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chapter41
[chapter41]
烟雨街桂花巷306号, 舒云念从小长大的家。
轿车开不进狭窄的巷子,舒云念本来想让傅司衍在车里等她,她就回家看看, 很快就回来。
没想到傅司衍望着她:“我和你一起去。”
舒云念有些惊讶,同时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欢喜:“好。”
在司机帮助下, 她推着傅司衍下车, 沿着那条路灯昏暗的小巷子前行。
“我家有些小, 但是我和妈妈两个人住够用了。我家还有个小院子, 种了些花草,不过我不会养, 所以这段时间都是托邻居阿婆帮忙照顾, 还有鱼缸里的鱼儿,也是阿婆帮忙喂,我每个月给她三百块钱算作辛苦费。”
轮椅滚在青石板上有些颠簸, 舒云念踩着冷白月光, 脚步放得缓慢,嗓音也不紧不慢:“你有闻到桂花香吗?我们这条巷子叫桂花巷,就是因为每一家都种了桂花, 我家也有一棵, 不知道今年花儿开得怎么样。”
傅司衍听着她温声细语的絮叨,脑海也大致浮现出她口中小院的模样。
又走了一会儿,俩人在一扇有些褪色的铁红大门前停下:“到了。”
舒云念从包里找出钥匙, 上前开门。
“桂花开了!”
难掩欢喜的嗓音在晚风中轻轻漾开,傅司衍掀眸看去。
那个面积不大的朴素小院中, 的确种着一棵桂花树, 院内灯光照耀下,桂树枝叶翠绿, 一簇簇金色桂花在绿叶间掩映,暗散幽香。
舒云念推着他进去,又将大门关上。
小院的花草和鱼儿都被隔壁好婆照顾得很好,舒云念转了一圈,绕回桂花树下:“医生说我妈妈明天就能转到普通病房,等转到普通病房,出院也指日可待了。她要是看到她的花草和小鱼儿都生机勃勃的,也一定高兴。”
傅司衍没办法四处看看那些花草,更没办法去看那口大缸中的鱼儿。
身下的这把轮椅将他禁锢在原地,听着她的欢喜,他沉默良久,才道:“她出院后搬回这里,你呢?”
舒云念微怔:“我……应该还是住在御湖华府吧?”
虽然她挺想搬回来照顾妈妈,但她都和他结婚了,自然是要和他同一屋檐下住着,总不能妈妈恢复健康,她就不顾和他的协议,撂下他一个人。
“傅先生,你放心,等我妈妈转入普通病房,我会和她好好解释我们结婚的事,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舒云念诚恳道。
傅司衍看她一眼:“我们的事,不着急和她说。”
舒云念疑惑:“……?”
傅司衍面无波澜:“等她身体再稳定些。”
见他是体谅自己,舒云念眉眼舒展:“嗯,我会根据她身体情况,找个好时机说的。”
说着,她推着往屋里:“你第一次来我家,也算是客人,走吧,我给你泡杯茶。”
这间二室一厅一卫的小平房有些年头,屋子不大,却布置得很温馨。
客厅的木质沙发套着一层漂亮的钩织沙发布,电视机两侧打着两排柜子,上面摆着些杂物,还有些旧照片和奖杯等物。
舒云念去厨房烧水,傅司衍打量了一遍这套小房子,视线又缓缓落在那堆旧照片上。
手臂稍抬,他转着轮椅靠近。
那些照片大部分是舒云念的单人照,还有些和沈丽蓉的合照,从幼年到成年,照片都泛着些许岁月痕迹。
离得最近的一张,大概是舒云念五六岁的照片。
照片上的她,小小一只,穿着条碎花小裙子,扎着两个马尾辫,额头还点了个红痣,明明打扮得可爱精致,却朝镜头撇着嘴,眼神也一片冷淡,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在傅司衍的印象里,她从来都是温柔含笑,没想到小时候,是个臭脸小孩儿。
两根长指拿起那张照片,照片之后,是一行略显模糊但娟秀的字迹——
「小念宝贝到家一周纪念,xx年6月8号」
傅司衍眼睫轻动,原来照片上的小女孩儿,才从孤儿院出来一周。
再次看向那张精致雪白的小圆脸,她眼中的戒备,如寒冰坚厚。
鬼使神差的,让他想起在英国留学时,在伦敦冬日街头,遇见的流浪小奶猫。
小小一只,有着漂亮又明亮的绿色圆眼,吃着他掌心的食物时,神情仍是充满警惕。
吃饱之后,也不让他摸,直接就钻进小巷,灵活地跑了。
那副没良心的样子,和照片上的小姑娘,太过神似。
“啊,你怎么在看这张照片……”惊讶的轻软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傅司衍掀眸,就见舒云念端着两杯茶,一脸窘迫走过来:“这张照片太傻了,你别看了。”
“傻?”
傅司衍眉梢轻抬,将照片放回柜上:“没想到你小时候是这样。”
“那个时候我才从孤儿院出来,有些怕生。”
舒云念弯腰将茶杯搁在茶几上,忽又想起什么,看向傅司衍:“那你想象中,我小时候是什么样?”
傅司衍转着轮椅回到桌前,看着茶杯里缓缓泡开的金菊,淡声道:“大概是…乖乖女?”
舒云念轻笑了下,“最开始是不乖的,后来熟悉了,就好了一些。”
说到这,她看向傅司衍,乌眸清灵:“有句话叫做父母是孩子的老师,我觉得这句话很对。我妈妈是个特别温柔、坚强、努力的女性,我小时候看着她,就想着长大以后,也要成为像她一样的人。”
温柔、坚强、努力……
傅司衍端着茶杯,看她一眼:“那你做到了。”
舒云念愣了下,等反应过来他的肯定,脸颊微烫:“那倒还没有,我还年轻,还得慢慢历练。”
傅司衍不置可否。
两人喝着茶,客厅里又静了下来。
干坐着气氛有些尴尬,舒云念道:“不然去外面坐吧,中秋节咱也应应景,赏月赏桂花?”
傅司衍没拒绝,搁下茶杯,由她推回院子。
舒云念很快搬了张椅子出来,在傅司衍身边坐下时,忽有些遗憾:“早知道就把车上的鲜肉月饼和桂花糕拿下来了。”
傅司衍看她:“又饿了?”
这个又字,让舒云念微窘:“我不饿,就是光喝茶没东西吃,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那就看月亮吧。”傅司衍仰起脸。
看着男人在月光下愈显清冷的脸庞,舒云念心下微动,轻轻嗯了声。
晚风轻拂,桂子飘香,俩人并肩坐在门前,望着天边那轮皎洁明月。
一阵静谧过后,是傅司衍先开口,聊起她今晚的演出,又提到乐乐看电视没认出她。
“舞台妆画得比较浓,他认不出来也正常。”
舒云念轻笑:“今晚各家亲戚都到齐了,那么多孩子,一定很热闹吧。”
傅司衍扯了下嘴角:“是热闹,一堆孩子吵着玩游戏,屋顶都要掀翻。”
“小孩子嘛,都比较闹腾,不过老人家就爱这种热闹。”
“你喜欢孩子么?”
冷不丁的一句问,让舒云念愣了下。
她视线稍转,见身侧的男人依旧望着月亮,神情平淡,仿佛只是一句随口闲聊,心绪也稍定,想了想,如实答道:“喜欢的。”
傅司衍闻言,朝她投去一眼。
舒云念也看着月亮的方向,轻轻开口:“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两个孩子,男孩女孩都行,当然,如果是女孩儿就最好。”
“两个?”
“嗯,一个太孤单了。”舒云念认真道:“像我妈妈这回车祸住院,我就经常在想,要是我有个兄弟姐妹就好了,遇到事能一起分担,一起面对,而且人多也热闹……”
说到这,她扭头朝傅司衍笑了下:“说实话,我真的很羡慕你家,那么多亲戚,聚会都能坐满三四桌,说说笑笑,多有意思。”
傅司衍眉头轻拧:“人多,是非也多。”
“那倒也是。”舒云念点头,但还是道:“可能或多或少受到被遗弃的影响吧,尽管不想承认,但我心里还是向往那种温馨热闹的大家庭,也想拥有一大堆的亲人。但我只有一个妈妈,所以就更想和这个世界多一些羁绊……”
大概从她还是小女孩儿的时候,看到沈丽蓉悉心照顾她,她就想着,如果她长大后有宝宝,一定会当个像沈丽蓉一样的好妈妈,绝对不会像自己的亲生父母,生而不养。
舒云念知道这或许是种补偿心理,她想通过爱护自己的孩子,补偿幼年那个被遗弃的自己。
“如果是两个女儿的话,我可以给她们扎一样的辫子,穿一样的小裙子,还能教她们弹琵琶,唱评弹……如果她们不感兴趣也没关系,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只要她们健康平安就成……”
看着她说起孩子时,恬静脸庞上的向往与温柔,傅司衍黑眸闪动。
他相信,她会是个好妈妈。
而她的两个孩子
大概也会和她一样漂亮。
“对了,我记得家里还有把琵琶……”
舒云念看向傅司衍:“你来我家做客,我没有瓜果点心招待,就以一曲琵琶飨客吧。”
很快,她就从屋里拿出一把略显老旧的琵琶。
“这是我的第一把琵琶,我妈妈一直给我收着,留作纪念。”
舒云念抱着琵琶,问:“你想听什么?”
傅司衍:“随你。”
舒云念想了想:“那就弹《春江花月夜》吧,虽然现在不是春天,但有桂花、有月夜,也算应景。”
傅司衍略一颔首:“好。”
夜凉如水,舒云念搬着凳子,坐在那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下,端起琵琶试着试音。
稍作调整,她缓缓掀眸,朝傅司衍道:“我开始了。”
话音落下,便见那根根白嫩如水葱般的纤细手指,轻拨琴弦,而后那悠扬弦音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盘,在飘着桂花香的静谧小院缓缓响起。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
月影朦胧,桂子馥郁,那身形纤细的女孩,琵琶半抱,低眉婉转,清婉如画。
傅司衍静坐着,视线落在那道淡青色的身影,久久未动。
恍惚中,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他们俩人。
月光皎洁,晚风拂过,桂香浮动,心也跟着动了
一曲罢,直到舒云念抱着琵琶走到面前,傅司衍才回过神。
“怎么样?”舒云念期待地问。
迎上她那双月光下潋滟的乌眸,傅司衍喉头微滚,偏过脸:“很好。”
舒云念笑了:“那就行。不过这琵琶的确不太行了,弹到一半琴弦有些松,音都有些不对。”
她只能庆幸他是外行,听不出太大差别。
将琵琶放回屋内,见时间也不早了,俩人也准备离开。
就在舒云念准备推傅司衍出门,门倒是先响了。
舒云念疑惑,去开了门,原来是隔壁的阿婆,手里还拿了根擀面杖。
见着是舒云念,阿婆脸上也闪过一抹诧异,把擀面杖往背后一收:“是小念回来了啊!我看你家灯亮着,还以为进蟊贼了。”
舒云念笑着和阿婆打了招呼,又道:“今天是中秋,我想着回家看看。”
“这样啊。”阿婆点点头,透过门缝看到院子里的傅司衍,疑惑:“里头那位是?”
舒云念一怔,搭在门上的手有些尴尬。
是大大方方打开门,还是遮遮掩掩?
如果打开门,她又该怎么介绍傅司衍。
嫣色唇瓣抿了抿,她压低声音,和阿婆道:“那是我……一个朋友,他做了个小手术,要坐一阵轮椅。”
阿婆恍然:“这样啊。”
又朝舒云念笑笑:“长大了,是该谈朋友了。”
舒云念:“……”
也不等她多说,阿婆问了两句沈丽蓉的情况,就摆摆手:“行,我不打扰你们,先回去了。”
“阿婆慢走,中秋快乐。”
舒云念说着,等阿婆进了隔壁院门,才回过身。
却见轮椅上的男人眸光幽深地望着她,清冷神色透着几分严肃。
舒云念眼睫轻颤了下,快步走过去:“是隔壁的阿婆。”
傅司衍看着她,淡淡嗯了声:“走吧。”
舒云念觉得她刚才和阿婆说的话,他应该没听见,毕竟声音真的很小。
至于他有没有猜到……
她垂下眼,觑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并没什么不同,便也没多想-
从桂花巷回到御湖华府,要半个小时。
路上两人无言,一片安静。
舒云念本想闭目养神,但或许是真的累了,眼睛闭上,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看着她脑袋靠在车座,随着车身左歪右倒,睡得很不安稳的模样,傅司衍默了两秒,还是抬起手。
宽大手掌托着那个小脑袋,一点点将她带向他的肩头。
仿佛寻到一个稳定的支点,在靠上的时候,舒云念微蹙的眉头缓缓舒展。
听着耳畔轻柔响起的呼吸,傅司衍薄唇轻抿。
可那呼吸却如一只只小钩子般,缠绕着、撩拨着他的心,叫今夜本就不复平静的心绪,又掀起一圈圈涟漪。
搭在膝头的长指收紧,傅司衍沉下一口气,也闭上眼。
一直到轿车驶入御湖华府的地下停车场,舒云念还在睡。
甚至觉得他身上暖和,身子下意识贴他更近了些。
她睡得这么香,傅司衍都不忍将她叫醒,心头也升起一阵可笑的悲哀。
如果他双腿健全,就能直接抱她上楼。
而不是像现在,别无选择。
也不知坐了多久,靠在肩头的人先有了动静。
舒云念揉着惺忪睡眸:“到哪了……”
晦暗不明的车厢里,她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听到他清冷嗓音透着几分低哑:“车库。”
舒云念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竟然靠着他睡着了!
“不好意思,傅先生……”她连忙坐正身子,窘迫道歉。
傅司衍并未多说,嗓音仍有些沉闷:“上楼吧。”
“好。”舒云念讪讪应下。
两人回到楼上,一番收拾,各自回房,已是深夜。
舒云念离开主卧前,傅司衍叫住她,说了句“中秋快乐”。
等舒云念也回了句中秋快乐,他眸光沉静地看了她好几秒,才道:“明天,陪我去挑礼物?”
舒云念怔了一会儿才想起之前他提到过,要给一位朋友挑礼物。
正好接下来国庆中秋七天假,于是她答应:“好。”-
翌日,舒云念放纵自己睡到自然醒。
一打开手机勿扰模式,手机就嗡嗡嗡震出许多条消息。
来自各个群里的、朋友的、同事的、领导的、还有从前的同学和老师……
一长溜的红色未读消息,把她都看呆了,某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的微信抽风了。
待点开前面最新的几条消息,她才弄清怎么回事——
昨晚中秋晚会那个节目,通过短视频剪辑,在网上火了。
流量时代,一个视频爆火,就会引来后续一大堆的跟风、二创、三创等。而最初火出圈的那个视频,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已经有了近三百万的点赞,10万条评论,40万个收藏和30万的转发。
虽然这个视频火的原因,主要是舒云念的颜值和气质,而不是评弹本身,但原博主在置顶评论里打了个#苏城评弹#的tag,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对评弹的一种宣传。
这条视频的爆火,团里宣传部的同事们都闲不住了,一大早就接到团长的指令,抓住这波流量好好宣传。
毕竟苏城评弹团的官方号,自创建以来,苦苦经营近三年才1万2的粉丝,而这从天而降的涨粉好时机,此时不抓紧,更待何时?
舒云念也在团里的要求下,注册了个视频账号。
她也不知道该发些什么好,在手机里挑了一会儿,最后发了段在茶馆演出时,宋滢帮她录的一段视频。
发完视频,她又挨个回复了亲朋好友们的消息,全部回完,已将近11点,她肚子也饿得咕咕叫。
赶紧钻进浴室洗漱,从次卧出来,兰姐已经在做午饭,空气中飘着饭菜的香气。
舒云念饿得不行,从冰箱里热了个鸡蛋饼垫垫肚子,得知傅司衍没去医院,而是在书房工作,她吃完鸡蛋饼,慢慢踱步到书房门前。
得到里面的许可,她推开门,没立刻进去,而是先探了半个脑袋。
只见光线充沛的办公室里,男人一身干练的黑色衬衫,端坐在电脑桌前。
见门开了,他不紧不慢掀起眼帘:“醒了?”
舒云念不好意思笑笑:“难得放假,就想睡个懒觉……你今天不用去医院吗?”
傅司衍:“去挑礼物。”
“一般是晚上逛商场,你是打算白天就出门么?”
“嗯,午饭过后出门。”
傅司衍乜向她:“方便吗?”
“方便。”
舒云念点头,心里都有些好奇了,他这是要给谁挑礼物呢,这么用心。
直到下午,到达4S店,看着那辆被玫红色鲜花和同色系气球围绕的黑色轿车,舒云念才明白过来——
是送她的礼物。
这辆二十来万的奥迪,是她最初看中,并想着贷款入手的那款。
可惜妈妈出了事故,买车的计划也泡汤。
没想到这辆车又出现在面前,而且全车顶配。
汽车销售人员笑脸迎上,送上一大束包装精美的鲜花和车钥匙:“舒小姐,恭喜您喜提爱车。”
舒云念拿着花和钥匙,脑袋还有些懵。
她回头去看傅司衍,傅司衍浓眉轻抬:“不喜欢?”
舒云念:“……”
喜欢是喜欢,可是突然送她一辆车,未免太贵重。
傅司衍一眼看出她的想法,语气平淡:“再便宜的,我也送不出手了。”
她坐个百来万的车都顾虑重重,避这避那。他也只能随她的想法,送个她能接受的车。
“不行,这个我实在不能收……”
舒云念还要拒绝,傅司衍只道:“当做那个杯子的回礼。”
说罢,示意司机推他回车上。
看着那道不容拒绝的挺拔背影,舒云念面露无奈。
销售人员还巴巴望着她:“舒小姐,方便的话,我们还有些手续需要你签字,签完您就能把车开走了。”
舒云念知道傅司衍的性子,更知道这二十来万的车在他眼里,相当于两元店采购的小玩具,不值一提。
站在车边纠结一阵,她还是跟着工作人员进了办公室。
新车已付清全款,合同上是舒云念的名。
验完车,了解合同和保险等信息后,舒云念拿着店里送的赠品等物,走回那辆劳斯莱斯面前。
后排的车窗摇下来,露出男人冷白英俊的脸。
舒云念:“傅先生……”
“都办好了?”
“嗯。”
傅司衍:“你想自己开回去,还是让销售帮忙把车送回去?”
舒云念这会儿还些恍恍惚惚,出于驾驶安全考虑,还是决定让店里的人把车开去御湖华府。
几分钟后,她重新坐在傅司衍身旁,看着手中的合同等材料,神情怔怔。
几个月前准备买车时,她也幻想过,提车的时候要穿精神点,还要带妈妈一起,在车前抱着鲜花拍个照,甚至连朋友圈文案都想好了。
万万没想到,却是这样糊里糊涂就提了辆车——
那种做梦般的强烈不真实感,都压过了提车的喜悦。
看着购车合同上自己的名字,舒云念嫣红色唇瓣轻抿,怎么就……突然有车了呢。
“你不高兴?”
身旁响起的磁沉男声唤回她的思绪。
舒云念抬起眼,对上男人沉沉看来的眸光,答道:“没有不高兴,就是感觉不太真实。那辆车我之前想买,后来没钱买不起,就再没去想了……不过,你怎么突然想到给我买车?”
看着她脸上那诚惶诚恐的欢喜,傅司衍抿唇:“省得你天天挤地铁。”
“也没天天挤地铁呀,早上不是还有你送我么……”
“你自己有车,去哪也更方便。”
傅司衍道:“除了每日上下班,等你妈妈出院后,你也能开车带她去周边玩。”
这话倒是说到舒云念的心坎里。
她最初想买车,也是觉得家里有车方便,假期还能带妈妈来个短途游。
无论怎样,傅司衍送她这辆车,某种意义上也算完成她一个小目标。
思及此处,舒云念直起身,一脸诚恳:“谢谢你,傅先生,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就是对她来说,太贵重了,受之有愧。
她寻思着,看来以后要对他更好、更好、更好一些。
下一秒,却听男人淡淡道:“有件事和你商量。”
舒云念乌眸澄澈,语气轻柔:“嗯,你说。”
看着眼前这张温婉含笑的脸庞,傅司衍静默良久,才开了口,嗓音沉哑:“我们离婚吧。”
第42章 chapter42
[chapter42]
舒云念以为自己听错了。
明明十分钟前, 他才送她一辆车,满足了她一个小梦想,怎么忽然间就提……离婚?
柳眉轻蹙, 她语气透着几分迟疑:“傅先生,你刚才说的话, 我有点没听清。”
男人面无波澜, 黑眸望着她, 仿若幽深的潭:“我说, 舒云念,我们离婚。”
指名道姓, 一字一顿, 无比清晰。
舒云念脑袋好似嗡了一阵,提车的恍惚感还没平静,现在更加恍惚了。
虽然知道这段婚姻迟早要结束, 但她以为起码三年后。
现在还不到三个月, 结束的…未免太突然。
细白手指不禁捏紧,舒云念勉强保持镇定,悻悻开了口:“傅先生, 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 还是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如果你觉得我哪不够好,你可以提出来,我会尽量去改, 有误会的话,你说出来, 我们试着解决……”
看着她清丽眉眼间的迷惘无措, 傅司衍胸间也一阵沉沉窒闷。
她很好。
哪里都好。
也正是因为她太好,好到他的心愈发贪婪。
不仅想要这份好, 还想要更多
可她本该找个像林文轩那样体贴的丈夫,生一双可爱的女儿,过着平淡温馨的日子。
而不是,和他这么个或许永远站不起来的残废,捆绑一生。
趁着他的贪婪尚且可控,不如将她本来的人生,还给她。
“你同情心太滥。”
傅司衍缓缓开了口,神情淡漠:“那不是件坏事,但对我来说,实在多余。”
舒云念怔住。
原来他还是为那天的事耿耿于怀。
“傅先生,那天的事我都和你解释过了……”
话未说完,被男人淡淡打断:“你的解释,我明白,但不接受。至于更多的解释,也没必要。这段婚姻是什么成分,你我心知肚明,现在不过是提前终止协议。”
这理性的话,将舒云念到嘴边的解释也堵住。
是,协议提前终止,合情合理。
见她垂眸不语,傅司衍薄唇轻抿,继续道:“以你妈妈目前的情况,离婚冷静期的一月内,应该能顺利出院。就算一月之内没出院,若程家不承担她的医疗费用,我也会负责到底。你我离婚后,傅家给程家的几个项目,会正常合作,所以你不用担心程家找你麻烦。至于财产分割……”
舒云念眼睫轻动,抬起头:“没什么财产好分的。”
和他结婚以来,她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妈妈的治疗费也都是托了他的福,更别说他今天还送了她一辆车。
单从经济角度来说,这三个月来,她纯赚不亏。
傅司衍默了几秒,看着她:“具体事宜,之后会让方秘书整理一份书面材料给你。”
舒云念:“”
她其实很想问,非得离婚吗?
而且就因为,那么一句无心之失,一件小事而已,至于吗。
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本来就是假结婚,为什么不离婚?
他都给她安排得明明白白,她又没损失,还在犹豫不舍什么?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沉默。
直到舒云念手机响起,收到医院的电话,空出一张普通单间,让她抓紧办理转病房手续。
舒云念正觉得这会儿尴尬难捱,接到电话,忙应着对方:“好的,我马上去医院。”
挂断电话,她看向傅司衍:“傅先生,麻烦把我放在最近的地铁站吧,我要去医院办理转病房。”
听出她话中明显的疏离客气,傅司衍压下胸间再度涌起的闷意,沉声道:“我送你去医院。”
舒云念看他一眼,没拒绝,只低着头:“谢谢。”
一切好像又变回最初,他们成了两个熟悉的陌生人-
从监护病房转入普通病房,是件喜事。
舒云念也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和每位医护人员笑着道谢。
等到病房都收拾好,她和沈丽蓉单独相处时,沈丽蓉一眼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小念,是出了什么事吗?”
舒云念坐在床边,弯眸笑着:“没呀。”
“撒谎。”沈丽蓉躺坐在病床上,脸色还有些苍白,眼神却无比清明:“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和妈妈说说,到底是什么事?”
舒云念也知道沈丽蓉心细如尘,如果不说点什么,她恐怕会胡思乱想。
“是爸爸。”她讪讪道:“爸爸听说你情况好转了,想来探望你……”
果不其然,一听到这话,一旁的监护机器心率都高了些。
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沈丽蓉神情冷淡:“你就和他说,如果他想让我多活几年,就别来我跟前晃。他来看我一回,我少活一年,让他自己掂量着。”
舒云念哑然,而后点头:“好,我知道了。”
“对了,小念,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之前又不方便问。”沈丽蓉皱眉:“我这次看病,到底花了多少钱?”
舒云念默了两秒,斟酌道:“五十万左右吧,医保能报一部分……”
沈丽蓉之前就做了心理建设,听到五十万,的确有些惊讶,但并非惊讶太多,还是比她想象中的少。
“我听小范医生说,我之所以醒的这么快,是因为有京市和沪城的权威专家来给我会诊,还做了个特别高难度的手术,用了很多昂贵的器械和药物五十万,能够吗?”
沈丽蓉面色严肃:“小念,你可别瞒我。”
“妈,那两位专家是…好心义诊,知道我们家的情况,还特地向上头申请,减免了很多费用。至于到底花了多少钱,你真的别担心,只要你能平安出院,花再多钱都值得。”
舒云念边说边拿出手机,将那条爆火的视频找出来,给沈丽蓉看:“而且我昨晚的演出特别成功,在网上还火了呢。你看,网友都在夸我,一大早团长也给我发消息表扬我,还说要安排我去沪城交流呢,这以后赚钱的机会多着呢,压根不用愁。”
沈丽蓉将那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又一条条看着网友们的评论,心里的愁绪也被女儿的优秀给冲淡。
母女俩又聊了一阵,护士来给沈丽蓉换药,沈丽蓉用了药,很快就睡了过去。
舒云念从病房悄然离开,找到沈丽蓉的医生,请他在费用方面帮忙瞒一瞒,就说花了五十万。
医生也很理解,欣然答应-
走出住院部大楼,已是傍晚。
望着那漫天绚烂的红霞,舒云念心里忽然一片茫然。
她不知道她该去哪。
回御湖华府,还是回桂花巷?
中午临出门前,兰姐以为她和傅司衍是出门约会,还笑眯眯祝他们玩得开心。
谁能想到,不过一个中午,傅司衍就提出了离婚。
晚风轻吹着,树叶沙沙响。
舒云念盯着住院部草坪旁那棵梧桐树,一枚半朽的枯叶在风中摇摇欲坠,目光恍惚,不禁又想起那道清瘦苍白的身影。
他要离婚,真的是因为那个可笑的理由么。
可他之前明明收下了她的礼物,昨天还跟她一起过中秋,一切都那么融洽。
迷茫如重重浓雾,完全笼在心头。
舒云念拿起手机,给宋滢打了个电话。
得知宋滢已经放假回苏城,俩人当即约了晚饭——
川菜馆里,人声鼎沸,宾客满座。
靠窗的双人座里,宋滢听完舒云念的讲述,也惊讶了一阵。
不过很快,她就回过神:“虽然有些突然,但这对你来说,是件好事啊。”
舒云念拿着筷子,神情讷讷:“好事?”
“当然啦。”宋滢点头:“你想啊,现在你妈妈转入普通病房了,再过不久就能出院,后续花销也就一些药钱和复诊费用,应该不多,你完全能负担得起。至于你养父那边,老傅都说了他会处理。你消无声息结婚,又消无声息地回归单身,除了二婚的时候可能有点小麻烦,但你和你未来老公好好解释一下,问题也不大……对了,还免费得了一辆车!划算的诶!对了,老傅有没有说,给你其他补偿啊?”
舒云念抿了抿唇:“他提了句,我让他别提……”
宋滢:“啊?”
舒云念:“本来就是假结婚,一辆车就受之有愧了,我哪好意思再拿他其他的。”
宋滢想想也是:“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反正他能提前和你离婚,还送你一辆车,我觉得他这个人……还是挺不错的。”
“你之前不是还说他是狗男人?”
“那他脾气的确很狗嘛。”宋滢耸耸肩:“不过就像你说的,脾气不好,但人不坏。哎呀,反正离了就离了呗,恭喜你早日恢复单身,回归正常生活!”
宋滢举起可乐杯,舒云念拿着杯子,却迟迟不知该不该碰杯。
这真的是件好事么?
如果是好事,为什么她一点不开心,甚至……有些难过-
一顿晚饭吃完,小姐妹俩又在人民公园散了会儿步。
直到快九点,俩人才分别,各自打车离开。
坐在出租车上,舒云念望着车窗外疾驰而过的街景,怔怔出神。
开车大姐从后视镜里看到,等绿灯间隙,随口问了句:“小姑娘,你这是失恋了?”
舒云念微怔,摇头:“没有……”
“那是和家里人,还是男朋友吵架了?”
舒云念:“也没有。”
开车大姐噢了声,见她似是话不多,也没再问。
红灯转绿,车重新启步。
舒云念沉默着看手机,视线在那个枯叶头像,停了又停。
想和他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或许,对他而言,离婚也是件好事——
本来她就是个临时凑数,不得已的将就品,他从未想过和她结婚。
现在交易结束,她也该回归她本来的生活。
没有傅司衍的生活-
回到御湖华府,舒云念在门口犹豫了一阵,才摁了指纹锁进屋。
兰姐下了班,傅司衍也不在家,空荡荡一套大平层,静寂无声。
舒云念静坐了好一阵,给傅司衍发了条消息。
云卷云舒:「傅先生,你没回来吗?」
没多久,对方回复。
F:「这套房子归你。」
F:「离婚相关事宜,方秘书会和你沟通。」
看着这两条回复,舒云念先是愣怔,而后一颗心往下沉了又沉,莫名有点想笑。
虽然知道离婚避嫌很正常,但中午还一个桌和和气气吃饭,现在就变得这么冷淡疏离……
她咬了咬唇,不知哪来的脾气,噼里啪啦打了一大堆文字。
可是在发出去的时候,指尖停顿,又逐字逐句的删了。
最后只回了一句:「这是你的房子,我明早就搬走。」
消息发去,屏幕上显示了好一会儿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等了一阵,直到那行提示消失,还是没等到他的回复。
舒云念:“……”
自己在期待什么呢。
他的挽留吗?
将手机摁灭,舒云念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回次卧,洗漱睡觉-
翌日一早,舒云念收拾东西,搬家。
来的时候,一个行李箱。
住了快三个月,不觉添了好些东西。好在楼下停着那辆新买的奥迪,其他杂物她找了个箱子,就放进汽车后备箱。
兰姐看着她收拾东西,急得不轻:“这到底是怎么了吗?昨天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就要搬走了……”
舒云念也不知怎么解释,只安慰她:“我妈妈转入普通病房了,我搬去附近的房子,照顾她也方便。”
兰姐将信将疑,却也不敢多问,私下里悄悄给方秘书打电话。
方秘书只让她照常上下班,等着老板的另外安排。
一个上午,在兰姐的帮助下,舒云念搬回了桂花巷306号。
兰姐还跟着她回去,将屋里屋外来了个大扫除,顺便做了顿午饭。
舒云念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两口,就回房休息。
兰姐将剩下饭菜收拾好放进冰箱,又把厨房打扫干净,才轻手轻脚地离开桂花巷。
舒云念这一觉直睡到了午后。
醒来后,看着窗外金灿灿的桂花树,脑中忽然冒出昨晚出租车大姐的话:“小姑娘,你失恋了?”
失恋。
她现在这个样子,很像失恋吗?
可她恋都没恋过呢,哪来的失。
自嘲地笑了笑,舒云念掀被下床,去浴室洗了把凉水脸。
看着镜子里湿漉漉的脸,她觉得自己之所以觉得空落落的,肯定是离婚的事来得太突然,她一时半会儿还没适应。
毕竟她花了三个月习惯了和傅司衍同居的生活,陡然又换一种生活状态,肯定有个转换期。
也许,过几天就会好了。
第43章 chapter43
[chapter43]
中秋晚会那个节目的出圈, 的确给舒云念带来不少机会。
哪怕还在假期,团里就接收到不少邀约,请舒云念和林文轩去外地演出。
团长也给舒云念打了电话, 希望她和林文轩能搭档演出全篇的《白蛇》,江南明月茶馆的陈老板很欢迎他们在他那里试水, 开出的报酬也很是丰厚。
文艺工作者也是要养家糊口的普通人, 有钱赚肯定是乐意的。
知道团里有意栽培, 舒云念自然也不拒绝, 和林文轩那边聊了这件事,俩人一拍即合, 决定收假后就开始合作全篇的《白蛇传》。
假期最后一天, 团长带着办公室几位同事,提着鲜花水果等来医院探望沈丽蓉,林文轩也在其列。
领导探望的流程大同小异, 送礼物、送祝福、坐着聊一会儿, 拍了两张合照,就先行离开。
舒云念前脚刚将团长一行人送走,没多久, 本该离开的林文轩去而折返, 手中还提了好几盒营养品。
看着他额头沁出汗,似乎跑得很急,舒云念疑惑:“林师兄, 你这是?”
林文轩道:“这些是我给阿姨买的,刚才领导他们在, 我也不好拎东西, 一直放在车后备箱里。”
说着,将手中的东西往舒云念面前一送:“拿着吧。”
舒云念摆手:“不用不用, 你能过来探望就很好了,真的不用这么客气。”
“云念,现在是你在跟我客气。”林文轩无奈看她:“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既是同门又是同事,接下来还要搭档,这样的情谊,还推推搡搡做什么?再说了,我来探望阿姨,空手来才不像话……就一些营养品,你就替阿姨收下吧,当做我这个小辈的一点心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加上这会儿在医院走廊,人来人往,舒云念也不好意思上演你推我让那一幕。
“那就谢谢师兄了。”舒云念朝他轻轻道。
“别客气。”林文轩将礼物递给她:“我看阿姨脸色不错,应该很快就能出院。等她出院了,你去外地演出也能安心些。”
舒云念颔首:“嗯,我打算到时候请个保姆在家陪她。”
“应该的。”
林文轩站在原地,看了舒云念两眼:“那…没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
舒云念:“林师兄再见。”
林文轩朝她温和笑了笑:“明天团里见。”
等舒云念提着那几盒东西回到病房,沈丽蓉也有些讶异:“不是送领导出门吗,怎么又提了东西回来?”
“林师兄送的。”
舒云念将那堆礼物归置好,不紧不慢把刚才走廊的事说了。
沈丽蓉听完,恍然:“这样啊。”
又若有所思朝窗边整理花枝的女儿投去一眼:“这个小林,人长得白净秀气,说话也斯斯文文,而且我看你们领导挺赏识他的……”
舒云念把鲜花拆出来插瓶,想着能养久一些,漫不经心应着:“那当然了,林师兄可是我们团里十佳优秀演员,领导重点栽培对象,以后评弹界必有他一席之地的。”
“哟,对他评价这么高呀?”沈丽蓉笑道。
“实话实说。”对上妈妈略显暧昧的笑容,舒云念轻轻补了一句:“不仅我一个人这样说,团里都这样说。”
沈丽蓉弯了弯眸:“那撇开他的业务水平,小念,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舒云念:“挺好的。”
沈丽蓉:“当对象呢,也挺好的?”
舒云念:“……”
她就猜到妈妈会往这上面引。
如果放在三个月前,她会说考虑考虑。
放在一周前,她会坦白和傅司衍结婚的事。
至于现在……
她已经不想去考虑任何和感情有关的事。
感情,太难懂了。还是赚钱,简单些。
随便找了个借口把这话题揭过去,舒云念和沈丽蓉说起之后的工作安排——
除了工作日在江南明月茶馆固定演出,还要去沪城、杭城、南城出差。
沈丽蓉知道女儿一心想赚钱养家,很是理解:“你放心工作,我在医院,有医生护士照看着,安全得很。”
有了妈妈的理解,舒云念一颗心也稍定-
这天一直在医院待到晚上八点,舒云念才回到桂花巷。
月亮不再圆了,但桂花依旧馥郁。
她摘了两枝桂花回房间,才将插瓶摆在书桌前,桌上手机忽的一震。
是方秘书发来的邮件。
邮件里是一份离婚协议书,以及一份财产分割证明——
御湖华府那套房以及房内所有家电设备、婚宴上傅家长辈赠予的红包和黄金饰品,都归舒云念所有。
这份大方,让舒云念诚惶诚恐。
她正要给方秘书打电话,说明不要这些,手机先收到傅司衍发来的消息。
F:「离婚协议书收到了?」
舒云念眼皮微动,心口莫名有些发闷。
云卷云舒:「收到了。」
云卷云舒:「关于财产分割,那些我不能收。」
她手指还在打字,对方消息发来。
F:「明天民政局递交离婚申请,几点有空?」
舒云念:“……”
沉默两秒,她回:「上午11点吧,我提前下班。」
F:「好。」
云卷云舒:「御湖华府那套房还有那些红包,我不收。」
对方静了许久,回道:「明天再说。」-
翌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同样的上午,同样的民政局,由于舒云念和傅司衍俩人的外貌出众,再加上傅司衍是坐轮椅,哪怕隔了三个月,工作人员也一眼记起他们来。
得知他们这回是来离婚,工作人员的神情格外复杂——
比当初他们登记时,还要复杂百倍。
大概是觉得他们俩很可惜,可惜之中,又带着一种意料之中的叹息。
提交离婚申请后,工作人员劝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们俩男才女貌的,看着家庭条件应该也不错……而且现在的医学日新月异,不断进步,你丈夫的腿也不是没希望站起来……总而言之,夫妻一场不容易,这三十天的离婚冷静期,你们俩回去好好想想吧。”
从民政局出来,舒云念半开玩笑道:“那个工作人员估计觉得我是个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抛家弃夫的渣女了。”
傅司衍闻言,掀眸朝她投去一眼,没说话。
一时间,气氛有些冷场。
明明才分居没几天,可这回再见,疏远明显感觉两人之间更为疏远。
她看向轮椅上一身黑衬衫的男人,抿了抿唇:“既然已经提交离婚申请了,那没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
刚要抬步,傅司衍低声道:“一起吃顿饭吧。”
舒云念动作微顿,没说不,也没说好,只垂着一双澄澈又复杂的乌眸望着他。
搭在轮椅扶手上的长指轻拢,男人语气一片平静:“不是要聊财产分割的事?”
舒云念:“……”
这事的确得谈一谈。
平白无故得那么一套几千万的豪宅,再加上那一堆价值几百万的金银珠宝红包等,她就算有脸收,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半个小时后,俩人到了一家粤菜馆。
是他们领证那天,吃的那家。
三个月过去,再次坐在同一间包厢吃饭,舒云念恍惚得仿佛做了一场梦。
“傅先生,我们这么快离婚,你家那边要是问起,你怎么办?”
这本不应该她操心,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这段时间,傅老太太对她很好,傅家那些亲戚对她也挺不错,如果和傅司衍离婚了,也许以后再也不会见面。
的确,是有些不舍。
尽管她也分不清,心头那阵惆怅不舍,到底是不舍得傅家人、傅太太这个身份,还是不舍得其他什么。
“奶奶那边,我会暂时瞒一段时间。”傅司衍道。
舒云念道:“总有瞒不住的一天……”
“到那天,我会和她坦白。”
傅司衍神情淡淡,幽深黑眸看向她:“你不用顾虑这些。”
这眼神凌厉直白,仿佛一眼看穿舒云念的心思。
她有些窘迫地偏过脸,假装去夹一块糯米排骨:“行,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饭桌上又静了下来,直到舒云念吃完两块糯米排骨,实在没什么吃的胃口,她搁下筷子,提起房子和红包金饰的事。
傅司衍:“就当做,这三个月的报酬。”
舒云念嘴角轻扯:“那这个报酬也太丰厚了。”
傅司衍:“你值得。”
简单三个字,却因为他不假思索说出,包厢里倏地静下。
隔着桌上菜肴缭绕的白雾,舒云念怔怔看着对座的男人。
傅司衍也反应过来这话的不合时宜,冷白脸庞闪过一抹不自然。
他垂下眼,视线漫不经心落在右手边缠枝莲纹的茶盏:“就当夫妻一场的赠别礼。”
夫妻一场。
舒云念心头轻动,那被藏在心底的莫名惆怅又被勾了出来。
直至此刻,她不得不承认,对于这场婚姻,她是有所眷恋的。
或许是和他相处的不错,又或许渐渐习惯生活中多出一个人,哪怕他大多时候清清冷冷,让人捉摸不透。
但在妈妈病情未定的那段期间,每天下班有一盏灯为她而亮,有一个人等她回去,就像指引船只的灯塔般稳重可靠。
他的存在,的确帮她熬过了那段灰暗的时光。
缥缈思绪回笼,舒云念稍稍坐直身子,看向对座的男人:“傅先生,你送我一辆车,我已经很感激了,其他的我真的不能要了。我妈妈常说,贪多必失。既然我们要离婚了,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来往,那就更不应该有过多的牵扯。”
说到这,她清婉脸庞挤出一抹故作轻松的浅笑:“而且我以后再婚,和未来对象解释为什么是二婚已经够头大了,要是又多了豪宅和那么多钱,解释起来更麻烦,还是算了吧……”
听她提起“再婚”和“未来对象”,傅司衍握着茶杯的长指不禁收紧。
少倾,他低声开口:“你很着急结婚?”
舒云念愣了下,轻轻摇头:“那倒不急,毕竟我还年轻,过几年再考虑结婚的事也不迟。但谁知道缘分什么时候来呢,万一遇到合适的,前一桩婚姻总得给人一个合理的说法。”
见傅司衍眉头轻拧的模样,舒云念只当他是担心自己和他攀关系,连忙保证:“傅先生,你放心,我绝不会和别人透露你的信息。我之前就想过了,我会对外说,我前夫是个外地人,长期异地,感情淡了才离婚………”
傅司衍:“……”
婚还没离,前夫倒叫得很顺口了。
“吃饱了吗?”
他搁下茶盏,也打断了舒云念关于前夫的解释。
“饱了……”舒云念看着他,心下疑惑。
怎么感觉他好像不太高兴?
难道她刚才的说法,他觉得不好?
思忖间,傅司衍沉声开口:“既然吃好了,那今天就到这。”
说罢,他扬声朝外:“方樑。”
方秘书很快进来,推着他准备离开。
舒云念随即起身:“傅先生,房子和那些钱……”
“不要就算了。”
傅司衍偏过脸,神色难辨乜她一眼:“免得耽误你再婚。”
第44章 chapter44
[chapter44]
从民政局递交申请后, 舒云念和傅司衍便再没联系。
一切好像回到了正轨,每天三点一线,桂花巷、单位、医院, 舒云念努力让自己忙起来——
忙起来,就不会再胡思乱想。
不知不觉过去半个月, 沈丽蓉的情况稳定, 顺利出院。
出院那天, 舒云念开着新车, 接沈丽蓉回家。
对于这辆车的来历,舒云念解释是单位同事二手转让, 她觉得便宜, 正好季度奖金到账,就咬牙贷款入了。
沈丽蓉除了皱眉说了句超前消费不好,其他也没多说。
她一向不是那种扫兴的父母, 知道女儿花钱定然有她的道理, 作为家长能帮就能,帮不了适当提醒即可。那种只知道张嘴埋怨又不出力的,最是要不得, 闹得大家都不愉快不说, 还伤了情分。
母女俩回到桂花巷,左右邻居也带着礼物,纷纷道贺。
热热闹闹过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保姆也到岗,朝八晚九, 雇佣期一月, 专门负责照顾沈丽蓉。
家里有个人看顾,舒云念也能安心上班。
她和林文轩搭双档的《白蛇传》每个工作日下午在江南明月茶馆演出, 周末的下午和晚上,则是去苏城的周边城市演出。
团长看她工作量满,提出给她放两天假,舒云念婉拒,表示能继续演出。
渐渐地,团里同事都戏称她是评弹团第一卷 王,不过大家知道她家里情况,也能理解她赚钱心切。
只有林文轩瞧出一丝端倪,她突然这么卷,或许不仅仅是钱的原因。
这日演出开始前,俩人坐在茶楼后台候场。
没了外人,林文轩试探问了句:“云念,你这大半个月,每天除了演出就是演出,你男朋友不会觉得被冷落?”
舒云念正对镜描眉,听到这话,拿着眉笔的手微微一顿。
不过也就短暂恍神,她继续画着眉,语气平静:“我们分手了。”
虽然隐隐约约猜到这个可能,但听到她亲口说出来,林文轩心里还是涌起一阵惊喜。
他知道这份窃喜,不太道德。
但就是克制不住。
稍定心神,他又问:“不是才谈没多久,怎么就分手了?”
舒云念抿了抿唇:“不太适合……”
见她神情冷淡,明显不愿提这个,林文轩默了默,少倾,温声安慰:“不合适的话,及时止损也好。你别伤心,你这么好,是你前男友没眼光,我相信你一定会遇到个真心对你的人。”
舒云念从镜中看到林文轩朝她这边望来,纤长眼睫轻动。
她并非不懂他的意思,只是现在,她实在不想考虑这些。
“没什么好伤心的。”舒云念放下手中眉笔,回身看向林文轩:“我妈妈现在不能工作了,现在我的首要任务就是赚钱养家,起码三年内,我是不考虑恋爱结婚的事了……”
说到这,她弯眸笑笑:“倒是师兄你,有车有房,事业也蒸蒸日上,真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我还等着喝你喜酒呢!”
林文轩俊秀的面庞稍稍敛笑,摇头:“我也不急,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我想找个真心喜欢的,不会随意将就。”
这话舒云念没法接,好在工作人员进来,提醒演出马上要开始。
两人也不再闲聊,打起精神,进入表演状态-
和第一回 在江南明月演出的评弹专场不同,上次只表演了《白蛇》其中一段以及几首小曲儿,这次却是从头到尾将《白蛇》讲一遍,一天讲不完,得分好些天慢慢讲。
所以这段时间茶楼的观众,大都是附近的居民,少部分是慕名而来的游客。
尽管如此,茶楼每日也座无虚席,陈老板对此很是满意,每次碰到舒云念和林文轩,都笑容满面叫他们好好演,月底给他们封个大红包。
听着主持人在前台开场,舒云念垂下眼,默默提醒自己,不要再去看二楼。
说起来也是可笑,明明知道和傅司衍再无瓜葛了,但这几次抱着琵琶在书台旁坐下,她总是下意识往二楼雅间看一眼。
她也不知道她在期待什么,但就是想去看。
所以这次上台,她特地克制着自己,不要看。
要像戒烟戒酒一样,一点点戒掉和那个人有关的痕迹。
大概强制的心理暗示,真的有点效果,从演出开始到结束,她都没朝二楼投去一眼。
只是演出结束时,不经意瞥见乌泱泱离场的观众里有一道坐轮椅的身影,她退场的脚步遽然顿住。
待撤到后台,连琵琶都来不及放好,她快步往外走去。
“云念,你去哪?”林文轩朝她背影喊。
舒云念头也没回:“我去找个人。”
看着那匆匆掀起又飒飒垂下的锦帘,林文轩皱了皱眉。
迟疑两秒,还是放心不下,跟了上去-
舒云念从未觉得自己走得这么快,当看到那道坐轮椅的身影即将出门,她连忙出声:“傅先生!”
轮椅上那道身影却置若罔闻,继续朝前。
舒云念小跑两步:“傅先生,我知道是……”
一个“你”字还没出口,在看清轮椅上那张陌生的脸庞时,生生咽了回去。
“对不起、对不起……”舒云念一张脸霎时通红,弯腰朝着轮椅上的陌生大哥道歉:“我认错人了。”
那大哥今日穿着件灰色衬衫,再加上体格也比较高大,她刚瞧见个背影,便先入为主以为是那个人。
“是舒老师啊,没关系的。”轮椅上的中年大哥笑道:“你今天的书讲得特别好!”
“谢谢。”舒云念还有些尴尬,视线扫过大哥的腿,心下动容:“你都这样了,还能亲自来现场支持,真是太感谢了。”
“嗐,我就住在这附近,这不是国庆假期去滑雪,一不小心把腿摔骨折了,医生交代我静养。可天天在家躺着都要发霉了,这不是听隔壁阿伯提起,你们这的茶楼每天下午讲《白蛇》,我就来看一看。”
轮椅大哥边说,边朝舒云念竖起个大拇指:“你们讲得特别好,明天我有空还来听。”
舒云念讪讪轻笑:“欢迎欢迎。”
“云念。”
林文轩的唤声在身后传来,他快步上前,疑惑视线扫过轮椅上的男人:“这位是?”
“这位大哥是来听书的客人。”舒云念难为情地扶额,“我认错人了。”
“林老师你好啊!我妈是你的忠实观众,她可喜欢你了!”轮椅大哥边说还边掏出手机:“不知道两位老师方便一起拍个合照吗?我拿回去给我妈看,她肯定羡慕!”
观众要求合照,林文轩和舒云念一般都不拒绝。
尤其大哥这么热情,他们俩也很是配合,一左一右站在轮椅旁,三人拍了张自拍。
“林老师、舒老师,你们俩台上演得好,下台一看也配的很!”
大哥笑呵呵地将合照保存,“你们忙吧,我也不打扰了,再见。”
说着,大哥自个儿转着轮椅走了。
看着舒云念若有所思的神情,林文轩蹙眉:“云念?”
舒云念回神:“嗯?”
林文轩:“刚才看你急急忙忙跑出来,我还当出了什么事,吓了一跳……不过,你把这位大哥认成谁了?”
舒云念眼睫轻动,摇头:“没谁,就一个朋友。”
她不想多说,转身就走,不料脚下一个台阶。
“小心!”
林文轩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舒云念踉跄两步,待站稳身子,对上林文轩担忧的眼,面上发窘:“谢谢……谢谢师兄。”
“你没事吧?”林文轩拧眉。
“没事。”舒云念低头,目光落在他揽在肩上的手,更是难为情,轻轻挣了挣:“我一下忘了这边有个台阶。”
林文轩感受到掌下的挣动,连忙松开手,轻咳一声:“这两个台阶的高度本来就设计得很不合理,下次见到陈老板,我和他说一声,让他在这贴个指示标志……”
舒云念含糊嗯了声,眼睛盯着地板:“回后台吧。”
林文轩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白皙耳尖,眸光轻动,跟在她身边走,手却在后伸着,做了个虚虚护着的动作。
舒云念低头走着,进后台前,鬼使神差又往二楼雅间投去一眼。
也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光线问题,那半敞的雕花窗似有一道暗影,一闪而过。
她定睛再看,什么都没有。
“你看什么呢?”林文轩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没什么。”舒云念收回视线,自嘲地想,自己怎么疑神疑鬼的。
说好不再往二楼看,忍了整场,最后还是破了功。
最荒谬的是,看到一个坐轮椅的,就觉得是那个人。
都要离婚了,他又怎么会来看她演出,吃饱了撑得吗……
稍缓心神,舒云念沉默着掀帘进了后台。
帘起帘落,窗合窗开。
二楼雅间,方秘书缓缓转过身,恭敬垂首:“先生,太太走了。”
仿古香炉里灰烬香冷,雅间略显昏暗的光线下,轮椅上的男人眼睫垂下,并未言语。
良久,才抬了抬手指:“回去。”
方秘书觑着自家老板清冷的侧脸,到底没忍住,低低开了口:“先生,我看太太她……还是惦记你的。”
不然怎么会看到那个坐轮椅的观众,那么着急追了过去。
话音才落,一阵阴郁凌厉的目光落在额前,方秘书心头一凛,背也弯得更深:“是我失言了。”
一阵压抑的静谧后,身前的男人沉声道:“惦记又怎样。”
就如刚才她踩空楼梯,换做是他在她身边,只能眼睁睁看她摔跤。
连最简单的保护,都无法做到,又何必耽误她更多。
轮椅上的男人敛眸,漆黑长睫遮住眼下那一抹清冷晦色:“走吧。”-
秋冬白昼短,六点过后,天色就明显暗了。
回到家,舒云念发现家里的牙膏和洗发水快用完了,顺便去了趟便利店。
慢悠悠踱步到巷弄后,隔着不远处,看到一个年轻女生牵着一条大金毛,站在一片歪东倒西的共享单车前,迟迟不动。
那只金毛体型蛮大,舒云念不由多看了两眼,心里还纳闷,难道这女生想带着狗狗骑一辆共享单车?
等走近后,她才发现,那女生是个盲人。
大金毛是条导盲犬,单车乱停乱放,把原本的盲道给堵死了,它在纠结怎么带着主人穿过单车的缝隙,到达对面商铺。
见有人靠近,大金毛警惕地抬起头,一双黝黑狗狗眼望着舒云念,似乎在揣度着她是否有恶意。
“小姐姐,你好……”隔着一定的距离,舒云念朝那位女生打了个招呼:“你前面的路被自行车挡住了,可能无法通过。”
那个女生听到声音,明白过来:“这样啊,谢谢你。”
说着,她拉了拉狗绳:“图图,咱们不走这边了,换条路。”
金毛张着嘴巴哈了两声气,又翘起尾巴,脑袋左右转动着,打量周边环境,打算带着女生绕路走。
舒云念看着那女生一手牵狗,一手敲着盲杖,不禁轻声开口:“你是要去哪?”
年轻女生道:“我要去便利店买点东西。”
“那巧了,我也要去便利店。”舒云念道:“你跟着我吧,这边走。”
年轻女生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弯了弯,脸庞露出个笑:“那谢谢你了。”
“没事。”
舒云念虽然有点怕狗,但看那金毛格外温顺,始终没有叫一声,也鼓足勇气,走到那女孩身边,引着她:“前面有台阶,你小心点。”
“好。”年轻女生敲着盲杖,很快上了台阶。
舒云念看着她的眼睛,很漂亮,不像是先天性失明,再看那条毛发顺溜的大狗狗,轻笑夸了句:“你家狗狗很乖。”
“我家图图脾气最好了,而且很聪明……”说到这,她顿了下:“平时它带路都不会错的,今天可能是我出来的时间不对,那边的路竟然被堵上了。”
“现在是下班高峰期,所以单车堆得比较多。”舒云念说着,又看了眼那条格外乖巧的大狗:“还是第一次看到导盲犬呢。”
“全国上岗的导盲犬也就200来只,日常的确挺难碰见的。”年轻女生笑道:“而且我平时也不怎么出门……”
舒云念不解:“有导盲犬的话,日常出行不是会方便些吗?”
“领路的话,问题不大。但导盲犬的体型比较大,不少人会害怕,有的时候坐公交地铁,人一多就比较麻烦,像是商场那些公众场合,一般也不让进……”
女生扯了扯嘴角,语气又乐观起来:“不过也没关系了,我们图图不领路的时候,在家陪我也好。”
大狗狗似乎听懂主人在夸它,欢快地摇了摇尾巴。
说话间,俩人到了便利店门口。
年轻女生刚想牵着狗狗进去,迎面走来个抱孩子的大妈,见到大金毛,顿时刹住脚步:“哎哟我的天,这么大的狗啊!”
年轻女生面露尴尬,将图图牵到身后,对那个大妈说:“你先进去吧,我等会儿再进去。”
那大妈也不客气,上上下下打量了女生一眼,嘴里啧了一声,就抱着孩子进去。
便利店响起“欢迎光临”电子音的同时,隐约传来那小孩的声音:“奶奶,那是个瞎子。”
年轻女生听没听见,舒云念不知道,但她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怪不是滋味。
虽说童言无忌,但……这哪家的臭小孩!
“小姐姐,你别管我了,也进去买东西吧。”女生偏了偏脸,朝舒云念轻笑:“谢谢你给我带路。”
舒云念看着她,迟疑片刻,开了口:“你要买什么?我帮你拿吧。”
年轻女生微诧,摇头:“不麻烦你了……”
“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就买个牙膏和洗发水,很快的。”舒云念道:“这会儿人挺多的,你要是挨个等,也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去。”
见她这样说,年轻女生犹豫片刻,从口袋拿出一张热敏纸打印的便签条,递给舒云念:“我要买这些,一般都是麻烦店员帮我找。待会儿要付钱的时候,你喊我一声。”
舒云念应了声好,接过便签条,进了店。
女生买的东西不多,舒云念很快找齐,要付款的时候,女生把狗绳递给舒云念,她自己敲着盲杖进去付钱。
再次出来,女生手中拿了两根棒棒糖。
一根递给舒云念,她弯眸,“这个给你,谢谢你帮我。”
“小事而已。”舒云念接过那根糖:“谢谢你的糖。”
两人提着东西,沿着原路返回,闲聊间,舒云念发现这姓虞的女生就住在桂花巷前头那个二层小院,而且住了快三年。
“我每天下班都会经过那个院子,可我从没见过你……”舒云念属实惊讶了。
“因为我真的很少出门呀。”小虞失笑:“而且你是上班族吧?我真要出门,也会避开早晚高峰……唔,算起来我盲了三年,单独出门的次数,平均一个月一次?”
舒云念讪讪:“这个概率的话,碰不见也正常了。”
既然是街头巷尾的邻居,俩人也简单自我介绍。
舒云念这才知道,小虞比她小一岁,原本是沪城美术学院的学生,三年前因为一场意外致盲,休学搬回苏城老家休养。
“最开始知道以后再也看不见了,我寻死了好几次。喏,你看……”
小虞掀起袖子,把她手腕那几道褐色的疤痕展示给舒云念:“但每次都被我妈妈救回来了。后来有一天半夜,我听到我妈妈在哭,说她宁愿用她的眼睛和命,求老天爷让我恢复视力,我就再也不寻死了。现在过去那么久,也渐渐习惯看不见的日子了……”
看着女孩儿雪白手腕上狰狞的疤痕,舒云念蓦得想起傅司衍身上那些同样骇人的伤疤。
同样是后天致残,舒云念沉吟片刻,放轻声音:“小虞,冒昧问一句,你后来是怎么走出事故的阴霾?过了多久才接受呢?”
为了避免小虞误会,她补了句:“我有个朋友,情况和你类似,也是事故造成的后天残疾,现在事情发生大半年了,他还是无法接受……性情有些孤僻,而且比较抗拒别人对他的帮助。”
“这样啊。”小虞轻轻点头:“刚遇到这事的时候,的确很难熬。你别看我现在好像接受了,但我有时候还是会偷偷掉眼泪,觉得凭什么是我遇到这事呢?没办法真正接受的,只能说,强迫自己去适应吧。”
舒云念咬唇:“抱歉……”
“哎呀没事,正常探讨而已,我没那么脆弱啦。”
小虞弯眸笑笑:“不过你那个朋友,遇到事故才半年,唔,起码再过个一年半载心境才会平和些吧?不瞒你说,我第一年的时候,整个人就像行尸走肉,丧得要命,感觉全世界都对不起我,每天睁开眼就想,我怎么还没死掉……”
舒云念一噎:“会这样想吗?”
小虞耸耸肩,“不知道你朋友会不会,反正我会。”
舒云念:“……”
见她不出声,小虞眨眨眼:“我是不是吓到你啦?抱歉,我独居太久,平时除了和图图说话,很久没跟人交流了,所以话可能有点多。”
“没有吓到。”舒云念回神,轻轻道:“我只是想到我那个朋友……我知道他很不容易,但他话比较少,从来不会跟我说这些。”
眼见快到那个二层小院,大金毛轻轻汪了一声,提醒主人到家了。
小虞摸了摸图图的脑袋,又对舒云念道:“今天谢谢你了,有空的话,来我家玩。”
舒云念应了声好,迟疑片刻,还是没忍住问:“小虞,我能再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小虞歪头:“嗯?”
“如果是善意的同情,你们会很排斥吗?”舒云念轻抿唇瓣:“甚至排斥到完全不想和那个人见面、相处?”
小虞想了想,摇头:“被同情的话,虽然会感到自卑,但也能理解对方是好意。至于排斥到不想和那个人见面……唔,除非对方骂我、嘲讽我,我才会这样,如果单纯是同情的话,不至于。”
听到这话,舒云念沉默了。
虽然知道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但小虞一个年轻女生都没那么敏感,傅司衍他的心胸,至于那么狭隘?
“哦,对了!”
小虞忽然道:“有一种情况除外。”
舒云念掀眸:“嗯?”
小虞面朝着她,那双漂亮眼睛虽然朦胧无神,神情却格外肯定:“对方是喜欢的人呀。”
“如果是喜欢的人,我想,宁愿躲得远远的,也不愿被他可怜吧。”
第45章 chapter45
[chapter45]
和小虞互相加了微信, 舒云念提着牙膏和洗发水回到家。
沈丽蓉躺在沙发上钩毛线,见着门口晃进来的纤细身影,随口问了句:“怎么去了这么久?”
“路上遇到个邻居, 聊了一会儿。”
舒云念将东西放在客厅茶几,见沈丽蓉手中的毛线团, 放轻嗓音:“妈妈, 医生说了你要静养, 切忌劳累。”
“天天躺着这也不让干, 那也不让做,我都要发霉了。这不是见天冷了, 给你织条红围巾, 冬天围着暖和。每天就勾一点点,不累的。”
沈丽蓉温柔笑笑,又问:“你刚遇上哪家邻居了?隔壁好婆?”
“是住在巷子口二层小院的一个女生, 比我小一岁。妈妈, 你有见过她么?”
“巷口二层小院?”沈丽蓉想了想,有点印象:“是养了只大狗的那家吗?”
“嗯,是那家。”
“噢, 有两回路过, 看到她家门没关,有条大狗在院子里,怪吓人的, 我也不敢靠近看。”沈丽蓉问:“你怎么和她聊上了?”
舒云念把小虞的事说了,沈丽蓉听完, 唏嘘不已:“那是挺可怜的, 才21岁就看不见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这时, 舒云念的手机震了下。
是一条好友通过的提示。
备注:「小虞。」
头像是大金毛的照片,个性签名:小虞小虞,无忧无虑!
见舒云念对着手机发呆,沈丽蓉好奇:“谁的消息啊?”
“是小虞的,她通过我好友了。”
“啊?她不是看不见么,还能玩手机?”沈丽蓉错愕。
“小虞说现在的智能手机都有盲人模式,使用感还行。”
“这样看来,现代科技还蛮好的。”
母女俩又聊了一会儿,舒云念就拿了换洗衣物,去浴室洗漱。
等到夜深人静躺在床上,傍晚小虞和她说的话,又在耳畔响起——
“如果是喜欢的人,应该宁愿躲得远远的,也不愿被可怜吧。”
“喜欢一个人,当然希望以最好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呀。毕竟喜欢本身就容易让人自卑,何况,像我们这种人,还有着无法忽视的缺陷,甚至影响到正常生活。”
“……像我之前,也有个很喜欢的学长,本来想在跨年夜跟他告白。没想到出了意外,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更是想都不敢想了。”
“如果以后要恋爱结婚,应该也是和残疾人吧……健全人也看不上我呀,眼睛都看不见,真结了婚,这不是拖累人么。”
拖累。
舒云念偏过脸,视线漫不经心落在院外那棵已经掉光了的桂花树,难道傅司衍也是这样想的吗?
突然和她提出离婚,是因为……喜欢她?不想拖累她?
一颗心又砰砰乱了起来,她一会儿觉得小虞说的有道理,一会儿又觉得傅司衍怎么会喜欢她。
万一是她自作多情,那多尴尬。
抱着枕头在床上纠结许久,舒云念拿起手机,上网搜索:「怎么判断一个男人喜不喜欢你。」
下面立刻冒出一大堆帖子和回答——
「1、常常对你微笑,即使他心情不好,也会因为看到你而立刻笑起来,说明你在他心里很重要。」
「2、说话的时候会注视你的眼睛,认真倾听你的每一句话。」
「3、愿意让你进入他的私人领域,说明他对你的信赖与亲近。」
「4、他会主动记住你的喜好,给你买你喜欢的礼物……」
「5……」
林林总总,五花八门,看得舒云念眼花缭乱。
她对照着那些123条代入,有些准,又有些不准,反倒越看越纠结。
她退出搜索,本想再去咨询小虞,但又怕刚认识就和人家聊这么多感情问题,未免有些交浅言深,到底还是没问。
临睡前,她走到窗边,拍了张院子里的桂花树,发了个朋友圈——
「又是一年桂花落。[月亮]」
**
同一片夜空下,市中心超高层豪宅的书房,270度的落地窗,城市璀璨夜景尽收眼底。
处理完邮箱里最后一份邮件,傅司衍抬手捏了捏眉骨,另一只手伸向桌边的锦鲤瓷杯。
杯中茶水不觉已经饮尽。
修长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瞬,而后缓缓放下。
刚拿起手机准备回房间,余光无意瞥见朋友圈显示的新动态头像,一朵云。
迟疑片刻,还是点了进去。
朋友圈是28分钟前发的,下面已有好几个共同好友点赞,傅老太太、傅二姑姑、苏灵灵等人均在其列。
看着那张桂花树的照片,傅司衍眼波轻动,她竟然对他开放了朋友圈?
长指点进头像,才发现朋友圈仅三天可见。
目前就这一条,桂花落了。
这个角度,是在她卧室拍的?
忽的,脑海里浮现那晚中秋月圆,她就是坐在这棵桂树下,为他弹了曲琵琶。
暗香浮动,弦乐悠扬,她眉眼笑意,胜过月色千万。
轮椅转到落地窗前,傅司衍仰头,天边那一片月,冷白如弯钩。
桂花落了。
窗外的月,也不再圆了。
良久,他拍下月亮,也发了个朋友圈——
F:「[月亮]」
万年不发朋友圈的人,突然发了个朋友圈,立刻收获一大批点赞。
然而那些点赞里,并没有那个云朵头像。
放下手机,他回到浴室洗漱。
临睡前,又拿起手机,看了眼。
依旧没有。
在期待什么呢?
自嘲地扯了扯唇角,他抬手关灯,偌大的卧室很快陷入一片静谧黑暗-
翌日,清晨。
“妈,我上班去了!”
舒云念提着包子和豆浆出了门,沿着巷子边走边打开微信,昨天那条朋友圈有十来个点赞。
百无聊赖往下刷,当看到那张月亮照片时,指尖停住。
傅司衍竟然会发朋友圈?
而且发的内容和配文,都是月亮。
是巧合吗?
视线往下,苏灵灵评论:「明月千里寄相思?你这是和小嫂子在秀恩爱吗?[狗头][狗头][狗头]」
舒云念眼睫轻动,所以,不是她一个人误会。
那他这条朋友圈,到底是什么意思?
去单位的一路上,舒云念都在想这事,最后干脆截图,发给了宋滢。
小宋同学:「啊????」
小宋同学:「啥玩意。」
云卷云舒:「他这个朋友圈,就在我昨晚的朋友圈之后发的。」
小宋同学:「所以呢?」
云卷云舒:「所以,他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小宋同学:「………?」
小宋同学:「他暗示不暗示我不知道,但是云念你完咯!坠入爱河咯!」
舒云念额心一跳。
坠入爱河,她对…傅司衍?
刚想否认,宋滢的回复比她更快:「上次和你吃饭,我就看出你不对劲。本以为是离婚后遗症,过一段时间就好了,没想到过去大半个月了,你还研究起别人朋友圈来了,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看着这话,舒云念蹙眉。
难道这阵子的患得患失,真的是因为喜欢上傅司衍了?
怎么可能。
他和她的理想型完全背道而驰,性格冷淡、阴晴不定、难以琢磨……她怎么会喜欢他。
“我对他是感激,毕竟他帮我很多……”舒云念给宋滢发了条语音。
宋滢那头很快也回了语音:“如果是感激,你关心他朋友圈做什么?这么说吧,要是老傅跟你离婚后,立马找了个新女朋友,你是什么感觉?如果是真心祝福,那就是感恩。如果心里酸溜溜,还觉得膈应,那就是喜欢没跑了。”
虽然宋滢是个纯粹的不婚主义,但在感情方面,她见多识广,理论丰富,一直是她身边朋友同学的感情导师。
舒云念代入她说的例子,如果傅司衍身边有了其他女人……
心头蓦得一沉,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弥漫开来。
事到如今,她无法再否认。
她的确,对傅司衍动心了。
只是现在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们都要离婚了。
大概猜到她此刻的郁闷,宋滢消息再次发来:「你要真的喜欢他,就告诉他呗。都是成年人了,打直球,别内耗!如果他喜欢你,皆大欢喜。如果他拒绝了,那这种狗男人还要来做什么?」
舒云念:“……”
道理很简单,可真要开口,哪有那么容易。
轻叹口气,她回道:「离婚冷静期最后一天,还得去趟民政局,那天见了面再说吧。」-
步入十一月,秋意愈浓,天气也愈冷。
冷静期倒数第二天的晚上,舒云念和林文轩受邀在杭城演出。
演出结束,她定位杭城大剧院,并发了张和现场观众的大合照在朋友圈,配文——
「两天的演出圆满结束。[耶]」
发完朋友圈,她去后台卸妆。
林文轩收拾着东西,问:“这两天西湖边上好像有个古风游园会,听说有不少有趣的摊位,正好明天休息,一起去逛逛?”
舒云念轻轻摇头:“不了,我定了明早7点回苏城的票。”
“这么早?”林文轩诧异:“你回去有事?”
舒云念:“……”
的确有事。
得赶回去离婚。
“我妈妈让我早点回去。”舒云念随意笑笑:“而且我也比较恋家,两天没见,想她了。”
林文轩挑眉,开玩笑道:“看不出你还是个妈宝女。”
“那当然。”舒云念眨眨眼:“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嘛。”
说笑间,两人收拾好东西,往剧院外走去。
舒云念拿着手机,漫不经心刷了一下。
刚才那条朋友圈收获不少点赞和评论,而在那一堆“恭喜”、“真棒”的评论里,一条来自苏灵灵的评论,吸引了舒云念的目光。
苏灵灵:「小嫂子,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舒云念略作思索,回复:「明天就回去了,有什么事吗?」
这条回复发送没多久,苏灵灵就发来微信私聊。
妖妖灵:「也没什么事。」
妖妖灵:「就是今天和大姨妈她们去医院探望阿衍哥哥,听说你一直在外面忙,没来医院照顾,大姨妈就说了你两句。」
妖妖灵:「当然我们大家能理解你是忙正事,不过你忙完工作,也来医院看看阿衍哥哥吧,毕竟动了手术,我看他状态不是很好。」
妖妖灵:「鼠鼠流泪.jpg」
看着屏幕上的消息,舒云念眼底满是诧异。
医院,手术?
她完全不知道!
她眉头拧起,手指也敲得飞快:「灵灵,方便打语音吗?」
苏灵灵那边回了个方便,舒云念一个语音过去。
问过之后,才知道前天下午,傅司衍康复训练时不慎摔跤,左腿骨折,做了手术,现在人还在医院躺着。
“小嫂子,这事你竟然不知道?”电话里的苏灵灵无比诧异。
毕竟这样大的事,她们这些亲戚都知道了,而舒云念作为傅司衍的妻子,却毫不知情,未免有些离谱。
舒云念正支吾着该怎么解释,苏灵灵倒给她找了个理由:“我知道了,阿衍哥哥一定是怕影响你演出,所以就没告诉你。”
舒云念含糊地应着:“也许吧。”
待语音挂断,她若有所思,脚步也不禁慢了。
林文轩见她这心事重重的模样,面露忧色:“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舒云念摇头,握紧手机:“林师兄,我先回酒店了。”
主办方安排的酒店就在剧院附近,走路几分钟就到。
回到自己的房间,舒云念在床边静坐片刻,还是拿起手机,搜索起车票。
看到有趟10点的火车,明天早上6点就能到苏城,她嫣红色唇瓣抿了抿,迟疑两秒,最后退了明早的高铁票,买了张今晚的火车票-
许久没坐过硬座,舒云念在火车上看到了苏城今晨的第一缕阳光。
出了火车站,她直接拦了辆车,前往傅司衍所在的私立医院。
当她拉着个小行李箱,风尘仆仆出现在病房门前,方秘书都吓了一跳:“太太,您怎么来了?”
隔了快一个月,再次听到“太太”这个词,舒云念还有些恍惚。
搭在行李箱拉杆上的手指不禁握紧,她面色平静地望向方秘书:“听说他住院了,我来看看。”
稍顿,她反问:“不可以吗?”
方秘书微怔:“当然可以。”
尽管今天已经是离婚冷静期的最后一天,但离婚证没下来,面前的人仍旧是傅太太。
看着那扇紧闭的病房门,舒云念咬唇:“他应该还没醒?”
方秘书:“先生术后有些发烧,昨晚挂了两瓶药,一直到凌晨三点才睡过去。”
舒云念面色微变,沉默两秒,到底没忍住问:“好端端的,怎么会摔倒?他训练的时候,身旁没有医护人员陪伴吗?”
方秘书看了她一眼,面露难色,迟迟不语。
见方秘书这副不打算开口的模样,舒云念眉头轻蹙,语气也不禁淡了两分:“我和他现在还没离婚,作为妻子,我应该有权利知道我丈夫的情况吧?”
方秘书寡淡的脸庞有些迟疑,刚要开口,余光瞥见不远处走来的齐琥,如看到救星一般:“太太,病情方面,还是让医生为您解答,更为详尽。”
齐琥见到病房门口的舒云念,也有些惊讶,又听舒云念问起病情,一肚子的话也憋不住了:“傅太太,您有空的时候也帮着多劝劝傅先生吧。上回他突然高烧,就是因为私自加大了训练强度,导致骨膜过度劳损发炎。这次也是,练了一个上午,中午本该休息了,他在无人陪伴的情况去练双杆,摔倒骨折了快二十分钟,才被护士发现……”
说到这,他重重叹口气:“康复本身是个较为漫长的过程,最是切忌操之过急。我和你说句实话,他这样着急于求成,除了让身体遭更多罪,对康复是百害而无一利。他想要恢复行动的心情,作为医护人员,我完全理解。但他这也太急了点,真不懂这么急做什么……”
一旁的方秘书嘴唇翕动,欲言又止,最后只意味深长地朝身侧的清丽身影投去一眼。
舒云念垂着眼,一颗心沉甸甸的。
原来他上次发烧,是因为超负荷训练。
这一回,又因为私自训练而受伤……
从双杠摔在地上,无人理会的二十分钟,他在想什么呢。
会不会像小虞说的那样,觉得为什么要活着,怎么还没死。
一想到他或许也会有这样的念头,舒云念喉间发涩。
“齐医生,我会帮着劝一劝。”
至于他会不会听她的,她并不确定。
“好,傅太太,你先进去吧,傅先生见到你应该很高兴。”
“……”
会高兴么?这也难说。
舒云念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病房的门。
第46章 chapter46
[chapter46]/晋江文学城首发
灰蓝色窗帘逶逶垂下, 高级病房里一片昏暗,靠门的墙边是一盏自动感应壁灯。
舒云念一走进去,壁灯亮起, 明亮但不刺眼的光线照亮病房一角。
乍一眼看到室内摆着的皮质沙发、实木茶几、电视机、冰箱等摆设,她还以为来到酒店套房。
待绕过一扇顶天立地的镂空木质屏风, 宽敞的病床映入眼帘, 床边感应夜灯亮起, 朦胧光亮静静洒在男人那张苍白的英俊脸庞。
偌大的病房内一片阒静, 舒云念走到床边,呼吸也不禁屏住。
距离上次见面, 已经过去整整三十天。
三十天没见, 他瘦了一大圈,之前好不容易养出一些肉的脸庞,又回到最初的削瘦状态——
眼窝深陷, 鼻骨高挺, 下颌线条清晰又凌厉,再加上这毫无血色的冷白皮肤,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活像是睡在棺材里的吸血鬼, 阴郁枯槁,死气沉沉。
念头才冒出,舒云念忙在心里呸了下, 什么棺材不棺材,她乱想些什么。
见病床角落摆着张椅子, 她缓步走过去, 将椅子挪到床边。
大概是吃了药的原因,床上的男人双眸紧阖, 仍在沉睡。
舒云念拿起手机看了眼,现在才早上7点30.
平时这个点,她也在睡梦中。
再次抬头,她的视线落向病床那张骨相深邃的脸庞。
说实话,这会儿她脑子一片糟乱。
她也不知道自己连夜硬座赶回苏城是为什么。
早几个小时来,晚几个小时来,他都是在病房躺着,并没什么区别。
可一想到他手术住院,她却陌生人一样毫不知情,就再难静下心,脑中只想着赶回来,亲眼看看他的情况。
现在看是看到了,却又有了新的顾虑。
待会儿他醒了,她要和他说什么呢。
是鼓起勇气问他,傅先生,你喜欢我吗?
还是厚着脸皮说,我喜欢你,不离婚行吗?
这些话看似简单,真要开口,又忍不住焦虑——
万一是她自作多情怎么办?
万一被他拒绝了怎么办?
丢脸不说,余生每一次想起,都像是一场凌迟。
然而,不等她捋清楚思绪,连夜硬座的疲累困倦就如潮水般,涌遍全身。
舒云念打了个哈欠,非但没清醒,反而更困。强撑了一阵没撑住,索性趴在床边,想着小憩一会儿。
病房外,方秘书靠在门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里头的动静。
“你这干什么呢?”一旁的齐琥拍拍他的肩:“傅太太做事细致,有她在傅先生身旁陪着,你放心好了。”
虽是这么说,方秘书的表情没有丝毫放松。
齐琥奇怪:“守了一夜,你不困吗?去探望室躺会儿吧,门口有护工守着。”
方秘书:“不用了,我在这坐着就成。”
“不愧是傅先生身边的人,这敬业程度,我真是佩服。”
齐琥啧了声,也不再多说,单手插兜:“那你守着吧,等傅先生这边方便了,你去办公室喊我。”
看着那抹慢悠悠离开的白大褂,方秘书捏了捏额心,强打起精神。
说实话,他也不想这么敬业,问题今天情况特殊,谁也不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
还是守着,比较保险-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外头的天色渐渐明亮,透过窗帘的光感也愈发明显。
傅司衍缓缓睁开眼,待看到床边那道身影,漆黑眼底掠过一抹诧色。
只见屋内晦暗不明的光线下,一袭黛绿色旗袍的女孩儿双眸紧阖,瓷白脸庞一片恬静,纤薄的背脊随着呼吸浅浅起伏。
他的呼吸也不禁放得轻缓。
少倾,他抬手,骨节分明的长指抚过女孩儿颊边略显凌乱的发丝。
似是有些痒,她忽然轻动一下。
指尖猝不及防触到她柔软的肌肤,傅司衍眸色一暗。
理智告诉他应该收回,可指尖传来她的体温,那样的让人留恋。
想触碰更多……
那回他高烧,她几乎将他看了、摸了一遍,而他,却连她的脸都没碰过。
大抵昏暗的环境容易让人心底深处的贪婪滋生,他喉头轻滚,而后粗粝指腹缓缓抚上那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
指腹沿着细腻的脸颊划过,不甘太轻,又不敢太重。
落在那抹花瓣般淡粉的唇瓣时,长指轻顿,只是短暂触碰一下,就如打翻潘多拉的魔盒,刹那间脑海中闪过好些卑劣的念头。
傅司衍呼吸骤沉,立刻收回手。
再看那张安静纯洁的睡颜,他胸间一阵难抑的燥意汹涌翻涌着。
真是疯了。
……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舒云念是被闹钟吵醒的。
昨天设定的闹钟,忘记关。
眼睛都没睁开,她下意识去摸手机,心想着不能把傅司衍吵醒。
没想到手机没摸到,却摸到了一处温暖坚硬的东西。
她怔了下,从床边抬起头,只见自己的手正搭在男人宽大修长的手背上。
舒云念眼睫一颤 ,视线慢慢上移,就对上男人那双幽深的黑眸。
他衣冠整齐躺坐在床边,好整以暇乜着她:“醒了?”
磁沉的嗓音透着几分沙哑传入耳中,舒云念眸光闪动,连忙收回自己的手,坐直身子,磕磕巴巴:“傅…傅先生,你什么时候醒的?”
“一个小时前。”
舒云念:“……!”
她找到手机,关了闹钟,再看时间,9点30。
她竟然睡了两个小时!
“不好意思,我进来的时候,你还在睡,我就没叫你。”
舒云念面上很快浮起窘迫绯红,讪讪解释:“我昨晚是坐硬座回来的,一路没怎么睡,就打了个盹。”
“硬座?”
傅司衍皱眉:“从杭城?”
舒云念轻轻嗯了声,忽又察觉什么,掀起乌眸看他,迟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从杭城过来?”
傅司衍面色微不可察一僵。
对上女孩儿那双清凌凌的眼睛,下颌绷起,他沉声道:“昨天家里长辈来探望,问起你的去处,我让方樑查了下。”
“这样……”
舒云念讷讷应着,心底有点小失落,面上却不显,仍保持微笑:“我也是听灵灵说起,才知道你手术住院了。”
傅司衍眉梢轻抬:“你和她,经常联系?”
“没有。”舒云念摇头:“昨天她评论了我朋友圈,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然后就聊了两句。”
说到这,她停下,看着面前的男人。
见他神情淡漠,舒云念心里不由惴惴。
他是在生气么?气她都要离婚了,还私下和傅家人保持着联系,还是在气她不请自来,拎不清她现在的身份?
“傅先生……”舒云念捏紧掌心,望向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傅司衍:“还好。”
“方秘书说你昨晚还在高烧……”
“已经退烧了。”
“噢。”舒云念悻悻点头,再看眼前男人冷淡的面容,先前好不容易攒起的那点勇气,又渐渐消失。
她不禁怀疑,他真的喜欢她么?
他现在这副模样,分明不想和她有过多纠缠。
也许小虞是女生,男女思维有别,他并不喜欢她,而是真的厌烦她的同情,想结束这段毫无意义的虚假婚姻。
长睫垂了垂,她遮住眼中黯淡,没话找话:“你要喝水吗?我去给你倒。”
也不等他答,她就自顾自起身:“正好我也有些渴了……”
看着那道匆匆走向茶水间的纤细身影,傅司衍搭在床边的长指不由拢紧。
刚想开口,就听舒云念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响起。
屏幕上亮起来电显示:「林师兄」。
傅司衍脸色遽然一沉。
默了一秒,他淡淡道:“你的电话。”
舒云念也听到电话声,应了一声“好”,匆匆倒了两杯水过来。
当看到来电显示,她也有些诧异。
“傅先生,你喝水。”她轻声提醒,自己拿起手机,走到窗边接电话。
“喂,林师兄?”舒云念疑惑。
电话那头传来林文轩担心的清朗嗓音:“云念,我刚听酒店前台说,你昨晚就退房回苏城了?”
舒云念:“是,有点急事要赶回来。”
林文轩:“出什么事了,这么急?”
舒云念微怔,下意识朝床上瞥了一眼,而后压低声音:“我一位朋友做手术住院了。”
尽管她的声音很轻,但傅司衍看她的唇形,也猜到她在说什么。
不知是“朋友”的定位,还是她和林文轩的关系已经亲近到大清早就打电话汇报行程,傅司衍只觉胸膛那阵沉闷燥意再度升起,如连绵野火,疯狂蔓延,烧得每一根骨头缝里都泛着酸涩。
再看窗边,舒云念捧着手机,温声细语:“嗯嗯,你别担心,我这边能处理好……好,你玩的开心,回头见……”
电话挂断,她缓步走来,见杯中水没动:“你不渴吗?”
傅司衍没答,只偏过脸,嗓音低沉:“你忙的话,可以先离开。”
舒云念一怔。
他这是在下逐客令?
“我不忙。”嫣色唇瓣轻抿,她又补了句:“前两天都在杭城出差,今天是休息日,没安排工作。”
傅时砚语气淡淡:“难得有个休息日,你早点回去歇息,我这里有人照顾。”
舒云念:“……”
他始终淡漠的态度,显得她这些时日的怅然若失和百般纠结像个笑话。
握着手机的手指不禁捏紧,她想她就该像宋滢说的,不再搭理他。
才转过身,心头又涌起一阵忿忿不甘,凭什么就她一个人在内耗?被拒绝就拒绝吧,起码彻底死心就不用再胡思乱想了。
思及此处,舒云念深吸口气,折回床边,清澈乌眸定定看向病床上的男人:“傅先生,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第47章 chapter47
[chapter47]/晋江文学城首发
话说出口, 病房内瞬间更加安静。
舒云念本以为问出来后,她会更加紧张忐忑。事实上,更多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她一错不错看着床上的男人, 眼睛都没眨,生怕错过他任何微小的表情变化。
傅司衍也没料到, 她会突然问这么一句, 幽深眼波掠过一抹复杂暗色。
默了两秒, 才缓缓开口:“我不讨厌你。”
舒云念已经是豁出去的心态, 紧跟着问:“如果不讨厌,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疏离?是, 我知道你的性格比较孤僻, 可是内敛慢热和刻意疏离的区别,我还是分得出来的。”
她从瓷都团建回来那些日子,他对她的态度明显和善亲近不少, 和这会儿的冷淡截然不同。
触及她眉眼间的迷惘不解, 傅司衍下颌绷紧,语气却更加清冷:“舒小姐或许忘了,我们是离婚状态。”
舒云念脸色微变了变, 抿唇道:“我没忘。今天是离婚冷静期的最后一天……”
傅司衍:“既然没忘, 离异夫妻以这个态度相处,有什么不对?”
“……”
舒云念一噎,看着男人无比冷静的脸庞, 蓦得有些泄气,讷讷道:“可是, 我们又不是那种真有矛盾要离婚的夫妻。离婚对我们来说, 更像是合同到期解约,虽然没了那个合作关系, 但起码……也算得上是朋友?”
话一出口,舒云念就有些后悔,薄薄脸皮也不禁发烫。
万一在他心里,她连做朋友都不够资格呢。
下一秒,却听面前的男人道:“和前夫做朋友,舒小姐不担心影响你以后再婚?”
舒云念微怔,眉头拧起。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还是说,你出尔反尔,不想离婚了?”
傅司衍下颌微抬,一双漆黑狭眸神色难辨地看向她:“是满腔善意无处施舍,想继续普度感化我?还是觉得这桩婚姻有利可图,舍不得傅太太这个身份?”
话音未落,就见面前的女孩儿一张脸瞬间褪了血色。
傅司衍看到她轻轻颤抖的肩膀,浓眉微不可察皱了下,想要说些什么,薄唇动了动,最后还是选择沉默。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舒云念眸光笼上一层黯淡,神情却是格外沉静:“是我拎不清自己的斤两,给你带来困扰了,抱歉。按理说,我现在应该拉着你去民政局领结婚证,以证清白。不过看你现在这个情况,今天恐怕也去不了民政局……”
夫妻双方无法同时到场领离婚证,冷静期又要往后延一个月。
“一个月后,民政局见吧。”
舒云念垂下眼,淡淡道:“你放心,我会和你离婚,不会出尔反尔。也希望你这一个月能好好保重身体,下个月别再缺席。”
撂下这句话,她也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病房门不轻不重地合上,发出一声闷响。
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傅司衍冷淡的脸庞好似蒙上一层灰暗。
他抬手,隔着白色薄被,掌心落在膝骨上,长指一点点攥紧。
针扎般密密麻麻的疼意,却比不上胸间那翻涌的窒闷。
这时,门外响起两下敲门声,而后是方秘书低低的声音:“先生。”
傅司衍眼睫未动:“进来。”
门推开,方秘书看着木质屏风后那道模糊的修长身影,并未上前,只是隔着屏风,恭敬禀报:“太太走了。”
屏风后静默一阵,才响起沉哑的男声:“她自己开车?”
方秘书道:“我让司机送她,太太拒绝了,她说……”
抿了抿唇,方秘书头颅垂得更低:“她说,不敢劳烦。”
想到刚才太太那副从未见过的冷淡模样,方秘书心里都有些发憷,能让一向好脾气的太太这么生气,自家老板到底做了什么?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屏风后传来吩咐:“你跟上去,确保她安全到家再回来。”
方秘书:“……是。”
见里头的人没有其他吩咐,他默默退下,心里却忍不住叹气,这不是自找苦吃么-
回去的网约车上,舒云念越想越气,没忍住直接给宋滢打了电话,把刚才的事说了。
“我就该听你的,再也不搭理他了。”
舒云念捏着手机,嫣色唇瓣都被咬得泛白,闷声嘟哝:“狗男人!”
电话那头的宋滢本来还想安慰,一听到这句“狗男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舒云念郁闷嗔道:“你还笑。”
“能把我们从不红脸的云念气得骂人,这姓傅的也真是有些本事。”
宋滢说着,又轻声哄道:“好了好了,你都知道他是个狗男人了,还为他生气做什么,不值当。”
大概是把事情说出来后,最开始那阵火气也消了些,只是舒云念仍觉得胸口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我和他结婚以来,我贪过他的钱吗?他奶奶送的首饰、亲戚送的红包,我都全部退还了,还有那套房子,我也没要,他怎么能那样想我?”
宋滢没说话,只是又笑了两声。
舒云念:“你怎么还笑啊,我都快郁闷死了。”
“要不然说恋爱还是看别人谈有意思呢。”
宋滢懒洋洋道:“先前我也不大清楚你和老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不过照你刚才说的,我有八成的把握,老傅也是喜欢你的。”
舒云念:“……?”
她都要被他气死了,竟然还说他喜欢她?
“别急,听我给你分析一波。”
宋滢不紧不慢道:“以我对男人这个物种的了解,他要是真的烦你、不想和你有任何联系,你问他是不是讨厌你,他就直接说是了,怎么可能还酸溜溜的说什么怕影响你再婚。而且就老傅这个段位的生意人,他要真觉得你贪财,直接找个律师,有的是办法让你一分钱得不到,净身出户,何必和你说那些?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放狠话,真正有实力的,懒得废话,直接整你就是。”
舒云念有些糊涂:“他有那个实力呀。”
宋滢:“是,在经济上,他有实力。可在感情上,他毫无底气,只能虚张声势,放狠话劝退你。”
舒云念愣住。
好像有一道电光劈开脑中的混沌般,拨云散雾,眼前清明。
“我觉得老傅,大概率像之前那个盲人妹妹说的,喜欢你,但是又顾虑他的腿,怕耽误你。干脆就趁着你妈病好出院,直接跟你提离婚。”
说到这,宋滢啧了声:“这世道有这种觉悟的男人,真是比三条腿的□□都罕见。老傅这人可以的,我以后不骂他了。”
舒云念拿着手机,脑子还有些乱糟糟的。
就这么一个早上,她从期待、失落、到重新燃起希望,情绪跌宕得像是在坐过山车。
“滢滢,你确定……他喜欢我吗?”舒云念真的拿不准了。
“我觉得是喜欢的。”宋滢道:“一般情况下,对付这种嘴硬又闷骚的男人,打直球是最好的办法。但老傅这情况特殊……他都决定不耽误你了,你就算问他喜不喜欢,他估计也嘴硬说不喜欢。”
舒云念:“那我怎么办?”
宋滢:“忘掉他,找个新男人呗。”
舒云念:“啊?”
“啊什么啊,难道你真想和他在一起啊?”
宋滢敛了笑意,语气也变得正经:“小念,你可别一时上头,把自己一辈子幸福搭上去。就你这条件,大把的男人随你挑,你干嘛想不开,选个坐轮椅的?或许你现在荷尔蒙作祟,觉得有情饮水饱,爱能战胜一切困难,可万一他就那么倒霉,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你岂不是要照顾他一辈子?”
舒云念知道,宋滢是为她着想。
换做是宋滢突然要找个残疾人恋爱结婚,她也会劝她慎重。
但人都是这样,劝别人道理一套又一套,真轮到自己,又是另一回事。
“如果他不喜欢我,那我会死心。但如果他喜欢我,只是顾虑腿的原因……”
舒云念垂下眼,语气也低了几分:“我有点不甘心。”
电话那头的宋滢沉默了。
良久,她轻叹道:“这是你的感情,别人说再多也没用。不过我建议你再冷静想想,没准时间一久,你就忘了他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没什么再说的必要,俩人挂了电话。
前排的司机听完了全程,隐约猜到什么回事。
等舒云念下车,司机忍不住劝了句:“小姑娘,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真情难得,且行且珍惜啊。”
直到夜深人静,舒云念躺在床上,睁眼望着茫茫黑暗,脑中仍想着白天的一切。
傅司衍是否喜欢她,暂搁不论。
重点是她对他的喜欢,足以让她无视障碍,坚定不移地和他在一起吗?
她忽然想起《小王子》里的那只狐狸。
狐狸对小王子说:“你还没有驯养我,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个小男孩,就像其他成千上万个小男孩一样没有什么两样。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对你来说,我也只是一只狐狸,和其他成千上万的狐狸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如果你驯养了我,我们就会彼此需要。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世界里独一无二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你的世界里的唯一。”
狐狸甘愿被小王子驯服,可小王子最后还是离开,留下了流泪的狐狸。
于是狐狸又说,“一旦你驯服了什么,你就要对它负责,永远的负责。”
舒云念担心她的喜欢不够坚定,让傅司衍变成那只中途被抛下的狐狸。
第48章 chapter48
[chapter48]/晋江文学城首发
翌日, 天空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舒云念昨晚辗转反侧到深夜,才昏沉沉地睡去。
睡前她打算按宋滢说的,冷静冷静, 仔细考虑,也许时间会慢慢冲淡这份喜欢, 帮她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是此刻推窗, 看着窗外那纷纷细雨, 又不禁想起和傅司衍初见时的那个雨天。
雨水连绵, 夹杂着寒气,她心绪也不由低落。
出了一会儿神, 她转身回浴室洗漱。
接下来的日子, 她有意地不去想傅司衍,傅司衍也的确没再联系她。
可关于他的一切,却不断地出现在她的生活——
看到连绵的雨, 她会想起天气潮湿阴寒, 他会不会半夜腿疼。
看到院子鱼缸里的小红鱼,会想起那个送他的锦鲤杯,他有没有用来喝水?
每天早上开那辆车上下班, 会想起他。去养老院演出, 看到坐轮椅上的老头老太太,也会想起他。经过医院会想起他,看到穿黑衬衫的会想起他、甚至看到林师兄排练时, 手里拿着把折扇,她也会想, 傅司衍的手那么漂亮, 拿扇子也一定好看……
宋滢的话好像起了反作用,她越是想忘记他, 反而越是频繁地想他。
日子风平浪静地过去,直到十一月下旬,舒云念再次和傅家人有了联系。
是傅老太太打来的电话。
舒云念看着那来电显示,愣了好一会儿,不知所措。
直到电话铃声再三响起,她才沉了口气,接通电话:“奶奶?”
电话里傅老太太的声音还一如既往的慈祥温和:“云念呐,你最近还很忙吗?”
舒云念斟酌片刻:“有些忙。”
傅老太太道:“我知道你现在是事业上升期,不过再忙也要注意身体。昨晚我让阿衍带回去的松茸乌鸡汤,你喝了没呀?秋冬最是需要进补,阿衍最近瘦了一大圈,我上回在电视看到你演出,你好像也瘦了不少。”
舒云念眼皮轻动。
她不知道傅司衍在长辈们面前怎么说的,但听傅老太太这话的意思,傅司衍还没坦白他们已经分居的事?
稍作思忖,舒云念顺着老太太的话:“奶奶,那汤我喝了,很鲜美。”
傅老太太那头短暂静了一秒,而后笑道:“好好好,喝了就行。这周末你有空吗,都一个多月没见你了,你和阿衍一起回老宅吃顿饭吧。”
舒云念心中愧疚撒着谎:“奶奶,我这周要去沪城出差……”
“唉,好吧。”
傅老太太叹了口气,倒也没多说,只道:“等你下次有空。”
又寒暄两句,电话挂断。
看着渐渐暗掉的手机屏幕,舒云念有些犹豫,要不要给傅司衍发条微信,通通气。
可一想到如果主动联系,那她这些日子的刻意忘记,岂不是白费了。
算了,反正他之前说过他会处理,那她也不必操这闲心-
傅家老宅,客厅沙发。
“妈,怎么样了?”傅二姑姑好奇凑上前。
挂了电话的傅老太太面色沉重,眉头紧蹙:“这两小的,果然瞒着我们闹别扭。”
昨晚傅司衍压根就没来老宅,哪有鸡汤带回去?
没想到这随口一试,就试了出来,也不知道是小夫妻没来及串供,还是压根就没再联系。
一旁的傅大姑姑慢条斯理捻了枚车厘子,边吃边道:“都去民政局申请离婚了,这还叫闹别扭呀?”
话音落下,傅老太太脸色更黑三分。
傅二姑姑皱眉:“大姐,你少说两句。”
“本来就是嘛。”傅大姑姑不以为意:“这一个多月来,每次让阿衍将人带回来吃饭,都说忙忙忙。从前阿衍管着那么大一个傅氏,一个月也能回家吃两回饭,她个评弹团的小演员,还能忙得过阿衍不成?幸好我觉得不对劲,派人打听了一下,好嘛,一个月前就去民政局登记离婚了……”
提起这事,气氛本就沉重的客厅更加压抑。
傅二姑姑不解地呢喃:“怎么就要离婚了呢?之前不还好好的吗。”
傅老太太垂下眼皮,幽幽转动着掌心的檀木佛珠:“云念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离婚肯定不是她的主意。”
“但我看阿衍也挺喜欢云念的啊?中秋那回您让他去接云念下班,他还特地吩咐厨房打包点心,就是怕她饿着。”傅二姑姑面露困惑:“能有这份细心,说明他心里是有她的。”
“反正这婚,不能让他们离!”
傅老太太神情郑重:“这可是大师算出来的天定良缘,而且云念这么好的媳妇,打着灯笼都难找,那小子要是错过了,以后有他后悔的!”
傅大姑姑问:“那照您的意思?”
傅老太太没答,掌心的檀木佛珠却拨得飞快。
良久,她起身,吩咐佣人:“备车,我出去一趟。”-
接到傅老太太的电话后,舒云念一个下午心神不宁。
傍晚下班回家,晚霞满天,她经过巷口那座二层小院,发现大门虚虚掩着,并没关上,不由停下脚步。
“小虞?”
她走到门边,试探往里面唤了一声。
回答的是狗狗哼哧哼哧跑过来的哈气声,以及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谁啊?”
大金毛图图跑到门边,似是认出了舒云念,摇着尾巴,亲热地汪了一声。
舒云念也朝狗狗笑了笑:“图图,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啊?”
很快,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腰上系条围裙,手中拿着扫把,额上汗津津的,显然在忙家务。
见着门外一袭卡其色毛呢大衣的娇美女孩儿,中年女人一愣:“你是?”
舒云念道:“你好,我是小虞的朋友,就住在桂花巷里的……请问你是?”
小虞的朋友?
那中年女人有些诧异,上下打量她一遍,见她漂亮秀气,瞧着不像坏人:“我是小虞的妈妈。小虞在房间里,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刚好下班,路过发现门开着,就过来看看。”舒云念讪笑:“阿姨,那我不打扰你搞卫生了……”
“不打扰不打扰。”小虞妈妈看着她:“我怎么瞧着你好像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舒云念微怔:“是吗。”
小虞妈妈又眯眼看了看,忽的拍着额头:“记起来了,我在公交车站牌的广告看过你,你是个评弹演员吧?”
被认出来,舒云念有点不好意思,点头称是。
“没想到你就住在桂花巷,还和我们小虞认识。”小虞妈妈顿时眉开眼笑:“诶,现在还早,我今天正好做了酒酿桂花丸子,进来吃碗吧。”
舒云念刚想拒绝,小虞妈妈就朝屋里大嗓门喊:“小虞啊,你朋友来了,别玩手机了。”
她盛情难却,舒云念只好跟着进屋了。
小虞的家庭条件比她想象的要好,二层小院收拾得格外整洁,为了照顾到小虞的起居出行,很多地方都做了特别防护。
和傅家老宅、御湖华府以及清溪园一样,小虞家每一扇门也都没有门槛。
知道舒云念来了,小虞那双黯淡眼眸也迸出惊喜的光,很是高兴地招待她:“我都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我家来客人是什么时候了。”
她这样欢喜,倒弄得舒云念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她没想来做客,只是路过好奇往里打量了一眼。
不管怎样,她还是和小虞在客厅沙发坐下。
小虞妈妈端了两碗桂花酒酿丸子上来,就继续去打扫卫生,把空间留给两个年轻女孩儿。
舒云念吃着那香香甜甜的桂花酒酿,和小虞聊起彼此的近况。
小虞仍是每天宅在这座小院子里,她眼睛虽然看不见,但音色甜美温柔,所以有一份线上有声书主播的工作。每个月赚得虽然不多,但她平时不出门,开销也小,赚的工资足够养活她和图图,不用向家里伸手要钱。
听说舒云念这个月,一直在周边各地出差,小虞语气难掩羡慕:“沪城呀,以前在沪城读书,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想,还挺怀念在外滩吹风的日子……外滩的夜景真的很漂亮呢,灯光亮起,街边那一排欧式建筑金碧辉煌的。”
可惜那样绚烂繁华的夜景,她以后再也看不见了。
稍敛心头遗憾,小虞忽然想到什么,笑着问舒云念:“你和你上次说的那位朋友怎么样了?你有问他吗?”
舒云念拿着白瓷汤匙的手微微一顿:“他啊……”
或许因为小虞看不见,她在小虞面前也比较放松,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他。”
小虞歪了歪头:“嗯?”
“我可能没那么勇敢。”
舒云念垂下眼,语气放得很轻:“万一他真的喜欢我,我该怎么回应他的喜欢呢?”
小虞道:“那不是皆大欢喜么?在一起呀。”
“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坚持和他走下去。”
舒云念慢声道:“他和其他人不同,他的身世其实挺惨的……他爸妈在他很小的时候意外去世了,可能因为这个原因,他的性格很孤僻,话很少,对谁冷冰冰,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有时候我觉得他就像个刺猬,浑身都是刺,从不肯对人展示他脆弱柔软的一面。但他又是个特别优秀的人,真的特别特别优秀,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可那场车祸,对他的打击很大,他的性格也变得更加封闭了……”
“我很担心,如果我表明心意,他也愿意接纳我,但我万一顶不住日后的压力,半路抛下他了,那他该怎么办?”
说到这,舒云念哂笑一声:“你听我这样说,应该觉得我杞人忧天吧?但我真的……没什么信心。”
也许,她从小被抛弃,所以对“抛弃”格外介意。
“我明白你的顾虑,和一个残疾人谈恋爱,本来就比普通情侣更有压力。除了日常里的行动障碍,像是世俗的眼光、家庭的反对、以及更长远的,结婚啊生孩子啊养孩子啊养老啊,这些都是麻烦……”
小虞弯眸:“虽然不知道你长什么样,但我猜你一定很漂亮吧?人美声甜又心善,还有稳定工作,这种条件完全可以挑更好的嘛,为什么要找个hard模式的残疾人呢?”
舒云念闻言,忙道:“他很好的,他各方面条件都比我好很多,就算腿脚不便,他也很优秀。”
“我没说他不好呀。”小虞笑了:“而且他坐轮椅都能吸引你,说明他的确有过人之处。”
舒云念一怔,有些不好意思低了低头:“反正,我从没觉得他配不上我,相反……要不是他残疾了,我根本就不可能接触到他。”
“嗯,听得出你们都是很好的人。他喜欢你,但不想耽误你,才疏远你。而你呢,担心辜负他的喜欢,踌躇不敢上前……”
小虞一只手托着下巴,摇头道:“的确难办呀。”
舒云念失笑:“是吧,感情的事真是一团乱麻。”
小虞道:“那你想放弃吗?”
舒云念被问住,沉默两秒,低声道:“想过……”
稍顿,又悻悻道:“但目前看来,想放下好像没那么容易,还是会经常想起他。也许是时间不够长?”
小虞眨眨眼,八卦道:“他是你初恋?”
舒云念:“……”
忽然有点庆幸小虞看不见她泛红的脸,她嗯了声。
“初恋呀,那恐怕挺难忘记了……”
小虞耸耸肩:“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学长吗,他也算我的初恋吧,我从高一就开始暗恋他,为了和他考同一所大学,我高中三年卷麻了!好不容易和他上了同个大学,哪知就出了意外……”
舒云念忽然觉得眼前这小妹妹惨上加惨:“那你之后,从没想过和他告白吗?”
“我都这样了诶,还告白?”小虞苦笑。
“万一他也喜欢你呢?”
“那敢情好呀。”小虞道:“如果他能像你一样,主动跟我说喜欢,那我肯定高兴!”
舒云念:“你不担心你们以后?”
“会担心吧,不过他喜欢我诶!”
小虞的眼睛明明没有光,但舒云念却觉得盛满星河般璀璨明亮,她笑得一脸开心,仿佛那位学长真的和她告白:“只要他不放弃,我就不会放弃!如果以后他放弃了……我可能会伤心。”
“好吧,会非常非常伤心。”小虞叹道:“但也不会怪他,毕竟权衡利弊,人之常情。”
听到她这回答,舒云念心头更加惆怅了。
忽然,小虞想起什么,歪头朝她:“你这个周末要是有空,陪我去个地方吧,或许能帮到你。”
第49章 chapter49
[chapter49]/晋江文学城首发
舒云念没想到小虞让她陪着去的地方, 是一场婚礼。
更具体来说,是一场残障人士的婚礼。
新娘是个聋哑人,新郎是个失去双臂的肢残人。
婚礼现场的来宾, 除了服务员、司仪、以及新人双方的家长亲戚,大部分也都是残疾人——
有盲人、聋哑人、肢体残缺、高位截瘫……
舒云念跟着小虞入场时, 看着周围宾客或多或少的残缺, 呼吸不由屏住, 心跳也很快, 无端有些害怕。
或许是长这么大,头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到这么多残障人士。
而她日常接触的都是肢体健全, 能说会道的健全人, 现在目之所及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不然就是眼睛萎缩微陷,或是打着手语嘴里发出啊啊奇怪声响……这一切, 让她陌生又心颤,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误入奇怪世界的异类。
念头才起,她又觉得一阵羞愧。
什么奇怪世界,这些人……都和她一样, 是活生生的人。
一旁的小虞感受到舒云念挽着她的那只手拽紧了, 轻声安慰:“别紧张。”
舒云念压低声音,底气不足:“他们都往我这边看,我感觉…很奇怪。”
“他们只是好奇, 没有恶意的。”
稍顿,小虞补充道:“大概就像残疾人出门在外, 你们健全人看我们一样。”
她这样一比方, 舒云念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忽然有些明白,傅司衍为何那样抗拒外人的目光了。
原来, 哪怕对方的目光并没有恶意,也会这样的令人不适。
刚才她进场的一刹那,大家看她的手脚、眼睛和嘴巴,意识到她是健全人时,那惊讶和审视的目光,真的让她如芒刺背,恨不得转身就离开。
“新郎新娘都是残联的志愿者,他们人特别好,帮助过很多残疾人,现场的宾客大都是他们帮助过的朋友。”
小虞带着舒云念到她那桌坐下,立刻引来同桌不少人窃窃私语。
虽然桌上的人都不熟悉,但小虞身边那个独臂的大姐主动搭讪,问小虞:“这个健全人,是你家亲戚?”
小虞微笑:“她是我姐姐,我爸妈让她开车送我来。”
“噢噢。”独臂大姐点头,还煞有介事仔细对比了小虞和舒云念的模样:“你们姐妹俩都长得漂亮呢。”
同为残疾人,聊天也更有话题,那独臂大姐很快就和小虞聊起来,问起小虞是怎么盲的,又主动说起她是怎么断了手臂。
舒云念坐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话。
那种异类感愈发强烈,哪怕并没有人为难她,只是坐在这,她就觉得格格不入,仿佛她出现在婚宴就像个错误,如坐针毡。
小虞和那大姐随便聊了会儿,注意到舒云念没说话,轻声问:“你还好吗?如果觉得难受,和我说。”
“还好。”舒云念心情沉重道:“就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残疾人,有些惊讶……”
“毕竟全国残疾人都快8500万人了,平均算一下,每十六个人里就有一个呢。”
舒云念:“这么多?那我平常都没怎么见到过……”
“因为大都躲在家里,不愿出门呗。”
小虞耸耸肩:“聋哑的还好,缺胳膊的也还好,像是断腿的、眼瞎的,出行不便,还不如待在家里,不给自己找麻烦,也不给别人添麻烦。”
舒云念沉默了。
这种话题,她无法做到感同身受,便也没资格发言。
临近中午十二点,宾客到齐,婚礼也正式开始。
残障人士的婚礼和普通婚礼并没什么区别,除了新人和来宾比较特殊,其他都是婚庆公司的常规流程。
比较触动舒云念的一幕是——
新娘新郎宣誓时,新娘无法说话,只能打手语。
而新郎没有手,便无法打手语回她,只能把口型放得很慢,一句句回应着她,让她能“看懂”他的誓言。
在宾客雷动掌声里,小夫妻眼含热泪亲吻对方,又朝观众道谢。
新娘是新郎的手,拿着话筒递到新郎嘴边。
而新郎是新娘的嘴,笑着和来宾道:“欢迎大家参加我和小婉的婚礼,能和小婉结为夫妻,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随着他的致辞,大屏幕上也闪过一张张新人的甜蜜照片和视频……
看着台上那对特殊的夫妻,舒云念眼眶莫名有点酸涩。
一旁的小虞问:“新娘漂亮吗?”
舒云念点头:“漂亮,很漂亮。”
她给小虞描述着新娘新郎今日的装扮,小虞听得很认真,末了,还和舒云念笑着说悄悄话:“当初听杨奶奶说,王哥和小婉姐要结婚了,我还很惊讶,怎么一个哑的,偏找了个没手的……本来就说不出话,这下手语打不了,不就更没法沟通了吗?”
舒云念想了想,也觉得这样的搭配,交流难度又上升一个水平。
但看台上那一对含情脉脉、满脸幸福笑容的新人,她嘴角也扬起一抹浅笑:“大概,喜欢真能抵万难吧。”
她又想起她和傅司衍。
相比于台上的新人,她和傅司衍能看见彼此、听见彼此、和对方直接沟通,哪怕傅司衍那张嘴……又冷又硬。
而且他们还都有手,可以拥抱对方。
“小念姐?”
小虞轻灵的嗓音拉回舒云念的思绪,她偏过脸,就见小虞弯眸朝她笑:“又想起你那位心上人了?”
舒云念微怔,耳根有点烫。
真是奇怪了,这小妹妹明明看不见,怎么一猜一个准。
小虞见她不说话,就知道自己猜准了,嘿嘿笑了声,倒也没继续打趣,只道:“快点动筷子吧,等吃好了,我带你去见杨奶奶。”-
小虞说的杨奶奶,是一位失去双腿的68岁老人。
一开始舒云念还奇怪,为什么小虞要带自己来见她。
直到小虞道:“杨奶奶的老伴周爷爷是个健全人,还是个学识渊博的老教授呢。”
说着,她催着轮椅上的老太太:“杨奶奶,你给我这位朋友看看周爷爷有多帅吧。”
杨奶奶笑道:“你这小囡自己又看不见,怎么逢人就说我家老头子长得帅。”
说是这么说,杨奶奶还是将她的手机屏保展示给舒云念:“这是我和我家老头子的合照。”
照片上的一对老人,就和电视广告里的老太太老爷爷一样,温和慈祥,气质儒雅。
虽然都已上了年纪,但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男帅女美,一对璧人。
“杨奶奶,你和我这朋友说说你和周爷爷的故事吧。”小虞道:“她最近感情上遇到点难题,也许你能开解她?”
杨奶奶一看舒云念不聋不瞎,又有手有脚,也猜到怎么回事。
“看上一个残疾小伙儿,家里不同意?自己也有顾虑,犹豫不决?”
舒云念:“……”
好准。
杨奶奶笑道:“坐吧,随便聊聊。”
于是舒云念和小虞俩人,一人一张板凳,乖乖坐在杨奶奶面前。
小虞真的有点话痨属性,当然也有可能是平时太寂寞了,所以有说话的场合,小嘴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替舒云念全说了。
舒云念这么个当事人,反倒嗯嗯地附和。
杨奶奶听罢,感叹道:“28岁啊……巧了,我当年失去双腿,也是28岁。”
舒云念错愕,视线下意识瞥过杨奶奶那两条空荡荡的裤管。
杨奶奶已经对这样的目光司空见惯,轻笑道:“我年轻的时候,是水电站的工程师。有一天值夜班巡逻,一条高压线杆砸下来,我当场就晕过去。再醒过来,我就剩半截了,两条腿都没了……”
她云淡风轻说着,舒云念却可以想象她当时的震惊和痛苦。
“发现腿没了,我也和大部分遭遇厄运的人一样,难受、绝望、想寻死……”
杨奶奶道:“我寻过两次死,但都被我爱人救回来了。”
那是她和周爷爷结婚第三年,夫妻俩都是知识分子,男才女貌,志趣相投,十分恩爱。
俩人还约定,等这个水电站竣工,他们就要两个孩子,一儿一女,一个叫杨舟,一个叫周洋。
“……唉,他那样好的相貌人品,又是个老师。离了我这个拖累,找十八九岁的黄花大姑娘都能找到,何必耽误在我身上呢……我就和他说老周,我们离了吧,我不怨你。可他脾气倔驴似的,怎么都不肯。”
“后来他爸妈,也就是我公婆,趁他上班去,找到我,噗通就给我跪下了,说他家就老周一个独苗,还是家里最有出息的,这辈子可不能被我拖着,让我发发善心,放过他吧。我懂的,可怜天下父母心,谁家爹妈愿意自家儿子,有这么个媳妇呢。”
舒云念听得入迷,紧张追问:“后来呢。”
“后来,我找了个机会,让我哥把我送上去凤阳的车。但我怕我哥说漏嘴,就托以前的同事,把我带去了苏城。我在苏城遇到了我的师傅,她开个旗袍店,绣的一手好苏绣。我就求她教我,她看我可怜,就答应了。于是我就在苏城住下了……”
“一直到那年冬天,苏城下了好大雪。我师傅回乡下过年,我自个儿守铺子。傍晚刚要关门,一个人吭哧吭哧朝我跑过来,一身雪扑簌簌往下掉,把我吓了一跳。等走近了,我才看清是那头倔驴,竟然从宣城一路找到苏城来!”
提起这桩四十年前的往事,杨奶奶不再年轻的脸庞也浮上一抹少女的羞赧,摇头笑道:“那倔驴,死活不肯走。还说我要是再赶他,他就去趴铁轨,把两条腿伸出去,让火车把他的腿给轧没,这样谁也不嫌谁……他脾气倔啊,我真怕他犯傻。”
摇了摇头,杨奶奶道:“之后他就留在苏城教书,我们俩也就互相扶持,磕磕绊绊过了大半辈子,一眨眼,过去这么多年……”
听到这个结局,舒云念松口气,心头感触地望着杨奶奶:“真好。”
杨奶奶笑道:“是啊,这辈子能遇上他,是我的福气。就是苦了他,这辈子尽包容我了。”
舒云念放轻嗓音:“您别这样想,周爷爷和你在一起,也是幸福的。”
“是呀,周爷爷可一点都不觉得苦。”小虞附和着:“他走之前,还说下辈子继续和你做夫妻呢。”
走之前?
舒云念怔住。
杨奶奶看出她的惊愕,缓缓颔首:“我家老头,年初的时候癌症走了。”
舒云念惶恐:“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
杨奶奶宽慰笑笑,缓了两口气,又认真望着她:“小姑娘,有个残疾伴侣,注定会遇到更多的麻烦,不过那些麻烦也不是完全不能克服,你看我和我老头就是个例子。最最重要的是,你们的心。”
舒云念:“心?”
杨奶奶点头:“你俩的心在一块儿,再苦的日子也能品出甜。要是离了心,你就长出八条腿八条胳膊,这日子也过不下去。”
一旁的小虞被这话戳中笑点,噗嗤笑出声,但很快又敛了笑,一本正经点头:“奶奶说的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心齐,泰山移,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眼见小虞还要拽文,杨奶奶宠溺敲了下她的额头:“你这小囡,别打岔。”
又偏过脸看向舒云念,语气温和:“问问你的心,它会给你答案。”-
婚宴散场,小虞被残联的人拉去拍照做活动,于是舒云念先行离开。
开车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想婚礼上的见闻,以及杨奶奶的那些话。
她感动于一对新人的互相扶持,也感动于两位老人的真心不渝……
婚礼上,夫妻宣誓时都说,无论疾病还是健康,贫穷还是富有,都不离不弃。
她和傅司衍,难道会比王哥和小婉、杨奶奶和周爷爷还难吗?
思绪纷乱间,手机忽然响起来。
是傅老太太的电话。
舒云念错愕,恰好到了个红灯路口,她缓缓踩刹,按下接听键。
“奶奶?”
手机外放着傅老太太的声音:“云念啊,你现在在哪?下午有空见一面吗,我想和你聊聊。”
“奶奶,我在沪城出差呢……”舒云念面皮发烫地扯谎。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而后传来傅老太太浓重的叹息:“你不用瞒我了,我知道你和阿衍在办离婚。”
舒云念眼皮一跳,刚要开口,忽见前方红绿灯路口突然冲出一辆超速的轿车——
“啊!”
骤然惊呼声响起,伴随着急刹刺耳,支架上的手机落地,发出一声沉沉闷响。
第50章 chapter50
[chapter50]/晋江文学城首发
“突发!!11月29号下午2点36分, 我市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一辆白色轿车于高新大道北段路口突然冲出,连撞多人, 并造成数辆小车相撞,现场伤势严重, 十分惨烈。围观群众迅速报警, 警方及医护人员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目前现场共造成5人死亡, 23人受伤送医,更多后续报道, 请持续关注……”
书房办公桌前, 傅司衍淡淡瞥了眼手机屏幕跳出的时讯推送。
大概是车祸后遗症,看到这条新闻,胸膛也莫名升起一阵窒闷。
反手盖住手机, 他高大身躯慵懒倒向轮椅靠背, 两根长指揉了揉酸涨的眉骨。
然而不知怎么的,脑中又闪过那个新闻的界面,才将揉开一些的眉心再度拧起。
倏地, 一阵铃声兀地响起。
待看到来电显示:「奶奶」, 傅司衍神色才稍缓。
按下接听键,手机还没拿到耳边,就听到傅老太太焦急的声音传来:“阿衍, 不好了,云念出事了!”
傅司衍额心猛地一跳, 嗓音也沉下:“怎么回事?”
“她出车祸了!现在人在第一人民医院抢救呢, 你快些来吧。”
车祸两个字,宛若利刃刺入耳膜, 傅司衍的脸色骤然变了。
“我这就过来。”
挂断电话,一贯从容的男人再没了平素的沉静,给司机拨了个电话,他驱着轮椅匆匆离开书房——
傍晚的天色暗淡,黑色劳斯莱斯如离弦之箭,迅速赶往苏城第一医院。
宽敞静谧的车厢内,气氛一片压抑。
傅司衍按下那个许久没联系的电话,对面却响起机械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一遍又一遍,仍是同样的回复。
胸口笼着的那阵沉闷越发强烈,握着手机的长指紧紧攥住,就连指关节都泛起苍白。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手机铃声打破车内沉闷。
傅司衍垂下眼帘,是方樑的来电。
他接通,嗓音沉冷:“怎么样?”
电话里传来方秘书谨慎的禀报:“陈局长那边说,白色桑塔纳车主已被抓获,初步审讯的结果是,这人生意破产,欠了一屁股赌债,又染上hiv,所以恶意报复社会,超速撞人……”
禀报里的每一个字都让傅司衍脸色更加沉冷。
如果是寻常意外,还能自认倒霉。
可这种恶意报复社会的渣滓,便是将其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警察局那边,你持续关注。”
傅司衍牢牢握着手机,嗓音冷厉:“其他的,等我到医院,看了她的情况再说。”
方秘书听出自家老板话中深意,低低应着:“是。”-
第一人民医院,顶楼vip病房。
电梯门一打开,守在病房门口的管家神色一凛,连忙侧身,轻敲两下门。
“老太太,少爷来了。”
很快,病房门从里拉开。
傅老太太步履蹒跚走出来时,正好看到灰暗廊道上,一袭黑色大衣的傅司衍被推了过来,“阿衍,你来了。”
傅司衍浓眉紧拧:“奶奶,她怎么样了?”
傅老太太回头看了眼病房,难掩忧色地叹口气:“唉。”
这声浓重的叹息,让傅司衍面色更沉。
长指轻抬了抬,他示意身后的司机:“推我进去。”
傅老太太却挡在门前,满脸难色地摇头:“你…现在还是别进去了,云念她这会儿谁都不想见。”
“她到底怎么了?”
傅司衍神情凝重,搭在膝上的手指拢紧,冷白手背的青筋都鼓起:“奶奶,您告诉我实话。”
见他这副沉肃模样,傅老太太眸光闪了闪,嘴里低低念了句阿弥陀佛,才道:“也不知道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她前头是辆工程车,事故发生时,她及时刹车再加上系了安全带,身上倒没什么大伤,但工程车上的钢筋刺穿挡风玻璃,直接划破了她的脸……”
说到这,老太太还抬手在脸上比了下:“从眼睛到嘴角,这么大一道口子!皮肤科的刘主任亲自主刀,缝了整整二十九针,性命虽然无虞,可那张脸是彻底毁了。”
听到身上并无大碍,傅司衍紧绷了一路的神经微松,再听到她的脸被钢筋划破,浓眉又拧起。
“起码,性命无忧。”
他薄唇紧抿:“脸上的伤疤,后续可以想办法修复。”
“怎么修复?你是没看到,皮肉都绽开了,流了好多血,差点就戳破眼珠!而且我问过刘主任,他说伤口面积大且深,再怎么修复,也没办法恢复从前。”
傅老太太说着说着,声音也变得哽噎:“女孩子的脸多重要,她又是要上台演出的,现在破了相,还怎么上台?偏偏你这个时候还要和她离婚!她这个样子离了婚,以后还怎么找对象。”
她说着来了气,忍不住握拳砸着傅司衍的肩头:“你说你多作孽!”
傅司衍一动不动,生生受了这两下,眉眼沉静:“如果脸上那道伤疤真的影响她再婚,我负责。”
傅老太太的动作一顿:“你说什么?”
“我会负责。”
傅司衍掀眸,目光冷静而坚定:“傅太太的位置,永远给她留着。”
听到这话,傅老太太拿着檀木佛珠的手指捏紧,恨铁不成钢地瞪向自家孙子:“你呀你,木鱼脑袋,怎么现在才开窍!你要是早些把这话和云念说,你们这会儿没准正和和美美在老宅吃饭,云念也不会遇到这场车祸!”
放在从前,这种早知当初的话,傅司衍一律视作废话。
可现在,一想到她遭遇车祸,心头隐约刺痛。
良久,他哑声:“我进去看看她。”
傅老太太抿了抿干瘪的唇,有些迟疑:“可她这会儿情绪很差,不想见人,估计更不想见你……就和你刚出事那会儿一样。”
她这一说,傅司衍想起大半年前,事故发生后他的心境,眼底闪过一抹深深晦色。
“那就更不能让她独处。”
傅司衍抬起脸,神情肃穆:“奶奶,让我进去。”
不容置喙的语气,让傅老太太都愣了一愣。
再看眼前的孙子,虽然态度还算恭敬,但那凌厉的目光,大有一种她不答应,他就直接闯进去的狠劲。
傅老太太花白眉头皱起,默了两秒,还是让开,但嘴里不忘提醒着:“你待会儿千万别再乱说话!遇到这事,她已经够难过了,你要是再伤她的心,你就等着后悔一辈子吧!”
傅司衍语气低沉:“我知道。”
“去吧。”傅老太太推开门,让到一旁。
傅司衍将司机留在门外,自己驱着轮椅进了病房。
看着那道慢慢入内的挺拔身影,傅老太太心底感叹。
接下来,就看他自己的了-
公立医院的vip病房,条件虽然比普通病房好上不少,但相比于私立医院的豪华装潢还是差了几个档次。
已是傍晚,病房没开灯,一片沉沉昏暗。
病床之上,孤零零躺坐着一道纤细身影。
听到轮椅在瓷砖上滚过的声响,那抹身影倏地一僵,而后迅速背过身——
“你不要过来!”
轻软嗓音透着几分颤音,乍一听像是哭过。
轮椅停下,傅司衍抬眸,看向病床上那道娇小的背影。
她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那病号服宽宽大大,显得她身形愈发瘦弱。
单看背影,她脑袋上缠着一圈纱布,其他地方没缠纱布,也没包扎的痕迹。
看来奶奶没撒谎,的确没有重伤。
傅司衍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少倾,他放缓嗓音:“你…还好吗?”
舒云念没回头,也没立刻答。
直到身后再次传来轮椅滚动声,她掐紧掌心,低低道:“都说了,你别过来。”
轮椅声又是一停,而后男人更加低缓的嗓音传来:“让我看看你。”
“看我?一张破了相的脸,有什么好看的。”
也不等他答,舒云念闭了闭眼,继续沉声道:“而且你上回不是说,离异夫妻应该保持距离。怎么,自己说过的话,忘记了吗?”
傅司衍神情微变。
深深缓了一口气,他道:“没忘。”
舒云念:“既然没忘的话,那你可以出去了。我这也有人照顾,不敢劳你费心。”
这夹枪带棍的话,让傅司衍一时哑然。
他怎会听不出,她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
“舒云念。”
傅司衍低声唤了句她的名,嗓音透着几分艰涩:“之前是我不对。”
床边那道身影似僵了下。
短暂静谧后,她低声道:“你有什么不对?是我没有自知之明……”
稍顿,“不过你放心,我说了会离婚,就不会反悔。就算我今天倒霉破了相,我也不会用这个为借口卖惨,继续纠缠你。”
“……”
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拢紧,傅司衍沉声:“你的情况,奶奶都跟我说了。只要人平安,其他都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
舒云念语气淡淡:“我破相了。这道疤会永远留在我脸上,除非我下半辈子再也不出门见人,或者以后都戴着面罩,否则只要我出门,每个人都会看到这道疤,对我指指点点,嘲讽讥笑……”
话没说完,傅司衍打断她的自怨自艾,“谁议论你,我把人带到你面前,让他们给你道歉。谁嘲笑你,我也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舒云念一怔,又听身后的男人继续道:“你不想出门,我给你建一片别墅区,让你不出家门也能娱乐消遣。你要戴面罩,我找设计师给你做,什么材质、什么风格,随便你选……只要你愿意,你的脸,我会请世界上最顶级的皮肤科医生给你修复,无论花费多少、耗时多久,我会陪你一直治下去。如果你不想治了,也没关系,一切都按照你的心意。”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静谧病房响起。
一阵恍惚后,舒云念才稍稍侧身:“为什么?”
傅司衍蹙眉:“……?”
“不是要离婚了吗?为什么还要管我?”
她的肩颈纤长单薄,昏暗光线下隐约显出一个清婉柔和的轮廓,嗓音却暗着一丝讥诮:“是你满腔善意无处施舍,想普度我这个倒霉前妻?还是你想博个不离不弃的好名声,让一个破相的丑八怪继续当这个傅太太?”
这熟悉的话语,仿佛回旋镖,隔了半个月的时光,直击傅司衍的眉心。
他喉头一阵发涩,好气又好笑。
舒云念背对着他,也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
但见身后之人迟迟不出声,她紧咬唇瓣,再次下了逐客令:“傅先生,你出去吧。如果是同情的话,我也不需要。”
“不是同情。”
男人沉哑的嗓音在昏暗屋内响起:“是动心。”
舒云念愣住,又听他仿佛溃不成军的哂笑:“舒云念,我对你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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