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71 、破局
风潇雨晦, 一霎转为滂沱之势,融掉那道血色红衣。
雷声轰鸣,震于天际。
眼前尽成朦胧幻影, 弥散的鲜红散于城墙之下,乔时怜难以看清, 那颜色究竟是残破的衣衫,还是冲淡的血。
红得夺目, 红得惊心, 刺着她双目剧痛,如受尖刀。她拼命苦喊着,撕扯着喉咙叫着,却始终于事无补。
她是如此无力。
身上浸湿的雨水越发凉透,乔时怜只觉冷极了,泼天骤雨不歇, 一并将她的意识淹没于溃散边缘。连着苏涿光紧紧抱着她, 对她说了什么,她也未能听清。
天地昏沉里,万物失色。乔时怜昏迷前, 耳畔蓦地回想起那时妙善寺下,慧禅大师所赠之言。
“因果轮回虽是有定,但世事人心难易,若心入迷惘之境, 还请少夫人抛却杂念, 归于澄澈, 怜取眼前人。”
世事人心难易。
不知过了多久, 她梦见城墙上雾雨聚了又散,她站在那红衣女子身后。
似是听到她的急切呼唤, 红衣女子回过头,朝她眉眼弯弯,巧笑嫣然。
“我以后唤你时怜可好?”
“甚好!我很喜欢!”
“这是我的舞铃,也算是信物。时怜要是想看舞,可以随时带着这舞铃来侯府,我跳给你看。”
……
往事一幕幕趟过寒凉雨水,周姝的笑声回荡于野,红衣女子明动依旧,反是让她心中的悲恸更为切切。
她无数次看着周姝踏上女墙倾身坠落,她却没有一次能抓住周姝。到最后拼力抓住的,唯有茫茫雨色。
碧霞笼夜,凉凉如洗。
将军府,卧房内。
“阿姝…阿姝,阿姝!”乔时怜口中呓语连连。
手中攥紧的异物硌得生疼,乔时怜陡然惊醒之时,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旋即她轻轻张开手心,察觉握着的正是周姝曾赠予她的舞铃,眸中瞬时泪下,沾湿容颜。
房门轻推,苏涿光快步走至榻边安抚着她,“阿怜。”
乔时怜再也忍不住扑进苏涿光的怀里,握着他的手放在心口,凄声幽咽,“苏涿光,我这里好痛…为什么,为什么我救不下她……”
她纵声哭问着,一遍又一遍,“她死了,她又死了一次……”
悲切之下,她将心中所想尽数倾诉,甚至忘了隐瞒重活一世的事实。
哭声为之一顿,乔时怜正想找由头解释,却听苏涿光低声说:“有些事情,重来不一定就能改变。阿怜,你改变不了周家通敌的事实。”
乔时怜揪着他的衣衫,扬起梨花带雨的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你什么都知道了?”
苏涿光微微点头,“嗯,我都记起来了。”
他抱着乔时怜,嗓音低哑,“我也曾这么悔恨过,为什么没有在公主府救下你,偏要等你死了,我才发现一切都来不及了。哪怕后来我查证一切,还你清白,但…有些事注定不能改变。那时我还找过妙善寺的慧禅大师,他劝我放下。”
乔时怜不禁动容,心头发酸。
她知晓,苏涿光向来不信神佛,连着那串佛珠也是在她数次要求下,他才勉强带上赴往西北。可就在前世,他却因为她的死,求于神佛。
这些都是她之后不曾知晓的,在苏涿光为她查证清白后,她的游魂便飘荡世间各处,随风驻足,随风起落,无心再关切人间事。
乔时怜望着长夜幽色,心绪难平:“苏涿光…明日陪我去妙善寺吧,我想给阿姝点往生灯。”-
皇后崩逝的消息昭告天下,举国大丧,朝野皆佩素缟。
乔时怜听闻,皇室对外言,皇后周姝因患恶疾,不治而终,秦朔亦书文追悼,以表哀思。
事后秦朔以需举行一应丧葬仪式为由,将周家包括周侯爷尽数召回京城,暗中把东北战线的兵权要务交由了他人,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经此一举,乔时怜反是放了心。秦朔有心为周姝风光大葬,借此把周家调回京城,事后便不会再因周家通敌之罪,牵连已故的周姝。
乔时怜本想着,届时若周姝因周家获罪,纵是身死,连着牌位都无法立,沦为孤魂野鬼,那么她宁可冒着触怒秦朔的风险,也要让周姝入土为安。她可太清楚做鬼的滋味了,孤寂痛苦,永无终结。
这是她唯一能为周姝所做的了。
是日,妙善寺内,钟声杳杳,回于山空。
灰烟缥缈里,往来香客络绎不绝。
彼时慧禅大师捻着佛珠而至,对点完往生灯的乔时怜道:“苏少夫人,时至今日,老衲有一言,生即是死,死亦为生,死生非为终结。不破不立,向死而生。”
乔时怜听罢似懂非懂,“方丈大师…您的意思是……”
慧禅大师笑着摇头,“老衲便不多言了,还请苏少夫人莫沉溺于往,怜取当下。人生百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诸般寂灭,不过一念起,一念落。”
及将要下山时,乔时怜伏在苏涿光的肩头,仍想着慧禅大师所言。
也许周姝这样的结局,算是另一种解脱?
在知晓周家所做种种,通敌弃义后,周姝如何还能安然坐在那至尊后位?若周家及时止损,周姝确实有权力调用周家势力去弥补这一切,以防东窗事发,但那也不会是周姝了。
周姝,从头至尾只是想做自己,但如若连生出的根都是肮脏的、不堪的,她宁可折根而亡。
这是一个死局。是乔时怜重来无数次,都注定没法救下周姝的死局。
发怔之际,乔时怜始才瞧见妙善寺山路里,络绎不绝的行人偷眼望着她。
“这不是苏少将军吗?那背上的是他夫人吧?以前还不信这不易近人的少将军会娶妻,如今看来,果真如传闻那样琴瑟和鸣。”
“这对鸳鸯可命苦哇。新婚燕尔,少将军就离京赴西北,留少夫人独守空房,之后少夫人还被这新登基的圣上盯上…”
“嘘!说这事,你不要命啦!”
……
窃窃私语传来,乔时怜面颊微红,埋在苏涿光肩头不敢见人。
她本是腿伤未愈,又遇种种变故没能好生养伤,眼见这几日伤势每况愈下,不应再出门折腾,更不宜骑马坐车,而苏涿光拗不过她,只得背着她亲上妙善寺,事事亲为。
如此一来,此前将军府于枫琊山心切寻妻,加之少将军悉心护妻的事迹为百姓所见,京中盛传,亦暗自为新帝欲强占臣妻,毁人姻缘一事感到不忿。
当下这些投过来的新奇目光愈发多了起来,乔时怜觉着羞臊不已,挪面在他耳边轻声提议道:“苏涿光,我觉得以后出门是不是应该戴个斗笠?就那种全身上下都遮住,不会被人看到一丝一毫的。”
毕竟苏涿光实在太惹人注意了,乔时怜从前虽有京中第一美人的名头,但极少露面于众。像苏涿光这样班师回朝,一朝天下闻的将军,加之面容出挑,气质脱俗,百姓几近都能认得他。
苏涿光认真考量了一番,“嗯,你想更引人瞩目的话。”
乔时怜:“……”
忽闻一苍厚嗓音传来,“浮白。”
苏涿光回过头,“陆老先生?”
乔时怜顺着他的动作看去,陆虚怀捻着山羊胡,正杵着拐杖悠悠走来。
“今日正是为小儿上山诵经,不想也能遇上。”
陆虚怀似有话讲,他环顾四周后,“令夫人腿脚不便,不如寻间静室歇息吧?”
半刻后,寺内一静室,僧人撷来煮好的茶水提于案上。
苏涿光安顿好乔时怜于身侧,又再俯首作揖,“多谢老先生那日入宫进谏。”
陆虚怀赶忙起身扶起苏涿光,“浮白哪里话?若不是那年西北一战,浮白拼死救下小儿送回京城,让老夫与小儿偷来了半载时日,怕是会怀憾至今。说到底,那日入宫,也不全是为了令夫人。”
乔时怜对这位老先生的印象不多,但也知他曾一心为国事操劳,受万人敬仰。他话末言此,他入宫让秦朔放她回府,更因是不想秦朔失去君德民心。
她听苏涿光说过,陆虚怀的儿子被救返京后半载便伤重而逝,不过父子二人曾有隔阂难解,也趁此半载共处解开心结,再无遗憾,所以陆虚怀极为感激苏涿光。
“当年我官至相位,又身为太傅,对太子所予厚望,一点也不比圣上少。那会儿觉得啊,咱大晟的梁子就扛在了我肩头,一面是朝堂事,一面是大晟的未来。”
陆虚怀回忆着,话中不禁感慨,“太子聪颖,他学什么都很快,处理政事上亦颇具天赋。我本该很欣慰,可沉浮官场这些年来,我又如何看不出他虽能在权衡利弊下做个明君,但做不了能让我为之信服的明君。”
“这样愈过君德,为权为利的小事愈多,终有一日,我同他撕破脸面,愤然之下,辞官隐退,发誓此生再不入朝。”
苏涿光徐徐倒着茶水至前,“但老先生还是为天下苍生来了。”
“愧不敢当,这话大了,大了。天下苍生,现在都是你们这些后生的了。”
陆虚怀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他抿着茶,瞄了眼苏涿光身边的乔时怜,“如今你们也不必担心,当今圣上,我最为了解不过。令夫人不会再有此前之难,可安于京城。”
乔时怜会心一笑,“时怜谢过老先生。”
她深知,在陆虚怀老先生入宫,面斥秦朔言及苍生大义,他的皇位利益与民心相息后,秦朔就不会再有动作。除非秦朔对她情深入骨,宁可放弃九五之尊之位,也要把她从苏涿光身边抢走。显然,依着秦朔的性子,他不会这么做。
“浮白,昨日你拜托我的事,过些时日便能给你一个确切消息。”
陆虚怀笑得意味不明,“还请令夫人静候佳音。”
第72章 72 、落定
天犹沉沉, 金光不开。
皇宫内,青石路染就烟尘,雾影渺渺。
乔时怜从皇后寝宫而出, 今时再身处那时回廊一隅,夜下匆促而别成了最后一面, 她不免为之神伤。
周姝临终前收整了满满一锦奁的东西,托付给其贴身女官, 并嘱咐需交到苏少夫人手上, 故今日乔时怜至皇宫取物,事毕后,不知不觉间,她又行于这瑶台花柔处。
只惜斯人已去,徒留花自零。
西风随在乔时怜身后,望着那杵着木杖一步一顿的人, 忍不住出声道:“少夫人, 咱们回府吧。”
乔时怜腿脚尚且不便,奈何她又不愿久处于榻,苏涿光便亲手做了一根趁手的木杖予她。如此一来, 苏涿光不在身侧时,她也可四处走走。只是西风瞧着自家少夫人伤怀的模样,不禁忧心其身体来。
偏在此时,一男子嗓音闯入其间, “苏少夫人, 请留步。”
乔时怜回过神, 循声看去, 察觉来者正是周焉,“周二公子。”
如今周家直系亲属, 尽被秦朔以行丧为由,强行扣在了皇宫中不得出。外界不知情者,皆以为新帝念及故去皇后的结发之恩,待周家圣眷颇盛,特邀周家于皇宫暂居。
她却知,秦朔不过是碍于国丧期间,不得大肆动刑判罪,将周家一事缓办。
周焉稍作揖礼,“焉为小妹丧事奔波,对皇宫亦是初来乍到,不知可否劳请苏少夫人,为焉引路?”
乔时怜望着周焉眉宇处的郁色,未拒绝,“请。”
周焉缘何找她,她也猜得出一二。
如今身在皇宫里,她倒也不会担心自己的安危,有西风跟在身边,她很放心。更遑论,周家已是砧板上的鱼肉,所行一举一动尽在皇室的监视之中,周焉不会对她不利。
及人影稀疏,周焉瞄了眼乔时怜跛着的脚,挑开了话茬,“小妹应是把事情都告知你了吧?”
听闻此言,乔时怜只觉可笑,她望着眼前无尽的深墙枝影,似是在想象着周姝当时身在这宫墙里的悲凉。这一切的真相太过诛心,太过血淋淋。
周姝又何尝与她不同?在周家利益当前,哪怕周姝身亡,周家还在顾忌将军府是否知晓他们暗害乔时怜的真相,会否在事后对周家进行报复。从未顾虑过,这死去的是活生生的人,是血脉相连的胞妹。
周姝,只是他们用来攀附后宫尊位的工具罢了。
乔时怜挼搓着发凉的指尖,按捺下淤塞心口的怒意,沉声道:“她自始至终,未提周家半字。”
周焉眼底掠过一抹重色,他翕合着唇,欲言又止。
他此前来到乔时怜身侧,察觉到她神色戒备与随即表现出的从容,便知周家之事早被眼前这位女子知悉。无可否认,那些暗害之事确实出自他手,但不这样做,他没法帮妹妹夺得并稳住那个位置。
却不想,妹妹知晓这些事后,竟为着她的姐妹情谊,把他这个做哥哥的痛斥了一顿。那日兄妹俩不欢而散,从此一别是为永别。
周焉背过身,双目恍恍,“这些天我时时在想,那日是否就不该告知小妹这一切…”
他嘲弄地笑了笑,“都说将门风骨,宁折不弯,我们周家,却只有小妹做到了。她走了,走得好,不用再背负罪名,清清白白来,清清白白去…”
乔时怜纵声打断了他的话,“可她做错了什么?”
论及清白?周姝何其无辜!
她抑制不住心口汹涌,极为不忿地质问着周焉,“就因为她生在周家,她生来就注定要自折而亡吗?!”
乔时怜只觉眸中愈发灼热,她捏着木杖的手已是发抖,逐而高昂的嗓音声声道尽:“她本来可以过得很好!她本来可以活成她想要的!”
她本来可以不用死的。
乔时怜话尽时已是哽咽无音,唯有清泪潸然。
但闻此指责,周焉自觉挂不住面,他皱起了眉,驳道:“苏少夫人,没有周家的一切,小妹也得不来她想要的。更何况,周家从未亏待过小妹。”
“你们何曾在意过她想要什么?你们口口声声说对她好,就连她知道了这些事一定会选择自戕都不知道!你们根本不了解她,只是把她当做金丝雀一样养在牢笼里,让她去博得高座,博得利益!”
乔时怜已然不顾素日里端庄自持的形象,此番她浑身颤着,通红着眼,几近要将数日以来堵塞于心的情绪倾尽。
周焉痛苦地闭上了眼,“够了。”
乔时怜良久才平复心绪,漠然地望着周焉,“周家败局已定,此前暗害的种种,看在阿姝的份上,我不会前去揭发,也无心再与你们计较,好自为之吧。”
她想着,周姝哪怕在临终绝笔里也未将罪责推至周家,不论如何,周家也生养了周姝十余年,故周姝不愿披露。且周家犯下的罪,就算乔时怜不去计较,也足以让周家倒台了。
周焉仍有话欲说,“苏…”
话落时,另道身影已倏忽现于眼前,那生寒的目光仅是一瞥,便让周焉止住了口,抬起的步子亦顿在半空,缩了回去。
“夫人,回家。”
苏涿光抬手轻拭去乔时怜面上的泪,他瞧着她悲恼的模样,眉心亦是紧锁。
随后他将她手中的木杖扔给西风,揽过她的腰身抱起,临走前,不忘冷冷扔下一句,“将军府,不会轻易放过任何心歹之人。”
乔时怜言之于周焉她不计较,不代表他不会。
不远处,露浓深青下,秦朔立于此,遥遥望着那抱起乔时怜渐远的背影,摩挲着扳指的指腹不自觉地用力了几分。
终究他没能抢回乔时怜,输给了苏涿光。
这般得不到的滋味日益折磨着他,秦朔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在朝堂风波和民间传言四起时,他就注定再也没法强行夺回她。只能日夜想着,盼着,望着,将军府恩爱的名头越盛,他就越发心绪难平。
从前他以为,只要登上这至高之位,江山在握,什么都可以得来。但现在,偏是这种只能望而却步的感觉,让他一再饱受摧折。
身后久德低声提醒着,“陛下…”
秦朔扫了眼周焉:“国丧二十日,为了皇后灵安,周家的人,还是别四处乱走了吧。”
他手指微动,拂过袖中藏有的一信,那是周姝临终所呈。
几言寥寥,不外乎是为自己自断生路请罪。明明是留予他的绝笔,那字里行间,未有半句是述与秦朔的。
他第一次开始正视起自己这位发妻,是在她死以后。
秦朔依稀记得,在储妃还未选定前,因母后喜于周姝这样□□又识大体的女子,认定了她是将来最合适的储妃人选,所以对二人百般撮合。周姝为了他,说是尽力讨好也不为过。
一次母后特意召周姝相问,提及秦朔对情.事上心思不定,对嫁入将军府的乔时怜念念不忘,屡屡纠缠,故问周姝可否介意秦朔此行。
当时周姝如何回答的,秦朔已记不清了,只是他藏在屏风后,听完了对话,更加认定了周姝对自己的情意。
再是周姝统管后宫,事事具微,恩威并施,为众信服。
可以说,他对他这个皇后并无不满,除了他不喜欢。但历代帝皇,又有几个是真心喜欢自己发妻的呢?他坐于高位,只需万众俯首称臣,就像皇后喜欢他,会为他俯首打理后宫这一切一样,他并不在乎他喜不喜欢。
事到如今,回头再看,他的发妻,他的皇后,似是从未动情看过他一眼。
秦朔惊觉,他最后竟是什么也没能得到。他自以为可以得到的,拥有着的,尽是一场空。
良久,风渐凉,秦朔环顾着空荡荡的宫墙,忽问:“先生今日来过了吗?”
久德低头答道:“回禀陛下,陆老先生说,往后他不会再来了。”-
将军府,倚竹天寒,几度月昏霜晓。
彼时卧房内,乔时怜瘫在锦衾里,神情恹恹,口中念念有词,“苏涿光,我不就今日出门多走了些时辰,你这么凶我…”
从皇宫回来的路上,苏涿光得知她今日走了许久,面色变得极为严肃。此后任凭乔时怜撒娇服软,苏涿光都不为所动。
“大夫说了,你这条腿还想要的话,就需在家里休养。平日里纵容你走走,也是你答应了我,不超过半个时辰。今日西风告诉我,你在皇宫里走了足足有两个时辰。”
苏涿光翻着药箱里药罐,走至榻边坐下,“你是打算后半辈子都没法走路吗?”
乔时怜嘟囔道:“那是西风记错…”
话还未完,苏涿光已将她小腿处的纱布拆开准备换药,一触及伤势,她便疼得直直喊停求饶。
偏偏今夜苏涿光不如她意,手上动作行云流水,半分未曾停过,似是铁了心要给她小小惩戒,好让她记住养伤。
乔时怜欲哭无泪,腹诽着他怎么都不提前告知她一声,让她好歹做个心理准备。
今此只得痛诉着,“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怎么…”
苏涿光不以为意,颔首道:“我记得阿怜说过,我不是正人君子。”
乔时怜咬牙切齿,“你记错了。”
明灯晃动里,乔时怜睁着水漉漉的双眸,恨恨望着苏涿光,径自抬起另一只腿,踢踩在了他的肩头,以示不满。
苏涿光不时偷瞄着她,觉着那模样,像极了张牙舞爪的小猫,让他不可避免地忆及落霞山晚宴上,窥得她偷偷溜回宴中的模样,凶狠却委实可爱。只是这小猫尚不知,这样的姿态足以勾起这恶狼的心魄。
她说对了,他从不是正人君子。
烛影霎时明灭,乔时怜只觉眼前人忽的逼近,他的嗓音一字一顿叩在她心头。
“阿怜若再这般不安分……”
第73章 73 、生辰
乱红影里, 乔时怜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那对凛冽眉眼如旧,款款深深, 每寸目光极为灼热,徐徐探知着她的所有, 似是要将她尽数侵占。及掌心被他扣于锦衾,裙带半解,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阖上了眼。
他的气息犹有在畔,包饶着身处,熟悉且令她心安。却是久久未等到苏涿光落下一吻,乔时怜心生疑窦之际,倏忽察觉双腕被他以裙带轻轻系住,捆在了床头, 不得动弹。
乔时怜猛地睁开眼, 瞧见他正从容拿起纱布,缠在她腿处,她不由得惊恼道:“苏涿光, 你…”
苏涿光振振有词,“阿怜这般不安分,我只得这样。”
他想,她确实过于不安分了些, 连着换药时也要引诱着他, 让他险些忘了正事。
虽是腕处的缠绕不紧, 她挣扎之时亦不会觉着勒得疼痛, 但乔时怜想着他方才此举竟是骗她换药,她羞着宛若云霞的脸, 忍不住怒气生起。
他竟敢绑她!还让她以为的亲昵变作了骗她的行径!
“苏涿光你混蛋!你无耻!”
“你给我解开!你…你听到没有!”
“你轻点…你……苏涿光!!”
……
卧房外,溶溶月下,庭院竹影婆娑。
西风听着那破开寂夜的急声细音,感慨道:“少夫人如今骂起少将军,真是越来越顺口了。”
东风捂着耳朵蹲在一边,已是尽力掩饰自己的面红,“你还有胆子听?”
北风面作奇道:“你们说话了吗?为什么要用唇语?”
“啪——”
话音方落,三暗卫听得房门被重重合上的声响,吓得他们一哆嗦。
少顷,却见苏涿光从里走出,穿戴齐整,连着高束的发亦未有凌乱的迹象。若非说有什么不一样的,那便是其素净无饰的白袍上,挂着一尤为显眼的水绿柔纱裙带。
许是那裙带太过于轻飘飘,勾连在他腰间,由着夜风耀武扬威;又许是苏涿光心思未在衣袍上,总之,他未注意。
三暗卫面面相觑,暗自以唇语交流。
西风藏不住眼底惊奇:少将军今晚怎么这么快?从方才进去到出来,也就半刻吧?
东风若有所思:一定是你说话吵到少将军了,影响发挥。
北风莫名脊背发凉:快、跑。
三暗卫正准备各自逃窜之际,苏涿光叫住了他们,“站住。”
“少将军早啊。”
“今晚月色不错。”
“夜宵那只鸡好吃。”
仨人装着糊涂各自言着。
苏涿光:“……”
他方才好不容易给乔时怜换完了药,待解开她手上束缚后,他便被她毫不留情地轰出了房门。他瞧着她的模样,怕是一时半会儿消不了气了。
彼时他拍着房门,轻声唤着屋内的人,“阿怜,阿怜。”
察觉其里毫无动静,她置若未闻,苏涿光伏在门缝处,耐心哄声道:“我错了,阿怜,你让我进去好不好。”
苏涿光无奈叹着气,学着那话本上博得女主同情的男主所言:“阿怜,外面冷,你忍心…”
得她冷声打断,“苏少将军,现在是夏日。”
此后苏涿光只得暂离了卧房,欲另寻他法。
方步至庭院,便听闻季琛深夜造访。
月倚东山,盈盈明澈。
季琛向来眼尖,入府之际,当即留意到苏涿光腰间的裙带,语调怪异,“哎呀,我说浮白,你这好歹也收敛些…这,这不太好吧?”
苏涿光始才留意那水绿纱带,而他自庭院至府门,一路皆有家丁仆从偷眼打量着他,更有侍女捂面窃笑着,那会儿他还不明是为何。
这一看便知是为女子的裙带,被他堂而皇之地挂在腰处,很难不让人多想。
他不自然地收好乔时怜的裙带,敛了面色,“说正事。”
季琛勾着唇角,心想着从前任谁也不会想着,苏涿光这般冷面无欲之人,会与情.事挂钩。这短短一年,真是让他改观颇多。
他望着苏涿光心不在焉的面容,说道:“下月苏少夫人的生辰宴,我瞧着那事可行,你就放心为她操办吧。”
苏涿光抬眼看着他:“当真?”
季琛点头:“不真的话,我把我头砍下来给你当球踢。”
苏涿光哦了一声,“要不这事还是别成了。”
季琛气结,“苏浮白,你嘴里能有点好听的吗?敢情都只学着怎么哄心上人开心了?”
苏涿光不置可否,转而问着他:“你若惹了昭月生气,都是怎么做的?”
季琛不假思索,扬了扬袖,“简单啊,我把自己绑起来,送到她府上。”
苏涿光眸色深深,“你真这么做过?”
季琛轻咳道:“…这种事,就不方便透露了吧?”
苏涿光:“……”
这话不是默认了是什么?-
断云渐收,依稀几许虫鸣微渺。
乔时怜闲来倚在榻处翻看着话本,对于苏涿光绑她一事,她怎么都觉着生气,索性置之不理,将他拒之门外。
不知深夜几更,她忽听窗处乍然破开,随之一道身影翻进了卧房。
乔时怜先是惊于有贼子翻窗入室,待看清那熟悉的白袍时,她搁置下话本,望着偷潜入屋的人眨了眨眼,“…我是不是该叫西风进来捉贼。”
苏涿光:“我现在打不过她。”
乔时怜:“?”
她稍坐起身,始才得见苏涿光将自己双手缚于了后背。借着昏黄烛火,她发觉他竟用自己的裙带缚手,再度想起此前他的行径,乔时怜侧过了身,轻哼着音,“别以为这样送上门来我就会消气。”
苏涿光已是步近榻边:“今夜,我任凭阿怜欺负,绝不还手。”
闻及此,乔时怜提起了些许兴趣,思忖半刻,她指着榻边,“那你把自己绑在这里。”
窸窣声里,苏涿光为之照做。
乔时怜环顾着他周处,想着他解起裙带另绑的动作颇为利索,便又再取下他的腰带,将他牢牢缚在了榻边。
以防万一,要是他又骗她,径自解开了就不作数了。
苏涿光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自是明了她的用意。
她对他报复心向来很重。
松落的衣袍撇于锦衾间,她亦不急,如今她也算是从他那里学得,如何做才最是磨人。越是徐徐缓缓,他越是难耐。而她偏要刻意掠过他粗粝的旧伤处,柔荑抚过不平的痕迹,处处点火的动作可谓之玩弄。
他反抗不得,她有意将他束于榻边,倚坐在帘幔挥动里,甚至是只能眼见着她往下。
乔时怜虽是羞臊,但她每每指腹稍动时,便能发觉他幽深的眸子愈暗,其里含藏的汹涌愈盛,似要压抑不住,难以自持,她莫名兴意极佳。
她好似从未细细观察过,苏涿光情动之时,那漱冰濯雪的眉眼会有何等变化。
自她识他起,印象里,他从不展露多余的一丝情绪,面色端端的似云间雪色,永远是那样遥不可及,不易近人。
那立于高岭的神是不会有欲望的,连着生死都无谓,独独在她眼前,他才像个活生生的人,会被她轻而易举勾起欲念,就此沉沦。
今夜她以更为直接的方式,打开了那道大门,让沉积的念想一发可不收拾。
苏涿光在她有心报复之时,便有一丝后悔。非是后悔哄了她,而是后悔这样的方式委实过于折磨。从前他惯于对她掠夺占据,纵是期间有着小打小闹,他由着她胡来,但她不曾像今此这样。
他动了动被紧紧锢住的手,逃不掉,避不开,只觉着他又快要被她逼疯了。
寂寂夜色里,她听闻他气息渐促,眼见那点漆似的眸中,烧灼的隐忍难捱,她始才倾身吻在他耳畔,咬着那极薄的耳垂,含糊着字音,“苏涿光,我想听你说,你喜欢我。”
她想,她是百听不厌的。这样的喜欢,曾让她经过无数次怀疑与确认,亦患得患失。
他的声线已哑不成音,“阿怜…我…喜欢你。”
乔时怜觉得很是满意,她轻轻挪动着身,坐在了他腿上,一面端看着他几近意乱的眼,额间与颈间青筋纵起,仿佛被逼至了极限。
她低声呢喃着,“苏涿光…我以前同你说过,你想要的话,可以直接告诉我。”
她知,像他这样惯于将喜怒藏于面下,看似无欲无求之人,说出想要二字是何等难能可贵。
话落时,他迅然接言,“想要。”
“想要…阿怜。”
烛泪燃尽,暗色浮动的影里,各自短促的呼吸交织。
乔时怜早已消了气。她最为知晓,眼前人将之真心以付,褪去她所有的不安时,她才敢于黑暗里挣扎而出,敢哭笑,敢气恼,任凭种种,皆是因他才有了勇气。
无论她做什么,失或得,他永远不会弃她而去。
长夜深深,起初乔时怜还占据着主动,略有笨拙地配合着他。到最后,也不知那水绿柔纱何时被挣脱,她于无休止里渐渐褪去了意识。只是还记得,他还顾及她未愈的伤,持着最初的方式-
转眼将至乔时怜生辰宴。
将军府在此之前,迎回了丽妃苏烟芜归家。先皇驾崩,临终前特允丽妃褫位回府,只是这道圣旨究竟是由秦朔授意,还真的是先皇特许,便不得而知。
周家被抄斩的时机卡得很妙,是在皇后国丧至先皇驾崩前。乔时怜觉得,周家之事被揭发,定也有着苏涿光推波助澜,兴许以此换来姑母自由身,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虽是乔时怜的生辰宴亦在国丧期内,但不兴舞乐,苏涿光亦对外言,这只是一顿寻常家宴,故比起寻常宴会显得小了不少。
乔时怜倒是乐于如此,原本她便不在乎举办生辰宴,偏偏苏涿光一再坚持,她也由着他操办。前世相府为她举行的生辰宴一点也不少,向来是隆重奢华,后来她离开相府,也抛却了这样的习惯。
及宴近时,乔时怜从宴邀的名单里发现了端倪。其上名单尽是她相熟之人,但没有乔家任何一人,而那名录末尾,有着陆虚怀老先生的名字。
不宴请乔家,乔时怜知,是苏涿光知悉了前世她被害的真相,打心底不愿她见着乔家伤怀。
但陆虚怀老先生在名录上,乔时怜便有些不解了。她本是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心想着哪怕与陆虚怀老先生不甚熟悉,毕竟有救命之恩,生辰宴请他至此,也算是情理之中。
直至生辰宴是日,将军府上下为此忙得不可开交。
乔时怜正于内院接见女眷,听闻坐于屋檐上的西风奇道:“咦?持陆老先生请帖来的那个人,好像有些眼熟,在哪见过一般。”
她为之一怔,“陆老先生没来?来的人是谁?”
她分明记得,陆虚怀如今孤身一人,并无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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