来?
还是从西大陆那些天之骄子的手上!
鬼手疯了吧。
剑客并不解释这些,他只是问:“我需要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在这次交流之后,李从好几天都在城邦中寻找线索。他承了人家的恩情,就必须得把事情办好。可是眼下这个答案他着实不知是否应该交卷。
“女人?”
李从无奈地点头,从所有能找的线索和情况来看,鬼手从两个月之前便在寻找瓶子的下落,小道消息说是他想讨人欢心。
“他好像很在意能否找到瓶子。”
“疯的厉害。”
第 46 章
臭名昭著的盗贼有着令人难以捉摸的行踪。
不过江湖上的传闻大概从两个月前便已经有了端倪。鬼手会在任何你意想不到的时间出现, 也许是在和小妾云雨巫山,也许是身处熙熙攘攘的闹市。这些对颇有天赋的盗贼来说没有丝毫的区别。
少年只是很轻易地接近了目标然后将自己的匕首抵在对方的咽喉:“知不知道这东西现在在哪?”
所以很快的,大家都知道他在找一个当年他亲手卖出去的破瓶子。
盗贼本人当然不会出面对任何原因做出解释说明, 只是他多年的同伴在喝醉酒之后藏不住心事,坏心眼地嘲笑:“自己做了心虚的事情,提前找点礼物不是应该的吗。”
可哪怕仅仅透露了只言片语,也足够有心人顺藤摸瓜来到京城。
黑袍剑客有着十分少年气的长相, 眉宇之间的凛冽气势让大部分迎面走来的人都默默偏移了路线。阮亭玉却并不在意这些或惊惧或好奇的视线。
他生在西大陆,有一个不常出现但十分强大的师傅。
自弱冠之年后对方就鲜少出现, 任由他自己行走在天地之间磨练剑道。他听了友人的建议,偶尔接一些无伤大雅的委托——帮别人解决问题的同时也在锻炼自己的心性。
所以这次他并没有提前告知师傅,就独自来到了东大陆。
阮亭玉是孤儿,来去自如没有羁绊。
这单委托的客人是西大陆最负盛名的珠宝世家,对方并不是强大的宗门,但是实力也不容小觑。白家现任家主素来喜爱奇珍异宝,当年是亲自委托旁人将宝瓶从东大陆带回。如今却突然失窃,东西损失还不算触目惊心,颜面扫地却是真的。
虽然那盗贼似乎留下了等额的宝藏, 可是被东大陆的家伙盗走心头所爱,当真是奇耻大辱。
阮亭玉接下的单, 便是让“鬼手纪枯”也感同身受白家主的痛苦。
是的, 剑客知晓的远比外人所猜测的多。他不但知道鬼手的真实身份名叫纪枯,更知道对方如今被澧朝的林家收养。
结合起法器失窃——着实不能不让人怀疑这桩案子背后和澧朝的高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以他假扮成送菜的小厮潜入了林家。
林国公和林辰竟都不是喜欢铺张浪费的人,因此入目所及的院子清幽雅致,讲究不失礼数的同时却并不张扬。阮亭玉心中赞叹了一声, 没有放松警惕。
东大陆的人也许没有想象中那般好对付。
他很轻易地避开了所有暗哨的视线,来到了林家的后宅。按照线报, 对方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此地。那么如果盗走宝瓶后也会存放于此。
他心中想着,面上更是沉着了几分。
却不知自己已经被观察了一段时间。
桃花妖许久都没有见到小姐,但是在林家呆的也算舒心,小姐不回去,他于是也迟迟都没有返回上界。并且,早在这个阮亭玉潜入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对方。
本来以为这扮成小厮的家伙只是个想来林家碰碰运气的小毛贼,可是越看越觉得对方似乎还是有几分本领在身上的。不论是扎实的步伐还是手上的茧子。
而且他身后背的这把剑…!!
桃花妖一下子认出来了,这可不是普通的剑,上面隐隐蕴含的规则之力他可再熟悉不过了,这是林清河那个家伙亲手锻造的。难不成……
“喂喂喂,你这伪装可不行啊!”他赶紧现身,把人拦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少年神色紧绷。
这个穿的花里胡哨的男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躲在暗处看了他多久?只是剑客虽然惊讶,却依旧保持着冷静,没有开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见林清河这徒弟没有反应,桃花妖皱了皱眉:“你一个人跑来东大陆的么?”
天呐,又一个想来见小姐的。
小朋友这么小就学会追星了,这可不好。
剑客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冰冷。对方知道他并非来自此地,难道……
“哎呀,没事别这么紧张。咱俩都是为了一件事,不可能对你怎么着的。”桃花妖算是看透了,他这辈子是追不到小姐了。顾厌离还没整明白又跑出一个纪枯,这俩龙虎斗了半天,怎么林清河的人也偷偷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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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绝望,面上也和蔼许多:“你放心,至少我站你这边。”
喜欢小姐的太多了,还是他们仙界的人知根知底。
可这番话落在阮亭玉耳朵里就全然不是这个意思。他认为是白家主又找了其他的高手,而对方选择了和自己联手。
于是少年抱拳:“多谢前辈。”
“有您在,想必事情会
LJ
以最快的速度结束。”
这句前辈把桃花妖哄的晕晕乎乎,男人娇滴滴地摆了摆手。心里嘀嘀咕咕,这小孩野心还不小。这么多人都没拿下的小姐还能让你给拐跑了?
但是面上和和气气:“是呀,是呀。”
他又问:“你师傅不知道吧?”
阮亭玉终于露出了一些符合他年纪的震惊,不再像方才那般一样老气横秋地淡定。这个人什么来头,竟然连他师傅也认识……换句话说,白家竟然连认识他师傅的人都能请出山?
还没有等他继续想,桃花妖就夸下海口:“放心吧,我会替你瞒着你师傅的。”
他一想到林清河那个老面瘫要是知道自己养的猪要去拱自家养的白菜。哈哈哈。桃花妖的脸有些抽搐,明显是憋笑憋的。
对方突然承诺不告诉师傅,少年剑客倒是并不在意这个,林清河本就教导他需要入世才能破道。所以摇了摇头:“没关系,他知道也无妨。”
这回轮到桃花妖大受震撼。
“这…你……”
最终,所有复杂的思绪沦落成一句感慨:“年轻人,有志气。”
阮亭玉拱手:“您过奖。”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桃花妖看着面前身量修长容貌俊美的少年,对方一身腱子肉却被束缚在一件小厮的衣物里。滑稽又突兀。
“你想接近想见的人,这打扮可不行。”
仿佛看出他的挫败,桃花妖眨眨眼睛:“哪有小厮背长剑的呀,你这把剑一看就是你师傅锻造的。太好认了。”
两个人聊的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但是莫名彼此都觉得get了对方的意思。少年也确实觉得自己的伪装不够好,他自幼被林清河带在身边习武,在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上从来都不够仔细。
这也是师傅让他出来历练的原因。
只有将自己融入进大道,才会知晓如何成为一名真正的剑客。
于是他非常虚心地低头拱手:“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桃花妖的虚荣心被很好地满足。该说不说林清河教徒弟还是有点意思的,选了这么一个心思淳朴的乖宝宝。可是心思淳朴反而干不成事,哪里斗的过小姐身边现在的那两位煞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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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神神秘秘地指点:“第一步,先把你的剑卸了。”
阮亭玉犹豫片刻,这是他的本命灵剑,平时从不离身。但最终还是顺从了桃花妖的要求。
“然后啊,你就去这个地方,你要见的人就住在这里。”
“好。”
*
紫禁城最近风声鹤唳。
云楼的许多动向都让人看不真切,宫内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几个月过去都已经回春,江乔却连顾厌离的一面都没有见过。
他们说圣上感染了风寒,偶尔会隔着帘子和她说一会话。
她提出要回去,反而被纪枯拦了下来。
如果她提出帘子后的人声音有些不对,纪枯则会解释是风寒会让人嗓子变哑,是正常的。
单纯的小姑娘就信了。
顾一反而对此是最诧异的。他见证着陛下做的这个局,就像是一只愉悦的捕鸟蛛在编织属于自己的幻境,但是对手竟然在帮忙收网。
传说中“生病多时“的帝王却并没有任何病容,他只是以极其势不可挡的速度虚弱了下去。面对顾一的惊讶,他只是轻轻说:“现在,他才是那个最希望骗局成功的人。”
最高明的计谋就是让你想算计的人知道你的目的、你的计划、你阴险狡诈的每一步。可是还是不得不乖乖低下头,配合正常游戏的演出。
因为纪枯,承担不起谎言败露的代价。
不是么?
揭穿骗局,揭穿这几个月从始至终陪在江乔身边的那个影子只是一个替身。真正的帝王只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到访。
这样对于纪枯唯一的好处,就是加快他被厌弃的速度。
这真的是太可怜了。
于是落入蛛网的雄鹰只能低下高贵的头颅,帮助着自己恨之入骨的凶手去维护这张脆弱的网。
“他现在,也许比任何人都希望朕活着。”
第 47 章
上界。
云雾缭绕星辰变。
因为远山清溪院落许久没有人, 众神仙也很少彼此团聚。云朵尽头的洞府也安安静静,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倒是有人去找过林清河,可是温柔的剑修在这方面嘴严的紧, 丝毫不提可以让人琢磨出一二三的细节。
所以神仙们不知道小姐的消息,只能私下里交流着传闻。
太乙星君拿了几坛好酒云游回来,他喝的酩酊大醉只能摇摇晃晃地被自家道童搀扶着回到洞府。来给他接风洗尘的老友见到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大笑。
“你是半分也没有变。”
想喝就喝,接着便在醉意惺忪里忘却了前尘往事, 连今日要见客都不知道。
熟悉的声音惊醒了太乙星君,他揉了揉眼睛往那边看, 一下子露出高兴的神情:“哎呀哎呀,许久不见,我喝多了。你不要见怪啊!”
月老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白云苍狗间山川可以平,他们这群人哪里会为了一朝一夕的小事有所动怒。月老给太乙星君拿了一碗解酒汤:“你已经放了我一回鸽子,今夜不许睡,要好好给我讲讲下界的风光!”
太乙接连点头,豪放地席地而躺,抬头看着满天变化的星轨。
下界走这一遭倒是有意思。他化作山野里的樵夫遇到不少有灵气的精怪,偶尔会点拨几句, 想来不过千年之后就有能者可以位列仙班。
“你这功德不错。”月老赞许地笑了笑,“那人呢?”
“什么人?”
“我是说, 你可曾在下界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人?”
太乙星君的眼睛可以洞察世事, 跃过转世轮回看清背后的真相。所以月老反而是好奇对方在下界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人族。
“我住在深山老林,哪里会有人烟?”太乙下意识反驳,却突然顿住。他脑海里闪过一双淡茶色的眸子和俊俏的容貌。
月老听到老友的否认,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却紧接着看见太乙鲤鱼打挺坐起来盯着他。
“…说起来,倒确实有一个特别的。”
这人的特别之处还和月老有关系。
太乙星君喃喃自语。
“我记得从前你和我讲过一个笑话, 不知是谁系红线拴到了另一个人的脖子上,还是个蝴蝶结。你后来觉得有趣,跟我分享。”
“我这次在下界遇到的便是这样一个人。红线在后颈打了个死结。”
太乙说完,就见到月老的神色呆滞住了。肉眼可见慌张和疑惑:“当真?”
“我骗你干嘛!”
倒不是怕骗。月老有些不知道从何处说起,他万万没想到太乙遇到的唯一一个人族竟然是这样的情况。他抓了抓自己已经须发皆白的脸,使劲叹了口气。
“我和你说句实话…老朽替人保姻缘数万年,只有一次例外。”月老眼神忧郁,仿佛回忆起当年的鸡飞狗跳,“清溪小姐还年幼的时候,并不知道红线是做什么用的。”
一提到这个名字,太乙也出了一身冷汗。但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只能静静地听。
月老慢慢道出陈年往事。
那都不知道有没有十万年前,彼时的清溪小姐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时间大人认为情爱是对于人灵魂的玷污,决不允许她靠近月老庙,更不允许她知晓姻缘是什么东西。
所以乍然见到偷跑进来的小女孩,月老也慌了神。
她没穿鞋,显然是避开了所有仆人偷偷溜出来的。怀里只有那只据说把时间大人气到发了几次震怒的小狗。
白白的一个小团子,大部分时间窝在主人的怀里沉睡。
月老第一次见到小姐,心都化了。可是顾忌着创世神,非常纠结。
“求求你,别告诉他我在这。”小姑娘双手合十。
本就善良的老神仙哪里舍得让她难过,只能硬着头皮把人领回了自己的书房。毕竟前院是月老庙和月老树,求姻缘的牌子一旦被清溪看见
LJ
他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给小娃娃倒了一杯水,她却不着急喝,反而给小狗先喝。
“这就是你捡到的那个小生灵?”月老好奇。
谁知这么一问,倒问出了小孩的伤心事。她一瞬间哭的气都喘不上来,紧紧抱着怀里的白色团子,好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父神要丢掉它。”
这下月老明白她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了。
恐怕真的是伤心惊惧到了极点,才会漫无目的地走到距离小院最远的一片地方,才会跑进月老庙。
月老保姻缘,但是也能看出世间真情。他只肖一眼便知清溪几乎一整颗心都扑在小狗身上。虽然旁人不解缘由,但月老当然理解情不知所起这句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是无奈,于是只能叹了口气。
清溪在月老庙呆了很多天都没有出乱子,时间大人到底还是先忍耐不住,主动出现找她和好。其实这世界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哪里能瞒得过创世神,对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才嘱咐月老好好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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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时间服软了,抱起了小小的女孩——忽略了她手里的那只小狗:“回去吧,父神错了。”
小孩知道在这次抗争中取得了胜利,立刻扯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埋进时间的怀里。
就在这时,姻缘树响了。
是凡间的人在乞求月老赐下的好姻缘。一根没有主的红线垂落下来,无风自动。面对时间大人冷漠的眼睛,月老的冷汗都要下来。
“这是什么?”幼年清溪问。
月老顶着巨大的压力,艰难地开口:“呃…这是红线。”
“红线是作什么的?”
月老的脸僵着,看看时间大人,看看清溪小姐。最后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尽力避开了所有男女之情:“大概…就是系住重要的事物的线。”
在往后的很多年里这反复成为了月老午夜梦回时惊醒的噩梦。
因为他再一次见到清溪的时候,她扯下了一缕红线,系在了她的手腕——和小狗的脖子上。她什么也不懂,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笑。
他想上前解开,却无论如何也解不开了。
清溪连自己的鞋带都系不上,却无师自通地打了一个牢牢的死结。
在秉承这份责任的漫长岁月中月老自认问心无愧,凡人乞求姻缘,他就降下一根红线。可是这是他唯一一次工作失误,没有看好自己所有的红线,导致一个最丑的结系在了一条狗的脖子上,而另一头连的是整个神界最重要的孩子。
月老越说越愁,拿起太乙手边的酒就猛灌了一口。
“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后来的事……
那就是指那只小狗后来变成了人,有一个众人皆知的名字。
太乙此刻的醉意彻底精神了,目瞪口呆地思考着这个逻辑:“所以现在这条线还在……”
月老看着他的眼睛,艰难地点了点头。
是啊,这条线现在还在三界至高主宰,谈云间谈大人的脖子上。
两个人对视,各自吞了下口水。这个消息确实劲爆,两个斗的你死我活的人身上竟然有一条死生不灭的红线。也难怪谈大人对清溪如此不假辞色。
这条红线的位置对于谈大人这样地位的人来说,不仅是威胁,更是一种耻辱的印记。
这太可怕了。
“不对啊…!这次我看到的分明只是一个凡人。谈大人不可能在下界的,他不是此刻就在云尽洞府吗?”
月老也是困惑不已。
“除了谈云间,别人不可能会有这种系法。”
两个人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一种可能——“分神?!”
太乙星君遇到的那个人族男人一定是谈大人的分神,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天道陷入沉睡的原因。因为灵魂不完整,不足以支撑从闭关中醒来。
太惊世骇俗了。
太乙星君在宿醉之后头痛欲裂,回想着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我说…我对那个年轻人说,他的人生会从死后开始。”
对上了!
这句连太乙也没有想清楚的判文,对应的就是分神的命运。在人间历劫之后回到本体,完成记忆的融合。
太乙皱眉掐算了日子:“说起来,这个分神回归的日子已经很近了。”
“那?”月老迟疑。
谈大人醒来的时间,
是否也将近了。
第 48 章
人间界, 澧朝,内宫。
林辰竟冷着脸收回手中的剑,此处原本不可能让外臣踏足, 可是特殊时期——这位被众人皆知的前国舅爷也能佩剑而立。
地上已经断了气的刺客瞪大双眼抽搐了几下,血迹渐渐溢出,蹭脏了青石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长街上的颜色还来不及洗刷就已经被重新覆盖,连着几日下来, 甚至看不出板材曾经的颜色,只觉得乌突突的, 像蒙上了一层褐色的翳。
“不到万不得已,不用让姐姐们知道。”少年已经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青年,自然而然地承接了林国公府的大权。
圣上的消息压的很好,但仍有不长眼的臭虫在拼命试图咬开一个口子。
更让林辰竟心底发冷的是——这些人中有西大陆的手笔。
“我知道他们贼心不死,也知道他们贪得无厌。可是,难道修士当真认为自己早已脱离了肉体凡胎,和东大陆的人不是出身同族?”青年皱眉,锋利的宝剑前端流淌下暗色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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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然地将剑收入剑鞘,没有回身。
身后传来了一声带着嘲讽的嗤笑:“你第一天知道他们恶心?”
少年还带着白玉面具, 隐藏着自己早已恢复如初的容貌。他的修为增长的太快,似乎以一种无法挽回的速度再驶向暴露的边缘。
纪枯处理好了手头的事直接到长街来找林辰竟, 他们这几日不眠不休阻碍了多少想趁机作恶的西大陆人。
那些生来便能练气的家伙被得天独厚的命运养得胃口愈发刁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想着要剥取东大陆最后一丝可以利用的骨血, 用凡人的寿数来增进修为。
“从前你们的那位老祖宗林清河在的时候,东西大陆的区别还不似今日这般明显。他多少也能护着一二。”
年轻的帝王上位后,秘密着手在边境加深了维护,就是防止有心术不正之徒越过禁地, 肆意屠杀没有修为的百姓。
纪枯把玩着手里代表着宫廷宵禁的令牌:“如今,他们见顾厌离……”
林辰竟的容色冷了下来, 他侧头去观察纪枯的表情。就连如今的禁军首领也听这个还不过二十的少年支配,他见不到心心念念的妹妹,也更不知道帝王的状况。
他这样的目光纪枯又怎会感觉不到。
少年沉默地拔出林辰竟身侧的剑,用自己带着淡淡竹香的手帕给对方擦拭干净。良久之后,他说:“你可以问三个问题。”
林辰竟的眉宇间有着愤怒,他并不想理会什么三个问题还是五个问题。他心中有无数想不清楚的事情:“你让林家承担这么大的风险,却什么都不告诉我。纪枯,你难道真向外面那样说的,有狼子野心?”
少年抬了下眼皮:“没有。”
“第二个问题。”
青年深吸了一口气,纪枯将他所有的话都堵死了。
林辰竟气鼓鼓地一个人呆了一会,又走了回来,无奈地问:“我妹妹呢?”
纪枯终于给了一个相对较好的反应。少年笑了笑:“好着呢,我让人天天陪着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林辰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再怎么说…纪枯也算是半个林家人,无论是对那个位置有多么微妙的企图,大抵是不会动江乔的。
他这么说服了自己。
“既然我还有第三次机会,那你告诉我……”
“圣上到底怎么了?”
长街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风声鹤唳卷起地上已经破碎的残叶。此时已经从早春进入了
铱驊
盛夏,闷闷的气压让人无法喘息,只觉得烦躁。
纪枯垂着头往前走,手也耷拉在身侧。
“他病了。”
这是他能给出的唯一的答案。
可这却并不是林辰竟想听到的。早八百年前他就知道顾厌离病了,但是病到什么程度,何时会好,现在每日上朝的人究竟是谁…这些不是一句“圣上病了”就可以回答的问题。
听了他的质问,纪枯还是低着头,嘴角的弧度很僵硬。
林辰竟的脾气上来,一时之间口不择言。
“你知道他有多重要吗?纪枯,不论你们有什么私怨。顾厌离不能有事…东大陆需要他,我妹妹需要他。”
少年听着这些,嘴角的弧度放大。
真是算无遗策啊。
纪枯想着。
因为做的足够好,足够重要——所有人都依赖你,你就不能离开。所以你宁愿让别人代替,也不能承认这个名字的消亡。你把自己都变成了机器的一部分。
就连你的敌人,比如我,都要配合你的计划。
面对林辰竟越来越不受控制的愤怒,纪枯突然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两个人都是极其高挑的身型,凑到一起的时候压迫感极强。
纪枯的眼睫颤了颤:“顾厌离不会有事的。”
他强调了前面三个字。
看着林辰竟冰冷的眼睛,已经彻底入局的盗贼自嘲地笑了笑,他抬头看着即将落去的太阳。今夜是十六,一个美丽又危险的日子。
“最早的话…明天,他就会彻底好了。”
纪枯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在笑,但是眼睛里完全没有喜意。
说完,他没有管林辰竟陷入沉思的模样,径直离开去了那个现在为止除了他没有任何人能够靠近的宫殿。
此处没有伺候的宫女太监,纪枯来的时候只有孤烟跪在正殿。带着斗笠的男人见是他,僵硬的身子放松了下,两人对视一眼微微颔首:“他,不太好。”
盗贼摘了手套,狠狠踢翻了旁边的青花瓷立瓶。
巨大的瓷器碰撞在青玉地板上,碎成了无数流星般的裂块。声音巨大,让孤烟忍不住皱眉,却并没有躲避。仔细看,他的一举一动已经和传说中重病的帝王没有任何区别了。
如果硬要说。
真正的顾厌离的声音要更苍白一些:“朕很喜欢那个瓶子,要出气的话也该换一个。”
他的声音从内室传来,不见人影。
“你要死了,管的还这么多。”纪枯下意识回怼完,感受到越发耀眼的月色落在他的手上,脸色也变得不太好。
帝王却并不在意,这样的结局一直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林辰竟问起朕了吧。”淡淡的,却让人忍不住怀疑这家伙手眼通天,从未出门却可以洞察天下事。
纪枯没有回复,少年给自己扯了一把椅子坐在孤烟旁边,盯着地上碎了一地的青花瓷发呆。
“西大陆的人也会来,但是他们很快便会知道顾厌离没有事…暂时,就不会入境。”帝王慢悠悠地说着,已经将身后十年乃至几十年的局势都全然掌握。
纪枯冷笑,还是没有说话。
“云楼的令牌朕拆成了三份。你的那份顾一会给你…”
帝王突然咳嗽了一下,是因为被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你真正想问的不问了?”
纪枯看了眼那个已经爬上半空的月亮,心里没由来的郁闷:“你太自负了,满口的谋略规划,她怎么办?”
这个她指的是谁,所有人心知肚明。明明,明明这才是顾厌离苦心孤诣做这件事的初衷而已。
在场的其他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一个孤女,林家还能养不起?”帝王良久之后,轻轻笑了笑。
纪枯突然捏紧了拳头。
他最恨的就是顾厌离这般云淡风轻的做派。好像什么也不在乎。对已经得到的江山可以置之不理,对自己的生命也不假思索,甚至连江乔的归属都好像不在意了。
可是他们都知道,他不可能不在意。
少年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不要说这些没有用的东西。你口口声声的孤女,可是你当初亲口约定要相伴一生的人。”“陛下难道忘了自己扮可怜把她带回宫,那万亩玫瑰和万盏明灯是做给谁看的?”
纪枯冷笑:“现在你不敢承认了。”
“扯上林家,不就是想把自己和她的关系撇清,让我心无芥蒂地护着她一辈子吗?”
少年盗贼越说越冷静,整个人陷入了某种清晰的思路里。他此刻无比明白帝王的小心思。
“顾厌离,你是不是把自己感动坏了。”
“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你退让。有本事就堂堂正正地站起来,光明正大地追求她的心意。不要搞得像我承了你的情。”
“我纪枯不需要!”
喜欢她是我自己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会护着她爱着她。我忍她的脾气,包容她的任性,都与她无关。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和同情。她若是有回应,是我的幸事。
哪怕没有回应,多少年不都这么过来的吗?
顾厌离,你死到临头还要恶心我……
少年气的胸膛都在起伏,瞪了眼地上沉默的孤烟,仿佛这样就能消气。
帝王却许久没有说话。
纪枯抬头看了眼那越来越漂亮的月色,再多的落井下石的话也不想说了。这并不是一输一赢的场面,在今夜的博弈中,没有人是赢家。
最后还是孤烟突然说:“你真的不再去看她一眼?”
如果严格合算,顾厌离已经有近半年的时间都没有去看过江乔。他为了那个严密而变态的计划能够正常执行,连人性的本能都可以违背。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爱人至此吗?
“咳咳…我再说一次。”
帝王的声音顿了顿。
“你,就是顾厌离。你生在这座宫殿,重病一年,明日病愈。”
“你在之前已经见她许多次了。”“今夜,不重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是一个乖巧、调皮但呆笨的孩子。”
“她的感情太单薄了,不足以分清真相。所以会活在我们共同编织的故事里。”
“这是我对她的了解。”
纪枯面色冰冷,转身就走。
第 49 章
“请纪大人过目。”
少年将佩剑重新抽出, 冷着脸接过禁军首领递过来的密报。
就在他短暂离开的这段时间,还是有不长眼的臭虫去到了不该踏足的地方。纪枯没有理会孤烟犹豫的神情,直接踏出了大殿, 黑色的劲装在盛夏炎热的风中剧烈地摆动。
等到他终于走到江乔所在的水榭时,才微微顿住,收敛了身上的杀意。
似乎感受到他周身还没有完全散去的苦涩药味,正出来的林辰竟轻轻看了纪枯一眼:“别太张扬。”
已经不似从前那般胆怯谨慎的少年笑了笑, 看着满院子正在拿水洗刷地面的宫人道了句:“多谢。”这次是他疏忽了。
林辰竟皱了皱眉头。
江乔是他的妹妹,哪里用得着纪枯去说这一声感谢。已经从黑暗中来到光明世界的盗贼却没有在乎对方的犹豫, 摘下佩剑后就独自进了内室。
少女看到是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挥了挥。
纪枯若无其事地蹭了过去:“小没良心的,我来看你也不坐起来。”
其实这样的江乔他反而放心——安安稳稳地躺在被子里,好像要入睡的模样。也许根本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少女把他的嗔怪当了真,坐了起来,这一瞬间就把纪枯哄好了。有着无数奇妙把戏的少年开始了表演。
他掏了掏衣袖。
“我给你带了个好东西。”
江乔瞪大眼睛去看,一只漂亮的黄鹂突然扑腾着翅膀凭空出现,顺着窗户飞走了。她笑起来鼓鼓掌。
纪枯每一次来看她都会变一些好玩的魔术。不过他似乎心神不宁很久了,忘记这
丽嘉
个魔术他半个月之前已经展示过。江乔眨眨眼睛, 没有戳破。
“刚才大哥来过吧。”纪枯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试探江乔对于外界的事情究竟知不知情:“他和你说什么了吗?”
大哥, 指的是林辰竟。
少女如实回答:“他说宫内进了窃贼。”
“对, 就是窃贼。他们非常可恶,总是想偷走别人珍视的东西。”纪枯毫无心理负担地贬损着自己的同行们,“不要相信盗贼,他们也是骗子。”
这半句话就不知道在意有所指什么了。
少年低下头。
江乔装作没有看出来他糟糕的心情, 她盯着外面圆圆的月亮,有一个问题想问。可是她又觉得现在问出来不太好, 于是就摸了摸纪枯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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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的神明不会知道,少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经历了太多明争暗斗。
澧朝的问题绝对不止他曾经所擅长的那些——明确目标,寻找目标,得到目标。
顾厌离所生长的环境远比这要复杂太多。权力之巅的虚与委蛇往往伴随着金字塔最下层的残酷倾轧,他的每一个决策落到地上都是真正的血与肉。
在来到澧朝的每一日他都意识到——他真正想要的,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守护。力量或者能力在江山面前显得太过渺小,不堪一击。
所以,这是他和顾厌离争锋后的妥协。
纪枯看似毫无选择地进入了这个局,但他何尝不通过自己的天赋在其中混的风生水起。
这半年他被迫从独自前行的黑暗中来到属于光明者的世界,但只是进入了另一个八角笼中,参与并不逊色的决斗。
现在,黎明即起。
他似乎是那个最终的胜利者。
少年的疲惫落在了神明的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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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说:“以前有人告诉过我,在时间面前没有需要解决的问题。”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却好似一瞬间戳中了纪枯的心脏。
少年苦笑一声:“是因为过了很长时间就会宽恕吗?”
就连141也被这么难得有哲理的话说服,冒了个泡。
神明很认真地摇了摇头:“是因为介怀的人总有一天会死。”
“哈哈哈哈。”
纪枯被逗笑了,难得露出些符合年纪的朝气蓬勃。时间面前没有问题。不是因为终有一日会得到宽恕,而是因为被欺骗而怨恨的人会死去。
非常有江乔风格的地狱笑话。
他笑着笑着就不笑了,连眼睛里的笑意都收敛了些:“好吧,所以如果有人欺骗或者伤害了你,你会记到死吗?”
“我不会死。”
少女突然说了四个字,就仿佛在开玩笑。她眨了眨眼睛:“所以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永远记得。也有可能在十三个星转之后忘记。”
“好吧,那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了。”少年将头埋进了江乔的怀里,说:“姐姐,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今夜的月色太明亮了,象征着一些事情的发生。
对于此时的纪枯而言同样不能判断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之前苦心孤诣找到的东西终于能够派上用场。那个瓶子的真迹,他亲自取回带回了东大陆,并且一直带在身边。
“什么?”江乔好奇。
纪枯像是一个百宝箱,他总是有无穷无尽的好东西想要送给她。有的时候是一些漂亮的珠钗首饰,偶尔是字画玉器。但是与天地同寿的神明早已经过了喜欢这些东西的时候。所以她每次只是兴高采烈地收下,很少拿出来把玩。
有时候,都不知道是谁在哄着谁了。
纪枯面对江乔的问题张了张嘴,良久都没有给出答案。
最后他叹了口气:“给你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月色明媚漂亮。
在现代很多学者的观点中,月亮本身是不能产生光芒的。它的耀眼本质上是因为反射了太阳的炽烈。但是纪枯可能不会知道这些,所以他有些讨厌今晚夺目的月亮。
就在这时候。
少女重新拥抱了他,她笑的毫无迟疑:“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纪枯愣住,下意识想点头。
可是他犹豫了一下换了个说法:“不是噩梦…”
是害怕美好的梦会醒来。
他就这么被江乔紧紧地拥抱着,少女身上淡淡的果香变得炽烈,包围着他。在这半年里,没有了顾厌离,他们的关系变得亲近起来。她轻声安慰着什么,少年看着月亮到达最顶端的那瞬间,嘴唇动了下,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等时间漫长到江乔以为他终于有了一夜好眠时,纪枯说话了。
他说:“顾厌离病好了,他明天就会来见你。”
*
帝王确实如约而至。
江乔很开心地接待了顾厌离。他身后还跟着顾一、红袖,这些她很熟悉的存在。男人的声音带着久病之后虚弱,但的的确确是顾厌离的声音。
“睡的怎么样,进的香不香?”
非常熟悉的关怀。
江乔毫无所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都挺好的。你病好了就更好了。”
她眨眨眼睛,高高兴兴地给顾厌离展示她留下来的玫瑰花种子,如今已经发芽了。那是她在深冬留好的玫瑰,终于在属于它的盛夏开放。
顾一在身后别过脸去,深吸了一口气。
三小姐永远不会知道病榻上的主子在听到她想种玫瑰时,命人扶着他亲手重新种了一次。没有农耕经验的少女连把种子埋进土里都不知道,怎么会想到自己撒进地里的希望其实从来不会发芽。
玫瑰不是那批玫瑰了。
但还是红的漂亮。
久病初愈的圣上精神头似乎还算不错,认真听着小姑娘分享她在这一年中的见闻。比如她在宫里的某个大殿下发现了一间密室,里面并没有宝藏,只有三具尸骨。
虽然内容比较劲爆,但是神明就像是分享郊游见闻的小朋友,事无巨细地讲给顾厌离听。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孤烟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一时之间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只觉得无比的酸涩,为自己、为纪枯、为江乔为已经…的帝王。
他认真地听,偶尔依照着顾厌离的习惯点头回复。
听到江乔说最近京城并不太平的时候,他难得有些惊讶,但也只是沉着地挑了下眉:“你知道?”
“纪枯和兄长说有窃贼。”
孤烟的心放下来,低头抿了口茶水:“是啊,有一些不长眼的家伙在生事呢。”
他依照纪枯的叮嘱努力打消着江乔出宫的念头。但同时他也牢记自己“大病初愈”的人设,所以再聊了半刻钟,他就要起身离开。顾一和红袖紧随其后。
江乔抱着一捧玫瑰站起来送他。
漂亮的神明突然说:“那他忙完了会来找我玩吗?”
孤烟的脚步一下子停住,同时看到了顾一眼中的警告。他咽了下口水,有些艰涩又带着期盼地问:“你说谁?”
少女踮起脚尖,她白皙的皮肤和那些鲜艳的红色衬在一起,不知道谁更娇艳。
她的眼睛透明又清澈:“我说,顾厌离忙完了之后会来找我吗?”
孤烟抖了一下。
他求助一般地望着所有的知情人,他们全部是不可置信的表情。孤烟的易容、仪态甚至声音骗过了朝臣和所有人。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不想相信这个可能。
于是清冷俊帅的帝王最终定了定神:“你在说什么?”
神明笑了,她说:“我很熟悉这套的。最近京城是不是很乱啊,所以顾厌离需要藏起来。还让你装成他的样子。”
孤烟的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来一个字。
少女却以为她猜对了,很期待地拍手:“你真的很厉害。不过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你后面说话的时候太像,我都以为我认错了。”
她又仔仔细细地拉着孤烟转了一圈,啧啧称奇。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为什么,第一眼就能知道。
PanPan
“因为顾厌离就是顾厌离啊。”江乔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是笑眯眯地回答。
顾一的眼眶红了,孤烟也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那位出色的阴谋家有着世界上最高明的头脑,有着将别人玩弄鼓掌的天赋。所以他厌倦了人世间的游戏,将这个陷阱的寿命无限延期,让所有人成为棋盘上的棋子。
高傲的男人鄙视着旁人的愚笨,并不介意爱人的薄情。
他自信他会给她编织一个美好的梦境,甚至从未过问她的意愿。
但她总有办法找到那个唯一不设防备的点,击垮他无谓的自负和高明的算计,让他显得可怜好笑。连孤烟都忍不住想要流泪了。
当顾厌离想出让别人替代自己的计划时;
当顾厌离在那些避而不见的日子里,孤注一掷地说服自己接受她的浅薄和迟钝时;
当顾厌离坚定地连最后一面都不见,不肯告诉唯一的爱人真相时;
他有没有想过她会说——
“因为顾厌离就是顾厌离啊。”
第 50 章
孤烟原本不叫孤烟。
在草原上的时候他叫阿日斯兰。
阿日斯兰从前没有机会和江乔介绍, 这其实是一种花的名字,在西域的语言中代表着朝着太阳而生的野花。
所以不是向日葵,只是野花。
人们只是希望草原有向日葵而已, 于是将那个不起眼的小花和太阳强行挂上了联系。
男人有些沉重地关上了门,将为数不多的一口浊气吐出来。半跪在蒲团旁,对着面前的灵位拜了拜。
有一句话没有撒谎,他的母亲和澧朝新帝的生母确实有着姻亲关系。两个带着妖族血统的女人最后都生下了令人畏惧的半妖。
阿日斯兰浅黄色的耳朵微微颤了下, 神情悠远。
他很早就听过这位表哥的名声。他知道对方不受宠爱,遭到排挤, 甚至因为常年的欺辱还落下了病根。这些他都一清二楚。
早年的时候,他只是唏嘘自己有一个同样身世的表亲。
等到了后来顾厌离称帝,他才恍然——同样都是长在泥泞中的命运,偏偏有人翻身成了王。阿日斯兰的心里除了艳羡,难得生出了一种自卑。
再后来,顾厌离的人找到了他。
那个当时已经有些病弱的家伙只说了一句话,就让他上赶着从西疆来到了中原,带上了这个遮掩容貌的斗笠。
顾厌离给了他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
“你想成为我吗?”
从那句话之后,阿日斯兰的中原名字就叫孤烟了。
孤烟其实很喜欢江乔。
他从来没有在草原上见到过这么娇气的姑娘, 因为一点点不顺心就瞪着眼睛看你。猫儿一样圆溜溜的眸子似乎在揣测你的情绪和心意。
明明是该烦躁的,可是又舍不得。
孤烟每一次都在告诉自己, “她多信任我, 才会向我提要求。”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江乔很少向陌生人主动说话。她的社交圈子很小,甚至几乎没有。所以她真的把孤烟当成了一个可以说话的玩伴,会在秋天第一片落叶飘下的时候带着他夹进书中,也会在冬日初雪后拉着他去捉迷藏。
孤烟知道, 她也很孤独。
所以他忍不住越界了,总是悄悄地观察江乔。他发现她没有想象中那样任性, 没有传闻中那样呆笨。她其实很聪明,但是她没有表达出来。
所以连顾厌离都看走眼了。
这个名字在脑海中出现的一瞬间,孤烟的脸色变了一下。
顾厌离——这是一切的开始。
那个他需要模仿并且替代的人如今已经彻底沉睡,而对方做好的计划像是一个自动行驶的船,已经划过千山万水。
孤烟顿了顿,环视四周。
空空荡荡的灵堂内没有棺椁,没有人知晓死去的人的肉身去了哪里。于是只有最为德高望重的朱雀神寺僧人隐秘地为逝者篆刻了灵位。
明明是最不喜欢这位帝王的一群人,却在知晓死者名姓的时候难得白了脸色。
“由此可见,你倒真是个好皇帝。”
孤烟,或者说阿日斯兰从旁边拿了一碗供奉的烈酒一饮而尽。他有些无奈地扯掉了易容,用自己的真容出现在这里。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真真正正地示于人前了。
大殿中寂静地让人害怕,连蜡烛爆开的声音都清晰可见。
阿日斯兰不知道压抑着什么情绪,仓促地又灌了自己五大海碗的酒,这才哑着声音轻轻说:“她知道了。”
这话一出,他好像终于解脱了一半,彻底松了气。孤烟都不敢回想那日的情景。
“她不知道你出事,一直在问你的去向。最后…是纪枯,亲口告诉她的。”
男人抖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让他害怕的场面。
江乔一开始是不信的。不停地问顾一,是不是怕她说出去才跟她说谎。在她心里,顾厌离的病一直在吃药,药方是林清河亲口告诉她的,每一碗都是她亲自送去的。
她睁着眼睛,越说眼泪就越往下掉。少女提着裙摆和那捧玫瑰想往宫外跑,但是被青筋暴起的少年死死地禁锢在原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挣扎间,她打掉了他的面具。
纪枯那张永恒的白玉面具之下,是一张完美的容颜。
没有伤痕,也并不丑陋。
——他不是青龙
江乔一下子就不挣扎了,看着那张脸好像看到了一个陌生至极的存在。她无声地发出了一声尖叫,像是害怕到极点。她好像有点反应不过来,将近一年的药,那些她以为可以救命的药。
都是假的?
纪枯就阴沉着脸,将她重新拉回了水榭内室,外人只能听见他们的争吵。
「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
「姐姐你听我解释。」
「你为什么不说实话呢?如果早一点告诉我…」
「你别咬自己。求求你别哭好不好。」
「我要见顾厌离,我能救他。」
「他已经死了!」
「……」
「你不能去,你出去之后没人能护住你。」
啪。
孤烟上前推门的脚步一顿,他看到纪枯的手被拍开。她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气的整个人都在发抖,像一只委屈的小猫在暴雨如注下瑟瑟发抖,可是无能为力。
他上前想说些什么,却被少年一个平静的眼神震慑在门外,再也没敢移动。
在那一刻阿日斯兰明白,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是顾厌离。
真正的顾厌离不会让她哭成这样,那个尊贵的男人也有和纪枯分庭抗礼的能力。如果真正的顾厌离在,就能够让她在今天不会处于如此尴尬窘迫的境地里。
所有人都已经在半年前甚至一年前做好了帝王龙驭宾天的准备。在此时此刻,没有人感同身受她突如其来的惶恐和悲伤。
可是阿日斯兰又忍不住开始怨恨顾厌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怨恨他低估了她的感情,怨恨他轻视了江乔的心意。
如果不是顾厌离做了这样的安排,他至少还能以朋友的身份陪在她身边。而现在,孤烟只能继续成为顾厌离,代替他完成朝中的谋划。
阿日斯兰心中有着诡异的快意——你那么精明,蔑视所有人廉价的感情。
却没有想到自己曾经无比接近所求吧。
水榭的大门被从外界强行锁住,门外灿烂的花海被一夜之间悉数拔去。宫人对
依譁
里面发生的一切讳莫如深。
阿日斯兰又做回了孤烟,每日按照计划的那样上朝、见大臣。随着“顾厌离”重新出现在人前,事态也渐渐稳定,西大陆的人也慢慢收敛。
他却再没见过江乔。
*
“姐姐,我错了。”少年穿着贵胄才有的雍容长袍,身后是容色胆寒的下属。纪大人雷霆手段,什么时候露出过这样卑微的表情。
他敲了敲门。
可是纪枯和颜悦色相对的人却并不承情。
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屋子里,望着已经空荡一片的玫瑰花海。神明也不知道为什么难过,只是觉得伤心到要死了。
141因为碎片的消亡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清溪又只剩下一个人。
她在这一生中只拼尽全力做过两件事。可每一件都在最后一刻刚刚好地失败了。连她也分不清,究竟是在生气自己的失败,还是因为顾厌离的死亡而难过。
也许二者皆有。
少女突然起身,把桌子上的杯盏砸了。
瓷片爆裂的声音让纪枯一瞬间露出了笑容。少年并没有禁锢她的活动范围,只是在事情刚发生的时候防止意外,才禁止她离开水榭,这几日,江乔已经出入自由。可是她却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屋子。
她不再出门乱跑,也不喜欢拉着宫女做游戏。她就是静静地发呆,连吃饭喝水都要纪枯一日三餐专门过来催促。
直到今天,她摔了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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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郁的少年松了口气——至少,她心里还是有气的。有气就可以解决,道歉也好,赔礼也罢。少年盗贼,或者说如今的纪大人十分乐观地想起那句话。
「时间面前,没有无法解决的问题。」
纪枯推门而入。
从前带着面具时,因为是白玉颜色,所以他往往穿些青色浅色的衣衫。可是自从面具掉落,他就再也没有掩藏过容貌。而且连衣裳的颜色也变成了一水的黑。
似乎只是回到了原本的样子。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只是终于禁制被打破
江乔没有看他,她还是想不明白自己难过的原因,所以一直无声地抗拒纪枯的接近。
少年却把这种无声看做了默许,得寸进尺地坐在她旁边。他带着手套,藏住了下面细细小小的伤口。少女不会知道她吃的那些东西都是有人专门学了变着花样去做的。
“姐姐心里有气,就打我骂我。”
他抓着少女白皙的手,轻轻打在自己的脸上。
门外下属的呼吸一滞,看着主子身侧杀人不见血的短刀,觉得整个人都有点发麻。你们贵人真会玩。
纪枯问:“你今天是不是没吃饭。”
桌面上的菜肴无声回复了他。
“如果不开心,那就砸东西。”
见江乔不理人,他也并不气馁。挥手让人拿上来无数名贵的瓷器,捡起一个就往地上摔。崩裂的瓷片飞的很巧,不小心划伤了他的手腕。
有人立刻屏住呼吸,想给纪大人处理伤口。
谁知纪枯自己翻开了衣袖,也不去管那血流如注,他手腕上有各种已经愈合的疤痕。从前,他会喊着疼缩进她怀里,然后哼哼唧唧地求安慰。
现在漏出来,倒更像是某种蓄意的挑衅。
“啊…真是难办。你开始讨厌我了吗?狸奴姐姐。”他的装怪卖惨没有得到关注。
“又受伤了。”他低垂下眼睛,很委屈的模样。
少女终于转过头来,她看起来很难过:“为什么?”
纪枯盯着她的眼睛良久,咧开嘴。
“因为我喜欢姐姐。”
“不,我爱你。”
“所以我会给你我的血,我的肉。如果你要吃了我,我会教你怎么处理才会干净。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在知道你只是为了顾厌离才留下我的时候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他虽是笑着,但眼睛湿漉漉的。
“算了,这种说法听起来像是在责怪你。”
“姐姐你不要自责,你没有错。你只是很可怜。”
被几个疯子喜欢,而我恰好是其中之一。
完全不能怪你啊,只能怪我们。
“我是一个疯子。”
“所以你可以喜欢顾厌离,为他难过。你可以打我,骂我,杀了我。但是你得好好吃饭,并且在我受伤的时候假装关心。”
他开开心心地拉过少女的手,把血抹在她的指尖。将冰凉的吻落在上面。
“你哄哄我,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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