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俞抬手按了下行的电梯键，静静地看着不断跳动的数字。
他记得北城总是隔三差五就下雨，这座城市也总是灰蒙蒙的。
玻璃窗上的水珠接连不断地滑落下来，映出一片模糊的霓虹灯。
来北城的这段日子好似没什么变化，除了签合同的那天晚上同他有过交集，其余的这些天甚至没有再碰过面。
几部电梯错开分布在楼层里，没遇到也正常。
林子俞这样想着，长睫也跟着垂了下来。
那人说，祝自己早日成功。
小林老师以前也没追过人，他唯一的恋爱经验只在十七岁那一年，自己那时像一摊什么也不懂的温水，那人给妥帖接住，教着，哄着，现在二十好几，反倒越活越回去了，理智被烧了个干净，居然直言说要追人。
林子俞很轻地叹了声气，自己口气倒是大，这人都见不着，怎么追。
“唉？你也这么晚才回家吗？”
林子俞偏头，对说话的女生嗯了一声，“今天事情有点多。”
路依依笑了一下，“这样啊。”
她从口袋里捞了颗酒心巧克力，放掌心上摊开递给林子俞，“上午分的时候你不在，吃颗补补元气。”
路依依也刚来没几天，她给十楼这一层的每个人都分了这样一份小小的见面礼，宣传部的女孩子们都很热情，刚来那天好几个帮她一起搬办公桌。”
林子俞闻言也笑了笑，“谢谢。”
“不客气。”路依依声音放轻了些，没忍住问，“是不是乔哥给的任务太多了啊？”
林子俞愣了愣，也配合地小声回她，“我的直接管理人不是他。”
女生有些疑惑，“啊？那是谁？”
电梯门刚好开了，两人走了进去，路依依声音压得更低了，“不会是我们老板吧？”
林子俞按了一楼，又重新看向她，“是啊。”
“我的妈。”路依依是自愿这么晚才下班的，这么对比的话，他好像要更惨一点。
“听我们部门的女生说他脾气很琢磨不透，你是不是哪里招惹到他了？”
女孩子语气里的同情差点儿给林子俞逗笑了，“倒也没有，设计得看灵感，没灵感的时候就会这么晚走。”
“噢，这样啊。”
下雨天大厅的冷气很重，迎面的风吹得路依依一哆嗦，她裹紧了外套，费劲地想把伞撑开，发现大概是太久没用了，伞杆有些紧。
“我来吧。”林子俞说
路依依心想下次得把家里那把自动伞带来公司，随后偏头问他，“你好像没有拿伞？跟我一起吗？”
“不用了，”林子俞撑开伞递给她，“家里有人来接你吗？”
路依依摇了摇头，“我家就在附近。”
林子俞嗯了一声，“路上注意安全。”
女生冲他笑笑，“你也是。”
二楼阳台外有块延伸出来的玻璃板，雨就顺着边沿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林子俞站在楼梯口，低头按亮了手机界面。
上边显示还有五分钟到达这里。可在出办公室之前就是这个时间。
这片区车流量大，路段一堵就很难打车。
下雨天也是如此。
林子俞抬眸看了眼隔离栏外，视线范围内像笼着一层薄薄的雾。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最后抬脚走进了雨帘里。
然后就被人拽住了。
准确说，是在他半个身子越过玻璃板的时候，就被拽了回来。
林子俞错愕地回头，那人蹙着眉看着自己，语气很冷淡，“你就这么回去？”
要是没记错，这是苏铭轩重逢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跟自己说话，虽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林子俞愣了一会儿，最后垂下眸，没应声。
苏铭轩松开了拉着他的手，面前的人徒生出一点不知所措的感觉来，就这么安静地等着，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半响后——
“我送你。”
语调变轻了些，也更平静了。
苏铭轩说完就没管他了，朝走廊的另一个安全出口去了地下室。
林子俞怔了几秒，他重新按亮了手机屏幕，界面上的图标显示司机还有200米就到了。
抱歉啊师傅，追人要紧。
林子俞勾选了取消订单，并付了赔偿金。
地下室入口有辆打着双闪的车，他停在了后座的车门前，想着坐哪都感觉不合适。最后是苏铭轩从里边扣了一下副驾驶的车门锁止。
林子俞这才察觉到，要真坐后边这不把那人当司机使了么。
他倒是不用车主提醒，坐好后很自觉地去系安全带，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说，扣半天没扣上。
啧。
他捏着安全带没动静了，不顺，今天除了碰见苏铭轩，做什么都不太顺。
耳边却是真切地感受到了一声很轻的叹气，旁边的人倾了点身子过来，伸手帮自己把安全带拉过来，再用点力扣好。
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钟，林子俞莫名顿了顿呼吸，他身上的气味也被带了过来，大概是工作需要，记忆里熟悉的皂角香被某款很淡的香水味代替了，像森林里的雪杉。
林子俞抿了下唇，声音轻轻的，“谢谢。”
苏铭轩把车驶出了地下室，只是问，“到哪？”
林子俞好半晌才回过神，“西和苑。”
苏铭轩闻言偏头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西和苑是林子俞前一阵子才租的房子，他刚来北城那几天时间安排比较紧，都是住的酒店。
车内很静谧，只能听到细微的一点雨声，车窗玻璃起了一层水雾，外边朦朦胧胧的一片。
车行驶着还好，一但停下来，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就更重了，这在等红灯的期间尤为明显，没人说话，有限的空间里气氛都是凝固的。
林子俞都可以用正襟危坐来形容了，他把无处安放的目光定在前方模糊的红色数字上，默默地跟着一起倒数，分了点神想，旁边的人是不是跟自己一样也很煎熬。
或许是的。
苏铭轩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卡着最后三秒踩了油门。
他今晚下班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到下雨了，走到一楼大厅才发现下得不小，看见林子俞背对着大厅站在楼梯口，苏铭轩脚步下意识顿了顿。
果不其然。
拉住他的那一瞬还带着点自己也说不清的恼火。
都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成这样了，最后还擅自做主送人回家，啧，多管闲事。
好人都让你做了，苏铭轩。
他把车停在了西和苑的小区门口，林子俞推开车门的时候听见那人说，“后座有伞。”
“啊。”林子俞转过头来。
苏铭轩松开了安全带，偏了点身把放后座的那把伞递给他。
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实在是太平静了，林子俞率先避开了视线，他说了句谢谢，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补道:“明早带来还你。”
苏铭轩没表态，只说，“乔万年的，你有空给他就行。”
林子俞微愣，随后嗯了一声，推开车门下去了。
这一路的对话既生疏又客套，像根无形的刺，扎得两个人都血肉模糊。
苏铭轩没有在车上抽烟的习惯，今晚是个例外。
他轻轻扣了一下打火机，指间的烟雾，车窗玻璃上的水汽，将那个撑着伞的背影糊成一团，最后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整个车内都是浓烈的烟味，苏铭轩打开了点车窗，有几滴雨就趁机钻了空子，混着雨声泄进了封闭的空间里。
直到那股冷气将车内的味道吹了个干净，苏铭轩才重新踩了油门。
土豆趴在茶几旁边的地毯上，听见门响瞬间竖起了耳朵，人还没进来就已经跑到门口晃着尾巴等着了。
屋里黑漆漆的，苏铭轩蹲下来把它接个满怀，那双狗狗眼亮堂堂的，像是忘记了今天又孤零零地一只狗在家，主人一回来，就只剩下高兴了。
苏铭轩揉了揉它的脑袋，“抱歉，说好会早点回来的。”
白团子轻轻拱着他的手心，小狗并没有时间观念，它每天就守着门，外边走廊有动静的时候就猛地竖起耳朵，仔细辨别脚步声，发现不是后又趴回地毯上。
等待成了这只小狗必须学会的事。
苏铭轩想着，以后得给它留一个小夜灯。
雨下了一整晚，第二天清晨还能闻到潮湿泥土的气息。
“你可真逗，我总共就坐过你两次车，拿我当挡箭牌呢？”乔万年把手里的东西放他桌上，“我怎么不知道我还落了把伞在你车里？”
苏铭轩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视线，抽空扫了一眼，语气随意的，“留着用吧乔哥。”
“稀罕，你是不是故意这么气人家的啊？”
“犯不着。”苏铭轩说
“得了，你就端着吧。”乔万年啧啧了两声，“你要真不想留他在公司，那天就不会让他签合同。”
苏铭轩进入工作状态的时候，是不爱搭理人的。
也不对，这小子可傲了，是一提到这方面的话题就不理人。
十楼今天下班的时候可热闹了。
“真的不一起去吗？”周围人很多，路依依隔着过道问他
林子俞挑了下眉，“你们宣传部的聚餐我去凑什么热闹。”
“谁说只有宣传部了？”一个留着半长发的男生笑着走过来，“我不也是设计师吗？别跟我说你酒量不行啊。”
林子俞闻言也笑了，“确实不行。”
“不信，”那个男生搂上他的肩膀，“走吧林老师，你再推辞我就真当你有难言之隐了啊。”
林子俞无奈地，“你倒是会称呼。”
那男生弯着眼睛笑，“可不就是得叫老师吗，你的设计方案每次都第一个过。”
真是有什么样的老板就有什么样的员工，苏铭轩脾性懒散得很，公司里的小实习生们都没什么规矩可言，电梯门一开看见乔万年在里边，都一顺溜地喊乔哥。
一群人青春洋溢地塞满电梯，乔万年哟了一声，“下班了这是要集体上哪去？”
“去吃饭，乔哥一起吗？”路依依说
乔万年故意说:“这是真心实意邀请我吗？”
梯箱里四面八方的声音，是啊是啊，一起吧乔哥。
“不信。”乔万年说
路依依才不管他，“那就这么说定了，待会儿一起打车走吧。”
乔万年觉得这帮小年轻挺逗的，“那你们老板怎么办？不叫他了？”
电梯里一圈人突然安静了。
林子俞本在低头刷手机，闻言也抬了抬眸看着乔万年。
“当然不是，我们只是在想他应该不会来。”有实习生小声地说
“他平时这么冷淡啊？”
不知道是不是林子俞的错觉，乔万年这句话像是在看着自己说的。
是有点儿。
林子俞在心里说。
“倒也还好，主要我们平时直接跟他交流的情况很少，跟乔哥你要多一点。”那个留着半长发的男生说
“行，那就不叫他了，我们自己去玩。”乔万年说
路依依愣了一下，“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乔万年出了电梯门，“走吧，出事儿乔哥给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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