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选她。”
晨风抬手指向观众席偏僻一角。
那处观众不多, 坐得稀稀拉拉,其中那位站姿挺拔如松的黑衣剑修最为扎眼。
主持人赔笑:“这不合规矩呀。”
晨风的嘴皮子向来麻利,“我的搭档趁着这段时间偷偷突破, 弃权比赛这就合规矩了?”
她笑眯眯道:“还是说,这就是夏家赏剑会的规矩?”
观众席里突然爆发出起哄声,不少人看过一个月前黑衣剑修的比试, 纷纷想找点乐子看。
黑衣剑修的剑风明朗,一击毙命从不拖泥带水,颇有正道之资,不由得令人好奇,她在和这些元婴剑修存在修为差距的比试下谁比谁强。
主持人往后看,擂台后有人和他点头。
不过是个金丹,不足为惧。
“那也要她同意参加, 毕竟修士之间修为的差距不是精妙的剑法就可以弥补的。”主持人道。
晨风与松柏对视,那双平静的黑瞳让她心神安定,她轻声道:“她愿意的。”
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松柏脚尖轻点椅背,利用轻功快速移动到晨风身边, 身姿轻盈,黑袍翻飞, 在日光的照射下映射出若隐若现的纹路,尽显内敛雅致。
晨风不敢置信,她今天竟然还穿了新衣服,要不是敢肯定剑修背景清白与夏家无关,她甚至怀疑一切都是设计。
见她站到自己身边, 晨风笑眯眯地往后退, “行,那就暂定如此, 所以过会我们和谁打。”
主持人让所有的练剑师重新抽签,除了晨风。
第一组剑修从练剑师手里接过剑后直接走上擂台。
擂台下,晨风眼含热泪,想上前给松柏一个大大的拥抱,“白子,想不到你这么讲义气,是我小孩眼看人低。”
松柏把结愿横在身前挡住她,“你必须得赢。”
所有人眼里都只有魁首,第二名是挣不到灵石的。
晨风从芥子袋里把剑鞘拿出来,越过结愿塞给她,“给,放心好吧。”
松柏接过剑鞘,发现手感不对,发现底下夹了张传送符。
晨风小声道:“看我颜色,时机已到,我们马上跑。”
松柏:“……白真茹呢?”
晨风:“我已经叮嘱她了,放心。对了,你不把结愿收起来吗,先试试这把剑,我就猜到会出现幺蛾子,给自己留了点余地。”
原本和她搭档的剑修提出了一堆奇怪的要求,比如“剑柄要镂空才好看”这种鬼话,晨风差点没忍住让他滚。
松柏找了张绸布垫在结愿下方,然后才把他递给晨风,“你帮我拿着他,他也想看我比试。”
晨风双手齐平端着一把剑,“?”
这就是剑修吗,还没培养出剑灵就有这种待遇了。她觉得自己像在酒楼里上菜的,也有可能是珍宝阁里上剑的。
松柏手里拿着晨风新炼的剑,低头看了一会,认真道:“要是赢了,这把剑可以卖多少钱。”
晨风端着剑无语:“咱能不能不要老谈钱。”
“抵我欠的钱肯定是够的。”
松柏满意地点头。
台上两个剑修打得不可开交。
晨风问她:“你控制得了吗?”
虽未点明,但两人都心知肚明谈话的内容。
松柏:“还行,只使七成力灵力的话。”
在灵力方面,她确实处在劣势,但她已经记清每个剑修用剑的习惯,完全可以直接攻击对方剑法和防御的缺陷之处。而她的剑法招式对其他剑修来说是完全陌生的,把握好这点夺魁并非难事。
晨风再三嘱咐:“点到为止就好,输了也没关系,他们说不定偷用什么阴险的法器。”
说罢,她腾出手往松柏手里塞一个符纸叠的四方体,“溢出的话,它可以吸收。”
松柏放进兜里,“嗯。”
第一组剑修已经分出胜负,台下观众有笑有哭,十分投入。
松柏想,可能他们都下注了。
清洁咒瞬间带走台上的脏污,两个剑修上场立在台子两侧。
铜锣声响,第二场比试马上就开始了。
晨风指着靠近她们的那个练剑师,“那个就是夏家人,叫夏元新。”
松柏:“我长眼睛了。”
晨风:“我的意思是,你和他长得一点也不一样。所以,她们说你是夏家人是骗你的。”
松柏:“我长脑子了。”
晨风:“……”
晨风和他长得也不像,松柏低头看她一眼,若有所思。
夏家人眼型细长,晨风的眼睛和玻璃珠子一样又大又圆。
第二场比试结束的很迅速,不足三分钟,另一方剑修就被挑下擂台。台下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草草看去,看不到有人哭丧着脸。
晨风端着剑,少有地露出正经的神色,“不开玩笑,随便打就行,不用太认真。”
松柏垂眼看她,没出声,等台上催促时,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转身离去,没让自己的衣角被暴跳如雷的小孩抓住。
登上台时,她最后一次转头看向结愿。一缕转瞬即逝的思绪告诉她,灵剑里永远有一道温柔视线追随着她的背影。
松柏比试的对手,名叫孔有丰,在六个剑修里修为排第二,元婴中层,比她高了几阶。
即使面上掩饰得很好,但眼中对金丹的轻蔑还是很容易被捕捉。
不足为惧,松柏在心里轻笑。
她的眼中难道就没有轻蔑吗,不过是黑瞳深邃,隐藏得好罢了。
象征着比赛开始的锣鼓声还未响,她打量了一下对方手里的新剑。
第一感觉,厚重。
和他用剑的偏好相吻合,比起刺、割,更偏向砸等耗力的招式。
简而言之,是个非常适合松柏的对手。
蛮力难以抵挡诡谲的身形和多变灵活的剑法。
正经比试之前,双方要相互行礼,但孔有丰摆着架子,抱着胳膊,准备等松柏先行礼。
松柏懒得做这种场面活,既然你不礼,她就随你便。
直接朝敲鼓的考官点头,让他赶紧开始这场比试。
锣鼓声响。
双方依旧立在原地不动。
孔有丰:“你害怕了?”
松柏闭口不言,依旧抱剑站在原地不动。一身黑衣,更衬得脸色冷白稍稍发青,眼神冷淡,那双标准的下三白里仿佛写着“我看不起所有人”七个字,一看就让人火气上头。
晨风坐在下面,默默点头。
其实,她也觉得孔有丰生气是理所当然,即使她和松柏是一伙的。
不是每个金丹期的修士都可以到达元婴。
孔有丰作为大宗门的外门弟子,废了多少心血才把修为升至元婴,自然有自己的气性,见自己被自己瞧不起的人瞧不起,气得直接提剑向前。
台下,有观众甲客观评价:“他完了。”
观众乙:“我也觉得……”
坐在隔壁的观众丁:“我也觉得她完了,本来修为就差人一截,还挑衅对手,一个愤怒的元婴修士哪是一个金丹能抵挡的……”
观众甲:“……你是不是没看这个叫林白的剑修之前的比试。”
观众乙叹气,“你不懂,她最喜欢这样打击对手,自信满满地上前,然后被一招就挑出擂台,这搁谁身上不难过得想当场放弃修真回家种地。”
“你看,就像这样。”
擂台上,黑衣剑修平静地看着迎面袭来的剑气,等对手剑尖抵达眼前时,才以一个扭曲难辨的侧身躲开,提剑猛地刺向对方腰部,也就是他最缺乏防御的地方。
轻敌了!
孔有丰一惊,但他已经来不及回身用剑挡住她的剑尖,只能硬着头皮转变剑峰方向,妄图以声东击西的方法让她同样收剑。
换一个剑修可能真的被他得逞,可惜松柏了解他的路数,反而加快速度,直至剑尖到达他的腰侧。
不过一分钟,孔有丰被剑气震出擂台。
“好好好!”
刚刚还冷静观战的观众甲乙站起身,大笑着鼓掌,一脸亢奋。
观众丁:“?”
观众甲:“没事没事,不过是挣了五年酒钱罢了。”
观众丁:“……现在下注来得及吗?”
观众乙:“过会是夏家人,最好别下,谨慎为上。”
“这怎么会是金丹该有的力量。”孔有丰狼狈地爬起身,剧烈地咳嗽往地上吐了一大口血,马不停蹄找考官举报。
考官:“我知道你很急,你先别急。
松柏站在擂台上没下来,第二轮第一场还是她,下去再上来有点费工夫。
主持人上台,尴尬道:“道友,我还要宣布第一轮结果呢。”
“哦。”松柏往后挪了一步,把大部分擂台都留给他。
第二轮松柏要连着打两场,和上一轮赢的两组剑修,要是她都赢了就直接夺得魁首。
应该不难,松柏想。
在观众们的讨论声中,她弯腰接过晨风扔上来的麻布,擦掉剑锋上有些凝固的血液。
第42章
第二轮第一场结束得同样迅速, 已经知道自己所有弱点的对手不再是对手,而是猎人。可以次次精准痛击未痊愈的旧伤,只看起势就预知下一步招式, 这怎么打得赢。
对手剑修被逼下擂台后,哭丧着脸和她行礼后走到一边的席子上坐下,暗暗祈祷下一把要是这黑衣剑修输的话, 他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台下路人甲乙又开始欢呼,“又赢了一年!”
路人丁幽怨地看着他们欢呼。
主持人上场时,松柏从擂台边上跳下来,不走弯路直接抵达晨风身边。
晨风仰头看她道:“下一场要小心点,毕竟是和夏园,那个修士可能不一般。”
松柏若有所思:“你和夏家人有仇。”每次都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们的言行举止。
晨风竟感动道:“你很少这么关注我。”
松柏:“……”
晨风勉强正经一秒,“夏家烂到根子里了, 你以后就知道了。反正,要是不行,马上就退,不要伤到自己身体。”
“欸, 你听进去了吗?”看她照旧一副悠悠哉哉的神态翻上擂台,晨风忍不住叫道。
只听见风里传来一句淡淡的“嗯”。
晨风嘟囔:“你最好是。”
当然, 能赢最好。
她看向手里捧着的结愿,刚刚那剑修下来的时候,剑身的温度凭空升高了一些,现在细细观察感觉它和刚做完时不太一样,这种变化不释放灵力探寻内部是找不到结果的, 要真做了, 那剑修肯定会生气。
算了,当作什么都没感觉到就好。
新的对手名叫班风雨, 是个散修,赏剑会之前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生面孔,修为在元婴中层左右。脸上永远挂着笑,看起来像个优柔寡断的老好人,实则不然,他出招狠辣,永远都直奔对手心口。
松柏对他印象很深,主要是因为他嘴角有颗米粒大小的黑痣,微笑时平对鼻下。
可今天那痣平对鼻翼,偏差范围不大,他的面部表情和半月前相同,走路习惯也一致,可能和她一样隐去了真实面貌。
两人一起拱手作礼后,锣鼓声响,比试正式开始。
班风雨没有犹豫,等锣鼓声还未落时迅速持剑上前,砍向松柏左手臂。
正常人的反应大致分为两类,右闪和提剑格挡,然后寻找空缺口突围。
可松柏敏锐觉察他的速度只有之前比试的三分之二左右,意识到可能是试探,或者其中有诈。她选择举手提剑,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刺向班风雨的左腹部。
剑身触及手臂的同时,松柏的剑尖直接刺穿班风雨的左腹部。由于双方都穿着防御法衣,均未见血。
感受到剑尖后的阻力,松柏收剑后退,面上冷淡沉默,心里迷茫,“?”
这是什么打法。
别说松柏愣住了,台下的观众也沉默了。
这场本该激动人心的比试怎么和前面的比起来,更像过家家。
晨风偷偷往夏家练剑师的脸上看去,发现他面上着急混杂着不满,看似什么都不知情。
松柏:“你在打假赛?”
班风雨手指轻抹剑身,“才刚开始呢,不要着急,继续吧。”
“我发现你不爱率先出招,这把便让你先行,不是每次都可以当螳螂……”
松柏懒得费心思考他心里藏着什么心思,不管如何,最后目标只要把他击下擂台。
她没等班风雨把话说完,就直接上前带着她新学的夏家剑法对着对方的面部攻去。
“这是夏家的剑法?但看起来更优雅一些。”天顶终于出现了一个识剑的人,松柏要是听到一定会很感动。
夏元新笑道:“可能是她有自己的理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年轻人总能看到更多的新东西。”
姓“石”的归心宗老头则看着下方,轻轻捋动自己白花花的长胡,话中意有所指,“不是夏家人,却懂得夏家人的剑法,看起来这姑娘背后有高人指点。”
夏元新笑意稍淡,“能靠着仅仅金丹期修为对抗数位元婴,说不定是天赋异禀。”
石长老微笑,不置可否。
班风雨提剑挡住,两人对峙僵持几秒后分开。
松柏面色稍沉,她能感到这人的修为骤然提高一大截,在元婴边缘,即将抵达半神,但从表面上却不显,他可能也使用了掩盖修为的法宝混进比试。这种等级的修士不可能缺少本命剑,他参加这场比试的目的不再单纯。
修为相差过大,硬碰硬没处吃好,只能靠剑术的灵巧多变修补差距。
这场比试拖得越久,对她越是不利。
对方没等她思考,继续攻来。
松柏眉头微皱,决定剑走偏锋,再次使用第一次的手法。在班风雨的剑扫过脖颈时,稍稍躲开,把着力点放在手上,用剑尖刺向他的肩部,意图逼退他的进招,接着再用剑锋横扫,让他的进攻出现空白处。
她边向前,边计划着下一步落点,没料到不过一瞬,还未等剑锋横扫,班风雨就被逼下擂台,直接宣告比试结束。
啊?
这就结束了?
班风雨叹气道:“是我技不如人。”
随后便果断离开擂台,看起来没有多难过。
松柏没管脖颈边上滴落的血液,握着剑立在擂台中央,目光沉沉,总觉得有口气卡在喉咙中进退两难。
场下观众甲乙再次起身欢呼,在寂静的观众席里非常刺耳。
观众丁:“这,不是,你们下注了?!”
没管主持人挽留,松柏径直走下擂台,把剑还给晨风,再从她手里接过结愿,在旁边坐下。
晨风:“你还好吗?”
松柏抱着结愿不作声。打成这样比输了还难受。
晨风安慰道:“说不定确实是他技不如人,及时放弃,别想太多。”
松柏:“你要搞什么大事?”
晨风理了理衣领,昂首挺胸,“等着看我的秘密。”
结果已出,赏剑会就只能如此草草结束。
主持人请晨风上台讲获奖感言,还有今年来的夏家代表人物夏云新来给她颁奖,好不威风。
晨风呲着大牙笑嘻嘻:“夏老师,我崇拜你已久,并且我在这把剑里使用了不少您擅长的小技巧。”她的声音不小,足够响彻观众席每一角。
“多谢。”夏云新笑容一顿,马上又恢复假笑手握在背后,示意着身后人。
晨风举着剑,“你看这处,设计轻巧,线条优美,您觉得我做得如何,有没有学到您的精髓?”
夏云新:“不错,但精髓怎是外人可看透的?”
晨风惊讶一声,指着剑的另一端,挑衅道:“对不起,原来是我看错位置了,这处才是,您怎么对自己的技巧如此不熟悉呢?”
夏云新脸上的笑容僵持,没回应。
观众们看不懂两人举止与言语间无形的刀光剑影,比班风雨跌下擂台时还安静几分。
差不多了,晨风给松柏使眼色。
松柏烧掉手里的传送符,两人身影同时消失在场地里。
城郊,晨风接到在此等候已久的白真茹,“走吧走吧。”
白真茹:“林道长呢?”
晨风:“我给她另一个位置的传送符,我们分开跑,更难抓一点。”
话音刚落,她再次烧掉早已准备的另一张传送符,前往另一处树林,在那又跳上凡人拉着的马车混淆痕迹。
一天后,她们到达一处荒凉的城镇。
晨风:“按我预期,或多或少都会有人来追杀我们,看来我们逃跑得很成功,竟然没人追上来。”
白真茹:“没人追我们,会不会都去追林道长了?”
晨风:“……啊这。”这就尴尬了。
第43章
松柏使用烧掉晨风给的传送符后, 出现在某个茂密山林一角的树杈上,和一只被吓到炸毛的灰色小鸟面对面。
松柏:“……抱歉。”
即便她诚恳道歉,那只小鸟还是匆忙飞走了。
下午时刻, 树林寂静,过了几分钟后其他树上才有鸟叫声传来,依稀可以听到树底有浑厚的蛙叫声。
不管是从听力还是靠灵力细细检查, 得出的结果都是: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松柏通过信盘知道自己如今位置在夏家东部几千里处,已经不在夏家伸手的范围了。她打开地图重新确定了一遍从这里到寒山城的路线和距离,随即召唤出结愿,御剑朝着北方移动。
从表象看,现在暂时安全,她照旧提高警惕观察四周。
晨风在颁奖时只说了几句话,不过简单的挑衅, 这值得被大张旗鼓地追杀么。
松柏回忆了一遍晨风的挑衅,若这能引起夏家人的恐慌,这就说明,夏元新为那些大能造的剑并非出自他手, 而是别人代工的作品。很明显,什么都懂的晨风就是那几把剑的真正练剑师。
因此, 晨风才屡次告诫她不要轻信夏家人,是因为她被夏家人骗出经验了。
御剑飞了一天一夜,追兵还是毫无踪影。
这十几个时辰,她站在结愿上,看着地下的植被不断变化, 看着叶片变少收窄, 看着白雪逐渐覆盖上田野,看着天边落下的细细雪花, 还未到寒山城,迎面而来的风已经带着冰雪的寒意,像夏日的薄荷糖一般清新。
可能是因为她出生在没有雪的地方,虽然已经在青琅山上看了二十年,如今见到雪花心里还是带着新奇和惊喜。
她看了眼信盘,一个陌生账号发来消息。
[窝着礼衣且怔长,泥捏?]
[林白:?]
松柏把聊天记录删掉,收起信盘。
看起来晨风挺安全,还有空搞这种有的没的。
此时,她离寒山城还有几天的剑程,没有休息,专心赶路。
寒山城里没有四季,每日都是冬天,温度低,凡人没办法在此生存,因此城里全是修者。入城要登记,里面管理严格,不允许修者相杀。
等到了那里,才可以把高高悬起的心放下。
又经过一个日夜,空中的鸟兽更加稀少了,偶尔可见的修者身影几乎不可见。
天空沉闷得像一潭死水。
身边的云雾发灰,可视度越来越低,冷空气吸进鼻腔里像吃了一斤加倍劲凉的薄荷糖,即使是她,也觉察到身体不自觉发抖。
冬天真的来了。
她放慢速度,拿出信盘重新检查一下自己的位置,确认无误后恢复原速前进。
“停下来休息一会吧,你太疲惫了。”剑灵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松柏小声道:“快到了,再飞一会就到了。”
再两天。
她既然做下决定,舒蕴和不会再去否认影响她。
灵剑顿时散出一部分灵气,渗透进云雾里,四周确实没人,他稍稍放下心,没再出生扰乱她的防备。
还剩最后一天,随着越来越低的温度而来的是越来越平和的心境。
余光看到水雾凝在发丝上结成冰,松柏觉得有点好笑,每过几分钟都会伸手揪掉耳边碎发上的小冰珠,然后握在掌心里看着它渐渐融化,只留下湿润的触感。
“快了。”她喃喃道。
脑里还存在未泯灭的凡人思维,她总觉得自己该停下来往外袍里塞件羽绒服。
她确实是停下来了,想在芥子袋里找个厚点的外衣套上,要不然总觉得精神上的自己后背发冷。
“有人来了。”耳边突然响起剑灵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急促。
有人?
在哪?
松柏对剑灵是百分百信任,但她环顾四周没发现身边浓白的云雾里藏着人,不管是声响还是灵气都感应不到,她马上意识到迎接自己的人用了隐觅身形的法宝。
死寂中,后背白色亮光乍现,两股巨大的灵力对撞,其中一股十分熟悉,来自她脚下的灵剑。
松柏有点站不稳,险些从结愿上跌下。她已经意识到自己与来人之间灵气的差距,那人很有可能是个炼虚或者合体境的修士,同境界间尚且可以靠着灵巧的剑招反杀,差距过大的条件下简直就是站着被打,更何况她根本感觉不到对方的具体位置。
身后的攻击并没有暂停,剑灵正在帮她拖延时间。
先跑再说。
松柏赶紧在芥子袋里摸传送符,但还未等她引火烧掉传送符,胸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随即仿佛上千只蚂蚁顺着裸露的脖颈处往里钻,带着一股腐蚀味道的力量。
这个气息她很熟悉——魔气。
这段时间,体内抑制得很好的魔气突然壮大,开始躁动,如同抖动的播放音量,往她近来不甚坚固的灵府里钻。
痛感逐渐攀升,她强撑着站着,已经感知不到周围。
“松柏?”
一人一剑还在原地,舒蕴和知道出事了。
对面的攻势暂停了,“魔气已经入体,只有回夏家才能驱逐魔气。”
“夏夫人是你的母亲,母女之间没有隔夜仇,不会亏待你的。”
“说完了吗?”出乎神秘人意料,回复的是一个清润低沉的男声。
他未来得及回复,雄厚的灵气集束成剑刺穿他的胸口,随即灵气束直接向下粉碎灵府。
隐在云雾中的两人加上一直未出声的一人同时失去气息,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向下坠。几秒后,炸成一团火花,化作黑灰散去。
他眼眸更沉,周围还有人。
这事主要怪他,遗留修真界的灵气不多,习惯性地省着用导致他错过了刚刚的突发危险。
“躲不开的,夏家手上有她的血。”
在舒蕴和灵气的威胁下,姓石的老头慢悠悠现身。
“松柏,还好吗?”
散尽近半灵气,舒蕴和再次现身,身影不复之前清晰明显,他没管旁边的石老头,飘在小徒弟身边扶住她。
头越来越疼,必须得进灵府处理,松柏一直撑着自己站在剑上不动,等身体陷入熟悉的灵气围绕,她才终于放松身体,最后睁眼看他一次,“清清,你,怎么变淡了?”
话音刚落,僵硬的身体软下,彻底昏在剑灵怀里。
“想不到你竟然还没走。”石老头感慨道。
“夏家人手里有驱除魔气的法子,这样看,唯一的出路是把东西从夏家抢出来。
舒蕴和正努力地把传送符从松柏紧握的手里抠出来。
“你记得百年前我为你算的卦吗?”石老头问道。
舒蕴和好不容易抠出传送符,“有缘再见。”
石老头笑道:“若是我算得准,已经没有缘分了。”
“至于你和你的徒弟还有没有缘分,这倒是全看你。”
“所有的预言卦象,本就只出自我本心。”
火光点燃传送符,空中只剩下石老头一人。
*
“入魔之后才能以最小代价夺舍,怎么人人都看上你了。”小旋风坐在灵脉边。
往日金灿灿的灵脉如今一片黑金,看起来还挺时髦,如果不是出现在自己体内就好了。
松柏看着脚下龟裂的土地,缝隙里透着黑红,“你也想夺舍。”
小旋风:“是的,近水楼台,你不如直接把身体让给我。反正你已经入魔了,肯定也没办法飞升了,你也再也见不到你师尊了。”
松柏:“想得美。”
小旋风:“也是,你死脑筋得很,不到穷途末路嘴都硬着。要不你干脆别抵抗了,入魔就入魔了,你把我吞噬了,打死几个炼虚不是问题。到时候,你先帮我杀几个人,然后你再去把你师兄杀了,这样不是皆大欢喜,你好我好大家好。”
松柏没回话,仰头看天,天上也是一片血红。向远处眺去,天边的血红浓稠到发黑。
袭击自己的魔气含量本只会使人魔气入体,但她体内本有魔气,一加一大于二,直接冲垮了她的灵府。再加上,从剑灵冷淡她的那天后,她的灵府一直不太稳固。
是否入魔已经不在她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只能勉强拖延速度。
事到如今,灵府里将近一半的土地龟裂泛红,等全部土地都碎裂后,灵府就不复存在了。
松柏找了块空地坐下,她不知道该以什么神态语言面对剑灵,决定在灵府里再休息一会。
*
舒蕴和带着松柏回到石室,石室的角落里画着数不清的防御阵法,可以屏蔽各种追踪,这是整个修真界最安全的位置了。
一天过去,小徒弟都未睁眼。
他可以感受到这具躯体里魔气即将占领上风,离彻底入魔已然不远了。
又等了半天,豆大的汗珠不断顺着她的脸颊向下流动。看得出来,她正在试图反抗。
舒蕴和从她的芥子袋里找了块帕子,轻轻帮她拭去汗珠。
不想入魔吗?
只要为师一日,他断然不会放她不管。
掂量了一下自己剩余的灵气,大概可以帮小徒弟清除全部魔气,最差最差的结果也是回到魔气入体的状态。
想到伴随着修补灵府而来的困扰,舒蕴和再三劝说自己,事已至此,在这般着急的情况下,很多小事就不必再忌讳,救人要紧。
灵气耗尽后,他就会彻底从修真界离开。
换言之,彻底的飞升。
“这是为师可以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舒蕴和垂眸看向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孩子,神色温柔,再次帮她擦去额角的汗珠。
几分钟过去,他最后轻叹一声,身影逐渐模糊,聚集化成一团灵气,探入松柏的灵府中。
过程中没感受到一丝阻力。
第44章
现在是早上时间五点钟, 南城二中附近的小书店里,舒老板拉开窗帘,正式开始自己崭新的一天。
首先, 他需要去卫生间洗漱,顺带整理长发和衣着。脱离清洁咒,原本短短几秒可以解决的事花费了他将近半个小时。
五点半左右, 他会空腹在小院里的空地用木剑复习一遍剑法,主要起到唤醒沉睡的机体作用。
六点四十五分整,他回到卫生间冲凉,洗去身上粘腻的汗滴,又换了一套新衣服。
七点时,他会前往对面的早餐店购买一杯豆浆,一个水煮鸡蛋和两个馒头, 回书店配合一份刚从锅里打捞起来的水煮青菜食用,符合他新学的膳食宝塔荤素均衡理论。
等完饭,舒老板按下门边的按钮,卷帘门嘎吱嘎吱升起, 靠在老头乐竹编椅上,等待着某些粗心的学生带着忘带的试卷和作业来打印。
舒蕴和进入这个陌生的世界已经两个月的时间, 足够他适应凡人的身体和生活习惯。
那日他进入松柏的灵府,还未摸索到灵府破碎的位置,就被一个巨大的灰色泡泡吸入其中,再醒来的时候,他出现在这个陌生的世界, 拥有一个书店老板的新身份。
灰色泡泡是灵府主人藏起来的记忆碎片。
现如今, 他身上毫无灵力,甚至感受不到灵根的存在, 俨然一个彻底的凡人,无法强行突破这个记忆结界,只能等着被自然放出。
既来之则安之,只能尽快适应这个新身份,并在这个世界寻找松柏的记忆体,解除她的心结,才能尽快离开。
好在,这个记忆碎片目前还是稳定的,说明主人还未彻底入魔,一切都还来得及。
“老板,你们这有卖这本书吗?”屋外走入一个学生,扎着长发,头上别着好几个彩色的发卡,她只披着二中的校服外套,外套里面穿着自己彩色的衣服。
“有,你去那看。”舒蕴和指向书店里“必读丛书”一角。
这本书是初二必读课外书,最近来购买的人很多。
嗯,看来他得再进点货,舒老板想。
“十八。”
从女学生手里接过现金,舒蕴和重新坐回竹编椅上,看着窗外的日光思考。
他之前隐约感觉到小徒弟过分早慧,这如今有了答案,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游魂。
人海茫茫,找一个外貌不知,年龄不详的人如同大海捞针,难以下手,两个月了依旧一点影子都找不到。
只能靠缘分了。
舒蕴和深深叹了口气,觉得棘手。
他猜测过自己出现在二中附近,还是个书店老板,可能小徒弟就是二中的学生或者教职工。自己则更偏向是学生。他没资格进学校里一个一个找人,只能延长书店的营业时间,尽量观察街道来人,剩下的全部交给缘分。
南城有八个公立中学,三个只有初中部,二中初高中部均有,在五所中学里成绩排中等,管教不严,理念是放养的快乐教育。学习什么的,全靠自觉。就如刚刚的女孩,只要披着校服外套就可以通过日常检查,无需穿全套校服。
小徒弟天资聪慧,记忆力过人。师尊觉得她不管学什么都可以取得极其优异的成绩,因此某天晨练时去二中门口的荣誉榜找人。
没有对得上号的名字,全是陌生的脸,可以说是毫无结果。
他还尝试在网上查找“松柏”和“林白”两个名字,同样一无所获。
八点上课铃响,街道上还稀稀拉拉跑着几个学生。
“小学教辅有卖吗?”又有客人进店。
“有的。”舒蕴和起身。
很快就到了中午,他按着网上的教程随意对付了午饭,又回到收银台边观察街道上放学的学生。
修行之人,对衣食没有太大的追求,但凡人不吃会饿死。
半个月后,进展还是停滞。
舒蕴和开始着手考虑把隔壁藏书仓库搬到院子里面的房间,把那件店面重新装修一下,摆几张桌子供客人读书。
如此,他可以从别人口中得到更多的消息。
他做事的效率很高,并不需要太复杂的重修,不过半个月的时间,隔壁店面就整理出来,靠街面摆着长桌,里面放了两个小方桌,可以坐下十几人。
学生们可以坐在店里写作业,看书,小声聊天。
老板只有两个要求:
第一,不能在里面吃东西;
第二,不能占位置,每晚都会清理桌面上的东西。
中午下课后和晚上小书店的自习区每天都是满满当当,经常看到一些偷偷倚靠在一起的少男少女。
舒蕴和也是这时才知道,在这个世界十八岁之前算早恋。
时间到了十二月,寒冬同样也是雨季,雨丝顺着冷风往骨头缝里钻。店里总是湿淋淋,他买了台烘干机,专门烘干换洗的入门踩脚垫。
高三学生的心和天气同样冰冷,他们迎来第一次全市模拟联考,所有学校都会参与。
与苦哈哈的他们截然不同,自从书店老板从自习的学生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后,冷淡的他总是面上带笑,觉得某些期待已久的消息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十二月十五日,联考成绩出来的早上,舒蕴和坐在书店里都得听到二中校长在早会上激动地表扬了十八个同学。
校长热烈祝贺二中第一次取得全市前五十进十八个,前十进四个,最高名排全市第二,最高分超过了往年第一的三中,是创校五十多年来二中在市联考里取得的最好成绩。
全市第三,会不会是……
舒蕴和在纸上写下她的名字,“沈畅意”。
这就很奇怪了。
在第一次见面,他询问名字时,为什么小徒弟肯定地回答自己叫松柏?
舒蕴和马上拨打二中老师的电话,表示自己愿意给二中进全市前五十的同学发放奖励,为自己的书店做宣传。过了半小时后,老师回电话表示上级同意。
舒蕴和对她道:“我明早把东西带进去。”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早会开始前二十分钟,舒蕴和带着已经打包好的十八份奖品走进二中,里面塞了店里单价最高的笔记本,钢笔和书店的三百元代金卷,还私心往沈畅意的盒子里多塞了一套不便宜的彩色水笔。
年段长是个五十出头的中年男人,教物理的,耳边头发长而花白,头顶空着一块,聊起天来幽默风趣。似乎很受学生喜欢,每个经过的孩子都会笑着和他打招呼。
舒蕴和对他并不陌生,他曾经到书店里买过几箱笔记本和黑色水笔。
年段长和他打趣道,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有这样浓黑飘逸的长发。
这天的早会只有高三生,舒蕴和站在台下,仰头看着年段长站在台上给十八个学生颁奖,沈畅意站在最中间,挽着隔壁女孩的肩膀,笑容甜美阳光。
舒蕴和只看了一眼,目光稍沉。
显然,她不是她。
舒蕴和从来没见过小徒弟有过这么放肆开朗的笑容,他叹了口气,早会结束前就默默离去。
晚上,自习区少有的空档,只坐着三个女孩,摆在桌上的教辅是高三的。
舒蕴和拿着扫把扫地,经过她们身边时听到隐约的啜泣声。
“玥玥,这次只是模拟考,考差了下次还有机会。”同行的女孩给她递纸,不停轻声安慰她。
等他再一次经过时,那姑娘已经被朋友开解了,三个人凑在一起聊天。
“三中这次竟然没考第一,三中第一,就是这次全市第三的那个住在我家对面,我最近透过阳台看到他被他爸妈骂,然后昨天晚上读到两三点,以前他都是玩游戏玩到一点就睡了。”“受不了,我初中和他同班,他天天下课在我后面玩斗地主。”
“城南实验不是前年刚开的吗,今年第一届高三,哪来这么好的生源,她那成绩是人能考的吗?”
“欸,我下午偷听班主任和段长聊天,她是隔壁市的,然后被城南实验花钱挖过来,专门为了冲名声。”
“她叫什么名字?”舒蕴和忍不住出声。
三个孩子被吓一跳,扭头看他。
其中一个好奇道:“老板,你也要去赞助城南实验吗?”
舒蕴和:“好奇而已,你们知道她叫什么吗?”
“玥玥”歪头想了想,迟疑道:“我好像有点印象,好像叫,林白?”
今天小书店九点就关门了,老板看起来有什么急事。
等卷帘门放下后,舒蕴和立刻在电脑上搜索“城南实验中学”。
第一条就弹出来,《热烈庆祝我校高三林白同学取得市联考全市第一的好成绩》。
新闻里没有图片,但他莫名肯定这就是他一直在找的人。
城南实验中学是隔壁市知名私立高中,两年前来南城开了分校,前两届的高三成绩都一般,不如二中。
城南实验离小书店有四五公里距离,再加上封闭式教学,舒蕴和鲜少见过他们的校服经过。
第二日晚上,他从来自习的学生嘴里套出“今年元旦城南实验放两天假”的消息,当即决定那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去校门口等人。
她那天应该也会回家与家人团聚,运气好的话可以见一面。
随着元旦假期一步步靠近,学生们上学的步伐越来越轻盈,说笑声都大了不少。
今年元旦在周六,周四下午南城二中的学生们就放假了,整个学校和街道变得空荡荡。
舒蕴和在门口挂上“今日不营业”的牌子,骑着刚学会的自行车前往城南实验,和校门口相反,市中心的街道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公园里到处都是散步的人,都是出来过节买东西的。
城南实验要周六上午才放假,他站在校门口往里看,操场上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学生,校服穿得整齐。不管男女,发型都同样整齐,板寸和短发。
他站了半小时后,保安走来告诉他说明天上九点才放假,赶人之意明显,舒蕴和只好骑着自行车原路返回。
当夜下起暴雨,雨滴噼哩哗啦敲打着窗户,天幕阴沉。
次日早上五点,舒蕴和起床后没有晨练,六点喝了杯豆浆,带着雨伞打车到南城实验校门口等着。
今天又降温了,雨水带来噬人的寒意,它似乎可以顺着水气渗入五脏六腑,身体不住地寒颤。
原来没有雪的地方也会这么冷。
撑着伞站在雨幕里,习惯寒冷的玉莲第一次感受到冷,他又一次明确感受到自己是个凡人。
舒蕴和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一件180的女款内里铺毛的厚外套,按小徒弟的身高买的。
如今她也是凡人,也会冷。
可惜,这份心意没送出去。
直到下午两点,校门口已经空空荡荡无人时,他并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
做事前都要有失败的心理准备,舒蕴和带着雨伞和厚外套上了回书店的出租车。
与昨天相反,今天的街道上行人稀少。
“小伙子,现在才回家吃饭吗?”司机和他攀谈。
舒蕴和:“嗯,你呢?”
司机:“送完你这单,我就回家了,刚刚电话打来说菜都做好了。”
出租车在街头停下,舒蕴和撑着伞慢慢往回走。
地上布着大大小小的水坑,很难找到一块不湿润的地方下脚,不过走了几步,他的鞋就湿透了。
透过窗子,他看到隔壁面包店里围着一大桌人,正在吃完饭,圆桌中间的火锅冒着腾腾热气,很是温馨。
元旦,团聚的日子,与他无关的日子。
他向来都是自己孤身一人。
回到书店,他进浴室,犹豫片刻,少有地洗了个热水澡,把中午没吃完的包子馒头放进微波炉里热了一下,配着热水咽下。
闲来无事,他收起门口“今日不营业”的牌子,打开卷帘门,拿了本散文集坐在门边,边看书,边看着黑暗不见深处的雨幕,耳边是永不停息的雨声。
下了一天一夜,雨势丝毫未见减小,天地像被浸在水里的海绵。豆大的雨珠依旧重重地砸在地上,引起小水洼里水滴飞溅。
置于手边的水杯空了,舒蕴和放下书,起身去收银台边的茶几处添水。
他想了想,还是泡茶吧。
转身去抽屉里翻找剩下的茶叶。
等他带着茶叶回到茶几边上,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和收伞声。
有人站在店门口的踩脚垫上,看着他的背影,“你好,这里可以打印吗?”
声音不大,但在雨声中足够清晰,音色微哑,不难辨认其来自一个年轻姑娘。
舒蕴和回头,正好与一双色深如墨,近乎看不见瞳孔的下三白黑瞳对视。
“当然可以。”他怔怔地回道。
第45章
小徒弟比想象中好认, 和修真界长得相差不大,只不过脸色更加苍白发绿。在这个黑暗冷瑟雨水不停的夜晚,穿得并不多, 一身黑白的校服被雨水打湿后贴在身上,更显得身材消瘦。身高也比印象里的样子矮了将近十公分,乍一看像个又细又长的竹竿, 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她表情同样发愣,舒蕴和心中一喜,以为她有记忆,但仔细观察对方的眼神后遗憾地推翻猜想。
不过是在发呆罢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进来吗?”见她还站在门口不动,舒蕴和放下杯子,率先走向放在墙角的打印机。
孩子犹豫地开口:“打印一张a4纸多少钱?”
舒蕴和:“你要打印几张, 黑白还是彩印?”
孩子:“黑白,大概几百张,不低于三百。”
舒蕴和:“一张两毛。”
这个价格比正常价格的一半还少。
刚刚不过轻微一瞥,他注意到孩子手里的伞骨上遍布铁锈, 伞布上的折痕深刻陈旧,校服校裤的黑色部分已然洗得发蓝, 校裤短了一截,露出全部的清瘦的脚踝,鞋子书包上同样有着明显的使用痕迹。明显可以看出她的生活并不宽裕,穿得少可能是因为没有厚衣服穿。
听到背后的脚步声,舒蕴和低头, 垂眸敛下眼里的心疼, 怪不得她什么东西都舍不得丢,灵石也舍不得花, 这一切都是记忆在骨头里留下的烙印。
小徒弟把雨伞留在门外房檐下,等脚上的水都被踩脚垫吸干后才小心翼翼地走进这家干净的书店,她的鞋已经湿透了,走路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这声音吵闹难听,和温馨平静的小书店很不符合,她不想打破这分平和。
屋里比外面暖和不少,冷僵的脸颊开始回温,她长长地抒出一口气。
眼前突然出现一包纸巾。
她抬头看向漂亮店长,抿了抿嘴,“抱歉,我不会弄湿这里的书。”
店长眼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声音和天花板顶灯放出的暖光一样温柔,“衣服都湿了,不难受吗,擦擦吧。”
松柏拉开书包,“谢谢,我有带纸。”
她的回复瞬间拉开两人的距离,舒蕴和马上意识到在现在的松柏眼里,他只是一个陌生的成年男性,加上雨夜和书店僻静冷清的周围环境,非常适合当某些都市刑事案件的案发现场。
他收回手,保持两人之间合理社交距离,“书包可以放在那边的桌子上,你要打印什么?”
还好书包是防水的,只湿了表面,没影响到里面的本子。即便她已经在本子外面包了一层塑料袋,依旧不太放心。
“我想打印这个,打印五份。”她递给老板一本厚厚的本子,在脑中快速地估算价格。
舒蕴和接过笔记本,本子左边夹着两个大大的鱼尾夹,没有夹子里面的纸张会散开。封皮上写着姓名——“林白”。每张纸的左上角标着“城南实验中学草稿本”。他按着数页数的动作偷偷翻看内容,本子里是复习笔记,包含数物生理科三科。
“总共九十六张。”
他去收银台上摸计算器。
九十六块钱。
松柏手垂在腿边,暗暗摸着自己带出来的钱。
书店老板和她展示计算器上的数字,“可以吗?”
她点头:“好。”
舒蕴和启动打印机后,摘下本子上的鱼尾夹,拆开一张一张复印比较方便。他的动作轻柔,让人看着很放心。
他转头看向有点陌生的小徒弟,微笑着问道:“你可以把笔记递给我吗,这样比较快。”
松柏点头,从他手里接过他本子。
她正担心对方搞乱自己笔记的顺序,书店老板的请求正和她意。
两人无声地站在打印机旁边,被机器运行声包围,屋外的雨势并未减小,但隐约才可感知到雨声。
松柏正机械性地递纸,接纸,突然听到男人开口:“你这次模拟考考了全市第一?”
她抬头看去,男人并未抬头,依旧认真地操作机器,给五本笔记分类。他穿着柔软的毛衣,柔顺的长发垂在背后,脸边发丝微微翘起,由内而外地散发居家感。
“嗯。”她只简单地应了一声。
“你很厉害,我经常听来这里自习的二中学生提到你。”男人接着道。
客套的夸奖这半个多月已经听了很多,但他说出口的话却有着莫名的真诚和骄傲,看起来真的很为自己开心,明明两人只是今晚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松柏觉得很奇怪。
“怎么打印这么多的笔记?”男人打开话匣子,不停地和她搭话,“同学要借你的笔记来看吗?”
“嗯。”
男人:“你在卖笔记?”这看起来确实是小徒弟会做的事。
“嗯。”
男人看起来若有所思:“成本价十九点二元,你可以挣多少钱?”
松柏看着男人漂亮的侧脸,想了想,遵从本心回答他:“我卖八十。”
她原估算每张纸五毛钱,可以净挣四十块左右,没想到二中附近的打印价钱这么便宜,现在她可以挣六十多块钱,早知道以前打印试卷也来这了。
“你还想挣钱吗?”老板问她。
松柏:“?”
舒蕴和:“你现在名声很大,肯定会有人想要你的笔记。二中每个年段的学生都比城南实验的学生多了将近十倍,若是在这里卖,销量会比你在教室里卖多不止一点。”
孩子年纪还小,很好说话,短短几句话就把她给打动了,看眼神明显听到心里去了。
她认真地考虑后,回道:“我不认识二中的人。”
她知道,有人认识。
并且这人就在两人之中。
打印机里的纸用完了,舒蕴和转身去前台拿新的,发尾在空中甩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松柏看得出神,他的头发柔顺漂亮,发质极佳,像绸缎似的,手感看起来也很好。
还是长发好看,她试着把这头长发套在秃顶的班主任头上,又把它套在班里的男生头上,马上改变看法——
还是得人好看。
有着漂亮长发的漂亮书店老板带着两包新纸走回来,还拿着一只黑笔,“你完全可以和我合作,放在我的店里卖,我给你分成。”
“我这是二中附近唯一的书店,不管家长学生还是老师都会光顾,每天都会有学生来店里自习,客流量很不错。”
漂亮的人容易被给予更多的信任,比如这个书店老板。
松柏觉得他没必要骗自己这样的穷学生,有这功夫他完全靠着这张脸和身材去骗富婆实现赃款爆炸化。
她最初也没有到二中卖笔记的想法,把笔记卖给他对自己一点坏处都没有,也就默认同意了。
“我可以拿到多少分成?”
老板敲着计算器,“和这本一样,每卖一本你依旧可以拿到六十块钱,我在二中卖一百元,这样被你的同学知道,他们也不会生气。”
松柏看着手里的草稿纸,“一百块钱,会不会太贵了。”
老板:“不会,太便宜的东西反而显得没有价值。你高一高二应该也有做笔记,要是卖的好的话,下次可以一起卖。”
松柏点头,不过是一次尝试,她又不吃亏。
两人在正在运行的打印机上签订了简单的协议。
她终于知道书店老板的名字,“舒蕴和”。名字和他这个人很像,温柔平和,让她莫名地想靠近。
舒蕴和见她看着协议发呆,“有哪里不对的吗?”
松柏:“……没有,我只是想你很适合开书店。”
等五本笔记全部热腾腾出打印机,并重新打了一份复制品时,时钟已经指向十点,屋外雨还未停,好在这座城市拥有优秀的排水系统,要不已经成水城了。
舒蕴和在文具区拿了一盒新的长尾夹,把刚打印完的笔记夹起来,顺便帮她换掉旧到发锈的夹子,把所有的笔记整理叠到一起,在外面严严实实地包上四层塑料袋。
抬头正好撞见她看着时钟沉思,“很着急吗?”
“没什么。”她低头掏出学校发的老人机。
学校放假期间十点半门禁,现在除非打车根本来不及。好在口袋里有舒老板给的六百块钱,让她心疼量少了一些些。
松柏在键盘上按下六个六,一阵响铃后被告知今晚城里不少路被淹了,再加上是元旦,根本找不到空闲上班的出租车司机。
松柏:“……”走回去至少要十一点,完蛋了。
她出来是混在人群里的,现在回去被保安抓到,肯定要告诉家长和老师,以后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
老人机的音量虽不够震天动地,但已经足够让通话被舒蕴和准确听见,“去找个快捷宾馆住一晚上再回去?”
松柏:“我还未成年。”主要是她舍不得花这个钱。
她记得离书店几百米的地方有个公交站台,那里的灯应该是彻夜不灭的,还有挡雨的棚子,她去那静坐一晚上吧。
顺便可以复习笔记,怎么不算是进步呢。
“谢谢你,我走了。”
她把桌上厚厚地长方体笔记塞到书包里,转身去屋檐下拿自己的折叠伞。
“你一个小孩子,这么晚要去哪?”
舒蕴和猜到她没地方去,见她即将义无反顾地踏入雨幕里,赶紧叫住她。
“我在附近有亲戚,我现在去找她收留一晚。”松柏随便编了个谎话,心理素质极佳,表情平静,仿佛在说什么大实话。
没曾想直接被舒老板看出来,一语道破,“你想随便找个地方蹲一晚上?”
“外面十字路口周围有个公交站台,你想去那里。”
他有读心术吗?!
处世未深尚且稚嫩的孩子惊讶地看向自己,更加验证了他的猜测。
舒蕴和直接伸手把她拉回来,“我今晚不关店,你在这里呆一晚,明天早上再走。”
孩子甩开他的手,低头执拗道:“我真的有亲戚在附近。”
舒蕴和弯下腰和她平视,“或者你去派出所住一晚,你在公交站那不安全,我现在就报警。”
这还得了,报警的话肯定会被送回学校。
松柏没有斟酌,直接同意今晚乖乖呆在书店里。
舒蕴和把伞从她手里抽出来,好声好气劝她:“去自习区那里坐着吧,趴着睡一觉,或者看会书,明天很快就到了。”
后院有客房可以住,但两人的关系还未进到那一步。
距离感很重要。
他现在要做到的是努力靠近,不是强迫接触。
松柏抱着书包做到自习区的靠窗长桌处,在这可以通过玻璃的反射观察到打印机边的书店老板,让她比较有安全感。他弯腰背对这里,重新打开打印机,准备把约好的十本笔记给打了。
这个角度看显得他的腿更长了。
“喝点热水吗,穿这么少会不会冷?”舒老板似乎感受到自己的视线,出声问她。
松柏违心道:“我自己有水,不冷。”
然后从书包侧边网兜里拿出一个塑料水杯,里面已经凉透了。她浅抿了一小口就放弃了,这水比她的生活还寒冷刺骨。
可能是无聊,舒老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天,“元旦怎么没有回家,还呆在学校里?”
松柏讨厌这个问题,把问题甩了回去,“你也没回家。”
舒老板轻笑一声,听不清含义,“我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了,在哪都一样。”
听罢,松柏顿住,“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舒老板又笑了,抬头看她,“没事,我看得很开。不过谢谢你,今天晚上和我一起跨年。”
即便只是对着玻璃,松柏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暖意,席卷着赶来,沾染了书香,抚平她身上因寒冷催生的疙瘩。
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捏着水杯没出声,手上的水杯似乎没有刚刚那般冰凉。
她真正的家人都不希望她回家一起跨年,昨天白天在她上课时打电话,被她按掉后草草发来一个短信,让她放假在学校里好好学习,不要回家浪费时间,到现在已经将近十一点,老人机一个电话都没有响起。她还记得长姐高三的时候也回家过了元旦,即便现在已经大学了依旧跨过好几个市回家过节。按这样看,那她家里同样也只剩自己一个人。
那这个书店老板是为什么呢,真的这么孤独吗?
舒老板见她没回话,继续打印笔记。
松柏通过玻璃继续观察他。
她觉得,他看起来是个好人,没有任何理由。
她反思一会,找到答案,可能她是个该死的颜控。
不然也不会答应漂亮新同桌,把笔记卖给她,大雨天出来找打印店。
第46章
时间过得没有想象中慢, 经书店老板允许后,松柏找了本没见过的练习册随便翻看起来。等她抬头看钟时,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半了。
打印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止运行, 屋外雨声变小,她猜测明天可能不会下雨。
书店门口的塑料布挡住透凉的冷风,但舒蕴和还是注意到她的身子在微微发抖, 倒了杯热水到她手边,“喝点水暖暖身子。”
被雨打湿的头发干后还是条状,垂在脸边,他无法看穿松柏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点了点头,道了句“谢谢”。然后又从书包边上拿出自己的塑料水壶,边喝边发颤。
见状, 他摇头无奈地笑了笑,带着刚刚没看完的书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把独立自在的空气留给她。
玻璃杯里不断地冒出白色的水汽,如同翻滚蒸腾的云雾, 似乎足够托起一切脱离世间的遐想。即便白雾升起的高度不高,但水里的热意温暖了空气, 让她觉得好受了不少。
今年的冬天来得又早又冷,按语文考试里赏析文学作品里可以说是衬托气氛,但她不喜欢用这样的说法描述自己。
看着透亮的玻璃杯放空自己,再次抬头时,时针已经指向“二”。有余心时才会发现, 钟表框是棕色的, 表盘上画着书本的花纹,和这家店其他的装修相互照应, 色调和谐舒适。
老板是个爱美且很有格调的人。
更具体点,是美人。
当松柏今晚第一眼看到他时,就觉得惊为天人,书店老板肯定是她这辈子见到的最漂亮的男人。
见到陌生人时,她会习惯性地观察他们脸上和身上与旁人不同的位置,这样可以更好地区分每一个人,但他身上与旁人不同的东西实在太多。深沉的碧色眼瞳,绸缎般的长发,如玉般的皮肤,每一项单拎出来都同样特殊,让她不暇错过,导致她呆站在那好几秒。
想到这,她通过玻璃的反射偷偷看向他,发现他已经闭上眼睛了。
松柏回头看向他,他确实是睡着了。
半躺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书,长发散落在脸边,面容恬静安详。
睡觉的样子也很漂亮。
如果是个娃娃,她会忍不住摸它的脸。
松柏惊醒,这个老板长什么样,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敛下眼中的惊艳,默默收回视线,集中注意力回手里的练习册上,在心里默写解题过程。
冬天的白天来得很慢,等到六点半时天边才隐隐约约有点亮光,雨倒是不下了,但阴云还是挤得满满当当。
她得在八点左右回到学校,那时保安刚睡醒。
早了,打扰人的睡眠,可能会被抓,晚了,保安清醒了,也会被抓。
七点整,松柏整理好自己所有的东西,在舒蕴和身边的桌子上留了张便利贴,随即轻手轻脚地离开书店。
这段水泥路年纪不小,路边并不平整,随处可见水洼,为了躲避水面,她走出一条歪歪扭扭的路。
走着走着,她突然回头看了眼。
什么都没有。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松柏回头继续走路,不过每隔不同的时间,她都会回头看一眼。
依旧什么都没有。
她大概真的想多了,也许是通宵留下的幻觉。
在公交车站等了二十分钟,松柏坐上回学校的车。
身后小巷,
舒蕴和放下心,转身走回书店。
时间卡得很完美。
八点整,松柏到学校门卫处,让门卫开门。
门卫拿着假牙,“你这么早就回学校了?”
松柏:“嗯,只是吃个饭,我妈让我早点回来复习。”
门卫有些怀疑,但看她理直气壮的表情,再加上这是早会上经常表扬的好学生,没再追究,开门放行。
回到宿舍,松柏打开门,门下卡纸的位置没有变,说明昨天舍管没来检查,很安全。
从书包里拿出厚得像砖一般的笔记和复印件,剪掉外边的袋子,里面的纸完好无损,洁白平整,和刚出厂一样。
她脱下微湿的校裤,爬上床,靠在墙边,从墙缝里抠出一本用黑色塑料袋包着的高一数学练习册。塑料袋一打开,散发出干燥剂,蟑螂药,老鼠药混合的诡异味道。
练习册被她挖出一个四方形的洞,用来藏她的钱。
松柏一张一张仔细数了数,接着把怀里的几百块钱塞进去,看着自己攒下的四千多块钱,她满意地微笑。
等她成年,就去办银行卡把它们都存起来,要不在这里太潮了,总是不放心。
把塑料袋塞回墙缝里,她去卫生间洗了个澡,头发吹干后,猛灌了几口刚从饮水机装的温水,觉得全身舒坦,四肢都苏醒了,躺在床上睡了一觉。
在梦里,她考上了好大学,有了很多很多钱,彻底离开了她讨厌的人和讨厌的地方。
书店,
舒蕴和把写着“谢谢”的便利贴夹在记事本里,思考着接近小徒弟生活的方法。
要不,把书店搬到城南实验附近?
他马上否决了这个想法,决定先把这十本笔记卖掉后再去找她。六百块钱,对学生来说不是小数目,她应该会很欢喜。
他关店出门,挤进商场节假日的人流里,在超市转了几圈无果后随机提问一个售货员。
“请问一下,热水袋放在哪里,不要充电的那种。”
再见面的机会来得很快。
元旦假期结束后的第三天,店里的十本笔记已经卖了一半。
这天中午,舒蕴和收到短信。
[松柏:舒老板,你好,你有时间帮我送五本笔记复印件来城南实验中学吗,我愿意支付打车费用,谢谢。]
他想了想,回复:
[松柏,笔记的销量不错,你还有保存高一高二时候的笔记吗?]
几分钟后,
[松柏:我有,但我不是松柏,你发错人了。]
[林白,抱歉,我并不擅长使用手机,明天中午的时候送过去可以吗?]
这次是秒回,
[松柏:好的,明天中午一点半,我带上以前的笔记在南校门口等你,是摆着石狮子的那个门,不要走错了。]
舒蕴和帮顾客找到需要的书后,去角落里打开打印机。
*
次日中午,
松柏吃完饭收好餐盘,准备去南门等舒老板。
同桌方桃雨拉住她的手腕,“林白,我和你一起去拿吧,会不会太重了。”
松柏不习惯如此亲密的接触,轻轻抽出自己的手,“不用了,你回教室学习吧。”
方桃雨可怜巴巴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对不起啦,我不小心让他们看到了,这么麻烦你。”
松柏:“没事,我先走了。”
麻烦什么,她可想要钱了,恨不得多来一点。
第47章
即便她拒绝得直接, 方桃雨依旧跟在她身边。
见她说不听,松柏闭嘴,专心走自己的路, 没在管她。
上周,班主任批评方桃雨和同桌从早到晚聊天打扰学习,便把她发配到全班最不爱说话的人身边坐。刚当了半天同桌, 她就看上了她的笔记,和她的朋友们一起在自己身边软磨硬泡求复印件。
这几天,她的朋友拿着笔记四处传播,班里其他的同学也想要自己的笔记。
这钱不赚白不赚,下一次假期在期末模拟考结束之后,松柏只好试着给书店老板发消息,意料之外收到了同意的回复。
她想, 老板是个善良的人,愿意在上学的时间关店帮她送东西。
两人走到南门边的学生家长见面区,方桃雨找了个位置停下,从口袋里掏出面巾纸擦石凳, “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松柏:“嗯。”
透过门口的横杆, 她已经在家长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舒老板不像旁边的家长一般斜靠在旁边的墙边,而是腰背笔直地站在空地上,手里拿着印着书店名的塑料袋,仪态优雅,看起来和周围人不是同个世界的人, 明明身处人群之中, 却显出孑立之感。
他今日穿着同那晚相似,只差在毛衣外多了件笔挺的夹克, 长发披在背后,发丝在冷风中微动。
走向他的时候,他突然抬头,两人视线正好在空中相撞。他冷淡的神色融化,朝她笑了笑。
两眼视力均为5.1的松柏自然看到这个温柔的微笑,一时间不知道手臂怎么摆动才算自然,只能以不变应万变,装作没看见照旧板着脸。
“怎么穿这么少,你不冷吗?”
迎面接受到对方熟稔的语句,松柏更加不知所措。从小到大冬天她都这样穿,从来没有人用这种口气问过她冷不冷,让她恍惚中以为两人极为亲密。
舒蕴和见她愣愣地站在横杆对面不说话,叹了口气,转身到校门口的小卖部买了瓶热牛奶塞到她手里,“这么晚了,还没吃午饭吗?”
手怎么这么冷。
和手里温暖的牛奶瓶相比,自己的手和石头一般冰冷僵硬。
松柏违心道:“吃过了,我不冷。”
学校免了她的伙食费,每学期都会往饭卡里打钱,每天四十块。
有机会时,她会帮忘记充饭卡的同学刷卡套现,比如今天中午,她帮两个同学刷完卡,自己就没什么钱了,只能去小卖部买面包,配上凉掉的免费例汤凑合一顿饭。
舒蕴和:“你的裤子短了,脚踝全都露出来,一点也不保暖。”
更何况,她还穿着短袜,白瘦的脚踝直接暴露在冬日冷空气中,看一眼就觉得裤管漏风,全身发冷。
对于这点,第一次当凡人的某玉莲深有体会——
穿得太少,真的会冷,很难受的。
松柏不擅长应对别人得好意,想了半天又重复一遍:“我不冷。”
握着热牛奶的手收紧,暖流顺着手掌流进身体。
舒蕴和:“下午什么时候上课,不用休息吗?”
松柏:“我没有午睡的习惯。”
眼前突然浮现小徒弟半夜在小院里炼剑的背影,有隔世之感。
“有空还是休息一下,别伤到身体了。”即便知道她不会听,舒蕴和随口叮嘱道,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
“上次那十本卖得差不多了,我把你的部分顺便给你,夹在本子里了,你看看。”
“高一高二的笔记太多了,我把理科的先给你。”
松柏把带来的笔记给他,接着拨开本子,看到里面夹着崭新的六百块钱,还是连号的。伸出手指在前面上搓了搓,摸到突出的线条后放心地收起来。
舒蕴和的声音里带着歉意,“最近店里比较忙,我可能没时间再来了。”
松柏:“没事,我等放假后再去店里找你拿,再过几周就放假了。”
舒蕴和笑道:“好,回去休息吧,记得加点衣服,你穿的太少了。”
松柏点头,脚尖抬起,不知道他话有没有说完,停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走。
见她犹犹豫豫的样子,舒蕴和忍不住发笑,“走吧,再见。”
“再见。”
松柏转身走了,到学生会客区找到埋在手臂里偷偷玩智能手机的方白桃。
“要回去啦?”方白桃跳到她身边。
松柏:“嗯。”
说罢,冥冥之中意识到什么,突然回头,舒老板还站在刚刚的位置上,见她转头,有点惊讶地挑眉,笑着和她挥手。
松柏想,他看起来不像坏人。
回到教室后,方白桃好奇道:“那个人是谁啊,我第一次见你和别人聊这么久。”
松柏:“一个书店老板。”
方白桃没有再追问。
松柏疑惑地看她一眼,她的新同桌可是每天下午放学都去操场看帅哥打球的人,见到书店老板那样的美人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她没继续深究,简单地把她归到“没品”的范畴,低头继续上午没写完的试卷。
*
一周后,二中放寒假了,但书店的生意没有受到影响,每天都有来给孩子买练习册的家长,也有一些学生或者情侣会来自习区一起写作业。
城南实验要两周后才能放假,清晨起床独自练剑时,舒蕴和莫名感受有些孤独。
隔壁面包店的陈老板来找他商量自习区合作。
他想打通两个店面,扩大自习区的范围,然后在自习区卖一些饮料小蛋糕之类的甜品。
舒蕴和觉得如此吵闹,本来有些犹豫,但听陈老板说如果这件事成了,以后可能再招几个人。
他想到些什么,便同意了。
接下来的利益分成和装修之类的都进行得很快。
开书店只是为了有一个身份,舒蕴和并不志在挣钱。
陈老板有做水电装修的熟人,加班加点在过年前赶完了。
新的自习区比之前大了两倍,位于书店和面包店中间,用透明玻璃门隔开,墙壁上摆着两个大书架,里面摆满了损伤后无法售卖的书籍。
出于私心,舒蕴和往里面塞了一些价格较高的高三辅导书,以后松柏来的时候可以直接翻看。
从这个月开始,书店的营业额翻了一倍,这是后话。
如今,舒蕴和还坐在收银台里,托着下巴数日子等松柏放假。
好不容易等到城南实验放假的那天,他眼巴巴地从早等到晚,只在手机上等到她的短信。
[舒老板,我先回家了,等开学时我再来拿笔记,谢谢。]
过年热闹的气氛比元旦更盛,但这和舒蕴和没关系。
越靠近过年,自习区的人越来越少。
舒蕴和去超市买了牛奶和零食放在厨房里,但他一个也没吃。
他在书店外墙上贴了招工单,但没有人能应聘成功。
很快就到了大年三十,这天晚上天气还不错,虽然天上阴云还在,但起码看得到月亮。空气也是干燥的,这说明不会下雨。
他没有关店,把椅子搬到店门口,一个人抱着保温杯听着鞭炮声,看着漫天灿烂的烟花度过了这个夜晚。
今天没像元旦那晚一样,等到他相见的那个人。
舒蕴和意识到,他有点想她了。
这种思念很复杂,他自己也看不懂,也没办法计算其中参杂的感情是不是超过了师徒该有的范畴。
某些本该静止的齿轮暗中开始转动,可他找不到调整的落手点,只能任由它牵引着带动着其他齿轮翻转,朝着看不见的未来前进。
*
宿舍里,松柏接听了一通没有备注的电话。
电话里的男人开门见山,态度不由拒绝,“回来的时候把你高一的课本和笔记带回来,你弟弟要看。”
松柏:“我放在那个纸箱里了。”
男人:“我不管你放在哪里,记得带回来,顺便给你弟弟补一下高一的课。”
松柏:“你忘了吗,你们偷偷把我的箱子扔了。”
男人:“你那个时候怎么不说,要不然我和你妈怎么会扔掉箱子!”
松柏:“……”
把电话挂断后,松柏整理好东西,确认自己的钱藏得足够隐秘难以发现后,离开学校踏上回家的大巴车。
不是回家,那里不是她的家。
上初中住校后,她的房间很快被改成了书房,每次回去都是睡在气垫床上,软软塌塌,睡惯了木板床的她难以接受。
左右都坐着回家的大叔大妈,座位拥挤。
松柏抱着书包坐在中间,坐得坦荡,书包里一分钱都没有,回学校的路费被她缝在口袋里了。
书包里只有两套衣服,错题本和几张试卷。按之前的经验,没两天她就回学校,不用带太多东西。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出头,他们已经吃完饭了,餐桌上摆着两盘剩菜,每盘只剩几根菜叶,菜汤上浮着一层油滴。
她的生理学姐姐穿着睡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她回来了,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吃完饭记得洗碗。”
“我不饿。”松柏没看她,背着书包径直走向书房。
她啃着早上剩的馒头,熟练地给气垫床充气。
可能是年纪大了,气垫床破了几个小洞,怎么充也充不起来。
这床暑假就坏了,看来是根本没修,包装上攒了厚厚一层灰尘。
她没再白费力,直接把被子放在床垫上,几个晚上将就将就就好了。
洗完澡后,她合衣躺进被窝里。
被子是她刚从储物间里搬出来的,散发着微微霉味,还有些发潮,摸着发湿,很不暖和,只穿睡衣会很冷。
几个晚上忍忍就过了。
松柏靠着墙角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洗澡时好不容易捂热的身体逐渐变凉。
有些冷。
她突然想起那天校门口的热牛奶,很暖和,她写卷子时都一直捧着舍不得喝。
十点多,屋外传来开门声,她的父母和弟弟回家了。
接着是熟悉的辱骂,
“懒死了,连碗都不洗。”
“真是生了个讨债鬼。”
……
书房里窗帘没拉,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天上的烟花。
松柏侧躺着看着那片细碎的灿烂发呆,等她高考完就离开这里,想到这四肢微微发热。
城南实验为了让她去新校上学,给了他们十万,这十万付清微不足道的养育之恩肯定足够了。
她也不必担心这几人会搅乱她的考试,高考要是考到个好学校,也能有几万块奖金。这些钱,他们舍不得放弃的。
第二天早上七点,她的父母就开始敲门,让她出去帮忙干活。
为了耳边清净,松柏只好开门。
扫地,洗菜,搬年货,从早到晚基本没休息。
母亲坐在沙发上喝水时,惋惜地看着她,“林白,你要是每天都这么乖多好,爸爸妈妈就不会像这样老是批评你,我们怎么可能害你……”
松柏:“……”
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直接走开。
晚上,年夜饭桌上,爷爷奶奶被借来一起过年。
臭老头喝醉后,又开始对她指指点点,“你怎么老是没个笑脸呢,像别人欠你钱一样,一看就不可能是有福之人,我之前输了那些钱都是你害的……”
松柏低头吃饭不说话。
老太太也开始了,“你吃这么快干什么,我们是短了你什么吗,像乞丐没吃过饭一样……”
碗终于空了。
“我明天早上回学校。”
松柏直接起身离桌,把自己的碗筷洗完之后到书房里窝着。
次日早上八点,松柏站在父亲面前要钱。
不和他要钱,对方会怀疑她藏钱或者偷钱了。
“到那里坐大巴最多几十块,小孩子不能老是乱花钱。”他忍痛给了一张一百。
松柏在心里冷笑,他昨晚刚给了弟弟两百块钱去买炮,以为她在书房什么都听不到吗。
她不愿多说什么,抽过钱,带着自己轻轻的书包出门。
到车站买票时,她才知道这一百块还是□□。
松柏:……
算了,她懒得再回去了要钱。
拿出自己带的钱买了票,她坐上大巴离开这个讨厌的城市。
她低头给男人发消息,[那张一百是假的,有个热心阿姨帮我交了钱,我把家的地址告诉她了。如果有人来找,记得还钱。]
随即满意地收起老人机,不管收到的消息,靠在椅背上开始闭目养神。
下午五点就到车站,她换乘城际大巴去二中。
书店老板元旦就是孤身看店,大年三十可能也是。
因此,她没提前发消息,直接去书店。
这个理由有些牵强,她自己都觉得离谱,但她还是做了。
等她到二中附近,已经六点出头了,天色有些晚
不过半个月未见,书店有了挺大的变化,功能性大大提升。
她在一处停下了脚步,面前贴着一张招短期工的红纸。
第48章
[诚招节假日兼职, 12元/小时,每天八小时,包吃住, 有意向可进店详谈]
实在太令松柏心动了。
她站在红纸面前,完全挪不动步。
食堂阿姨也放假,现在回学校, 她每天得吃泡面面包,还得花自己的钱,但把这些时间用来兼职,她不仅不用花钱还可以挣钱。
但她现在还没有成年,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接受。实在不行,每小时十块她同样满意。
“松……林白?”舒蕴和到店外吹冷风透气时,正好捕捉到好久没见的小徒弟,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学校了?”
松柏一颗心都挂在招工单上,没注意到他第二次失误。
“舒老板,你在招工吗?”
鱼咬钩了。
舒蕴和浅笑,“和隔壁面包店合作后, 书店生意变好了。但开关店的时间变得固定,我最近不时就要去书厂挑书, 店里走不开,得留个人看店。”
这确实是实话,今天大年初一,店里自习区都坐着不少人在学习。
松柏有点着急地问:“那你招到人了吗?”
舒蕴和:“还没有,最近正在放假, 可能都回家过年了。”
“那……”松柏:“你看我可以吗?”
舒蕴和:“你吗?”
见男人有些犹豫, 她又道:“我可以便宜点。”
舒蕴和安抚她:“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肯定是相信你的, 但你成年了吗,有身份证吗?”
松柏:“没成年,但我已经办身份证了。”
舒蕴和:“你什么时候开学?”
松柏:“再两周,上学后我每周日早上放假,我可以过来帮忙。”
舒蕴和推开玻璃门,“外面太冷了,进来说。”
松柏知道这件事基本成了。
如果换一个老板,她会怀疑安全性,然后选择回学校吃冷面包,但舒蕴和给她的亲和力远大于她的警惕性。
别说是现在还没见过人间险恶的高中生林白,换成修真界的松柏也会乖乖地跟着他进门。
和隔壁面包店打通之后,整个店一眼看不到尽头,显得宽敞不少。
舒蕴和到收银台抽屉里抽了张表递给她,“填吧。”
表格里需要填一些个人信息,松柏之前也做过几个兼职,这算是正常步骤。全部看了一遍,才接过他手里的笔,弯腰在桌上填写。
“身份证给我,我复印留底一下。”等她填完表,舒蕴和去启动打印机复印身份证。
松柏看到打印机旁堆着几个箱子,“这是什么?”
舒蕴和回头看了眼,“一些装饰,明天你上岗之后要把它们贴到墙壁上。”
松柏点头,记在心里。
舒蕴和把身份证还给她,拿起她填好的表装模做样地检查一遍,“每天上午十一点到晚上七点,总共八小时,等你要去上学的时候再结算工资,可以吗?”
这张表是他在网上随便找的,这样显得正规点。
在背面签上自己的名字,盖上红章,松柏正式成为书店的兼职工。
舒蕴和:“现在每天晚上十一点半关店,我先教你用收银机复印机那些工具,等关店之后我再带你到住的地方。”
等松柏掌握舒老板每天的工作内容,再听他讲述完自己的店面装饰思路后已经十点多。
也没什么事可以做,舒蕴和让她去自习区休息。可她觉得刚上岗就这么懈怠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拿着扫把拖把给整个店面清理一遍。
舒蕴和平日对卫生热别讲究,但忙起来总有忽视的地方,尤其是自习区,顾客来来走走,还会在这吃东西,有不少需要清洁整理的地方。
“垃圾放着,我去倒。”舒蕴和叫住提着两大袋垃圾的松柏。
松柏头也没回,“我知道垃圾车在哪里。”
舒蕴和放下手里的书,追出去,“太晚了,不安全,我去,你去收银台那里。”
松柏停下脚步,仰头看他,停顿片刻,“老板,你看起来比我危险。”
她虽然看起来瘦巴巴一条,但短跑成绩年段第一,一旦发生危险,可以迅速逃跑。舒老板每天坐在店里,人还长得漂亮,遇到危险的可能性明显大于她。
舒蕴和自练剑以来未遇敌手,第一次听到有人担心他的人身安全,还是来自一个矮了一个头的小孩。巨大的新鲜感冲击,一时愣住不知道怎么反驳。
既然他这么想去,只上班三小时就精通职场相处之道的松柏马上让步,“那我等会陪你去。”
脸上一副“真拿你没办法了”的神态。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舒蕴和:“……算了,放在外面,我明天早上起来扔。”
他伸手把松柏揪回去,“外面这么冷,赶紧进来。”
等十一点左右,店里已经没有顾客,舒蕴和带着新员工再次检查一遍书架,把卷帘门降下关店。
隔壁同样在整理的面包店老板敲了敲自习室的玻璃门,“舒老板,吃面包吗,今天做多了。”
舒蕴和没有吃宵夜的习惯,本想拒绝,但想起身边小孩轻飘飘的体重,点头接受了,从他那拿走了一袋香肠肉松吐司塞到松柏怀里。
松柏开口想要拒绝,但被舒蕴和一句“晚上是不是没吃饭”堵住,抱着吐司跟在他身后经过小院到二楼的客房。
“一楼是厨房和仓库,二楼就两件房,都有自己的卫生间。这间房我上周打扫过,你先洗澡吧,晚点我把被子带过来。”说完,舒蕴和关上门走了。
房间不大,胜在东西少,只有一张一米二的木床,一个床头柜和一个靠墙衣柜,好在有一扇窗户,对着二中的方向,隐约可以看到二中的教学楼,并不会让人觉得压抑。
松柏把书包放在床边的地上,走进洗手间,日化用品齐全。
热水器还没开,没有热水暂时还洗不了澡,她盘腿坐在床脚的地板上。
过了十几分钟,传来敲门声,她起身去开门。
舒蕴和抱着被子走进来,“还没洗澡吗?”
松柏:“热水器刚开。”
“抱歉,我把这忘了。”舒蕴和弯腰把被子铺在床上,毛衣跟着向斜下滑,露出窄腰。
松柏正好站在侧边,肌肤如玉轮廓清晰的腹肌直接展露在眼前,背在身后的手偷偷搓了搓指尖。
那里手感看起来很好。
她想,舒老板半夜出门倒垃圾的危险程度需要重新评估。
把床铺好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温热的牛奶放在床头柜上,“我刚用热水热过了,吃完再睡。那个面包要是吃不完就不要了,明天就不新鲜了。我就住在隔壁,有事来叫我,明天见。”
“明天见。”松柏低头看着床头柜上的热牛奶,等他走了之后拿在手里捂着,眼神晦涩难言。
第一次有人给她准备宵夜。
她坐在地上就着牛奶吃完一整个吐司,疲劳匮乏好几天的身体终于获得能量,周身暖洋洋的,很舒服。
吃完夜宵,热水也烧好了。
洗完澡后,松柏带着热气扑倒在蓬松柔软的被子上,鼻腔里全是洗衣液的清香。
如果每天都像今天一样,给舒老板打两周的白工,一分钱不拿,她也愿意。
靠着墙壁,伴随着窗外的漫天星空,她安然入睡,一夜无梦。
*
书店延长营业时间后,舒蕴和也延迟了自己的起床时间。
六点半,他按掉闹钟,洗漱完后轻手轻脚下楼,照旧去对面早餐店买早餐,把给松柏的部分放进微波炉里保温。
九点出头,熟睡中的松柏猛地睁眼,起身不可置信地查看老人机,没想到自己竟然打破了长久保持的六点整生物钟。
正好看到舒老板两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舒蕴和:把早餐放在微波炉里了,起床记得吃。]
洗漱完,她下楼去厨房,在微波炉里找到依旧温热的早餐。
坐在餐桌边啃包子,松柏感觉自己作为一个兼职员工得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私心排除绑架拐卖器官贩卖等违法犯罪事件后,她把一切总结为“舒老板是个善良的好人”。
收银台旁,舒蕴和打开一本名叫《青少年营养菜谱》的书籍,从前言开始细细品读。
作者是一个母亲,她在前言写道,由于工作忙碌忽视孩子成长,自己的孩子在青春期发育阶段营养不良,好在及时发现,没有影响孩子成长。
想到小徒弟竹竿一样的身材,师尊本人对作者产生了浓浓的共鸣,边看边不自觉点头。
松柏吃完饭后被他赶到自习区复习,等到十一点才接他的班,坐在收银台边上。
舒蕴和则带着早上新鲜出炉的营养餐笔记前往超市。
第49章
“怎么换人了, 你们老板呢?”带孩子走进书店的中年女人和松柏打招呼。
松柏:“他有事出门了。”
女人:“啊,这样啊,那你知道我上次让他订了一整年的儿童绘本前两个月的到了吗?”
松柏:“有订书单吗?”
女人翻了翻包, 遗憾道:“哎呀,我忘带了,但你们老板是认识我的, 他有说自己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有,我现在问问。”松柏从口袋里掏出老人机,准备给舒老板打电话。
他出门时只带了手机和一张纸条,可能是去进货了?
门外今早刚挂上的风铃轻响。
女人笑道:“你们老板回来了,原来是去买菜了。”
刚按下号码,舒蕴和正好提着菜从外面走进来。
女人和他说了来意,他便让松柏把菜提到厨房里, 自己帮女人拿书。
“私人定的杂志我都放在仓库靠门的那个柜子中间,以后要是有人要,你自己去拿。”女人走后,他嘱咐松柏道, 然后就到厨房忙活了。
当“剑灵”那段时间,他也尝试做过饭, 成果还不错,可惜这份经验并不适用于现代社会。
那时,他可以把神识置于炉火中感受温度,可这方法对于凡人躯体来说,实在是过分冒险了, 他相信松柏也不是爱吃香烤人掌的人。
书店里, 蹲在书柜面前的松柏突然闻到一股烧焦味,以为是面包店传来的, 没有在意,环视一圈确认灭火器摆放的位置后,低头继续清点书籍。
厨房里,舒蕴和把炒焦的青菜倒掉,用帕子擦掉额角的汗,疲惫地喝口水,把锅洗了,再次尝试。
失败的经验格外宝贵,因为根本就不想失败。
出于保险,他这次选择把炉火旋钮转到最小值,对菜品进行文火慢炒。
半小时后,三道虽然味道离美味相差数百米、但起码能入口的菜肴诞生了。
一荤一素,半荤半素,胜在营养均衡。观赏性不强,实用性极佳。
舒蕴和对付完自己的午饭后,让小徒弟进来吃饭。自己则站在小院和书店的连接处,偷偷看她吃饭。从这位置,可以看到她侧面的背影。
她没有对食物挑剔的习惯,吃得很快,是个讨人喜欢的食客。
松柏吃完饭,把碗和电饭锅全部洗干净后继续接班,下午她打开墙角的箱子,开始装饰店面。
舒蕴和回厨房时,发现所有的饭都被吃完了,自己中午还多煮了不少,本以为能剩一些留着晚上炒饭。
青春期的小孩食量就是大,怪不得这么瘦,不知道在学校能不能吃饱。
晚上他对照着食谱继续做菜,相对比中午来说口味提升了不少。
松柏依旧没点评,闷声炫饭全吃完了。
平静的一天就这样过去。
晚上十一点半,松柏跟着舒蕴和关上店门,吃完他投喂的面包和牛奶后,缩在暖呼呼的被窝里一秒入睡。
今夜她做梦了,梦里她似乎正漂浮在一汪泉水之上,泉水晃晃悠悠,面上撒着温暖但不刺眼的阳光。在梦里,她同样闭上眼睛安然入眠。
*
“林白,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回家了吗?”
次日下午,正在收银台里收费的松柏听到方白桃惊讶的叫声,抬头看去,她今天穿着正红色的裙子和精致的棕色皮鞋,旁边跟着的中年男女应该是她的父母。
书店一角,舒蕴和放下手里的《如何把家常菜做得更加美味》,抬头看向来人。
他上次给松柏送笔记的时候远远见过她,有点印象。
松柏道:“我最近在这里兼职。”
方白桃一下子蹿到她身边,牵着她的手臂,“我和我爸爸妈妈出来散步,听说这里新开了家书吧顺便走来看看,没想到正好碰到你了。”
方白桃激动道:“我原本以为你回家里,最近没空呢。这不正好吗,我明天生日,你明晚来我家和我一起过生日呗,我请了好多朋友,有很多都是我们学校你认识的。我都安排好了,我们明晚可以一起烧烤吃蛋糕,然后去KTV唱歌,我定了最大的包厢。”
在学校被她的手臂抱久了,松柏产生了某些习惯,这次没有尝试拔出来,“抱歉,我没有时间,下次再说吧。”
方白桃摇晃她的手臂,和她撒娇,“就一晚上,请个假嘛,我一年只有一次生日,以后高考完可能也不太能见到,没有下次了。”
见松柏还是婉拒,方白桃左顾右盼,“是不是你不好意思请假,你们店长在哪,我帮你请假吧。”
方白桃的母亲看着松柏的穿着,看出什么,出声劝道:“桃桃,可能小林明天晚上没空,上学的时候再一起玩吧,等上学的时候,你再买蛋糕和她一起吃,那时再补过生日好不好?”
方白桃觉得不好,但父母都这样说,在一边嘟着嘴生闷气。
她的父亲安抚道:“不是想买书吗,去挑挑喜欢什么,还可以给你好朋友创造业绩。”
好朋友?
松柏垂下眼睫,想否定但忍住了。
年近中年但保养良好的女人转头看向松柏,“小林,桃桃在家里老是提起你,多亏你每天帮她讲题,这次期末模拟考她才可以进步这么多,阿姨代替她谢谢你。”
松柏:“不用,她在学校很认真。”如果中午和晚上不偷偷玩手机可以进步更多。
方白桃挑了两本漫画,凑到松柏耳边轻声问她:“这本书有惊喜周边吗,我看网上说有的店有的店没有?”
松柏看向舒蕴和,在他点头同意后,在桌底的抽屉里找到几张明信片给她。
方白桃开心地抱了她一下,付款后和父母一起离开了,“拜拜,如果你明晚有时间就和我打电话,我之后有空还会来找你玩的。”
松柏点头:“再见。”
舒蕴和注意到,她一直目送着这一家三口,直至其消失在路口拐角。
晚上吃饭时,舒蕴和问松柏:“下午那个小姑娘是你的朋友?”
松柏:“她是我的同桌,我们才认识一个多月。”言下之意,只是同学不是朋友
舒蕴和把卤鸡腿往她前面推,“她很热情,看起来很喜欢你。”
筷子停在空中,松柏:“朋友是什么样的?”
同样没什么朋友的舒蕴和顿了顿,思考片刻后回答:“大概是有共同话题,聊得来,或者你喜欢和她呆在一起玩的人吧?”
如果是这样定义,那她单方面把舒老板当成自己的朋友。
松柏继续夹菜。
今晚的宵夜不是牛奶和面包,舒蕴和买了台炖锅,尝试煮了两碗白胡椒猪肚排骨汤,菜谱书里说这汤适合冬天喝,可以暖胃。
煮汤比做菜简单,只要把食材全都扔进锅里就可以,直接一次成功。
两人坐在餐桌前一起喝汤时,他看着松柏的脸,发现她的下颌角似乎圆润了一些,心里不禁升起自豪之感,比他学会一本新剑谱得到的满足感还要高。
趁她专心喝汤,舒蕴和装作不经意问道:“平时在食堂吃什么,是不是吃不饱,怎么这么瘦?”
如今松柏对他基本不设防,不经思考,直接把自己帮别人买饭提现饭卡的神奇操作和盘托出。
听了这个回答,舒蕴和沉默片刻,忍住伸手敲她脑壳的强烈欲望,偷偷把握在手里的隔壁面包店储值卡收进口袋里。以后自己亲自买面包给她,省得她把面包卡也卖给同学提现。
怎么这么缺钱啊。
他怀疑孩子不负责任的父母给她留下不少债务。
深夜,舒蕴和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熬夜,拿出账本和计算器计算这家书店值多少钱。
又降温了。
松柏醒来时看到窗台和玻璃上凝了一层冰霜,太阳出来后,渐渐化成水渍,可温度没有好多少。
把自己所有的衣服都套在身上还是不足够,依旧感受得到冷空气像网一样困住自己,无法挣脱。
如果满分是十分,那她平时的温暖程度是六分,属于咬咬牙多喝热水可以接受的程度,但今天只有四分,即使坐在店里依旧觉得寒气逼人。
吃完早餐后不到一小时,躯干里的热气就逃跑得无影无踪。
舒蕴和见她不停地装热水,喝热水,无奈笑道:“中午还吃得下饭吗?”
说罢,转身回院里取了之前买的那件铺毛外套给她,“把你的外套换下来,这个是新的,没人穿过。”
是给别人买的吗?
松柏看着手里多出来的外套,问道:“老板,你为什么会买女士外套?”
开口后有点后悔,两人的关系只是员工和雇主,她一个小员工管得太宽了,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给她可以管东管西的错觉。
“抱歉,我不该……”
舒蕴和没想到她眼睛这么尖,一眼就看到了,又不好说明这是很久以前就买给她的衣服。
“我网上买的时候点错了,打开的时候已经错过无理由退货的时间,干脆收起来,现在不正好用上了。”
听了这个回答,松柏的心情莫名好上不少,回房间里换上外套。
这件纯羊毛的外套,比她的衣服暖和多了,穿上之后手也不冷,腿也不抖,走路都更有劲了,堪称新时代神衣。
这几天,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客流量集中在中午十二点过后到晚上九点.
对此,面包店老板每天都是乐呵呵的,舒蕴和却觉得太忙碌了点。
晚上六点多,方桃雨再次打电话,可怜巴巴地询问松柏,“你真的不想来给我过生日吗?”
松柏:“抱歉,我真的没有时间。”
其实她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已经吃完饭坐在自习区写试卷了。
老人机的声音很响,足够舒蕴和听清通话内容。
挂掉电话后,舒蕴和走到她身边,“今晚看起来不会有太多客人,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不想去吗?”
松柏抬手撑着下巴,眼瞳沉沉,看着窗外,“这不太好。”
舒蕴和在她旁边的椅子坐下,“?”
松柏分析道:“我和其他人基本不熟悉,去了很尴尬。再说,我要是去参加她的生日,等到我生日的时候没办法请回来,挺不好意思的。”
看来还是想去的,她眼中的希冀不作伪。
舒蕴和眼里染上笑意,“朋友之间不会算得这么清楚,你以前的生日是怎么过的,每个受邀请人都会还礼吗?”
松柏低头在草稿纸上胡乱涂抹,笔下出现一个杂乱的黑色线条龙卷风,“我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她的姐姐和弟弟每年都会过生日的,也会像方桃雨一样和朋友一起来家里吃饭。
她很不喜欢那些日子,因为人一多她没地方坐,只能坐在客厅潦草地进食。
小时候尚且天真时,她也曾要求自己也想过生日,不用邀请朋友,只用全家人一起吃个蛋糕就可以了。表面上是做到了,实际上坐在其中才会知道一切都不一样。
弟弟吵闹着想吹蜡烛,大人们会让她让让小的。蛋糕会不顾她的否定,挑选姐姐喜欢的巧克力蛋糕。
她还记得那天是个雨天,母亲带着蛋糕回家后一直抱怨她这么不懂事下雨天吃什么蛋糕,害她半路差点摔倒,全身都淋湿了。
这种生日,不如不过。上小学后,她就懒得再提要求了。
也有人好奇为什么三个孩子的家庭一年之过两次生日,所有人都统一归结为她不爱过生日。
那个家里本来只想要两个孩子,如果自己性别改变,就不会再有第三胎。
那里只是她的出处,不是归属。
舒蕴和感受到小徒弟情绪下降,伸手揉揉她的脑袋,“想放烟花吗,今天晚上这里是可以玩的。”
松柏觉得自己疯了,竟然觉得被摸头好舒服,“算了,离超市好远。”况且,烟花这种一次性的东西很不合她胃口,每一次火光都是钞票的消耗。好看吗,全都是钱换的。
舒蕴和:“过年不就是要放烟花,我中午出去正好看到,买了一点,等十点多我们到外面空地放。”
有客人要付款,他起身去收银台。
松柏看着他的背影,在他转身时猛地低头假装专心看试卷。
十点多,客人走得差不多,隔壁面包店倒还有几个拿着盘子挑面包的客人。
舒蕴和拿着打火机和中午买的小烟花,和松柏搬椅子坐在外面空地上。
今晚风大而透凉,天上的云朵被风快速推动。
天气预报说明天还会继续降温。
松柏的羊毛外套十分保暖,坐在风里只觉得透气又凉爽。
舒蕴和把打火机递给她,让她挑喜欢的烟花放。
松柏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圆锥形的小烟花,按下打火机,拿着打火机颤颤巍巍靠近圆锥尖端的红纸,准备点燃它。
但夜风不听话,把火苗往她的指关节处吹,热意刚刚碰上,她马上紧张地放开开关,收手检查自己手掌是否还像半分钟前那般健康。
小徒弟引燃符纸的动作一向利索,指尖直接埋在火里也无所谓,看她如今害怕的样子,舒蕴和不自觉轻笑出声。
松柏抬头看他,抿着唇无声地瞪他一眼,随即低头把小烟花放在顺风位置,按下开关,让打火机的火苗顺着风飘到烟花红纸上。
“簇——”的一声,小烟花被点燃了,从尖端冒出一大束细长光纤,冲天后顺着重力呈抛物线路线落在地上。
迸发的光线点亮店外的空地,照亮寒冷的夜晚。
松柏抬头看向舒蕴和,火光给他身上染上橙黄的光晕,显现出一种温柔的朦胧美,他倚在椅背上,正注视着自己,笑眼微弯,声音低沉清澈,“还挺漂亮的吧。”
像是要证明什么。
这个场景,像火光熄灭时会消失的美梦,上次看到还是在某个童话里。
趁着这个还未结束,她弯腰又点燃了一个,两个噗噗喷火的圆锥被摆成一条直线。
放烟花,嗯,有点意思,松柏想。
“姐姐,你能让我放一个吗?”有个小孩跑到松柏旁边,看着燃放的烟花激动地吱哇乱叫。
他的妈妈牵着电动车站在旁边,无奈地朝松柏笑笑,“小姑娘,我们和你买,让他放一个吧,要不然小孩子吵着不回家。”
松柏看向舒蕴和,他纵容道:“这是我买给你玩的,看你自己怎么处置。”
“好不好,让我放一个,我妈都说了可以和你买。”小孩见她不回话,着急道,甚至想伸手抢。
松柏坚定了想法,握着打火机的手举到空中,不让他碰到,“不给,这是我的东西。”
她向来不是大方的人。
小孩哭了,直接躺倒在地上滚来滚去撒泼,“小气鬼!”
松柏面无表情:“嗯,你说得对。”
他的妈妈停下电动车,走到旁边把他拉起来,“小姑娘,你有这么多,就给他一个能怎么样,这么大的人了,谁不是从小孩过来的,就不知道让让小孩,你家里人都是怎么教的……”
她小时候才没玩过烟花。
松柏道:“你现在带着他去小卖部,说不定还开着门呢,没必要在这浪费时间。”
孩子妈妈知道她肯定不同意,强拉着小孩骂骂咧咧地走了,“哭什么哭,老是在外面给我丢人。”
小孩哇哇大哭:“我就是想玩,我不管,你给我买!”
两个小烟花早就燃尽了,松柏它们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舒蕴和:“不玩了吗?”
松柏:“我要把剩下的留起来,那样每天都可以玩。”
舒蕴和:“没了明天可以再买。”
松柏提着袋子起身,固执道:“今天这样就够了。”
孩子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舒蕴和向来都听她的,闻言便和她一起把凳子搬回店里,随即降下卷帘门关店回院子休息。
照旧把一盒热牛奶塞到松柏手里,舒蕴和准备回屋休息。
但松柏却站在客房外,握着牛奶迟迟未进。
舒蕴和:“怎么不进去?”
“是饿了吗,今天忘了去拿面包,我下楼给你煮碗面?”
说罢,他转身往楼梯的方向走。
“不用了,我不饿。”松柏叫住他。
她直直地看着他,“谢谢你。”
如果不是他,她现在应该孤零零地呆在学校做题,不可能有刚刚的烟花,不会有现在手里的热牛奶,不会有即将翻倍的存款。
舒老板对她好得有些超过,让她感受到脑后脉搏的剧烈跳动。
她今天很开心,如果每天都可以和今天一样就好了。
“只要你开心就好。”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
舒蕴和朝她笑笑,“时间不早了,洗完澡赶紧睡吧。”
“嗯。”松柏道。
舒蕴和:“那,晚安?”
松柏:“晚安。”
等她关门后,舒蕴和才走进房间洗澡休息。
浴室里,水流温暖,顺着头向下流动。
他闭着眼,感受水流在身体上滑动的轨迹。
现在的松柏和修真界的松柏相比,还没有那么寡言孤僻,心门没关得那么紧实,两者相差的不仅仅是时间。
他有预感,这里并不是全部,但他想象不出未来有什么在等着他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吹完头发后,他打开桌上的漫画书,这是昨天松柏同桌买的那个系列漫画的第二本。
因着封面的人物穿着和修真界相似的长袍,他今天无聊时翻看了几页,无意中在其中发现一个熟悉的阵法。
主角称它为嘀嘀阵法,进入后可以到达一个曾经到过的地方。
这个阵法让年轻人看,比如让松柏看,她可能看不懂,但他一眼就认出来,它和修真界的传送阵一模一样,只不过现在简化成传送符,除了符师,很少人认得。
他怀疑,两个世界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
第50章
“你在看漫画?”
松柏整理自习区书架时, 经过舒蕴和身后,随意一瞥看到他手里的漫画书,不免有些惊讶, 毕竟舒老板在她印象是和诗词散文挂钩。
舒蕴和放下手里的《穿越到修真界成为世界最强》第四册 ,回头看她,“你看过这本书吗, 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松柏:“没有,但我同学们很喜欢。”
方桃雨下课总是偷偷刷手机看这本漫画,或者和其他同学围成小圈讨论剧情。班主任说得挺对,她们班确实没什么高三该有的氛围。
舒蕴和抽出第一册 递给她,“不看看怎么知道喜不喜欢。”
松柏接过书,只看了眼封面上手持常见,身着飘逸长袍的主角, 又把书放回他手边,“我对这没兴趣。”
这时店里没有需要找书或者结账的客人,两人可以偷闲聊聊天。
舒蕴和抽出身边的椅子,略微歪头看她:“?”
松柏坐下, 垂眸打开漫画随便翻了几页,“这些都是假的, 没什么意思。”
舒蕴和:“有可能只是我们接触不到而已,有人经历了这一切,然后把自己的故事带到其他的世界。”
这是他看了两天的猜想,就像松柏可以从这个世界前往修真界,那人也可以从修真界来到这, 然后写下自己的所见所闻。
松柏:“……”
依旧低头翻书, 没说话。
舒蕴和看她想说什么但又不敢说的表情,觉得好笑, 往她旁边挪了挪,轻声问她:“怎么了,在我面前有什么不敢说的。”
从前,小徒弟经常对自己某些剑式直言不讳,那时他也没生气,不同的人总有不一样的想法。
好近,近到可以闻到他衣服散发的清香。
松柏眼睫轻颤,有点不自在地抿了抿嘴,“没想到舒老板是个挺浪漫的人。”
舒蕴和抬起手臂撑在桌上,下巴搭着手掌,“你是说我很有想象力吗?”
松柏:“没有,我是说我什么都想不到。”
舒蕴和低头看她手里的书,“如果你也到了修真界,你会想和主角一样吗?”
“成为修真界最强,然后飞升,或者补偿性地好好体验生活?”
经方白桃每天叨叨叨的熏陶,松柏对漫画的主要内容也有了解。
她认真地想了想:“可以成为最强,但没必要飞升。”
舒蕴和:“为什么?”
一个他没想过的想法。
松柏:“这本书能出现在我的世界,很有可能说明这个世界高于修真界,要是飞升后又回来了怎么办?”
她曾经很不喜欢这个世界,但现在想到这个世界上有舒老板,也不再是曾经那般冰冷令人厌恶的存在。
“虽然,这种魔法之类的东西都是空想,但是有总比没有好。”她又回答道。
“飞升回来吗?也有道理。”
舒蕴和沉浸在她的想法里,看着书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老板,我结一下账。”收银台有人叫道。
“来了。”松柏起身,把漫画放回去,快步走向收银台。
这就合理了,怪不得他总觉得小徒弟修行总让他感到有点奇怪。
原来如此,她本就志不在飞升。
所以,会不会飞升回来?
他的原生世界会不会真的是一本书。
他低头,接着自己书签位置,继续往下看。
这本书里的每一个阵法都可以考究,要么原模原样,要么一眼可以看出原型,也有可能是某些失传的阵法,他边看书,不自觉用食指沾茶水在桌面上涂画。
这个世界没有灵力,没办法看出阵法可行与否。
书里的门派也都找得到原型,甚至有宗门直接叫做归心宗。
只不过漫画里的归心宗宗门风格豪放不拘,长老弟子上下痴于修行,和他印象里腐败死板的宗门不同。
巧合吗?
舒蕴和又陷入新一轮的思考。
收银台边,松柏看着这一幕,轻轻摇头。
舒老板,现在还有一颗年轻的心呢。
*
时间过得很快。
在书店兼职这两周,松柏第一次体会到别人口中的“放假时间过得太快”的感受,一闭眼一睁眼一天就过了。越临近开学,她越觉得心里空空荡荡,有什么东西即将被剥离,看什么什么舍不得。
很快就到了离开的前一天,她站在收银台边上看着书架发呆。门外传来电动车的锁车声,她本以为是客人,便继续看着书架放空自己。
没想到她没等到新的顾客,而是等到了外出归来的舒老板。
松柏:“你和面包店老板借了电动车?”
但面包店老板的车叫声没有这么响,可能是因为工作时间过长,她甚至可以从中听到一种专属于电动车的疲惫。
舒蕴和把钥匙放进收银台边上的笔筒里,“我买了一辆电动车。”
说罢,去角落的纸箱里掏出排插,准备给新车充电。
松柏:“这样啊。”
舒老板之前出门要么走路,要么打车,有辆电动车出行会方便很多。
今天下午在外面忙活了半天,回来的时间晚了,马上就要七点了,来不及做饭。
舒蕴和给电动车充上电后,问松柏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她表示无所谓,便打电话点了一份面包店老板极力推荐的烤鱼。他给松柏塞了一个肉松面包,拜托她加班一会,然后就走进院子里。
晚上八点,松柏坐在收银台写卷子,余光看到自习区的客人们全都站起来收拾东西,陆陆续续地离开。
松柏:“?”
她抬头,看到舒蕴和朝自己走来,“今天提早关店,等他们走了我们进厨房吃饭。”
松柏:“提早下班,为什么?”
舒蕴和按下卷帘门开关,“你明天早上就要走了,今天晚上最后一起吃顿饭送送你。”
松柏收起卷子,和他一起扫地,等整理完书店后到厨房里吃饭。中间的圆桌上摆着烤鱼,才刚送到,地下的炉火红红的,激起喷香的白气,热腾腾的迎到脸上,比大年三十那晚的餐桌更像年夜饭。
舒蕴和已经摆好碗筷,他站在桌旁招呼她,“坐吧,饿了吧。”
松柏坐下,“还好,刚刚还吃了个面包。”
“差点忘了。”舒蕴和走出厨房,回来时提着一杯奶茶,“给。”
松柏接过奶茶,发现是热的,“……”
舒蕴和看她眼神就猜到心里所想,“少喝冰的。”
他补充叮嘱,“在学校也一样,对胃不好。”
前几天,他看到孩子皱眉捂着肚子,胃病发作还不敢告诉他,趁他进院子里了才偷偷摸摸地在书店的医疗箱里找胃药。
松柏也想起那事,心虚地小声道:“我现在胃很好,不说这个了,先吃饭吧。”
舒蕴和出去时,她已经帮两人装好了米饭。
两周的相处,两人已经很熟悉,她也没有刚来时的拘谨,一切都在向舒蕴和熟悉的方向发展。
半饱时,他停下碗筷,看着对面埋头苦吃的松柏,突然问道:“再几个月就考试了,你有心仪的大学吗?”
松柏:“去北方,可能会学医,但别人说学医前期投入比较大,所以我现在还不确定。”
她回答的速度很快,肯定之前就考虑过了。
舒蕴和:“如果有需要就来找我。”
他的回答同样干脆。
手里的筷子停滞了一瞬,她似乎是做了什么很重要的决定一般,抬头看他,认真地问道:“你呢?”
“我?”
“你以后要一直呆在这里吗?”
松柏:“一辈子都在二中这里开书店吗?”
她又突然意识到什么,着急忙慌,“对不起,我不是……”
舒蕴和笑了,“没事,我相信你。”
松柏:“那你考虑过吗?”
“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可能会去其他地方看看,也有可能在这里养老。”
他没把话说死,松柏觉得一切都有可能,她不喜欢这里,未来他可能可以跟着她一起走。
只有舒蕴和自己知道,等松柏上大学,他肯定会跟着她一起离开这,话说得模糊只是怕吓到她。
来到这个世界,做的每一件事,本就都是为了她。
送松柏回房间休息时,舒蕴和把这两周的工钱和笔记的分成一起结给她。
松柏摸着厚厚的两千多块钱,靠在窗边,赏着难得的圆月,闻着金钱的香气,一晚难眠。
次日早上七点,松柏下床收拾好书包后下楼,吃完早餐后,准备坐公交车去学校。
没想到舒老板已经牵出他新买的电动车等在店门口,拍拍后座,示意她上车,“走吧,我送你去学校。”
松柏觉得太麻烦了,婉拒道:“算了,我自己可以去的。”
但赖不过他的固执和心底的渴望,最后还是上车了。
小电动是浅青色的,清新典雅,和舒老板很像。
舒蕴和刚学会电动车不久,这也是他第一次开车载人,回想顾客们坐车的动作,有样学样,回头对松柏道:“抱着我,不要掉了。”
这是可以的吗?!
松柏怀疑自己听错了,愣愣地看着他,等他重复一遍后,才小心翼翼地伸手环抱他的腰,不敢抱太紧,虚虚地搂着。
“抱紧点。”
舒蕴和对自己的车技只是勉强信任。
“哦,好。”松柏应道。
终于心安理得地抱紧了。
舒老板的腰劲瘦结实,即使隔着几层毛衣依旧感受得到其中蕴含的力量感。
他今天没有束发,头发披散于后背,电动车启动前进时,冷风带着发间萦绕的香气往她鼻腔里钻,不免觉得心旷神怡。明明两人都是一样的洗发水,他身上的味道确和自己不一样,比她好闻几倍。
松柏把头虚靠在他背上,猛吸他身上的香味,合理怀疑这是他的体香。
现在的她还不知道这个猜想是完全正确的。
“再见。”
到校门口,松柏走进横栏,再次回头和舒蕴和挥手再见,站在和一个月前来送东西时同一个位置。
舒蕴和望去,突然发现她的脸比那时圆润了几分,也长高了一些,不由得满意地点头,和上次同样地目送她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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