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赵凝将马车停在了树林的外面, 她想要将马车拉进来,将陆云祁扶上去。可又怕自己离开的时候又出变数,一时间为难在那里。好在司镜和拭镜寻到了此处, 有了人手,便容易了许多。
“我们现在能去哪里?”赵凝问道。追杀者尚不确定, 且昨夜明镜司大火, 显是事情不小,贸然回城极易有危险。
“夫人, 去别庄。”司镜回答道。
赵凝记起来之前陆宁歆出城拜祭外祖父母,便是住在别庄里, 想是离此地不远。
在司镜的引路下, 几人很快到了别庄。因是常年有人在这里守着,日常器物都是一应齐全的。翻出其中的药箱, 赵凝查看了下陆云祁的伤口,主要集中在背部, 她便用剪刀将衣服剪碎,敷上伤药。
清理伤口的时候, 赵凝发现陆云祁身上有不少陈年的伤疤, 与刀剑劈砍过来留下的伤痕似有不同,其中有一道疤很长,不似一般的兵器造成。她忽然想到诏狱那堆刑具,想到陆云祁讲过那些刑具会留下的伤口。
赵凝的手不由颤了一下。她明白了那些伤疤的来源, 他曾在诏狱里被用尽酷刑拷打。当年, 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凝沉默着帮陆云祁换好衣服, 正要将先前换下的衣服清理掉, 发现里面掉出了一个木匣。她俯身将东西见了起来,发现这个木匣有点眼熟, 似乎不知何时在哪里见过,她想帮陆云祁塞到他现在穿得衣服里,又担心里面有关乎他们所有人性命的消息,犹豫了一瞬,将其打开。
她打开里面的纸张看,竟是一封“和离书”。她已经知道提前“和离”是因为出了事,便瞥了一眼,没有细看,只是继续查看着木匣,里面还有一根同心玉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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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赵凝忽地想起来,上次她看到这个木匣,是大年初一。那时候陆云祁过来,是想要送这个给自己么?
他难道在那个时候就喜欢自己了么?赵凝不由出神,直到拭镜重新打了一盆水进来,她才回神道:“这到底是是在动手?是陛下么?”
“属下不知。若是陛下,恐会调禁军过来。”司镜先前在明镜司处理着后续,直到有事需要与陆云祁商量,方才寻他,此时亦是一头雾水。
要是禁军,不可能只有刚才那些人,赵凝道:“但无论如何,我们没有办法回城了。这里安全么?”
司镜待要回答,蓦地侧耳细细听了一瞬,说道:“有人来了。”
赵凝起身往外面看去,发现来人竟然是陆敏以及几个没见过的人。
“是大人的叔叔和堂弟。”司镜在一旁介绍道。
自汝阳王被圈禁后,原本追随汝阳王的陆敏一家不太好过,便托人想法子与首辅薛义山搞好关系。今日他们去薛府时,听到陆云祁私自离京的消息,便匆匆过了回来。
赵凝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问道:“你们来做什么?”
“陆云祁呢?”陆敏问着便要往屋子里闯。
赵凝拦住她的去路,说道:“这与你没有什么相干。”
陆敏顾不得摆长辈的架子,大声喊道:“无论如何,他不能走!”
“为什么不行?”赵凝总觉得他们对陆云祁的态度太过奇怪,这一次,她感觉自己要接近真相。
陆敏回头看了眼自己的亲人,朝赵凝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他可是自愿留下的,只有他死在这里,一切才会结束,否则要死更多的人。”
“你说什么?”赵凝似乎是怀疑自己的耳朵。
陆家叔叔脸色淡淡,上前道:“当年大哥私自出兵,招致陛下忌惮,可偏又死了。剩下的旧部对朝廷不满,心系大哥。如果陆云祁当年没有留在明镜司,与大哥‘反目’,那些旧部岂能活着?”
陆云祁拜戚砼为师,被人诟病极多,便是他背叛父亲求生。可原来,他这样做,是为了保住那群云州将士?
“对,你可不要破坏了他的计划,让他多年心血付之一炬。”陆敏又道。
“你们倒说得这般大义凛然,他今日可以悄悄的离开,没有任何人得知,你们为什么巴巴地赶了过来?”赵凝质问道,“他这样做,难道只为了旧部,不是因为你们这群亲戚?”
这一番话将许多人说得哑口无言,陆家叔叔道:“总之他决不能走。”
赵凝想起陆云祁同自己讲,他留在明镜司是为了报仇,实则他是有机会离开的。他是为了云州旧部,为了这群家人自愿留了下来,将一切的矛盾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可这几年,云州旧部恨他,刺杀他,陆家的亲眷们不厌其烦地参奏他。这样的结果,值得么?
“我偏要带他走。”赵凝冷声道。
“你以为单凭你们几个人走得出去么?”陆敏说道,像是在证实她的话,外面传来呼哨之声,显是有更多的人在朝这个方向集结。
赵凝冷冷地打量了四周一眼,示意司镜将人背出来,自己则从一旁拔出了刀。
“今日谁挡我,我便杀了谁!”赵凝带着从未有过的杀意喝道。随在身边的拭镜同时拔出了刀剑,不知划破了谁的衣服,在场人连声尖叫。
“泼妇,泼妇!”可这群陆家人虽是武将出身,身上却毫无武艺,没人敢上前阻拦持刀的赵凝。
一行人冲出了别庄,没跑多远,就瞧见前面有人拦阻,赵凝刚提起一颗心,马车上的人走了下来。
“赵姑娘。”现如今的忠靖侯赵庆辉站在前面,递上了一块玉佩,说道:“你们现在一路往北,中间可以经过雁回关,那里是我父亲的心腹旧部。如果他们看到这块玉,就能放你们离开。”
“侯爷为什么要帮我?”赵凝问道,他们之前可并无交情。
“我知道姑娘不喜忠靖侯府,但我始终将你看做侯府的一员。”赵庆辉说道,这一次,算是报了一点陆云祁给过的恩情。
赵凝虽不解,可到底得了实惠,于是诚心道:“多谢。”
等到赵庆辉离开后,她转身嘱咐司镜和拭镜两人,“我们分头逃散,你们两个回去看一下宁歆和赵准,我担心他们也会有危险。 ”
“好。”现在人手有限,情况危险,大家皆没有废话,转身潜入城中。
昨日傍晚,赵准被天正帝召入皇宫,闲聊了许久,直到第二日,他才回到家中,发现门口有人等着自己。
赵准看见是陆宁歆,忙赶了上来问道:“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陆宁歆同平常一样,面上仍旧没有太多的表情,说道:“上次我们约定明日见面,但以后我不会再过来了,我要离开京城了。”
“离开京城?”赵准吃了一惊,随后他想起昨日陆云祁过来说的那一番话,到底不放心,追问道,“你现在要去哪里?”
“去一趟别庄,取走东西后离开。”陆宁歆道。那里放着一些旧物,离开京城时她想带走。
“那我也跟你一起过去。”赵准担心是出了事,便想着跟上去看看。
一路到了别庄,此时庄子内已经没有人,只有狼藉景象,赵准更是吃惊,旋即警惕起来。
空荡荡的宅子也许会隐藏不为人知的危险,赵准提议道:“先回马车吧。”
陆宁歆没有反对,回到了马车上面。可是刚上去,后面似乎有人追了上来。
陆宁歆回望着外面的追兵,问道:“他们是来杀我们的?”
“应该是。”赵准看着每个人都是挥舞着刀往前追。
陆宁歆旋即从一旁的包袱里抽出了一个东西,正是赵准送她的千机弩。她熟练地搭上箭矢,倏地发出了箭矢,正中一人。“你驾着马车!”
“哦哦好。”赵准答应道。他同样学过骑马赶马车,此刻并不慌乱。他想起战场上有战车,便是不同的人协同作战,和他们现在似乎相像。
前来追杀的人本以为只有他们两个小孩子,成不了什么气候,见到自己的一个同伙倒在了地上,正要改换队形,却一一被射在马下面。
一番努力后,两个人逃脱了追杀,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便都沉默下来。赵准观察着陆宁歆,总觉得她沉浸在不知何处,小声道:“怎么了?”
“那一年我看着许多官兵冲进家中,捉了许多许多的人。”陆宁歆一向木然的脸上逐渐现出了些痛苦的表情,她的语速很慢,似乎在搜寻着回忆,“这些年我一直在做这个梦,不知道怎么去面对。直到你上次同我说,我才明白。我该拿起弓箭,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对,我们都要努力,保护我们要保护的人。”赵准肯定她的想法,正要与她商量下一步去哪里,听见马蹄声响起,这次只有两个人。“有点眼熟。”
陆宁歆则是认出了来人,收起了千机弩,等到人近身的时候,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夫人让我接你们两个过去。”拭镜说道。
赵准问道:“去逃亡么?”自他有记忆以来,迁徙便是隔段时间就会发生的事情。
“对。”拭镜点头。她从前没有见过赵准,但见他临危不乱,觉得他与姐姐倒有许多相似之处。
“你带她走,我要留下来,回到京城去。”赵准冷静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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拭镜并不赞同:“您留下来,前路也不好走,现在薛义山恐也虎视眈眈。”
陆宁歆同样看着他,赵准却是淡淡一笑,道:“可没有人总是在躲避着,这一次,我要去面对它,拿到想要的东西。”他不能每次都躲在赵凝身后,受她的庇护,他也在长大。
“那你要好好活着。”陆宁歆轻声道。
“你也要珍重,会有再见的一天。”赵准对着这个认识几个月的朋友承诺道。他因数次搬家,幼年的好友都已失散,分离是他生命中的主色调,可这一次,他心里有种预感,他们肯定会再见面的。
拭镜和司镜见他意已决,便不再劝说,带着陆宁歆离开。他们几个人没有玉牌,只能绕远路行进,心里则是担忧着赵凝与陆云祁。
薛府,管家来报,“大人,已经按您的计划开始了。”
薛义山淡漠颔首,看着面前的棋局,布着下一步棋子。
昨夜明镜司大火,天正帝极为愤怒,不久便犯了头风。有人趁乱要杀掉离开明镜司的陆云祁,那他便加一把火,搅浑这一池水。陛下被头风折磨得愈发虚弱,只要待他死后,扶上一个不知事的幼帝,便是最好的结局。
只有这般,他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蛰伏数载,眼看就要有结果了。
赵凝驾着马车,带着陆云祁向北边跑去,可还未到雁回关,再次遭到堵截。这一次是一个棘手的家伙。
项飞鹰坐在马上,看着他们,似乎很满意:“这次你们很狼狈啊。”
赵凝知道天正帝已经出手,便问道:“一开始便是陛下派人?”
“让他受伤的不是陛下,但我是陛下派来的,而且待会还会有人过来。”项飞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所以说,快点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赵凝警惕地看着他,并不相信他的说法。但此刻陆云祁昏迷,她对上项飞鹰,完全没有获胜的把握,以她的了解,项飞鹰倒真不像是喜欢多此一举的人。
“我干嘛要留下他,总是压我一头?”项飞鹰话语中流露着期待,“只有他走了,我才能在这京城里做第一。”
赵凝一向不懂此人脑子里在想什么,问道:“那我们走了,你该如何交代?”
“我见过你们吗?”项飞鹰故作疑惑道,“好像远远地瞧见有人掉下山崖,其余我都不清楚。”
赵凝颇为无语,她警惕地路过了项飞鹰,直到跑远了,才确定他真的是在放他们离开,内心更加困惑。
项飞鹰看着离去的马车,没有任何的动作。没有人知道,当年他曾经受过戚砼的恩惠,可在他从外地调回京城之时,戚砼已经死了。人人都说是陆云祁下的手。可他查了数年,并未查到陆云祁杀掉戚砼确切证据,反而发现戚砼在这个世上还有亲人。那些亲人竟然与孝恭皇后亦有亲缘纠葛,可他们却是住在乡下隐姓埋名地过着平静的日子,不知道是在受谁的庇护,才能躲避了那么多年。
直到最近他才发现了一点端倪,竟然是陆云祁在照料着那些人。
按着赵庆辉的指引,赵凝带着陆云祁一路出了雁回关,方才松懈下来,停住马车,让马休息一会儿,这样他们才能一起跑的更长远。
拴好马车,赵凝转身去了车厢,看着马车里的陆云祁仍在昏迷。她便检查了陆云祁的伤口,好在没有发炎,她从一旁拿出药瓶,帮着换了药。然后她拿出水壶,弄了点清水,涂抹在陆云祁的嘴唇上,准备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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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云祁昏睡着,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跪在重伤的父亲身侧,父亲对他说;“陛下惮于边将兵强马壮,并不想出兵抵御柔然。可这次攻势太猛,我们只能擅自出兵,才能保住百姓的生活。若是没有好结果,你要护住云州的部下,护住你的姑姑和叔叔。”
转眼间,他从战场上被带到明镜司,戚砼拨弄着各色刑具,拷问着他陆岱是否谋反,他浑身都在剧痛,脸上却很冷漠,没有做任何的回答。戚砼便将他的头按在诏狱底下的寒潭中,问他还想不想活。
他不记得他当时说了什么,只记得最后自己似乎抓住机会,砍了戚砼一刀。
受伤的戚砼并没有发怒,反而让他活了下来,将他丢在明镜司里面受磨炼。他就此留在明镜司,过着被排挤的日子,没有人在管过自己。直到天正帝遇刺,他立了大功,却受了很重的伤,在快要无法抵挡敌人的攻势之时,是戚砼救了他。
“你这次有了救驾之功,陛下会厚赐你,你这次真的可以取代我了。”戚砼提着云纹刀,难得语气柔和的和他说话。
“陛下不会信任我。”陆云祁淡淡道,他不懂戚砼为什么会救他。
戚砼吐了口鲜血,“我可以做你的投名状。”
陆云祁一怔,看向同样重伤的戚砼。
“只要你让陛下明白,我死在你的手里,他就会高看你一眼。”戚砼眼里似乎是带着一抹幽光,语气倒并不愤恨,“他不是不想杀我,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现在你为他解决了这个隐患。”
“我听说,先帝去世之时,你有帮助现在的皇帝上位。”陆云祁平静说道,显是不相信戚砼的话语。
“那是过去的事情,与现在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你也恨着他就是了。”戚砼说完最后一句话,眼神逐渐涣散。
陆云祁的脑海中一直闪过这几年的画面,大多带着血光,没有一点暖色。他记得自己从诏狱的寒潭里爬了出来,可又觉得自己满身冰寒,似乎一直在漂浮在水里,从来没有出去过。
直到他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那一瞬间,似乎有光从无尽长夜中照了进来,照在了他的身上。
赵凝在第二次停下马车之后,查看陆云祁的情况,发现他发了烧。可他们远在边塞,并没有退烧的药物,又是夏天,没有可供捂着发汗的衣服。好在他们停在一处河边,她便扯了一块衣服,将布料浸在水里面,帮陆云祁擦拭着额头,试图降温。
就这般坚持了许久,陆云祁额头上的烧不但没有减退,反而更严重了。赵凝彻底慌乱起来,她很怕就这样看着陆云祁死了。这里除了有一点药,没有半点适合养病的条件,她试图将一点食物塞入陆云祁口中,但失败了,这让她内心更加惶惶。
他救了自己许多次,自己为什么不能救他一次呢?
“陆云祁,陆云祁。”赵凝连声喊着他的名字,想要让他立刻醒来,想要让他在混沌中感受到有人在等他。可喊了一会儿,昏迷的人一无所觉,这让她又不免想,莫不是他觉得活着太苦了,不想再醒过来么?她想起那个三年的约定,想起陆云祁曾经表现出的消极态度,清楚他留给自己的结局,那便是做完一切后离开。
“你不能这样离开,我们还有事情没做的。”赵凝低垂着头,“造成这一切的人是皇帝,他还活着,你怎么就甘心这样?我们起码要熬死他才对。你之前还承诺过我以后闲了,可以去许多地方,你难道不想一起去么?”
越说下去,赵凝越觉得伤心,她最近困惑喜欢是什么,对爱人对恩人的区别又是什么。可这一刻她明白了后者,如果说是恩人的话,死在自己眼前,是痛惜,是难过,而现在则是一种彻骨的绝望。
她完全无法想象陆云祁真的会死。
“你给我写了一封和离书,我没有签字,你就真的忍心死了只留下我么?”赵凝说道,“你不许死,你给我醒过来,陆云祁。”
不知喊了多久,她感觉到自己的嗓子也在变得沙哑,声音不受控制的越来越小,她喝了口水,可是嗓子不再是干涩,而是疼痛,不知道撑了多久,她终于看到陆云祁的睫毛颤了颤。
那一刻,她不敢眨眼,死死地看着陆云祁的一张脸。
陆云祁睁开眼睛,看着她:“我这次不是在梦里。”
“你醒了。你知不知道你烧了多久,昏睡了多久。”赵凝吸着气,回答道。
“我不记得了,好像当时天还没有黑。”陆云祁看着满天的星空,不知身处何处。
“醒了就好。”赵凝说道。
“不要哭。”陆云祁轻声道。他从前看赵凝,觉得她活得肆意,活得高兴,遇到难解的事情只是会消沉一会儿,过段时候便能恢复如初。他从来没想到赵凝会哭,会因为自己哭。他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便要继续安慰:“我没有事,你放心。”
赵凝却没有理他,而是伏在他身上,痛哭了起来。
第 52 章
赵凝哭了好一阵子, 好不容易和缓下来,她发现陆云祁一直在拍着自己的后背,一直在轻声说着话。
陆云祁想要她不要哭, 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一直反反复复地说着:“阿凝, 不要伤心了。”
“嗯。”赵凝重新坐好, 看着眼前的人,说道:“你好好活着, 只要你能好好活着,我们才能一直在一起。”
陆云祁一怔, 问道:“你现在喜欢我了?”
赵凝点头回应道:“嗯。”
这几个字在陆云祁脑海中倏然炸开, 他没能说出什么,似乎是想了很久, 点漆的眸子里似有光在闪动,唇角跟着弯了起来。
明明是很狼狈的时候, 他们两个却觉得并不绝望。
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们接下来可以去哪里?”赵凝问道。
陆云祁一直看着赵凝,没有移开视线:“去武川关。”
赵凝道:“有你熟识的人?”
“嗯。”陆云祁说道。
赵凝自是听他的, 随即问道:“那拭镜他们会找过来么?”
陆云祁道:“他们都知道那里, 之前也都去过。”
赵凝仍是免不了担心,“不知道他们和宁歆和阿准到底如何了。”当时情况危急,她只能带着重伤的陆云祁逃走,现在大家依旧没有见面, 不免担忧。
“一定会没事的。”陆云祁安慰了一会儿, 终于有机会说出以前没能说出的调查结果, “你还记得忠靖侯夫人说过陛下有心上人么?”
赵凝被这跳跃的话题问得一懵, 随即点头:“记得,你调查出结果了?”
陆云祁轻声道:“那人应当是你的沈家姨母, 而他们有一个孩子,就是你的弟弟。”
这消息太过于震惊,又是突如其来,赵凝不由震住,过往许多零星的事情在脑海中闪过,她知道自己弟弟的父亲不明,恐是来历不能细说,可没想到竟然是天正帝。“那他知道么,他在京城里岂不是会很危险?”
“他和陛下都知道了,陛下有意认他回宗庙,可不放心我。”陆云祁语气带着点愧疚,“这次我们逃了出来,局面恐是对你弟弟不利。”
“这不怪你。遇上那样的父亲,谁也怪不得。”赵凝心中默默祷告起来,她希望父母的在天之灵,包括沈家姨母若是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赵准平平安安。
两人担忧了一会儿还没有音讯的陆宁歆和赵准,又想了许久,才琢磨起眼下的情况。
“我们还要骑三天马车才能过去,今日我们的干粮没剩多少了,我现在去做一个陷阱,等猎物自己进来。”赵凝说着自己的计划。
陆云祁发现自己自己又在连累赵凝和他受苦,“阿凝。”
赵凝知道他心里又开始别扭,道:“现在是夏天,只要肯努力,这么大一块地,不会饿死的,你安心,我以前就很会做陷阱。”
赵凝在草地上走了一会儿,分析着来往的鼠兔一般会从哪里路过,选了其中一个地方,挖起坑来。
陆云祁站起身,想要帮她。
“你坐好。你现在就要把伤养好,若是再把后背上的伤弄裂开,还得重新养。”赵凝挥舞着刀鞘,不一会儿挖了一个合适的坑,在上面盖上草。
重新做好之后,天色已经晚了,两人拿出最后的干粮吃起来。夜间,他们在马车里睡下前,赵凝说道:“脱下上衣,我给你抹药。”
陆云祁动作一顿,有点犹豫。他们虽有夫妻之名很久,但并没有亲密相处过,同居一室都是和衣睡的。
“别犹豫了,这几天都是我在给你涂药。”赵凝催促道。
伤口在背上,陆云祁只好褪下衣衫,背对着赵凝,感受着上面有手指沾着药膏慢慢涂抹,自己垂着眼睛,默默忍受着。
等到好不容易抹完了,赵凝收拾完了东西,转身说道;“睡了。”
陆云祁看了一眼她,发现她也不是全然的淡定,耳根后面似乎有点红。他无声笑了笑,慢慢地侧躺下来。
次日早上,赵凝早早醒了,便往昨日做的陷阱那里跑去,里面已经多了一只兔子和一只豚鼠,算是收获不错。她一把将它们拎了起来,熟练地清理完毛皮,仔仔细细地清洗了。
做完前置准备,赵凝回到马车附近,拿出火折子架起了火,烤起兔肉来。兔子现在虽不是最肥的季节,但也有很多肉,足够两个人吃,赵凝将兔子烤的滋滋冒油,等到皮肉焦黄,方才拿了下来,待到凉了一些,才将它分成两份。
赵凝将手里的兔肉递给陆云祁:“没有调料,将就着吃吧。”说着,她又继续烤起豚鼠来,将它做备用粮食储存在路上吃。
陆云祁接过尝了一口,说道:“好吃。”在这个时候,吃到什么他都是满意的。
赵凝尝了一口,与自己平时调料充足时做出来的饭菜相差极多。她不禁怀疑陆云祁是不是伤得太重没有味觉了,便也没有多话,只想着尽快到了地方,请大夫来瞧一瞧。
就这般一边挖陷阱捕食,一边赶路,他们走了三天,远远瞧见了武川关。到了关隘下,陆云祁对着守将说道:“请你们李守备过来,就说他侄儿带着侄媳过来投奔。”
那守将听了显是不信,可又担心是真的,于是前去通报,没一会儿,一个中年武将走了过来,他看见陆云祁,脸上依旧严肃,嘴上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去年你娘就写信让你过来,还咬着牙不肯来,现在怎么肯了?”
陆云祁行礼道:“是小侄不肖。”
“滚进来。”李守备骂道。
陆云祁回头和赵凝笑笑,一路跟着李守备去了其城中宅院,待到会客厅,李守备行了一礼说道:“少将军,您总算回来了。您不知道,我们等了您很多年。”
陆云祁忙扶他起来,说道:“快请起来。”
李守备看着他,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
“这是阿凝,我夫人。”陆云祁向李守备说完后,又与赵凝道:“这是李叔。”
赵凝上前问好:“李叔。”李守备亦是十分高兴:“早听说你成了亲,没想到这次一起回来了。我一直给你们留着屋子,住在这里,就和住在家中一样。”
陆云祁嘱咐道:“李叔,我这次是悄悄逃回来的,不要声张。”
“嗯,您回来的事情我最多告诉那些大人,不会让别的人知晓。”李守备点头道。
“那些人如何了?”陆云祁问道。
“著书的著书,钓鱼的钓鱼,都没有闲下来的。”李守备答道。
陆云祁笑了笑,说道:“那还不错。一路奔波,颇有点疲乏,还请李叔引路。”
李守备忙走上前去,“好,我让人给您和夫人送饭过去。”
到了一个单独的院子里,赵凝打量了一圈,极是宽敞干净,显然时常有人打理,扶着陆云祁进去,她转过身道:“还请李叔请一个大夫过来瞧瞧,他之前受了伤,虽已经结了痂,还是想着找大夫来看看比较好。”
“正是如此,年纪轻轻,可别落下病根来。”李守备答应着,自去请相熟的大夫。
赵凝与陆云祁坐下来,便有人送来了饭食,这些天在路上奔波,两个人没有吃过一顿味道正常的饭菜,现在面对着满桌的食物,虽算不得特别美味,但吃得极是高兴。
“这里虽不是云州,但与云州的口味已是极其接近了。”赵凝说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陆云祁点头道:“再往北五十里地便是云州,云州人若是从这里去南方,一般都要从这边经过。前些年许多逃难的人都搬到了这里,故而口味越来越像。”
赵凝吃得飞快,没一会儿便吃饱了:“还是家乡菜吃着最舒心。”
陆云祁笑着吃着剩下的饭菜,很快也吃饱了。
下午过来大夫把脉之后,并没有什么异样,只开了滋补的药便离开了,赵凝放下心来,刚要去收拾里间,想着让陆云祁歇歇,便瞧见外面陆续有人走了进来。
一须发灰白的老人爽朗笑道:“哟,陆大人也回来了。”
紧接着进来了几个年纪略轻些的,赵凝只认得其中一个人,那便是在诏狱见过一次的林淮生。
陆云祁看着进来的几人皆是容光焕发,说道:“陆某已是白身,几位老大人不必如此称呼。”
“忘了,我们见你高兴来着。”那老人名叫王威,曾经在京中任职。他笑着坐下了,“今晚我们置了一桌酒席,好好地喝上一次,感谢你当年的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罢了。”陆云祁说道。
王威坚持道:“哎,这可是大恩典,我们怎么可能一点不报答。要不是你将我们送到这里来,我们怕是要跟这位皇帝勾心斗角一辈子,哪比得上现在每天写写书来得快活。”
陆云祁见他如此,说道:“您能看开便好了。”
“你年纪轻轻,遭此大难,也要看开啊。”王威显是担心陆云祁曾经身处高位,一朝跌落心里受挫,才想要拉他喝酒,借此消愁。
赵凝在一旁道:“老大人。他现在受了伤,恐是不能喝酒,不若过段时日,我让人安排置一席,大家会尽兴喝一次。”
“您是?”王威问道。
“我夫人。”陆云祁答道。
王威没想到竟然有人千里逃难还带了夫人,不禁愣住,嘿了一声:“我白担心你了。”
一旁林淮生也上来见礼,“那我们几位便不叨扰了,先告辞了。”
赵凝喊道:“大人请留步。”
林淮生意识到她有事情要说,于是停住步子。
赵凝道:“我曾经安排了人,让他在我们突然离京的时候,悄悄告知你夫人还活着,也许你可以写信给她。”
林淮生听了,眼神动了动,“多谢。”继而他又道:“你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我们现在先养好伤,其它事情还没有考虑。”赵凝答道,“那几位大人都是之前从诏狱里出来的?”
“对。”林淮生向她一一说了名字,显是之前被陆云祁“害死”的朝廷清流们。
听到这么多人都活着,赵凝不免感到高兴,但想了一圈,奇怪道:“为什么没有文嘉大人,他没有在这里么?”
“文兄在河岸边钓鱼。”林淮生说起此事,微微一笑。
赵凝知道许多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钓鱼,但记忆中文嘉年纪似乎不大,竟然有此爱好,倒是没有想到。不过他若是钓上了不错的鱼,可以考虑买过来自己做着吃。
住在李守备家里的日子虽然平静,可他们心里都挂念着外面的人和事,等了几日,总算是等到了司镜一行人回来。
赵凝看着走进来的陆宁歆神情平静,刚放下心,又发现不对,问道:“阿准呢?”
拭镜道:“公子自愿留下来,他说,想在京城中生存下去。”
赵凝嘴唇动了动,旋即看向陆云祁,颇有点不知所措,“京城那样危险,天正帝又不是什么好父亲,他呆在那里,会不会有事?”
陆云祁同样没有预料到这个局面,低头略一思忖,安慰道:“我离开京城前,见过裴怀真一面,也许他可以帮他。再者,我也见过你弟弟,他很聪明,是个能看清楚局面的人。他现在羽翼未丰,天正帝对他的戒心未必会很大。”
赵凝听了还是皱眉,但远隔千里,一时也没有好的主意。
陆云祁问道:“京城可还发生了其它事情?”
司镜道:“动手的人恐是薛首辅,我们留在皇城的人脉说他最近与阮淑妃来往甚秘。”
陆云祁颔首,他们上一次联络便已经露出行迹,倒也不觉得奇怪。薛义山先前在夏充手下蛰伏年,直到做了首辅,老狐狸这才露出了行迹。
司镜又道:“长公主已经被陛下囚禁,似乎已经不好。”
“什么是不好?”赵凝听了消息,想到那天行宫里未能见面,心里倏尔浮现出一个最坏的猜测,却是无法相信。
“恐是已经被害。”司镜低声道。
赵凝站在原地,几乎是后退着踉跄了一下。陆云祁在一旁早就注意着她,伸手稳稳地扶住了。
“这,怎么可能呢?”赵凝说道,“我们的线索还没有给她,王公公那条线上的人也都藏得好好的,不会有破绽的啊。”
“恐是济阳王那里出了事。”陆云祁猜测道。
赵凝白着脸,说道:“她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这样,明明我们已经快要成事了。不可能的啊。”
“阿凝,你冷静些。”陆云祁扶着她,揽着她,试图安慰,“也许情形并没有这么坏。”
闻言,赵凝心里浮现出了新的希望,问道:“那你们有没有听说别的消息。”
司镜和拭镜一起垂下了头,没在说话。赵凝的心再次沉下去,她直直地盯着前面,眼中似乎有恨意涌出来,“我们要给她报仇,我要让皇帝死。”她不免想到在宫中步步为营的蔡姝,若是天正帝死了,他们做的事情能够成功,以后便也不用发愁了。
陆云祁点头道:“好好,这件事情我们好好筹划,一定会杀掉他的。”
这么多年,陆云祁心里清楚自家冤案之所以如此局面,皆是因为皇帝,可他同样清楚,若是把皇帝杀了,又找不着合适的继任者,除了能宣泄仇恨,并没有其他好处。
现在朝中已经没有汝阳王了,虽有六皇子陈宛,可因着其师去世,他得知消息后受到了惊吓,身子骨一贯弱,虽有薛义山帮扶,本身并不会成气候。更何况,他们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赵准。
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要帮赵准入了宗籍,这样他便能成为最年长的皇子,再加之其它运作,天正帝若是一崩,便能扶他上位了。
只不过因着有薛义山在,这个计划还须细细筹谋。
京城,赵准选择了回去。刚一回到自己平日所居的院子里,便来了一位客人。
“裴大人?”赵准惊讶道。他们在太学中认识,可并不算十分熟络,上门来见更是头一次。
裴怀真似乎是过来看了好几次,说道:“你回来了。”
“是,大人找我可是有事?”赵准问道。
裴怀真说道:“我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世。”
赵准意识到裴怀真似乎清楚的极多,便看着他,等着他下一句话。
裴怀真继续道:“从今天以后,我会用我的毕生所学,尽我的全力来帮助你。”
赵准明白了他的意思,行礼道:“那从今天开始,您便是我的老师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们虽有着授课的情分,可太学里有许多学生,并不是每一对师生都磕头行过拜师礼的。这次称呼老师,较之一般的门生更加亲厚。
裴怀真还了一礼:“承蒙殿下不弃,裴某会一直追随您。”
赵准听到他这样称呼,忙道:“我现在还没有被认回去。”
裴怀真笑了笑,说道:“这一天不会太远的。”当年祖父造成的冤案致使许多人蒙受冤屈,今上并不是个体察民情的,亦不肯纠正过去的案子。他盼了数年,现在终于盼到一个可以拨乱反正的时机了。
师徒两个就现状讨论了一番,做了暗中的约定。直到赵准得了天正帝的口谕,进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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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准已经在裴怀真的分析下,明白了该如何应对。一进大殿中,他便哭着跪了下来:“陛下,今日学生出城去,有人要刺杀我。”
天正帝原是要就明镜司大火,陆云祁和赵凝两个人消失做一番试探,想要知道赵准态度如何,却没想到昨天竟然有人趁机刺杀自己这个儿子,脸色不由沉了下去。
那两人失踪的诡异,虽有掉入山崖的说法,天正帝依旧没有放心。但现在的局面他只要一想到,赵准是心爱之人留给他的孩子,看上去并没有太深的心思,却遭遇了这样的危险,心里多少有愧,他忙将赵准扶了起来,说道:“朕一定会好好查证此事,给你一个交代,莫要再哭了。”
赵准慢慢收住泪,“学生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陛下了,直到走进来才发现,原来还能活着回来。”
天正帝心里难得泛出酸涩之意,问道:“你不过才与朕见过几次,怎的这般信任朕?”
“学生说一句冒昧的话,学生从小没有见过父亲,便一直好奇他是什么样子。后来进了太学,听说您是这天下人的父亲,心里便企盼着见着您。自见了您之后,便觉得学生的父亲,虽没您千万分之一的威严,也定像您那般慈爱。”赵准抽泣着说道。
“傻孩子。”天正帝一听这话便软了心肠,他看着赵准说道:“今日便在宫中歇下吧。”
“这好像不合规矩。”赵准说道。
天正帝缓声道:“我看着你,也觉得你像是和我的其他孩子一般,有一种莫名的缘分,在这里住一晚上,又有何妨?”
“多谢陛下。”赵准叩谢道。这一次虽未能全然打消天正帝的疑心,可总算是过了这一关。
待到赵准退下,天正帝脸上的温情渐渐消失。既然有人刺杀赵准,那必定是知道了他的皇子身份。自己心里虽是没有下定决心将人认回宗祠,可自己的身边定是被人安插了探子,他不禁怀疑起来。
想了一会儿,他觉得人人都可疑,于是头更痛了。他忙起身,坐着御辇去了祥福宫。
到了祥福宫,蔡姝迎了上来,柔声唤道:“陛下。”
“爱妃。”天正帝握住蔡姝手的一瞬间,忽得觉得头没那么痛了,又坐了一会儿,似乎已经缓解了大半。他开口问道:“我记得你与陆云祁的夫人关系不错?”
蔡姝已经收到了消息,好友下落不明,她自是担心,可也大致知道此事的部分内情,当即谨慎道:“只是在闺阁中与她请教过素斋如何做,后面虽见过几次面,实则并不算熟悉。”
“是这样啊。”天正帝似乎放下了心,他慢慢地睡了过去。
蔡姝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睡去的帝王,轻轻蹙起了眉,担忧起不知在何地的好友。
第 53 章
待打听到长公主那边具体的消息后, 赵凝没有为长公主在此举办祭礼,她一心想着要弄死天正帝,扶赵准上位之后, 风风光光的为长公主大葬,以慰在天之灵。
她要让天正帝死的不安宁。
陆云祁知道她心情不好, 便尽快整合了所有能动用的势力, 联系上了赵准和蔡姝,进行私下通信。在赵准的回信里, 他们知道裴怀真已经与赵准合作,确定天正帝一时半刻没有认赵准回宗籍的打算。在蔡姝的回信里, 得知最近后宫里诞下的只有公主, 并没有皇子,他们最大的阻碍便是六皇子陈宛。
陈宛不足为惧, 需要对付的是他身后的薛义山。而宗籍之事,经过考虑, 他们决定在今年万寿节之时,伺机而动。
最近他们不能出门, 出了商量事情以外, 也无甚大事,便依旧休养。赵凝打理陆云祁的身体状况愈发熟练,没过多久,伤疤基本愈合, 因奔波劳累而日渐消瘦的人被她照顾的同过往一样。
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去, 直到这日沉迷钓鱼的文嘉早早回来了。
“我今天钓鱼时, 发现了一件事情。”文嘉年过三十, 虽有清官之誉,但看上去人并不如何特别, 说话做事都很是随意,“我常去的地方,有一个商贾时常去钓鱼,他今天和我讲,最近和柔然人做生意,发现他们的护卫拿的刀式样很别致。”
自从年初诸国前往京城签订通商条约之后,大晁荒废了数年的边境贸易再次开启,就连此地的商户最近都与外面的商人时常来往。
陆云祁面色凝重起来,问道:“大约是什么样子?”
文嘉比划了一下,没比划出具体的形状,随即说道:“稍等,我给你们画一下。”说着,他回到了自己房间里,走笔如龙,飞快画了一幅画,拿出来给他们瞧。
陆云祁看了一眼说道:“类似于波斯的一种刀。”
赵凝也凑过去瞧,“他们这个改变似乎和以前思路不同啊。做成这样的话,他们持刀冲杀是不是比以前更加厉害。”
“嗯,之前他们换过好几次刀具,可始终都不满意,这次换成弯刀,很适合在马上使用。”陆云祁分析道,“这样砍下去应该不会卡在骨头里。”
柔然人向大晁偷师铁匠技艺这事他们两个都知道,看到他们真的研制出了新式弯刀,赵凝不禁担忧,“这样的话,我们的铠甲有用么?”
“轻甲怕是不行,重铠的话应该可以。”陆云祁思忖了下,“云州边境轻甲多一些。”
“但做重铠需要的不仅是工艺精湛的铁匠,更需要很多的银子。”赵凝叹气,以天正帝的疑心程度,他不会送大量的钱粮给云州一带的边境。可柔然人革新了铠甲,显是包藏祸心。
陆云祁又盯着图纸看了一会儿,猜测道:“这种刀目前亦在改进之中,也许杀伤力没有那么大。”
“那就好。”赵凝心中庆幸,“既然他们的刀还不算最厉害,我们的铠甲虽不能一步到位,但做出合适的改变也是可以抵御大部分冲力的。”
陆云祁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护心甲。”先前赵凝送过他一件护心甲,结构极其严密,若是穿上,这种弯刀怕是突破不了。可惜他们逃亡过程中没来得及带,现在应当被封死在陆府里面。
“对啊,这种甲便是防范刀剑劈砍的,骑在马上的冲劲会更大,我们可以考虑将它与轻甲相结合,说不定有用。”赵凝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陆云祁觉得可行,便道:“可是那上面的藤条似乎是南方的东西。”
赵凝略一思忖,说道:“五行山上也有藤条的,当地有人用它来做藤牌,也可以做盾牌使用。我们可以试试用那个来做藤甲。”五行山离这里不远,她盘算道:“我待会让李叔派人去薅一些回来。”
陆云祁见她有主意便放了心:“那我们须得尽快搞到一把新式弯刀,到时候用新铠甲做试验,就会知道效果。”
“正是如此。”赵凝见与陆云祁达成一致意见,又开始说出下一步计划,“上次我们在江南那边看到过新型织机,我们现在写信给他们,同他们买几台过来,干活的速度会更快些。”
陆云祁打过许多次仗,眼下又要防御柔然人,他考虑的事情不免更多:“除了铠甲改造。要是他们真的要打过来,还得预备粮食。情况不到万分危急,天正帝应该不会运送军粮到这里来。”
赵凝点头道:“上次阿准写信回来,说最近他正与裴大人处理寺庙赐田一事,许是能帮上我们的忙。”
陆云祁亦觉得能从这里拿到秋粮更稳妥,便道:“嗯,还须与他们细细商议。”
文嘉在一旁听了他们的详细计划,说道:“要是这个过程中有我能做的事情,尽管告知我。”
赵凝与陆云祁说话时并没防备他,当即说道:“到时我们的计划铺陈开来,肯定需要人手的。您是清官,我们能调用的物资也有限,有您在,定然不会出现浪费和贪墨的。”
“好。”文嘉笑着答应道。
现在是夏天,柔然人真的要打过来的话,往往是深秋或者冬天,他们想要做抵御,做了初步的计划后,便是尽快开始。
与李守备说了新式弯刀一事,李守备知道其中利害,重重点头:“这可是件大事,我立刻给那些老兄弟们写信,让他们打起精神来。”
可几天过去,李守备看到昔日战友的回信,不仅没有放心,反而更加蔫了。
赵凝正晒制着刚搬运回来的藤条,看着那边垮下一张脸的李守备,问道:“怎么了,李叔。”
李守备叹了口气,说道:“我那群老兄弟啊,被朝廷冷落了许多年,纷纷都寒了心。我写信给他们说要小心,他们反而嘲笑我,说我何必操心不相干的事情。”
赵凝在云州长大,深知军户制度实行之后带来的许多弊端,问道:“那他们是不打算抵抗了?”
“要是真看到柔然人冲过来,大抵是要打一仗的,但平日的防御应该不会管了。”李守备叹道,“现在连军粮都很少送过来,靠得都是大家自给自足,其实也怪不得兄弟们灰心。”
赵凝跟着发愁,常言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日里的训练尤为重要。可这些年军费极少,军官亦是待遇低下,好多普通的士兵都逃了,也就是云州这样几年前发生过战争的地方还有人坚守着。但大家不免消极,要是真的打了过来,再抵抗也就晚了。
陆云祁闻言亦是明白其中难处,说道:“既如此,倒也罢了。正好我已经联系上先前的下属,调他们过来,扮成探子潜伏在各个通商关隘附近,随时观察着柔然大军是否有异动。这样子多少能提前得知消息。”
“只能如此了。”李守备说道。
“先别愁了,一起将藤条车成粗线。”赵凝招呼在场众人过来干活。
“好。”李守备平时无事也在家帮着媳妇干活,对针线女工亦有点了解,便帮着将藤条扯成粗细一样的长条,陆云祁则按着赵凝的要求将长条与铜丝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起来,赵凝与杜鹃一起车线,忙了一下午,终于制出半麻袋藤线。
到了第二天,远远有一行人拉着驴车走了过来,打头的人竟然是黄三。
“大人,夫人,可算见着你们了。”黄三高兴地跳了下来。
赵凝见他亦是亲切,“来的怎么是你?”
“我们知府大人收到您的信立刻办了此事,又怕外人知道,当然找我这个熟人来更稳妥。”黄三也很高兴,“我一听说是来你们这里,连夜赶了过来,我娘也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完成这次差事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凝招呼他道:“真是多谢你,进来歇一歇,过几日再回去。”
黄三搬着搬了织机,问道:“您要这几台织机是要做什么?”
“最近打听到柔然换了一种式样很新的刀,杀伤力比过去要厉害,我想着能不能在轻甲里嵌上藤甲内胆,看看是否能对抗它。”赵凝解释道。
黄三虽不是兵户匠户,但心里有些豪情,自小便对刀甲之类的器物感兴趣,只是无缘得见。听赵凝如此说,他先是想要去看看铠甲,可没走几步吸了一口凉气回头道:“柔然人要打过来了。”
赵凝道:“现在不太确定,只是想着提前预防着。”
黄三人在南方长大,可历年来逃过去的兵户不止一个两个,颇听了些故事,感叹道:“他们向来不坏好心,防备点总没有错。”
“所以才问你们要了织机赶工。”赵凝笑着同他道。
黄三心里有了主意,他打算在这里看几日便回去与知府商量,尽量再运几台织机过来。
得了织机,赵凝赶快赶制起藤甲来,好在有杜鹃帮忙,她倒也不算一个人忙碌,连着赶了几天的活,好歹是打造了一件样衣出来。细细将藤甲嵌入到轻甲里面,一件新式的铠甲总算是完成了。
众人忙拿出一个假人模型出来,套上这件铠甲,命一骑兵策马持弯刀砍向假人,砍了数个回合,铠甲外缘虽有损伤,但都没能透过内层的藤甲。
“这铠甲不错。”李守备喊道。他在行伍中多年,眼力不错,很快肯定了这具铠甲的价值。一时间在场之人纷纷上前试验,皆是赞叹:“这铠甲既有着重甲的防护力,也没有一般重甲那样难以挪动,就算是不慎坠马,也能做步兵来与敌人打斗。”
“成了!”赵凝见大家都觉得好,拍手道,“我竟然弄出来了。”
赵凝觉得非常满足。这个过程可以说得上大胆,虽有前人的思路作为帮助,可他们改变了材料,用上了不同的织布机,几乎是一点一点摸索着进行,好在结果不错。
陆云祁站在一旁,亦是放下一半的心,有了这件新式铠甲,便是不怕那新式弯刀了。
赵凝催促道:“您老赶紧地派人去将五行山上的藤条都收拾过来,我们早早地忙活。”
“好。”李守备答应道,“不只是这个,我会让城里会针线的人都过来帮忙造藤甲,只不过要劳夫人你帮忙教会她们了。”
赵凝自是答应,从第二日开始,便带着一群婶子大娘开始赶工。
就这般一直忙到了中秋佳节,守备府里住着的众人治了一席酒,预备着过节。一群人围坐在好几张桌子上,照旧由年纪最大的前刑部侍郎王威致辞:“中年中秋,难得这么多人,齐全,大家好好喝。”
文嘉林淮生等人皆是举起了杯子,“来来来,喝。”
陆云祁和赵凝坐在一处,瞧着大家一派和乐融融,也便要跟着喝酒。
赵凝劝道:“你伤口刚好,就不要喝了吧。”
陆云祁正要放下杯子,王威端着一杯酒走了过来,说道:“从前对陆大人有着诸多误会,直到来了这里,才明白这世上所谓清流浊流,忠臣佞臣,皆是由陛下一个人的意志培养出来的。是我之前错怪大人。”
陆云祁见状忙起身跟着喝了一杯,赵凝见老大人年纪一把语气怆然,也不好再拦着。
接下来走过来的人是文嘉,说道:“敬陆大人一杯。日后但凡有需要文某之事,只要不贻害他人,尽管驱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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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云祁又跟着喝了一杯酒。林淮生走了过来,笑道:“这一杯酒既敬大人,也敬夫人,我已经收到了妻子的回信。”
这次赵凝也只好喝了一杯,就这般在座诸位都过来敬了一圈酒,最后是李守备险些抱着陆云祁痛哭:“我的三少爷,这么多年,你为了我们,吃了好多苦。”
“李叔,我没事。”陆云祁安慰道。
“等我们回去,一定要将那群狼心狗肺的杀个片甲不留。”李守备醉得已是意志不清,乱喊起来。
在场各位都是聪明人,陆云祁和赵凝究竟作何打算,大家心照不宣,只是佯作不知罢了。以前的他们忠君,可皇帝并不在意他们,也不在意百姓,只在意自己的面子。在“死”的那一刻,他们均是失去最后一丝企盼。
待到吃完饭,赵凝扶着陆云祁回了自己的院子里,“你是不是喝醉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没有。”陆云祁说完后,没有再继续往房间走,而是低头看着赵凝。他们两个靠得很近,几乎要贴在一起,深深地对望着彼此,似乎要将对方此刻的样子印入自己的脑海中。
武川城地处北面,中秋时节夜里凉意明显,赵凝担心陆云祁是真的醉了,在外面会吹了风,于是想推他进去,却看见陆云祁的头偏了下来。陆云祁吻了上去,他吻得很轻,神态很认真,几乎带着一点虔诚,慢慢地,他将舌头探入了怀里人的口中,唇齿交缠在一起,渐渐激烈起来,他扶着赵凝的腰,几乎是贴在了一起,吻逐渐又变得缠绵,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结束了这个吻,依旧相拥在一处。
他们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思念着远方的亲人,期待着重逢那天尽快来临。
过了中秋,赵凝依旧早早起床去附近的工坊制作铠甲,刚出守备府,却在路上看到形容狼狈的异族人。
赵凝便停下步子,多看了几眼。那群人不似平日的商户穿得严整考究,每个人都破破烂烂的,像是仓皇之间逃了出来,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么?
“夫人,是您在这里!”那群人里忽然有人喊道。
赵凝定睛一看,竟是昔日在宫中见到的北境小国使者,她快步上前问道:“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柔然昨夜突然打入了我们部落,杀了我们的首领,我们原以为他们是来和我们做生意的,甚至都没来得及抵御。”那位使者声音嘶哑,诉说着可怕的场景。
守备府不止一人发现了外面的情况,听到这话,李守备气愤道:“看来他们这次真的要大肆掳掠了。”
“明明我们说好的和平通商,在朝廷的主持下签订了条款,柔然人不过是保持了几个月,便又开始为非作歹了。”使者呜咽着哭了起来。
李守备小声道:“这可怎么办啊,看他们这样子是想住下,可难民肯定不止这一批,若是有更多的人过来,时间长了,粮食也是个问题。”
赵凝曾经到处迁徙,只盼着能有一方安稳的住处,见此情状,自是不愿意赶他们走,可李守备说的话同样有道理。她细细想了下,便道:“既是来了,那便先住下吧,我们的粮食过段时日能有一批新的。若是住的时间长了,我们可以想办法多种点东西,大家一起将难关挺过去。”更何况,这些部落原是归顺大晁的牧民,如今受辱,按例大晁应该出手管束此事。
李守备见她要留人住下,便也不反对,招呼着手下的士兵去空房子里先行收拾着。
赵凝重新对着使者说道:“你们先住下来吧,我让人给你们安排房舍。”
那使者本来忐忑,闻言感激道:“多谢夫人。我们以前势力虽小,可在京中的时候,夫人对我们十分厚待,我们自是信您说的话。”
“危难之际,我们更该帮助彼此挺过难关。”赵凝说道。
大家纷纷称是,更有人说道:“对。我们这就联系逃往其它地方的族众,大家联络到一起,传递柔然人的情报,一定要让朝廷打死他们。”
“对,有了情报我们一定先告诉夫人。”
“好,多谢。”赵凝没想到当年在京中做好分内之事,将他们视作与其它藩属一般的存在,竟会在此时收到意料之外的回馈。她不禁感叹,与人为善会有善果。
赵凝说道:“我这就带你们去往住处。”等到安排完逃亡的牧民,赵凝没有去做藤甲的地方,而是与陆云祁商量此事
陆云祁亦是认为先行住下为妙:“与他们结出善果除了情报之外,另有好处。日后我们要是重创柔然人,草原上的势力必定会重新洗牌,与我们友善的这些部族终究会回到故土之上,才能维持更久的和平。”
“我倒是没有想这么多。”赵凝说道,“我只是觉得大家很不容易,能帮一把便帮一把,反正他们没有恶意。”
陆云祁点头道:“这些好的结果都是因你平日心善之故,他们心里也清楚的,愿意因此报答你。我知道你也不求他们的报答,但每个人都知道好人该有好报的。”
“那接下来怎么办,我们就等着柔然人打上来么?”虽说此次柔然人可能抢掠完势力相对孱弱的部落后就此收手,可他们一向野心勃勃,更有可能前来进攻。赵凝觉得这样太被动了。
“先等等司镜他们传回来的消息,就能知道他们到底打不打算打了。我最近也会去一次云州。”陆云祁说道。等消息确定,他就得去见一下父亲昔日的旧部,那群至今还在误会他的人。
“那我也要和你一起过去。”赵凝思念着几年未回去的故乡,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但现在可能与之前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好。”陆云祁略犹豫了下,还是答应道。“另外,我会让李叔给朝廷写一封折子,讲述柔然侵略其他部落的事。”
“那天正帝会管么?”赵凝不抱期望。
“做一点试探罢了。”陆云祁同样不觉得他会有反应,“万一他真的能生出点警惕之心,送点粮草过来岂不更好?”
赵凝算了算他们的粮草,哪怕有裴怀真接连不断地往这边送,可一旦出现敌军围城,就不能撑过太久,到底是一个隐患。要是真能从天正帝那里要点粮草也好,只是希望不大。想来想去,她说道:“希望阿准这次能顺利回归宗籍。”
陆云祁算了算日子,说道:“万寿节快要到了,他们那边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
第 54 章
万寿节将至, 京城一时间人人忙碌,各省送的寿礼一一被运送过来,藩王的祝寿折子接连不断地呈进了京城。
天正帝每日便是看各色寿礼, 回复贺寿的折子,受朝臣恭贺, 龙颜大悦。这日召见内阁辅臣议事之时, 收到一封战事折子,发现是武胜关的守将呈上的一封奏报, 言说柔然抢掠其他部落。
天正帝怒道:“竟敢在朕的万寿节前行如此之事!你们竟是没一个人知道么?”
内阁诸人纷纷跪在地上,薛义山回禀道:“此事说不定有诈。那些边境小国态度暧昧, 且与周边常有仇怨, 也许动手的并非是柔然人,而是其他人。”
天正帝本是盛怒, 但薛义山安抚的极有技巧,他很快便冷静下来, “是了,让人去调查一番。”在思考之后, 他并没有轻易相信奏折中的内容, 不仅是觉得柔然并没有实力与他们抗衡,更重要的是他觉得陆云祁还活着,在暗地里搅弄着势力,与他的大晁过不去。
他不能让陆云祁的阴谋得逞。
下了朝, 天正帝刚到了寝殿, 听到太监报说, 静妃过来请安。
蔡姝进来行礼道:“陛下, 万寿节将至,前些时日妾听姑子们说, 去佛前念经极有效用,便想着为陛下祈福。”
天正帝笑道:“爱妃操心后宫诸事,已是忙得紧,这等事情,还是交由其他人去做就是了。”
“是妾的一番心意,哪好让别人来代劳?”蔡姝浅笑着说道。
天正帝被这番话说得熨帖:“爱妃执意要去,那便去吧。你也有好多时日没能出宫了,就当去散散心。”
“多谢陛下恩准。”蔡姝行礼毕,慢慢退出殿内。
目送着蔡姝离开殿中,天正帝的内心不免又比较起来。记忆中无论是沈静还是疯了的皇后,性子都是有几分骄傲的,他曾经觉得蔡姝只是长得有几分像沈静,现在却觉得,蔡姝似乎气质有了变化,与记忆中的样子更相似了。这次寿辰,也许可以再加封她为贵妃。
到了庵堂里,蔡姝跪在佛前,对着一盏长明灯,默默祝祷着,“佛祖在上,愿我儿早入轮回。愿阿凝和她夫君平平安安,一路顺遂。”
她在心中反复念叨着这几句话,并没有其它内容,只想着要佛祖见到自己的真心。及至晚上,蔡姝才走出庵堂,抬头正好看见天间一轮明月。
江南的林荫道上,裴怀真与赵准料理完赐田一事,吃过饭后闲聊起来。
这是赵准第一次参与具体的政事,着实忙碌了许多天,想起最近的成果,他不由道:“总算是安稳做完了,没有打扰到他们的生活。”
“这些时日忙于赐田,可有什么想法?”裴怀真与赵准在外办事,时常与他谈论大小政事,颇有考较的意思。
“想法真是太多了。在咱们大晁,靠种地活着真是不易。一年赋税看上去不多,可除了缴纳钱粮,还另有徭役。自上到下层层盘剥下来,许多自耕农只能献田给道观和有官身的大财主,才能免于税赋。”赵准叹气道。云州因人口四散,好多田地都撂了荒,他对这些事情并不清楚。直到最近在江南各处巡查,他终于将平日在策论里看到的事情结合在一起,一时间颇多感慨。
“若是你来改革此项,该如何改呢?”裴怀真问道。
赵准最近多有考虑,当即答道:“自是要削减税赋,除了上缴一定的粮食,其它事情不可教百姓过于忧苦。”
裴怀真提点道:“可税赋一旦缩减,受影响的不只是京城的王公亲贵们,各地屯兵筑桥修路,皆出于此。”
赵准思忖了下,答道:“种地屯粮是第一要紧事,可供赋税的项目并不只有一种,好比商贸,若是长久发展起来,便是很大的进项。”
裴怀真又问:“若是人人都向往商贾之家,不事田亩该如何?”
“财帛多增者,则酌情课以重税,以资田亩。”赵准想了下,又道,“商贾虽利润丰厚,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不说别的,便只是旺铺里的一个迎客伙计,都需要极快的机变。”
裴怀真轻轻点头,又道:“这些时日听你说下来,似乎你想改变的极多。”
赵准畅想了一下:“日后我希望可以革除贱籍,不要让百姓世世代代被身份禁锢住,只能操持贱业。可以迁徙到其他地方,做其它职业。”
裴怀真颔首道:“那殿下便要创造一个政治清明的大晁,让百姓各安其居而乐其业。”
“我会好好做的。”赵准认真答应道。
裴怀真心里对这个少年愈发满意,他选定赵准,是为着偿还祖辈的错失,可现在,这个选择似乎真的能带来不懂。他想了一会儿,问道:“入太学之前,你在南岳书院念了半年书,那再往前是在哪间书院?”
“是我姐姐教我的,我姐姐跟她父亲学的。”赵准已经知道赵凝的生父是谁,最近他们处理献田一事便参照了永兴年间的文书,“姐姐常教导我与人为善,做好事并不是为了图人报答,只是要对得起自己的一颗心。”
赵准想起过去与姐姐相处的日子,清贫辛苦但又觉得温馨。赵凝虽教他心善,同样也教过他有原则,不被他人裹挟。哪怕是日后真的能登临大宝,他也要做一个同过往不同的皇帝,好好地爱护百姓。
裴怀真心里想到,也许正是有那般热心通达的姐姐时时教导,才能有这样不错的少年。
没有几日便要到万寿节了,他们须得在那一日赶回去。次日一早便上了路,哪怕是到了夜间,也很少做停歇。月光洒落下来,赵准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他们在同一个月亮下,相聚之日想必很快来临。
花了几个月,赵凝带着织娘们一同劳作,做了数套藤甲出来,嵌在现有的轻甲之上。裴怀真先前借助寺庙转运的粮食业已送了过来,与之一同到来的,还有法华寺大师研制出的上品伤药。
一切皆已齐备,赵凝与陆云祁便打算前往云州,见一下故人。
多年没有联系,如今上门,自是由李守备引着过去。
昔日那场大捷之后,功名被忠靖侯府的人所夺,云州旧部们有的被夺了兵权,有的便只能在偏远的关隘里守着,今日齐聚一室,看着陆云祁,尽皆不屑。
“哟,我们这陆大人是回来了?”
“京城那么好,高官厚禄,竟然有舍得回来的一日。”
“老兄你有所不知,我们这位大人不是自愿回来的,是被皇帝老儿撵出来的。”
“给皇帝老儿做了这么多年的狗,现在被一脚踹开,只能灰溜溜地滚回家中。但时移世易,也不看看家里还有没有你的地方啊。”
李守备怒道:“你们几位怎么说话,要不是少将军这些年在京城做了靶子,你们焉能有现在的日子?”
“现在的日子?我们忍气吞声这么多年,还不如死在战场上,好歹是一个痛快。”几位将军发泄着自己的怨气。
陆云祁没有理会他们的抱怨,只是说道:“我知道各位叔伯近年来吃了许多苦。可最近我们收到北境许多小国的线报,柔然正在统一草原,不日便会发兵我们云州。”
“少将军这是没法干明镜司使,又回来做将军了啊。”那位将军依旧在冷笑。
这些人明面上是对陆云祁不满,实际上是对朝廷不满。可陆云祁为了保全他们,在京城里挣扎了数年,赵凝早已忍不了再有人以此攻讦他,便道:“诸位既是对陛下有气,对柔然有气,何苦撒在我们身上。”
“你……”那为将军气道,“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我倒不知道,咱们云州竟是不许人说一句公道话。”赵凝冷笑道。
“你这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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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云祁打断他的话,说道:“当年是父亲与各位叔伯杀灭了柔然人的气焰,如今许多年过去,是宝刀已老,只能逞口舌之快了么?”
先前诸多牢骚抱怨,陆云祁皆是好好听着,他们这群行伍出来的人性子粗糙,索性说了个过瘾。可自从赵凝开口后,他们意识到陆云祁的态度有所不同,不由得冷静下来思索。纵然是心里有气,可在场众人都明白他们说的有理,便沉默下来。
“粮食铠甲我们都给大家带来了。既然各位将军都是有脾气的人,还请大家打出气势来,切莫要丢了前线将士们的脸。”赵凝说完后走出了屋中。来之前她便知道此行不会舒服,可见到这样的态度,心里还是有气。
“阿凝,你生气了么?”陆云祁忙追了上来。
赵凝长长吸了一口气,道:“我没有。”
陆云祁暗悔答应带赵凝过来,无措道:“要是还不高兴,我们回去将他们骂一顿吧。”
“算了,他们也不容易,反正我已经骂过他们了。”赵凝摇头道,“你心里怎么样?”
“我没有事。”陆云祁想到刚才赵凝毫不犹豫地回护,心里丝毫不觉得怆然。
赵凝见他面色尚可,到底还是担心,说道:“走吧,多年没来,我们在街上看看吧。”
“好。”陆云祁跟上她的脚步,两人一起出了将军府,到了街上。地处边境,因着曾遭战乱,云州城内人口大半迁徙。前段时日贸易重启,方才有了些人气,可现在局势更加紧张,街上只有寥寥几个人。
时值深秋,赵凝穿着厚厚的衣服,看着城中各处,说道:“好萧索啊。”
“等着这场战事结束,应当能有所恢复。”陆云祁说道。
“那群将军真的会抵御柔然人么?”赵凝不免担心。
“他们亦是嘴硬心软。既然已经答应,便会开始准备。”陆云祁垂着眼睛,看着地上的青石地板,这里是云州的主干道,为了能跑起战马,修得很宽。“更何况,他们都懂军法,明白要是真的贻误战机,自有军法处置。”
赵凝见他后半段话说得严厉,便道:“他们也不至于真的懈怠。”
陆云祁便道:“嗯,总归是需要人同心戮力的。”
“这次若再成事,一定不能再让大家心寒了。”赵凝想到过去,叹道。
陆云祁亦是如此想。
安慰完彼此,赵凝握着陆云祁的胳膊,两人围着主城走了一圈,陆云祁观察着她的脸色,又恢复成往常的样子,暗暗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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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寿节,天正帝站在皇宫的佛堂之中,听着法华寺主持讲经。
主持半阖着双目说道:“万事万物皆有因果,若要在轮回转世中与人重逢,除了努力修行以外,还要想法子,加强羁绊。”
天正帝思忖了一会儿,问道:“大师此言和解?”
“如夫妻之间,子女便是他们最大的羁绊。如父子之间,血缘便是他们最大的羁绊,诸如此等。”主持答道。
天正帝会意。他宠爱蔡姝,因着她与沈静相似。可他这一年来修佛,修得便是与沈静重逢,哪怕是来世。
法华寺的大师佛法修的极好,便是天竺的高僧不远万里来此论道,也没有谁能够得胜回去。天正帝因此相信他们对于因果轮回的解释。
若要与沈静重逢,看来还是要将赵准认回宗籍。只是什么时候认回比较好呢?他之前见裴怀真欣赏赵准,索性让他跟着去历练,便是存了几分看他才学心性的心思。可这也不意味着,他要立刻将赵准认回宗籍,毕竟陆云祁那桩事情依旧悬着,只要没有看见尸首,他总是不放心。
天正帝不免又想,明镜司自秘阁烧毁后,对朝臣的震慑力度小了不少。他原是想安插自己的心腹上任,可他一想到有人将赵准的身世泄露,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不想做不太确定的事情。
“陛下,裴大人与小赵大人回来了。”李有德上前说道。
天正帝一笑,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赵准进来磕头道:“恭祝陛下福寿安康,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正帝发现一段时日不见,自己的这个儿子似乎长高了,便问道;“这一路在外面可长了见识?”
“嗯。学生自小长在云州,头一次到南边,看着百姓们秋收后将粮食晒好,心里益发觉得百姓不易。”赵准絮絮收了好些话,就像是平常人家儿子与父亲闲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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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正帝慈和地看着他听了许久,满意道:“果然不错。”
赵准见他心情不错,说道:“万寿节将至,学生家贫,拿不出像样的东西呈给陛下。一路上思来想去,还是想要呈给陛下一份心意。”
天正帝感兴趣起来:“哦,是什么?”
赵准便与旁边的太监说了一通,太监立时去取了一把箫过来,赵准将其凑到嘴边,吹了起来。
天正帝听着熟悉的乐曲,想起他在封地韬光养晦时,假装对政事不感兴趣,每日出门游玩,与人把酒赏花,吹箫奏乐。那日他在河畔吹着箫,沈静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衣裙走了过来,说道:“你吹的极好,是什么曲子?”
一曲毕,天正帝从记忆中回过神来,问道:“这笛子是谁教你的?”
赵准手持着萧,说道:“是学生的母亲。学生那时候年纪小,母亲便只教了一首很简单的曲子。后来学生记起此事,想法子学了几首,只是音律仍有不通之处,还请陛下见谅。”
天正帝的嘴唇动了动,身体不由超前倾,似乎是终于要做出决定:“你的母亲,名叫沈静对不对?”
赵准抬头,脸上带着懵懂,像是不解天正帝是从何处得知的,“正是家母名讳。”
“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觉眼熟,那时候我就在想,今天终于能够确认。”天正帝长叹了一口气,“我与你母亲分别十五年,你是我的孩子啊。”
赵准嘴唇颤抖着,似是不敢相信,又似是在喜悦,他尽力地控制着颤抖,说道;“陛下说的是真的?”
天正帝看着赵准此刻的眼神小心翼翼,带着一点期待,但更多的是憧憬。“傻孩子,朕怎么会骗你,快到父皇身边来。”
赵准快步走了上去,伏到天正帝的腿上,像是羊羔在外行了数千里,好不容易寻回了自己的家中。天正帝看着这一幕,心里万千感慨。
次日,礼部传天正帝旨意,将失落在外多年的皇子认回宗籍。
赵准接到旨意,面上虽在笑,心里却在想昨天的事情。他并不知道母亲会吹笛子,而是最近从赵凝那里得知此事,再加上陆云祁诸多查证,最终拼凑出了当年相逢的场景。
果然,一番做戏之后打动了天正帝,他们的目的算是达成。
收到赵准的信,赵凝总算放下心来。同时,另一只靴子掉落了下来,柔然人集结几十万大军,意图发兵大晁。
根据线报,他们判断了柔然人进攻的路线,打起精神来预备迎敌。
陆云祁换好铠甲,正要带着亲卫们出征,赵凝将他送到门口,一把抱住他,“记得,一定要好好地回来。”
“我知道。”陆云祁答应道,就这般抱了许久,方才慢慢地松开手。
赵凝依依不舍地目送着人离开,陆云祁往前走了两步,忽而又回转身,右手扣在了她的的身后,倾身吻了下来。不同于过去的缠绵温柔,这次他们的吻带着点失控和激烈,好像是要确定彼此的承诺。
“等我,也要照顾好自己。”陆云祁靠在赵凝耳侧说道。
“嗯。”赵凝重重点头,看着陆云祁这次真的是去战场了,便一直看到他身影消失,方才闭了闭眼睛。
她平复情绪后,转身去了负责后勤的地方,前线真是紧急,城内更要成为一个稳定的后盾。
她快走着,半路上没成想又遇到好久不见的黄三。
“黄三,你怎么回来了?”
黄三指着后面的车队,说道:“我回去后,将这里的事情说了一遭。我们知府大人一听,就立刻筹集了粮草,命我送过来,都是今年秋天收下来的新粮。”
“这……”赵凝吃了一惊,要知道朝廷有税赋,佃农们皆是要向朝廷们纳贡的,现在筹措出这么多粮食,简直是不可想象。
“当年江南许多百姓正是受您的父亲杨大人庇护,才免于家财尽失,如今得知你们在此对抗柔然人,岂有不尽心之理?便是这几年都过得苦一些,也不能让您这边的士兵饿着啊。”黄三说道。
赵凝极是感激,多了这批粮食,此番对上柔然可以更加从容。“对了,你们最近可见过京城去的几位大人?”
“是那位裴大人和小赵大人对不?我们见过,那也是好官,他们说是您的朋友呢。”黄三絮絮叨叨说起了前段时日的事情,赵凝听的很认真,想要知道弟弟现在的景况。
两人闲谈着到了城内,文嘉看着新来的粮食,说道:“我这就让人造册子入库。”
“辛苦大人了。”
“陆大人已经为我们做了许多,现在我们帮着他管管后勤,也不算什么。”老大人王威摆手笑道。
在场其他人亦是跟着笑,一个护卫跑了过来,说道:“老大人,我们抓到一个奸细。”
“在哪儿?老夫亲自审问。”王威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
算上他们之前任过的官职,几乎可以说在前线的后方组成了一个小型的六部,处理起关于粮食分派,物资供给等事,皆是驾轻就熟。
他们曾有过理念不同,但现在坚守在云州,是为着心中的道义。君子和而不同,怕就是现在的景象了。
赵凝见大家皆是一心做事,不禁被气氛感染,当即加入到忙碌之中,以期早日结束战事。
第 55 章
陆云祁站在城楼之上, 眺望着远处。他不是第一次站在这里,少时他数次走马过云关,远眺失去的东胜六镇, 一心想着收复失地。
他们后来打赢了,可君威难测, 让忠靖侯府夺了军功, 事后并没有多少军费运往边关,抛洒热血的将士们, 很快,他们再次失去了故土。
陆云祁站在原地想着旧事, 这一次, 他绝不会让往事重演。
他与将士们同吃共睡,警戒着周围一举一动, 直到这日夜间,他看见远处隐有人影浮动。
云州军费不足, 粮食短缺,柔然人一早便知道这件事情, 只是碍于前些年大败后实力亏损, 无法发动大的战争,方才蛰伏数年。这些年部族里休养生息,发展得虽快,可为了打制铁器, 需要耗费大量的银钱, 在巴图的献计之下, 柔然首领决定假意臣服大晁, 与汝阳王合作,借通商的名义, 赚取巨额利润。
可谁料没过多久,陈篆死于内斗,让他们无法继续获利。其他部族却凭借着往来行商,在大晁与西边各国赚了不少银钱。柔然人索性进行抢掠,抢掠的过程中,他们收获了极大的好处,便不满足于小小得失,决定攻打大晁。
巴图身为柔然此次的副将,心里盘算着主意。因陈篆的死,他的计谋搁浅,首领对他不再如之前那般信任,将大部分兵力给了大皇子。他无法改变首领的安排,只能打算在战争中击溃大晁,夺取军功。
巴图在出发前说道:“利丹,你作为我们柔然的武士,这次可要率着我们的英雄击溃大晁不堪一击的懦夫们。”
利丹说道:“可我还是不解,我们的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与大晁打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巴图怒道:“七年前,大晁人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耻辱,你怎么能忘记?”
利丹想到那年柔然侵扰云州失败,许多重伤的亲族被抬了回来,眼神暗淡下来。当时他尚且年少,在草原上并无声名,每日只有苦苦训练。可现在他们明明谈判好了,几国边境要和平共处,怎么突然生出变化?
巴图见他态度犹豫,心生不满,于是用好处诱惑他:“这次你只要能攻下云州城,我便上报首领,允你早些回去,见到你的家人。”
利丹身为柔然武士,听从上司的调派,三十岁之前,甚少有回家的机会,听到这句话,内心顿时有了干劲。
他做了先锋官,带着麾下的部族前往云州,按着安排攻打云州西面的小关隘,却没想到原该防御缺失的地方防守森严。更可怕的是,他们竟然不怕自己的新式弯刀。
“将军,弯刀砍不穿大晁人啊。”
“他们是会巫术吧。”
“怎么可能,我们才是草原天神保佑的人。”一时间帐内议论纷纷,计划中速战速决的战斗,变成了久攻不下,利丹心中焦急,眼见着手下的士兵越来越少,他便想着明日麾下最精锐的小队冲上去。
谁料这日深夜,他的营帐里走进了一个人。“将军可知道自己的家人如何了?”
“你是谁,大晁的奸细?”利丹觉得四周寂静的诡异,可他向来勇气极佳,并不慌乱。
黑暗中的人影甩了一个玉佩出去,利丹接过愣住,这竟然是他送给妻子的玉佩。“你怎么会得到此物?”
“你的妻子早已病死,只是巴图不会让你知道。”黑影说道。
利丹满脸的不可置信,追问道:“你说什么?不对,你肯定是在挑唆。”
“可这块玉佩是真的,不是么?”黑影低低笑道,“你若是真的不信,为什么不敢回去看一看?”
利丹手持着玉佩,这是他出使大晁时为妻子带回的礼物,怎么会在别人手中?想到已经一年没有见到妻子,他对此事逐渐生了疑心,可又清楚这可能是大晁人的离间计,一时间倒也不打算回到部落,而是坚守在前线。
次日一早,利丹正要带着武士们冲锋,巴图带人赶到,说道:“你还真是废物啊,一个最容易突破的地方,打了这么多天都没出结果。”
利丹见他到来,突然问道:“我的妻子是不是死了?”
巴图没想到他竟然已经知道,可到底是个废物,知道又如何?他冷笑道:“那你打算怎么样?她快要断气的时候,还在求我见你一面呢。”
利丹明白过来一切是真的,他们都已经死掉了,但巴图一直瞒着自己,只为榨干自己最后的用途。
“畜生!”他愤怒急了,扑杀想了巴图。他是草原上的第一勇士,一时间旁边的护卫皆是没能拦住他,只能看着他一刀砍在了巴图身上。
巴图睁着眼睛断了气,死不瞑目地望向天空。
这次送去的玉佩,实则是陆云祁命人仿造之物。那时候绣衣使巡视京城,发现利丹在京中买了此物,想是要送给家人。陆云祁就让店铺掌柜仿制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本来以此玉佩设计诛杀巴图,结果派去的探子中途遇到夏氏大闹忠靖侯府,不得已才暂时放下这个计划,专心处理起忠靖侯府的事情。没想到这次调查出巴图先锋官利丹的亲人现状,竟是派上了用场。
巴图这里闹着内讧,陆云祁已经赶到另一个关隘防守。这边的柔然军队是由柔然大王子领着,陆云祁赶到之时,正是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云州将士们站在城墙上正打得焦头烂额。他带来的飞骑从后方冲散了柔然人的布置,打乱了他们的进攻节奏,一时间,柔然人方寸大乱,不得已仓皇逃亡,云州兵马乘胜追击,一路将溃散的柔然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这一行,云州兵马大获全胜,再一次夺回了因天正帝一意孤行失去的土地。先前那些怀疑柔然是否会进攻,怀疑陆云祁用心的人不禁庆幸。在士兵与百姓的欢呼声音中,云州旧部的老将军喃喃道:“这么多年,他一心为了我们。”
“他是我们的少将军!”一群人大声喊道。
从此,这世上不再有搅起腥风血雨的明镜司掌司使,只有一位平定边乱的将军。
声声赞誉中,陆云祁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安排了后续的防守事宜,便换下一身战袍,前往将军府,寻找赵凝。
“赢了,我们赢了。”赵凝跑了过去,看着陆云祁并没有受什么重伤,更是喜悦。
陆云祁伸手抱住她,心里满是欢喜。其实他们自成亲之后,很少分开,这些时日在外行军打仗,倒真的许多天没有见面,思念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现在终是找到了出口。他们依偎着抱了许久,好像是在取暖一般,直到暖意盈满心间。
陆云祁方才道:“处理妥当后,我们该回京城了。”
“是了。等到捷报传回京城,皇帝该警惕了。”赵凝明白他们需要赶在捷报之前回京,帮助赵准登上皇位。
“我已经安排好了可以带回去的人手。”陆云祁心知除了薛义山以外,尚且还有禁军统领,兵部可能影响到皇位更替。可大晁能命令他们的只有皇帝,只要自己这方的人能控制住病重的天正帝,一切便不足为惧。更何况现任兵部尚书与王威有旧,禁军统领是项飞鹰,其对皇帝的忠心比不过对戚砼这位老师的尊敬,应当都不会轻易出手。
“你是要带着军队回去?”赵凝问道。
“这样比较保险。”陆云祁说道,“我会让他们适当乔装。”
“好。”赵凝答应道,“宜早不宜迟,一切须得要快。”
“最快也得后天了。”陆云祁说道。
赵凝知道大战后会生出许多事情来,只是今晚还有空闲,于是问道:“那我们现在出去庆祝?”
“回屋去吧。”陆云祁蓦地低下头,目光温柔地看着赵凝。
赵凝抬头望着他,察觉到他的眼睛里带着少见的晦暗,意识到了什么。她的呼吸变得略微急促,但没有动,仍旧靠在陆云祁怀里。
陆云祁意识到这便是赵凝的默许,他微微弯腰,将人抱在怀中,回到了寝居,一起到了床上的同时,床帘被打落下来。
这件卧房只是他们临时的居所,与先前并不相同,并没有太多的布置,更不是成亲时满是大红颜色,气氛却渐渐旖旎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细碎的吻不断落在赵凝的脸上,让她的思绪逐渐昏沉,眼神变得迷乱,娇憨情态皆是映在了那双墨色的眼瞳里,似有水色在光影里流转,他们像在乘舟,一起在水面上漂浮。
等到呼吸再次平缓,他们相拥而眠,心里是满足惬意。原来拥有彼此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次日一早,赵凝对着镜前梳妆,陆云祁站在她的身后,映着镜子对望着彼此。
“这次回来,我想送你一样东西。”陆云祁从袖中掏出一个木匣。
赵凝早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便道:“那帮我戴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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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云祁将里面的同心玉簪取出,轻轻地插入到她的鬓发里面,他细细打量着,感慨着这件终于能够送出的礼物,果然非常适合赵凝。
同心同意,共此一生,是他们对于未来的期许,也是他们今后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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