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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自己手
依誮
里握有五条人命的犯罪事实, 袁东呈供认不讳,全程语调平淡,像在循着记忆复述自己的日常生活, 唯独在聊起汪有亮和徐威的杀人动机时情绪激昂了些。
“桐楼这么漂亮的地方, 怎么能被他们这种垃圾弄脏?垃圾嘛, 多碍眼,就应该收拾好丢进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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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东呈一开始没想到要杀汪有亮,那天晚上,也就是夏冉走后不久, 突然下起大雨,他正好路过天桥去底下避雨, 看见汪有亮一个人在喝酒, 地上全是空瓶。
他上前,取出刚买的啤酒, 好心好意道:“我这里还有, 兄弟,一起喝几杯?”
说完, 袁东呈感觉自己身体涌上一股热流, 将心脏填补得满满当当。
这是他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直到他垂下视线,看见紧紧贴在胸前的领带,困惑迎刃而解。
他意识到同比自己地位低下、还不受待见的人聊天, 能让他升起一种难以言述的优越感。
袁东呈心里美滋滋的,抬起手, 对着汪有亮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下领子。
身上穿的西装是陈旭明的, 也是他这辈子杀的第一个人。
和汪有亮一样,一开始他也没想过要杀他, 怪就怪这人看自己的眼神和看垃圾一样,太让人不舒服了。
他明明只是轻轻碰了下他的袖口,他就恼火到跳脚,还说要去所里投诉他。
两个人都没憋住气,推搡间,啤酒瓶掉了一地,袁东呈顺手抄起一瓶,朝陈旭明后脑砸去。
陈旭明捂着脑袋摇摇晃晃,被袁东呈抓住机会,飞快绕到他身后,猛踹他小腿肚,等他膝盖不受控制地着地,迅速抽出他领带往前他颈一套,劲很足,没一会就不见挣扎的动静。
袁东呈松开手,趁无人经过,找了块布,将陈旭明盖住,自己坐在墙边喘气。
冲动过后,望着那具被脏布裹住的尸体,他的心里没有半点杀过人的愧疚,长年累月积攒下的空虚和愤恨顷刻间烟消云散,等心情平复下来,只剩对下一次杀戮的渴望。
仿佛真如周围人说的那样,他一出生就携带上了袁承志的杀人基因。
后来回到出租屋后,袁东呈剥下陈旭明的衣服,规整地穿在自己身上,这是他第一次打领带,系得歪歪扭扭,但他还是觉得那一刻的自己体面极了。
他爱上了这套装扮,开始频繁扮演社会精英形象,为了让自己的知识储备与这角色贴合,他开始阅读各类书籍,往空空如也的大脑里疯狂塞进各种高深莫测的思想。
不到两个月,他就觉得自己已经改头换面,足够匹配得上桐楼的门面。
直到遇上汪有亮。
汪有亮压根不把他当回事,对于他殷切的邀请,只是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不识好歹的态度让袁东呈脸上的肌肉瞬间僵硬到极点,他寻了个机会,照着杀陈旭明的方式杀了第二个人,第二天早上,他穿上西装重返犯罪现场,听见围在警戒线外的人议论道:
“死了也挺好,这地方都干净了。”
“前段时间不是闹过事,还是天天闹,把我孙子吓得哇哇直哭,这下好了,清静不少。”
他将这类言论当成对自己的一种赞赏和鼓励,为了不辜负他们的“期待”,他开始谋划第三场杀戮。
赵茗听完后默默拿出两张照片,“那周依和林大顺呢?为什么要杀他们?”
袁东呈眯了眯眼睛,等看清照片里的人后,笑得更猖狂了,“一个运气不好,还有一个,太蠢。”
黑瘦的手指在女人脸上点了下,“她看见了我杀人,我就没法放她走,本来想找个地方把她关一段时间,结果她一直在叫,给我听怕了,一不小心用了点力把她掐死了……这个人嘛——”
指尖又滑到了别处,“当着我的面吵吵嚷嚷着说要报警拿走悬赏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往地上啐了口,“真傻逼一个,活着也是糟蹋粮食了,我就替天行道,把他掐死了。”
局里接到的匿名报警电话是袁东呈打来的,转移警方视线后,他循着空档找到夏冉,可惜有人横插一脚,他到最后也只能和他那杀人犯父亲袁承志打成平手。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无比热衷在现实世界里扮演一个虚假英雄。
小陈数次想打断,被赵茗一个眼神拦下。
当一个人开始美化自己的犯罪行为,并往里填充进无数的“正当性”,就意味着他已经失去了人性最基本的自我约束能力,没有人能叫醒他。
袁东呈咬着手指,眼里泄出疯癫的笑意,“我做了这么多好事,这下总有人能记住我了吧。”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妈就对他说,总有一天,他会跟他那混账爹一样杀人。
他现在确实如她所料杀了人,但他依旧坚持自己和父亲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那魔头把杀人当成乐趣,就为了满足自己的□□,而他杀人,是为了清理这个城市遗留下来的垃圾,他可比他厉害多了,只有他才值得被刻进桐楼最辉煌的历史中。
小陈憋着一肚子的火离开审讯室,“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还以为自己干了天大的好事,走火入魔了吧。”
有人搭腔,“可以确定的是,不管他是不是天生的杀人犯,后天生活的环境对他的品行造成了一定的扭曲。”
小陈长长叹了声气,“这都叫什么事,五条人命说没就没。”
赵茗插了句:“夏冉怎么样了?”
“刚老李给我打电话了,说已经录完口供,气色不太好,但没什么大碍。”
赵茗还想问什么,一截高高瘦瘦的身形撞进眼底,他诧异地抬了下眉,“这个点,你怎么回来了?”
一旁有人解惑,压着音量说的:“来了有一会了,听审讯的。”
赵茗哦了声,“那你一会要去医院不?正好我顺路去办点事,可以跟你一起。”
靳司让戳穿他的小心思,“拿我当司机?”
赵茗满脸堆笑,“顺便捎一程的事,别说的我居心不良似的,路上我还可以和你聊聊天,给你热闹热闹。”
“你太聒噪。”靳司让双手插兜,颇为冷淡地甩出另外两条拒绝理由,“没开车,我也不打算去医院。”
靳司让没撒谎,他去医院是隔天傍晚下班后的事。
对于他的出现,夏冉一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
一开始两个人都不说话,连呼吸都下意识放慢了,气氛严肃到像要开诚布公地翻烂帐。
靳司让找了张椅子坐下,率先打破沉默,说的全是关于袁东呈的话题。
语气一板一眼,不夹带任何个人情绪。
信息量很大,夏冉花了几分钟才消化好,“那他为什么要杀我?”
“他觉得你看不起他。”靳司让概括得很简单。
夏冉敢发誓,她没有一刻产生过这种念头,“我只见过他一回。”
靳司让补充上细节,当然这也是袁东呈单方面的说辞,他记性好,一字不落地转述:“就是那一回,他请你替他查两本书,你转头推给了你的店员,不止他一个人坐到书架上,可你只要求他起身,他走后,你还专门拿拖把清理了他待过的那块区域……另外,他见到你那天你头上戴的发卡,他母亲在他小时候戴过相同款式的。”
夏冉以为还有后续,等了半分钟,见他还是沉默,顿觉无比荒唐,“只有这些理由?”
靳司让微微点头,“也称不上理由,我说过的,杀人犯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他们只是想给自己的行为找到听上去足够正当化的借口。”
夏冉沉默了会,嘴角提起悲凉的弧度,“这个世界真离谱。”
眼角沁出水光,怕一时的脆弱被他发现,她迅速用手背拂开。
靳司让用余光捕捉到了,想起她过去经常性流露出的悲天悯人神情,以及分手那天孤注一掷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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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下心来,就没人能赢过她。
他装作没看到,“什么时候出院?”
夏冉不想再麻烦他,避而不答:“你不用特地来送我出院。”
靳司让扯了扯唇,“随口一问而已,脑子别发散得太远。”
夏冉正想说什么,延缓自作多情的尴尬,听见他拿捏着不疾不徐的话腔又说:“我今天也不是特地来见你。”
夏冉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的药品袋,里面叠着几包中药包,“你身体不舒服?”
靳司让变相地回答她的问题,“只许你得胃病?”
她哪是这个意思?
他现在说话怎么动不动就带刺?
他像是真路过且没有久留的打算,屁股一抬,从另一个纸袋里拿出一个包了塑料袋的的折叠伞,递到她手边,“这个给你。”
夏冉条件反射看了眼窗外,雾蒙蒙的天色,雨声不太清晰,但能看见玻璃上黏着的细密水珠。
她并没有要出门的打算,没接:“我用不到。”
靳司让让她别自以为是,“不是我的,汪有亮打算送你的,只是没来得及送。”
夏冉的第一反应是惊诧,她如坐针毡:“他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估计是心疼你下雨天不撑伞,一个劲地自虐。”
她神情木讷。
靳司让说:“汪有亮买伞准备送你这事是徐威跟我说的,但结论是我自己延伸出的,当然可能是我多想了,和汪有亮的想法存在某些出入。”
这是夏冉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靳司让内在的变化,他变得会从别人立场分析问题了,被他单方面抹杀的共情能力似乎也回来不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一直不接,靳司让耐心告罄,直接将伞放到床头柜上,转身走了,走到住院大楼门厅时,在排椅上坐了几分钟,准备离开前,手机铃声响起。
许白微在电话里问:“听说夏冉出事了?”
靳司让笑:“你的消息还挺灵通。”
他的笑以真情实感的嘲讽为多,但这会声线听上去很轻,像飞机带出去的一缕云丝,细细长长的一条。
许白微顿了一瞬,“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看她,我和你一起。”
“我不准备去看她,你要真想去可以直接去人民医院。”
靳司让边走边想起一件事,“至于病房号,她的微信我已经推给你了,你也可以自己去问。”
许白微难以启齿似的,声调忽然慢下来,压得也低,“她没同意申请,还把我号码拉黑了。”
靳司让右脚悬在半空两秒才落地,“那你不用去看了,估计你去了,她也不会欢迎。”
他在阐述事实,一点讽刺的意思都没有,却听得许白微心里不太舒服,耐着性子没挂断电话,“她伤得重不重?”
“没什么大问题,养几天就能出院。”
“我还是找个机会去看看她吧。”
“随你。”
许白微将刚才的对话全都复盘一遍,同样的问题求证般的又问了一遍:“你真不去见她吗?”
靳司让不知道在思考犹豫些什么,又像预感到什么,停下脚步,扭头,眼睛从左到右,缓慢划过每一处,不易察觉的停滞后,偏回几度,蓦地定格住。
视线聚焦的地方,是住院楼门口灰黑色的台阶,屋檐上的积水花落,砸在上面,连结成一道细密的雨幕。
她就站在沉沉雾霭里,身子薄到仿佛吹来一阵风就能将她折断,露出皮肉下嶙峋的脊骨,现在勉强用一件紧身吊带背心束着,外面罩了件山本耀司风流苏绑带开襟衬衫外套,同风格长裙,一身空空荡荡的黑,显得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更白了。
手里提着一个编织袋,里面塞满了东西,鼓鼓的,粉紫条纹毛巾没叠好,挂出去一小截。
看样子,是临时起意决定提前出院。
停在原地差不多五秒,抬起的脚在接触到雨滴的下一秒又缩了回去,她迟缓地从包里拿出那把格纹折叠伞,打开,以零点五倍速兜到头顶。
“没必要了。”
靳司让将挽起的袖子放了下去,又将纽扣全都扣上,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写在考卷上的标准答案,没有一处细节存在差错,整洁到了一丝不苟的地步。
“好,我知道了。”许白微没再多说。
一直以来,她都被别人看做高档拍卖晚宴上待价而沽的竞拍品,这是一种极其商业化的形容,完全不将她当人看,可也好过沦落为路边唾手可得的廉价地摊货。
就算只是商品,她也要当最昂贵的,纡尊降贵的讨好和迎合是对自己的轻贱。
许白微准备挂电话了,意外的,靳司让没那打算,他突然挑起一个全新的话题,让人猝不及防,“有件事情我很好奇,但一直没什么机会问你,当初你和夏冉假模假样地当了快一年的好朋友,为什么就在高三下学期撕破了脸?你到底触犯到她什么底线?是因为她母亲?”
靳司让多多少少听到些传闻,在她们的矛盾彻底爆发前,一中传出几条流言蜚语,和方堇有关,越传越离谱,甚至有人说她知三当三,未婚先孕后遭到抛弃,四年前勾搭上了靳泊闻,赢下一个风光的靳教授夫人头衔。
夏冉将方堇视为自己底线,最听不得的就是别人说方堇坏话,当下她梗着脖子同人争辩,连脏话都蹦出来了,最后也确实没让自己落了下风。
一时的胜利,堵上的只是一时的恶意,风浪停歇后不久,迎来下一波的海啸。
仿佛陷入一个死循环。
夏冉四处寻找传播流言的始作俑者,想从源头中断这场滑稽的闹剧,没多久有人将许白微卖了出去。
夏冉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随即联想到许白微种种做派,又觉得能理解了——许白微讨厌一个人,从来不会亲自出手,在背后推波助澜才是她的手段。
关于谣言是如何彻底终止的,可能是夏冉和许白微说了什么,也可能是靳泊闻做了什么,又或者是靠家长会上突然出现在靳司让座位上的方堇本人。
她什么都不需要说,什么都不需要做,就足够有说服力,侧面击碎了“方堇是靠着不正当手段上位”的揣测。
说起来那时候方堇已经和靳泊闻和平分手,靳司让其实没有立场和身份邀请方堇作为自己母亲参加家长会,但他最后还是不管不顾地做了。
一方面他还记着方堇在靳家时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不想再看见夏冉脸上流露出任何伤心的情绪反应。
他的“自作主张”被夏冉知道后,她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深意,这种深意,一天比一天重。
以至于他们在一起后,他经常会产生同一个问题:她究竟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为了报复许白微这理由似乎还不够充分,那还有什么,感激他帮了方堇?
有次他实在没忍住问出声。
夏冉听到后愣了足足五秒,然后窝在他怀里笑到不行,“为了这俩理由,我就要和你上床?那我这牺牲是不是也太大了?”
她笑容招摇,给他一种她下一秒就会变成蝴蝶飞出他怀抱的恐慌,他不自觉收紧手,用力箍住她的肩。
夏冉吃痛,她从他眼底看出了他的不安,声音轻下来,带点安抚性质:“靳司让,我是因为喜欢你,才想着和你在一起,光这一个理由就够了,你别想太多。”
喜欢,多动人的两个字。
以前的他从来没有质疑过她的喜欢,他怀疑的是她对他这辈子或许就只能到喜欢这一步了。
她喜欢的东西太多,也总将一视同仁挂在嘴边,这就意味着他永远不会是最特别的一个,太宽泛的爱好是能让一段纯洁美好的感情变得廉价的。
他试图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她身子一扭,躲开了,“那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虽然这事是我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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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的,但你也可以拒绝。”
靳司让知道,她这是在向他讨一句同等分量的喜欢,只是那时的他太过吝啬,总被惴惴不安的情绪牵着鼻子走,纵使心底爱意翻涌,也不敢轻易说那个字。
他就是言语上的胆小鬼,对她的所有大胆只敢体现在行动上。
刚分离的那段时间,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他都在想,要是分手那天,他能再勇敢坦诚点,将棱角磨得平和些,在她说出那句“我骗你的,我只是觉得这样很刺激很好玩,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后,不被愤怒冲昏头脑,不回赠一句更伤人的话,而是冷冷静静地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法,又或者将最难以宣之于口的“爱”,对着她的眼睛直白地吐露给她,能不能给这八年的物是人非换个相对漂亮体面的结局?
……
许白微这回沉默了很久,久到给了靳司让足够的时间将他自己送到夏冉身边。
在这之前,他故意摁下了免提键。
夏冉的伞打得有些低,最高视线只截取到男人冷白的脖颈,他个子高,衬衫扎进黑裤,腰很窄,两条腿瘦长笔挺。
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两小步。
夜色沉沉,被灯光拉拽的身影,恰好延长至她脚边,她将伞抬高些,对面冷淡的眼神笔直地撞了进来,与此同时,还有经过放大后许白微的声音,“如果我说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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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样没头没尾的几个字, 夏冉根本不知道许白微想表达的意思,以及靳司让非要自己听到这句话的目的。
两个人隔着雨帘对视两秒,夏冉迟钝地意识到他没打伞, 屏着气息往前走了段距离, 将伞撑在他头上。
空间就那么点大, 罩不住一对成年男女,有雨丝斜落进来,夏冉的肩背被淋湿些,六月底, 气温高,身上是黏黏腻腻的痒。
靳司让掐断电话, 将手机放回口袋的同时, 腾出另一只手夺过她握住的折叠伞,姿态自然到等夏冉反应过来后, 两人已经处于同一肩线, 靠得更近了,她的左肩几乎抵着他的右手臂。
看这意思, 是要和她同行一段路。
住院这几天, 夏冉反复回忆着他们重逢后的同框画面,连一丝一毫的细节都没有放过,以他的敏锐,不会察觉不出她表现出来的抗拒, 但他装聋作哑地什么也没点破,偶尔来几声冷嘲热讽。
难道在他心里, 她只是在耍些欲拒还迎的手段?
夏冉理不出答案, 但她决定换种态度同他相处,用平淡自然取代故作冷漠, 这还能省下不少欲盖弥彰后的难堪。
像事先约定好的那般,两个人沉默着朝医院门口走去,快到警卫亭前,夏冉问:“你开车来的?”
“嗯。”
“车停哪?”
“对面商场的地下停车场。”
那还挺远。
夏冉下巴一抬,指着右前方的公交车站说:“我到那就行,伞先给你,你到时候找个机会还我就行。”
说起“还”,她想起另一件事,“你之前落了打火机在我那,我今天没带出来,改天再还你。”
靳司让握住伞柄的手指紧了一霎,“在哪?”
“什么?”
“打火机现在在哪?”
夏冉实话实说:“在我租的房子里。”
“你租的房子在哪?”
他有种不依不饶的劲。
夏冉朝他看了眼,他直直地望着前方,估计这两天没休息好,面色是阴影都盖不住的冷白,唇色也浅,五官立体,一身的禁欲气息,看着像中世纪昼伏夜出的吸血鬼。
“建德路那块。”
“具体地址。”
她咬了咬唇,“128号。”
隐约听见一声笑,轻到差点让她以为是错觉,她再度抬眼,这次恰好对上他的眸,靳司让淡淡开口:“打火机今晚就给我。”
这句话解读下来还有另一层含义,“今晚我要去你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夏冉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心理建设全盘崩溃,表情变得有点不自然,这时身后传来解围般的一声:“夏夏?”
这称呼只有两个人会这么叫她,闫野,还有闫野奶奶孙淑贞。
而她刚才听到的是女人的声音,略低略哑,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诧。
最后只有夏冉一个人回头了,映入眼帘的那张脸应证她的猜测,她笑着叫了声:“奶奶。”
靳司让侧身对着她们,将伞塞进夏冉手里,然后夺下她装着行李的编织袋,“我去开车,在这等着。”
下命令似的口吻,不容旁人置喙。
等夏冉扭头看去,他已经大步走到走到马路中间,雨小了些,风还是大,他的黑色衬衫被吹到鼓起,远远看去像深渊张开了嘴,试图吞噬这漆黑的夜。
靳司让初二以后就没去过闫野家,孙淑贞没认出他,也没多加打探,而是问夏冉:“什么时候回来的?”
夏冉魂魄归拢,“三个月前。”
“这次回来就不打算回去了?”
“还不确定,可能找到我妈后就走。”
孙淑贞笑容僵滞两秒,“警察这几年一直没联系你?”
“联系了。”夏冉鼻子有些痒,“但最后都不是她。”
见她不愿再谈这事的模样,孙淑贞没继续往下问,“最近闫野有找过你吗?”
夏冉摇了摇头,“很久没联系了。”
甚至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六年前:【二十岁,是什么都不如意,但尽管如此能够爱一切的年纪,夏冉,趁还有勇气的时候,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夏冉想,这大概是闫野这辈子说过最文艺的一句话,她没回消息,他也不再发来,再之后她就失去了他的一切动向。
他现在在哪,在做什么,她一概不知。
孙淑贞叹了声气,“他要是联系你了,你告诉我一声。”
夏冉:“好。”
孙淑贞走后不久,身侧停下一辆黑色奔驰,靳司让摁下车窗,“上来。”
夏冉深吸一口气,收伞上车。
靳司让习惯性地打开车载音乐,纯钢琴伴奏,夏冉听得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去多久,悠扬婉转的调里掺进来一道无情的嘲弄:“奶奶?叫得挺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自己的奶奶。”
颇有种吃完陈年老醋后兴师问罪的架势。
夏冉拼命忍住,才没有回呛一句“你自己没礼貌,还得要求别人都和你一样”,靳司让也没给她时间回击,“你们聊什么了?闫野?”
从他嘴里蹦出这个名字,听得她相当别扭,她不答,找了个相似的问题甩过去,“刚才和你打电话的人是许白微?”
靳司让先是笑了声,然后才轻飘飘地嗯一声,以为她下一句话会接上“你们刚才在说些什么”类似的问题,然而她只是微笑,继续用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回击,“许白微这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辨识度也高,不去当电台主播可惜了。”
靳司让低垂着眼睫,“她高中就是广播台主持人。”
夏冉嘴角滞了两秒,“你记得还挺牢。”
说完耳边又响起一声轻笑。
乍一听,像沾沾自喜的笑声,实际上有更加不明朗的深意。
靳司让明知故问:“你就这么不喜欢她?”
夏冉没藏住心底的嘲讽,“她之前有干过任何值得我喜欢的事吗?”
靳司让眯了眯眼,没接茬,好半会才来了句:“我刚才在电话里问她高三下学期和你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撕破脸的原因是不是因为——”
喉咙感受到明显的钝痛,他曲指覆上,捏了下才说:“方阿姨?”
夏冉默了几秒,反问:“她怎么说?”
靳司让淡声说:“你听到的那句。”
夏冉回忆了下,那时许白微的回答似乎是“如果我说是呢”,算是变相地承认了靳司让的猜测。
夏冉耸了耸肩,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她都这么说了,那就是这个原因。”
靳司让对这事有着迟到多年的耿耿于怀,非要得到一个答案,现在听到了,心里反倒变得空空落落,有点像完成了一桩心事后突然失去了人生目标,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这并非他真正想要的答案,即便它听上去无比真实。
导航提示右转,他拨了下转向灯,单手托住方向盘划开四分之一个圆,顺势朝她那投去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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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神色凝重,有水光在眼底跳跃,沉默的姿态精准地戳到了他的痛处。
在夏冉来靳家前,靳司让其实见过她一面。
寒冬腊月的天,她陪方堇在路边摆摊,有几个混混来挑事,方堇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一个劲地朝他们赔笑。
十三岁的年纪,不是不懂方堇的良苦用心,而是实在咽不下那口气,夏冉将方堇推到身后,站在矮凳上跟这几人据理力争。
分不清那通红的脸是被风刮伤的,还是气到极点,眼里泛着泪光,看着可怜兮兮。
靳司让无声一哂,吵架的时候,最忌讳先掉眼泪,这容易让自己的姿态矮下一截。
她不该在那时候哭的。
后来和她相处的时间一久,他慢慢意识到自己这种想法有多愚蠢——吵架时的眼泪是有杀伤力的。
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她只要掉下一滴,他瞬间就能方寸大乱,转头开始反思自己刚才是不是做错了事或说错了话。
对于她的眼泪,他是真的束手无策。
喉咙的痛感回来了,他再次曲指捏了捏,一出声发现嗓音是哑的,“袁东呈最后杀死的那个人是林大顺。”
这话题不合时宜,折磨她,也折腾自己,带点破罐子破摔的考量。
隔了这么多年,一听到这名字,夏冉还是无法控制地浑身一颤,背上渗出些汗,被空调风一吹,凉意钻进骨缝,哆嗦得更厉害了。
靳司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反应,“看样子还记得这名字。”
夏冉摇头说:“忘不了。”
传播楼明玥不实流言的始作俑者,后来又成了害他们被钉在“乱|伦”耻辱柱上仓皇逃窜的罪魁祸首。
每回她想起这人,就开始后悔当初对他伸出的援助之手。
小时候,夏冉不信什么因果,方堇失踪后,她才逼迫自己去相信,她种下的因,恶果就得由她亲自品尝,只有这样,她心里才会好受些。
这两年,她心里的情感寄托越来越模糊,已经到了不需要强迫自己去相信就能将“因果报应”奉为真理的地步,以至于现在听到袁东呈被人杀死的消息后只有短暂的惊诧,和迟缓涌起的快感。
说得残忍些,林大顺那样的人,死了就是活该遭到报应。
车在筒子楼附近停下,靳司让隔着车窗望去,皱着眉问:“你就住这地方?”
夏冉边解安全带边点头说:“别看外面这样,里面重装过,不比朝阳湖那块的单身公寓差。”
她没有让他上楼参观的打算,“你在这等我会,我去拿来给你。”
靳司让动作比脑子快,在她没说完这话前,已经准备下车,听见她平淡无味的嗓音后,手在半空顿住了,“屋里有男人?”
夏冉坦白,“马上会有个女人。”
用女人这说法不太妥当,刚满十七岁,五官还带点婴儿肥,再早熟的人,待人处世还是能窥见几分稚气。
“是我那店员,最近这段时间没地方住,和我住在一起。”
误会的成本代价太高,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端,夏冉选择把话说清楚。
没想到这反而弄巧成拙了,靳司让一副“你和我解释这么多做什么,是觉得我还在意你有没有男人”的神情,盯住她看了会,拿上车钥匙先一步下车,在车门旁站了片刻,突然想起放在后座的行李,打开后车门,再次先她一步拿上行李。
到这份上,再将他拒之门外多少显得不近人情,夏冉认命般的拿伞下了车,快步走在他前面,“租的房子在三楼,地上有点滑,你小心点。”
等来的是噼里啪啦的声响,混进微弱的□□冲撞上墙面的动静,夏冉愣愣回头,看见靳司让正将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反手箍在墙上,扫帚簸箕散落一地。
她连忙小跑过去,“你干什么?”
“捉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捉他做什么?”她满头雾水。
“他在打你主意。”他语气听上去理直气壮的。
夏冉脑门持续蹦出问号:“打我什么主意?”
靳司让这会就跟愣头青一样,答腔也一板一眼的,只是眼神有些冷,“刚才这人在偷偷摸摸看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夏冉头疼不已,怕把事情闹大,忙说:“刚才来的路上,我也偷偷摸摸看了你好几回,你怎么不把我压在墙上?”
说完,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改口道:“我不是这意思。”
靳司让松开手,男人恢复自由,揉了揉作痛的手臂,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骂咧咧地留下两句威胁走了。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远去,靳司让清寒的嗓音衔接上,“不是怪我没把你压在墙上,还能是别的什么意思?”
他就那样闲闲散散地站在楼梯口,半张脸没在阴影里,露出弧线分明的下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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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道里嘈杂的声响仿佛被耳膜过滤那般, 空气陷入极致的安静中。
靳司让一瞬不停地看着距离他不到半米的人,低沉的嗓音倾轧而下,“你现在想要我用什么样的身份把你压到墙上?”
他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已经在心里认定她没有其他意思。
夏冉神经绷开, 向来伶牙俐齿的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要不是他语气听上去比平时真诚不少, 她真怀疑他这会是想故意激怒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夏冉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无济于事,语无伦次道:“我刚才的意思是,你一言不合就把人往墙上摔, 要是最后证实你的猜测是错的,只是个误会, 对方不听你的道歉, 不依不饶想要讨个说法怎么办?要是再严重点,告你故意伤害怎么办?”
靳司让烦躁地绷直唇角, 方才的自得荡然无存。
她现在的说话方式太迂回了, 他根本没那么多耐心听完,站直身子后提起放在一旁的编织袋, 斜眼睨她, 稍显不耐烦的语气里带点催促性质:“还不走?”
话题就这么翻篇了。
夏冉松了口气,快步越过他,在前面领路,时不时提醒他注意脚下安全。
三楼住的人不少, 过道堆积的杂物也多,可供人通行的面积缩减到二分之一, 湿漉漉的鞋印七扭八歪地横了一地。
夏冉在中间的位置停下, 木门外装着一层防盗铁门,小窗被钉死, 打不开,窗沿上落着厚重的灰。
光看败絮般的外在,靳司让完全想象不出里面藏着多少金玉。
夏冉摸了摸口袋,没摸到钥匙,退回到靳司让身侧,手往编织袋里掏摸好一阵,才在底部勾到钥匙扣。
她低头的时候,靳司让一直在看她,她的头发跑到两侧,露出修长白皙的后颈,左边有颗褐色小痣,被廊檐悬落的橙黄色灯光照着,像朱砂做成的缩小版念珠。
咿咿呀呀的声响后,两扇门都打开了,夏冉摸到开关,冷白灯光一下子铺满整个客厅。
从靳司让的角度,只能看见米色布艺沙发一角,以及同色系的长条状地毯。
“没有大码拖鞋,你将就一下。”
夏冉丢下这么一句后,先进了房间,她一次性在这租了两间房,是相邻的两间,连接处非承重墙,她花钱找人打通,还专门弄了个独卫,家具都是新置办的,零零总总叠加在一起,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靳司让没有立刻跟上去,在门口站了会,被夜风吹着,理智慢慢回笼,今晚的他越过了太多条线,在她看来,应该和死缠烂打无异,这有悖他回桐楼的初衷。
他无法容许自己再一次地作茧自缚、自取其辱,更不能容许亲自将主导权递给她后被她又一次地抛弃。
多难堪。
他眼眸里情绪翻涌,被刘海垂落的阴影盖住,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夏冉没看清,只觉他这会散发出的气息无比压抑,让人摸不着头脑,她轻声问:“你不进来?
弋㦊”
听见她这么问了,靳司让才有了些反应,眼皮一抬,好半会才脱了鞋。
房间就那么点大,天花板也低矮,他直挺挺地站那,跟廊柱一般,存在感极强。
夏冉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只有这个,凑合着喝。”
靳司让没接,“不用。”
夏冉缩回手,拧开瓶盖,正要对嘴灌下一口,被人夺走。
她愣愣扭头,看见靳司让仰着头,下颌线条绷紧些,嶙峋的喉结上下滚动,瞧着莫名性感。
“你不是不喝?”
稍顿后她改口,“你不是有胃病,还能这么喝冰的?”
靳司让半眯着眼看向她。
“你比我好到哪去?”
他嗤笑一声,语气冷淡到极点,“质疑别人的时候最好先审视一下自己。”
“……”
夏冉闭上嘴,进了卧室,打开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找到打火机攥在手心,出来时没见到靳司让的身影。
阳台门开着,被拉到两侧的窗帘在半空飞舞,她朝那走了几步,看见靳司让半倚在栏杆上,目光拉得很远,落点在对面的别墅区,灯火阑珊。
似乎察觉到她的靠近,他头也不回地问:“你为什么要住在这里?能开得起书店,又有那钱把这地方装修成这样,就没钱租个好点的房子?”
夏冉停下脚步,“这里离书店近。”
靳司让转身,拖着腔哦了声,嘲讽意味拉满,“离以前我们做的地方更近。”
他语焉不详,但夏冉能听出,这个做是做|爱的意思。
她喉咙一梗,于沉默中寻他的表情,明明话里话外欲念横生,眼睛却清澈得让人难以置信。
靳司让摊开手,提醒道:“打火机。”
夏冉反应慢了两拍,手指拂过他掌心的时候,才察觉到他们都已经出了不少汗,湿漉漉的感觉,让人不太舒服,像陈放很久的糯米糍,糖分早已流失,只剩下黏腻难忍的口感。
靳司让走之前扫了眼放在储物柜上的一块奖牌,是高三年级组男子4x100米接力的金牌,夏冉咽了咽口水,准备迎接他的质问,但他只是轻飘飘地笑了声。
他走后好一会,夏冉都处在发呆状态,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才回过神,防盗门后站着结束晚自习的何至幸,手里提着一小袋零食。
夏冉拿出一双新拖鞋,“怎么过来的?”
“坐公交。”其实是跑着过来的。
夏冉扫了眼她额角的汗,没戳破她的谎言,接过袋子,笑眼盈盈:“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莫名尴尬的气氛缓和不少,何至幸扯开一点笑,跟在她身后进了房间,闻到了阳台未散尽的烟味,“刚才有人来过了吗?”
没什么好瞒的,夏冉点头,“那天晚上救我们的法医。”
何至幸没问他俩到底什么关系,只哦了声,低头走到沙发边,犹豫几秒,略显局促地坐在了羊毛地毯上。
夏冉挨着她坐下,从袋子里拿出一瓶啤酒,自然地打开话题,“你弟什么时候考试?”
“下周四开始,考两天,考完我就回家。”
“我不是这意思,就算你弟考完试了,你也可以一直住在这,不过我住书店的时候,晚上你得一个人,记得把门窗锁好,还有房间也麻烦你替我打扫一下。”
何至幸重重点头,注意到她额头青紫的伤口和前颈未消的勒痕时,自责又一次涌上心头,“夏冉姐,对不起,要不是因为那天晚上我突然叫住你,你就不会被那个人砸伤。”
听见她的声音后失神了一霎是真的,但谁也不能保证如果她没有出现,自己就不会被袁东呈追上,夏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你说的这种情况,没有发生,也就没必要再费脑子去想了,更不用觉得对不起我。相反应该觉得抱歉的人是我,他是冲着我来的,但我差点把你也牵连了进去。”
何至幸忙摇头说没有这回事,夏冉抿了口酒,“别提这事了,聊聊你的吧。”
“我的?”
“你爸妈是不是不打算让你读大学?”
何至幸愣住,呆呆地问:“你怎么知道?”
夏冉言简意赅:“有次去水果店,听见你妈和老板说起这事。”
说的不好听:“女孩子读太多书有什么用,到时候还不得嫁出去,便宜了别人?”
何至幸低哑的嗓音将她意识唤了回来:“我爸妈一点都不关心我,他们眼里就只有我弟弟。”
夏冉诧异看她,或许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这是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泄露出她的怨恨。
“家里最好的东西永远都是我弟的,他们听不得我说我弟一句不是,我弟打我,他们一句指责也没有,只会对我说'弟弟还小,跟他计较什么'。”
夏冉知道何至幸说这些是在向自己寻求理解和认同,但她注定要失望,她的家庭生活称不上完美无缺,但也和憋屈无缘。
“我妈就生了我一个人,后来家庭重组后,多出一个哥哥,不过继父对我很好,就算我和我哥吵架了,他都会就事论事,从不偏心任何一个人,所以你说的重男轻女的家庭氛围,我从来没有体会过,也就没法和你共情。”
夏冉看着她晦暗的神情,突然将话锋一转,“但在别的地方,重男轻女这种现象体会过不少次。”
何至幸脸上的晦涩淡了些,好奇地凑过去听。
夏冉说:“上学的时候,遇到一个特别重男轻女的班主任。”
很多记忆夏冉已经模糊,唯独有件事记得清清楚楚,班上有对情侣在小树林约会,被班主任逮了个正着,她没有责怪男生一句,只骂女生贱骨头,小小年纪就这么骚。
何至幸愣了下,义愤填膺道:“男人的嘴巴都好脏,我们班男生很多也都喜欢张嘴吐垃圾。”
“我那班主任是女的,有个和当时的我们差不多年纪的儿子。”
夏冉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生了儿子,估计就忘记自己是女人了。”
何至幸诧异到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夏冉继续说:“职场更是,比如我的上司,在他看来,女人都是装点门面的花瓶,干不了脏活累活。”
她没有举出具体例子,只将话题点到为止,最后拍拍何至幸肩膀,“所以说,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男人和一小部分女人都是看不起女性的。”
何至幸脱口而出,“那靳法医呢?”
夏冉沉默片刻,“他不一样,他谁都看不起,平等地敌视着每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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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至幸被逗笑,心头的阴霾散了不少,正要说什么,外面传来一声脏话,嗓门高高扬起,骂得很难听。
夏冉心脏突地一噔,霎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几乎是跑着到的阳台,将半截身子探出去,看见榕树下两团黑影,一个抱着腿瘫坐在地上,还有一个笔挺地站着。
靳司让在这时偏过头,抬眼,目光停下了。
毫无征兆的对视,夏冉脑袋空了一霎,随即意识到骂脏话这男人和他们上楼时遇到的是同一个人。
她趿着拖鞋跑下楼,何至幸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后拿起她放在茶几的钥匙,锁好门跟了上去。
夏冉气喘吁吁地在靳司让身旁停下,没一会工夫,边上围了几个看热闹的居民,还有人说要报警,让警察解决这事。
夏冉看着靳司让问:“又出什么事了?”
靳司让还没说话,被男人抢断,他疼到五官扭曲在一起,指着靳司让,一个劲地卖惨诉苦:“我一个人好好散着步,他突然冲过来,踹了我一脚,估计我腰已经被他踹断了。”
夏冉冷脸甩过去四个字:“你先闭嘴。”
“……”
她的视线落了回去,压低音量问:“到底怎么回事?”
靳司让还是那说辞,“鬼鬼祟祟,居心不良。”
附近一带治安不好,闹出过不少事,尤其最近这段时间接连发生几起命案,上头很重视,拨了两名巡警每晚定点巡逻。
动静闹得不小,很快招来警察的注意力,“在闹什么?”
靳司让这回抢先夺得话语主导权,“抓到一个偷拍的,看刚才的架势,应该还有非法入室的打算。”
夏冉云里雾里,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还是昧着良心附和一句:“他说的没错,这人刚才突然窜出来,想对我动手动脚的,差点吓死我了。”
依譁
男人瞬间涨的脸红脖子粗,“你俩少污蔑我!这里有谁看不出来你俩是一伙的?”
双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最后都被带回派出所,夏冉让何至幸回去休息,自己作为“目击证人”稀里糊涂地跟了上去。
她先录的口供,民警看她和靳司让眼神互动不少,问他俩什么关系。
夏冉迟疑几秒,“我是他妹妹。”
民警盯住她看了会,“长得不像。”
夏冉解释:“不在同一个户口本上的妹妹。”
靳司让的声音插进来,“热闹看够了没有?”
夏冉一顿,循着他视线看去,赵茗双臂环胸看在墙上,嘴角挂着调侃的笑。
他是什么时候在那的?
赵茗也不知道和民警说了什么,靳司让做完笔录就走了,步伐笔直又坚定,一身光风霁月。
赵茗走在夏冉身边同她解释,“老靳逮到这人,是个偷拍的惯犯,也有过非法入室的前科,在人姑娘家里安装摄像头,把拍到的视频转到暗网上卖,他这回应该是盯上你了,还好有老靳在。”
靳司让突然止步,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神里带点深意,赵茗脸色一变,扬起嗓子说:“时间不早了,夏老板,赏个脸,跟我俩一起吃顿宵夜吧。”
夏冉本能想拒绝,余光扫到靳司让的脸,一时心软,到嘴边的那句话硬生生变成了:“行。”
上的是赵茗的车,靳司让打开副驾驶位置的车门,片刻又合上,赵茗投去困惑的目光。
靳司让说:“你先送她去,我回趟家。”
赵茗绕过车屁股,朝他走去,“回家做什么?梳妆打扮啊?”
“换身干净的衣服。”
赵茗哟吼一声,还真是梳妆打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行,不过你也别太磨蹭,”他看了眼夏冉,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我怕我留不住人。”
靳司让若有若无地应了声。
赵茗的车停在美食街对面的露天停车场里,去烧烤摊的路上,赵茗关心了句:“夏老板身体怎么样?这么早就出院能行?”
夏冉笑说:“本来就没什么大碍,在医院躺着还不如早点回家呼吸新鲜空气。”
赵茗点头肯定她的说法,快到四角帐篷那,换了个话题,“有件事我得跟你赔罪。”
“什么事?”
“之前把你当成了嫌疑犯。”
夏冉摇了摇头,“工作,能理解。”
两个人找了处空位坐下,点好餐后,赵茗无比自然地开口:“还有件事我挺好奇,你和老靳什么关系?真就是不在同一户口本上的兄妹?”
夏冉默了会,正想含糊其辞,视线里撞进来一道高瘦的身影。
没有穿正装,而是随意套了件宽松的T恤,腰板挺得很直,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又规整。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逃,“我去上个洗手间。”
赵茗喊住她,“知道在哪不?”
她第一次来这,还真不知道。
赵茗递给靳司让一个眼神,“辛苦你带她过去呗。”
夏冉想说不用,靳司让先她一步,还是那下命令似的话腔,“跟上。”
她认命般的照做。
走了五分钟,没看见标识,先闻到了味,夏冉皱眉屏住气息,正要往里冲,被靳司让拦下,“干什么去?”
“上洗手间啊。”
“不是这。”
这会她看见了标识,“那不是写着?”
靳司让下巴抬起些,眼里闪烁着不可捉摸的光,“这里不干净,你身心能接受的地方还在前面。”
“……”
他说这话可能没别的意思,但容易让人想歪,沉默的空档,夏冉思绪回到他们第一次接吻和第一次做|爱的时候。
从回忆里抽身的下一秒,夏冉撞上他深遂似海的眸,有着热潮褪去后的暗淡,和存放在脑海里的画面如出一辙。
变的是他们之间生分的距离感。
整个世界陡然清晰起来,远远驶来一辆车,车前灯刺眼,夏冉揉了揉发酸的眼皮,漫不经心地问:“今天晚上你从我那走后,就没离开筒子楼?待在哪?车上?”
“嗯。”靳司让淡淡说:“困了,在车上睡会。”
他耷拉着眼皮,满脸倦容,为这句话增添不少可信度。
夏冉不疑有他,之后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他们去的商场所在的地段不好,店铺门前相对冷清,来用餐的人居多。
洗手间里有一股浓郁的香薰味,闻着不太舒服,好在不需要排队,夏冉解决好生理需求,出来时,靳司让姿势没变,还站在宽敞的过道中央。
骨子里散发出一种乖张的孤僻感,这是对她而言最大的吸引力,就和他蔫坏的本性一样。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曾经有段时间,她疯狂地迷恋着他身上的一切,连带着那些让人头疼的臭毛病都让她觉得无比耀眼。
夏冉重新抬脚的同时,他看过来,她心跳漏了一拍,条件反射地别开眼。
隔壁是家复古礼品店,店里放着音乐,飘到耳朵里的台词诉说着欲盖弥彰的氛围:这样用力逃避一种眼神,其实你已败露。
夏冉暗暗吸了口气,视线落回去,发现靳司让已经看向别处,她快步走过去。
还没走到他身边,开口问了句:“你打算在桐楼待多久?”
要是记得没错,这是她第一次跟他聊这话题。
靳司让没给出确切答案,“不知道。”
夏冉正要说什么,迎面走来两个小孩子,手牵手,男孩看上去十岁左右,女孩应该上幼儿园的年纪,扎着马尾辫,一蹦一跳的。
“哥哥,嘘嘘完盈盈要吃冰淇凌。”
小男生豪气冲天,“一会哥给你买十个。”
“哥哥最好了。”
夏冉心里百味杂陈,慢腾腾地收回注意力,跟着叫了声哥,“等我找到我妈后我就走,不留下碍你眼了,所以这段时间我们就好好相处吧。”
她想改变他们之间别扭的现状,不说从根本上改变,至少看上去要舒服自然。
她主动发出友好往来的协议,但靳司让不打算签,“好好相处?以什么身份?你应该清楚,不管是哪层身份,我们都回不去了。”
当然他也没想过要和她回到一开始。
他面色阴沉,连带着攥住她手腕的劲都很大,夏冉吃痛,两个人在原地僵持了很久,不断有行人路过朝他们看去。
突然插进来赵茗的声音,“你俩干什么呢?”
赵茗等了大半天也不见人来,发消息也没收到回复,以为出什么事了,急匆匆地赶来求证。
靳司让松开手,似笑非笑的,“在跟我妹学习怎么好好相处。”
24
那天晚上的夜宵, 夏冉食不知味,赵茗后知后觉似的,拍了下自己脑袋, “差点忘了, 你这刚出院, 吃不了太油腻的,我记得这附近有家不错的粥店,待会去打包一份。”
夏冉是真的没什么胃口,摇头说不用, 最后给何至幸打包了些烤串。
后来那两天,夏冉只见过靳司让一回, 在书店门口, 他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她,目不斜视地将车开走了。
夏冉顿了两秒, 上前开锁。
近一周没来过书店, 以为店里还是一片狼籍,去了才知道早在出事的第二天就被林束收拾过, 书摆放得整整齐齐, 吧台那砸碎的玻璃瓶也买了新的。
天气越来越热,太阳也猛,刺得眼睛疼,夏冉决定换批遮光布, 换成一面遮光,另一面有插画的那种。
图案可以定制, 但她选择困难症犯了, 纠结了整整两天都没决定好。
她调出图片给林束看,“帮我选几张。”
林束问:“干嘛用的?”
“做帘子用的。”
林束还是有点懵。
夏冉笑话他, “背景挂布没见过?”
林束诚实地摇头,自我调侃道:“年纪大了,赶不上现在的潮流了。”
丽嘉
夏冉故作不满,“别老拿自己年纪说事。”
林束不太能理解,“我说我呢,你搁这生什么气?”
夏冉笑眯眯地提醒,“我跟你同岁。”
林束反应夸张,“那你这脸够显小的,完全看不出到这年纪了。”
夏冉皮笑肉不笑,让他闭嘴。
两个人合作整理完新书书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午饭用泡面潦草应付,夏冉一个人在休息室吃的,下楼扔垃圾看见林束正和一男人在店门口争执。
看上去三十几岁,穿着打扮往好听说是颇具艺术气息,往刺耳说叫另类。
头发很长,垂到肩胛骨,背着灰黑色防水画袋。
林束语气无奈:“都说了我不买画,你上别处去吧,一直杵在店门口我们也没法做生意。”
男人脚就跟嵌进地里了似的,一动不动,“我收费很便宜的,一张素描只收二十块钱,要不你先看看我的画再决定买不买吧。”
气质是掩不住的颓废,语气和节奏却没那么萎靡不振。
林束还没说什么,他已经从包里取出几张素描纸,平摊开,双手托举在半空。
夏冉凑过去看了眼,愣了两秒。
黑白素描画,背景是住院部大楼,穿着黑裙的女人撑着一把伞,走在雨幕里,身形纤瘦窈窕。
夏冉:“这张画的是我?”
男人也愣住了,支支吾吾地说:“看着确实还挺像哈哈哈哈。”
听着他的尬笑,夏冉抬了抬眉。
男人声线磕巴,明显心虚了,“那天凑巧去医院,看到这画面,一时心痒就画下了。”
夏冉正要说什么,他先一步将画塞回去,“既然不买,那我就先告辞了,有缘再见。”
慌张逃离的背影,看得夏冉有些莫名其妙,她偏头问林束:“他跑什么?”
林束给出正确答案:“没征求过你意见,就拿你的脸卖钱,怕你告他吧。”
“……”
说话的时候,林束飞快扫了她一眼,她脸上的伤淡了不少,但还是有些瘆人,“我听说过几天有专家要来桐楼开几天心理咨询,好像还是免费,你要不报个名去看看,别患上什么创伤后应激障碍了。”
夏冉下意识捂了捂脖子,“没这么严重。”
“那也去看看,就当排解心理压力。”
见她还是无动于衷,林束又说:“我跟至幸也提起过这事,她有去的打算,小姑娘腼腆,正好你俩可以组个伴中和一下。”
他这句话听着怪别扭,还没等到夏冉琢磨出他究竟是在夸她外向还是在讽她没脸没皮,就听见他转移了话题:“晚上出去聚个餐吧,把至幸也叫上。”
“她要上晚自习。”
“就请一晚假,不至于不放人,对了,还得把靳法医也叫上。”
夏冉还想着那晚的不欢而散,这会对他的自作主张是哭笑不得,“把他叫上做什么?”
“你出事后,医院跑得最勤快的人不就是他?现在你出院了,怎么着也得请人家吃顿饭答谢吧。”
林束使出杀手锏,“你不是最不想欠他人情?正好找个机会还了。”
夏冉被说动了,“让我再想想。”
林束笑眯眯的,没再多劝,仿佛已经在心里认定她会照他说的做。
最后夏冉也确实给靳司让发了条消息,她这人看着有主意,实际上很依赖别人,放在古代,就是被美色吹吹枕边风,就能烽火戏诸侯的昏君。
大半天没收到靳司让的回复,夏冉将这视作拒绝,六点一到,她在门店门口挂了张“休息中”的木牌,锁上玻璃门,正要给林束他们发消息,屏幕左上角弹出一个数字。
她退出对话框,是靳司让发来的,问她在哪。
她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书店。】
十一:【吃饭的地方在哪?】
他这是改变主意了?
夏冉狐疑地发去一串地址,靳司让又问:【你现在在书店?】
夏冉:【对,准备走了。】
十一:【我马上到,一起过去。】
许久,夏冉才敲下“好”,收起手机,在书店门前的排椅上坐了会,五分钟后等来一辆黑色奔驰,驾驶室车窗降下,露出半截冷硬的下颌弧线。
靳司让摁了下喇叭,示意她上车。
夏冉试着打开后座车门,没打开,她低下身子看了眼前排的男人,他像是在走神,也像在装睁眼瞎,修长有力的手指不疾不徐地敲击着方向盘。
她只好松开手,绕到副驾驶室。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微微绷起的神色似乎缓和些。
正值下班高峰期,主路堵得水泄不通,长达十分钟车头只前进了两百米,下高架后车流量骤减,车速才提上。
路有些偏,喧嚣不再,两排路灯零零散散地亮着,开到商业区,又变了一副景象,烟火气旺盛些。
一路上,两个人都闭口不谈那晚关于如何好好学习相处的话题。
林束父母两年前给他买了辆车,来的路上路过一中,顺便捎上了何至幸。
两个人取完号后没多久就入座,夏冉到的时候他们已经点好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来也巧,赵茗和小陈今晚就在这家火锅店吃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出于礼貌,夏冉邀请道:“一起吧。”
赵茗自来熟,不推脱,无视靳司让意味不明的眼神,应得爽快。
四人桌变成能容纳进七八人的大桌,夏冉扫码,又加了几道菜。
不相识的人凑在一起,自我介绍不可避免,赵茗率先给他们打了个样,然后问:“还不知道你俩叫什么名字?”
“林束,双木林,束缚的束。”
何至幸的嗓音慢了几秒,学着林束的格式说道:“何必的何,至上的至,幸福的幸。”
小陈没心没肺地点评了句:“听着不太像女生的名字,挺中性化。”
何至幸一顿,干巴巴地扯起一个笑,“我妈怀我的时候,以为肚子里的是男孩,才给我取了这名。”
赵茗察觉到异常,手掌拍向小陈后脑,“多涮些脑花,给自己补补。”
这顿饭吃得不算尴尬,但也伤肠胃,从头至尾靳司让都没说过话,反观林束和赵茗的嘴巴没停下来过,两个人持续性的插科打诨,才没让场子冷下来。
饭后,林束提议:“要不组个局去楼上酒吧坐坐?”
夏冉看了眼欲言又止的何至幸,提醒了句:“至幸还没成年。”
“瞧我这记性。”林束拿出手机,点开大众点评里的娱乐项目,“四楼开了家玩剧本杀的店,我们这一共六个人,有些六人本还挺有意思,要不就玩这个?”
夏冉原本的打算是吃完饭后各回各家,见林束兴致勃勃,也不好跳出来给他泼冷水,只在心里祈祷靳司让能遵从内心,毫不留情地拒绝林束的提议,哪成想,他是第一个点头的。
他这一点头,夏冉头就开始疼。
在场唯一一个满脸表现出抗拒是赵茗,大手一挥,“你们去吧,平时破案就够我头疼了,我可不想休息时间脑袋还一个劲地烧着,再烧估计得脑萎缩了。”
小陈嫌弃地白了他一眼,“那你自己一个人回去吧,睡前记得来杯枸杞茶。”
赵茗痛快地赏了他一个暴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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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下五个人,选择一下子变少,林束看了眼这家店里的五人本,有两个他玩过,剩下的题材看简介没什么意思。
临时又改变主意:“密室逃脱怎么样?五个人也能组,晚上就该玩点刺激的。”
靳司让今晚第一次开了金口,“她胆子小。”
看着夏
銥誮
冉说的。
夏冉还没意识到这句话有多暧昧,不受控地瞪了他一眼,“人都是会长大的。”
靳司让不咸不淡地哦了声,根本没把她的话当回事。
林束笑了笑,凑到夏冉耳边,音量压得很低,“你要装就装得像点,还没开始呢,腿先别抖。”
他就和花花蝴蝶似的,调侃完她又飞到靳司让那边,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夏冉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几个字:“把握住机会啊。”
靳司让偏头看向林束,会变脸似的,眼眸无比澄澈,显得无辜又无害,“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林束笑了笑,没说话。
靳司让脑袋转了回去,歪打正着撞上夏冉探究的目光,眉尾好整以暇地抬起些,像在问:盯着我看做什么?
夏冉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林束选的主题需要排队,预计半小时,何至幸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复习功课,林束和小陈坐在一起侃侃而谈,靳司让不知道去哪了,只有夏冉一个人坐在门口等,手里捧着一杯奶茶。
远远看见三个人朝她走来,一路有说有笑的。
她听不见她们具体都在聊什么,落在眼底的五官也模模糊糊的,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最中间的人。
眼见这几人离得越来越近,她还是没有要打招呼的打算,可这时候躲开未免有些奇怪,还容易产生一种她怕她们的嫌疑,索性大大方方地保持着同一姿势,目光投落的角度都毫厘不差。
五秒后,笔直地撞向许白微。
两个人在半空对视上,不死不休般的没有挪开,似乎都在寻找对方眼底情绪崩盘的证据。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人摸不着头脑,长卷发的女人问了句:“怎么了?”
许白微摇摇头说没什么,她的嘴角弧度很浅,但能看出还是笑着的,轻柔和缓地带出两个字:“夏冉。”
这声过后,其余两人不约而同地一愣,估计是真惊讶到了,有那么几秒,表情管理失效,讷讷地重复:“夏冉?”
夏冉分出点注意力往她们身上瞧去,这才认出把许白微当成鲜花簇拥的这两人是谁。
她和她们交集不深,同班两年,也没说上过几句话,只知道她俩和许白微关系看上去很好,高中那会就跟许白微的左右护法一样,如影随形。
许白微无视了这声,眼睛直勾勾地落在夏冉身上,“好久不见。”
夏冉眼神先收了回来,咬了咬吸管,“是挺久没见了。”
周围仿佛就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略显低沉的空气小范围地流窜着,许白微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视线在对面逡巡几秒后,总结道:“你看上去变了不少。”
说的是她的穿衣打扮,以前她都是怎么明艳张扬怎么来,和闫野来往频繁的那段时间,她甚至学起不良少女,给自己烫了个大波浪,还买了不同颜色的脏辫,妆也化得浓艳,细长的眼线往外一勾,分外招人眼球。
现在就像干枯的玫瑰,五官还是漂亮,就是失去了光泽,神情寡淡,没有故事感,让人毫无想要去了解的欲望。
夏冉意兴阑珊地将奶茶放在一旁的矮凳上,扯扯唇角说:“你看上去一点没变,尤其是这看人的眼神。”
25
几个人的关系本来就不熟稔, 在她话音落下后,更显疏离。
靳司让出现得不合时宜,他清淡的嗓音就像冰水, 浇熄了四人间腾腾燃烧的暗火, “你还坐在这干什么?”
那三人背对着他, 他看不见她们的脸,只注意到夏冉意味不明的目光。
许白微最先回过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你怎么也在这?和夏冉一起来的?”
其余两人再次一愣, 跟着扭头,表情瞬间变了样, 惊诧不已, 直白到就像在说:他们怎么又搞在了一起?
靳司让用一个字回答两个问题:“嗯。”
夏冉不打算跟她们耗下去,拿起奶茶就走, 靳司让也没有要和她们寒暄的意思, 后脚跟上,夏冉脚步一顿, “你这就进来了?”
“我就不能进来?”
“我不是这意思。”她目光越过他的肩, 停在门□□流的三个人身上,心里顿时升起不好的念头。
没多久,预感成真。
和晚餐一样,莫名其妙又多出几个人。
经过一番介绍, 夏冉才知道被她淡忘的这两个人一个叫阮念,另一个叫赵思淼, 名字凑在一起倒也算搭。
阮念伸出手指, “你们这场最多能加几个人,三个行吗?”
许白微今天穿了条裙子, 脚上踩着一双五公分的细高跟,不适合玩这游戏,“我就算了。”
阮念问:“你要回去了?”
许白微没这打算,“我在外面等你们。”
“那得等挺长时间的,你一个人会不会无聊啊,要不还是先回去吧,我们改天再约。”
许白微保持妥帖的微笑,“没关系。”
见她如此坚持,阮念没再说什么。
林束看了眼人数限制,“加两个人可以的。”
阮念:“那我去和老板说声。”
她拿上手机,付了两人份的钱。
还需要等差不多十分钟,几个人开始闲聊,夏冉不去搭理她们,只有何至幸跟林束他们同自己交谈时,她才会热络地回上几句,差别待遇极其明显。
这时,赵思淼来了句:“对了夏冉,你妈不是失踪了吗?这么多年了,遗体找回来了吗?”
靳司让眼皮一抬,看了眼夏冉,片刻听见她用极淡的声音说:“没有。”
夏冉的第二句话是对着许白微说的:“你什么时候回的桐楼?”
许白微:“一个多月前。”
“毕业后,你就一直没回来过?”
许白微点头。
夏冉意味深长地笑了声,“你们三个还能联系上,也算奇迹,当初她俩可是瞒着你和我说了不少你的小秘密,我听了差点吓一跳,都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气氛说不上有多怪异,个个笑里藏刀,林束这种置身事外的人第一时间也察觉到了,他凑到何至幸耳边低声说了什么,然后左臂勾着小陈,三个人换到另一桌,把战场留给那几个老同学。
许白微面色不改,笑着说:“这事后来我听她俩说起过,就是一些小事而已,称不上秘密,是吧阮念?”
阮念一脸笑,点头附和道:“我们都清楚白微是什么样的人,她能有什么秘密?”
夏冉扯唇笑了下,含住吸管,一口没吸上,垂眸发现杯里只剩下了波霸,她起身丢进垃圾桶,没回原来的位置,而是自己找了处安静的角落。
靳司让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没多久他们之间插进来一个四人小团体,仗着有层遮挡,他看向她的目光逐渐变得大胆赤|裸。
她低头玩着手机,也可能是在和别人聊天,手指敲击键盘的动作一直没停下来,唇角偶尔牵出一道弧线,对他来说,是分外碍眼的笑。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不说话的时候,有种懵懂天真的乖巧,欺骗性十足。
一收起散漫随性,认真盯住一个人看时,或许她自己也没察觉到,那种攻击性和吸引力有多强烈,瞳仁里的光流转,藏着不服管教的倔强。
四人团体中的一人不小心打翻了一杯柠檬水,溅到夏冉裤腿上,靳司让起身,微顿后坐了回去。
这个动作,值得考究,许白微第一时间捕捉到了,但她不打算细究,她很清楚,要真这么做了,就是在自取其辱。
女生一脸抱歉,忙不迭递出湿巾,连声道歉。
夏冉笑着说没关系,接过,弯腰擦了擦裤脚,手心黏腻,她干脆利落地扔了纸巾,直奔洗手间。
不一会,高跟鞋敲地的声音由远及近,不到五秒,她闻见了许白微身上独有的香水味。
许白微将手放到感应器下,先开口:“我收回之前的话,你其实也没怎么变。”
夏冉疑惑的眼神递过去,示意她把话说得明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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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白微不动声色:“还是很会说,说出来的话也容易让人陷入难堪的困境。”
夏冉这才听出来,她是在指责自己刚才旧事重提,扯扯唇,散漫一笑后说:“没你厉害。说起来我真挺佩服你,她们当初都这么背叛你了,你居然还能和她们有说有笑,换做是我,估计只希望她们有多远能滚多远。”
许白微反唇相讥:“我不像你,没必要出了什么事,就要撕破脸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夏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这是在怪我高三和你撕破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白微笑了声,顺着话题往下说:“前几天,靳司让问我高三为什么要和你撕破脸?”
夏冉一顿,跟着装模作样地笑起来,“巧了,他也问我了,不光这样,那天你俩聊起这话题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你的回答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许白微脸上闪过一霎的不自然,“那你又是怎么回答他的?”
戳穿她的谎言?
夏冉淡声说:“跟你一样的说法。”
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回答,空气安静几秒,许白微岔开话题,“下月十号,可能要开同学会,你来吗?”
夏冉没怎么犹豫,“不来,那天没空。”
许白微的反应霎时变得耐人寻味,仿佛已经认定她在说谎,趁机将主导权夺回手中,“夏冉,你在害怕什么?都是老同学,见一面不要紧。”
夏冉觉得莫名其妙,“我害怕什么?那天我有安排。”
“什么安排?”
“去寺庙拜佛。”
这理由听上去更假了,许白微轻轻笑了声,“你什么改信佛了?”
这是许白微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如此没完没了,夏冉被问烦了,语气藏不住的冷淡,“你可以当我以前做了太多错事,向佛祖赎罪好求个心安。”
“错事?关于靳司让的?”
“我要说是,你打算跟我一起?”
许白微愣了一霎,“我没什么欠他的。”
夏冉这才笑出声,唇角的弧度被阴影盖住,不太明晰,嘲讽却是无遮无掩,“脸皮还是厚。”
许白微无意识地再次将手放到感应器下,擦干没一会的手又被淋湿,触感冰凉,滚烫的是她的心。
“你为什么要一直针对我?”
夏冉被她贼喊捉贼的行径逗笑,“一直针对我的人不是你吗?”
许白微欲言又止。
夏冉眉眼冷淡,凝着几分不屑,“我本来没把你当回事,是你自己把我当成假想敌,非要往我身上凑,给我使绊子还不够,连我妈都不放过。”
许白微吸了口气,重振旗鼓,“所以你和他在一起,是为了膈应我?”
夏冉沉默了,不是被对方拿捏住软肋,而是在思考,什么样的答案最会让许白微感到难堪。
“随便你怎么认为。”
夏冉好奇的是,“当初在看到我和他亲密的时候,你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许白微觉得这话题毫无意义,“我的想法对你来说应该不重要。”
夏冉微微点头:“本来是不重要。”
毕竟她也不是为了报复她,才和靳司让在一起的。
“但也不可否认,在看到你露出那种跟吞了苍蝇一样一言难尽的表情后,我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恨不得做得再过火些,最好能——”
话到一半,被她咽了下去——隔着缝隙,她看见了杵在门后的靳司让。
许白微站在角落,视觉盲区,她不可能比她先注意到靳司让,也就是说,靳司让会听到这些,纯属巧合。
想让许白微难堪的话最后通通反噬给了自己,夏冉感觉血液在体内沸腾,全身的肌肉也都绷紧了。
她从来没做过对不起许白微的事,在她面前,她可以理直气壮,但靳司让不同,她伤害过他,她做不到对他问心无愧,心里总觉低他一等。
许白微察觉到夏冉剧烈的情绪起伏,一开始她还不明所以,直到离开洗手间。
她顿了两秒,随后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也不问靳司让为什么站这,而是笑说:“应该快开始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靳司让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夏冉在洗手间待了几分钟,耗到收到林束询问的消息后才离开,以为靳司让已经走了,结果一拐弯,就和他撞了个正着。
他只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林束选的是吸血鬼主题,几人在店员的要求下带上眼罩,分别被带进不同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夏冉和靳司让被分到一处,是一间生物医学室,脏器泡在福尔马林里,暗绿色灯光垂直而下,像野兽看到猎物时眼底散射出的光亮。
屋里很冷,听上去像大悲咒的音乐里时不时混进几声刺耳的尖叫。
一个不经意间,夏冉对上门外路过的NPC,恶鬼的妆容,吓了她一跳,直接蹦出三米远,躲到靳司让身后。
靳司让扭头看她一眼。
夏冉慢腾腾地松开手,吸吸鼻子,指了指角落的人形模具,“我去那边看看。”
接下来的几分钟,她尽量不去关注靳司让的动向,一个人心无旁骛地寻找线索。
好不容易在昏暗的光影里发现一串英文字母,正要分享,转身的同时,被一截高大的身影盖住。
他个子高,手臂就撑在她身后,显得狭小的空间更加逼仄,尤其在他倾身而下时,像山一样,沉沉压下来,还有独属于他的气息,凛冽的像消融到一半的雪水,浇在她心头,冰冷又沉重,压得她透不过气,她不敢轻举妄动,狼狈地将手背在身后。
面部肌肉因僵硬挤不出丝缕的表情,却误打误撞地增添了几分虚假的坦然。
从容不迫的姿态,落在靳司让眼里,带点有恃无恐的意味,他被生生气笑。
在沉默里,垂下眼,先是看见她被光照到透亮的衬衫,若隐若现的身体线条,然后才是她薄红的脸颊和沁着水光的眼,这让他升起一种久违的凌虐欲。
想堵上她的唇,想在她洁白无暇的皮肤上留下无法消磨的印记。
衣料摩擦的声响里,靳司让听见自己短促而粗重的喘息,心跳也在加快,他按捺住没有表现出来,只有沉哑的嗓音泄露出波动的情绪。
“拜佛赎罪,什么罪?”
夏冉愣了下,她以为他秋后算账的第一句话会是质问她当初和他在一起,是不是为了报复许白微。
沉默的空档,她突然回想起来,这问题他很久以前问过她几次,但都被她否认了。
夏冉咽下翻涌的情绪,低声说:“撒谎的罪。”
“你撒了什么谎?”
僵持的时间一久,反倒让人放松下来,她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前几天你抓到那偷拍犯的时候,我明明什么也不知道,还配合你做了伪证。”
这说法好笑,靳司让摁住她肩膀的力气大了些,“你以前撒过这么多谎,还差这一个?”
“当初被你那样教育后,我还敢撒谎?到现在也就撒了这么一个,当然得向佛祖求个原谅,把罪消干净,佛祖看我心诚,没准马上就能让我找到我妈了。”
靳司让屏蔽了她的后半句话,脑子里循环出现同一个字:敢。
“不敢撒谎?那天呢,你敢说你每一句说得都是真的?”
很奇怪,他总是语焉不详,不点明,不戳破,但她也总能准确猜出他想表达的意思。
比如现在,她知道那天指的是他们分手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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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冉僵住了,怪不得他会突然提起这话题,原来是在这等着她。
她也不知道这时哪来的底气,敢直接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深邃到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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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悸,心跳错乱到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
分手那天,说了什么长篇大论她其实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她骗他说她从来没喜欢过他。
他不信。
于是她火上浇油般的反问他,一字一顿,装模作样的声音平静到极点,“靳司让,你是不是玩不起?”
说完,她意识到自己把话说得太重,她不想看见他被刺伤后痛苦的神情,不受控制地张了张嘴,想要圆得好听些,却听见他冷冷笑了声。
“夏冉,你就是个骗子。不过正好,我也没多把你放在心上,跟你在一起,只是想看看周围那些把我妈逼上绝路的道德标杆会是什么反应,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另外,我还得谢谢你,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比埋在水里,让自己陷入缺氧的濒死状态还要刺激。”
他们仿佛同时进入了高烧模式,烧得头昏脑胀,一言一行均不受意志支配,只管拿出最伤人的武器,狠狠刺穿对方的心。
然后同时掉头,朝着反方向走去,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拉成了两条没有交集的平行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夏冉回神,八年后的靳司让没再骂她是个骗子,而是说:“夏冉,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相信你的,喜欢,说的多好听。”
以前他只是觉得她对他到不了“爱”的程度,哪成想,现在连她口口声声的“喜欢”都经不起现实的摔打。
夏冉想用应付许白微的那套说法,回他“随便你怎么认为”,却发现自己突然开不了口。
耳边只能听见靳司让的声音:“我早该认清的,你妈是你最重要的人,你可以为她做任何事,甚至可以为了报复别人,爬上我的床。除了她,你谁也不会放在心里。”
靳司让还记得夏冉在众目睽睽之下,甩向许白微的那巴掌,铆足了劲,像在打一团没有生气的息肉,眼神里充满愤恨。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把她逼急了,她身上那股不管不顾的劲就能全部使出来。
夏冉闭了闭眼,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不是。”
靳司让脸色阴沉。
显得她的声音格外轻:“我打许白微,不是因为她诽谤我妈。”
他还是不信,她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明知不该说,还是一个字一个字掰开揉碎了给他,“我当时会和她动手,和我妈没有关系,是因为你,她不该那么做的。”
26
夏冉是在高三返校前一周见到的许白微。
因为父亲工作调动的关系, 许白微在澳洲待了五年,许父原本打算结束项目后一家人一起回国,奈何工期因种种不可抗力因素延长, 最后变成许白微一个人按照原定计划回桐楼。
许父不放心, 在电话里拜托靳泊闻照看一下自己女儿。
不巧的是, 靳泊闻早半个月前就定下要和方堇去外地旅游的计划,他不打算临时变更行程,便将照顾许白微的重任交到靳司让手里。
照顾是往夸张了说的,都是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孩子, 根本用不着他们操心。
靳泊闻交代了几句,最后着重强调“别欺负冉冉”, 转身和面带笑意的方堇上了出租车。
许白微回国的第二天, 来到靳家做客。
夏冉耳朵尖,远远听见动静, 穿着吊带碎花裙, 一蹦一跳地下了楼梯,翩跹的裙裾在腿边轻扬地飞舞着。
“哥, 谁来了?”
先声夺人, 许白微敏锐地抓到关键词,“哥?”
她视线往里越,对上夏冉那张明艳的脸,稍滞后问:“这就是你妹妹吗?”
夏冉也愣了下, 靳司让回头,她脸上的呆滞来不及收, 看着莫名喜感, 先前积压在胸口的气就这么散了,他破天荒地笑了下, 是发自内心的笑。
无声,弧度也浅,出神的夏冉没注意到,许白微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她在这时叫了声,“司让。”
夏冉回神,心说叫得还挺亲热。
靳司让没回答许白微的问题,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拖鞋,放在许白微脚边。
夏冉看在眼里,暗地里哼哼唧唧了好几声,趁许白微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她拽住靳司让衣摆,“她是谁,你刚才为什么要和她献殷勤?”
靳司让不答反问:“谁教你献殷勤这么用的?“
夏冉生怕他来一句“待会别吃饭了,先去把这个词的解释抄一百遍”,连忙松开手,跑到客厅,盘腿坐到单人沙发上。
许白微一个人安安静静,夏冉却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她悄悄投过去一瞥,许白微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包里拿出平板电脑,戴着耳机,盯住屏幕的神情分外认真。
夏冉听不见她在听什么,只能用余光看到屏幕一角,男人深邃的眼窝,挺立的鼻和优越的下颌线条。
“你在看什么?”夏冉没忍住问。
许白微迟缓地摘下耳机,“The Grand Budapest Hotel。”
夏冉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就算是外国电影,问起,一般也会回答中译名吧。
许白微问:“你不知道?”
夏冉僵了一瞬,摇头道:“没听说过。”
后来某个夜晚,她和靳司让躺在同一张床上,意外点到这部电影,才知道它的译名叫布达佩斯大酒店。
许白微笑笑,夏冉品出了其中丝丝缕缕的嘲弄。
“你要听吗?”许白微问,压根不给夏冉回答的时间,直接摘了耳机,又将屏幕侧过去。
英文原声,没有字幕。
夏冉不打算再问一句“你听得懂吗”,问了也是自取其辱,“你自己看吧。”
她跳下沙发,准备回卧室待会,半路撞见靳司让,被他拉住手臂,“快吃饭了,干什么去?”
“上楼躺会。”
没走出几步,她扭头问:“哥,你昨晚看了什么电影?”
她这问题有点突然,靳司让当她又在突发奇想,照实回答:“死亡诗社。”
“哪个国家的?”
“美国。”
“译名叫什么?”
他对答如流:“Dead Poets Society。”
“你看字幕吗?”
“不看。”
夏冉哦了声,没再往下问,脚步压得很重,将木质楼梯折腾出咿呀的声响,片刻说:“吃饭记得叫我。”
半年前,靳泊闻找了个家政阿姨,一周来四回,家里大人在外地期间,会天天上门给两个孩子做饭。今天中午的饭就是张姨做的,西式,主食牛排,另外烤了几份奥尔良鸡翅,果汁用新鲜橙子榨的。
夏冉有气无力地切着牛排,好半会才成功分离出一小块,松进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咀嚼了有差不多二十下才咽进喉咙。
靳司让察觉到她胃口不佳,放下刀叉,“你身体不舒服?”
夏冉摇了摇头,将剩余的牛排切割成两大块,囫囵咽下后,默默收好餐具,回到自己房间。
门开着,当然是她故意开着的,像在撒娇,给对方一个来哄她开心的机会。
她承认这种做法有赌的成分在里头,毕竟靳司让这人油盐不进,没人能强迫他做他不愿意的事。
好在她赌赢了,半小时后,她听见了他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清冷懒倦,自带降火特效。
“又在闹什么?”
大概是夏冉的耳朵犯了错,他竟从他不耐烦的话腔里听出一丝宠溺,埋在枕头里的脑袋没抬,嘴唇已经笑成月亮弯。
嗓音经过挤压,有种装腔作势的沉闷感,“她走了吗?”
“走了。”
夏冉瓮声瓮气:“哦。”
靳司让揣测,“你不喜欢她?”
“嗯,她也不喜欢我。”
许白微虽待人处事有礼有节,看谁都眼尾含笑,但夏冉能察觉到,她不太喜欢她,她看向自己的目光总是意味深长的,给人一种审视的感觉,仿佛下一秒就要对你进行劈头盖脸的一顿点评。
这种态度,用瞧不上可能更为妥当。
夏冉想做个讨人喜欢的女孩,但不是非要每个人都喜欢她,这难度太大,承受太多浮于表面的爱也会让她觉得疲惫,她只要她在乎的人喜欢她就足够了。
至于许白微,她没打算跟她当朋友,她们天上地下的,估计也当不了朋友,她完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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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她,她在意的是靳司让刚才对许白微露出的微笑。
是礼貌性的笑容,还是说许白微在他看来,是特别的存在?
她和靳司让的关系比一开始好太多,他身上有种魔力,了解他就会被他吸引,他惹人心疼,她已经将他当成了不可割舍的家人,这是他们之间特殊的羁绊,她占有欲强,不允许旁人随意侵占。
想到这,夏冉忽然有点理解她和方堇初到靳家,靳司让表露出的冷待和不待见了。
独一无二的爱被切割成几小块,换谁谁都不会开心。
这些她没法和靳司让说,也说不清,只能找另一个听上去可信度较高的理由:“她吃饭太规矩了。”
用餐的时候一言不发,刀叉和碗碟碰撞的声音很轻,表情管理也好,举手投足优雅到像个贵族大小姐。
对比起来,夏冉感觉自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乡野丫头,不识大体,举止粗鄙,这让她升起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愧感,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天晓得,她有多努力,才按捺住将脚翘到椅子上的欲望。
靳司让保持着单手插兜的姿势,闲闲散散地倚在门边看她,“你吃你的,管她做什么?”
夏冉终于抬起脑袋,这会是真的有些急了,“我也是女生,当然会在意。”
靳司让无法理解,“这和你是女生有什么关系?”
夏冉下巴抵在枕头上,扁着嘴闷闷不乐,“你们男生喜欢在背后偷偷比较,我们女生就不能比了吗?我可不想输给她。”
但凡她的胜负欲用在学习上,他们早就进了同一个实验班。
这些靳司让只放在心里想想,没泼她冷水,“她晚上还会来我们家吃饭,到时候,你吃你的,当然想把脚翘在椅子上也随便你。”
夏冉眨眨眼睛,不再耿耿于怀,她的心情就像坐了回过山车,从低谷攀升到顶点。
她脸上有被枕头压出的半边红印,还没褪去,看着像晕染过渡的腮红,骄矜的小表情勾人眼球,靳司让多看了几秒才别开眼。
那顿晚餐夏冉还是吃得不太舒服,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可能是她们天生的磁场不合,也可能是许白微越来越藏不住的轻蔑。
许白微走后,夏冉从靳司让口中听到了一个值得锣鼓喧天的好消息和一个惊天噩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中每学期按学习成绩重新调整班级以及座位,夏冉摸到了实验班的尾巴,有幸和靳司让在同一间教室里学习,不幸的是,许白微会转学到一中。
她过往的成绩实在漂亮,都不需要入学测试,直接被安排进最好的班级。
也就是说,未来一年,夏冉都要和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因为靳泊闻和许家的关系,夏冉没法将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满情绪发泄出来。
在学校里,她会主动和许白微打招呼,许白微则会回给她一个格式化般的笑容,生分,疏离,点到为止。
两个人维持了一阵表面上的友好关系。
靳司让察觉到了涌动的暗潮,发现她是真不喜欢许白微,不光因为许白微挑不出差错的用餐礼仪,还有其他因素,他暂时分析不出。
索性把话摊开问:“她欺负你了?”
夏冉想说,能欺负我的估计也只有你了。
但她怂,实在没那胆子,摇头,“没有,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比以前更不喜欢她。”用的肯定语气,然而他真正想说的是:你看她不顺眼。
这说法直白多了,还不留情面。
夏冉说:“她让我觉得我很笨、很差劲,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
虽然靳司让总是将“夏冉,你傻不傻”挂在嘴边,但他说这话时,不会让她心里不舒服,许白微不同,在夏冉遇到一些高深莫测的问题,或闻所未闻的事物时,她不会说她傻,相反她会耐心解答她的困惑,最后再来一句:“你不懂这些也正常。”
就当她内心阴暗,和许白微相处得越久,夏冉心里越别扭,她总给她一种说不上的违和感,就跟绵里藏针一样,和善的态度里总会参杂着一些不易察觉的嘲讽。
当然夏冉也不是只会嘴上抱怨,为了改变许白微在自己面前高高在上的姿态,那段时间,她花在学习上的时间成倍增加,尤其是英语,她开始尝试看无字幕翻译的外文电影,遇到听不懂的,就把那个单词单独拎出来,记牢后,将进度条倒回去,凭着记忆再复述一遍。
不到半个月,她的听力和口语能力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
在这半个月内,她还意识到一件事,许白微并不是只针对她,不管男女老少,只要是她瞧不上的,她都是这副态度,就和靳司让一样,连轻蔑都是一视同仁的。
靳司让没说话,看向夏冉的眼神像在要她举个简单的例子,好方便他理解。
这可太多了,夏冉根本不需要细想,就能罗列出一堆,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对上靳司让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就变成了略带委屈的控诉,连话题主人公都变了,“你以后能不能少说我笨啊,多夸我几句行不行?”
靳司让一秒都没停顿,“不行,我说不出违心的话。”
夏冉气到摆手,“就你良心敏感脆弱。”
靳司让垂在腿侧的手指轻轻一动,半会才对身前垂头丧气的女生说:“你没你认为的那么一无所知,至少我不知道的东西,你都能叫得出名字。”
“比如?”
“书店旁长着的红花酢浆草。”
“……”
夏冉顿住,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这算是在夸我?”
靳司让没说话,其实他并不想举这么一个经不起推敲的例子。
他的词汇储备量很大,饶是如此,还是无法准确形容出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着她呆愣的脸,他脑子里只有四个字:傻得可爱-
高三上学期一结束,靳泊闻同方堇和平分手,这事一点征兆都没有,夏冉听到后大脑一片空白,第一反应是她是不是得离开靳家了,那她以后还能和靳司让现在这般相处吗?
等到夏冉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后,她开始好奇他们分开的原因。
方堇只说了其中一点,这些年她虽然和靳泊闻睡在同一间卧室,但两个人一直分床睡。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上,靳泊闻都没法彻底接受方堇,方堇理解,因为她也是如此。
夏旭去世了十几年,她一直没能忘记他,尤其是当她想到他是死在了最爱她和夏冉的那一年,心脏就像被剜掉一个口子。
靳泊闻和方堇就这样心照不宣地磨合了几年,到最后两人心里都还是有疙瘩,分道扬镳是必然结果。
方堇:“还有其他原因,你以后会明白的。”
又是“以后”那套说法,夏冉趴在方堇腿上恹恹地哦了声,方堇揉揉她后脑勺,“妈妈过几个月会被外派到西北,在那待上一段时间,我和你靳叔叔商量过了,这段时间他会照顾你,你们就按以前的相处模式来。”
夏冉眼睛一亮,应了声好,“那你去西北前的这段时间住哪?”
“公司会给我安排宿舍。”
“那我陪你。”
方堇最后没同意,夏冉就没搬出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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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期间,夏冉每周会抽出三四天去陪方堇,有次在路上碰到许白微,许白微问:“你妈妈现在没住在靳家?”
夏冉不觉得这是什么说不出口的秘密,实话实说:“嗯。”
许白微没再问下去。
夏冉不明白许白微突然提起这事有什么目的,却也只能带着一肚子的困惑进入高三下学期,渐渐的,她发现许白微对自己的态度看上去更加和善了,她开始主动跟她搭话,原先围在许白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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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的那些人也是,只是她们看向她的眼神带点不可捉摸的诡异,其中阮念和赵思淼最为明显。
夏冉不知道许白微背地里怎么和别人形容她的,可能会参杂着几句高端的冷嘲热讽,但无所谓,她也没少说她不是,就当扯平了。
当然这前提是许白微不把方堇拖到她们两个人战场上。
方堇是个有故事的女人,一个人在乡下将夏冉拉扯长大,饶是经历了如此多的辛酸往事,她还是美艳得过分,每次来开家长会,都会被不少家长夸奖年轻漂亮。
话里自然有客套的恭维,更多的是真情实感的艳羡。
夏冉听说后,得意地扬起下巴,没多久她就笑不出来了,甚至一度害怕听到“漂亮”这个词。
全因周围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多:过了这么多年艰苦的生活,方堇为什么还能维持美貌?她有钱保养吗?那她保养的钱又是从哪来的?
有人问许白微:“你家不是和靳司让他们家来往多吗,那你见过夏冉妈妈吗?她真和传言说的那样?”
许白微看上去对别人的家事丝毫不感兴趣,轻描淡写地回了句:“她妈妈我见过一回,挺厉害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没住在靳家了,就夏冉一个人还住着。”
不具体阐述究竟是哪方面厉害,还是用意味不明的话腔囊括,留下足够引人遐想的空间。
到底是照顾孩子、丈夫的能力强,还是嘲讽她手段高明的意思?现在又为什么抛下女儿搬离靳家?
夏冉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漂亮本该是对女性的褒奖,怎么就变成了对一个女人恶意的物化和污名化?
夏冉认为方堇是因为自己才无辜受到了牵连,她没法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她脑子没靳司让那么灵光,一时半会找不到许白微的软肋报复回去,只能私底下找到她,幼稚地威胁几句让她闭牢嘴巴。
在那之后,夏冉没有和许白微说过一句话,听见别人在说方堇的不是,当下就冷着脸骂回去。
效果甚微,该有的恶意中伤还是一句不差。
夏冉天性乐观,多愁善感这个词与她极为不搭,以至于她一进入低落状态,周围人立刻就能察觉到。
放学路上,靳司让突然问:“喝不喝奶茶?”
夏冉注意力迅速被转移走,“你请客就喝,要超大杯的。”
难过归难过,不代表她会放弃每一个坑哥的机会,即便她已经没有身份叫他哥了。
靳家家底厚实,靳泊闻又大方,每个月给的零花钱足够靳司让大手大脚地挥霍,一杯奶茶喝不穷他,“随你。”
夏冉趁机再敲了笔,“奶茶店附近新开了一家甜品店,哥,你要是还有钱,就再请我吃块慕斯蛋糕呗。”
那声哥叫得相当甜,表情也是,眉眼弯弯,樱桃唇分外勾人。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靳司让绷紧的心弦被她的笑容轻轻拨弄了下,松和不少,出校门没一会,夏冉突然欸了声,“我有东西落在抽屉了,我现在回去拿,哥,你在就这等我,千万别走啊。”
她一步三回头,生怕他会抛下她。
等脚步声淡去,靳司让才朝她离开的方向看了眼,她是跑着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教学楼里。
靳司让缓慢别开眼,在树荫底下站了会,没多久有人路过叫了声他名字,“你不走站这等人呢?等谁,你那继妹啊?”
不像随口一问,靳司让直接把他当成空气没理会。
这人不嫌冷脸倒贴热屁股,又凑上去,“你跟你那继母在同一屋檐下也好几年了吧,她是不是跟传闻里说的一样手段特别厉害?哦不对,现在也不能叫继母了。”
第一下靳司让并没有听出他的其他意思,只觉他那语气听上去让人恶心,嫌恶地皱了下眉,“跟你有关系?”
男生赔笑,“我这不是在关心你吗?怕你被什么来路不明的人骗了感情,尤其是那种长得漂亮的成熟女人,心眼都多。”
靳司让看了眼手表,不愿再同他浪费太多口舌,“听说你前不久谈了个大你七八岁的女朋友,没两天,人就把你甩了。”
气氛瞬间凝固。
“知道她为什么看不上你吗?”靳司让视线在他身上来回逡巡,带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感,嗓子像含着薄冰,沁凉扎心。
“长得不算碍眼,结果一张嘴就喷粪,谁能受得了?”
“有空操心别人的事,不如花点时间在自己身上,好好想想怎么让自己这张嘴变得不那么遭人嫌。”
这些话被赶来的夏冉听见了,还是一字不差的,一时间在一旁听瞠目结舌,这是靳司让第一次一连串说这么多话,还有让她觉得诧异的,是他秋后算账的姿态。
看着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人,算起账来一般人还真招架不住。
那嚼舌根的男生不讨没趣离开后,夏冉才从墙角的阴影里走出,小心翼翼地扯了下靳司让校服下摆,“哥,我以前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
想到什么,夏冉懊恼地垂下头,踢了踢脚底的碎石子,“还是说,我的存在本身,就够对不起你了。”
夕阳西下,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中间空开一大段距离,靳司让不露声色地往她那挪了几步,一小部分暗影叠拢在一起。
“奶茶和慕斯不要了?”
夏冉条件反射地喊了声:“要!”
靳司让轻笑一声,“夏冉,在你看来,我还是个大度的人?”
夏冉听懵了,“嗯?”
突然说这个,是反悔不打算请客的意思?
靳司让没等她,抬腿朝奶茶店的方向走去,冷淡地续上话茬:“大度到会请对不起我的人吃东西?”
“怎么不能请?”夏冉理所当然又一本正经地说,“你可以在里面下毒的。”
靳司让被她气笑了,止步回头,抬起手捏住了她恼人的唇-
关于方堇的流言在半个月后戛然而止,夏冉还来不及松口气,就听见有人问:“你们都在说靳司让继母怎么怎么样,就我一个人好奇靳司让爸妈为什么要离婚吗?”
搭腔的人一本正经地摇了下头,“听说不是离婚。”
“死了?”
“好像是。”
隔了不到两天,“我打听到了,他妈是自杀的。”
“为什么啊?”
“跟一男学生有关。”
靳司让话少,不喜欢参加集体活动,学生时代,有着一副好皮囊、特立独行的男生酷到招人喜欢,也容易招人嫉妒,尤其是被老师宠爱的三好学生。
有人开了个头,不少人接着附和。
夏冉听着心脏差点跳停了,她怕靳司让会听到这些,转头又躲进水里折磨自己。
他的背影拓印在沥青路面的,单调的像一幕黑白幻灯片,看得夏冉心口酸涩。
她挤出一个笑容,跑向他,跃起,一把勾着他的肩,“哥,我又想喝奶茶了。”
靳司让没推开她,弓下腰问:“他没给你这个月的零花钱?”
夏冉没脸没皮地笑道:“给了,但我花光了。”
他太阳穴跳动两下,“今天才六号。”
“怎么,花钱还得挑日子啊?”她没理气还壮。
靳司让难得被堵得哑口无言,另一半是懒得和她争辩,撇开她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臂,步子越走越快,没一会,就甩她一大段距离。
夏冉将他的反应当作拒绝,小声嘀咕了句:“小气吧啦的。”
这声靳司让没听见,同样没听见的还有她戛然而止的脚步声,他扭头,白皙的面容被灯光照得通亮温暖,“还不赶紧跟上来?”
夏冉听出他的潜台词,乐了,两手勾住书包背带,屁颠屁颠地跑了上去,“那两杯行吗?”
靳司让没说行不行,“今晚家里吃大闸蟹。”
夏冉恹恹的,盘算好什么,眼睛突地一亮,“另外一杯你下回再请我喝。”
靳司让哼笑一声,论坑蒙拐骗、蹬鼻子上脸,这世界上就没几个人能
銥誮
是她对手。
奶茶店里人不多,还有多余空位,夏冉替靳司让占了一个,两分钟后,靳司让拿着两杯奶茶挨着她坐下。
夏冉搜肠刮肚地找话题,皇天不负苦心人,她注意到了他挂在脖子上的头戴式耳机,这给了她自然切入话题的机会,她抬起手指了指,“你这耳机能借我戴一下吗?”
靳司让没怎么犹豫,摘下给她。
夏冉使唤:“歌别忘了放。”
“……”
靳司让拿起手机,随便点开一首,陈奕迅的《富士山下》。
他直接快进,跳过前奏,醇厚的男嗓侵入夏冉的耳膜-
要拥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音质很好,听不见半点呲呲的电流声。
夏冉享受其中,多听了会,微抬的眼看见靳司让的嘴唇在动,但听不见他具体都说了什么,她摘下耳机,仔细研究了会,发出一记跟没见过世面一样的赞叹,“这东西隔音效果比我那有线耳机好多了。”
靳司让眼睛从屏幕上挪开,飞快看她一眼又垂下,漫不经心地说:“喜欢就让他给你买。”
听觉效果好归好,天气热罩在头上,闷闷的,不太舒服,另一方面,夏冉不想让靳泊闻在自己身上花太多钱,摇摇头说:“我那耳机用用挺好的。”
隔了几秒,她把耳机还给靳司让,咬着吸管,含糊不清地问:“哥,你不觉得我们班下课很吵吗?”
突然提起这话题,明显意有所指,靳司让不想耗费心力揣测,开门见山地问:“你想说什么?”
夏冉双手托住下巴,亮盈盈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亲,这边建议您下课戴上耳机,千万别让他们八婆的嘴,吵到您耳朵,阻碍您通向B大的路。”
“……”
“我不考B大。”靳司让说。
“那你想去哪?”
靳司让没答。
夏冉叹了声气,“你要是不想去,就把成绩分我些,我替你上。”
“你想去B大?”以她目前的成绩,这想法无异于天方夜谭。
“说出去多有面子,谁会不想去?”夏冉顿了下,“哦,除了你。”
靳司让默了几秒,“不是不行。”
“什么不行?“
“B大。”
夏冉一阵无语,朝天翻了个白眼,“你这说话是真欠,以后千万别在别人面前这么说,容易被人打。”
靳司让掀了掀眼皮,“没人敢打我。”
夏冉差点脱口而出“闫野不就打你了吗”,幸亏她反应快,及时咽了回去,吸了口奶茶敷衍地应道:“是是是,没人敢打你。”
已经快到饭点,靳司让也没催,由她继续对着窗外发呆,不知道过去多久,耳边忽然传来她的声音,珠落玉盘一般,“哥。”
“干什么?”
“我们都在耳朵里装个过滤器吧,把那些难听话全都过滤掉。”
靳司让以为她在说方堇那事,沉默许久,抬起手臂,在她后脑揉了两下。
夏冉愣住了,呆滞地望着前方,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回馈靳司让难得一见的温柔。
就在她整理好情绪的最后一刻,隔着锃亮的玻璃,和许白微对上了视线。
之后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周三下午,迎来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
夏冉报了八百米和4x100两个项目,靳司让也被分配到接力。
先进行男子接力预赛,前三棒跑得中规中矩,位列第四,只要最后一棒的靳司让稳定发挥,冲进决赛完全没问题。
夏冉在看台上喊破了嗓子给他加油,看着他一路反超,最后几乎和九班同时越线。
成绩出来,九班还是第一,靳司让慢了不到零点一秒。
夏冉没觉得遗憾,得意到不行,仿佛是她亲自上场扭转了颓势。
耳边响起几道的感慨,“好厉害。”
“他看着挺瘦,跑起来的肌肉线条居然这么漂亮。”
“他好像还有腹肌,至于几块我就不清楚了。”
“哎,帅哥就该少穿衣服,造福大众。”
夏冉嘴角翘得更高了,远远看见靳司让回来的身影,她用力朝他挥了挥手,不和谐的声音在这时传来,酸到能冒泡:“你俩知不知道他妈怎么死的?”
“好好的提起他妈做什么?”无法理解是一方面,好奇是另一方面,马尾辫女生问,“关于他妈妈,你知道什么?”
其中一个男生说:“好像是和学生搞出了不正当关系,得了那种病。”
“那种病?”
“艾滋啊。”
另一个男生幸灾乐祸地笑出声,“你们可得小心点,最后离他远点,没准他身上也有那种病。”
周围人声鼎沸,全都在议论同一个人、同一件事,夏冉眼前渐渐模糊,所有画面重组,变得不太真实,鲜血淋漓到让她心脏飞速跳动。
她看见向来高傲的他,被人踢断腿,架上刑场,绑在耶稣的十字架上,他们疯狂切割着他的皮肉,露出森然的白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疼得冷汗直流,嘴唇咬出了血,他们依旧笑着,互相指手画脚,讨论下一刀该往哪刺,对他的痛苦视若无睹。
光在一旁看着,她就觉得自己受到了连带伤害,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疼的。
靳司让不大度,她比他还要小肚鸡肠,她听不得别人肆意污蔑造谣,伤害他。
那一刻,她想冲过去撕烂他们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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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冉最后还是忍住了, 忍到指甲都嵌进手心,嘴唇被咬到发白。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班长问:“她们都去做热身运动了, 你怎么还在这?”
夏冉挤出一个笑容, 下巴往远处一点, “等我哥呢,我要当着他的面恭喜他。”
她朝班长挥挥手,连跑带跳地奔向靳司让,双手背在身后, 笑眼弯弯,“哥, 你好厉害。”
靳司让没应, 淡淡说:“一会好好跑。”
夏冉点头同他保证,“一定给你拿个第一。”
“预赛还是决赛?”
夏冉信誓旦旦, “都拿。”
还想说什么, 五米外传来队友的催促声,只好止住话茬, 四个人快汇合前, 她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先是扫了眼看台上勾肩搭背的几个男生,然后看见靳司让还站在原地,笔直地望着她, 眼睛里一片空洞,什么情绪也没装。
她心脏像被人重重敲了下, 痛意蔓延后的余感都分外强烈。
她满脑子都想着一会怎么跟这几个乱嚼舌根的长舌男讨个公道, 连怎么站上跑道的都不知道。
认真的时候,周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映进眼底的画面再次变得模糊,只能看见终点处被众多恶意拆解到只剩下空骨架的靳司让,他的眼睛已经被人剜去,幽深的两块,像黑洞,快要把她吸进去。
预赛拿下第一,夏冉顾不上和队友击掌庆祝,折返回看台,没找到那几个男生,问过其他人才知道他们去小卖部了。
夏冉秉着碰碰运气的心态,绕到操场后门,正面撞见从林荫小路走出的那几人,没多久,赵思淼也出现了。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冲上前恶狠狠地揪住其中一个男生的衣领,“那些话,你听谁说的?”
事情发生得突然,男生大脑空白,一时间忘了推开她,“什么话?”
“关于靳司让的那些事。”
男生脑袋朝赵思淼那一偏,用行动回答,然后才反应过来,用力将她的手拽开,顺势推了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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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冉重心不稳,差点跌坐在地,撑在大理石石碑上的右手被磨出一道细长的划痕,血丝渗出,她胡乱往衣服上揩了下,一瘸一拐地走到赵思淼面前,将路挡得严严实实,“谁告诉你的?”
夏冉个子在女生里算高,兴师问罪时的气势也强,看上去不好招惹。
赵思淼故作平静地甩锅,“不关我的事,我也是听许白微说的。”
夏冉脑袋传来一阵钝痛,咬牙切齿地问:“她怎么跟你说的?”
夏冉不信许白微会说出这么直白的话。
这人最喜欢含沙射影地挤兑,方便事后把自己择得纤尘不染,在众人的指责里,还能气定神闲地替自己辩解一句:“我说的明明不是这个,是你自己想歪了,怎么能怪我?”
可想而知,现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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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夏冉耳朵里的这些流言蜚语加了多少人的主观意识。
夏冉稍微冷静了下来,她越想不对劲,甚至开始怀疑起流言的源头到底是不是许白微。
她为什么要这么对靳司让,她不是喜欢靳司让?
她喜欢一个人的方式是不是太奇怪了些,还是说,她其实根本就不喜欢靳司让?
纵容别人传播她和靳司让在一起的消息,仅仅只是想吸引更多人的关注?
夏冉感觉自己走进了死胡同,她完全摸不透许白微的想法,这给了她一种庸人自扰的感觉。
赵思淼的表情看起来极其纠结,紧紧咬住嘴唇,夏冉一字一顿地重复:“她和你说什么了?”
在等来赵思淼的声音前,另一道高亢嘹亮的女嗓先插了进来,“夏冉,你在做什么?”
夏冉觉得他们幼稚又可笑,都快是个成年人了,吵架打架还得叫老师,怂不怂?
夏冉退开几步,整理好情绪后转过身,无辜地耸了耸肩,“她刚才脸上沾了点灰,我给她吹开。”
班主任自然不信这蹩脚的理由,赵思淼顶着一张惊魂未定的脸控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突然冲过来揪住我衣服。”
班主任审视的目光落回到夏冉身上,不到两秒,听见另一个人说:“这我可以作证,她刚才就是这么对我,我现在领子还皱着呢。”
夏冉看出来了,她现在算是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放弃抗辩的下一秒,视线穿过推搡的人群,看见单手插兜侧身对着她的靳司让投过来意味不明的一瞥。
夏冉顿时懊恼不已,班主任赶走看热闹的人后走到她面前说:“你跟我过来。”
夏冉不怕被说教一通,怕的是赶不上一会的决赛,“我待会还要比赛。”
“会有人替你上场。”
说的是替补队员阮念。
夏冉再不甘心也只能照做,默默跟在她身后进了办公室,挨了整整半小时的训,期间偶尔乖巧地应上几声“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却闭口不提争执原因。
班主任拿她没办法,挥挥手放她走了。
夏冉心事重重地离开办公室,在回教室的路上,被人拦住去路。
“为什么要和他们争执?”
薄凉的嗓音在头顶飘荡,夏冉敛神抬头,声音略显迟疑,“你刚才不都听到了?”
靳司让说:“一百双眼睛能生出一百张嘴,他们怎么说的不重要,我想听到的是你的回答。”
夏冉还是选择沉默。
靳司让起身,冰冷的视线倾轧而下,“不说也可以,我去打到他们开口说实话。”
夏冉一顿,喃喃道:“你又不会打人。”
她知道他从来没有打过架,被闫野摁墙上打,也从来没有还手过,永远一副息事宁人的做派,现在又怎么会为了她主动挑起事端?
“可以试试。”
满不在乎的口吻,和他的眼睛一样,什么情绪都没藏,无端听得夏冉一阵心慌。
她看着他背过身,朝门口走去,她心里的慌乱不受控地加重,连忙叫住他,“靳司让!”
靳司让止步回头,等她坦白。
夏冉心烦意乱的,调整好呼吸节奏后低声说:“他们说你坏话,我听不下去。”
说完夏冉也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学生,打不过别人,就知道在背后打小报告。
她垂下头,脸躲进阴影里,努力降低存在感。
靳司让其实并不是非得知道事情发生的缘由,毕竟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率先动的手,不管是不是情有可原,这事她都不占理。
许久,他才问:“你说的坏话是什么话?”
夏冉想不出其他靠谱的说辞,老实交代了,但没敢把话说得太细,“说你妈妈的事。”
她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反应,果然看见他脸色骤变,黑云压城一般。
靳司让问:“具体说了什么?“
夏冉开始装傻,“不记得了,反正听了让我生气。”
靳司让绷紧唇,不言不语,夏冉越看越心慌,“我和他们闹,不光是为了出气,还想警告他们别再说这些没有依据的话了。”
她干巴巴地笑了声,“我刚才表现得这么凶,估计他们也被我震慑到了,以后都不敢再说了。”
靳司让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他现在最在乎的是:“这次的事和你没关系,你插手做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甚至觉得,她完全没必要为了他的事生气。
夏冉用理所当然的语调反问:“他们说得这么过分,我怎么可能不生气?要是他们也这么对我,你就不会生气,不想着替我出头?”
说到后半句话,夏冉底气越来越虚,靳司让那性格,没准还真不会替她出头。
靳司让也学着她反问:“他们说得再难听,会有当初我听到的那些话难听?”
夏冉迟缓地摇头。
“我都不在意的事,你在意什么?”
夏冉认定他在逞强,“你要是真不在意,初二的时候就不会和闫野绝交了。”
为了缝补靳司让和闫野那段破碎的友谊,夏冉做出过无数尝试,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最后才想着找到靳司让和分道扬镳的真正理由,好对症下药。
一次机缘巧合下,她得知林大顺也就是间接害死靳司让母亲那人,是在靳司让初二那年来的桐楼,恰好又到靳司让所在的中学当了名保洁员。
有天,两个人在学校打了个照面。
即便过去很多年,他们还是很快认出了对方,靳司让想起曾经那双满怀恶意的眼,第一反应是恶心,那时闫野就在他身边,勾住他肩膀问他怎么了。
林大顺挑来意味深长的目光,靳司让脸色沉得更厉害了,第二天上午学校传出了有位学生家长是艾滋病患者的流言,对于患病缘由,版本不一,但都不好听。
眼见谣言越传越夸张化,靳司让决定和闫野划清界限。
担心他受自己牵连只占了其中一小部分原因,最主要原因是在他看来,自尊要比友情更为重要。
他喜欢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与其等着闫野顶着一副嫌恶又惧怕的神情逃离他,又或者跟着大部队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不如他先一步远离他的世界。
知道真相后的闫野,难以置信,自责万分,“这事你当初就该告诉我的。”
靳司让反问:“那时候你有足够的自信说服自己不会放在心上,继续用平常心跟我相处?”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闫野,“你知道我妈刚查出病那会,我外婆那边的人都怎么看我们一家的吗?”
全都是看瘟疫一样的表情,事后回想起,靳司让只觉心寒。
这种心寒,或许会成为他一辈子的阴影。
靳司让和闫野开诚布公那天,夏冉就在旁边,靳司让这些话她全听见了,她想起小时候在村里的生活,总会有不怀好意的人问她,方堇最近和哪个男人待在一起?你就靠你妈妈养着,还能过得这么舒服,她这钱都是哪来的?
就和前不久传出的流言一样,方堇起早贪黑的生活被他们贬低得一文不值,甚至往里倒进黄色的污秽。
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某些观念和现状依旧根深蒂固,比如杀死一个女人最容易的方式:拿她的贞洁造谣。
也比如,加害者不知悔改,受害者却得夹起尾巴做人。
因为有过相似的经历,夏冉在看见靳司让心头溃烂流脓的伤疤后,没有害怕,也不觉恶心,有的只有对他的心疼。
……
靳司让沉着嗓说:“就算在意,也是我的事,你别插手。”
夏冉耍无赖,“来不及了,已经插手了。”
说到底她替自己出了头,靳司让没法跟她生气较劲,干脆闭上了嘴。
夏冉以为他还在生气,讨好似的软了语气,“你之前跟我说过,做事要分清轻重缓急,所以我是先跑完了预赛,才去找他们算账的,一点没耽误到正事。”
说着,夏冉突然改
丽嘉
口,“啊不对,轻重缓急不该这么用,非要说起来,你的事比接力重要,不对,接力也很重要,跟你的事一样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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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模样分外娇憨,阳光落在她半边肩膀时,清瘦的耳廓白到快要发光。
靳司让难得耐心充沛地听完,夏冉垂头丧气继续说:“不管哪个重要都无所谓了,我已经没有出赛资格了,怎么办啊哥,昨天晚上我还和妈妈说,要拿下接力金牌送给她的。”
靳司让别开的视线转了回去。
她的嘴唇被她咬破了皮,渗出血,像涂过血浆一般,红得瞩目,一张脸白的却像剥了壳的鸡蛋,细腻又脆弱。
胸腔里有东西在狂跳,他抑制不住地靠近她,两个人间的距离不断拉近,最后只剩下咫尺,呼吸揉杂在一起,滚烫又带着一股难以言述的潮湿感。
他抬起手,大拇指指腹摁上她的下唇,左右摩挲两下。
夏冉整个人愣住了,“怎么了?”
靳司让收回手,声线听不出异常,只是有些哑,“流血了。”
“哦。”她旁若无人地伸出舌头,舔了舔铁锈味的唇。
靳司让喉结上下滚动,岔开话题,“你要在这待会,还是去看我比赛?”
夏冉点头又摇头,“想看你比赛,但不想回看台了。”
靳司让不知道在看哪,目光拉得很远,“跟我过来。”
夏冉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最后被他带到五楼天台,没上锁,也没人,正中间的位置,驾着两排落地衣架,被单在风里交缠又分离。
靳司让环视一圈说:“你就在这看着。”
上面视野广阔,能看见整个操场,但隔得远,人头被缩小成蚂蚁状,夏冉不敢打包票说自己一定能认出他,然而没等她开口,靳司让已经消失在楼梯口。
事实证明夏冉多虑了。
她就跟在靳司让身上装了雷达一样,他走到哪,她的目光就转到哪,即便他也缩成了蚂蚁,混入蚁群,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虽看不清他摆臂的动作,但光在脑子里想象,就觉得漂亮极了,两臂肌肉隆起得恰到好处。
他游刃有余地追逐着风,衣衫被吹得鼓鼓的,吹过这个过野的青春,吹到她心尖。
很难用言语形容那一刻的感受,只知她心脏一个劲地打着鼓。
这种感觉持续很久,身后传来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她慌忙拿手背去抹眼泪,挤出笑容后转过身。
靳司让一下子注意到她眼尾欲盖弥彰的红印,皱了皱眉,“有人上来过?”
夏冉摇头,用气音说:“就你一个来过。”
一低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没人欺负你,你哭什么?”他语气听上去有些烦躁。
她实话实说:“不知道。”
靳司让沉默了会,语气突然又变得温柔到不像话,“别哭了。”
夏冉吸吸鼻子,发出含糊的一声“嗯”。
靳司让确定她止住眼泪后才说:“接力拿了第一。”
“我看到了。”夏冉是真替他开心,“你好厉害啊,靳司让。”
那会女子接力还没比,名次尚且是个未知数,靳司让却有一种预感,没有她,她们拿不到第一。
“如果是你上场,你也能拿第一。”
他语气平淡,像在阐述客观事实,大大增加这句话的可信度,夏冉的自豪感油然而生,等心情平静下来后,又觉委屈遗憾。
这个点的太阳还是猛烈,迎着光的眼睛酸涩难忍,带出滚烫的泪,五脏六腑都像在烧,尤其是心脏,被高温灼烧,密密匝匝的痛意袭来。
靳司让抬起的手在半空顿了几秒,揣回兜里,摸出奖牌,套上她脖子。
夏冉愣愣低头,金牌在阳光底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金属质地冰冷,渗透进单薄的布料,快要烧成灰烬的心脏奇迹般地复原。
热风将男生清寒的嗓音送到她耳边,“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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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接力最后只拿了铜牌, 除了取代夏冉的最后一棒阮念外,其余三人对这结果并不满意,小声嘀咕:“要是夏冉在就好了。”
“她跟人吵架那会, 陈夕你不是在场?到底在闹什么啊?”
“我路过的时候已经闹起来了, 哪知道什么原因。”高马尾女生扭头看向低着头走在身后的阮念, “阮念,你和赵思淼不是好朋友吗?她跟夏冉闹什么不愉快了?”
阮念心情糟糕透了,颁奖时拍照合影被这三人排挤在外不说,现在又听到这么趾高气扬的语气, 心里烧着一腔无名火,态度跟着恶劣起来, 用尖细的嗓子回道:“这么想知道, 就自己去问她们啊。”
那三人齐齐一顿,盯住她的背影看了两秒, “她发什么神经?”
夏冉是去买水的路上遇到的阮念, 她没想过要和她打招呼,是对方先拦下的她, 视线直勾勾地落在她胸前的金牌上。
“这是靳司让给你的?”
夏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忘摘奖牌了, “是我哥给的。”
她取下,小心翼翼地折好绶带,放进口袋,最后拉上拉链, 抬头就听见阮念没头没尾地来了句:“赵思淼现在在教室。”
夏冉现在对赵思淼的行踪完全不感兴趣,意兴阑珊地哦了声。
阮念又说:“许白微应该在音乐教室。”
夏冉不傻, 听出她的潜台词, 也察觉到她想把自己当枪使的意思,冷冷笑了声, 没搭理她,绕过她准备走。
阮念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还是说你想直接去找许白微?”
这声拖住了夏冉的脚步,“她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阮念沉默了会,“没说什么,就说了句他妈妈是得了艾滋走的,至于你现在听到的,都是添油加醋后的成品。”
夏冉问:“她为什么要突然说起他妈妈的事?”
阮念不说话了。
夏冉顺着她的视线扭头,许白微正背着小提琴琴盒朝她们走来,嘴角凝着浅淡的笑,“你们在聊什么?”
夏冉先声夺人,“在聊你。”
许白微扫了眼阮念,笑容不减,“聊我什么?”
夏冉到嘴边的话变成:“聊你这副假惺惺的嘴脸。”
许白微也不气恼,“是不是在说司让妈妈的事?”
她顿了顿,“有人问我司让妈妈的事,我就跟他们提了这么一嘴,真没想到会传成这样。”
无辜的姿态气笑了夏冉,她想冲上前狠狠甩她一巴掌,尽管这行为像泼妇闹街,不太体面。
这想法只诞生了两秒,有人叫住她,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淡:“夏冉,我们回家。”
夏冉最后还是打了许白微一巴掌,在五天后的班会课前。
她上完洗手间回来,听见许白微在座位上和别人聊天,一开始夏冉没放在心上,直到她们的距离拉近,让她捕捉到一句“大家都别乱传了,事情根本不是你们说的那样”,脚步倏地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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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白微没注意到她,继续说:“他妈妈是生了病,也确实是被她学生害的,但中间的缘由不是——”
许白微话还没说完,被椅子撞击地面的声音打断,很响亮的一声,在教室的人齐齐看过去。
电光火石间,一道身影冲了出来,敏捷地跃上许白微前座的木椅,右脚踩在她干净的课本上。
夏冉巴掌大的脸盛满怒意:“你这张嘴就能不能歇歇?你不嫌浪费口水,我耳朵听得都快恶心出血了。”
周围有人上前阻拦,夏冉恶狠狠地朝他瞪了眼,继续对着许白微说:“他干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非要到处找他的不痛快?你不是喜欢他吗?”
许白微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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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动了一下,“我只是在澄清事实,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之后接着的那句是压低嗓音说的,“我不喜欢他,我看他笑话还来不及。”
声音实在是轻,离得远些的人只能看见她微弱的唇部动作,完全听不清她都说了什么,正满头雾水时,啪的一声,清脆响亮,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呆滞的反应。
许白微不可置信地看着夏冉,就在这时,阮念插了句:“夏冉你怎么回事?你妈妈的事又不是白微故意说出去的,她也没想到会传成这样,而且她不是和你道过歉了,你怎么还动起手了?”
夏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身后传来低低哑哑的一声,她高抬的手腕被人紧紧握住,“夏冉。”
夏冉愣住了,她不敢回头,也不敢用余光去瞧这只手的主人,逃避似的将视线抬起些。
灰蒙的墙上有道明显的裂缝,蜘蛛网一般地盖在头顶,盯的时间一久,眼睛雾蒙蒙的,她感觉那片网快要掉下来,然后劈头盖脸地将她罩住。
夏冉不知道这场闹剧怎么落幕的,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靳司让拽住手腕离开教室。
目的地在班主任办公室门口。
夏冉正要进去主动坦白错误,被靳司让拦下,“在这等着。”
还没等她给出回应,靳司让大步一迈,敲门进了办公室,顺手将门虚掩上。
估计是里面的人刻意压低了音量,夏冉一点声音没听见,不免站立不安,她第一次觉得时间能过得如此漫长。
就在她快要待不住的时候,门从里面被人打开,靳司让走了出来,看见她泛红的眼,皱眉问:“又哭什么?”
夏冉旁若无人地拿额头轻轻撞他胸膛,“吵架没发挥好。”
靳司让要是晚来一步,她眼泪刚才就止不住了。
她其实很不擅长和人争执,明明自己才是有理的一方,可每回对抗不超过两个回合,就能红了眼,一副不战而败的可怜模样。
有人路过,靳司让眼疾手快地将她拽进身后的空教室,反手关上门。
夏冉毫无防备,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撞进他怀里,鼻梁撞得生疼,沁出生理性眼泪。
靳司让已经懒得再问她为什么又哭了,他早该意识到的,她就是个怂怂的哭包。
夏冉有点害怕靳司让嫌弃的眼神,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眼泪悬在眼眶,片刻因承受不住重力,啪嗒砸在靳司让的鞋头。
从靳司让的角度,只能看见她浑身发抖,像是忍得极为辛苦,“想哭就大声哭出来。”
可能是被眼泪糊住了脑子,夏冉竟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纵容。
人在脆弱的时候,心里的委屈会被放大。
她紧紧揪住他衣服下摆,将脸藏进他胸腔,大声宣泄自己情绪,听见响铃的声音,才勉强止住哭声。
她毫无形象地吸了吸已经哭到发红的鼻尖,突然欸了声,“靳司让,你衣服上的味道真好闻,是不是背着我换了洗衣液,大晚上不睡觉一个人偷偷在洗衣服?”
靳司让恢复到不近人情的冷漠姿态,嗤笑一声,让她闭上嘴。
等她彻底止住哭腔才说:“我记得我说过,看谁不顺眼,想打想骂都随便你,但得分场合,找个没人的地方再动手对你就这么难?”
夏冉委屈巴巴,“我没忍住。”
“下回给我忍住。”
“哦。”-
夏冉接二连三跟人起了争执这事,当天下午班主任就告诉了靳泊闻,靳泊闻下班后又原封不动地在电话里转述给方堇,怕她苛责,反复提醒,“冉冉这姑娘我知道的,心肠好,这事肯定有什么误会,没准就是别人先招惹她的,一会你跟她好好聊聊,别一言不合就骂孩子。”
方堇脾气好,很少跟人争辩,听他这么说,无可奈何地一笑,“我骂她做什么?我又不是你,思想古板,还一言不合就甩冷脸给小让看。”
说的是靳泊闻一年前发现靳司让偷偷藏烟后,和他冷战了两天这事。
事实上,烟是夏冉的,被靳司让看见后没收了,靳司让嘴巴严,没把夏冉交代出去,一个人揽下“学坏”的罪责。
靳泊闻一阵心虚,忙不迭岔开话题,“记得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千万别红脸。”
方堇又笑,“她要是知道你这么关心她,指不定尾巴要翘到天上去。”
那会方堇还没去西北,在接到靳泊闻电话后,直接去了趟靳家。
原本是打算好好和夏冉谈谈,奈何夏冉就跟被人缝上嘴巴一样,软硬不吃,一副要将秘密带进棺材的视死如归神情。
“真不告诉妈妈?”
夏冉欲言又止,摇头,按捺起伏的心跳扯谎:“我今天心情不好,一不小心没兜住,拿他们撒气了。”
方堇心头沉重,长长叹了声气,“冉冉,你可以不乖,但你绝不能变坏。”
这不是方堇第一次说这话。
高二下学期,夏冉和闫野越走越近,闫野身边的三教九流多,她跟着沾染上一些恶习,逃了两次课,冒充成年人出入酒吧,差点被别有用心的人带走。
方堇知道后,没有生气,语气平稳的像在聊天,“冉冉,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那次夏冉是真怕了,摇头同方堇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次她也说:“妈,我不会变坏的。”
她对“坏”的定义是肤浅的,她从来没想过要真的变坏,她理解中的坏,是恣意,是任性妄为,是受到欺负了才报复回去。
为了达成自己目的,随便伤害别人,那不叫变坏,叫恶毒。
她心里一直有把明确的标尺:不想成为一个恶毒的人。
方堇没再多说,拿起水杯离开卧室,半小时后,再次敲响房门,“刚才小让都和我说了,对不起,妈妈不该这么说。”
夏冉摇摇头,她觉得方堇并没有说错什么,语气也不重,错的是她自己,“是我先撒谎的。”
方堇其实并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撒这种拙劣蹩脚的谎言,夏冉犹豫了会说:“靳司让他不喜欢别人一直提他妈妈的过去。”
方堇点头表示理解,看见她耷拉着脑袋,口吻强势了些,“冉冉,你保护了哥哥,你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不要觉得自己理亏,抬起头来看着我。”
夏冉鼓足勇气,挺直了背。
方堇又说:“只是下次得换个方式,哪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反击回去的,想痛快地出口恶气,就得私底下偷偷来,想好周全计划再行动。”
夏冉听出来了,方堇这是在教她如何背后使暗箭,就和靳司让说的那样。
“那也太不光明正大了?显得我怕了他们一样。”
方堇敲她脑门,“这不叫阴险,只要你没做错什么,又用对了方法,那就叫聪明。”
聊完这个话题,方堇跟夏冉说起靳泊闻晚上的“耳提面命”,夏冉心情好了不少,没维持几秒,想到什么,脑袋又垂下去,故作老成地说:“妈,生活真是让人疲惫不堪。”
方堇被她的语气逗乐,轻笑后说:“生活无时不刻不想打倒你,你会觉得累是正常的,所以只要你开心地活着,你就赢了它。”
可是对靳司让来说,开心很难。
她拼尽全力,也不一定能让他开心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就像一扇窗户,被生活打出一个洞,而她是一面玻璃,虽完整,但与他尺寸不合,她无法填补上他缺失的那一小块。
夏冉忽然想起自己之前承诺过靳司让的事: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生活模式,要是靳司让觉得现在这种生活是舒服的,她不会逼迫他一味地勉强自己,让自己开心起来。
夏冉轻声说:“妈,我想要一个人幸福。”
这个词比开心囊括的范围更广。
方堇目光霎时变得意味深长,她不问是谁,更没有提醒她别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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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说:“那就用你的方式,去让他获得幸福。”
事实上,夏冉只有这样一个念头,却没有将这个念头付诸于实践的详细计划。
晚上十点,她敲了敲墙壁,粗着嗓子问:“哥,你睡了吗?”
她将耳朵贴过去,还是没听到靳司让的回应,唉声叹气两下,躺了回去,被子兜过头顶,朦胧间听见敲门声,她睁开眼,看见门缝后的亮光,光脚下床开了门。
靳司让站在狭长的过道,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和她对上视线,“干什么?”
夏冉脚底有一下没一下地磨着地板,“睡不着。”
“我的安眠药不可能给你吃。”
“谁要吃药了?”夏冉嗓音不受控地抬高几度,怕被靳泊闻听见,说到一半又轻了下去,“我们看电影吧。”
靳司让转身就走,夏冉眼疾手快地拽住他,柔软的触感压在他劲瘦的手臂上,他太阳穴突突地跳了几下,“回房,把衣服穿好。”
夏冉后知后觉,脸上迅速烧出一片红色,连忙关上门,在T恤里套上内衣。
三楼最西面房间是靳司让的基地,摆着不少乐高,双人座软皮沙发正对着幕布,靳司让驾轻就熟地打开空调和投影仪,“你要看什么?”
“你上回说的那个。”
“死亡诗社?”
夏冉点头,咧开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笑容,“你愿意陪我看第二遍吗?”
靳司让沉默着调出资源,挨着她坐下,电影播放到一半时,他昏昏欲睡,阖上眼皮没一会,耳边传来朦朦胧胧的声音,像在叫他的名字。
他掀开眼帘,迷蒙的视线里,夏冉双手环着抱枕,纤薄的背挺得笔直。
“哥,运动会那天我想打许白微,你为什么要拦我?我打她,你会生气吗?”她不带一丝征兆地打开话题。
“我不拦你,你是打算一个小时内进几次办公室?”他的声线里带点大梦初醒后的哑涩。
夏冉眼睛亮盈盈的,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只有这个?”
这问题不好回答,靳司让选择跳过,“许白微怎么样都跟我没关系,你记住,下次动手别这么光明正大的。”
又是这句,夏冉听话地点了点头,片刻才想起他还没回答自己问题,数不清第几次问他,“你喜欢许白微吗?”
他不耐烦地拧了下眉,“不喜欢。”
她这才笑起来,“那你以后都别喜欢她。”
这话题一结束,夏冉开始抱怨起别的事,“一中跟我以前读的学校完全不一样,尤其是学生,这里不管男生女生,心眼都多,每天都感觉像在演甄嬛传。”
她叹了声气,“我真没想到,成绩好的人也这么无聊。”
她吐槽的时候,靳司让一声不吭,也没看她,直到耳边的声音渐渐淡下,肩头突然一沉,才偏头看去。
她的脸很小,显得眼睛很大,闭上时,灵动感不再,平添几分娴静淡雅的气质。
这距离有些危险,他能闻见她发丝上清爽的海盐味和黏在皮肤上的西柚香。
似乎只要他再低下一公分,他的唇就能抵上她的鼻尖。
他的大脑一片混沌,仿佛被人植入进一根保险丝,稍不留神,她灼热的呼吸就钻了进去,啪的一声,将那根细线烧断。
再次连接上,是因为她的一句似梦非梦的话,“哥,你别喜欢上许白微。”
“为什么?”靳司让问出了在她清醒时他不敢问的问题,但没奢望能得到她的回答。
意外却听到了,“我不喜欢她。”
很含糊的一声。
这个答案不是靳司让想要的,他追问:“如果喜欢上了,你会怎么做?”
“把你抢回来。”夏冉说。
29
人体骨架上方幽暗发绿的灯光在靳司让脸上跳跃, 每隔两秒,他的眼睛就被映得格外深邃,缀进去扑朔迷离的情绪。
夏冉完全猜不透在听到她说这些时, 他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但在回忆的过程中, 她意识到了一件事,或许不能责怪靳司让不相信她,她说的一些话、做过的一些事,再加上当时身边人的刻意误导, 确实都太具欺骗性,尤其是对本来就没多少安全感的他而言。
那簇绿光不知道为什么跳灭了, 夏冉看不清他的五官, 也捕捉不到他眼里忽明忽暗的光亮,她体内沸腾的血液随着他变暗的眸子渐渐回到平缓的流动状态。
“哥。”
夏冉还想说什么终止话题, 林束带着一行人出现在实验室, 挺猝不及防,她一个急刹车, 差点咬伤自己舌头。
后来那半个多小时, 夏冉一直跟在队伍最后,毫无参与感,靳司让好不到哪去,一个人安安静静待在实验室, 其他几个人也都不太会玩,只贡献了几声尖叫活跃气氛, 全靠林束carry全场, 勉强在规定时间内解完所有题通关。
小礼物是一串钥匙扣,每个人都有, 发完后,店长问:“要是你们想要监控视频,加这个微信。”
他手指点了点一旁的二维码。
这话只有夏冉和林束听见了,林束还没吱声,夏冉先摇头说:“不用了。”
店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行。”
林束视线在夏冉和靳司让身上转了一圈,等寻到身边没人的空档,压着音量问夏冉,“你俩在小房间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我怎么感觉气氛越来越不对劲了?”
夏冉想了想,含糊总结:“他问了我一个问题,我照实回答了。”
林束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转瞬又觉能理解,现实里坦白后的真话可比假话伤人多了,尤其放在一段破裂的关系面前,换做是他,估计也不爱听。
“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哄哄他?”
夏冉有些莫名其妙,“他想听到的是事实,说好听话哄他做什么?假话只会让他更生气。”
“说的好像你这辈子没对他说过假话一样。”
夏冉嘴角一僵。
林束不再跟她这榆木脑袋纠缠,转头扬起嗓门朝着靳司让喊了声:“靳法医,麻烦你送我们老板回去。”
靳司让没拒绝,甚至连表情都没有。
夏冉对着林束又气又笑,“你不是开车来的?”
林束一脸无辜,“是啊,但我一会得载至幸,跟你不同路,多麻烦。”
夏冉似笑非笑:“她现在住我那。”
林束笑眯眯的,没搭腔,一副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听的样子,转头凑到何至幸耳边,小声说:“一会把你冉姐踢进靳法医车里。”
何至幸没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一脸为难地说:“用踢的不太好吧。”
林束笑着说:“用踹得也行。”
何至幸:“……”
“你别觉得不好意思,等她想明白,肯定会感谢你这一脚的。”
何至幸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像在斟酌他这几句话里有多少真实度。
这些话夏冉全都听见了,但她没放在心上。
林束安排得再妥当,说到底愿不愿意送她回去的决定权还是在靳司让手上。
碍于他俩刚才闹得不太愉快,这会他会点头答应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夏冉已经看到了结局,拿出手机,正准备叫车,忽然听见一道低沉的男嗓:“送你回去?”
抬起头才知道那话是对许白微说的,她心里产生了一瞬自作多情的难堪,随即面无表情地定在原地,余光看见许白微罕见地露出诧异的情绪反应。
许白微是真愣了下,她能感觉到靳司让和夏冉之间的氛围发生了转变,但不能确定这种转变是不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听见那声意味不明的邀请。
换作以前,有夏冉在的时候,他的目光从来不会多分出半点给旁人。
今天却破例了,是因为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还是别的原因?
他的态度,许白微是完全捉摸不透,迟疑两秒,点了点头,然后才想起一同坐车前来的阮念和赵思淼,但她没有出声,这种情况下,也不适合多说什么。
阮念笑着插了句:“能不能把我俩也给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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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司让扫了她们几眼,“这么多人坐不下。”
阮念:“就三个人,不是能坐下?”
靳司让面不改色地说:“我那车副驾驶坐不了人。”
夏冉听了一愣,但没戳穿。
靳司让视线淡淡掠过夏冉,“加上你们两个,就是四个人,坐不下。”
夏冉读懂他的意思,他是将她算了进去。
阮念跟赵思淼对视一眼,“那我俩自己打车回去,你们路上注意安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白微:“好。”
林束和靳司让一前一后将车停在路边,何至幸上车后,林束立马落锁,将副驾驶车窗降下些,顶着一张欠扁的脸朝夏冉招了招手,然后将大拇指一番,嘴巴无声地张了会,从口型看,像在说:你坐他那辆车去。
“……”
夏冉阴阳怪气地朝他竖了个大拇指,转身上了靳司让的车。
靳司让系好安全带,“现在住哪?”
夏冉条件反射差点又想开口,好在许白微的反应比她更快,“苏河广场那块。”
和夏冉租的地方在两个方向,和靳司让也不顺路,夏冉以为靳司让会先送许白微回去,见时间还长,她阖上眼假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许白微也没说话,沉默的氛围延续了一路。
车停下一会,身侧始终不见下车的动静,也没人催促,夏冉睁开眼,窗玻璃的另一侧,是破败熟悉的筒子楼,零星几点灯光。
她脑子空了一霎,拿上包下车,等她想到要和驾驶室里的男人道谢时,车已经开走,没几秒连鲜红的车尾灯都看不见了。
夏冉挠了挠鼻尖,站在榕树旁,给靳司让发去消息:【哥,今晚麻烦了。】
手指悬停近半分钟,她又补充上一句:【今晚的事,我说的都是真的。】
又犹豫了会,她按下删除键,将手机放回包里。
接到夏冉消息时,靳司让正停在路口,事故高发地段,红绿灯交替的时间很长,等得他莫名心烦意乱,尤其在他看见那生分疏离的六个字后。
许白微坐在后座,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从他发散出的气场推测出他现在的心情,在这节骨眼上出声缓和气氛,跟挖坑给自己跳没什么两样,许白微选择沉默。
等车停在小区门口,她才开口:“要不要上去坐坐?”
这句邀请和之前两次都不一样,不含半分暧昧,只是出于礼节地随口一提。
果不其然得到对方的拒绝,许白微笑了笑,下车,赶在靳司让开车前绕到驾驶室,敲了两下窗玻璃,这一刻的好奇心压下理智,“你和夏冉发生什么了吗?”
靳司让嘲讽地勾唇,“听她说了些事,就是上次我问你的话题。”
许白微嘴角僵了下,“这样啊。”
她不知道夏冉具体说了些什么,又是以什么样的语气说的,她都没打算将话题深入下去,替自己“澄清”,毕竟靳司让分得清什么是解释,什么是狡辩。
她故作坦荡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将话锋一转,“你现在的表情,我已经很久没见到过了。”
靳司让用淡漠的眼神无声询问,什么表情。
许白微极淡地笑了笑,“志在必得和不愿轻易向某人低头,混合在一起的复杂表情。”
这两种看似矛盾的情感安在他身上倒也显得合理。
志在必得是他与生俱来的自信,不愿轻易低头是他的高傲在作祟,他不容许自己成为主动的那方。
或许在他潜意识里,主动就等于落了下风。
“你要想得偿所愿,还是趁早舍弃掉第二种想法。”
许白微觉得今晚的她有点不像自己了,不给靳司让反应的时间,她又问:“你为什么会喜欢夏冉?”
早在许白微亲眼目睹到靳司让和夏冉有亲密的肢体接触前,她就已经看出了靳司让对夏冉的心思——
从他那不清白的眼神里。
当然还有种种细节可以用来佐证,最早可以追溯到她第一次去靳家做客。
这个发现听上去无比荒谬。
夏冉有太多缺点,她和靳司让就像两个世界的人,从他们身上根本找不出一点般配的地方。
没有固定答题模版的问题,只要在情理之中,答什么都是叫人挑不出错的,靳司让却沉默了,不是不愿意告诉许白微,而是他不想随便拿出一个答案糊弄自己,糊弄夏冉,糊弄他们共同拥有过的那段或美好或痛彻心扉的过去。
唯一清楚的是,自己从来没有一天将夏冉当成妹妹看待,她来靳家的第一天,是敌人,后来变成了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租客,再后来,关系亲密些,像朋友,也像半个家人。
可究竟是从哪个节点开始走岔,他开始在靳泊闻和方堇认为的纯粹兄妹情里,掺进去见不得光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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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司让没回答,手指敲了两下方向盘,另起话头:“我爸听说你回桐楼了,让我好好照顾你,我本来无所谓,但从明天开始,我跟你能别见面还是别见了。”
他把话挑明,“你朋友这么多,如果真的遇到难事,相信他们也不会丢下你不管。”
许白微听愣住了。
靳司让没再多说,一踩油门,将车开走。
车开得很快,到公寓也只花了十分钟,洗澡前,他取下兜里的东西,不小心带出一条钥匙扣。
是剧本杀的通关奖励,做工很廉价,也脱离他的审美,不知道被什么迷了心窍,他没扔,放进抽屉,同一层还放着一条手机链,有了些年头,四叶草上锈迹斑驳。
这勾起了他对一个人的念想,一开始只是断断续续的画面,直到他将脸埋进水里,在缺氧的痛苦里,碎片化的记忆连成线。
故事的开头是他们坐在同一张沙发上,白皙的脸被同一块幕布映得透亮。
那个夜晚,格外漫长难捱。
她毫无防备的睡颜像初生婴儿一般,懵懂又无害。
他忍不住低下头,跳动难安的心脏在距离不断拉近的过程中,被她灼热的气息擒住,他脑子里陡然浮现出她运动会那天她沾了血的唇。
如果当时吻上去了,会是什么味道?
他不敢想象,但他敢用实践填补空洞的大脑。
他的嘴唇先落在她薄薄的眼皮上,不确定有没有吻上,就挪开了,沿着她高挺的鼻梁缓慢下滑,最后悬在她嘴唇不到两公分的位置上。
很奇怪,他没有任何经验,动作和姿态却是驾轻就熟的。
怕自己恼人的吐气惊醒她,他只能屏住呼吸,转瞬却被她无意识的呢喃吓到,叫的是“哥”。
禁忌感十足的一声,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完全僵住了,足足五分钟,才缓过来。
他抱起她,鼻间全是她沐浴后的清香,在送她回卧室的路上,意外遇到了靳泊闻。
两个人的目光笔直地撞上,眼底装着同样难以言述的情绪,两秒后靳泊闻别开了眼:“下楼梯的时候,小心点。”
靳司让低低地嗯了声。
将人放到床上后,他没有停留一秒,回到自己房间冲了遍澡,出来时只穿了睡裤。
空调开得很低,只有二十度,冷风直面吹来,燥热却分毫不减。
他觉得嗓子又干又疼,身体每一处都像紧绷的齿轮,嵌在一起,僵持着难以运转,迫切需要找到一个释放情愫的突破口。
床单是深蓝色的,像望不到底的海洋,他整个人埋了进去,濡湿的触感带动他缓慢进入另一个世界。
他的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负罪感,随即被更为浓郁的酣畅取代。
直到今天,靳司让还记得很清楚,欲望与汗液交加的那晚,他梦见了夏冉。
在白寥寥的光影里,他们相互触碰,恨不得牢牢嵌进对方身体,互换脊骨和热腾腾的血液。
他不屑编造美梦,唯独这个梦,让他难以释怀。
后来分开的这几年,他梦魇频繁,每个梦里都住满了他无法再拥抱到的人。
烦躁又涌了上来,将他从过去的夹缝里推挤出去。
靳司让睁开眼,对着空荡荡的天花板,耳边骤然响起今晚夏冉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只够打消他的疑虑,得出她过去喜欢过他、分手
依譁
那天她确实撒过谎的结论,除此之外,改变不了任何现状。
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分手的?方堇吗?
可何止她一个人对方堇有愧,他和靳泊闻不也是吗?
方堇还在世时,她对他们的好,他心知肚明。
她意外离世后的这几年,每当想起她,自责便无孔不入地侵入他的心脏。
他的情绪倏地变成了多米诺骨牌,末端是夏冉和方堇的欢声笑语,记忆里的笑声一旦中断,骨牌轰然倒下,一张接着一张,顷刻间化为废墟-
许白微回到公寓后不久,接到许父打来的电话,问起她在桐楼的生活。
几声不冷不热的关心后,话题开始句句不离靳司让,最后也不直白地问,而是旁敲侧击地打探他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许白微听了一阵好笑,如果能选择自己的子女,许父怕是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她,转头认靳司让当儿子。
“普通关系。”许白微今晚有些累,回答比平时简洁不少,语气也隐隐藏着不耐。
许父多少能察觉到,他自顾自下了结论:看来是发展得不好。
许父:“主动点,但也别太主动了。”
许白微轻笑一声,“那您得说明白怎么样才是有分寸的主动?”
许父沉默了,气氛闹得有些僵。
许白微确信他的下一句话是“一个人在外面才待了多久,翅膀就硬了?这就是你和我说话的态度?”
人在极度疲乏的状态下,听不进任何说教,生平第一次,她抢先掐断了电话,仰面躺在床上,对着白晃晃的天花板,眼眶渐渐湿润。
这些年,许白微不是没谈过男朋友,也付出过真心,只是时间都不长,最后分手也都是她提出的,用的同一套理由:感情淡了。
一听就是敷衍人的说辞,没人信,男朋友不依不饶地问:“是我哪做的不够好吗?”
她在心里说:不是你们做得不够好,是我爸觉得你们没有靳司让好。
许白微这次回桐楼,离不开许父的推波助澜,起源于饭桌上许母的一句:“前几天,我在街上遇到小高了,跟一姑娘手牵手,有说有笑的。”
许母口中的小高是许白微的上任男友,分手不到一周,不好说存不存在出轨行为,无缝衔接的罪名是逃不了了。
许父拿眼尾扫向许白微,沉着脸教育道:“把眼睛擦亮些,别净找些上不了台面的人。”
许白微食不知味,淡淡嗯了声。
空气安静了会,许父说:“听泊闻说司让前不久回国,被分到桐楼当法医了,估计下周就要过去,说起来昨天下午我还见了他一面。”
他赞叹不已,“几年不见,人越长越挺拔,谈吐也挑不出错,当然最关键是有能力。”
说完他再次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许白微,“要是你找的男朋友能有他一半好,我也不至于反对你们交往。”
许白微低着头,握住筷子的手紧了紧。
许父朝许母递过去一个眼神,许母心领神会,“微微,你也好久没回桐楼了,正好你辞职还没找到工作,去那待段时间吧。”
许白微听出他们的潜台词,忍受喉咙传来的钝痛感,轻声说:“靳司让有中意的人,我跟他没结果的。”
“你说的是谁?”许父冷嘲热讽道:“当初在靳家待过一阵的那小丫头?”
许白微轻轻点了下头。
许父嗤了声:“上不了台面的小打小闹而已,估计司让自己也早就后悔了。”
许白微这才意识到,许父闭口不谈当年的事,还将靳司让当成最看好的后辈,不是因为他大度到遗忘了靳司让犯下的“愚蠢过错”,而是他根本没把靳司让和夏冉那场不成熟的“私奔”当回事。
在他看来,十八岁的年纪,初入社会,都没被现实摧垮过几次,哪懂什么轰轰烈烈的情|爱?
许白微比谁都讨厌夏冉,那一刻,却破天荒地想替她打抱不平,说她才是真的喜欢靳司让,说他们对彼此的感情虽然没能经受住现实的敲打,但也是真挚美好的,不应该这么被人看不起。
满肚子的话,在许父沉沉的目光下化为云烟。
许白微松开紧攥在手心的筷子,擦了擦嘴,“过段时间我会去桐楼的。”
许父这才笑了。
许白微看在眼里,突然觉得这一家子,包括她自己,都虚伪到了恶心的地步。
当初在知晓楼明玥患上艾滋、不久自杀的事实后,许父的表情变得格外深沉,许白微以为他会像其他人一样对靳家一家避如蛇蝎,但他没有,反而语重心长地教导她别给自己戴上有色眼镜,要和靳叔叔他们好好相处。
一开始许白微还天真地觉得她的父亲是个善良真诚的人,后来才意识到他只是想用这种行为标榜自己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高尚,显然他是将自己当成了靳家落难之际施以温柔的救世主。
这就是许白微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剥开温情脉脉的家庭氛围,底下藏着一个个冷漠又虚伪的内芯。
大多数情况下,一个人后天养成的性格,逃脱不了原生家庭环境的投射。
无数个小环境,交叉在一起,构成一个庞大的社会群体,就像桐楼,快速发展的经济和一成不变的腐朽思想矛盾地碰撞在一起。
孩子就是缩小版的大人,光鲜亮丽的穿戴藏不住他们那张爱看人笑话、议论是非的嘴,就算是学校,也到处充斥着闲言碎语。
早在潜移默化中,许白微就染上了和许父一样的恶习,甚至她的更为卑劣,她在背后没少搬弄靳司让的是非。
夏冉知道后质问她:“你不是喜欢靳司让,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许白微想告诉她,看事情别只看表面。
似乎他们身边的所有人,都想当然地认为她喜欢靳司让。
或许有喜欢,但只占了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她对他的情感,复杂到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剖析不出。
一直以来,靳司让就跟她不同,他从不刻意去讨好任何人,特立独行到不受任何规矩束缚。
即便如此,他依旧是老师口中的好学生,提起他时,他们眼睛都能笑弯成一条缝,仿佛能遇到这样的学生,是他们几世修来的福气。
他也是大人眼里优秀到完全不需要操心的那类孩子,在家里,许白微总会被拿出来同他比较,最后得到的永远是许父对她恨铁不成钢的一声叹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种种都让她对他羡慕又嫉妒,羡慕他的坦诚和不做作,嫉妒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博得她想要的承认和赞美,当然最嫉妒的是他身边永远有万般维护他的存在。
同样她也嫉妒夏冉,嫉妒她有个爱她、却不会用爱绑住她的母亲。
因为父辈的关系,许白微和靳司让在学校时走动频繁,没多久有了他们交往的传闻,身边有一个光鲜亮丽的“男朋友”,落在许白微身上的关注跟着多了不少,在她的虚荣心得到满足后,对靳司让的嫉恨奇迹般地少去。
她甚至觉得将这流言做实也未尝不可。
这种念头延续到高三下学期,在她看见靳司让和夏冉亲密的举止后,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轰然倒塌。
她怕极了,怕听到“靳司让不是和许白微在一起吗,现在这又算怎么一回事?”、“不是吧,靳司让居然看不上许白微,喜欢上了夏冉?”、“我们起哄许白微和靳司让的时候,许白微为什么不解释,她这人也太恶心了吧”这类足够让她无地自容的话。
过重的嫉妒心和恐惧能让一个人的品行变得更加低廉,许白微选择在夏冉和靳司让暧昧又懵懂的恋情被人发现前,先一步将自己择干净,还能顺势踩靳司让一脚。
比起方堇,周围人显然对楼明玥的过往更感兴趣,作为知情人之一,许白微受到无数的注目礼,她掩下内心的躁动,故作平静地说
依譁
:“得艾滋是事实,但具体情况我不是特别清楚。”
“靳司让没告诉你?你俩不是在交往吗?”
许白微摇头,“我爸爸和他爸爸是朋友,我们两家经常走动,我和他也只是普通朋友兼同学的关系。”
从那天起,没人再传她和靳司让的桃色绯闻。
要不是夏冉当众甩了她一巴掌,让她短暂地沦落为旁人眼里的笑话,这场闹剧她算是能干干净净地脱离。
转学到一中后的一年半里,许白微没能交到一个知心朋友,直到上了大学,才有了个说得上话的朋友,她鼓起勇气向她敞开心扉,告诉她:“我活得很累。”
朋友用怜惜的眼神看着她:“我知道,我能理解你。”
许白微心说,不,你不理解,放大自己的同理心那不叫理解。
维持一个得体的形象,时时刻刻需要装模作样,必要时还得算计上周围一切可以利用的因素。时间一久,她连自己最基本的喜好都忘了。她的世界早就不存在想不想要、想不想做,而是该不该要、该不该去做。
她被父母制定的标准束缚着前行,单薄的胸腔快要被写有“完美”两个字的绳索挤压得透不过气来。
许白微拿手背揩去泪痕,早上六点才睡过去,之后几天,睡眠质量依旧差。
焦虑到了不容忽视的程度,她试图找到缓解的办法,努力后也只能顺藤摸瓜找到焦虑根源所在。
——为了回应父亲的期望,她在勉强自己发展一段看不见未来、也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恋情。
许白微用冷水扑了把脸,擦干手,先后给靳司让和夏冉发去消息:【过几天的同学聚会你来吗?】
发给靳司让的那条她多加了句:【我问过夏冉了,她说她会来。】
隔了半个多小时,靳司让才回:【我知道了。】
许白微有理由相信,如果她刚才没有提到夏冉,他压根不会回这条消息。
但不管怎么说,她卡在嗓子眼的那口气息终于能顺了出去。
要是同学聚会上,靳司让还是这辈子非夏冉不可的态度,那她只能忤逆许父的意愿,不再将自己宝贵的时间,持续性地浪费在三个人无休止的纠缠中。
许白微收敛思绪,盯住屏幕看了会,发给夏冉的消息一直没得到回复。
她放下手机回卧室睡了会午觉,等她睡醒后,微信多出一条未读消息:【我答不答应你,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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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 夏冉这条消息纯属误发。
几天前,她在淘宝上定制了两面插画挂布,昨天拿到手一看, 图案线条粗糙, 色彩模糊, 饱和度极低,跟她提供给店家简直是两幅,布料单薄得像纸,遮不了一点光, 做工让人怀疑评论区清一色的五星好评全是水军刷出来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碍于是定制款,不支持七天无理由, 没法退货, 夏冉找到客服,和他说明了大致情况, 客服问过老板后, 态度坚决,表明他们这边不愿赔偿。
跟这人掰扯不清楚, 反而平白无故被消磨了时间, 夏冉斤斤计较、不服输的性子回来,确认收货后直接甩上去几百字加九宫格的差评。
转头店家就打电话来恳求她先撤回差评,有什么事加个微信好好谈谈,他争取给出一个能让她满意的售后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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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冉耳根子一软, 信了他的话,加了微信。
一开始对面的态度还算好, 没聊几句, 原形毕露,开始各种推诿扯皮, 语气一句比一句恶劣。
最后还端起高高在上的姿态问她:【你这意思,是不答应撤销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许白微的消息进来,夏冉手指意外点到,才有了刚才这条回复。
不知道是不是在斟酌体面的措辞,又或者被她冷漠的语调刺到,许白微迟迟没回消息,夏冉犹豫后补充两条:
【发错了。】
【不过上面的也是我的答案。】
许白微还记得她那天要去寺庙,十分钟后回道:【聚会时间改了,改成晚上七点半了,你拜佛需要拜这么长时间?】
夏冉没把话说死:【说不准的事。】
许白微发过去一串地址:【这是我们聚会的地方,你要是能来就来吧。】
夏冉没再回消息,去银行取完钱后,又去了趟超市买了些生活必需品,乘公交回书店。
路上她将自己被无良商家威胁骚扰这事发到了群里。
林束顺着她骂了几句,然后说:【你非要定制的话,我也能给你手绘。】
夏冉:【我要求很高的。】
林束:【我虽然不是什么画家,但保证比你被坑的这一单成品效果好。】
何至幸今天上午考完试,去书店的路上,抽空回了条消息:【夏冉姐,你信林束哥,他学过画画的,我看过他以前的画,很漂亮。】
夏冉愣了下,这事她从来没听林束说起过。
她单独点开林束对话框:【什么时候学的?】
林束:【七岁开始学的,学了快十年,后来出了点事,没法再画了,也没走艺考那条路。】
夏冉当他有难言之隐,没追问下去:【现在又能画了吗?】
林束回了个OK的手势,最后强调:【只要不画人物就行。】
这事就这么定下,夏冉在网上下单了纯白挂布、画笔和颜料,回到书店,趁没什么顾客时,跟林束两个人趴在吧台边上商讨手绘图案。
夏冉想要原创的动漫形象,类似宫崎骏的画风,林束想要纯风景画。
就在两个人争执不下时,插进来一道声音,给建议般的语气,“我觉得动漫风挺好,你们要是画不出来,我可以代劳,绝对比市场价低很多。”
声音听着耳熟,夏冉先林束一步抬起头,花了两秒反应过来对面这人前不久刚来书店推销过自己画作,画里的女主人公还恰好是她。
隔了几天没见,这人头发依旧很长,穿着打扮艺术感很重。
林束也认出他了,在一旁漫不经心地一笑,解锁手机屏幕,懒懒散散地倚在吧台上,不愿参加到他们的对话中。
夏冉斟酌好措辞拒绝了。
宋延清不依不饶地降低收费标准,“只要你能再让我画你几幅画,以后不管你有什么需要,我都不收钱。”
见她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姿态,宋延清一狠心,咬牙说:“这样我倒贴给你钱。”
一前一后的态度转变大到让人匪夷所思,夏冉止不住好奇心,“之前不是还逼着我们买你画,现在怎么成倒贴了?”
宋延清用沾沾自喜的口吻说:“昨天下午,有人买走了你那副素描画,还卖了不少钱。”
他想当然地认为自己的画能被卖出高价,是因为对方有足够的鉴赏能力,能从简单的线条看出作画者的潜力和水平。
“卖了多少?”
“一千。”
夏冉觉得荒谬,她一个门外汉也能看出那幅素描不值这个价格,桐楼这看人下菜的利己地方,会有这种冤大头这么没眼光地拿高价拍下?
夏冉对当别人的模特没多少兴趣,饶是宋延清开出多少价码,一开始她都是保持着礼貌的笑容摇头拒绝,最后实在被磨得没了耐心,态度倏地冷淡下来。
宋延清不是没心没肺的人,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不耐,但还是厚着脸皮没走。
以前的宋延清不是这种死缠烂打的人,他自命不凡,说不出求人的话,总觉自己高人一等,不文一名的作品也是。
导致画作开出的价格远远高于别人,没有人来买,只能长久积压在画室。再丰厚的家底也经不起这样的消磨,更何况他离开出走、决定将自己的后半辈子奉献给艺术时,身上除了一套全新的画袋和两万存款,什么也没带走。
不到一年,一贫如洗。
他降低标准,改去公园摆摊,有次遇到一位难缠的客人,骂他的画不值钱,还开出这么
依譁
高的价,摆明了想坑人。
推搡间,宋延清前额磕到石阶上,霎时头破血流,他挣扎着起身,用浸着血的一双手紧紧揪着这人衣领,咬牙切齿道:“你说谁的画不值钱?”
这人没见过像他这么疯的,吊着一口气都要逼自己改口,疯子比混混更惹不起,算是怕了,敷衍地开口,“你的画值钱,最值钱了。”
宋延清这才松开手,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不得志的潦倒生活,容易让人在接连不断的碰壁中低下头颅,连傲骨都被磨平了棱角。
半年后,宋延清的性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变得市侩,变得卑微。
现在一点委婉的肯定,都能让他飘飘然。
只要能卖出画,多少钱他都愿意赚。
没办法,现实残酷,只有满足基本温饱才能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实现自己扬名立万的梦想。
宋延清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身子矮下去一截,领口微敞,从夏冉的角度,能看见他锁骨露出的一小截纹身,有点像花的形状。
她这才给出一些感兴趣的反应,隔空指了指他的纹身,“你这是什么图案?”
“山茶花。”宋延清毫不避讳地扯了扯领子,他的皮肤很白,偏变态的瘦弱,胸前骨感极重。
山茶完整地露了出来,暗红色,花瓣凋谢了一半,有种凌乱破碎的残缺美。
夏冉认真看了几秒,将视线挪回到他脸上,突然发现他长得不差,双眼皮,眼尾压出两道明显的折痕,估计是营养不良,五官被衬得更加立体,唇很薄,唇色淡,在日色里病态感更重了。
“你是去哪家纹身店纹的?”夏冉问。
宋延清说实话,“就在路口那家'skin',不过图案是我自己设计的。”
夏冉没给他空档毛遂自荐,直截了当地问:“你能不能帮我也设计一个,会付你钱。”
宋延清眼睛一亮,“给你钱就不用了,让我画幅画就行。”
思忖片刻,夏冉做出妥协,“行,不过你也看到了,我得工作,没法老老实实地坐在画板前让你画。”
这是小问题,宋延清没当回事,“那等你闲下来再说。”
夏冉说了声好。
宋延清问:“纹身你想设计哪种类型的图案?”
夏冉:“德国鸢尾。”
宋延清拿出手机上网检索图片,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睫,好半会说:“我回去想想,三天内画好初稿给你看。”
“好。”
宋延清从口袋里拿出便签纸,撕下一张,接过夏冉递来的笔,在上面留下龙飞凤舞的一串数字:“这是我的手机号,微信同号。”
夏冉接过,等人走后,她问林束:“他的画你看过了,觉得怎么样?”
林束回忆了下,“有点像半路出家的,能看出下过苦功夫,但最后也只能到这了。”
夏冉听明白了,林束是在说宋延清努力有余,天赋不足。
两个人商讨了一下午,最后决定用夏冉提议的动漫风,林束叹了声气,“不仅压榨我的劳动力,连我的建议都不采纳。”
夏冉又气又笑,“什么叫压榨你?我又不是不付你酬劳。”
林束不缺这钱,“过两天陪至幸去个地方就行,我看了下,我那天临时多出安排,去不了。”
“去哪?”
“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免费心理咨询。”
“这不是需要提前报名?”
林束露出欠扁的表情:“早就替你报好了。”
“……”
夏冉用眼神谴责他,“我的心理状况挺好。”
林束又轻飘飘地笑了声,“这你骗骗我就算了,能骗得过靳法医吗?不说现在,你们曾经好歹是最亲密的关系,你拼命想掩藏的东西他不可能发现不了,只是时间问题。”
沉默了会,夏冉说:“以前岁安带我去看过心理医生。”
“岁安?”林束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我最好的朋友。”
大学时期,沈岁安是室友中第一个察觉到夏冉不对劲的,她拉着夏冉去看过几次心理医生,最后全都无疾而终,不是医生水平不够,而是夏冉太不配合,用医生的话说:她拒绝一切救赎,自虐般将自己锁进囚牢,开心的时候,顺手拿起一件刑具,惩罚性地往身上一扎,非要逼迫自己重新陷入痛苦无望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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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沈岁安一字不落地转述给了夏冉,夏冉面无表情地哦了声,转瞬岔开话题,聊起别的八卦。那次之后,饶是沈岁安说破了嘴皮子,夏冉也不肯再去心理咨询。
这回她也是这样的态度,唯一的变数是何至幸,小姑娘期末考发挥失常,从年纪第十退到百名外,来书店时眼睛都是肿的。
这时林束又凑到她耳边说了句:“这种时候就需要心理辅导了,可惜了,那天我真有事,去不了。”
夏冉深吸一口气,“时间,地点。”
林束笑眯眯地在便签纸上写了串地址,是一个教堂。
“咨询一共分成三次,连着三天,最早那天在七月五号。”
好巧不巧,5号那天夏冉临时有事,踩着点去的,那会林束正坐在教堂最后一排的长椅上。
“你不是有事?”
他睁眼说瞎话,“临时又取消了。”
“……”夏冉看了一圈,“至幸呢?”
林束神情故作诧异,“她没跟你说吗?”
几乎在同时,夏冉收到何至幸发来的消息:【夏冉姐,对不起,我骗了你,那天也没哭,是林束哥让我在来之前先用眼药水滴眼睛,说这样你才会去参加心理辅导。】
这段话还没看完,夏冉就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林束坑了一把,生生气笑了。
“你以前就是这么骗姑娘的?”
林束无辜地耸了耸肩,“别把我说的跟渣男一样,我这人可从来不骗人感情。”
公益性质的咨询,报名的人不少,被分成三组,夏冉没见到传说中的心理学权威医师苏岚,先被她的助手带到其中一个房间,同行的还有林束和另外八人。
队伍应该是随机分配的,有男有女,年龄不等,奇迹般的,宋延清也在,看到夏冉他们时,他也愣了下,随即故作轻松地朝他们一笑。
十个人围成一个圆,苏岚的助手站在最中间,“这次咨询以小组为单位,在苏医生进行咨询前,大家先做下自我介绍,尽可能说得详细些,最好带上过往经历和情感诉求,我会在一旁做记录,方便一会的一对一辅导。”
她随机找了个人,比出一个请的手势,“那就先从这位先生开始吧。”
最先开口这人,三十多岁,刚遭遇了职场霸凌,整个人的气场萎靡不振。
眼见快轮到自己,夏冉起身准备离开,林束抬眼问:“你在害怕什么?”
她动作慢了几拍,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坐久了,站起来松松腿。”
坐在夏冉右侧的是个女生,看上去比她小几岁,也是单亲家庭,和夏冉不同的是,她的痛苦全都来自母亲单方面的期待和掌控欲。
“她从来不会考虑我的感受,总是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掌控我的一切,可我明明一点都不好。我想要逃离这个家,可每当我产生这种念头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她的辛苦,我爸很早就跟别的女人跑了,就是她一个人把我抚养长大的。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我早就没办法爱她了,可又没法痛痛快快地去恨她,就连对她的恨都是参杂着愧疚的,现在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环境渲染,陆续有啜泣声响起,沉沉堵在心口,在这种氛围下,夏冉发觉自己说不出谎话,但开口又需要勇气,轮到她时,她几乎是说一句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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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高中的时候,我喜欢上了一个别人看来绝对不能喜欢上的人,高考结束后我和他在一起了,没多久我们的关系被人发现,周围到处都是骂我们的声音,骂得还很难听。”
“我开始害怕,那段时间,我根本睡不好觉,总觉得就算闭上眼,也有人在我耳边低声辱骂。不到一周,我就坚持不下去了,大概是被驴踢了脑子,我怂恿他跟我私奔。”
说到这,她苦涩地笑了声,“其实也称不上私奔,我们的初衷只是想找个安静、没有人认识、没有任何闲言碎语的地方,熬过接下来的半个月……当时我们天真又自信地认为,只要上了大学,去到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我们就能拥有一个平静又幸福的未来。”
林束眉心皱了下,偏头看过去,她低垂着眸,让人揣摩不出她现在的想法。
夏冉做出吞咽口水的动作,继续说:“那场私奔我是瞒着我妈的,她当时人在西北,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回来了,对在桐楼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我也什么都没告诉她,甚至还骗她说那段时间我要和同学一起在外地玩几天。”
“事实上,在外面的生活也不轻松,就在我和他准备回去的前一天晚上,我妈从外地回来,原本想给我一个惊喜,却从别人那听说了我们的事,连夜坐车去找我们,经过潭山时,遭遇了意外。”
有人插了句:“是八年前潭山那起山体滑坡事件?”
夏冉闭上眼睛,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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