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数来,姚环音与柳聘风也有月余未见。
人间真情,向来是分别后见真章,要不怎会有“小别更深新婚”这一说法。
姚环音受药效影响,自混沌梦境中惊醒后,大汗淋漓,已经无了睡意,索性起身去院子里转转。
前尘往事扰乱心绪,然而她并非忸怩之人。
即便她忆起曾经,仍觉得如梦似幻,不敢置信。可只要一想起柳聘风,她的心跳就不自觉加快。
这是面对他人不曾有的情愫。
楼沧月骗她,说她们是至亲夫妻,然而她细数这段时日,并不曾喜欢过楼沧月,反倒觉得不自在。
只有在柳聘风身旁,她才真的在异世中有了些许的归属感。
此夜月色澄净,雨散云开后的天,是一片晕着深蓝的黑。
她仰头看着高悬于人间的月,却并不觉得孤单。
肩上忽觉沉重,一团暖意包裹住她。
柳聘风不知何时出现在姚环音身后,还为她披上自己的外衫。
书房的门开着,暖黄的光照在他们二人身上,明亮温暖,他就在这里静静陪她坐在台阶上。
姚环音发觉他从不会问她为何做某事,只会陪着她。
这种无条件的信任,连姚环音也很少见过。
“你就不问我在想什么吗?”
出于好奇,姚环音试探道。
她悄悄侧目观察柳聘风,却见他不赏月色,满目都是她。
绯色爬上少女面颊,她有些不好意思:“你看什么?”
柳聘风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他并不正面回答,只说:“我看今夜月色皎洁,万物清明。想必你也是同样想法。”
他眼底的温柔,几乎要化为实质。
可他永远都是这样,不到最后一刻,不肯交付心底。
他谓之君子的不可言说。
姚环音偏要他言行一致,偏要他方寸大乱:“我可不是赏月,我是在想人。”
刚刚还游刃有余的柳聘风,不免带着些期待。
可他眼神微动,唇角的弧度欲扬又止,不敢去确定那人究竟是谁。
姚环音看他这样,就知道他心中又在胡思乱想。她单手替他拢好被封吹散的鬓发,真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笨蛋,我在想的人肯定是子适啊,为什么不敢相信呢?”
柳聘风闻言,眉头微微扬起,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就带动他整个人的情绪都往上走了。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是真的喜欢你,比你认为的还要喜欢你。”
姚环音察觉到他的喜悦,不禁跟着开心起来。
“子适,就对我再坦诚些吧。”
下一秒,姚环音被他拥入怀中。
原本松松垮垮披在肩头的衣衫瞬间滑落。
她的肩头被柳聘风的宽大袖袍笼着,风也透不进来。
“叔母从前说我性子无趣,怕是遇见了心仪之人,也只会缄口无言,以至错失良缘。”柳聘风轻声说,“可我如今发现,我非圣人,如若你真做了楼家新妇,我亦不愿放手。”
楼沧月白日里的话,他到底还是放在了心上。
他真的怕姚环音为楼沧月年轻皮囊和甜言蜜语所迷惑。
楼沧月诡计多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表面大度,其实不过是强忍着装出来的。
时至今日,他才恍然,爱恨嗔痴,他非但不能免俗,还甘愿沉沦其中。
只要是姚环音。
楼环音看不见他眼中晦暗,并未听出端倪,笑他:“那我们清正耿介的柳大人倒是说说看,什么叫不愿放手。”
柳聘风与她分开些许距离,看着她眼神里的戏谑,没有羞恼,反倒是抽出一只手,藏在轻薄衣袖里的手指悄无声息勾了勾她掌心。
“自然是如楼沧月所言,引你作一出红杏出墙。”
姚环音噙着笑,故意把掌心抽离几寸,她摇摇头:“不对,若我选了楼沧月,怎会给你可乘之机?柳大人心有歹念,可别引我犯错。”
可她指尖有意无意与他触碰,柳聘风此时也无师自通,顺着她的话说:“是我思虑不周,蓄谋已久,刻意引诱。我自甘认罚,可以吗?”
姚环音听了之后,忍不住笑出声,捧着他的脸说:“柳大人是正人君子,我可不舍得你为我败坏名声。我不做什么楼家夫人,只愿与你长相厮守,你可愿意?”
柳聘风呼吸一滞:“可以吗?”
姚环音看着他眼底的湿润,无奈道:“说你是笨蛋,还真是笨蛋,这种事怎么可以这么回答。”
说完,她仰起脸吧唧一口亲在他侧脸,还未说话,自己的脸反倒先红了。
“我就演示这一遍啊,你好好学……”
话音未落,柳聘风垂下头与她呼吸交缠。
月明星稀,夜色绵绵。
柳聘风的唇与姚环音的唇挨得很近,明明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却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里扯出了不少痴缠的意味。
他们一时无言,可一切又尽在不言中。
姚环音视线往上,看到他充血的耳廓,发现他也并非表面那般镇定。
他眉间的观音痣如朱玉,让姚环音莫名有了亵渎神灵的负罪感。
还未等她在说什么,柳聘风又垂下眼睑去勾她转移视线。
这一次,没有一触即分的小心翼翼,直白地让人招架不住。
向来克己守礼的谪仙人,正低头亲吻他的欲念。
姚环音感觉有些缺氧,只能揪紧他胸前衣衫。与她掌心近在咫尺的一颗心脏震若擂鼓,同时替柳聘风传达许多不便此刻说出的紧张。
此夜正好,成全有情人。
-
姚环音不记得昨晚怎么回的卧房,又是怎么睡着的。她等到天快亮才从莫名的兴奋中脱离,等再醒来时,已经不知什么时辰了。
柳聘风如今的府上也没几个仆役,除了丁庆,就只雇了一对梁州本地的夫妻料理日常起居。
不过柳聘风一向在她的事上用心,竟然不知从何处把慧娘找来了。
“郎君怕娘子住不惯,所以请我过来照看。”慧娘如是说。
其实没什么好不适应的。她并非娇生惯养之人,也并不习惯身后奴仆一堆。
慧娘爱聊些八卦,又眼尖,看见她唇角一个细微的伤口,惊讶道:“娘子这唇边是怎么了?”
她见姚环音眼神下意识闪躲,立刻了然。
慧娘见她坐在那儿半天缠不好头上的发髻,放下手中活儿,拿起木梳替她整理。
“我就说那柳郎君缠人,娘子从前还不信。”慧娘得意,“不过也没什么,外头都说您与楼家家主情深意重,这次回府,怎不见您带他回来?”
姚环音望着铜镜里的慧娘,问她什么意思。
慧娘以为她不好意思,笑了:“这有什么可避讳的?要我说,娘子这般能耐,就该纳一个像楼家主那般的做正室。柳郎君虽然体贴,未免忒黏人了……”
姚环音抬手,阻止她手中动作,回首问她:“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谁传出我和楼家主情深意重的?”
慧娘放下手中珠花,道:“街坊间都传遍了,说楼家主不满柳郎君带你离开,今日一早就带人闹到了沣江上……”
沣江,姚环音脑中闪过一点灵光。
柳聘风自来到梁州就知道这里常年多雨,江河泛滥,侵扰农田。
修建水利工程是必然的,他已经往上连递了数道折子,才得了准许,修建疏通沣江的宁沣渠。
这等工程,耗时耗力耗财,从前并不是没有官员愿意修建,只是沣江当地民情特殊,又地界太偏,几任官员提了又搁置,终究还是没把事情定下来。
柳聘风能够重提此事,也是依靠了南宫霖的助力。
梁州的刺史正是出自当今皇后族中。
即便如此,楼家在梁州的势力盘根错节,现如今楼沧月带人闹到宁沣渠,就是在报复柳聘风。
那日楼沧月在李府外所说的,可助柳聘风成事,自然也是暗示他,若违逆了楼沧月的意思,往后想在楼家范围内做事,可就难了。
姚环音看着天边飘来的灰色云彩,大概知道了街坊间的流言是谁传出来的。
慧娘见她神色凝重,出声提醒:“姚娘子?”
姚环音叹了口气,道:“劳烦你帮我准备马车,我有急事要做。”
-
这个时节的天气说变就变,姚环音下马车时,耳边呼啸的都是夹杂着湿气的风。
江边风声尤甚。
姚环音找到柳聘风时,他正在一处帐子里处理公务,据说他今日本是来督工,可因楼沧月闹事,不得不转移阵地,以保证现场不会因此发生意外。
见姚环音来了,柳聘风原本深皱着的眉些微舒展,问:“江边风浪大,雨又要来了,你何苦赶来?”
姚环音放下手中食盒,道:“担心你忙于公务,又忘记吃饭。”
并不提起楼沧月,这也算他们之间的默契,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楼沧月这种疯疯癫癫的人,确实没给他们带来过什么好的记忆。
柳聘风这才真的放下手头事务,打算放松片刻。
还未等菜从提盒中全部摆出来,只见光影变动,又有人掀开帐子闯了进来。
“环音!”
一道声音炸开,姚环音听见这个声音,霎时觉得头皮发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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