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hapter31
[chapter31]
舒云念下意识抬头。
只见对街停着辆黑色轿车, 打着双闪,后排车窗降下一半,隐约可见男人轮廓深邃的面庞。
舒云念心头忽的砰砰跳了两下。
他竟然来接她了。
手机里男人的嗓音再次响起:“看到我了?”
舒云念怔怔应着:“看到了。”
傅司衍淡淡提醒一句“过马路小心点”, 挂了电话。
一旁的林文轩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着街对面那辆落地百万起的豪车, 眉头轻拧:“云念, 那车是来接你的?”
虽然傅司衍为了低调, 已经换了车库里最普通的车, 舒云念也没法说她叫网约车,叫到了一辆百万豪车。
迎着林文轩疑惑的目光, 她硬着头皮点头:“对, 是接我的。”
林文轩:“车主是?”
舒云念想了想,抬起眼:“是我男朋友。”
相比于在妈妈住院期间领证闪婚,谈个男朋友, 应该还算合理。
而且经过这趟团建, 舒云念明显感受到林文轩对她超出“同门”和“同事”的态度,既然她和傅司衍还得三年才离婚,便不要浪费别人的时间和感情。
“林师兄, 他是我新交往的男朋友。”
舒云念故作难为情, 朝他笑笑:“我不想在单位被八卦,所以麻烦你替我保密,谢谢了。”
林文轩还惊愕于她已有男朋友的事实, 神情有些恍惚。
舒云念见他不说话,悻悻挥了挥手:“我先走了, 你也早点回去吧, 再见。”
她拉着行李箱转身,朝对街走去。
晚风微凉, 林文轩站在原地,望着那道清丽背影渐行渐远,最后头也不回地上了那辆轿车。
车上的男人好似朝他这边看了一眼,而后缓缓升起车窗。
夜色迷离,云遮雾月,轿车驶离高铁站。
傅司衍面无表情收回视线,转过脸,就对上舒云念清澈含笑的双眸。
“傅先生,你怎么来接我了?”她语气惊讶,透着几分欢喜。
傅司衍猝不及防看到她的笑脸,眸光轻闪了闪,有些不自在偏过头,“正好有空。”
“这样。”舒云念点头,稍敛了笑:“不过下次你可以直接派司机,不用麻烦你亲自过来。”
傅司衍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静了两秒,才重新抬眼,看向她:“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人,是你同事?”
舒云念低头整理着包,听他问起这个,轻应一声:“对,是我同事。说起来你见过他的,上回茶馆里说白蛇,我和他是搭档。”
傅司衍:“离得远,没看清。”
舒云念也没多想,自顾自道:“他叫林文轩,跟我同一个学校毕业的,比我大两届。人长得好,书也说得好,特别有观众缘。这回我能上省台中秋晚会,也是沾了他的光。”
以同行的角度来看,林文轩是值得她学习的榜样。
可她这客观评价落在傅司衍耳中,莫名有些不快。
“你觉得他长得好?”傅司衍问。
舒云念怔了下,见他神情平淡,像是随口一问,答道:“长的还算不错吧?五官标致,清秀斯文。主要他脾气很好,说话温温柔柔的,很和气,我们团里蛮多小姑娘喜欢他。”
很多小姑娘喜欢那个林文轩。
那她,是否也在其中?
看着她恬静的侧颜,傅司衍话到嘴边,终是压了回去,只道:“刚才他应该看到我的车了。”
这么大一辆车,很难不看到吧。
舒云念掀眸看他:“怎么了?”
傅司衍:“他没问?”
舒云念:“问什么。”
傅司衍望着她,嗓音低沉:“问谁来接你。”
想到她和林文轩说的,舒云念面颊微微发热,有些难以启齿。
可身侧男人的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脸庞,在等着她回答。
“我说是滴滴司机……”舒云念悄悄捏紧手指,眸光透着几分试探看向他:“你信吗?”
傅司衍:“……”
冷白的脸庞没有任何情绪变化,但他的沉默已说明一切。
尬笑了两下,舒云念低下头,含糊咕哝:“我说我男朋友来接我。”
她说得很快,试图蒙混过关,但傅司衍还是听清楚了。
她在那个姓林的面前承认了,他是她的男朋友。
搭在膝头的长指轻动,那双黑涔涔的眼底不觉略过一抹细碎的愉意。
虽然不是老公,但男朋友……
也还行-
回到御湖华府时,已经将近11点。
舒云念推着傅司衍回了主卧,知道他是洗好了澡才出门,她给他倒了杯水:“傅先生,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
稍顿,又朝他弯眸笑了笑:“谢谢你这几天帮我照看医院那边,今晚还特地来接我。”
看着她的笑眸,傅司衍眼神轻晃。
这是今晚,她第二次朝他这样笑。
她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圆而大,眼瞳漆黑明亮,盈着一汪春水般,笑起来又仿佛酿成了蜜,丝丝缕缕,隔空沁入人心里。
喉头莫名发紧,傅司衍转着轮椅,背过身,嗓音微哑:“不用客气。”
舒云念见状,说了声晚安,抬步离开主卧。
听着身后传来的一声轻轻闷响,傅司衍视线微偏,门已经合上。
他抬手,拿起床头柜的那杯水,头颅轻仰。
然而一杯水喝完,胸间那阵闷热燥意仍在。
又静坐一阵,他转着轮椅,回了浴室-
一墙之隔,舒云念心情不错地哼着茉莉花的小调,收拾着行李箱。
去的时候行李箱就两套换洗衣服和一个化妆包,回来后里面塞了一堆瓷制的小玩意。
她将两个陶瓷小猫咪摆在床头柜,有拿出个陶瓷小花瓶放在窗台,另外还有一套青花瓷茶具,几串瓷珠手链、耳环、发簪,还有一个陶制的“文思泉涌”熊猫吃竹子笔筒——这个是送给宋滢的礼物。
收好东西,洗完澡上床,不觉已是凌晨。
想到明天还要上班,假期后遗症让舒云念轻叹口气,调了闹钟,发现微信有两条新消息。
一条是宋滢,另一条是林文轩。
小宋同学:「滴滴滴,到家了没?」
林文轩的消息也差不多:「到家了吗?」
消息是半个小时前发来的。
舒云念先回了林文轩:「已经到家了,刚才在收拾东西。」
没多久,林文轩回复:「好的。」
对此本该结束,屏幕上方却显示“正在输入中”。
断断续续的,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冒出。
隔着屏幕,舒云念都能想象到对方此刻的纠结。
她轻轻垂下眼睫,心头涌上一丝淡淡愧疚。
林文轩对她的好感,她之前也隐约察觉。
之前单身时,她也曾考虑过,或许可以尝试和他接触,毕竟他条件不错,性格也好,会是个不错的恋爱对象。
但谁能想到,造化弄人,她莫名其妙就和傅司衍闪婚,一下成了已婚人士。
只能说,有缘无分吧。
想了想,她给林文轩发了条消息:「林师兄,你早点休息,团建结束,接下来就全力以赴为中秋晚会准备了!希望和你合作愉快![抱拳][抱拳]」
官方的客套,官方的表情,都是进入社会的成年人,他应该能明白她的意思。
几秒钟后,林文轩回复:「好的,晚安。」
对话结束,舒云念暗暗松口气,转而和宋滢说起今晚的事。
虽然已是凌晨,但对于科研狗来说,熬夜是家常便饭。
宋滢很快就冒了头,一条20s的语音难掩她吃到瓜的兴奋:“我去,修罗场呀这是?可惜老傅不能走路,不然直接下车和林文轩battle,把你一把揽入怀中,霸气宣言,这是我老婆。”
舒云念:“……你少看点偶像剧。”
宋滢笑道:“本来就是呀,他特地去接你,不就是想表明正宫的身份?”
舒云念:“他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怎么知道林师兄会和我在一块儿。”
宋滢想想也是:“不过他又是给你送药,又是主动去接你,啧,难道铁树开花,老傅对你开屏了?”
舒云念:“……”
这些时日,傅司衍对她的态度,的确好转了不少。
难道真像宋滢说的,他对她……有意思?
可除了送药和接她,大部分时候他们之间还是冷淡客气,像各过各的合租室友。
“大概他家里人都知道我出来团建,他也得装装样子,稍微照顾我一些。毕竟名义上,我们还是夫妻。”
舒云念细想了想,还是觉得傅司衍对她和善,是在“投桃报李”。
毕竟她天天笑脸相迎,给他推轮椅倒水。人与人都是相互的,她对他友善,他就算是块冰,也该融化一点吧?
“是这样吗?”宋滢表示怀疑:“你这么个香香软软的大美女,每天在他眼皮底下晃来晃去,是个男人都会动心吧!”
舒云念轻笑:“普通男人可能会,可他是傅司衍,什么美女没见过?我这种小虾米,哪有资格入他法眼。”
宋滢不爱听她妄自菲薄,在她心里,自家姐妹就是世界上最好的。
“反正我要是男的,能娶到你做老婆,我就天天搂着你,亲亲抱抱dododo。”
宋滢最后做出总结性发言:“老傅不行!”
舒云念哭笑不得:“你个色女,没正经。”
又东拉西扯一阵,夜深了,舒云念也放下手机,躺下。
只是闭上眼后,脑中又不禁想起宋滢那些话。
傅司衍会对她有意思吗?
可之前好几次,他都严肃强调过那约法三章。
上次强调,距今还不到半个月。
一定是自己想太多。
别人稍微和颜悦色一些,就觉得对方爱慕自己,这不就成了普信女了吗。
轻晃了晃脑袋,舒云念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去,沉沉入睡-
翌日清晨,客厅里飘着早饭香气。
见到舒云念起床,兰姐笑着打招呼:“太太,您回来了。”
舒云念微笑回应:“嗯,回来了。”
“瓷都怎么样,玩得还好吗?”兰姐端上餐盘碗筷,又将早饭整齐摆上桌:“您不在家这几天,家里怪冷清的。”
本来房子就大,男主人又是个沉默寡言的,天知道这两个早晨她有多难熬,就差和花园里那些花花草草说话解闷了。
“挺好玩的,主要这两天的天气也很不错。”
舒云念扫过桌上清淡营养的早饭,忍不住拿出她拍的赣菜照片:“你看,在那边吃的。”
兰姐看一眼满桌都是红彤彤的,吸了一口凉气:“我的天,全是辣菜呀,这肠胃哪受得了。”
听到这话,舒云念想起那盒肠胃药,嘴角不觉轻翘了翘:“没事,备了药。”
兰姐点点头:“那就好。”
说到这,又往主卧瞥了眼,压低声音和女主人汇报:“您不在家这两天,先生话更少了,白天照旧出门,晚上回来,洗完澡就待在书房。我下班的时候,他还在,夜里也不知道多晚睡的。”
他工作这么忙?
舒云念眼波轻动,问兰姐:“那他晚上洗澡,你有守着吧?”
“都在门口守着的。”兰姐点头:“先生开始还不乐意,但听说是您交代,也就默许我在门外守着了。”
“守着就行。”
舒云念放下心来,还想问兰姐更多,廊道传来轮椅转动的声响。
两人连忙默契闭了嘴,舒云念拿起筷子吃饭,兰姐擦着桌子,恭敬和来人打招呼:“先生早上好。”
轮椅上的男人不动声色扫过形色可疑的俩人,却也没多问,只转着轮椅到餐桌旁坐下。
舒云念看向他,笑意浅浅:“早上好。”
傅司衍:“……早上好。”
之后便再无言语。
看着男人不紧不慢吃着早饭的淡漠模样,舒云念默默喝了口牛奶,心想,果然是宋滢想太多。
虽然她恋爱经验为零,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哪有喜欢一个人会是这副冷淡样子。
兰姐对自己都比他亲切,遑论他们还是夫妻。
“这样看我做什么?”
主座的男人冷不丁抬起眼,望向舒云念。
舒云念放下牛奶杯,轻咳一声:“没…没什么,就是几天没见,看看你瘦了没有。”
傅司衍默了默,而后语气淡淡:“你这话,活像奶奶附身。”
一大早就给她超级加辈。
舒云念讪讪笑了下,低头继续喝牛奶。
早饭吃得差不多,她便回房间收拾东西。
再次出来,还拿了一串陶瓷项链,送给兰姐。
兰姐拿到礼物,受宠若惊:“太太,您真是太客气了。”
舒云念:“就是个小玩意,买来留个纪念。”
饶是如此,兰姐还是很高兴,连声说了好些谢谢。
舒云念正被她谢得不好意思,陡然感受到另一道目光落在身上,深邃凌厉,不容忽视。
她顺着看去,就对上傅司衍那双幽深黑眸。
视线相碰的瞬间,他薄唇抿了抿,转过脸:“收拾好了就出门。”
他抬手,驱着轮椅。
舒云念见状,赶忙上前:“我收拾好了。”
她推着他,乌眸看向男人俊美的侧脸,清清冷冷,和往常一样没什么表情。
但她明显感受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
难道看到她送兰姐礼物,没送他,不高兴了?
不过,他会在乎那些二三十块钱的小玩意么?
待进了电梯后,舒云念还是开了口:“傅先生,刚才送给兰姐的礼物,就是在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夜市买的。我还买了些项链、手串,打算下次送给奶奶、姑姑她们……”
电梯金属质地泛着冷光,倒映出男人淡漠的表情:“嗯。”
沉默两秒,舒云念垂下眼,觑着他好看的眉眼:“其实,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第32章 chapter32
[chapter32]
犹如春风拂过, 男人清冷的眉眼如冰雪消融般,一点点松泛。
他掀起眼帘,视线落在她雪白的脸颊:“送我的礼物?”
舒云念点头:“嗯, 送你的。”
傅司衍:“在哪?”
听出他语气中的隐约期待,舒云念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说了。
毕竟像他这样的有钱人, 平时收到的礼物估计都是些价值不菲的名表豪车之类的, 自己送个几十块的陶瓷杯, 未免太过寒酸。
“礼物还在瓷都, 得过几天才寄过来。”舒云念低低道。
傅司衍:“预售的?”
舒云念轻轻摸了下鼻尖:“你也可以这样理解。”
她打算等礼物寄到了,再给他一个惊喜, 不过现在, 还是得提前打下预防针:“傅先生,你也别期待太高,就是一个很小的礼物, 不值多少钱的……”
毕竟她的经济条件摆在这, 想送贵的也没那个实力。
见她脸颊微微泛红的窘迫模样,傅司衍眉梢抬起,薄唇也扬起一抹浅浅弧度:“没事, 礼轻情意重。”
不知是不是舒云念的错觉, 这句俗语从他嘴里说出来,莫名有几分暧昧味道。
礼轻是真的。
但情意重……倒也没多重。
愣神间,电梯门“叮咚”一声打开, 直达负一层的车库。
司机早已在电梯口守着,一见到舒云念推着傅司衍出来, 立刻躬身问好:“先生、太太, 早上好。”
傅司衍淡淡嗯了声。
舒云念微笑颔首:“早上好。”
傅司衍掀眸,漫不经心瞥过她眉眼间的温柔笑容。
她的确有个很好的性子。
对谁都温柔客气, 不骄不躁,难怪奶奶和家里的亲戚,甚至保姆、司机等人,都那么喜欢她。
初见那回,哪怕被礼宾拦在门外,她也是温声细语,保持着客气体面,并未红脸。
还有上回,他摔倒在地,厉声喊她出去。
当时的态度,实在不算客气,可她却毫无愠色,依旧上前扶他。
想到那晚的事,傅司衍眼底闪过一抹晦色。
当司机照常推着他走向那辆更为宽敞舒适的劳斯莱斯时,他眸光微敛,骨节分明的长指轻抬了抬。
这是停的意思。
司机会意,立刻停下脚步:“先生?”
傅司衍却看向舒云念:“开昨晚那辆车,能送你到单位门口?”
舒云念怔了下,等反应过来他话中意思,唇瓣轻蹙,思索起来。
昨晚在高铁站,同事都已经七七八八走得差不多,再加上深夜十点,他亲自来接,她也顾不上那么多,所以当着林文轩的面上了车。
不过这大白天的,他送她到单位门前……
虽然这辆黑色卡宴,相比于其他豪车算是低调,但开到她那小单位门口,还是很显眼。
思及此处,舒云念摇了摇头,“还是停在之前的路口吧。”
傅司衍黑眸眯起,嗓音淡了几分:“为什么?”
昨晚不是已经在那个林文轩面前,承认了他的身份。
难道她在糊弄他?
“你车库里的车都太显眼了。”舒云念解释:“我家里的情况,团里的同事都很清楚,之前他们还几百块几百块地给我捐钱,要是看到短短两个月,我就坐百万豪车上下班,他们嘴上或许不说,心里怕是要误会了。”
见她并非顾忌他双腿残疾,而是担心豪车太显眼,傅司衍拧起的眉头稍舒。
扫了一眼车库里的车,的确挑不出更普通的,他语气淡淡:“那就随你。”
最后俩人还是坐上了那辆黑色劳斯莱斯。
到了第一个红灯时,傅司衍忽然侧眸,问她:“你打算一直瞒下去?”
没头没尾一句话让舒云念怔忪住。
待意识到他是指瞒着嫁入豪门的事实,她不假思索的点头:“能瞒住当然最好了,不然之后离婚,又要浪费口舌解释。”
而且闪婚嫁给有钱人、又和有钱人离婚,这要是在单位传开,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
尤其这种和婚恋有关的八卦一向经久不衰,这一茬没准还会伴随她几十年,直到退休也不一定。
所以她还是希望安安静静过完这三年,要是以后有人问起她为什么户口本上是离异,她随便编个故事,比如嫁了个外省的,婚后感情不和,和平离婚。反正旁人也不会真的去省外求证是不 是有这么个人。
至于未来的二婚对象要是问起……
等三年后真遇到那个人再说吧。
舒云念这边打算得明明白白,全然没注意到身侧男人往下沉的嘴角。
接下来的一路,俩人都没说话。
车照例停在路口,舒云念下了车,和傅司衍挥手:“傅先生再见。”
傅司衍淡淡看她一眼:“嗯。”
他偏过脸,平视着前方,不再看她。
舒云念见他又恢复一贯的冷淡模样,眼睫轻垂了垂。
果然这几天觉得关系融洽了点,只是昙花一现的错觉。
他只是对她没之前那么冷淡,她哪来的自信,会觉得那是喜欢-
忙碌的上午结束,中午在单位食堂打饭,舒云念不期然和林文轩碰上。
虽然只是十几个小时没见,再次看到对方,俩人之间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尴尬。
舒云念端着饭盘和他打了声招呼,就准备离开,林文轩却叫住她:“等等我。”
他打好饭,端着盘走到她身边:“不介意一起坐?”
都是同事,还是在公众场合,舒云念也没理由拒绝:“不介意。”
俩人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
舒云念心里有些惴惴,不知道林文轩是什么意思。
安静吃了两口饭,林文轩也看出她的不自在,朝她温和笑了下:“你放心,你谈男朋友的事,我不会往外说的。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不相信我?”
一句话叫舒云念顿时放松下来。
看来他是放下了,并打算把俩人的关系摆回同事和同门的范围了。
于是她也露出一抹笑意:“我肯定是相信师兄的。”
看到她的笑,林文轩眼中闪过一抹恍惚,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闲聊一般道:“不过你藏得可真深,之前从没听说过。”
舒云念讪讪笑了下:“才交往不久。”
“方便问一下,他是做什么的吗?”林文轩看着她,神情诚恳:“毕竟你这么优秀,好奇怎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你。”
舒云念抿了抿唇,有些迟疑。
林文轩见状,道:“不方便说也没事,我就不打听了。”
“没什么不方便。”舒云念低下头,盯着餐盘里的糖醋鱼块,轻声道:“他是我亲戚介绍的,做医药生意的。”
林文轩点头:“自己做生意的,难怪……昨晚看他开的车蛮好,经济条件是不错。”
舒云念含含糊糊嗯了声:“小生意,还可以。”
虽然还想问更多,但见她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林文轩也知道再问就不礼貌了,于是止住话茬,朝她笑了笑:“希望你们相处愉快,他能好好对你。”
他大大方方的祝福,舒云念也不忸怩:“谢谢师兄。”
接下来,两人不再聊感情话题,转而讨论起演出的事。
食堂其他同事乍一见到他们金童玉女般坐在一块儿吃饭,还以为有什么情况。凑近一听,发现他们聊得都是评弹,没有半点暧昧的意思,也都默默收起八卦的耳朵。
午后,舒云念收到傅老太太的电话,让她和傅司衍晚上一起回老宅吃饭。
舒云念正想着把瓷都买的那些小礼物送给他们,于是答应下来。
她在微信上把回老宅的事和傅司衍一说,傅司衍简单回了个“好”,便再无其他。
舒云念看着对话框里那个好,略略出了一会儿神,也没继续去想。
当天晚上两人一起在傅家吃了饭,舒云念把那些小礼物送给傅老太太、傅家伯母和堂嫂,她们都欣然道谢。
大堂兄看着那些瓷做的小玩意,随口问了句:“弟妹,你给阿衍备了礼物没?”
舒云念点头:“送他的礼物还得过阵子寄过来。”
大堂兄:“是什么啊?”
舒云念瞄了眼一旁的傅司衍,轻声答道:“暂且保密。”
“这么神秘?看来弟妹这份礼物很特别了。”大堂兄挑眉,转头看向傅司衍,打趣道:“阿衍,你可真有福气,老婆出去玩还记着给你买礼物。”
话音刚落,他就挨了一记爱的胸口锤,哎哟叫起来:“你要谋杀亲夫呀。”
大堂嫂嗔怪瞪他一眼:“谁叫你说这种没良心的话,我出去旅游难道没给你买东西?”
大堂兄耸耸肩:“买是买了,但哪有弟妹这么用心。”
“别人是新婚夫妻,蜜里调油,弄点小惊喜很正常,我们都老夫老妻了,哪还搞这些。”大堂嫂说:“再说了,你身上的衣服鞋子哪样不是我给你挑的,就连内裤都是我给你买的!”
大堂兄脸上一红,拉过大堂嫂的手放在胸口:“好好好知道你对我好,不过咱也注意点影响。”
俩口子打情骂俏,舒云念和傅司衍坐在旁边,静默无言,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又坐了一阵,见时间不早,俩人准备回御湖华府。
傅老太太道:“不然今晚留在家里住好了,自从你们搬出去后,都没在家住过。”
在老宅住,意味着又要睡一张床。
舒云念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傅司衍,傅司衍面无波澜,道:“今天就不了,下次。”
傅老太太哼道:“每回都说下次,下次到底是哪一次?”
傅司衍:“……”
这时,舒云念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一瞬间,祖孙俩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她身上。
舒云念尴尬拿起手机,刚要挂断,看到来电显示时,却是一顿。
“是医院的电话。”
她拿起手机解释一句,低头按了接通:“喂,你好。”
手机里传来护士的声音:“是沈丽蓉的家属舒女士吗?这里是人民医院护士站,恭喜你啊,你妈妈刚才恢复意识,醒过来了。”
接下来护士说了什么,舒云念没大听见。
脑中只重复响起那句“你妈妈醒过来了”,一阵狂喜涌上心头,她鼻尖发酸,眼眶也红了。
原来人在极度高兴的时候,真的会想哭。
隔了快两月,妈妈总算醒了!
“云念,医院怎么说的?”傅老太太看着她陡然泛红的眼眶,不由担忧。
舒云念挂了电话,擦了下眼角,挤出一抹笑:“我妈妈她醒了!”
傅老太太一听,高兴拍手:“这可太好了!”
再看一旁的傅司衍:“阿衍,你听到没,你丈母娘醒了。”
“听见了。”
傅司衍瞥过舒云念眼中盈着泪光,眼神微动,缓缓开口:“我陪你去医院。”
舒云念肯定是要去医院的,不过看着傅司衍,她轻声道:“我一个人去医院就行,时间也不早了,你要是累了,先回去休息,没关系的。”
不等傅司衍开口,傅老太太先道:“你这话说的,什么叫没关系?你妈妈也是阿衍的妈妈,他肯定要跟你一起去的!”
说着,她生怕孙子真的不去,抬手拍着傅司衍的肩:“阿衍,你说是不是?”
傅司衍看向舒云念:“我和你一起去。”
这次的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喙。
当着老太太的面,舒云念也不好再说什么:“那我们走吧。”
“云念,待会儿见到你妈妈,替我向她问声好。等过段时间她身体好些了,我再去医院探望。”
傅老太太说着,让管家送他们俩出门。
直到外头传来轿车驶离的声响,傅家大伯母凑到老太太身边:“妈,我怎么瞧着阿衍和他老婆还是不怎么亲近呢?”
提到这事,傅老太太脸上的褶子都深了,叹了口气:“云念这孩子是没得挑的,就是阿衍这不开窍的,真是要急死我。”
大伯母道:“一直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我听大姐说,上次你们搞突击,他俩还是分房睡的?”
傅老太太:“……”
大女儿那张破嘴就是没把门,什么都往外说。
大伯母觑着老太太的脸色,眼珠转了转,忽的出声:“我倒有个办法。”
傅老太太疑惑:“嗯?”
大伯母弯着身,凑到傅老太太耳边低语。
傅老太太听得一张老脸都有些臊得慌,却又有点心动。
略作思索,她道:“那等他们下次回来,看情况再定吧。”-
夜色笼罩着苏城人民医院,晚上十点,停车场总算可以找到车位。
昏暗车厢里,舒云念看向傅司衍:“傅先生,我妈妈虽然醒了,但还是在重症病房,一次只能一位家属探望。”
傅司衍明白她的意思:“我在车里等你。”
舒云念感激朝他笑笑:“好,我尽快下来。”
说着,她迫不及待拉开车门,快步往住院部走去。
望着茫茫夜色里那道健步如飞的纤细身影,傅司衍眼波轻闪。
少顷,垂下头,他视线落在两条毫无知觉的腿上,神色愈发冷厌。
……
二十分钟后,舒云念便回到车上。
迎着男人疑问的目光,她轻声道:“护士说我妈刚醒过来,还比较虚弱,所以又睡过去了。但她的确睁开了眼,持续了大概有三分钟,而且嘴巴还动了,看口型是说要见女儿,所以护士赶紧给我打电话。现在她又睡过去了,护士让我明早再来探视。”
虽然没能见到苏醒的母亲,但知道她是有自主意识的,舒云念那颗悬在心头多日的巨石总算能落地。
苦尽甘来,她此刻的心情无比愉悦,也不管傅司衍理不理她,自顾自道:“值班的医生告诉我,只要有了自主意识,接下来一切都是小问题。他让我回去睡个好觉,不过我觉得我今晚应该睡不着,太激动了,我恨不得立刻就到明天早上……”
“对了,傅先生,还要特别谢谢你。”
舒云念望着他,车外路灯照进的微光落入她眼中,那双明亮乌眸,波光潋滟:“要不是你请来罗主任做手术,我妈也许还要躺更久,或许再也醒不过来。你是我和我妈妈的大恩人,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她絮絮道着谢,傅司衍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清婉脸庞,她眉眼柔和含笑,淡淡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
倏地,他开了口:“你想报答我?”
舒云念一怔,对上男人在夜色里愈发深沉的眼眸,心口莫名砰砰跳了两下,点了点头:“当然。”
话音落下,车厢内一阵静谧。
那双黑眸一错不错盯着她,晦暗不明的情绪,如深夜里暗流汹涌的海。
少倾,男人薄唇轻启,低沉嗓音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哑:“不然,以身相许?”
第33章 chapter33
[chapter33]
一刹那, 舒云念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再看面前的男人,目光清明,脸庞冷白, 并不像是喝了酒。
“傅先生,你是…哪里不舒服么?”
还是受了什么刺激。
傅司衍看着她:“不是你说, 想报答我?”
舒云念:“……”
她是这样说了, 可以身相许什么的, 这不是电视剧里才有的台词?
傅司衍:“你不愿意?”
舒云念红唇无意识翕动两下, 脑袋还有些怔怔的:“不是,我肯定是想报答你的, 不过你这以身相许……是指哪方面?”
那四个字说出口, 她脑中随之浮现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难道他是想她……陪他睡觉?
虽然他们是夫妻,做那种事不是不行,但如果扯上报答, 好像成了某种见不得光的权色交易。
看着她轻蹙起的眉, 还有那一脸的窘迫无措,傅司衍眼睫轻垂,片刻, 他淡淡嗤了声:“和你开玩笑的。”
舒云念:“啊?”
傅司衍望着她, 薄薄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然你以为?”
舒云念微窘,面颊一阵发热。
她心里咕哝,哪有人开玩笑的时候像他这样一本正经。
而且他这种从不开玩笑的人, 突然说这种话,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
腹诽归腹诽, 她面上干笑两声:“只是没想到你也会开玩笑, 刚才真的吓我一跳……”
傅司衍道:“你很怕?”
舒云念:“……?”
傅司衍:“怕真的和我当夫妻?”
“不是……”舒云念支吾,看着男人那难辨情绪的黑眸, 心头莫名有些紧张:“只是你刚才的话太突然了,而且我们之前不是约法三章么。我以为你会一直按照那个来,没想过其他……”
约法三章。
傅司衍额心轻跳。
忽然明白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两人都没说话,车厢里一时静了下来。
少倾,傅司衍在轮椅上坐正,抬手轻敲隔板,吩咐司机:“回去。”
轿车很快启动,苏城夜景在车窗不断后退。
舒云念感觉到车厢里的气氛有点微妙。
大概他真的不擅长说笑话,一说整个场子都冷下来了。而她也不知该说什么,让氛围融洽一些。
低头纳闷了一阵,见身侧之人再无动静,她悄悄抬眼瞄去。
只见窗外不断变化的昏暗光影里,男人双眸阖着,似乎在闭目养神。
流动的光影打在他轮廓立体的面庞上,宛若一座摆在博物馆里完美精湛的雕塑,这张脸,实在是无可挑剔的英俊。
怔怔看了片刻,舒云念才挪开视线,心里却始终没有平静。
他刚才那句话,真的只是玩笑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对她……其实有点好感。
只是舒云念也无法分辨,那点好感是纯粹的喜欢,还是,一个男人想睡一个女人的欲/望。
她不是什么懵懂无知的小女生,就像女生在经期结束后那几天会受激素影响,会格外想谈恋爱一样。傅司衍作为一个成年男人,虽然腿残疾了,但应该也会有那方面的需求。
她是他的妻子,又是他每日接触最多的异性,无疑是床伴的最好选择。
舒云念在心里问自己,如果他真的要她以身相许,她愿意吗?
应该是会的吧。
毕竟新婚之夜她就做好了那个准备,何况这段时间相处起来,她并不讨厌他,甚至……真心感激他。
车上两人各怀心思,一路安静地回了御湖华府。
临睡前,舒云念照旧给傅司衍送去一杯水。
只是这回,她放下玻璃水杯,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床边,面露迟疑。
她纤细的影子映在墙边,傅司衍抬眸:“还有事?”
舒云念飞快扫了他一眼,手指轻掐掌心:“不然,我今晚睡在这?”
最后几个字越说越小,几乎都成了气音。
哪怕傅司衍没听全她的话,但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握紧手指,头颅低垂,雪白肌肤从脸庞红到耳尖,一副羞窘紧张的神情,也猜到怎么回事。
他说的以身相许,她从字面上理解了。
莫名的,有些好笑。
喉头微滚了滚,他嗓音略沉:“都说了是玩笑。”
见她纤长的眼睫蝶翼般颤了两下,他握着轮椅扶手的长指也不觉收紧,语气愈发淡了:“之前说过,找医生给你妈妈会诊这事,就当我日行一善。而且,我如果想要……”
他嗓音微顿,幽邃眸光扫过她透着绯红的白腻脖颈,暗了几分:“也不会是这种方式。”
不等舒云念想明白他这句话,傅司衍转过轮椅,背过身躯:“很晚了,回房吧。”
被直接拒绝,舒云念也很尴尬,头也不敢抬,讷讷说了声好,急忙转过身。
主卧床边,看着那道逃也似的背影,傅司衍扯了扯唇角,眼中一片凉薄嘲意-
夜深人静,窗外刮起了风,吹得窗户轻响,也乱了舒云念的心。
一想到自己竟然主动提出留下来睡,她扯过被子蒙住脸,既懊恼又羞耻。
太丢人,太尴尬了。
不过他那句“如果想要,也不会是这种方式”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是指他可以自行解决,还是指去找些更漂亮更年轻的明星嫩模?也是,凭着他的权势财富,真想要女人,不愁找不到。
她越想脑子越乱,最后什么都没想明白,还熬到了凌晨两点。
翌日她顶着倦容出门,看到同样眼下有淡淡青色的傅司衍,还愣了一下。
难道他也没睡好?
“昨晚没睡好?”傅司衍先问了出来。
舒云念微怔,而后勉强牵起个笑容:“想着马上就要见到我妈妈,太兴奋了。”
稍停,她觑着他的脸庞:“你昨晚也没睡好吗?”
傅司衍:“……”
静了片刻,他淡淡道:“昨晚刮风,有些吵。”
被风吵的?舒云念眼睫轻眨,觉得这个理由有点站不住脚,但他这样说了,她也没去多问。
两人一起在饭厅用早饭,兰姐还惊讶他们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知道舒云念是要赶去见她妈妈,兰姐也为她高兴,“这叫做否极泰来,太太,您妈妈熬过这一次,以后定然顺顺利利,无病无灾了。”
这种好话舒云念当然爱听,柔婉面庞也染上笑:“嗯,我打算等她出院,带她去寺庙拜拜。”
兰姐点头:“要的要的。”
傅司衍吃着三明治,听到这话,看舒云念一眼:“你也信这个?”
之所以说“也”,自然是因为家里还有一位天字第一号的狂热迷信者,傅老太太。
舒云念想了想,道:“好的我信,不好我就不信。”
见傅司衍眯起眼,她解释:“比如去财神庙,抽签说我会发大财,我就信,还会给财神爷添点香油钱。如果抽签说我最近会倒霉,我就是唯物主义,不信。”
听她这话,傅司衍一时失笑。
他笑起来,眉眼如寒冰消融,笑意宛若清泉波纹,徐徐漾开,添了几分平易近人的温润。
舒云念一时看得有些恍神。
兰姐也惊了,先生竟然会笑?
察觉到面前之人的出神,傅司衍敛了笑,语气还残留着一丝轻松:“这话你可别在奶奶面前说,不然她肯定要教育你一堆。”
舒云念点头:“嗯,这个我知道。”
一顿早饭吃完,舒云念就拿着包,准备去医院。
为了避免傅司衍又在车里等她的情况,她道:“傅先生,我坐地铁去就行,反正地铁站不远,很方便。”
傅司衍看了眼腕表:“我让司机送你。”
舒云念:“那你怎么去复健?”
傅司衍:“我会给方樑打电话。”
他这样说,舒云念才放心:“那行,我先出门了。”-
半个小时后,轿车停在了医院门口。
舒云念本想叫司机回去,司机道:“太太,先生吩咐了,等您从医院出来,再送您去单位。”
他是听吩咐做事,舒云念便没多说,自顾自下了车。
司机道:“太太,您探视差不多结束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在下车点接你。”
舒云念回了声好,想要见到妈妈的心无比迫切,挎着包就急急往住院部走去。
这一次,她如愿见到了苏醒的沈丽蓉。
虽然沈丽蓉浑身还插着各种管子,带着氧气面罩,但见到穿着防护服的舒云念,那双有些呆愣失神的眼眸顿时有了光彩。
母女对视着,很快都红了眼眶。
“妈妈。”舒云念握着沈丽蓉瘦骨如柴的手,乌眸蒙着一层盈盈泪光。
沈丽蓉呼吸快了,连着胸口也起伏着。
一旁的护士看着医用仪器,提醒着:“病人情绪不要激动,你的心率很高了。”
沈丽蓉有先天性心脏问题,从小到大身体就比正常人虚弱,也正是心脏问题,让她无法拥有一个亲生的孩子。
但从孤儿院看到云念的第一眼,她就觉得,这个孩子就是她想要的女儿。
事实证明,老天爷待她不薄,的确给了她一个孝顺优秀胜似亲生的好孩子。
“小…念……”
透明的氧气面罩下,沈丽蓉两片苍白的嘴唇费力地动着:“别…哭……妈妈没事。”
她才苏醒,尚且十分虚弱,喉咙也发不出多少声音,只能以嘴型交流。
舒云念看到她叫自己不哭,忙将眼泪忍回去,笑着点头:“好,我不哭。你能醒过来是好事,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
沈丽蓉也微微扯出一抹柔和笑意:“好…孩子,辛苦你了。”
舒云念摇头:“不辛苦,只要你能醒过来,一切都值得。”
母女俩又聊了几分钟,护士提醒病人得休息,不能再多费心神,舒云念也知道妈妈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
反正她已经醒过来,身体养好了,她们有的是时间说话。
“妈妈,我先去上班了,你好好休息,我晚上下班再来看你。”舒云念站起身。
沈丽蓉轻轻眨了下眼:“好。”
又握了握沈丽蓉的手,舒云念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病房。
脱下防护服时,她心绪还有些难抑的欢喜。
妈妈真的醒了,都能和她说话了。
熬过前一阵的黑暗,总算是时来运转,迎来曙光。
她忍不住计划着妈妈出院后的一切,首先,找个灵验的寺庙,带妈妈去拜一拜。
然后……
然后也给傅司衍拜一拜,让菩萨保佑他的腿快些好起来。
想到傅司衍,舒云念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要和妈妈坦白到什么程度。
是把约法三章的事一起说了,还是让妈妈觉得他们虽然是闪婚,但其实也相处得很融洽?
从医院到单位的路上,舒云念一直在思考这事。
等宋滢给她发消息,问她妈妈情况怎么样时,她连带着把这个难题也说了。
小宋同学:「那必须得瞒着啊!」
小宋同学:「阿姨心脏本来就不好,要是知道你为了她,嫁给一个残疾人当三年假夫妻,三年后还要离异,她还不得自责死?」
小宋同学:「你听我的,回去和老傅好好商量一下,对好口供,然后在阿姨面前,能怎么秀恩爱就怎么秀,千万别露馅了。」
云卷云舒:「这样……能行吗?」
小宋同学:「不能行也得行啊,不然你想让阿姨接下来三年,天天活在自责之中,郁郁寡欢?她心脏受得了吗。」
宋滢那边说得斩钉截铁,舒云念一想,养病的确要保持良好乐观的心情,看来也只能说一半,瞒一半。
反正傅司衍和妈妈见面的次数也不会很多,最多逢年过节的时候见一面,演一演也不算太难。
打定主意,舒云念决定今晚下班,就和傅司衍聊一聊-
到了单位,同事们见舒云念眉眼含笑的模样,都不禁好奇:“小舒,你这是遇到什么高兴事了?”
舒云念把妈妈苏醒的事说了,同事们纷纷道喜:“这可是大喜事啊,等你妈妈出院,可得办一桌,热闹热闹,去去病气。”
对于这些人情来往的事,舒云念并不是很擅长,但听年长的同事这样说了,她也觉得有道理,于是点头:“好的,等我妈妈出院,我做东,请大家吃饭。”
“好好好,我一定去!”
“小舒,到时候记得叫我啊。”
同事们纷纷应着,办公室的空气仿佛都洋溢着喜气洋洋。
没多久,团长听说这事,也将舒云念叫到办公室,道了恭喜,又说:“小舒,你看什么时候合适,我叫上几位老同事一起去医院探望你妈妈。”
舒云念诚惶诚恐,但见团长盛情难却,只好说:“我妈妈才醒,现在还在监护病房。等她情况好些,转了普通病房,我再和您说一声。”
团长点头,怕她有心理负担,温和看着她:“咱们团里的每一位同事都是一家人,我们去探望你妈妈,也代表了团里一片心意,小舒,你别太客气。而且你家人平安,没了后顾之忧,你在外面也能安心演出,创造出更好的节目不是?”
“谢谢团长,谢谢领导和同事们这段时间对我的包容和体谅。”舒云念微微鞠躬,语气诚恳:“以后我一定更加努力工作,争取多给团里增光夺彩。”
又客套一番,舒云念离开办公室。
不过的确像团长说的那样,没有后顾之忧,她在书场说书时,状态都更加放松精神。
最后一段评弹说完,还得了个满堂彩。
有个老太太觉得她说得好,还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红钞票,塞在她手中,来了次传统朴素的打赏。
舒云念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书场老板却见怪不怪,笑道:“收着吧,这是老耳朵们对你的认可。而且这老太太我认识,是个有闲有钱的戏曲迷,上个礼拜昆剧团的来我这演《玉簪记》,她直接上台,往小生的帽子插钱,花旦没收到打赏,下台还委屈了好一会儿呢。”
评弹艺人,俗称便是说书先生。有句老话叫“背包囊,走官塘”,便是旧时评弹艺人们的写照。他们走南闯北,或是在茶楼、或是在码头给观众们讲故事,三尺书台,长衫旗袍,醒木一拍,好戏登场。
旧时观众听到兴起,嬉笑怒骂,赏钱赏物,也是常事。
只是时代变迁,曾经风靡的消遣渐渐落寞,好在国家大力保护传统文化,评弹选为非遗,有了资金扶持,能够继续传承与发扬。
从书场出来,舒云念还给那两百块钱拍了张照,留作纪念。
数字支付当道的今天,她都记不清上一回摸到纸币是什么时候。
就在她揣着两百块钱,打算回医院,将这事和沈丽蓉分享时,却在住院部门前见到一位不速之客。
第34章 chapter34
[chapter34]
舒云念没料到会在医院见到舒正霆。
事实上, 自从上次他打电话叫她和傅司衍回程家吃饭,她以傅司衍为由拒绝后,舒正霆和程凤便再没和她联系过——
她不知道他们是心中有愧, 还是傅司衍背后和他们交代过什么,反正不联系, 她也乐得清静。
这会儿在医院碰上, 舒云念怔了几秒, 才轻轻喊了声:“爸爸。”
“云念, 你来得正好。”
舒正霆从长椅站起身,那张有了些岁月痕迹却依旧英俊的脸庞也挂上笑容:“听说你妈妈醒了, 我过来探望她, 但护士说只有家属能探望,不让我进去。”
听到这话,舒云念眼帘轻垂了垂。
她不信舒正霆不知道重症病房探望的规定, 而且他为什么觉得, 妈妈会想见他?
所谓探望,不过是来医院做戏罢了。
“爸爸,医院规定, 每天只能一位家属探望。”舒云念微笑与他解释, 又道:“而且妈妈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
“原来是这样。”舒正霆目露关切:“总之她能醒来就是万幸……云念,那你先进去探望她吧。”
他转身提起长椅上的一大捧鲜花和营养品:“这些都是给她的。”
舒云念面露难色:“爸爸, 无菌病房,我进去都要穿防护服, 这些更不能带进去。”
舒正霆失望:“这样……”
舒云念轻声:“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这些您带回去吧。”
舒正霆看着她:“你还没吃晚饭吧?我在这等你出来,到时候一起去吃个晚饭。算起来, 自从你和傅总结婚后,咱们都没好好聊过。”
对上舒正霆含笑而不失威严的目光,舒云念抿了抿唇,到嘴边的拒绝还是变成了个好。
和早上差不多,舒云念在病房里陪沈丽蓉说了几分钟的话,护士就提醒病人需要休息。
舒正霆来探望的事,舒云念并未提及,毕竟妈妈才醒过来,应该并不想听到那人的名字-
晚饭安排在一家高档西餐厅,舒正霆还开了瓶价格不菲的红酒,说是庆祝沈丽蓉苏醒。
待一顿饭吃得八分饱,酒也喝了半杯,舒正霆搁下刀叉,关切看向舒云念:“你和傅总相处得怎么样?我听说他又开始复健了,有效果吗?”
舒云念将红酒杯放在一旁:“相处得还好,至于他的腿……训练总比不训练要好一些。”
舒正霆听出她话中意思,轻叹口气:“他是人中龙凤,偏偏时运不济,遇上这事……”
稍顿,又朝舒云念笑笑:“不过要不是出了车祸,你们也没缘分做夫妻是吧。”
这虽然是句实话,可听到舒云念耳中,有些不适。
她垂下眼帘,漫不经心切着牛排,没说话。
舒正霆浅啜一口红酒,少倾,又道:“小念,你妈妈虽然醒了,但后续的医药费和营养费,花费也不小。”
舒云念拿刀叉的动作一顿,稍稍抬眼,就见舒正霆朝她宽慰一笑:“不过你放心,我和你程姨既然说过会负担她全部的医疗费用,便不会食言。你呢,安安心心当你的傅太太就行。”
舒云念眼波轻闪。
总算知道他找来的理由了——怕她过河拆桥,不打算继续和傅司衍过了。
也是,因为罗主任的那场手术,妈妈比预期醒得更早。
如果撇开傅司衍负担的那笔手术费用,程家那边耗费的金额,差不多在五十万。
而这五十万,舒云念如果想还,不是还不上,再不济把桂花巷那套小平房低价卖了,足够还上。
她完全不用为了五十万,和一个残疾男人绑定婚姻。
稍定心神,舒云念看向舒正霆,眸光澄澈:“爸爸,你放心,我和傅先生相处得很好,我们会好好过日子。”
舒正霆听她这话,眉眼舒展开来:“你能这样想就好,我肯定也是希望你幸福的……”
舒云念嘴角扯了扯,没接这话。
大概是要把“慈父”形象贯彻到底,用过晚饭,舒正霆要送舒云念回御湖华府。
舒云念本来说“不用麻烦”,舒正霆不由分说:“大晚上的,你个女孩子打车不安全。而且爸爸送女儿回家,理所应当,哪里叫麻烦?”
话说到这份上,舒云念只好和舒正霆一起上了车。
殊不知,他们俩并肩走向豪车的背影,被悄然拍摄下来-
沪城大学,学生公寓。
苏灵灵收到好友叶雨萌发来的消息时,正躺在沙发上计划着国庆假期的南美七天行。
无敌萌:「灵灵!!大瓜!!!」
无敌萌:「照片.jpg」
一看到瓜,苏灵灵连忙点开那张有些模糊的照片。
照片是在一家高级餐厅门前,男人一袭黑色西装,身形高大,虽然只是个背影,但看得出条件不错,手腕上戴着块五十万左右的劳力士。
而他身边的女人,一袭浅杏色提花压襟旗袍,乌发盘在脑后,纤腰盈盈,皓腕如雪,那温婉柔美的气质,哪怕模糊的偷拍画质都遮掩不住。
看着那微微偏过的半张如玉脸庞,苏灵灵眼睛睁大,照片上的女人赫然就是她的小嫂子,舒云念!
而她身旁那男人,绝对不可能是自家表哥——那男的两条腿好好的呢!
苏灵灵一个激灵从沙发坐起,也顾不上打字,一个语音给叶雨萌打了过去。
叶雨萌也很快接了:“喂,灵灵。”
苏灵灵:“你这照片在哪儿拍的?什么时候拍的?”
“就刚拍的,在城南这边一家西餐厅。”叶雨萌道:“我正好和我朋友来这边,出门的时候看到背影好眼熟,就看了好久!这是你小嫂子,我没认错吧?”
苏灵灵默了默,含糊道:“有点像。”
叶雨萌道:“我刚还特地折回去问了,他们点的双人餐,还开了支两千块的红酒。”
苏灵灵额心跳了跳,一男一女,双人餐、开红酒,这不是约会,是什么?
“灵灵,你小嫂子是不是背着你哥……”
“怎么可能!”苏灵灵直接打断,语气里满是维护:“我嫂子不是那种人,这应该是跟朋友出来,或者……你认错人了。”
叶雨萌在电话里那头讪讪道:“也许吧。”
苏灵灵握着手机:“这照片你只发给我一个人,没发给别人吧?”
叶雨萌:“那当然了,我发给别人干嘛?”
苏灵灵道:“这事你之后也别和其他人说,万一是个乌龙,传出去不好。”
叶雨萌自然也明白其中利害,一口答应:“你放心,我不会往外乱说的。不过这事……你要不要和你哥说啊?虽然我也觉得你小嫂子不像那种在外面乱搞的人,但……万一呢。”
毕竟傅司衍那种情况,一个坐轮椅的男人,老婆背着他出轨,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这事我再想想。”
挂电话前,苏灵灵又强调一遍:“雨萌,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可千万别和第三个人说哦!”
叶雨萌再三保证,苏灵灵才挂断电话。
再看屏幕里那张照片,她两指并拢,放大看了好几遍。
的确是舒云念无疑。
而且看她和那男人相隔的距离,像是熟人,一点都不生分。
难道小嫂子真的在外面,给自家表哥戴了绿帽子?
盯着这张照片又纠结了许久,苏灵灵还是决定问一问——
虽然她很喜欢这位新嫂子,但不意味着她能容许自家表哥被绿-
御湖华府,书房。
苏灵灵:「阿衍哥哥,在吗?」
苏灵灵:「小嫂子这会儿在你身边吗?」
微信突然蹦出这两条消息,傅司衍黑眸眯起。
他和这位表妹自从加了微信,交流的次数屈指可数,上一次消息还是去年的一条群发投票链接。
F:「她不在。」
消息发出去,略作思索,又发了一条。
F:「找她什么事?」
苏灵灵:「呃,没什么事,就随便问问。」
傅司衍眉头轻拧。
是现在的大学生太闲,还是她觉得他很闲?
正准备删掉对话框,又一条消息发来。
苏灵灵:「都快九点钟了,嫂子这么晚还没回家啊?」
傅司衍:「……?」
傅司衍:「有事直说。」
消息发过去,对面静了下来。
良久,一张照片发了过来,以及一段将近40s的语音。
“阿衍哥哥,这是我朋友今晚在外面吃饭拍到的,好像是小嫂子和一个男人在西餐厅吃饭。呃,她可能是工作应酬?或者和朋友聚餐?反正我朋友说,他们俩挺亲密的,还开了瓶两千块的红酒。反正你自己注意点吧……如果是个乌龙,我先给你们道个歉。”
苏灵灵那头支支吾吾,说得尽量婉转。
傅司衍点开那张照片,眉头也不禁蹙起。
照片上那个窈窕的背影,确定是舒云念无疑,她今早出门便是穿着这件浅杏色提花旗袍。
至于那个身形高大的黑西装男人……
视线瞥过电脑下方的时间,刚好跳到21:01。
往常她从医院探望完,坐地铁回家,都是在8点半左右到。
他原以为她今天回来得晚,是想多陪她妈妈一会儿,可现在……
她在和一个神秘男人约会,两千的红酒,两人西餐,足以想象是怎样一顿浪漫的烛光晚餐。
而她昨晚,还一脸羞窘地站在他床边,询问着是否留下一起睡。
傅司衍定定盯着那张照片,目光不觉愈发冷冽-
夜色茫茫,轿车缓缓停在小区楼下。
临下车前,舒正霆还不忘叮嘱舒云念:“要是你妈妈问起你和傅总结婚的事,为着她的身体着想,你还是瞒一瞒。就说你和傅总是由我介绍认识,觉得合适就结婚了,行吗?”
舒云念垂眼,轻声道:“不用您说,我也会瞒她一些。”
他们都了解沈丽蓉的性情,当初她能毫不犹豫地提出离婚,便不会容忍女儿为了自己而牺牲婚姻。
“爸爸知道你一向是最懂事的。”舒正霆自知理亏,也没再多说,笑着道:“上楼去吧,还有这花和营养品也都拿上去,顺道帮我和傅总问声好。”
“好的。”舒云念颔首,拉开车门:“爸爸再见。”
她一手抱着那一大束鲜花,一手提着那几个高档礼盒,下车离去。
坐电梯到了楼上,打开门,宽敞的客厅里一片明亮。
舒云念眉头轻蹙,这个点兰姐已经下班了,往常兰姐会给她留下玄关的灯,并不会留客厅主灯。
难道兰姐今天忘记关了?
当她抱着花,换好拖鞋,看到客厅坐着的那道修长身影时,面上不禁划过一抹诧异:“傅先生?”
听到那道轻诧的声音,轮椅上的男人不紧不慢掀起眼帘,视线落在她怀中那一大捧鲜花时,明显暗了几分。
那是一束白绿色系花束,白玫瑰和绿色桔梗花搭配着,清新浪漫,和她温婉的气质很是相配。
然而此时,那与白色交错的绿色,仿佛在讽刺他头上的颜色。
这是那个男人送她的花?
捏着书册的长指不动声色拢紧,傅司衍望着她,语气淡漠:“怎么回来这么晚?”
舒云念自然上前,将那束花放下:“晚上去医院看我妈妈了,然后出去吃了个饭。”
她这样坦然,傅司衍眸色轻闪,哑声道:“吃饭?”
舒云念嗯了声,刚想解释,又望着他,乌眸轻眨:“傅先生,你是哪不舒服么?我看你脸色好像不大好……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
傅司衍淡声道,目光又瞥过那束娇艳唯美的花束,胸膛一阵闷意。
明知按照约法三章,他不应该干涉她的生活,可是……
薄唇紧抿了抿,他想,这事涉及婚姻原则问题,并不是干涉生活。
“这花,是哪儿来的?”
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他抬起眼,幽深狭眸一错不错盯着面前那张姣美白皙的脸庞,不想错过任何一丝神色变化。
舒云念见他问起,漫不经心道:“这花儿啊,我爸爸送的。他本来是要送我妈妈的,可病房不能放这些,我就拿回来了,还有这些营养品。”
她将那些东西放上客厅茶几,打算明早兰姐来了再归置,全然没有注意到轮椅上的男人变换的神情。
“舒正霆送的?”
傅司衍黑眸闪过一抹不自在,再看那礼盒上印着的蜂蜜、燕窝等:“晚上也是和他吃的饭?”
舒云念点头:“对,我下班到医院,就看到他在那儿了,说要探望我妈妈。”
她边说着,边去倒了两杯温水回来,一杯递给傅司衍,语气柔和:“他还让我跟你问声好。”
傅司衍:“……”
接过那杯温水,他垂眼喝着。
忽然,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舒云念见突然笑,不由疑惑:“怎么了?”
傅司衍抬起眼,面色一如平常,语气淡淡:“没什么。”
舒云念:“……”
奇奇怪怪。
“你晚上喝了多少酒?”他忽然问道。
“没喝多少,我就喝了半杯。”舒云念下意识答着,又觉着不对,眼睛微微睁大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们晚上喝酒了?”
傅司衍薄唇轻抿,视线微偏:“你身上有酒味。”
“有吗?”舒云念惊愕,低头嗅了嗅身上,半杯红酒而已,不至于有酒味吧?
或许他的嗅觉比较灵敏。
舒云念:“我待会儿就回房洗澡。”
傅司衍轻嗯了声,握着玻璃杯的长指动了动,斜眼睇向她:“舒正霆找你,有事?”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舒云念也不遮掩,直接把舒正霆找她的目的说了,末了,她自嘲笑了下:“其实不用他说,我也知道什么该和妈妈说,什么不该说。”
在这世上,她比任何人都更在意沈丽蓉的身体。
话赶话提到这茬,舒云念看着轮椅上一脸淡然的男人,放缓嗓音,说起正事:“傅先生,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关于让他配合她,在沈丽蓉面前扮演恩爱夫妻的事。
“我想好了,到时候妈妈问起,就说我们是一见钟情,认定彼此是此生真爱,所以迅速领证闪婚,现在的感情很融洽,还发誓会不离不弃……”
说起这个,舒云念自己都有些难为情,悻悻望着面前的男人:“你觉得这样说,成么?”
傅司衍眉梢轻挑,似笑非笑:“一见钟情,此生真爱,不离不弃?”
每个词从他嘴里出来,就多一分羞耻感。
舒云念面颊发烫:“如果你觉得太肉麻,我改一改词。或者,我和我妈妈说,你就在旁点头就行。”
傅司衍:“不用改。”
舒云念微愣,又见他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挺好的。”
不等她反应,傅司衍就书册合起,转着轮椅离开。
舒云念呆呆坐了几秒钟,而后忙起身,上前推他:“我来。”
深夜11点,万籁俱寂。
傅司衍拿起手机,给苏灵灵发了条消息。
F:「照片上,是你嫂子和她养父舒正霆。」
那头的消息很快回过来。
苏灵灵:「这样啊!!!!」
苏灵灵:「我就知道是乌龙,小嫂子不可能是那种人!」
苏灵灵:「对不起!!!!!」
苏灵灵:「跪地流泪.jpg」
傅司衍也知道小姑娘是好心提醒,回了个“嗯”字。
刚要放下手机,又哐哐哐收到好几条消息。
苏灵灵:「不过阿衍哥哥,别怪我多事,但你真的要对嫂子热情点主动点啊!」
苏灵灵:「女孩子都是要哄的,小嫂子对你温温柔柔,你却一直不冷不热。要是你平时和嫂子恩爱点,我也不会怀疑嫂子在外面找情人了。[委屈][委屈][委屈]」
看到这些消息,傅司衍眉心轻拧。
须臾,F:「要怎么哄?」
苏灵灵:「送她喜欢的礼物,多夸她,多体贴她,对她好,多说你喜欢她、爱她,在乎她,给她安全感……」
噼里啪啦发来一大堆,最后苏灵灵大概是词穷了。
苏灵灵:「不然你有空,多和其他表哥取取经,看他们怎么哄老婆的吧Orz」
傅司衍:“……”
看着苏灵灵发来的这堆“哄妻技巧”,他两指摁着手机,截屏保存。
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皱了皱眉。
静了片刻,还是留下,并未删除-
沈丽蓉在重症病房观察的这段日子,中秋节的日子也逐渐近了。
《白蛇·赏中秋》这个节目成功被省台选入,舒云念除了每天固定在书场演出,还得腾出时间和林文轩排练节目,整个人忙得跟陀螺似的转不停。
又一天彩排结束,她回到御湖华府时已是晚上九点。
兰姐刚好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见到舒云念回来,笑着打了招呼:“太太您回来了,真是辛苦了。”
舒云念换着鞋:“还好,下个礼拜就是中秋,熬过这一周就轻松了。”
兰姐给她倒了杯水,笑眯眯道:“到时候我一定守在电视前看您的节目。”
“要是演得不好,你可别笑话我。”舒云念笑着接过温水,浅啜一口,又习惯性往廊道里看去:“他回屋里了?”
说起这个,兰姐稍稍敛了笑:“先生今天好像有点不大舒服,回来后洗了个澡,就关灯睡了。我看房间里灯一直灭的,也没敢打扰他。”
舒云念诧异:“他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这先生没说,我也不敢多问。”兰姐道:“或许是感冒?太太您要实在担心,进屋看看?”
舒云念闻言,轻轻应了声好,见时钟已经过了九点,对兰姐道:“你先下班吧,路上小心。”
兰姐这边先行离开,舒云念喝过半杯温水,也往卧室走去。
到达次卧门前,她不禁往主卧门前扫去。
门缝下一片漆黑,屋内也听不到任何动静,应该是睡着了。
他白天是从医院回来,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医生应该能看出来,或许是训练累到了?
算了,既然他睡着了,还是不打扰他了。
她收回目光,回了自己的房间洗澡。
只是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时,心头隐隐约约,仍有些不安。
万一,他真的哪里不舒服呢?
不然还是去看看吧?要是真的吵醒他了,大不了被他说两句。
躺在床上纠结了一番,最后舒云念还是决定去看看。
不亲自看一眼,她今晚怕是也睡不安心。
掀起被子下了床,她走到主卧门前,小心翼翼敲了两下门:“傅先生?”
屋内静悄悄,什么声音都没有。
舒云念:“……?”
她清了清嗓子,敲门的力气也大了些:“傅先生?”
仍是没声音。
那过分的静谧叫她心头一跳,“你不说话我就进去了。”
深吸一口气,她直接推开了门。
第35章 chapter35
[chapter35]
门推开, 室内昏暗,一片阒静。
借着廊道投进去的微光,舒云念看到那张宽大的双人床上, 轮廓立体的男人双眸阖上,眉头紧蹙, 仿若被噩梦所餍, 神情痛苦而隐忍。
舒云念心下一惊, 忙走过去:“傅先生。”
打开床头灯, 似乎不适应这陡然亮起的灯光,床上的男人浓眉皱得更紧。
而离得近了, 舒云念才看清他额头细密的汗水, 还有冷白脸庞透出不正常的绯红。
她抬手,探上他的额头,那灼烫的温度吓得她手指都缩了下。
“你发烧了。”她拧起眉, 看着他烧得迷糊的样子, 心也揪起来:“我给你拿毛巾。”
床上的男人似乎烧得迷糊,始终没睁开眼。
舒云念一看这种情况,更不敢耽误, 忙去浴室拧了块温热的湿毛巾回来, 先给他擦了把脸,又拿毛巾浸了冷水,叠放在他额头。
待她从客厅一手拿着家用医药箱, 一手端着杯温水回来,床上的男人也缓缓睁开眼。
昏暗室内光里, 那双漆黑的眼眸再不似平时那样清明锐利, 半睁半阖着,透着几分迷离。
“傅先生, 你先喝杯水。”
舒云念坐在床上,也顾不上什么“不能碰他”的规矩,手臂伸过他的脑后,将男人沉重的身躯抬起,让他靠在她肩头,又把水杯递到他干涸的唇边:“喝点水会好受一些。”
傅司衍只觉脑袋好像坠入一团清香的绵软,他勉力抬眼,却昏沉得厉害,只得顺着她的动作,微微启唇。
舒云念垂下眼,“对,慢些喝……”
男人下颌微抬,凸显的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莫名有些微妙的涩。
短暂恍神,舒云念垂下眼,一杯水也喝得差不多。
她动作轻缓地将他放下,转身去拿医药箱里的温度计。
刚回过身,就见男人半睁着眼睛,静静看着她。
哪怕他这会儿病着,乍一对上他的目光,舒云念还是有些紧张,低声道:“傅先生,你张嘴,测下体温。”
傅司衍看着她,没出声。
舒云念当他默认,将体温计递到他嘴边。
他皱眉,又看了她一眼,还是张开嘴,含住。
舒云念松口气,轻笑:“乖。”
傅司衍:“……?”
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舒云念面颊微烫,支吾掩饰:“咳,我是说,乖…怪……怪热的今晚上!”
傅司衍含着体温计,也说不出话,只眸色沉沉看着她。
舒云念心虚避开对视,但又觉得这个样子的傅司衍,虽然惨兮兮,又莫名可爱——
就像一只平时高冷威严、不可接近的黑豹,突然变成了一只毫无威胁的病猫,尽管还是那么傲娇,但还是得乖乖躺着,由她摆弄。
眼见他含着温度计,闭上眼,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舒云念道:“温度计含3分钟差不多了。”
说罢又转过身,去搜医药箱,看看有没有可用的药物。
拿出一瓶消炎药、一份退烧药,还有一包退烧贴。
她借着床头灯光,阅读起药物说明书。
过了好一会儿,睡裙被轻轻扯了下。
舒云念微怔,回过头就见男人修长的手指揪着她睡裙一角,黑眸静静望着她。
虽没说话,但目光垂下,落在他嘴里的体温计。
“到时间了?不好意思,我刚才在看说明书。”舒云念赶紧取回体温计,当看到39.8时,诧异出声:“烧得这么厉害!”
都快四十度了!
她要是不来看一眼,他这样烧一晚上,第二天恐怕脑袋都要烧坏。
“不行,烧得太厉害了,得去医院打点滴。”舒云念皱着眉。
可现在已经是深夜,傅司衍的腿脚又不方便,单凭她一个人,也没法将他送去医院。
忽然,她想起傅司衍好像有个家庭医生。
“傅先生,你家庭医生的电话是多少?”她拿过他床头柜的手机,递到他面前。
可他烧得太厉害,撑起眼皮都没什么力气,薄唇轻动两下,才哑声吐出一个字:“方……”
舒云念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方秘书!
为着沈丽蓉做手术的事,舒云念留了方秘书的电话,这会儿她连忙拿起自己手机,拨了过去。
大晚上接到她的电话,方秘书那头难掩诧异:“太太,您有事?”
“方秘书,傅先生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烧到了39.8!可能要送去医院打点滴,我一个人在家实在没办法照应,你可以给我家庭医生的联系方式吗,或者你有空过来,和我一起送他去医院。”
“先生又高烧了?”方秘书惊愕,但很快冷静下来:“太太,您先别急,我现在就联系齐医生。”
舒云念道了声谢,挂断电话。
不到两分钟,手机就响起电话。
是医生齐琥:“傅太太你好,我是傅先生的私人医生齐琥,我现在出发去御湖华府,大概是28分钟的车程,现在先辛苦你照看他。”
“好的。”舒云念应下,再看床上面色绯红的傅司衍,语气担忧:“他现在好像很难受,又流了很多汗,脸也特别红。我看医药箱里有退烧药,可以给他吃吗?”
“目前还无法确定他是什么引起的高烧,请不要用药。”齐琥道:“如果实在难受,可以用温毛巾,或将75%的医用酒精加入清水稀释,擦拭人体容易出汗的地方,比如脖颈、腋窝、手脚心、大腿等部位,适当的物理降温,能暂缓他的痛苦。”
舒云念看了眼医药箱,里面刚好有一瓶医用酒精,忙答应下来:“好,我先给他擦擦身子。”
电话一挂断,她拿出那瓶酒精,按照齐琥所说,去浴室里兑了盆水,拿着毛巾折返床边。
擦拭脸庞和脖颈时,还算顺利。
等到脖子以下,穿着睡衣的部分,舒云念拿着毛巾的手顿了顿。
“傅先生……”她轻轻唤着他,男人眼睫似动了下,却没睁开。
事到如今,舒云念也顾不上矜持,以及那约法三章。
她掀开被子,看着他身上穿着的黑色丝质睡衣,红唇轻抿,没解开扣子,而是掀开衣摆,拿毛巾探了进去。
尽管隔着毛巾,手指还是不可避免地触碰到男人的肌肤。
炽热、滚烫、熔岩一般。
舒云念也分不清,是他烧得太厉害,还是她心跳太快,所以才觉得格外的热。
擦过男人的胸肌,手掌继续往下,擦拭着他劲瘦结实的腰腹。
指尖不经意划过侧腰时,傅司衍忽的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
沙哑的,鼻音很重,在昏暗光线里,莫名透着几分晦涩的暧昧。
舒云念眼皮一跳,心口也砰砰加快,是触到他什么敏感点么?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腰侧,也不敢再乱擦,拿毛巾随便抹了两下。
上半身擦好,她重新拧了把毛巾,当纤细手指掀起那条虚虚搭在腰间的被子,她的视线遽然一顿。
不知是丝质面料太过柔软贴身,还是平躺的姿势一览无余,总之男人腰腹之下那团格外明显,明显到舒云念霎时红了脸,紧闭双眼。
天,她看到了。
可是,为什么那么明显,明明之前他洗完澡出来,穿着睡裤没有那么明显
她闭着眼,试图告诉自己冷静,那部位是个男的都有,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然而,那不可忽视、过于夸张的画面,一直在脑中重复,根本就赶不出去。
在心里懊恼了一会儿自己的无耻,舒云念抬手拍了拍脸,让自己恢复理智。
几个深呼吸后,再次睁眼,然而视线却克制不住般,又一次飘到那明显的一大包,耳根再次灼烫。
完了,她的脑袋被污染,没救了。
咬紧唇瓣,她忙拉过被子,遮住那块。
看不见,这才好了许多。
然而又一个新的难题摆在她面前——他最抗拒示人的腿,她能碰吗?
迟疑片刻,她先挪到床尾。
这一次,她看到了傅司衍的脚。
没有长袜的遮挡,他足部皮肤比其他皮肤更加苍白,脚骨大而长,看得出有精心保养护理,指甲修剪得整洁干净。但因为肌肉萎缩的缘故,显出微微的畸形,不丑,却是能一眼看出,不健康。
在这之前,舒云念从未注重过自己的脚,现在看着傅司衍的病足,她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掌,又活动了几下脚趾,
它们灵活、健康,脑袋一发出指令,想动就动,想屈就屈。在日常支持着她,让她可以平衡站立,自如行走。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自己能有一具健康的身体。
思绪回笼,她拿起毛巾,替他擦了下脚。
动作往上,触到他脚背和脚踝的疤痕,一条较短,另一条却像蜈蚣似的,从脚踝一路蜿蜒着往上,没入墨黑色的裤管。
再往上,便是他最不堪、也承受最多折磨苦痛的部位。
舒云念犹豫着,要不要去擦拭他的双腿。
刚下定决心卷起裤管时,头顶陡然响起一道无比沙哑的声音:“你…不许……”
舒云念心头猛地一跳,抬起眼,就见傅司衍睁着惝恍的狭眸,挣扎着要起身。
他腿动不了,只能奋力撑起上半身,涨红的脸庞很快又沁出汗。
“傅先生,你别误会,我是在帮你降温。”舒云念见他反应激烈,高大身形摇摇晃晃,忙放下毛巾,伸手扶住他:“你烧得很厉害,还是别乱动……”
“走开……”
傅司衍嗓音沉沉,如困兽般嘶哑:“别碰我。”
他挣扎着要推开她,又伸出去扯被子,试图遮住那丑陋的双脚。
为什么。
要被她看到这不堪的一面。
为什么她性子这么软,他都叫她走了,她就该撂下他,由他自生自灭。
“傅先生,你别这样。”
舒云念见他实在挣得厉害,咬了咬牙,干脆抬手一把抱住了他。
脑袋贴着男人颈窝的刹那,她分明感受到他的身躯僵住。
可她已顾不上那么多,两条手臂紧紧环抱着他宽阔的背,鼻尖贴着他炽热皮肤,嗓音放得很轻很轻:“真的没关系,真的……”
他身上的苦艾香气冗杂着酒精气息萦绕在鼻间,她抱着他,低声喃喃:“我说过的,腿伤不是你的错,你不能拿灾祸来惩罚自己。你现在还生着病,齐医生说擦身降温,能让你好受一点我不是想害你,或者看你的笑话,你就把我当做个擦身工具人,出了这扇门,我绝对不会再提你腿上的事,行吗?”
他没说话。
但舒云念明显感觉到他不再那样抗拒。
沉默了一会儿,她闷闷咕哝:“你不答应,那我就一直抱着你了。”
这话有点无赖。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说出了口。
但或许是起了点作用,静了几秒,男人鼻音很重地嗯了声。
舒云念眸光一亮,这才松开他。
再看傅司衍,不知是烧得更厉害了,还是怎样,脸上比开始更红。
对上她的目光,他黑眸眯起,神情难辨地回望着她。
最后还是舒云念难为情地避开了眼,扶着他躺下,又故作强硬道:“你别再动了,生病了还逞强……”
可显着他了。
当然这话也只敢在心里说说,她重新拿起毛巾,走到他腿边。
不同于开始的闭眼休息,知道她要擦拭腿部,傅司衍明显强撑着精神,定定看着她。
舒云念也知道他在看着,所以尽量控制着表情,暗暗给自己打预防针,无论等会儿看见什么,或者摸到什么,都要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淡定表情。
然而宽松的丝质裤管从下往上卷起,看到那两条削瘦的腿,以及裸//露皮肤上狰狞的疤痕,眼中还是不免闪过诧异。
下一秒,她察觉到那道落在脸上的视线愈发凌厉。
舒云念忙抬起头,一脸诚恳对他道:“这有什么不能看的?”
傅司衍浓眉拧起。
舒云念:“你之前那么忌讳,我还以为有多吓人,可现在看,根本就没什么嘛。没有血肉模糊、也没有缺肉断骨的,顶多就是瘦了点……现在不少女孩子去打瘦腿针,就是想减少肌肉,有你这样的腿呢。”
傅司衍:“……”
虽然知道她是在安慰他,但也不必如此安慰。
不过见她清丽眉眼间一片坦然,没有丝毫嫌恶,傅司衍紧抿着的薄唇也稍松。
看也被看到了,随她去吧。
反正也不会比这更糟了。
他静静闭上眼。
舒云念见他这副“任她摆布”的神情,既好笑,又莫名有点心酸。
她沉默着替他擦着腿,脑海中忽又想起方秘书接到电话时,脱口而出的那句“又发烧了”。
一个“又”,可见这样的病痛,对他而言,已是常态。
那些被高烧折磨的夜晚,他又是怎么熬下来的呢?
将裤管放下,舒云念扯过被子,轻轻给他盖上:“傅先生,擦好了,你有好些么?”
床上的男人仍闭着眼,不知是不是昏睡过去。
舒云念也不再说话,默默端着水盆回了浴室。
在她离去不久,床上的男人眼皮微动两下,缓缓睁开。
他盯着昏暗的天花板看了一阵,须臾,偏过脸。
目光所及之处,是照亮他的光——
临近12点,医生齐琥提着药箱赶来。
和舒云念打过招呼后,他直奔主卧,动作娴熟地给傅司衍诊治。
“又是骨膜炎引起的高烧。”他和舒云念说完,打开他的药箱,熟练地从里面取出药水和针管,又从阳台取来一个铁架子,将药瓶挂上,现场给傅司衍挂上了药水。
这一系列熟门熟路的操作,把舒云念都看呆了,尤其齐琥从阳台取来那个折叠铁架时,她忍不住问出声:“齐医生,你怎么知道阳台有这个?”
她来主卧无数次,还住过一晚,都不知道阳台还放了这么个东西。
齐琥调整着药瓶,头也不回地答:“上回傅先生发烧,我看这里缺个架子,就让方秘书买了个放在阳台,以备不时之需。”
舒云念惊愕:“上回他发烧?什么时候?”
“是上个月的事了。”齐琥道:“我记得那回,傅太太您还给傅先生做了一碗面,我说面都冷了,还坨掉了,要下楼给他买份新的,傅先生说不用,把那碗面吃了。”
提起那碗面,舒云念就记起来了。
那天她还奇怪,他怎么都不回消息,未免有些没礼貌。
原来那会儿,他正在屋里发着烧,而她还毫无察觉地去上班,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
忽然的,一阵淡淡的愧疚涌上心头,她垂下眼,又看了眼床上吃了消炎药,迷糊昏睡的男人。
这人怎么就这么倔,病了也不知道吭一声。
挂好了药水,齐琥将舒云念请到卧室外。
“傅太太,先生要挂两瓶药水,一瓶大概要两个小时,这里我守着,您可以先找个客房歇息。”
“……”
听他这话,并不知道她和傅司衍是分房睡的。
也是,这种夫妻间的私密事,他个医生怎么会知道,傅司衍估计也不会把这种事对外讲。
“齐医生,大半夜让你跑一趟已经很辛苦了。”
舒云念看着主卧虚掩着的门,床头灯调得很暗,男人静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你去客房歇息吧,我来守着就行,等要换药了,我再叫你。”
齐琥看她一脸关切的模样,想了想,点头:“那就辛苦你了。”
舒云念给齐琥指了间最靠外的客房,客房里一应俱全,兰姐隔三差五都会整理一遍,便是方便客人来了,随时能入住。
等齐琥进了客房,舒云念折回主卧。
到底有个陌生男人在家,她出于防备,将主卧门反锁。
走到床边,药瓶里的药水沿着透明管子,一滴又一滴缓慢地流下,又顺着针头流进傅司衍的手腕。
他的皮肤在昏暗的环境下,依旧苍白,蓝色血管清晰可见。
不过药水的确发挥了作用,他脸上不正常的潮红散去,表情也不再痛苦,而是安静地睡了过去。
舒云念本来还纠结着,是坐在床边陪着,还是干脆上床躺着。
人一放松下来,困意也席卷而来,坐了没一会儿,她的困意就击败理智:“又不是没一起睡过,而且刚才连他身子都擦了一遍,还矜持个什么劲儿。”
这么一想,她调了个110分钟的闹钟,就脱了鞋和针织外套,躺到了傅司衍的身边。
他那边的床头灯留着,舒云念也侧身,朝他的方向躺着,方便她一睁开眼就能观察药瓶的情况。
药瓶还没怎么观察,视线先落在了男人的脸上。
他安静睡着,晦暗光线投在他深邃的脸庞,浓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小小的阴影。
舒云念困意模糊地想,他的睫毛可真长。
怎么一个男人的睫毛这么长……
她伸出手,想摸一摸。
指尖即将触碰的瞬间,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猛然将手收回,心跳也噗通噗通跳得飞快。
一定是困迷糊了。
她重重闭上眼,一定是这样,还是快睡吧-
两个小时的打盹,仿佛才进入梦乡,顿时又被生拽了出来。
闹钟响的第一声,舒云念一个激灵,眼疾手快地摁掉。
坐起身,却察觉到一点不对劲——
掀起被子,只见她的左手正被男人的大掌,牢牢握住。
舒云念:“……!”
困意顿时消了一半,她脑子一阵嗡嗡。
他什么时候牵她的手了?
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肯定是太累了,睡得太死了……
心绪稍定,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去掰男人的手指,试图将手抽回来。
一根、两根、三根……
只剩最后一根大拇指时,一声低低闷哼在静谧屋内响起。
舒云念一怔,忙看向身侧男人,只见他拧着眉头,似有些不悦。
“……”
想了想,她放轻嗓音:“我不走,我去叫医生给你换瓶药,很快就回来。”
似乎真的听进去了,那抓着的手微微松开,舒云念连忙撤回自己的手。
手背仿佛还残留着男人掌心的温度,她红着脸,闷闷咕哝,没想到这平时高冷孤僻的男人,生起病来会这么粘人?
披上外衫,舒云念很快去叫了齐琥换药。
迷迷糊糊隔了2个小时,第二瓶药水打完,又喊医生来拔针头。
这一回,傅司衍也退了烧。
舒云念关上房门,看一眼手机,凌晨4点28。
这下总算可以踏实睡了。
她轻松口气,放下手机,又关了全屋灯光,困意朦胧阖上眼。
睡4个小时到八点半吧,偶尔迟到一回,应该没多大问题。
这般想着,她很快睡过去。
热闹大半夜的主卧,也归于一片茫茫静谧。
第36章 chapter36
[chapter36]
翌日清晨, 室外阳光透过米灰色窗帘,在木质地板投下一条明亮温暖的光棱。
傅司衍是被怀中的动静弄醒。
睁开眼,低头看去, 胸前是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乌发凌乱遮了半张脸,她双眸阖着, 睡着的模样比醒时更加恬静温婉, 肤色雪白, 睫毛纤长, 唇珠微张,精致宛若瓷娃娃。
她侧躺在他怀中, 很难弄清昨晚是谁先靠近谁, 总之这会儿,他的手揽着她的肩,而她的手搭在他腰上。
姿势亲昵地依偎着, 仿若一对真正的新婚夫妇。
短暂错愕后, 视觉之外的其他感官好似也逐步恢复,他能感受到怀中那具身躯的绵软温热,属于她的香气幽雅清甜, 丝丝缕缕萦绕在鼻间, 又似无形的小钩子,撩拨着、勾缠着他的心弦。
干涸的喉头上下滚了滚,傅司衍明显感受到体内躁动的热意。
他是个正常男人。
在感觉最为强烈的早晨, 怀中拥着温香软玉,而且, 她是他的合法妻子……
理智告诉他, 应该将她推开。
揽在她肩头的手却不禁收紧,心底有个隐秘的声音在说, 想要更多。
眸色又暗了几分,傅司衍缓缓低下头,呼吸也不觉重了。
距离,一点点接近……
就在一指之距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
具体来说,是敲次卧的门,伴随着兰姐焦急的声音:“哎呀太太不得了,八点半了,再不出门您就要迟到了!”
隔着一扇门,那声音隐隐约约传进主卧。
大概“迟到”是刻在打工人基因里的触发词,舒云念懒懒嗯了一声,缓缓睁开眼。
当看到男人微敞领口下的锁骨,她陡然怔住。
这…什么情况?
视线上移,对上那双深深看来的黑眸,舒云念心跳仿佛都停了半拍。
她怎么会在傅司衍怀中,而且还这么亲密地抱在一起。
“傅…傅先生……”
“嗯。”他嗓音平淡。
她磕磕巴巴,雪白脸庞渐渐涨红:“你…我……”
“今天还去上班吗?”傅司衍问。
“??”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不过他问了,她也答道:“上…上的。”
傅司衍又是淡淡嗯了声,揽在她肩上的手松开,从容起身,按了下床头的室内电话。
屋外的叫门声很快停下。
不一会儿,电话接通,传来兰姐毕恭毕敬的声音:“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太太已经醒了,不用再喊她。”
傅司衍拿着话筒,又瞥了眼一旁红脸整理睡裙的舒云念:“打包一份早饭,她带着路上吃。”
外头的兰姐听到这吩咐足足愣了两秒,才后知后觉应下:“好的好的,我这就去。”
电话挂断,舒云念也大致整理好,但还是不好意思看傅司衍。
“傅先生,昨晚……”
是她的睡相不好,还是像牵手一样,他主动抱的她?
傅司衍看着她通红的脸,默了默,嗓音有些沙哑:“昨晚辛苦你了。”
虽然知道他指的是照顾他的事,可这个情况说出来,莫名有些暧昧的歧义。
“不辛苦,你没事就好。”
舒云念摁下那些混乱的思绪,低低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傅司衍:“好些了。”
舒云念:“那就好。不过高烧之后,免疫力还没完全恢复,你这两天还是在家里好好休息,暂停医院的训练吧。”
傅司衍深深看她一眼:“好。”
他这么干脆地应下,舒云念还有点小小诧异。
是她的错觉吗,感觉他变得好说话了。
时间已不早,再加上这会儿气氛尴尬,舒云念忙掀被下床:“那你再睡会儿吧,我去洗漱上班。”
床上的男人没出声。
直到她走到主卧门口,他才问了句:“今晚还要加班?”
这几天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单位和医院,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也碰不上几回。
“可能吧。”舒云念也说不准。
但见男人垂眸不语的模样,又补了一句:“你放心,我会交代兰姐照顾你。至于晚上……我尽量早点回来?”
其实有兰姐在,她早点晚点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傅司衍听到她这话,略一颔首:“好。”
舒云念:“……”
行,那还是早点回来吧-
从主卧出来的时候,兰姐正好从廊道经过。
见到头发凌乱、穿着睡裙的舒云念从主卧出来,兰姐惊讶睁大了眼。
舒云念一看她那眼神,就知道她误会了,但也没空解释,快步进了次卧,洗漱换衣。
等收拾妥当,再次出门。
兰姐将打包好的早饭递给她,笑眯眯道:“太太,芝士牛肉派得趁热吃,冷了味道不好,其他的可以慢慢吃。”
舒云念应了声好,又提醒:“先生今天在家休息,你中午给他炖道补汤,补补身体。”
兰姐先是一怔,而后换作一副“过来人我都懂”的暧昧笑脸:“这您放心,我待会儿就去菜市场,生蚝母鸡汤,太太您觉得怎样?这汤最是滋补了。”
舒云念:“……”
这都什么和什么。
她脸颊发烫:“他昨晚发烧了,出了很多虚汗……这高烧是骨膜炎引起的,你就炖点排骨汤吧。”
“啊?先生发烧了。”
兰姐这才知道误会大了,窘迫地低下头:“好的,那我炖个冬瓜虫草骨头汤,做清淡些。”
舒云念点头,看了眼客房,又和兰姐交代了齐医生的事。
兰姐应下,还恍然道:“我说怎么早上进屋,地毯还多了一双新鞋。”
家里的事都交代清楚了,舒云念也不再耽误,先行出门上班-
临近中午,排骨汤的鲜美香气四溢。
齐琥添了第二碗汤,边吃边与傅司衍道:“傅先生,你家保姆手艺真不错,尤其这道排骨汤,既美味又营养,你多喝两碗。”
一句话夸得兰姐不好意思,笑道:“齐医生你过奖了,这汤也是我们太太关心先生,特地吩咐我做的。”
“傅太太还真是细心又体贴。”
齐琥感慨道:“傅先生,你娶了位好妻子。”
傅司衍坐在餐桌旁没说话,只静静喝着汤。
齐琥倒也不介意,他了解傅先生的性子,嘴上虽然不说,但就凭着昨晚他肯让傅太太给他擦身,足见他对傅太太的亲近与信任。
一顿饭吃完,齐琥又给傅司衍检查一番,确定并无其他大碍,他收拾起医药箱。
“傅先生,我看过你前两日的训练记录,你昨晚之所以高烧,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超额训练,腿骨尚且承受不了高强度的锻炼才导致发炎……”
齐琥语重心长道:“康复科的刘主任和我说,额外两组的训练动作是你要求加的。我能理解你想要行走的心情,但康复训练并非一朝一夕的事,这需要日复一日、持之以恒的积累,最是切忌操之过急……”
见傅司衍苍白的脸庞神情清冷,齐琥缓了缓,轻叹道:“还是希望您能为了身体着想,按照刘主任的康复计划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反倒落得一嘴燎泡。”
傅司衍沉默片刻,淡淡开口:“知道了。”
齐琥便也不再多说,提着医药箱先行离开-
这天舒云念没加班,一离开单位,她先去了医院。
经过几天的休养,沈丽蓉的状态明显好了许多,白天清醒的时候氧气罩也能摘掉,自主呼吸。
见到舒云念眼下淡淡的乌青和面上掩不住的疲色,沈丽蓉语气满是关切:“小念,你昨晚没睡好么,还是工作压力太大?”
“没事,大概是……大后天就是中秋节了,有点紧张,昨晚没睡好。”
舒云念目前还未和沈丽蓉提过她结婚的事,她打算等沈丽蓉转到普通病房再说。
“省台的节目,的确要好好表现。”沈丽蓉说着,忽又怅然感叹一声:“都怪我,要不是我拖累你,你这回是要去央台的。”
舒云念一听,忙握着她的手安慰:“这可不一定。你这些天病着不知道,我之前要演的那个节目被导演组换掉了,改成了多人合演。到时候五六个女演员抱着琵琶往台上一坐,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化着一样的妆,观众哪分得清谁是谁?还是省台的节目好,我和林师兄男女搭档唱白蛇,观众一目了然呢。”
她煞有介事的口吻,倒让沈丽蓉也信了三分,眼中遗憾少了些:“这倒也是,双档总比多人好……不过,以后要是再有央视的演出,你可得抓紧,别再错过了。”
母女俩又聊了一会儿,舒云念想到御湖华府还有个病号,也没多留,准备离开。
沈丽蓉:“你回去小心点,过巷子不要玩手机,看着路。”
舒云念轻轻点头:“我知道了,妈妈,你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刚去更衣室换了防护服,拿起手机,就看到一条未读消息。
舒云念微怔,划开一看。
F:「在加班?」
舒云念挑眉,病了一回,好像的确变得粘人了?
云卷云舒:「没加班,在医院看我妈妈。」
过了片刻,对方回复:「嗯。」
舒云念:“……”
粘人大概也是错觉。
念头才是一秒,又一条消息冒出。
F:「中午的汤,我喝了两碗。」
怎么听出一种求表扬的味道?
舒云念点开表情包,选了个表情回复:「为你点赞.jpg」
F:「……」
F:「你从奶奶那里存的表情?」
看着屏幕上那闪烁跳跃的两个大拇指,舒云念回想了一下。
云卷云舒:「偷我们办公室王姐的。[捂脸][捂脸]」
F:「……」
F:「晚上保姆炖的雪梨乌鸡汤,味道也不错,给你留了一碗。」
竟然还给她留了汤?
应该是兰姐留的吧,她一向细心。
想到这,舒云念回了个好的。
她本以为对话就此结束了,没想到傅司衍又发来一条。
F:「汤在灶上,放久了会凉。」
舒云念眉头蹙起,轻敲屏幕:「没关系,我回去微波炉热一热。」
即将点击发送时,她忽然意识到什么。
难道他那话的意思,是在让她早点回去?
是这个意思吗?
还是她想太多……
纠结两秒,她将消息一个个字删掉,重新编辑了一条:「好的,我准备回去了。」
F:「嗯。」
F:「路上小心。」-
到达御湖华府时,不到九点。
兰姐见舒云念回来,笑着迎上前,端茶递水又倒汤,当然也不忘和女主人汇报先生今日的情况。
“先生中午喝了两碗汤呢。”兰姐笑道:“我猜,他肯定是听说那汤是您吩咐做的,这才多喝了些。”
“我哪有那么大能耐。”
舒云念莞尔,瞥过兰姐端来的那碗热气腾腾的鸡汤:“我先去看看他,汤晾一会儿,我出来再喝。”
“好。”兰姐应下,又特地补了句:“这汤也是先生吩咐,让我给您留的呢。”
舒云念脚步停了下,看向兰姐。
兰姐则是一本正经朝她点点头,表示真的是傅司衍吩咐的。
忽然间,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悄然拂过心头。
她想,原来这块冰捂一捂,还是能化的啊。
思绪回笼,舒云念走到主卧门前。
她敲了两下门:“傅先生。”
屋内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进。”
舒云念听他这声音,比早上稍微精神一些,看来休息一天好了不少。
推门而入,主灯没开,两侧的床头灯亮着,柔和暖光静静笼着床边的男人,他躺坐着,黑色睡袍,发丝垂搭在额前,一副散漫慵懒的气质。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眼。
四目相对的刹那,舒云念脚步一顿,莫名其妙想起今早那暧昧的睡姿。
她实在不懂自己怎么会睡到他怀中,手还搭着他的腰
那样睡了一晚,还没有半点察觉。
真是…尴尬。
“我就过来和你打声招呼。”舒云念并没走过去,而是站在门边,随口问:“你休息一天,应该有好些?”
傅司衍见她站在门边拘谨不前,眼底掠过一抹晦色,“好些了。”
“嗯,那行……”舒云念干巴巴应着:“那我就不打扰你,先出去了。”
细白手指搭上门把手,刚要合上,忽又听到屋内传来声音:“等等。”
舒云念微愣:“还有事么?”
隔着门到床边的距离,男人的表情看不分明,只听他道:“医生说,炎症未好全,半夜可能再次发烧。”
舒云念错愕:“怎么会这样?”
“所以……”
床上的男人望着她,眸光幽邃又暗藏某种深切的炽热,嗓音沉哑:“你留下,再睡一晚?”
第37章 chapter37
[chapter37]
夜色沉沉, 万籁俱寂。
直到躺在主卧的床上,舒云念还有些恍惚。
怎么就…答应了呢。
可是好像也没法拒绝,总不能回他, 等你发烧了再说。
总之这晚,先凑合着睡吧。
不过与昨晚的情况不同, 这回傅司衍是清醒的, 是以舒云念也多了几分拘谨。
具体表现在, 她今晚没穿睡裙, 而是换了条棉质的长袖睡衣和睡裤。
还有摆放枕头时,刻意和他留出一段距离。
她想, 这样隔开, 总不会再出现今早的尴尬情况。
傅司衍将她的小动作尽入眼底,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熄灯躺下后, 还是问了句:“你会觉得麻烦吗?”
舒云念正调整着睡姿, 冷不丁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还愣了下。
等反应过来,她忙否认, “当然不会, 你怎么这样想?”
身旁的男人没出声。
舒云念只当他是觉得给自己添麻烦了,放轻嗓音:“傅先生,虽然我们只是名义夫妻, 但大家同住一个屋檐下,你又帮了我那么多, 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而且你也不是天天生病, 就这么一两天病了,真的没关系。”
身侧仍是沉默。
良久, 黑暗里才响起他低沉的嗓音:“如果哪天,你要是觉得麻烦,记得直说。”
舒云念眉头轻皱,觉得这话有点莫名其妙。
但或许生病的人,心思比较敏感,容易胡思乱想?
略作思索,她偏过脸,望着枕边那张在黑暗中模糊的轮廓:“傅先生,打从你同意让我顶替程晚柠和你结婚,我那天和你说的话,只要咱们没离婚,就一直有效。只要你需要,我会一直照顾你,陪伴你,尽量不给你添麻烦……也许我们相处的时日尚短,你还不是很了解我,但我会用行动证明。”
若换做其他新婚夫妻,这话可以说是感人的誓言。
可从她嘴里说出,愣是有种下属向上司表忠心的味道。
傅司衍:“……”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算了,反正时间还长。
“再过两天就是中秋,老宅有家宴。”
傅司衍道:“你大概几点结束演出?”
“老宅的家宴我应该赶不上了。”舒云念道:“我们的节目是8点20,演完下台卸妆收拾,差不多得9点。”
傅司衍:“那天你的晚饭怎么安排?”
“节目组会发盒饭,没准还会加个鸡腿。”舒云念轻笑:“咱们省台还是挺大方的。”
傅司衍:“嗯。”
屋内静了下来,但两个人都没有半点困意。
气氛似乎与之前变得有些不同,舒云念躺在床上,脑中不断想起今早的亲密。
他的怀抱很温暖,揽着她的手臂坚实有力,给人一种安稳感。
最要命的是,发现在他怀中醒来,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惊慌排斥,更多是羞赧与无措。
思绪混乱时,身旁的人蓦得动了下。
舒云念眼皮轻动,正紧张时,他好像只是侧身看了眼手机:“11点了,睡吧。”
舒云念嗯了声,闭上眼睛:“晚安。”
身旁静默一瞬:“晚安。”
室内很快又归于静谧。
上半夜风平浪静,下半夜傅司衍的腿部痉挛,舒云念听到他忍痛的闷声,迷迷糊糊醒过来。
知道是什么情况,她很是自然地掀被下床,去浴室打了热水和毛巾回来。
“热敷一下会好些。”
看着傅司衍别扭的苍白脸色,她柔了语气:“昨晚都擦过了,今天就别再介意了。”
傅司衍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眉眼间还带着慵懒困意,薄唇轻抿,终是拿开搭在被子上的手。
很快,舒云念就坐在床边,给他腿骨疼痛处敷上热毛巾。
“我有看一些视频,上面教了些按摩手法可以缓解……”舒云念偏过脸,眼含试探:“可以让我试试吗?”
昏暗灯光下,她乌眸清澈,泛着盈盈期待的碎光。
喉头微滚了滚,傅司衍望着她,嗓音有些喑哑:“该看不该看的也都看了,你要试就试。”
明明知道他指的是腿,可听到他那句“不该看的”,舒云念无端想起昨晚那段想要忘却的记忆。
的确是,某个不该看的地方,也被她看了。
白皙的脸皮不禁发烫,她赶紧低头,生怕被他瞧出端倪,纤细手指搭上男人的腿部。
她照着视频里教的,不紧不慢帮他捏着,有些动作没记住,干脆拿过手机,现场打开视频,边看边学。
“……我们的手指要以打圈的方式,找到腿骨往下三寸的那个穴位,力道适中地点按……”
视频里低缓的教学声在静谧房间里响起。
傅司衍躺靠着浅灰色软枕,看着那盘腿坐在身侧,神情专注按摩的女孩儿。
柔和灯光笼着她半边白皙的侧脸,恬静温婉,颊边小小的绒毛仿佛镀上一层温柔的光。
倏忽间,他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
“傅先生,你有感觉好些吗?”
舒云念回过头,正好对上男人定定凝望的眼眸,那深邃的目光好像掺杂着某种不一样的情绪。
她微微怔了下:“是…哪里按得不好吗?”
傅司衍眼神轻晃,嗓音有些不自在:“没有。”
稍顿,又补了一句:“感觉好些了。”
舒云念眸光亮起:“真的吗?那看来这个视频还是挺有用的,我点了收藏,下次你还难受,就照着这个继续给你按。”
“嗯。”
傅司衍语气淡淡,忽的又道:“你中秋节后,什么时候有空?”
舒云念不解:“有什么事吗?”
傅司衍抿唇:“抽出半天,陪我挑个礼物。”
舒云念:“礼物?送谁的?”
傅司衍看着她,默了一秒:“一位朋友。”
“这样。”舒云念点头:“我下周六就有空。”
“好,那就下周六。”
又按摩了一阵,待腿上疼痛稍缓,两人重新熄灯睡觉-
翌日清晨,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见到舒云念又是从主卧出来,兰姐满脸姨母笑:“太太,昨晚休息的怎么样?”
舒云念是要回到次卧洗漱,站在门边讪笑答了句:“还好。”
兰姐道:“还好就是好,那您先忙,我把早餐端上桌。”
舒云念应了声好,推门进了屋。
一番洗漱过后,她刚准备出门,却收到了宋滢的语音电话。
舒云念诧异,这一大早的,宋滢怎么会打电话?
刚一接通,宋滢委屈巴拉的声音就电话里传来:“舒云念,还是不是姐妹了!”
舒云念懵了:“这怎么说?”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都忘了?”宋滢道。
“今天…今天是礼拜四,快到中秋节……”舒云念喃喃着,忽然猛地记起:“啊,今天是27号,你的生日!”
“哼,原来你还记得啊,我还以为我们的感情成了一盘散沙,风一吹就散了呢。”
“对不起对不起,我上个礼拜还记着的,实在是这几天太忙了。”
每一年的生日,两个人都会第一时间祝福对方。
可昨天晚上和傅司衍睡一块儿,她都忘记守零点送祝福了。
一想到自己某种意义上也算是“重色忘友”,舒云念惭愧不已:“滢滢,生日快乐!礼物我下午补上!”
宋滢也不是真的打电话来和她闹,听她说了生日快乐,也不生气了,但还是哼哼唧唧:“你忙什么呢,忙到我生日都忘了。”
“最近一直为中秋晚会加班排练,每天还得跑医院看我妈妈。然后这两天,傅先生发了高烧,我前天照顾他,一个晚上没怎么睡,昨天上班都有些恍惚,昨晚他的腿又痉挛……”
“打住。”宋滢在电话那头皱眉:“你家保姆呢?让她照顾啊。”
舒云念仿佛被问住,噎了下,才道:“他烧得很厉害,外人照顾不方便……”
“外人?”
宋滢啧了声:“云念,你完咯,你别是喜欢上老傅了吧?”
“怎么可能!”
舒云念面色一烫,矢口否认:“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只是他生病了,我照顾他一些,也很正常。”
“你可以照顾他,但也不用亲力亲为、彻夜照顾啊。”宋滢感叹道:“我就知道,一男一女同一个屋檐下住着,早晚会出事,只是没想到最先沦陷的竟然是你。”
“你别乱说,我真的没有。”舒云念抿唇:“我只是看他那样挺可怜的……”
话音落下,没等电话里回应,倒是门外传来兰姐的声音:“先生,您怎么在这?”
不轻不重的声音透过虚掩的门,传入舒云念耳中。
她身形一僵,动作生硬地转过头。
便见那半掌宽的门缝里,一只搭在轮椅上的修长手掌,肤色苍白,指节紧拢,隐约可见突起的青筋。
在她视线投去的下一刻,那只手转着轮椅,离开。
完了。
舒云念心头一沉,他听到了。
“云念,云念?”
宋滢的唤声在手机响起,拉回舒云念的思绪:“是信号不好吗?你怎么都不说话?”
舒云念握着手机,嗓音有些发紧:“滢滢,我现在有点急事要处理下,晚点再和你说。”
宋滢听出她声音不对劲,也没再多说:“行。”
电话挂断,舒云念快步走出次卧。
廊道上,兰姐正一头雾水地站着,见到舒云念出来,指了指关上的主卧,纳闷道:“先生不知道怎么了,才刚出来,又进屋去了。”
而且脸色也不太好,兰姐觉得空气都骤降了好几度。
“你去忙吧,这里我来处理。”舒云念道。
“太太……”兰姐担忧。
舒云念朝她笑笑:“别担心。”
兰姐这才点头,转身离开。
看着那扇紧闭的主卧门,舒云念脸上故作轻松的笑意也敛起,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懊恼忧色。
刚才那些话,他肯定是听到了……
怎么就那么巧,刚好让他听到。
舒云念心里懊悔不已,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几分钟前,堵住自己的嘴。
可时光不会倒流,此时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
深吸一口气,她抬手敲了两下门:“傅先生……”
屋内没有声音。
她咬唇,又敲了两下:“傅先生,请听我解释一下,好吗。”
屋内仍是寂静。
舒云念无法,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然干脆推门进去再说。
转念一想,又觉得那样太失礼,没准火上浇油,他更加生气。
说来说去,都怪自己。
祸从口生,这次是真的祸从口生了!
就在她站在门口懊恼着该怎么办时,大门外忽然响起一阵门铃声。
舒云念微诧,朝玄关处看去。
兰姐听到门铃声,连忙去应了门。
不一会儿,便见兰姐拿了个小箱子过来:“太太,是您的快递。”
舒云念疑惑,她的快递?
她这段时间好像并没网购。
当看到快递单面上写着发货地:瓷都,她恍然,是上次在瓷都给傅司衍做的杯子烧制好了。
兰姐看着那紧闭的门,和站在门口进不去的太太,一肚子疑问,却也不敢多说,将快递给了舒云念就走开。
舒云念看着快递直叹气。
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正好碰上他生气的时候。
沉吟片刻,她再次敲门:“傅先生,不管你信不信,刚才那话是我无心之失,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但,要她解释是什么意思,却也说不出来。
不可否认,她的确…对他存了几分同情。
矛盾的话在嘴边徘徊,舒云念对着那扇紧闭的门,心头也无比郁闷。
或许,这会儿见面会更加尴尬。
还是等晚上下班回来,他消了气再说吧。
思及此处,她弯下腰:“礼物放在门口,我先去上班了。”
屋内仍是一片静寂,宛若未闻。
第38章 chapter38
[chapter38]
上班途中, 舒云念才有空和宋滢解释今早的事。
宋滢弄清原委后,消息唰唰发来。
小宋同学:「猴哥捂耳.jpg」
小宋同学:「也太背了吧,这都能听到?」
小宋同学:「不过你都解释了, 他还关着门不搭理你,心眼会不会小了点?「撇嘴]」
舒云念轻叹口气, 敲着屏幕。
云卷云舒:「其实这点, 我倒是能理解他。从第一次见面, 我就察觉到他很反感别人对他的同情。」
云卷云舒:「而且我也查过一些相关资料, 在日常生活里,不少残疾人更希望被平等得对待, 而非作为弱势群体被特殊对待。」
小宋同学:「可残疾人本来就是弱势群体, 这是不争的事实呀。公交地铁上都有老弱病残孕专用座呢,难道这不是为他们好吗?」
云卷云舒:「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也理解他的感受……」
云卷云舒:「唉, 这个事就很复杂。」
非得说个子丑寅卯, 那便是这世上不存在完全的感同身受——
健全人无法完全理解残疾人的心理世界,残疾人也很难忽略健全人善意中可能存在的“隐形”优越。
客观事实上的不同,造就了主观意识上的认知区别, 尤其对于傅司衍这种曾经健全, 突然变残的人而言,这种从有到无的差距,更是深刻。
眼见话题变得深奥严肃了, 宋滢连忙发了个呆滞猫猫表情包打住。
片刻,又道:「还好你不喜欢他, 不然真动了心, 以后过日子都别别扭扭,猜来猜去, 想想都累得慌。」
「要我说,健全人就找健全人,残疾人就找残疾人,互相沟通起来也不费劲,更没那么多误会。」
这结论简单粗暴,但的确是现行情况下,最常见的搭配。
健全人很少找残疾伴侣,而残疾人也偏向找个某方面残缺的伴侣,互相搭伴,谁也不嫌弃谁。
可她,嫌弃过傅司衍么?
她扪心自问,从未有过。
至于同情……
她承认的确是有同情。
但,仅仅只是同情么?
纤长的眼睫轻轻垂下,舒云念心里忽然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迷茫。
这份迷茫伴随着她一整日,连着彩排的时候,都有些不在状态。
练到第四遍的时候,林文轩摁住三弦儿,抬眼看她:“云念,休息一会儿吧。”
舒云念抱着琵琶,乌眸轻动:“林师兄,我今天想早点练完。”
“我知道,能看出来。”
林文轩颔首,稍顿,又望着她,神情温润道:“你我都知道《赏中秋》不难,就那么几段词,哪怕不上节目,也是咱们的基本功,说是倒背如流也不为过。我们之所以一遍又一遍排练,是想找出一个最佳的状态,然后把那个状态完美呈现在观众面前。但你今天的状态明显不太对,这样排练下去,说实话,也没多大的意义。”
他这话不带半点愠色或埋怨,但还是叫舒云念羞愧得红了脸:“林师兄,抱歉。”
“没事,我只是提醒一句。”
稍作迟疑,林文轩问:“是医院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舒云念摇头:“不是。”
林文轩:“那是?”
舒云念:“……”
从她一闪而过的窘迫神色,林文轩似乎猜到什么,“和男朋友,闹别扭了?”
这下舒云念更沉默了。
林文轩也沉默了。
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最难以启齿的,莫过于心底那一丝隐秘的窃喜。
明知这样不对,可一想到那个开着豪车的生意人,也许只是贪图云念的外貌,并非是了解她、珍惜她的良配,心底就有个声音暗暗祈盼着,快分手吧。
如果他们分手了,这一回他绝对再不犹豫,第一时间和她表明心意。
绝不会像以前那样藏着掖着,想着日久生情、水到渠成。
“不然今天就排练到这儿吧。”
林文轩语气放得温和:“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后天就是正式演出,这两天你就调整好心态,其他的没什么问题。”
舒云念自然明白“心态制胜”的道理,也不再强逼自己练下去。
放下琵琶,她施施然起身:“林师兄,你放心,我会尽快调整好心态……至少在节目演出时,绝不会让任何事影响我的状态。”
她语气恳切,林文轩轻笑点头:“嗯,我肯定相信你的专业度。”
排练到此结束,俩人分别收拾各自的乐器。
离开练习室时,时间尚早,暮色沉沉的天空还挂着最后一丝绚烂绯紫色晚霞,映着单位院内那棵枯黄的老梧桐树,一片缱绻秋意浓。
“我看你晚饭没吃多少,我知道有一家店的羊肉汤味道不错,不然一起去?”
电梯到达一层,林文轩邀请着舒云念:“秋藏冬补,这时节喝点羊肉汤最是补身。”
舒云念微怔,而后拒绝:“不了,我想早点回家。”
毕竟家里还有个活祖宗等她去哄。
“那我送你回去。”林文轩道。
舒云念仍是拒绝:“不用麻烦了,我坐地铁就行,方便还不堵车。”
说完,也不等林文轩再说,她紧了紧肩上的挎包:“林师兄,我先走了,明天见。”
眼见那道淡雅清丽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梧桐落叶的大院内,林文轩站在原地,有些怅然若失。
不过很快,他又振作起来。
她只是谈个恋爱而已,又不是结了婚。
而且才交往没多久,俩人就吵架闹得心神不宁了,离分手还会远吗?-
回御湖华府的一路上,舒云念都在打腹稿,提前准备着见到傅司衍要说的话。
没想到才进门,就从兰姐口中得知,傅司衍并不在家。
“太太,还有这个……”
兰姐将那个未曾开封的快递箱,小心递还给舒云念,语气也带着几分支吾:“先生还说……他不需要你的施舍。”
施舍。
舒云念心下一沉,没想到他竟然用这个词,形容她送他的礼物。
“我知道了。”
舒云念收起那个快递箱,扯了扯嘴角,起码他退回来了,而不是直接丢了。
“太太,恕我冒昧,但你和先生到底是怎么了?”兰姐实在是纳闷,前两天这小俩口还甜甜蜜蜜住一屋了,怎么忽然间又变成这样。
“我和他……”
嫣红色唇瓣抿了抿,舒云念抬眸,朝兰姐轻笑了笑:“就是点小误会。等他回来,我会和他把误会说开。”
她都准备好八百字小作文,打算好好解释今早的失言。
兰姐听她这样说,稍微放心:“那就最好了!有误会就要说开,夫妻吵架最怕都是锯嘴葫芦,各自憋在心里不说,我们外人看得都要急死了。”
又聊了一会儿,舒云念拿着快递回了次卧。
她拿剪刀拆了快递箱,瓷都的店家很细心,里面塞了满满当当的塑料泡沫,而她亲手制作的锦鲤杯,安安稳稳装在一个方形的简约礼盒里。
瓷杯分量不轻,而且比她想象中的好看不少。
上色的时候,她还觉得颜色还不够鲜艳,没想到经过高温烧制,颜色均匀又清雅,颇有几分宋代雅韵。
尤其那两条锦鲤,没烧之前灰扑扑有点呆,烧完之后,透着瓷器独特的润泽光芒,多了些许鲜活之气。
舒云念将锦鲤杯仔细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是一份拿得出手的礼物,她重新放回礼盒。
礼物和解释都已到位,万事俱备,只差那位活祖宗了。
然而,直到九点,兰姐都下了班,傅司衍还没回来。
和兰姐告别,将大门关上,舒云念在玄关出了好一会儿神,才走到客厅沙发坐下。
掌心握着手机,她眸中闪着纠结。
要打个电话问问么?
毕竟自结婚以来,他几乎从未晚归。
细白手指翻到通讯录,脑中忽又想起那约法三章——互不干扰对方生活。
他没必要和她报备,就像他之前也说过,她不用和他报备。
但……
望着墙上挂着的时钟,舒云念咬了咬唇。
在瓷都团建时,他不是也问过她的行程吗?
既然他没有完全遵从规则,那她…也不必完全遵守吧。
她想,等到十点,就打电话。
只是不等她先打电话,九点四十,方秘书的电话先打了过来。
“太太,您现在方便么?”
舒云念接起电话,心里一沉:“怎么了?”
“先生喝醉了,今晚应该是在清溪园歇下。”
方秘书道:“您方便的话,麻烦去他房间拿下他每日要服用的药,我现在派司机过去取,明早他也可及时服用。”
“喝醉了?”
舒云念诧异:“他身体才好,怎么就喝酒了?”
方秘书:“今晚先生和几位朋友在清溪园小聚,大概是兴致所致,多喝了些。”
“兴致来了也不能这样胡闹,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呀。”
不等方秘书回话,又听她道:“你派司机来吧,药我会收拾好。”
“好的。”
电话挂断,想起太太刚才那个语气,方秘书不由蹙眉。
怎么觉着那位性情温柔、对谁都温声细语的太太,莫名有了几分自家老板的气势?
难道这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也没多想,他继续吩咐清溪园的佣人们收拾着房间。
将近凌晨,皎洁月色笼罩着整座幽静的园林。
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古宅后的停车场,方秘书闻讯赶来,见司机下车,皱眉:“怎么拿个药去了这么久?”
话未说完,就见司机朝他尴尬摇摇头。
下一秒,后座车门推开,一抹纤娜的身影缓步下车,嗓音轻柔平和:“不好意思,我收拾东西,耽误了点时间。”
第39章 chapter39
[chapter39]
虽然还没到八月十五, 十三的月亮照样圆且亮。
看着皎白月光下那张柔婉脸庞,方秘书微诧:“太太,您怎么来了?”
舒云念拎着个黑色挎包:“送药, 顺便看看他的情况。”
她平日性子温柔恬静,做事风格却不像性情那般温吞, 该果断时果断, 想要解决的麻烦也会尽快去解决。
尤其中秋晚会近在眉睫, 她实在不想带着这个误会过中秋。
既然他不回去, 她就来。
见方秘书仍是错愕,舒云念轻抬眉眼:“难道我不能来?”
方秘书回神:“可以, 当然可以。”
他稍稍弯腰, 抬手:“太太,这边请。”
舒云念跟着他往前走去。
深夜的园林不像白天那样景致怡人,尽管亭台楼阁、折桥游廊都亮着灯笼, 不至于漆黑阴森, 但夜晚走在这古色古香的宅子里,微凉秋风拂过,枯荷残叶沙沙响, 还是有几分寂寥凄冷之气。
舒云念还记得上次来到清溪园, 下着瓢泼大雨,她狼狈的被拦在门外。
那时她还不知道,两个月后的自己会成为这座雅致园林的女主人, 毕恭毕敬由人请进来。
现在想想,命运真是奇妙。
“太太, 先生住在这座院内。”
方秘书的脚步在月洞门前停下:“您今晚在这住吗?还是另外收拾一个房间?”
舒云念想了想:“再收拾一间吧。”
她也没百分百的把握, 一定能把人哄好。
就算哄好了,她和傅司衍八成也是分房睡。
当然, 对着外人,她解释为:“他喝醉了明天应该起得晚,我早上要去上班,怕打扰他。”
方秘书也没多说,应了声是,就忙去了。
看着那间只亮起微光的房间,舒云念脚步忽然有些踌躇。
正好一个佣人端着醒酒茶过来,见着舒云念,还有些惊诧:“您是?”
舒云念道:“我是傅先生的妻子。”
清溪园的佣人都知道主家结婚的事,但至于那位太太长什么样,很少有人见过。
现在听到舒云念这样说,再看她容貌气质都清雅不凡,佣人诚惶诚恐打了招呼,又道:“太太,这是方秘书让厨房准备的醒酒茶。”
“给我吧。”舒云念道:“我送进去就行。”
正牌太太都来了,佣人也不敢多言,将托盘递给舒云念,还体贴地替她推开了门。
等舒云念迈步进去,又轻轻将门带上。
房间内只亮着一盏仿明八宝琉璃灯,屋内风格是传统中式风,家具是清一色的实木,全屋灯光、浴室、电器等又是现代科技,古典与现代经过设计师之手,完美融合为一体。
绕过一扇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雕花髹漆的山水屏风,映入眼帘是一张红木雕花大床,床边放着一把空轮椅。
视线往里,一袭墨黑色睡袍的男人躺坐床上,背靠深灰色真丝鹅绒枕,双眸轻阖,神情清冷,似在闭目养神,两道浓眉却微微折起。
听到脚步声,他没睁眼,只哑声沉沉说了句:“先放一边。”
舒云念身形微怔,又朝床上男人投去一眼。
他脸色冷白,只颊边透着一抹淡淡的红,看上去也没醉得多厉害。
放轻脚步,她将那杯醒酒茶放在床头柜。
见他始终闭着眼,她终是没忍住,开了口:“茶水是温热的,现在喝正好,再放一会儿就要冷了……”
轻软的嗓音陡然在静谧的房间响起,床上男人的眼皮轻动。
待睁开眼,看到床边那道纤细的身影,傅司衍恍惚间以为是醉酒的幻觉。
她,怎么会在这?
对上那双幽深黑眸一闪而过的疑惑,舒云念也有些难为情,捏着托盘的手指收紧,她干巴巴道:“方秘书说你喝醉了,我来给你送药,顺便来看看你。”
顺便。
从新区的御湖华府,跑到离城区一个小时的郊区。
傅司衍眸色轻闪,默了片刻,嗓音淡淡:“现在看到了?”
舒云念:“……”
虽然知道他还在生气,但这副冷淡疏离的态度,还是叫她有些沮丧。
静了几秒,她将托盘放在一旁:“今天早上的事,我想你可能有些误会……”
提到今早,傅司衍眉间神色沉了几分。
舒云念见状,深吸一口气,在床边坐下:“早上我是在和宋滢讲电话,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将早上的对话内容复述一遍,又把她诚恳准备的道歉小作文说了,末了,还特地强调:“傅先生,请你相信,我照顾你、对你好,真的不是出于同情……在我心里,你很厉害,比一般人都厉害。你看你无论是家世背景,还是学识能力,都比我们这些普通人强那么多,我有空同情你,倒不如同情我自己……”
“我真的不希望因为一句无心之言,让你产生误会。我保证,以后一定谨言慎行,绝不乱说。”
舒云念信誓旦旦,只差抬手对天发誓。
看着昏黄灯光下她明亮真诚的眼眸,傅司衍仍是沉默。
良久,他才沉沉开口:“如果不是同情,是什么?”
舒云念一怔,被问住般,迟迟无言。
傅司衍望着她,少倾,黑眸透着几分若有似无的嘲意:“还是说,你天生喜欢照顾人?哪怕对方对你冷言冷语,不给好脸,你也甘之如饴?”
这话实在凉薄,哪怕舒云念知道他性情本就冷淡,嘴角笑意也保持不住。
她神情渐渐淡下,蹙眉看着面前的男人,静了半晌,道:“看来方秘书说的没错,你喝醉了。”
“我没醉。”
舒云念:“……”
她都给他找了借口,他却不接茬,便是再好的脾气,她也有些生气了。
“是,我承认,我的确对你存在一定的同情。但你的遭遇,不单单是我,你可以去问其他人,大都会觉得可惜与遗憾。当然,这世上的确存在一些天生感情淡漠的人,但有同情的肯定是大多数……傅先生,难道有同情心,是件错事吗?”
舒云念咬唇,搭在膝头的手指也不禁捏紧:“我能理解你从一个前途无量的健全人突然变成这样,难免会有一些怨天尤人、愤世嫉俗的情绪。可有的时候,我希望你别把人想的太坏……也许人与人的相处之中,表达方式会产生一些误解,但大部人是出于善意,想要帮你,为你着想,可你为什么要用这些话,来伤人心。”
就如他刚才那句话,的确叫她心里一冷。
她甚至想着,或许她就该像宋滢说的那样,不管他了。
可心里又有个声音在说,他并非坏人,只是残疾和病痛将他变成这副竖起尖刺、充满防备的刺猬模样——
这让她想起多年前,刚被沈丽蓉接回家的时候,对新环境和新父母也充满戒备。
被亲生父母抛弃的经历,让她很难对大人产生信任与依赖。
孤儿院的小朋友们私下里也会凑在一起聊天,对于爸爸妈妈不要他们的事实,大都分为三类,有不肯接受事实觉得爸妈以后一定会来找他们的,有接受事实从而对父母产生厌恶甚至是恨意的,还有接受了事实,对有无父母已经看淡,觉得在孤儿院长大也无所谓的。
舒云念算是第三种,那时她封闭内心,对是否被收养完全不抱期望——
亲生爸妈都能将她抛弃,又怎么能指望毫无血缘的养父母对她好呢?
大人真是没劲透了,她才不要有父母,电视里的孙大圣无父无母,不也超级厉害?
所以每次有好心人来孤儿院挑孩子,她可爱的外表能吸引不少青睐,但内敛孤僻的性格,又让那些好心夫妇望而却步。
长得再漂亮,性情冷,养不熟也没用。
院长私下里也会教育她:“小念,你多笑笑,嘴巴甜一点,肯定很快就能有爸爸妈妈了。”
那时的云念想,她才不稀罕,一个人又不是不能活,她要学齐天大圣。
直到沈丽蓉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她不嫌弃她是个“养不熟的”,也不会嫌弃她话少内敛,她只是一眼看中她,就觉得她是她的孩子。
有句话说,被爱的事物,会挣扎着长出血肉。
沈丽蓉便用她的爱,一点点浇灌着舒云念,将她养成一个被爱会爱的小姑娘。
思绪回笼,舒云念看着面前神情孤冷的男人,嫣色唇瓣轻动:“傅先生,我知道你不坏。就如我早上 那句话是无心之失,我也愿意相信你刚才的话,是无心之失。至于解释和道歉,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如果你还是不能接受,那我也没办法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就在舒云念准备起身离开时,傅司衍忽的出声:“你不用和我道歉。”
舒云念撩起眼皮,轻诧看他。
傅司衍:“有同情心,不是你的错。”
舒云念心下一松,望向他的眸光也多了几分欢喜:“傅先生。”
她就知道,他不是不讲道理的。
“相反,我该和你道歉。”
傅司衍看向她,那双狭长黑眸一片沉静,又掺杂着几分讳莫如深的晦暗:“刚才的话,抱歉。”
舒云念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说着,她想起什么,起身从挎包里搜罗一下,而后拿出那个方形礼盒递给他。
“这个礼物,你现在能收了么?”
迎上她盈盈期待的目光,傅司衍抬起手,接过。
舒云念手上一轻,郁闷了一整日的心情也随之变轻。
误会解开,礼物也收下了,看来今晚这趟没白跑。
傅司衍垂下眼,缓缓拆开礼盒,里面是个瓷杯。
算不上有多精巧,细看瓷杯把手都有些歪,更别提杯身上那两条大小不一、略显粗糙的红色小鱼。
但也正是这些不够完美的地方,一眼看出这是非卖品。
“这是你做的?”他掀眸看她。
“嗯……”舒云念有些不好意思:“第一次做,可能做的不是很好,但我检查过了,挺结实的,用来喝茶或者泡咖啡都成。”
“已经很好了。”
傅司衍缓声道,视线又落在杯身:“这两条…是鱼?”
舒云念:“”
这不确定的口吻是怎么回事,难道很难看出是鱼吗?
“这是两条锦鲤。”舒云念道:“你看,杯子是用来装水的,你用这杯子喝茶,就是如鱼得水,万事顺遂。锦鲤又象征好运,我做这个杯子,就是希望你能加持好运,快快康复。”
她认真解释着礼物含义,傅司衍垂着眼,长指摩挲着杯壁那两条呆头呆脑的红色小鱼儿,眸光不觉闪过一抹柔缓。
再看杯底那个“To F”,薄薄嘴角微翘一抹浅淡弧度,很快又压下。
“谢谢。”
傅司衍看向舒云念:“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再没比送出去的礼物,能被收礼人肯定更叫人高兴的了。
舒云念眉眼也舒展开来,清凌凌眼底泛起笑意:“你喜欢就好。”
她弯起的笑眸,蓦得让傅司衍想起今夜看到的松间明月。
皎白温柔,仿佛能照亮黑暗中一切尘垢。
然而,川上清风非有着,松间明月本无尘。[1]
她本不用,忍受这一切。
“傅先生,时间也不早了……”舒云念道:“我明天还要上班,就让方秘书收拾了另一间房间,我先去休息了。”
傅司衍回神,略一颔首:“嗯。”
见他并没留她的意思,舒云念和他说了句晚安,便提着她的包先行离开-
晚上躺在客房床上时,舒云念还不忘和宋滢分享进展。
宋滢也是个夜猫子,听到她说起解开误会的过程,连声啧啧:“你也是真行,竟然大晚上追了过去。不过还算老傅识趣,知道顺着台阶下。”
舒云念道:“我说了他人其实不坏的,就是出了车祸后,心思比较敏感。”
“唉,这我也能理解,但人的运气,真的是无解题。”宋滢叹了口气,又道:“不管怎样,你们俩误会解开,就是好事。接下来你也别再胡思乱想,专心把中秋晚会应付了,正好国庆中秋七天假,我回苏城找你玩。”
舒云念欣然应下:“好。”
眼见时间不早,小姐妹俩聊了一会儿,就挂了语音,各自睡觉。
翌日清晨,舒云念起个大早。
一推门,就有佣人在门口守着,领着她去用早餐。
至于傅司衍,佣人说还在休息,舒云念也没多想,用完早餐就坐车,赶回市区。
当天晚上,舒云念下班回到家,傅司衍也在御湖华府。
除了晚上仍是分房睡,一切好像并无不同。
转眼到了中秋当日,早上出门前,傅司衍还和她说了句:“今晚的演出,一切顺利。”
舒云念笑着和他说谢谢,又让他回老宅后,和老太太她们解释一下,她不能回去聚餐的歉意。
傅司衍颔首:“工作的事,他们都理解,你不用担心。”
他这样说了,舒云念也不再有压力。
演出前,她先去了趟医院,陪沈丽蓉过中秋。
哪怕沈丽蓉还在监护病房,不能吃月饼,也不吃桂花糕,但有女儿陪着,也算是过了个团圆的节日。
舒云念从病房出来,医生还和她说了个好消息:“舒小姐,你妈妈恢复得很不错,今天再观察一晚,没有异样的话,明天就能转去普通病房。”
能转去普通病房,便是一大进步。
舒云念喜上眉梢,连连和医生道谢。
下午到达电视台,林文轩看到她红光满面、精神焕发,不由发问:“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高兴成这样。”
“是件大好事。”舒云念笑道:“我妈妈明天能转去普通病房了。”
林文轩也为她高兴:“的确是件好事,恭喜你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状似随意地问了声:“你和你男朋友的误会,解决了吗?”
舒云念:“解决了,就一点儿小误会。”
“……”
林文轩微怔,眼底略过一抹失落,面上却不显,只轻笑了笑:“那挺好的,看来你最近势头不错,顺风顺水万事顺心。”
他这么一说,舒云念也觉得,好像熬过前一阵的阴霾,总算迎来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应该就是否极泰来?”
她笑着由化妆师给她上妆,眉眼温柔而坚定:“希望今晚的表演,也一切顺利。”-
夜晚八点,夜色迷离,明月皎洁,傅家老宅一片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中秋家宴七点正式开席,到了这个点,除了傅家两位大伯和傅家两位姑爷还在酒桌上喝酒聊天,女人们和小辈们大都离了席,或是围坐在客厅前看晚会,或是陪孩子们一起玩游戏,或是品尝着各式月饼糕点,聊家长里短。
“再演两个节目,就到小嫂子的节目了!”
苏灵灵翻着省台官方发布的节目单,抬头扫了眼客厅,却没见到傅司衍的身影,不禁去问一旁的傅二姑姑:“妈,怎么不见阿衍哥哥?刚才还在这里的。”
傅二姑姑正拿着鲜肉月饼喂小孙子乐乐,听到这话,也抬头看了看,发现老太太也不在,忽然想到什么,道:“他应该陪你外婆去小佛堂了。”
这么一说,苏灵灵也明白了。
每逢清明、端午、中秋、春节这样的日子,傅老太太都会在小佛堂静坐许久。
小佛堂不单供奉着菩萨,还供奉着傅老爷子、傅三爷和三太太的牌位。
对于外公傅老爷子,苏灵灵还有些印象,老爷子去世时,她也有七岁了。
但对于三舅舅和三舅妈,他们去世那年,苏灵灵还没出生,唯一的印象就是一些旧照片。
三舅舅高大俊美,三舅妈温柔尔雅,光看照片就极为般配的一对。
可惜老天心狠,让这对夫妻英年早逝,唯一的独子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又变成这样。
苏灵灵心下惆怅一阵,望着小佛堂的方向,低低道:“那等节目要开始了,我再去叫他们。”
与此同时,小佛堂内,檀香袅袅。
一排不染一尘的黑色牌位前,摆着新酿的桂花甜酒和温热的鲜肉月饼。
“闻声呐,这是你最爱吃的鲜肉月饼,你多吃些。”
傅老太太颤颤巍巍站在桌前,又拿起酒壶,将三个空酒杯满上:“往年都是阿衍给你们敬酒,今年阿衍不方便,就由我来。你们呀,多吃多喝,但吃了喝了,也做点事,在地下多保佑着阿衍一些。尤其你们夫妻俩,早早抛下阿衍去了不说,就这么唯一一个孩子,也不多庇佑着点,哪有你们这样不负责任的爹妈……”
听到老太太神神叨叨,连鬼都骂,傅司衍薄唇轻扯:“奶奶,大过节的,让他们耳根也清静些吧。”
傅老太太才不听,瞥他一眼:“我这可是帮你讨公道。再说了,我骂我老头、我儿子儿媳,他们都没说什么,哪轮到你个小辈说话。”
傅司衍:“……”
他们能说话,那真是有鬼了。
傅老太太那边不管不顾,依旧念叨着:“其他的我也不指望你们了,当下就两点,第一,保佑阿衍的腿快快好。第二,保佑阿衍和云念好好的过日子,争取过两年让我抱曾孙。本来今晚云念应该来给你们添三炷香,敬三杯酒的,可那小姑娘晚上要上电视演出,忙着呢。不着急,改天再让她给你们敬酒,也是一样的……”
待她絮絮说完,又示意傅司衍说两句。
傅司衍看着那三块冰冷漆黑的牌位,深邃眉眼间并无多少情绪,薄唇也始终未置一词。
傅老太太催他,他只垂下眼,语气淡淡:“没什么好说的。”
的确没什么好说的。
早逝的爷爷,和奶奶一样无条件偏爱他,却因病早逝,未等到他尽孝。
至于父母,离去的太早,关于他们最为深刻的记忆,是妈妈捂着他的眼睛,带着哭腔叫他别看。
他从漏出的指缝里,看到父亲身中数枪,倒在满地血泊。
再之后不久,是奶奶捂着他的眼睛。
他看到抢救人员,从房间里抬出蒙着白布的母亲,看不清脸,看不清身子,只看到她垂下来的一只手,鲜血染红她指间的钻石戒指。
这便是关于父母的最后记忆。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而后是苏灵灵的提醒:“外婆,阿衍哥哥,要到小嫂子的节目了,你们快出来看呀。”
“来了。”
傅老太太将酒杯和糕点摆齐,转身看向孙子:“你一个晚上都心不在焉的,是在惦记媳妇吧?”
傅司衍薄唇轻抿。
也不等他答,傅老太太就一副尽在掌握的表情笑道:“可别嘴硬,我还不知道你?走吧,去看看她唱得怎么样。”
第40章 chapter40
[chapter40]
巨大屏幕的高清电视里, 上个武术类节目结束,一身红色晚礼服的主持人手握话筒,笑容满脸地出场:“天上秋月一片, 人间相思无眠。一首千古绝唱,道尽人间真情。下面有请苏城评弹团的两位优秀青年演员, 给我们带来评弹经典名篇《白蛇·赏中秋》, 让我们一起倾听许仙与白娘子浪漫不朽的爱情故事……”
现场掌声响起, 镜头拉远, 刚才还明亮舞台缓缓暗下,背景也换成了江南流水、青砖黛瓦, 随着一阵仙气飘飘的白雾散开, 波光粼粼的水面升起一座拱桥,桥边小船上,两位青年演员各自坐在方桌两侧, 一人抱琵琶, 一人拿三弦儿。
烟雾袅袅,灯影幢幢,只见那抱琵琶的美人身着一袭淡青色桂枝暗纹的插肩袖旗袍, 乌发高盘, 斜插一枚桂花发簪,耳着碧玉坠。
随着她垂首拨弦的动作,那水滴儿般的绿坠子轻轻地晃, 衬得一张眉目胜画的小脸越发雪白娇嫩。
都说江南美人,温婉多情, 如诗如画。
此刻屏幕上的女子, 便完美符合世人对江南美人的想象,一颦一笑, 转轴拨弦,道不尽的风情旖旎。
别说电视前的观众们了,就连见过舒云念的傅家人,看着大屏幕上那笑眸含情、娇声哩哩的琵琶美人,也都直了眼。
苏灵灵更是双手托腮,两眼冒心:“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小嫂子是仙女!”
傅二姑姑也道:“云念平时不打扮就很好看了,现在上电视化了妆,半点不比那些女明星差。”
说着,又低头去逗怀着的小孙子:“乐乐,你看电视里的小舅妈,漂不漂亮?”
乐乐眨了眨葡萄般的大眼睛:“不是小舅妈,是白娘子。”
又从傅二姑姑怀中跳下,跑到电视前面,指着和舒云念一起演出的林文轩:“这是许仙,白娘子的老公。”
在场大人被这童言无忌逗得发笑。
傅二姑姑则瞥了眼轮椅上的傅司衍,见他侧颜清冷,赶紧将乐乐招回来:“乐乐,那是你小舅妈的搭档,你小舅舅才是白娘子的老公。”
乐乐听到这话,迈着两条小短腿哒哒哒跑到傅司衍跟前:“小舅舅,电视上真的是小舅妈吗?”
傅司衍略抬眼皮,看着屏幕上那气质温婉的女孩,不知是舞台营造出的氛围感,亦或是灯光的原因,她今日的妆扮比茶楼那回更加惊艳,只消一眼,再难忘怀。
除此之外,她和林文轩的互动,相较于茶楼演出,也更为默契。
仿佛一个眼神、一个笑容,两人就互通心意,情意绵绵。
喉头忽的有些发涩,傅司衍薄唇轻抿,看向小外甥:“嗯,她是你小舅妈。”
乐乐不可思议地哇了一声,又撅着小屁股,蹲到电视前认真看了起来。
“阿衍,云念身边这位,也是她单位的?”一旁的傅老太太问。
傅司衍垂下黑眸,语气淡淡:“是她师兄。”
“这样……”傅老太太颔首:“长得蛮俊,唱的也好。”
若不是屏幕里的是自家孙媳妇,傅老太太都想夸一句,男才女貌,瞧着挺配。
有这样想法的不止老太太一人,苏灵灵一边如痴如醉地听着曲儿,一边暗暗嗑cp——
磕到一半,又忍不住拿眼睛去偷瞄自家表哥。
说实话,表哥长得比那男演员英俊多了,可惜……只能坐在轮椅上。
苏灵灵忍不住想,如果表哥能站起来,和小嫂子站在一块儿得多养眼。
察觉到苏灵灵的目光,傅司衍眉眼微沉。
那种眼神,自事故以来,他已记不清看过多少回。
遗憾、怜悯、同情……
正如舒云念反问的那样,同情有错吗?
道德上说,没有错。
然而,那些目光于他,却如凌迟刀刃,一次又一次提醒他,残废的事实。
“……但愿月常明,人长寿,松长青。但愿千秋百岁长相亲,地久天长永不分……”
电视里一曲《赏中秋》唱到尾声,赢得现场观众满堂掌声。
傅家客厅里一众亲戚也都夸道——
“唱得可真不错呀。”
“我从前都不耐烦听这些,咿咿呀呀唱个半天没完,今天听着倒还挺有意思。”
“平时看云念安安静静,话也不多,没想到台风这么稳,一点都不怯场。”
“阿衍,什么时候她在剧场演出,你和我说一声,我也去捧个场。”
话题抛到傅司衍身上,他表情没多少变化,只淡淡牵了下嘴角:“好。”
电视里又开始演下个节目,两个流量明星来演小品。
傅家亲戚们都不大感兴趣,纷纷离开电视机前,各自忙去。
傅老太太看了眼时间,问傅司衍:“云念节目演完了,这会儿是在后台卸妆?”
傅司衍:“应该是。”
话音刚落,就看到傅老太太拿眼睛斜他。
傅司衍:“……?”
傅老太太憋不住了,瞪他:“那你还愣着干嘛,你媳妇大过节的工作到刚才,你还不赶紧去接她,然后带她去吃个夜宵,或者找个按摩师给她按按肩颈,放松一下……想当年你爸爸多体贴你妈妈,说是老婆奴也不为过,你怎么一点都没遗传到?”
也不等他开口,老太太就招来佣人:“少爷要去接少夫人,你推他上车。”
佣人一开始还有些犹豫,但见轮椅上的少爷并未出声阻止,这才小心翼翼绕到轮椅后,推他出门-
皓月当空,晚风微凉,送来淡淡丹桂清香。
舒云念提着琵琶包,和林文轩并肩走出电视大楼。
“今晚的演出很成功。”林文轩翻看着手机群聊消息:“团里的同事都在夸我们。”
稍顿,又看向舒云念,轻笑道:“主要是夸你。”
舒云念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是沾了师兄你的光,才有这次表演的机会。”
林文轩:“这话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你要还这么客气,下次再有机会,我都不敢再找你了。”
“那还是找我吧。”舒云念笑道:“跟着师兄有钱赚,我还想多多赚钱,带我妈妈出去旅游呢。”
林文轩失笑,又问:“阿姨转到普通病房了,我正好去探望她,你看什么时候方便?”
舒云念微怔,想了想:“不用特地来,之前团长说会带办公室的同事代表团里来探望我妈,你不然跟他们一起来?”
林文轩听出她话中的生分之意,神色微动,嘴上应道:“那也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待走下楼梯,林文轩看着那黑漆漆的天色,又一次提出送舒云念回家。
这一回不等舒云念回绝,手机就响了起来。
看到来电显示,她眼底闪过一抹诧异,按下接通,话筒里传来男人磁沉嗓音:“在哪?”
舒云念:“我在电视台,准备回去了。怎么了?”
“等我十分钟。”
“啊?”舒云念微愣:“你来接我了?”
“嗯。”
“好…好的。”
舒云念道:“那我到门口等你。”
待电话挂断,不用她解释,林文轩就明白过来。
他笑意有些勉强:“你男朋友来了?”
舒云念点头:“是。”
林文轩干笑一下:“那他…对你还挺上心的。”
舒云念也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刚想让他先走,却听林文轩道:“上回他在高铁站接你,也没机会见一面。反正我也不急着回去,陪你一起等等吧,正好和他打个招呼。”
舒云念错愕,下意识摇头:“还是不了吧。”
林文轩:“……?”
“我的意思是……咳,我男朋友还得十来分钟才到,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家里人估计还等着你回去过中秋呢,你先回去吧。”
“不着急,这大黑天的,我陪你等一会儿,也没关系。”
舒云念头都大了。
以她对傅司衍的了解,他肯定不愿和不相干的人打交道。而且,要是让林文轩看到傅司衍是坐轮椅的,那场面想想都尴尬。
“林师兄,我男朋友他比较…内向,不是很习惯和外人交际。”舒云念朝他露出个为难笑容:“你还是先走吧。”
她这样说了,林文轩也不好再说什么,不尴不尬又聊了两句,便先行离开。
舒云念站在电视台大门前,看着林文轩开车走了才暗暗松口气。
松气的同时,心头又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怅然。
她想,如果傅司衍是健全的就好了,那他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敏感,或许能大大方方出现在她同事面前。
而她也能大大方方介绍:“这位是我的先生。”
可是,就像舒正霆说的,如果傅司衍是健全的,哪又轮得到她舒云念成为傅太太呢。
秋风轻拂,思绪如落叶般纷扬。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明亮车灯照在她的脚下。
舒云念抬起头,就见那辆黑色劳斯莱斯停在不远处。
她连忙提起琵琶包,步履轻快地走去。
车门打开,男人一身浅灰色衬衫,身姿挺拔,端坐在轮椅上。
见她上车,他沉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遇到两个红灯,迟了两分钟。”
“没事。”舒云念施施然坐下,又笑着望向他:“我本来打算打车回去的,没想到你会过来。”
傅司衍道:“奶奶让我来的。”
舒云念嘴角笑意微微顿了下。
不知为何,心里有点小失落。
不过很快,她又扬起笑容,轻声道:“奶奶有心了……对了,今晚的家宴怎么样?”
傅司衍:“还行。”
舒云念:“……”
这话好像没法接。
她沉默下来,身旁的男人开了口:“肚子饿吗?”
舒云念微怔,而后也回了句:“还行。”
傅司衍眉梢轻挑,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清清淡淡,又像是轻而易举看破她那点“反击”的小心思。
舒云念面颊一热,却强装镇定地想,看什么看,就许你敷衍,不许我敷衍么。
下一秒,却见傅司衍从他那侧拿出个保温包,递给她。
舒云念疑惑:“这是?”
傅司衍:“打开就知道了。”
舒云念拿过保温包,里面放着三个食盒。
借着车厢昏黄的光,一盒是鸡腿,一盒是鲜肉月饼,最后是一盒桂花糕,都还温热着,冒着诱人的香气。
她诧异看向傅司衍:“这都是给我带的?”
傅司衍颔首:“饿了就吃。”
舒云念扫过那个装着鸡腿的食盒,忽然想到什么,看向身侧的男人:“这些也是奶奶吩咐的?”
她眸光清凌,一错不错盯着他。
傅司衍眼神轻晃,嗓音低低:“不然呢?”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
舒云念垂下眼,如果是鲜肉月饼和桂花糕,她倒相信是傅老太太交代的。可这单独多出的一个鸡腿,不由让她想起之前同床共枕的夜晚,她开玩笑说省台的盒饭会加鸡腿。
不过他既然说了是傅老太太吩咐的,应该就是吧,没准就那么巧呢。
从六点吃盒饭到现在九点,也的确有点饿了。
舒云念戴上手套,先吃了个鲜肉月饼,又拿了块香甜软糯的桂花糕,慢慢吃起来。
见她吃得一脸满足,傅司衍嘴角不觉轻翘,又在她转脸看过来的瞬间,敛起那抹清浅的弧度。
舒云念问他:“傅先生,我们现在是回御湖华府吗?”
傅司衍颔首,见她欲言又止,问:“怎么?”
舒云念慢慢将嘴里那口桂花糕咽下,轻声道:“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傅司衍:“……?”
见他不语,舒云念乌眸轻动:“如果不方便的话……”
傅司衍:“位置。”
怔了一怔,舒云念回过神,朝他展颜轻笑:“桂花巷306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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