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五十一章 旧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滚!没用的东西!”
未央宫内, 一阵鸡零狗碎。
九岁的贺玄渊脸色惨白地站在宫殿之外的石阶下,紧紧地咬住嘴唇。他的头低垂着,任凭屋内的人往外砸东西, 他也绝不躲闪。
三番四次的生病, 周帝一开始还会亲自来看他, 现在……早已厌烦了,只派了冯令来看上一眼。
而这, 也是让温心绵再一次崩溃的原因。好不容易找到挽回君心的方法,却再一次失效。
这回不知又被喂了什么毒药,贺玄渊只觉得胃里一阵阵抽痛。他死死地咬着嘴唇,嘴里早就是一阵铁锈味儿。
夏日炎炎, 他浑身却冷得发抖,冷汗早已湿了后背,但耳边的聒噪怒骂却还是不止。
“我养你有什么用?”
“你不是会读书吗?不是会写字吗?太学院里那些死老头不是都说你是天才吗?你去把你父皇从落月宫那个贱人那儿带回来啊!”
一声闷响,贺玄渊头上一阵刺痛, 而后伤口顿时渗出血珠, 不住地往下流。
鲜血缓缓滑过眼睛, 贺玄渊被迫闭上眼睛。
石阶上的莲心见状,心里惊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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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不管怎么打,温心绵从未在贺玄渊面上留下过伤口。若是贺玄渊此时在未央宫受了伤, 那日后周帝问起, 可就麻烦了。
莲心躲着飞出门的杂物, 进门低声劝道:“娘娘息怒,太子殿下面上受伤了。”
“受伤了又怎么样?”温心绵手上正拿着一个茶盏, 闻言怒气更甚, 一把扔到外面,正好打到了贺玄渊的肩上, 湿了一片。
温心绵:“他身上哪一块肉不是我给的?我生他养他,还打不得他了!”
莲心:“可若是陛下问起……”
温心绵:“那又如何?他这么笨,说撞到柱子上不就行了。”
莲心:“……”
被这么一打岔,温心绵也不想再拿他撒气了,朝着外面冷漠道:“还杵在这儿干什么?看到你这张脸就心烦!还不快滚!”
明明是她肚子生的孩子,却长得像温轲那个小杂碎!看了就让人来气!
贺玄渊唇色泛着乌青,他痛得连身子都有些站不住,但背却挺得绷直。
即使听到了温心绵的话,贺玄渊心里也未起半分波澜。他只是捂着抽痛的胃,嘶哑着声音,小声道:“解药。”
温心绵每次给他喂毒药,都会实打实的毒药,只有周帝来了之后,她才会将解药施舍给他。而且这解药,也并不是一次性给全,只要能让周帝多来一天,他的“病”就永远也不会好。
“解药?”温心绵冷哼一声,“现在就给你解药,若是你父皇带着太医来了,那不就露馅了?”
“再说了,你现在不好好的吗?还要什么解药?”
“还不快滚!”
贺玄渊:“……”
不能倒在这里,否则他就会被温心绵派人抬进落月宫,强行逼着周帝来未央宫,毫无尊严。
纵使胃部的抽痛已经让他寸步难行,但贺玄渊还是强忍着剧痛,缓步朝着宫门走去。
刚出了未央宫宫门,见了门外一脸焦急的杜衡,他眼前一黑,直直地往下栽。
“殿下!”
杜衡吓了一跳,敢接上前把人扶住。他虽然年龄比贺玄渊小,但他吃得好长得快,又是全家人的宝贝,被喂成了一个小胖墩。
而贺玄渊这些年一直被温心绵折腾身体,瘦削的肩膀,还没杜衡的半个身子宽。
虽然以往贺玄渊每次进未央宫都没什么好事,但这回却实在是狼狈得紧。他手忙脚乱地按住贺玄渊头上的伤口,看着贺玄渊脸色卡白的模样,慌张道:“殿下,咱们去找太医吧。”
“不能去。”贺玄渊用仅存的几分意识阻止了他的提议,“尽快回宫。”
杜衡年纪小,还不会区分“不去”和“不能去”,他只当贺玄渊不想找太医。见贺玄渊想要尽快回宫,可他的身体连走路都困难,他困惑地想了想,憨头憨脑地蹲在贺玄渊的面前,往后看他:“我背殿下回去吧。”
杜将军府,怎么送了这么一个憨憨来了东宫?
若是被人看到了,指不定第二天“太子从未央宫出来后,昏迷不醒只能被人背着”便会传到皇宫的各个角落。而他的母亲,指不定会拿出什么办法惩罚他的“不懂事”。
贺玄渊摇摇头,“扶着我就行了。”
杜衡困惑地摸摸鼻子,“哦。”
贺玄渊一向不喜欢解释他所做的事,他也就索性不问,只按照他说的做。
然而,贺玄渊却低估了温心绵这回给他下的药。他紧紧抓着杜衡的胳膊,手指用力收紧到泛白,也抑制不住五脏六腑都被撕裂的痛苦。
杜衡被贺玄渊抓得痛到五官扭曲,却一丝也不敢吭声。
御花园一角,杜衡实在是痛的受不了了,他几乎带着哭腔对着贺玄渊说:“殿下,咱们在这石凳上坐一下吧。”
他的手都快被捏断了!
贺玄渊喉头已能感到一丝血腥,眼前几乎暗得看不清人。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不能再在外面逗留了,更何况御花园这样的地方,随时都有人路过。
杜衡见状,只好哭丧着一张脸带着贺玄渊往前走。
呜呜呜!好痛!
不来了,再也不来了!明天就是老爹打断他的腿,他也不做伴读了!
这破伴读,爱谁谁做!
不过刚走了两步,一道花墙之隔,忽的传来一团笑意。
杜衡胳膊上的力道猛地一重,他痛得差点儿叫出声来,却被贺玄渊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别出声。”贺玄渊强撑着身体,拉着他躲到了树后的阴影下。
一息之后,只见前方来了一堆浩浩荡荡的队伍。
为首的是杜衡前不久刚进宫前见过的周帝,他的身边有一个貌美的妃子,那妃子一手挽着周帝,一手牵着一个孩子。
忽的,那孩子挣脱了那女子的手,去追那落到花间的蝴蝶。
“铭儿,别乱跑。”
“这个蝴蝶好漂亮!”
“……”
待那群人离去后,杜衡揉了揉蹲的麻木的腿,看着那群人离去的方向,好奇道:“殿下,刚刚那是陛下的妃子吧?她的眼睛和咱们的不一样,和我家养的猫一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得不到回应,杜衡随意往身旁一瞥,随后大惊失色。
贺玄渊,竟不知在何时已经晕倒了。
“殿下!”
“殿下!你快醒醒呀!”
“殿下,你别死呀,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呀!”
杜衡一张小圆脸哭得涕泗横流,他们一家都是军人,只要家里有人被抬着进了祠堂,母亲哭着就告诉他那是人死了。
死了,就会被埋,被虫子啃,被老鼠咬。他虽然才认识贺玄渊不久,关系比不上家里那些一起逃课的狐朋狗友,但他还是不想贺玄渊被虫子咬。
“你是哪家的孩子?在哭什么?”
忽然,杜衡听到一道沧桑的声音,朦胧着泪眼一回头,只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爷爷正看着他。
见有大人来了,杜衡立马不哭了,刚想说话,却不想刚刚哭得太厉害了,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嗝。
“我叫杜衡,嗝~”
老者笑着递给他一张手帕,“长得这么喜庆,果然是杜将军家的孩子,来,擦擦眼泪,告诉柳爷爷为什么哭?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嗝~不是。”杜衡挡在贺玄渊的身前,遮住他的身体。虽然贺玄渊没有明说,但他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贺玄渊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身体不好。
他身体圆润,倒真的能盖住。
“柳爷爷,你知道哪儿有大夫吗?”杜衡小心翼翼地问。”大夫啊,柳爷爷我就是啊。”柳青捋了捋他白花花的胡子,笑道:“你爹最近老毛病犯了,我前两天还给你爹针灸过呢。”
见他竟给自己父亲治过病,杜衡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柳爷爷,嗝~”杜衡挪开身体,露出了身后的贺玄渊,他扬起圆润的脸颊,充满希冀地望着他:“您看您能救救殿下吗?”
柳青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这件事情,谁也不要说,知道吗?”柳青一手探脉,脸色十分难看。
杜衡皱巴着脸,闷声道:“哦。”
柳青:“包括你的父母,也不要告诉他们。”
“啊?”杜衡不解地望着他,“殿下是死了吗?为什么不能说?”
柳青长叹一声,造孽啊。
他先喂给贺玄渊一枚药丸,但贺玄渊的嘴紧紧闭着,他怎么也喂不进去。
戒备心如此之强,不知平日里过的如何水深火热。
柳青幽幽地看着贺玄渊,叹道:“没死。”
但再这么折腾下去,离死也不远了。
命运的齿轮,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开始转动。只不过当时,所有人只当是寻常。
那一次中毒,贺玄渊整整半个月都躺在床上。许是伤的厉害,温心绵倒真的放过了他。
“殿下!”杜衡一脸雀跃地跑进门,望着在床上看书的贺玄渊,笑呵呵道:“柳爷爷来了!”
贺玄渊一眼就看到了杜衡嘴边还未擦干净的芝麻,闷声一笑。
柳青提着要想进门,贺玄渊恭敬地向他行礼:“柳太医。”
柳青也恭敬地回礼,一抬头,一眼就看见了杜衡脸上的芝麻,忍不住也笑了。
这半个月来,杜衡被家人强令住在东宫照顾贺玄渊,跟着贺玄渊吃了半个月的清汤寡水,早就馋宫外的小点心。
每回柳青一来,他就让他帮忙带吃的,只是这些东西贺玄渊不能吃,他怕贺玄渊见到也眼馋,只好每次都透着藏着吃。
一番诊脉之后,柳青心里也松了口气。
“毒已经清的差不多了,但是这身子骨还得靠养。不过,殿下光靠卧床可不行,得常常去外面逛逛,多走一走跑一跑,出出汗才行。”
贺玄渊点点头,“好,多谢柳太医。”
这宫里,哪有地方让他走走?他若是不慎出了门再撞见那日的场景,还不如不出门!
贺玄渊虽少年老成,但如今也只是一个九岁大的孩子而已,心里的想法,哪里瞒得过已经修成人精的柳青?
柳青捋了捋胡子,“听说宫外清野原那儿建了一座新的跑马场,我一会儿要去那儿一趟,殿下若是不嫌弃可以随我一同前往。”
贺玄渊:“多谢柳太医,不过——”
“镇国公温将军不日就要出征漠北,最近,他一直在这个跑马场练武。”柳青径自说完,悠悠地看着贺玄渊。
天下那个男子,不想见一见威震一方的镇国公呢?尤其还是贺玄渊这样半大的孩子。
果然,等他说完,贺玄渊眼神就变了。
他低头犹豫了半晌,抬头望着他欲言又止:“镇国公真的在?”
柳青气定神闲:“当然,我就是去给他治病的。”
“对了,他的女儿也在,算是你的表妹吧。”
第 52 章
第五十二章 守护
清野原位于皇城南郊, 苍岭之下的一片大平原。弯弯曲曲的溪水自河谷流过,滋润了成片的绿茵。
正是夏日,艳阳高照, 但山麓之下, 却并不觉得炎热, 反而微风拂面,使人神清气爽。
狭长的小道上, 一辆马车慢悠悠地晃着。马是老马,车厢也是又破又小。原本只是两人的马车,里面却硬生生塞下了三个人。
杜衡身子圆滚滚的,为了不挤到风吹就倒的贺玄渊和老的只剩一把骨头的柳青, 一路上都吸着气收腹,尽量缩小自己,憋屈极了。
憋得实在受不了了,他一把薅开窗户, 把头伸出去长舒了一口气。
目之所及, 蓝天白云、一碧万顷, 远处山雾弥漫,在层峦叠嶂之间浮动,仿若神女裙摆的轻纱。
“真漂亮!”杜衡眼睛一亮。
连呼吸的空气, 都带着夏日清甜。
贺玄渊垂眸向外瞥去, 神色淡淡, 一副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只是,眉头透着不安, 紧紧地拧在一起。
柳青心里轻叹一声, 若不是温轲特意交代,他也不会冒着风险将一国太子带出宫。
“不必紧张。”柳青将他手中的拿倒的书摆正, 温和笑道:“镇国公最是喜欢你们这些孩子了,他是咱们大周的战神,又不是洪水猛兽,你们一个个这么害怕做什么?”
贺玄渊看着手里的书,脸色一僵。
“那可是温将军啊!”听到感兴趣的话题,杜衡将头伸回来,眉飞色舞道:“我爹说了,他这一生最敬佩的人就是温将军,平西域、破漠北,踏破贺兰山,是名副其实的盖世英雄!”
“听说温将军惯用红缨枪,一年前,漠北蛮子又来进犯,还派来了他们最强的勇士,结果两军对峙时,温将军在马上一手勒马,另一手就这么一挥,”杜衡兴奋难耐,不由自主地开始在马车比划起来,兴致勃勃地看着柳太医,“嘿,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柳太医应和着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漠北最强部族的首领巫木就被他轻松斩于马下,漠北残部连夜退军!”
漠北人凶残蛮横,屡屡进犯,以往大周边境的百姓饱受摧残,甚至一度只能无奈内迁。直到镇国公温轲镇守漠北,一度扭转了这种局势。
然而,两国国力旗鼓相当,如今也只能保持僵持状态,谁也不能彻底灭了对方。但即使是这种情况,温轲已经成为了阻挡漠北铁骑南下的守护神。
“等我长大了,定会去漠北追随温将军!”杜衡目光灼灼,紧握着小拳头。
“好!”柳青抚掌大笑,“我大周有你这样的好男儿,何愁不能灭了那漠北人的狼子野心!”
贺玄渊听着他们谈笑,却闭嘴不言,恍若未闻。
温轲,不仅是大周的温将军,而且还是他的舅舅。
只不过,温心绵从未让他们见过。
平时一谈到温轲,温心绵开口闭口皆是“小杂碎”,还因为他和温轲长得有点像,她就十分厌恶他,完全不念母子之情。
对于这个名义上的舅舅,贺玄渊对温轲的了解,还没有杜衡这个外人来得多。温心绵不认温轲这个弟弟,那如今他去见温轲,那他会认他这个外甥吗?
贺玄渊闭上双眼,五味杂陈。
他也不知道。
但温心绵与温轲不和,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哐当”一声,马车停下。
柳青见贺玄渊一直未曾放松,心里轻叹一声,拍了拍贺玄渊的肩膀,“殿下,走吧。”
穿过一节漫长的林荫小道,一片十分开阔的跑马场赫然出现在眼前,目之所及,没有尽头。
马场之上,有几个零散的人影策马奔驰,快如闪电。
跟着柳青,两人先到了一处院落,结果被侍从告知温轲去教小姐骑马了。
柳青闻言有些惊讶:“你家小姐不才五岁吗?这个年纪就学骑马?”
侍从一笑,“柳太医您也知道我家小姐的脾气,她要是想骑马,谁还敢拦着不成?就算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以我家将军对小姐的宠溺,怕不是都要为她摘下来呢。”
柳青脑海中浮现出温怜那张古灵精怪的小脸,调侃道:“我早就给你家将军说不能这么惯着孩子,结果他还偏不承认,偏说他闺女是天底下最乖的,这下子女儿越发大了,越发娇惯了,知道难受了吧。”
侍从笑了笑,没接话。外人可以说温怜娇气,但他可不能。
柳青虽没介绍跟在他身后的贺玄渊和杜衡,但两人衣着、举止皆不凡,侍从也能猜出二人必定身份不低,他上了三杯好茶,道:“柳太医先等一等,我这就派人去请将军回来。”
待侍从走后,杜衡好奇地望着柳青:“温将军是个女儿奴?什么是女儿奴?”
柳青抿嘴一笑,“舍不得打舍不得骂,放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怕化了,温将军对她这个女儿啊,连一句重话都未曾说过。”
“喏,就说前段时间吧,他闺女去了一趟醉春楼,喜欢上了那家厨子做烧鸡,结果温将军就命人直接给了那厨子良人身份,然后将人挖到他的府里面,天天给她闺女烧鸡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啊?这是温将军?”杜衡眼里出现迷茫,他们杜家出身行伍,哪一个不是棍棒下成长起来的?就连他的姐姐,也是在她爹日常暴躁的怒斥下练得一手好刀法。
他不明白,威名赫赫、在战场上杀敌如快刀斩乱麻的温轲,怎么会这么宠着自己的女儿?
他们两人谈得火热,一旁的贺玄渊却有些坐立难安了,甚至是有些后悔一时冲动来了这里。
万一,万一有人偷偷告诉他出宫和温轲见了面,他刚清净不久的好日子怕是又要到头了。
等了良久,也不见人来。
贺玄渊:“我先出去走走。”
“那我跟着殿下!”杜衡赶紧跟上,纵使一路赶来他已累的虚脱,只想躺着,但依旧努力扮好一个伴读。
贺玄渊脚步一顿:“不用了,你陪着柳太医歇着吧,我随便走走。”
“哦。”杜衡压住努力想要往上翘的嘴角,故作失落道。
……
草场辽阔,一望无垠。
正是午后,浓烈的阳光灼烧着大地、森林,山间升腾起一阵水汽,隐隐约约地飘在上空。
贺玄渊并不打算回去,在宫中这些年,他早就明白如何才不会给自己招惹麻烦。
顺着小溪逆流而上,不知不觉就走了老远,山泉溪流叮咚叮咚响,耳边时不时传来几声鸟鸣,整座山谷,仿佛只有他一人。
倒是,难得的宁静。
忽地,前方传来一阵轻快的马蹄声,贺玄渊心里咯噔一响,立刻往前方望去,只见一人骑着一匹黑马向他的方向奔驰而来。
以往倒也有过文武百官一起参加的宫宴,但是贺玄渊离他们都远,大体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影子,彼此之间都不认识。
然而,贺玄渊却直觉此人就是镇国公,他的舅舅——温轲!
没时间细想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贺玄渊赶紧低下头,只希望他策马而过。
但温轲是何人?万军之中可取敌人首级,眼神那是一等一的好,更何况还是贺玄渊这么一个大活人?
“吁~”马蹄渐缓,温轲在马上勾住缰绳,看向贺玄渊,沉声问:“你是何人?”
怎么避也避不开,贺玄渊只好被迫抬头。
与想象中雄壮威武极为不同,温轲长得极为儒雅。虽是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但一双眉眼却丝毫不带战场上的戾气,反而让人生出一股如沐春风般的感觉。
但贺玄渊心里清楚,这一切都是错觉。
“慈眉阎罗”,漠北人是如此称呼让他们心惊胆战的温轲,旨在警示不要被温轲慈眉善目的面容所迷惑。
“孤乃大周太子,贺玄渊。”贺玄渊身体绷得僵直,语气也十分僵硬。
“哈哈哈哈,你这小孩儿真有意思。”温轲看着他故作老成的模样,一时忍俊不禁,连身下的马似乎都感受到了主人的快乐,不住地喷气。
贺玄渊没想到会这样,自证身份这种事,着实让他觉得有些离谱。他脸色有些难看:“你不信我?”
“当然不是。”温轲停下笑声,扬眉问他:“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贺玄渊被他搞得有一点崩溃,努力装出一副成熟老成的模样:“孤知道,你是镇国公,是我们大周的战神。”
虽然温轲见到他不下马,不行礼,甚至十分嚣张放肆,但贺玄渊还是决定在心里原谅他。
他们从未相见,也是情有可原。
温轲见他明明一副小孩模样,却偏要板着脸装成大人,忍不住又是一笑。他平日里逗温怜逗多了,现在见到别家的孩子,也按捺不住想逗他。
“错了。”温轲摇摇头,“你叫错了。”
“错了?”贺玄渊的脸绷不住了,虽然他也不常照镜子,但依然能看出自己与他是有几分相似,看着温轲摇头,他忍不住脱口而出:“怎么会错呢?你不是温将军?”
温轲点头,“我是,但是你叫错了。”
贺玄渊迷惑地看着他,叫错了?什么叫错了?
心里闪过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不过很快被贺玄渊自己否决了。他不懂温轲是什么意思,只能茫然地站在原地。
温轲早就知道贺玄渊天资聪明,不过再怎么聪明,到底还只是一个小孩子。他看着愣愣的贺玄渊,轻笑:“怎么,第一次见到舅舅,不叫上一声吗?”
贺玄渊一呆,像是突然被雷击中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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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轲,竟然认了他!
可那声“舅舅”,在嘴边滚了几次,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父皇、母后,本是人间至亲至爱的称呼,对贺玄渊来说却冻的发冷,反而是这个“舅舅”,脱离了身份地位,和平常人家一样的称呼,让贺玄渊忽然觉得难为情。
温轲看着脸色憋得通红的贺玄渊,也不为难他,只在心里闪过一丝心疼。若不是前几日柳青无意中说起,他绝不会想到贺玄渊竟在宫里过得如此水深火热。
都说外甥肖舅,古人倒诚不虚言,温轲眼底暗了暗,冷笑一声:估计这就是那个疯女人残害自己孩子的原因。
他看着低着头的贺玄渊,拍了拍马背:“小外甥,你会骑马吗?”
贺玄渊被这个称呼惊了一下,随即摇摇头。
礼、乐、射、御、书、数,本是皇子必学的六艺。然而这些年来,他不知被灌了多少毒药,身体早已是千疮百孔,又如何却学骑马?
一上马还没跑几圈,身体就先撑不住了。
看着贺玄渊眼里的灰暗,温轲心里了然如镜,他紧了紧缰绳,扬声道:“我这匹马乃是西域的汗血宝马,日行千里、快如闪电,想不想试一试?”
似乎知道主人要动身了,高大而黑色的骏马激动地抬动蹄子,鼻子里面喷着气。
贺玄渊望着比他还高的马,眼里瞬间充满了只属于孩子的欣喜与渴望,然而不过一瞬,他便忽地垂下头。若是骑着温轲的马,万一被人看见了传了出去,那宫里……
他捏着衣袖,摇摇头低声拒绝:“多谢,但是我——”
谁料,他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拦腰抱起。
温轲竟一把将他捞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贺玄渊被温轲搂在怀里,身下的马与主人心意相通,飞快地开始奔驰,迎面而来的风,几乎让贺玄渊睁不开眼睛。
“小外甥,你可抓好了。”头顶之上,传来温轲沉着的笑声,他将缰绳递给贺玄渊。
贺玄渊吓得不敢拿,拒绝道:“我不会骑马,温将军还是自己拿好吧。”
“都说了,你要叫我舅舅。”温轲也不管他,直接将缰绳塞到了他的手里,“你不会骑马,那我教你就是。”
“来,专心看着前方。”温轲搂着他的肩膀,指着前方,“你别害怕,我在你的身后,会护着你的。”
“身体放松一点儿,对,不要紧张。”
“手上不要抓得那么紧,你要把你的马当作你的战友,当作你做值得信赖的伙伴。只有你相信了他,他才会一直陪着你。”
午后阳光闪烁,骏马和马上的人在草地上肆意地飞驰。
望着远处快乐的身影,温轲满意地笑了笑。
是个好苗子,不过跑了几圈就会骑马了,只可惜以他的身份,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斩杀仇敌了。
“师父,那是谁?”忽地,自树后走出一个小少年,怀里还抱着一个睡熟了的小姑娘。
“等他过来了你就知道了。”温轲收回眼神,看着温怜睡得正香,笑道:“刚刚还争着吵着要学骑马,要跟着我一起去漠北呢,不过转了两圈,就哼哼唧唧地哈欠连天。”
少年:“自昨晚得知师父你要去漠北之后,就哭了大半个晚上,她也是舍不得你。我看她哭着要学骑马,估计也想跟着你去漠北。”
“若是这小妮子以后真学会了,以她的气性说不定真的会单枪匹马去漠北找你。”
温轲轻叹一声,“我又何尝不知,你父母昨天也来找我了,天下哪有人愿意骨肉分离,只是……唉,不说这些了,只盼着这战事能早些结束,你我也早些回家。”
五岁大的孩子,抱着还是有些沉,少年换了个姿势,温轲见状,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温怜。
少年担忧地瞥了瞥温轲的手臂,“师父,你的手……”
最是爱抱着孩子的他,竟将孩子交给他抱了一会儿,如今竟还换了一只承力的手。
“本来已经恢复好了,但是这两天又感觉不是很舒服。”温轲随意道,“已经请李太医来了,等他过来一起过去吧。”
少年闻言瞥了瞥正跑向他们的人,脸色骤然变了。
“贺玄渊,他怎么在这儿?”
话音刚落,贺玄渊便到了,见到少年后,脸色也十分不善,他勒绳下马,“谢蔚尘,你怎么在这儿?”
谢蔚尘嗤笑一声,看着温轲:“这是我的师父。”
贺玄渊脸色未变,毫不示弱:“这是我的舅舅。”
温轲头痛地抚了抚额头,“两位小祖宗,你们小声一点儿,别把这位小祖宗吵醒了。”
谢蔚尘闻言,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赶紧闭了嘴,只是一双眼依旧瞪着贺玄渊。
贺玄渊一向看不惯自己这个表兄,却也不屑于跟他一般见识。只是走到温轲身边,细细打量温轲怀里的孩子。
小姑娘生得白白嫩嫩,十分水灵。睫毛比一般人要长得多,又黑又浓,弯弯翘翘,一张小脸睡得绯红。
“这是我的小女,名叫温怜。”
“这是你们第一次见面吧,你以后就是他的表哥了。”
忽地,温轲手臂闪过一丝刺痛,他神色未变,只是将温怜靠得近了些,道:“你来抱抱她。”
贺玄渊讶异:“我?”
谢蔚尘一看,便知道温轲旧疾犯了,赶紧上前两步伸出手,“师父,我来抱。”
话一出,贺玄渊脑子还未细想,便将伸手一把温怜接过,只是一接过来,他便后悔了。
怀里的小姑娘,又软又烫,像一团小火球,鼻尖传来淡淡地果香,是小孩子喜欢的味道。
贺玄渊不敢动,生怕她醒了。
“这只手高一点,然后搂着她的肩膀,让她往你怀里靠。”温轲小声指导,“这样她就不会醒了。”
谢蔚尘不甘地看着,看着贺玄渊笨手笨脚的动作,气得直接给他上手纠正:“这只手放到这里,笨蛋!”
此时的贺玄渊,全身心的注意力都被怀里的温怜吸引,根本没心思去和谢蔚尘争辩。
小姑娘恬静地靠在他的怀里,甚至因为贺玄渊身上比常人提问偏低,温怜还舒适地靠得更紧了些。似乎是三人的动静大了些,她模模糊糊地睁开了眼。
三人动作一僵,连呼吸都停滞了。
温怜缓缓睁开眼,懵懂而迷茫地望着贺玄渊,不过一瞬,她便垂下了眼眸,又沉沉睡去。
温轲松了口气,朝着贺玄渊笑道:“看来,她喜欢你,若是别人,她肯定又哭又闹。”
“今后,你可要好好保护她啊。”
保护她,保护她……
忽然之间,天昏地暗,幻境破碎。
贺玄渊从梦魇之中醒来,胸口止不住地钻心地疼。
当年,他无法保护他的舅舅,现在他也没有遵守承诺,保护好温怜,反而还不停地伤害她。
忽然,喉头一甜,贺玄渊忍不住吐出一口血。
第 53 章
第五十三章 再去
承明殿内, 静可闻针。
一下了早朝,贺玄渊便开始处理公文,这几日因着周帝的丧事, 各个部分都积压了不少奏折。再加上之前被周帝搁置的, 这些折子加起来足足有好几摞, 铺满了整个地面。
小太监们一个个面色肃然,刻意放轻了脚步, 络绎不绝地往殿内搬运奏折。
案上的香茗袅袅升烟,东边日出的金光缓缓穿过窗棱,映在布满奏折的书案上。
贺玄渊正襟危坐地靠在龙椅上,垂眸锁眉, 凝神批阅奏折。他动作飞快,却有条不紊。
直到太阳爬得老高,杜衡才慢悠悠地啃着一个烤红薯来报到。他在殿外瞥了一眼殿内的贺玄渊,有些震惊:“竟有这么多折子?”
小太监一笑:“杜侍郎不知道, 这已经是陛下批阅了好多天才剩下的。陛下勤政, 桌上的茶都换了三次了, 却忙得一口都没顾得喝上。”
杜衡自然知道贺玄渊一向雷厉风行,但也知道他一个毛病,便是一旦忙起来便不顾自己的身体。原本他的胃就被温心绵的毒药残害得不浅, 再加上后来在漠北一忙起来就没了分寸, 常常出问题。
杜衡啃完最后一口红薯, 随口问:“忙这么久,陛下吃饭了吗?”
“一早就吃了, 御膳房备了桂花酒酿圆子, 陛下胃口很好,看着奏折直接端起来就喝了。”
杜衡一愣, “你说什么?桂花?陛下吃了桂花?”
小太监见他十分惊讶,不知道为什么要如此重复桂花,点点头道:“喝了,还喝了两碗呢。”
瞬间,杜衡的脸就白了。
贺玄渊怎么会吃桂花?他就算吃土,都不会吃桂花!
温心绵对他第一次下毒,就是将毒藏在桂花糕里。自那之后,贺玄渊便再也不吃任何关于桂花的东西了。
而如今他竟……杜衡心里暗道不妙。
“参见陛下。”杜衡跨进殿内,看着头也不抬、不怎么想搭理他的贺玄渊,他犹豫片刻,转身把门关上了。
光线骤然一暗,贺玄渊终于停下了笔,抬头凝视着他。
“有事儿?”贺玄渊搁下笔。
纵使贺玄渊掩饰得再好,但熟悉他的杜衡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儿。
脸色较往常更加苍白,连嘴唇都泛着白,毫无血色。眼底之下,有一层若隐若现的乌青。
不对劲儿,十分的不对劲儿。
这不是贺玄渊一贯的模样。在漠北的三年,他早已练就了一身强健的体魄,绝不会是这般羸弱的模样,而且还吃了以往最厌恶的食物,除非……
除非……余毒复发!
当初漠医便说过,贺玄渊体内的余毒十分顽固,并未完全清除。一旦碰到合适的时机,便会再次肆虐。届时,便会导致五感逐渐失灵,若不及时医治,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不是味觉丧失,他不信贺玄渊会尝不出来桂花的味道。
杜衡低头沉吟一阵,他知道此时的贺玄渊已经今非昔比,他再也不能像以往那般肆无忌惮、吊儿郎当的,他的一言一行,皆是代表他们杜家。
可……可他跟着贺玄渊一起长大,怎么也无法将他看做是一个冰冷的帝王。
“陛下,”杜衡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今晨用的膳食,是甜还是咸?”
贺玄渊眼神一沉,瞬间就知道他想问什么。
贺玄渊:“你想说什么?”
没正面回答,便是逃避。杜衡见他这样逃避,心里就完全清晰了:这余毒想必早已经复发了,只是他一直没察觉出来。
而贺玄渊,也在有意隐瞒。
杜衡心里一直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就凭贺玄渊每次见到温怜后情绪都会失控,他就时刻担心已经被压制许久的余毒会复发。
而早在半个月前,漠医开的药已经用了半数,不知现在还剩下多少。
“漠医开的药还有吗?”杜衡脸色也暗了下来,有些焦灼:“陛下,这个事情可不是小事儿!这毒药极为霸道,漠医当年说过,即使是残毒,一旦发作起来也会让人生不如死!”
“若是陛下担心局势不稳,不放心其他人,我愿为陛下去一趟漠北。”
说完之后,承明殿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静谧。
“殿下!”杜衡一向对贺玄渊十分忍耐,但此时此刻也忍不住心里的暴躁,“难道,您还不相信我吗?”
“我从八岁进宫,和您一起长大,陪你一起对抗未央宫、一起去漠北,上刀山下火海,我杜衡哪一件事情没有陪着殿下一起做?”
“我对殿下的心,苍天可鉴!”
他一时激动,连称呼都忘了变,依旧是用着叫了十多年的“殿下”。
见事情已经暴露,贺玄渊便不打算隐瞒了,他微不可查地摇摇头:“并非不相信你,只是……”
“不是药的问题。药虽不多,但还是有一些,但是……这段时间吃得太频繁了,效果已经不如以往那般好。”
“若想保持药性,只能控制药量,所以我这些日子便没有吃。”
这段时间吃的太多了?杜衡一呆,不由自主道:“是因为温小姐吗?”
这余毒,由怒气而激发,被喜悦所压制。
怒则动,喜则静。
而贺玄渊自回宫之后,为了温怜的事情,几乎时时刻刻都在生气,鲜有喜悦的时候。
此话一出,杜衡便知道自己多嘴了。趁着贺玄渊没把他轰出门,他赶紧补救:“陛下,那我去请柳太医进宫吧?咱们不能任由余毒就这样发展下去。”
贺玄渊神色不善地瞥他一眼,看得杜衡一个激灵,才冷冷道:“柳家与温家一向交好,因着之前我想将温怜嫁去漠北的事情,柳太医已经上了无数道折子想要告老还乡了。”
说完,他瞥了瞥角落里那厚厚的一摞折子。
“可……”杜衡有些急了,一想到这些他就为贺玄渊感到不平,“可事情不是他们想的那样,陛下待温小姐这么好,他们怎么会相信陛下会把温小姐推到火坑呢?”
“我去给柳太医说清楚!”说完,杜衡便焦急地起身,刚走了两步,就被贺玄渊叫住了。
“别去。”贺玄渊头痛地抚了抚额头,“怎么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一点儿长进也没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和赫连珏之间的关系,绝不能告诉任何人!”
“程安那个老狐狸,现在这个时候怕是已经反应过来我诓了他,指不定想着怎么反击呢,可别在这个时候给他递刀子。”
边境主帅、当朝太子和敌国皇帝私下有来往,若是这件事情被捅了出去,只怕是大周又会迎来一阵腥风血雨。
纵使他现在已经是皇帝了,但继位时间不久,还难以压制像程安那样手握大权的权臣。
杜衡惆怅地低下头,低声道:“那陛下的身体怎么办?”
总不能,让温小姐去讨贺玄渊开心吧?以温怜对贺玄渊目前的态度,怕是比杀了程安还难。
贺玄渊沉吟一阵,“余毒白天几乎不会发作,只会在晚上趁虚而入,放心吧,当年那些日子我都撑过来了,也不在乎这一些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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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衡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叹息了一声。
“不说这些了。”贺玄渊打断了他的叹息,突然开口问:“之前交代给你的事儿办的怎么样?”
杜衡闻言,脸色愈发垮了。
温心绵已经将贺玄铭和温怜的婚事强说是周帝赐的婚,大周自古重视孝道,即使身为皇帝,贺玄渊也没办法阻止婚事的进行。
因此,贺玄渊便交代他劝说贺玄铭主动退婚。
但,贺玄铭并不愿意。
看着杜衡犹疑的脸色,贺玄渊脸色瞬间冷了:“他还是要娶?”
本以为贺玄铭知道了当年的事情,便绝不会娶温怜,却不想,贺玄铭竟真的有这个心思!
杜衡欲言又止,终是将贺玄铭的原话说出:“宁王说,不出半月温小姐就会成为他的妻,希望陛下到时候信守承诺,亲自送温小姐出嫁。”
贺玄渊微眯双眼,脸色铁青。
“真是,不知死活!”
“你去告诉他,让他别痴心妄想!”
他绝不会让温怜嫁给他!
……
芙蕖宫内,养着成片的芙蕖。
小池边上,有一株硕大的柳树,万条垂下绿丝绦,每一丝细长的柳枝都探入水底。
夏日蝉鸣,温风拂面,小荷轻摆。
温怜坐在树下的秋千上,呆呆地望着天空出神。秋千似有似无地摆动,带起桃红色的裙摆飘动。
美人身形似玉,柔弱无骨,与四周的景色融合,美得像一幅画。
沅芷端着一碗碎冰酸梅汁,远远地就望见温怜魂不守舍的模样,心里也闪过一丝难过。
她曾以为温怜会如愿嫁给贺玄渊,却不想竟会嫁给落月宫贺玄铭那个傻子!虽然有人说他已经不傻了,但……他那里能配得上她家小姐!
她家的小姐,比有着“京城第一美人”的丽妃还要惊艳的相貌,还要高挑丰满的身形,若不是她家小姐藏于深宫之中,“京城第一美人”哪还轮得到她?
就算一直待在宫里不嫁,也比嫁给贺玄铭好!
擦去眼角的泪水,沅芷努力扯了扯嘴角,强撑起一片笑容。
“小姐,我刚刚做了些酸梅汁。”沅芷将白瓷碗递给她,“大夏天的,喝这个最能解暑。”
然而温怜却恍若未闻,眼中黯然无神。
沅芷一顿,她仔细朝着温怜望去,忽然惊叫一声:“小姐,你的嘴怎么了?”
这一声,倒是让温怜立刻回了神。
她慌乱地捂着嘴,“没什么,你别乱叫。”
沅芷立刻放下碗,担忧地上前:“难不成是蚊子咬了?这几日蚊子极其嚣张,我身上也全都是红包,又痛又痒。”
温怜意外地抬头看她一眼,点点头含糊道:“确实是蚊子。”
沅芷拉开她阻挡的手,仔细地打量温怜的嘴唇,只见原本的樱桃小嘴,如今却整个肿了起来,嫣然若血。
“这是什么蚊子?”沅芷有些咋舌,“怎得这样厉害?看这样子,得抹一些药才能消肿。”
温怜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面红耳赤,垂下头低声道:“不用了,过两天也就消了。”
反正,那人应该也不会再来了。
嘴唇上是不太好抹药,沅芷将碎冰酸梅汁递给她,“小姐用这个凉一凉吧,能消肿。”
凉凉的碎冰,十分舒爽,甚至带有些许刺痛。温怜猛地想到昨晚贺玄渊那炽热的唇,还有那个意外的、带着愤怒的吻。
那时她意识昏沉,一开始并未发现是贺玄渊在吻她,直到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感受到他的吻一路向下,而禁锢着腰肢的手逐渐炙热、四处作乱,她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不知道贺玄渊究竟是不甘心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的她嫁出去,还是只是为了羞辱她。
但不管如何,她今后都不想再和贺玄渊产生半点关系!
如若她嫁出宫,她和贺玄渊再也不见,就此绝缘,就是她最想要的结果。
“乌嬷嬷在做什么?”温怜抿了抿酸梅汁,淡淡问道。
沅芷:“小姐您也知道,乌嬷嬷总是闲不下来,现在正整理小姐的房间呢。”
温怜随意将瓷碗放下,十分优雅地用手帕点了点嘴角,状若无意道:“乌嬷嬷年纪也大了,晚上还是让她早些休息的好,以后每天晚上换你来伺候吧。”
沅芷一愣,“我来吗?”
自温怜入宫,便一直是乌嬷嬷伺候温怜入寝。虽然她也是温怜的贴身丫鬟,但从未想过替代乌嬷嬷在温怜身边的位子。
温怜:“对,你来。”
沅芷有一些慌,不知道为什么温怜突然就这样安排,“那……那乌嬷嬷知道吗?”
温怜抬头,静静地看着她:“你去告诉她她就知道了,顺便让她把屋里的香换了,给她说我不喜欢。”
沅芷:“……”
这是,吵架了?
“好。”沅芷先应承着,她知道温怜的脾气极好,若是正和乌嬷嬷吵架,也不过两天就能和好。
温怜看着沅芷的背影,眼神复杂。
乌嬷嬷是一手带大她的,她曾以为她不会背叛自己,却不想就在昨晚……那个香,肯定有问题。
否则,她昨晚不会在贺玄渊已经将她吻得无法呼吸才醒来!
无耻!
温怜一想到昨晚贺玄渊的行为,心里就冒起阵阵怒火!
昨晚,他居然会趁人之危!那种情况下,他根本不敢反抗。她了解贺玄渊,最是吃软不吃硬,如果当时她敢反抗,那贺玄渊绝对会被激怒,她反而会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她知道贺玄渊有多敬重她的母亲,因此那声“不可以”是真,而那声“不要走”却是她为了让贺玄渊离开而故意说的。
只是这一声,怕是将他伤得很了。
温怜重新遥望承明殿的方向,紧紧地捏住秋千的纤绳。
……
直到夜幕降临,乌嬷嬷都没有来见温怜,温怜心里便知道她确实已经成了贺玄渊的人,一时不免有些难过。
自小陪伴她的人,却在这个时候倒戈。
难道,权势富贵就这么重要吗?
沅芷闷着头为温怜梳头,看着温怜的神色,一时也不敢说话。她与温怜,自然不比温怜和乌嬷嬷亲厚,于是便更没有资格来劝和了。
帮温怜拉下帷幛之后,沅芷看着躺在床上的温怜道:“小姐不必担心,我就站在门外,若是有什么事儿,您一叫我就进来。”
芙蕖宫里的规矩,没有其他宫里那般严格,非要侍女来守夜。只是沅芷见温怜一天都不开心,怕她有什么事情。
温怜却摇摇头,“你在我这里守着,我反而睡不好,你回去自己睡吧。”
贺玄渊是个极重体面之人,经过昨晚的事情,必不会再来自讨没趣。
沅芷迟疑:“可——”
“没什么可是的。”温怜温柔却直接地打断她的话,“回去吧,不比担心我,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沅芷虽然不解,但还是点点头。
自从温怜从宫外回来之后,似乎成熟了不少,眼里再也没有往日的犹疑和怯意,多了些许坚定、些许决然。
不过,就是这样才好!就这样,才不会被人欺负!
沅芷:“那好,我就睡在隔壁,小姐若有什么事情,叫我一声就好了。”
花盏一盏一盏地熄灭,随着关门声响,温怜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此时此刻,东宫却并不太平。
虽然现在已经继位,但除了上朝、办公之外,贺玄渊的衣食住行却还在东宫里面。甚至,连当初他让人换的侍卫太监,也全部都换回来了。
月上中天,贺玄渊猛地睁大双眼,再次从梦魇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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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不受控制地突突跳,贺玄渊抬手擦了一下额上的冷汗,脑海中那些质疑声却还是不绝于耳。
“我让你保护她,你是怎么保护的?”
“他怎么对得起我们!你们贺家人怎么对得起我们温家人!”
“畜生!当初就不该救你!”
“白眼狼!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
贺玄渊难耐地闭上眼睛,忍着胸口的疼痛,沉声道:“备水,沐浴!”
深夜毒发的痛苦,绵长而折磨。
沐浴后的贺玄渊只着一套素白衬衣,冷清的月光洒在他紧紧拧在一起的眉头上,落在浓黑的眸子里,却探不到底。
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在被针扎一般。
许久已经没这么疼过了,自从当年温怜进宫,温心绵找到了新的方法吸引周帝的注意,就放过了他,再没给他喂过药。
他也就此拜托了“病秧子”的称呼。
回忆起了过去的事情,毒素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越发在身体里肆虐,身体就像被千斤重的石头碾过一般,贺玄渊紧紧地捂住心脏,颤抖地掏出了袖中的药瓶。
药瓶打开的一瞬间,贺玄渊却又重新盖住了。
不能,若是再继续这么不加节制地吃,便再也无法控制毒素的发展。
贺玄渊失力地靠在柱子上,忽然,夜风吹拂,他闻到一股淡淡而熟悉的清香。
与温怜身上的味道十分相似。
“那是什么?”贺玄渊朝着前方怒放的花朵,问道。
无人出现,但暗夜之中却传来清晰的声音:“这是温小姐在陛下去漠北的时候种下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淡淡的花香缓解了他的痛苦,贺玄渊沉吟片刻,问道:“今天,她怎么样?”
“温小姐不让别人靠近,属下们并未探听道她说了什么,只看到她在院内的秋千上坐了一天。”
贺玄渊轻笑一声:“不让人靠近吗?”
“去给乌嬷嬷说,让她把上次的香点上。”
“我现在就过去。”
第 54 章
第五十四章 装睡
夏日的夜空, 晴空万里,月明星稀。
窄小的宫道上,月光大方地洒下清辉, 只为贺玄渊一人照亮前路。青石板上, 回荡着清脆的脚步声。
若是在以前, 只要出现贺玄渊的身影,这里必然会跪着一列太监宫女, 但自从贺玄渊一继位,便下令各部门精简机构、节俭开支,由是整个大周自上而下掀起了一股朴素之风。
自然,这个风也刮到了后宫。
偏僻的宫道, 没有一个人、没有一盏灯。
虫鸣蛙鸣,不绝于耳,宽大的衣摆拂过暗夜里的花花草草,抹去了附于它们之上的露水。
月光洒到芙蕖宫的牌匾之上, 贺玄渊抬头望着牌匾, 驻足良久。
半晌, 他上前推门,随即眉头一皱。
大门被人锁上了。
心里划过一丝怀疑,但……他也不是很在意。
他不需要温怜身边人的投诚, 她们的态度于他而言, 无关紧要。
来都来了, 贺玄渊自然不会被一道门轻易拦住。以往在漠北的时候,为了翻阅漠北人的军营, 两米高的墙对他而言都易如反掌。
芙蕖宫的门, 对他完全如同虚设。
一个轻巧的翻身,他悄声落地, 连一丝声响也无。月光落在芙蕖宫的小院内,仿佛为它盖上了一层朦胧的细纱。
“布谷布谷”
忽然,一旁的柳树之上杜鹃鸟似有所感,盯着贺玄渊的身影,警觉地叫了两声。贺玄渊皱眉,随手捡起一颗石子,还未向它打去,杜鹃鸟便惊飞了。
“倒是个有眼色的鸟。”贺玄渊低声轻哼,“希望屋里的人也跟你一样有眼色。”
说完,他便毫不犹豫地向温怜的屋子走去。
原以为她的屋子也会锁,却不想他试探地一推,竟然推开了。
屋内,香薰弥漫,贺玄渊顿了一瞬,而后悄声关上门。
黑暗中,温怜无声地睁大双眼,她本睡得不沉,早在鸟鸣之时就已经醒了。看着不断靠近的黑影,她的心脏瞬间不受控地剧烈跳动。
心跳鼓鼓如雷,怕被贺玄渊发现,温怜强迫自己屏息凝神。
他怎么还会来?
难道,他就没闻出来这香已经和昨日的不一样了吗?
冷清的月色透过窗棱,让这小小的厢房亮如白昼。贺玄渊掀起帷幛,让月色落到床上之人的脸上。
看着床上之人恬静的睡颜,贺玄渊目色沉沉,心里的猜测终于得到答案。
自从他决定来找温怜,余毒引发的疼痛便开始缓解,直到到了这里,这一刻看见了心里想了千百遍的这张脸,他才感觉像是又活了过来。
怒则肆虐,喜则退却。
这病由温怜起,也由温怜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温怜,如今是他最好的药。
贺玄渊探身靠近床,轻轻坐在温怜的床边,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恍惚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不禁一笑,随手为她撩起睡得凌乱的碎发,轻声道:
“自昨晚回去后我想了很多,都是关于你的。”
“当年舅舅和舅妈都嘱托过我,让我好好照顾你、保护你,可是,这几日我总是做梦,梦到他们骂我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我承认,他们骂的没有错,这些年来,我让你吃了这么多的苦。我用尽全力保护你,可依然没能阻止你知道过去那些不堪。”
“自那件事后,我便知道,无权无势是有多无助,现在,我终于得到了最高的权利,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伤!”
温怜感受着他冰凉的手在她脸上作乱,只有努力压制着身体,才不至于浑身颤抖。
然而,贺玄渊的话却如一道一道冰柱,一道一道插到她的心里。
“还记得我第一次去你们府上吗?你当时就说过,想一直和我在一起,还记得吗?”
“所以,以后就留在我身边,陪着我好不好?”
此话一出,温怜心如坠石!
贺玄渊,竟还是不愿意放过她!
可凭什么?
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凭什么他想要的时候,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会甘之如饴地陪着他?
明明当初,是他先放的手!
夏日闷热,但温怜却浑身冰冷,她不自觉握紧了双手。
然而下一瞬,她就感觉被子被贺玄渊掀开,她的手猝不及防地被贺玄渊握住。
温怜呼吸一窒,僵硬地开始放松身体,任贺玄渊把玩她的手。
这个时候,绝不能被他发现她已经醒了!
贺玄渊的手管用剑,即使回宫这么久,他也依然保持着每日晨练,由是他的手,满是厚重的茧子。
他以往也没拉过女孩子的手,下手也没个轻重,他自认为轻柔的一捏,温怜便感觉有些刺痛。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却被贺玄渊握得更紧了。
温怜身形虽高挑,但手小脚小,落在贺玄渊的手里,能整个一把包住。细腻柔软的肌肤,带着些冰凉的凉意,让贺玄渊有些爱不释手。
靠近她、触摸她、闻见她的味道、听到她的呼吸、感受着她的体温,每一个动作,都让贺玄渊难以抑制心里的悸动。
每一份悸动,都带来意想不到的快乐。由是越靠近温怜,贺玄渊身体的痛楚便减少一分。
这份痛,由你而生,因你而灭。
一时之间,贺玄渊不知道温怜于他而言,到底是让人痛不欲生的毒药,还是让人无法自拔的解药。
月光下,嫣红的嘴唇像是暗夜中诱人的红果,贺玄渊眼神闪过一丝暗沉。
贺玄渊轻轻一笑,无论是解药还是毒药,他都要了!
倾身向下,他肆无忌惮地再次吻上了她的唇。
柔软的嘴唇,却是毫无道理的甘甜,贺玄渊体内痛楚再一次偃旗息鼓。感受着身下人的乖顺,贺玄渊搂起她的身子,扣着她的脑袋,再一次肆无忌惮地深吻。
忽地,暗夜之中,贺玄渊睁开了双眼。
温怜的呼吸,竟然是乱的!
她隐藏的很好,好到甚至瞒过了贺玄渊,若不是两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贺玄渊绝不会发现温怜是在装睡!
贺玄渊愣了一瞬,随后眼底划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醒了?
醒了更好!
如果说在此之前贺玄渊还保留几分节制,那么这一瞬间,拦住他理智的最后一点便也消失了。
贺玄渊像是想要将她揉入怀里,大掌揽过她的腰身,不断地向她索取,厚重而炙热的鼻息尽数扑在温怜僵硬的脸上。
月光下,温怜的睫毛细细地颤抖着,显得弱小而无助。直到她无意识地推开贺玄渊,贺玄渊才放过了她。
温怜得了片刻喘息,完全没意识到了自己竟动手推开了贺玄渊。自贺玄渊吻上她之后,她的脑袋就轰然一响,一片空白。
忽然,耳垂被人含住,温怜浑身一僵。
贺玄渊完全搂着她,自然知道她身体的变化,忍不住闷声一笑。他靠在温怜的耳边,低声道:“你知道你有多招人吗?”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如暗流一般淌过温怜的心,无端起了一丝波澜。
温怜本就被他吻得口干舌燥,如今更是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都已经如此明显了,可温怜却依然要装睡。贺玄渊暗笑一声,既然温怜想要玩儿,那他便奉陪到底。
长而卷曲的睫毛,都得跟筛子似的,贺玄渊安抚性地吻了吻,低声继续:
“那晚庆功宴之后,你的名字便传至整个大周,无数人都在打探你的消息,你的一幅小像,被人炒到黄金万两。”
感受着身下人儿的慌乱,他立刻安抚道:“当然,被我买下了。”
“还有,你跳的那支舞,如今现在已经京城各个风月场所流传开来,无数世家公子、富商大户不远万里也要到京城来看一场。”
“你猜,这些人这么为什么费尽心机要这么做?”贺玄渊的唇点了点她的脖颈,透亮的月光之下,她的脖颈光滑细腻,泛着白光。
贺玄渊眼神一暗,垂首含上了她的锁骨。
这一下,温怜实在是没办法装下去了。肩上的灼热,像是一个快要起火的烙印,烧得她心慌意乱。
温怜忍不住动了动,装作要醒过来的模样,希望贺玄渊能像昨日一样离开。
然而,今日的贺玄渊早已不是昨日的贺玄渊,他在来的路上,早已经一切都想清楚了。
他要温怜,要温怜永远地待在他的身边!
无论是她自愿,还是暂时的不愿,他都会留她在他左右!
贺玄渊看着温怜挣扎,心里无端升起一股戾气,“贺玄铭无权、无势,你觉得你嫁给他,他能保护你?”
“你自小待在宫里,不知道宫外那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存在。”
“那些男人见了你,定会像疯狗见了骨头一般,你觉得到那个时候,贺玄铭能保护你?”
贺玄渊瞧着温怜依旧不愿挣开的眼睛,良久之后,他才缓缓放下她。
“只有我,只有我才能保护你。”
说完后,贺玄渊脱下外衫,温怜闭着眼睛,听见衣料的窸窣声,惊得脸都白了。
而后,宽厚而结实的一双手将她搂入怀中,温怜心里一跳,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开了。
这个时候,她再也没办法冷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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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香草味儿沁入鼻息,温怜被他强势地搂着,只能将脸埋在他的怀里。暖热的鼻息吹在她的脖子上,让她的身体越发僵硬。
她不安地动了动,却感到背后和腰间的手加重了力道,她被困在了贺玄渊的怀里,动弹不得。
“别动了,睡吧。”贺玄渊拍了拍她的背,他可不想让某些事情提前发生。
温怜一愣,心里松了口气。
前些日子,乌嬷嬷面红耳赤地为她拿了几本书,她随意看了几页,羞得脸色通红,随即便让人扔了出去。
她暗中握紧自己胸前的衣领,如若贺玄渊真的要强迫她,她不可能真的再继续装睡了!
不过,她的心思在贺玄渊眼里,简单的不能太简单。他将人抱紧了些,几息之后,佯装熟睡过去。
听着她平稳的呼吸,温怜一直悬在空中的心才落了下去。她轻轻地抬头,月光透过帷幛,洒下一层沙沙的影子。贺玄渊的眉眼,一如以往那般锋利,嘴唇浅而薄,是人们常说的薄情的特征。
温怜凝望了他片刻,而轻轻地往后退。
贺玄渊睡觉极浅,以前她被他逼着在书房背书时,曾偶尔见到贺玄渊困倦地合上眼睛,她见状,便偷懒地不出声。
谁料,贺玄渊竟直接睁开了眼睛望向她,吓得她立马开口背。
因此,温怜轻之又轻地挪开他放在她腰间的手,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生怕吵醒了他。
“布谷布谷”
忽地,窗外传来一声鸟鸣,温怜吓得一个激灵。
好不容易才挪开的手,再一次将她揽在怀里,温怜浑身僵硬,气闷地闭上眼睛。
罢了,就这样吧!
若是贺玄渊醒了,她会更倒霉!不若就这样装睡,还能让贺玄渊放松警惕!
察觉到怀里之人的安静,贺玄渊悄然勾起嘴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真乖。
第 55 章
第五十五章 信
有贺玄渊在, 温怜以为自己定不会睡着,然而事实是,她这一觉却睡得极沉, 甚至是连贺玄渊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摸了摸身旁早已凉透的被褥, 温怜有些愣神。
“小姐今日气色不错。”沅芷笑着为温怜递上帕子, “这眼底的乌青都没了,想必昨晚睡得不错。”
温怜僵硬地收回手指, 垂眸不语。
贺玄渊究竟是想干什么?不出半月,她就要嫁给贺玄铭了,这个时候,他却要来干这种事情?
看着温怜漠然的双眼, 沅芷也止了笑意,担忧地看着温怜。不知何时,温怜仿佛换了一个人,虽然坚毅了、成熟了, 却也更加冰冷了。
忽然, 房门被敲响了。
温怜向外看去, 是乌嬷嬷。只不过,一夜未见,她仿佛一下老了十岁不止, 本就有些佝偻的腰, 越发下垂。
西域人特有的浅色眼睛, 一脸疲惫地望着她,满是忧虑和歉意。以往她进门, 都是直接可以进来的, 然而如今,她却犹豫地站在门外, 没有温怜的吩咐,不敢踏进一步。
温怜十分复杂地看了她半晌,才轻轻道:“进来吧。”
沅芷知道她们主仆要谈事,自觉地退了出去。
她一走,乌嬷嬷就直接跪倒在温怜脚下,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
温怜知道她会来找她,却不想她竟会一开始就如此!除了父母之外,乌嬷嬷是陪伴她最久的人,她曾对她毫无保留,却不想竟会遭到她的背叛!
可十几年真心实意的慕儒之情,哪里是这一朝一夕能改变的。乌嬷嬷的磕的这一重响,让温怜心里仿佛被抓了一下。
她哑然张了张嘴,却最终还是一言未发。
沉默良久,一切仿佛被冻住了。
“乌嬷嬷不必如此。”温怜叹息了一声,“纵使我不甚了解宫外之人,却也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我即将嫁给宁王,离开皇宫,你不愿跟着我,我也能理解。”
“可是……”她强行忍住言语的哽咽,悲戚地看着地上的人,“可是,为什么会你要背叛我,为什么要让贺玄渊进我的房门,你难道不知道……不知道我马上就要出嫁了吗?”
周帝、温心绵、贺玄铭、贺玄渊……这些人的虚情假意,她可以给找一个理由说服自己不要伤心,一切都是人性罢了。
可是温怜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小陪伴她的乌嬷嬷竟也会背叛她,如果此时的背叛是真,那么之前的一切,便也无法再纯粹。
一切,都是假的。
“难道,权势地位就那么重要吗?”温怜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眼睛早已被逼的通红,不断地流泪。
重要到可以向最亲近的人捅刀子。
乌嬷嬷听着温怜的质问,佝偻着浑身颤抖,不敢抬头,泣不成声。
“不是的,”她垂着脑袋摇摇头,声音苍老而嘶哑,仿佛一口古老破碎的旧钟,可以窥探其内部的腐朽,“老奴不是为了权势,是为了小姐。”
“为了我?”温怜一愣,而后哭着笑出了声,“竟是为了我?你让贺玄渊进我的门、上我的床,现在居然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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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嬷嬷,我温怜是不聪明,可是也不傻。”温怜用力擦去脸上的雷,冷笑一声:“你既已经做出这样的事,我的芙蕖宫已经容不下你了。既然你已向贺玄渊投诚,那你便去找他吧。”
乌嬷嬷浑身一僵,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温怜,她虽知道自己的做法上不得台面,可……她从未想过温怜会赶她走。
她不是早就想嫁给贺玄渊吗?为什么现在又如此不愿?
看着温怜毫不留情的背影,她猛地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拽住温怜的裙角,“小姐,老奴是真的为了小姐好!”
“小姐喜欢陛下,不是一直都想嫁给他吗?老奴只是想让小姐和陛下在一起。”
温怜麻木地甩开她,冷冷地看着她:“以这样的方式?无媒苟合地偷情?”
乌嬷嬷看着她漠然冰冷的眼神,被狠狠地一刺,她垂下眼眸,低声:“温心绵已经下令将小姐嫁给贺玄铭,难道小姐要糊里糊涂地嫁过去吗?”
“嫁过去又如何?”温怜后退一步,怒其不争:“我早已给你说过,我嫁过去之后,便会和他一起离开,你又何必多事?”
“可……”乌嬷嬷绝望地闭上双眼,可贺玄铭根本无法护住她。
纵使温怜母亲嫁给了位高权重的镇国公,却依然无法逃离悲惨的命运,更何况贺玄铭还是个无权无势之人?
温怜若是真的嫁给贺玄铭,只会比她母亲的命更为悲惨!
但这些,她都不能说。
乌嬷嬷抹去脸上的清泪,看着温怜那张与她母亲极为相似的脸,哽咽道:“可老奴担心,若是出了宫,老奴今后再也无法保护小姐了。”
无法保护,又是无法保护!
温怜气得紧紧握紧袖子。
贺玄渊觉得贺玄铭无法保护她,于是就强行让她留在宫里。如今,甚至连乌嬷嬷都觉得无法保护她,硬是将她推到贺玄渊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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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凭什么他们都觉得她需要别人的保护?!
她为什么不能自己保护自己?!
“我不需要你们的保护,以前不需要,今后也不需要,别再拿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困住我。”温怜冷冷地说,“你去告诉贺玄渊,让他以后别来找我!”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说完,便毫不留情地离开了。
望着温怜毅然决然的背影,乌嬷嬷红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当年温怜的母亲婀吉丽娜要嫁给温轲时,几乎龟兹王室所有人都反对,可当时才十六的小公主却铁了心,对龟兹王扬言:“我能保护好自己。”
可最终的结果,正如国王王后所料。
那个如花似眷、沙漠中最璀璨的明珠,被掩埋在中原的草地上。
……
另一边,温怜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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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所以人都在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强迫她做不愿的事情?为什么根本没有人来问一句,她愿不愿意,喜不喜欢?
贺欣悦是,瞒着她代她出嫁漠北;贺玄铭是,瞒着她装疯弄傻整整五年;贺玄渊是,就凭他觉得贺玄铭无权无势,就能强留她在宫里,毫无忌惮地每夜造访。
如今,连她最亲近、最信赖的人也是,嘴里说着为她好,却亲手下药迷晕她,让贺玄渊进她的房,上她的床?
这到底算什么?!
凭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们说、他们做?
就算是为她好,为什么就没有人来问过她愿不愿意?难道她的意见在他们看来,一点儿也不重要吗?
如果可以选,她宁愿一个都不要!
泪水模糊了双眼,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初夏的清晨,静寂无声,待温怜反应过来,才发现又走到了贺欣悦的宫殿。
温怜擦干眼泪,轻轻敲了敲门。
过了半晌,也无人来应,温怜沉默一阵,缓缓转过身,然而刚走了两步,门却打开了。
“我就知道是怜儿。”李贵人柔柔的声音,仿若流入心间的温泉,让温怜皱巴巴的心再次打开。
她忍不住鼻子一酸,回身看向李贵人,哽咽道:“李姨。”
李贵人一惊,赶紧上前拉着她的手,焦急道:“这么一大早的,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哭了?”李姨手忙脚乱地为她擦去眼泪,将她半搂在怀里,安抚道:“不哭了,不哭了,有什么事儿给李姨说。”
被这么一安慰,温怜心里觉得越发委屈,她抱紧李贵人,低声道:“没什么,我就是想欣悦了。”
李贵人指尖一顿,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
两人进了屋,李贵人端上几碟点心,“都是你上次送来的,你这么一大早的来,想必也没吃什么东西吧,快吃点儿垫垫肚子。”
温怜摇摇头,“我不想吃。”
李贵人轻叹一声,端起一杯茶叹道:“现在也不知道欣悦走到哪里了,吃过早饭了没,一路上还习不习惯。”
温怜抬头望了望李贵人,以前欣悦在的时候,她从未好好打量过她,如今细细一看,时光也摧残了这个美人。
眼角不知何时爬上了细纹,发丝也隐约可见几丝白发,这个当初意外被纳为宫妃之人,被所有人惊羡享受了破天的富贵之人,却也难以逃脱老死宫中的命运。
甚至,若是一着不慎,便会香消玉殒。
“欣悦出嫁的那天,等了你好久你也没来。”李妃拉起她的手,她的手温暖而柔软,温怜却不自在地收起手,低声自责:“当时我不在宫里,没有送她出嫁。”
看着她眼圈又红了,李妃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没事,不怪你,这几天我一直在前殿,也没空去找你。”
她起身去走到柜前,取出一封信递给她:“那天你没来,眼看着车队就要出发了,欣悦就给你写了一封信。”
“她不让我看,甚至还说在你读信的时候,让我不要待在你的身边。”李妃摇摇头轻叹,“她这孩子,就是鬼主意多。”
温怜惊喜而意外地抬头,她还以为再也没办法和欣悦说话了。
信封并不厚,字迹也是十分潦草,一看就知道是时间紧迫写的。
但这种紧迫,却越发透着真意。
“温怜,你居然不来送我!你最好的小姐妹要成亲了,你都不来送我,你对得起我吗?以后你成婚的时候,休想让我给你送礼金!”
果然是贺欣悦的风格,温怜瞬间破涕为笑。
“好啦,我就当你是愧疚才不路面的,现在你肯定待在一个角落偷看我对不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放心,你的礼金我肯定不会少你的,日后一定会补给你一份大礼!”
“没时间了,我的母亲就交给你了。她其实不喜欢待在宫里,若是可以的话,你能带她回家吗?她以前总是给我说,我的外婆还在等她,等我长大了她就可以回家了。”
“可是我长大了才知道,她一辈子也没办法回去了,我也没办法实现她的愿望,但是怜儿,我相信你,相信你一定可以让她回家的!”
“又有人来催了,就先说这么多了,怜儿等我,等我回来!”
最后的字迹潦草地有些看不清了,忽然纸上滴落了一滴泪水,打湿了原本就潦草的字迹。
温怜一边哭一边笑,默默道:“好,我答应你,带她回家。”
第 56 章
第五十六章 筹码
天空一碧如洗, 万里无云,红墙琉璃瓦,在金灿灿的艳阳下熠熠生辉。
炽热的温度烘烤着整座皇宫, 仿佛烤散了所有生灵的精气, 宫女和太监都懒懒散散地倚在门前的阴影处, 听着耳边聒噪的蝉鸣。
温怜不想回宫,从李贵人那里出来后, 就靠在御花园池边的柳树下,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静静地发呆。
到底,怎么样才能让李姨如愿地离开皇宫?
去找贺玄渊?温怜摇摇头叹气, 她不能让贺玄渊再抓住她的软肋了。和贺玄渊谈判,无异于与虎谋皮。
去找温心绵?可她也没有任何可以和温心绵谈判的筹码,她若是去了只能是自取其辱。
思虑良久,温怜有些绝望地闭上双眼。灼热的阳光打在身上, 却无法给她一丝温暖, 在这座深宫之中, 她只觉无尽的黑暗与寒凉。
偌大的天地间,竟无一人可亲、可助。
忽然,耳边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 温怜警觉地睁开眼, 漠然地看向身后。
程清妍脚步一顿, 脸色有些僵硬。
刚刚那一瞬间,她竟然被温怜的眼神慑住了。明明是炎夏, 她却无端觉得后脊一凉。
这是她前几日见到的那个在雨中落魄的温怜?几日不见, 怎么就跟变了一个人一般?
“温小姐,好久不见。”程清妍掩住内心的讶异, 飞快地调整好表情,扬了扬手示意侍女和宫女离开,独自一人走到温怜身边。
温怜毫无表情地望她一眼,起身准备离开。
然而程清妍怎么会轻易放她离开?擦肩而过时,程清妍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满是笑意地望着她,然而那笑意却浮于表面:“我这才刚来,温小姐怎么就要走呢?”
她垂眸瞥了瞥身后嘀嘀咕咕的宫女,勾起嘴角向她走近一步,轻声道:“怎么,心虚吗?”
温怜眉头一皱,用力甩开她的手,嫌弃地拍了拍衣袖,看着温怜的动作,程清妍一直镶在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温怜向后退一步,虽然两人只是打了一回交道,但她知道这个女子不简单,绝不是一个良善之辈。
对于这样的人,温怜一向不屑于来往。
“我心虚?”温清轻哼一声,“我心虚什么?”
程清妍捏紧衣袖,如今她在宫里,只是一个外臣之女,自然没办法和温怜硬碰硬。
甚至若是她现在有任何失当、失格的举动,那便会直接传到贺玄渊的耳朵里,甚至是传到温心绵的耳朵里。
那对她入住后宫的事情,怕是更加不利。
但是温怜,程清妍幽怨地看着她,无论如何,她都不得不防。
即使她已经被指婚给那个傻子贺玄铭,可人性里的肮脏和阴暗,她是最清楚不过,谁又能清楚温怜究竟会花落谁家?
毕竟,自从她的那些哥哥表兄们见到温怜,就成日讨论起她。
她不相信,贺玄渊竟真的视温怜这么一个美人如无物!所以她必须要让温怜离开!
“温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程清妍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角度,直到身后的宫女看不到她的表情,她才轻蔑地看向她:“那日在东宫的书房,温小姐自己说过什么,难道忘了吗?”
“你说你会离开皇宫,可如今你去而复返,岂不是在耍我吗?”
见她竟还有脸地提到了那日,温怜的脸色越发的不善。
她不欲与他多言,冷漠地看她一眼正打算直接离开,却见到意想不到的幕。
只见前几日还十分倨傲的程清妍,如今却连恼羞成怒都是小心翼翼的模样。温怜先是一愣,下意识看向身后的宫女,瞬间有些明白了。
她在害怕。
温怜心里冷笑一声,原来堂堂丞相之女,她也有害怕的时候!
忽然之间,温怜不想忍了。别人都欺负到这个地步了,她又何须再忍?
“耍你了,又怎么样?”温怜冷笑一声。
程清妍脸色一僵,“你敢——”
气急之下,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大了,惹得身后的侍女们频频张望,察觉到身后的视线,程清妍刚起来的气势,瞬间萎了下去。
温怜见状,嗤笑一声:“我为什么不敢?”
可笑啊可笑,这么精明的女子,却想不开非要入宫。众人皆以为宫中千好万好,但却不知道这里面埋着多少红颜枯骨。
没有人认为自己就是那红颜枯骨,但事实上,几乎所有人都变成了皇城宫角的一抔土。
“笑什么!”程清妍气得咬牙切齿,却只能压着怒气小声骂道:“你个无父无母的小贱人,有什么可笑的!”
温怜的脸,一下子就冷了。
“我当然要笑你,”温怜紫灰色的眸子凝望着她,仿佛一望不见底的深渊,看不到一丝情绪,“我笑你找错了人。”
程清妍紧盯着她:“你什么意思?”
温怜轻笑一声: “你想让贺玄渊离我远一点,来找我又有什么用呢?”
她瞥了瞥身后的宫女,像刚刚程清妍做的那般一样,走近她的耳边,浅声道:
“你不知道,他昨晚抱着我的时候对我说,不想让我嫁人。”
“他是皇帝,你说我怎么敢忤逆他呢?”
看着程清妍铁青的脸色,温怜漠然一笑,径直离开。
待温怜走后,侍女上前看着程清妍灰白的脸色,欲言又止:“小姐,时候不早了,咱们还要去找陛下呢。”
“呵!找什么找!”程清妍气急败坏地一脚踢开脚边的石子,“回府,我要去找爹重新商量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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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怜埋头走在清冷的宫道上。程清妍的到来,却意外给温怜提了一个醒。
程清妍想嫁给贺玄渊入主未央宫,成为皇后,因此才会百般刁难,让她离开贺玄渊。可温心绵……她让她嫁给贺玄铭,那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如果在周帝死之前,温心绵需要她去偷贺玄铭的兵符,可现在呢?贺玄渊已然顺利即位,而她不顾周帝尚在丧期,强行让她嫁给贺玄铭,又是为什么呢?
温怜锁眉深思,却依旧想不出来缘由。她只顾着埋头走,却不想迎面撞上一个人影。
“对不住,是我太着急了。”
听着熟悉的声音,温怜愣了一瞬,“莲心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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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心也没想到会撞上温怜,脸色僵了僵,“温小姐。”
虽然温心绵此人心狠手辣,但温怜对未央宫的宫女却并无怨恨,她伸手将人扶好,随意问道:“莲心姑姑这要去哪儿?如此匆忙?”
莲心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太后娘娘让我去请陛下,但是……陛下他不愿见娘娘。”
温怜一时怔忡,不愿?贺玄渊竟不愿见温心绵?他们不是亲母子吗?
莲心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掩去眼里的深意,行礼告辞。
温怜呆呆地望着莲心的背影,脑中仿佛轰然炸开了。
难道贺玄渊与温心绵不和?贺玄渊一向内敛,并不愿向外人展示自己的情绪,因此温怜从未察觉他对谁有特殊的情感。
但在温怜的印象中,贺玄渊确实几乎从未主动提过温心绵。
如今想来,这已是十分地不正常。
亲生母子,怎么却冷漠至此?联想到她自己的父母与他们之间的纠葛,温怜脑海中轰然一响。
那么……温心绵如此着急想要将她嫁出去,目的就很清楚了——是因为贺玄渊!
温心绵不想贺玄渊和她有任何牵扯!
温怜忽地笑了,只是一抹脸上,全是冰凉的泪水。
原来,一切竟是如此!
曾几何时,念着贺玄渊长久在外征战,她几乎将温心绵看作是自己的第二个母亲,三天两头都会去看望她,听说她胃口不好,每天亲自熬制药膳。
可原来啊,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真是可笑,温怜嘴脸上扬,眼中的泪珠却不断下落,一想起十多年来的种种,她闭上眼睛,扬起手。
“啪——”
空荡的宫道,回荡着清脆的巴掌声。
她毫不留情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亲手终结了当年的懵懂与无知。
“当初,怎么就会被这些人像个傻子一样骗来骗去呢?”她目色沉沉,望着远处的未央宫,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不能再一味地退让了,退一步并不会海阔天空,反而会让那些人得寸进尺。
只有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温心绵不是拿李贵人威胁她吗?那她为什么就不能用贺玄渊来反击?
夏日的天空,瞬息万变。刚刚还是晴空万里,不过这么几息之间,就已是阴云密布。
远远的天边传来响彻云霄的惊雷,温怜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朝着未央宫快步走去。
而此时的未央宫,正一片狼藉。
名贵的瓷器、首饰被毫不留情地扔到殿外,碎成一地,小到扳指、茶杯,大到凳子,笔架,几乎殿内所有的装饰,全都成了泄愤的工具。
“他贺玄渊靠着我才当上的皇帝,他凭什么不来见我?”
“他以为当上皇帝了,翅膀就能硬了?做梦!哀家永远都是生他养他的人,他别想着抛开哀家!”
“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拦住哀家不让出门!是贺玄渊吩咐的吗!”
温心绵一身纯白素色锦服,不施粉黛的素颜之下,难掩岁月的混迹。一向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凌乱地四散开来,神色癫狂。
莲心瑟缩地跪在一旁,任那些东西咋在身子上,自周帝死后,温心绵时不时发疯,未央宫里的人早已习惯。
“娘娘,”莲心哭着劝道,“娘娘误会了,陛下只是刚刚临朝,事务实在繁忙,等他过段时间就会来看娘娘的。”
“忙?”温心绵冷笑一声,“他那么忙,怎么还有心思专门让温怜那个小贱人回宫?”
“是不是因为温怜那个小贱人说了什么,渊儿才对我有怨言?”温心绵扑到莲心面前,死死地抓住她的肩膀,一双眼猩红地紧盯着她,“是不是因为温怜那个小贱人?是不是!”
莲心的肩刚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了,早已肿了,如今再被温心绵这么一抓,吃痛地浑身颤抖。
温心绵见得不到回答,越发癫狂地摇着她的身子,怒吼:“说,是不是因为她?”
如今的未央宫,再也不是往日那个让人为之噤声之地了。温怜进入未央宫,一路通畅犹入无人之境。
还未进门,就听见温心绵撕心裂肺疯子一般的怒吼。
一张端庄得体、仪态万方的人,如今竟然会疯成这个样子。
温怜勾起嘴角,扬声道:“是!”
忽地,殿内所有人都愣了,纷纷向门前看去。
温怜轻轻拉起裙摆,微笑着走进未央宫的主殿。以往,都是她讨好未央宫的宫女,求她们行个好方便一下,传报一下。
这里,她绝不敢独自踏足半步。
然而,以往这道看起来高不可攀的门槛,如今却被她轻而易举地跨越了。
温怜自嘲一笑,那么多年,原来都是自己在吓自己。哪里有什么不可跨越的门槛?哪里有不可涉足的地方?
有些人,像纸一样,一戳就破。
温心绵看着一脸从容的温怜,脑子里一时全是空白。直到温怜缓缓走近,她才出声喝止:
“你这个小贱人来干什么!”
“这里也是你敢来的地方?还不快给我滚!”
温怜对她的怒骂充耳不闻,走了好久的路,她神态自若地避开满地的狼藉,为自己找了一张干净的椅子坐下。
温怜嘲讽一笑:“我为什么不敢?你真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大权在握的皇后吗?”
她抬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屋子,缓缓道:“这里,马上就应该换主人了吧?”
历届的皇后,几乎都会入主未央宫。像周帝这样的情况,按照礼法,温心绵一个尽快搬离,为下一任后宫之主腾出位置。
温心绵本就在气头上,温怜的话,无疑是戳到了她的肺管子上。“小贱人!你倒是比你娘更能耐!”温心绵怒不可遏,直接上前拽起温怜的领子,扬起巴掌就往下扇。
然而下一瞬,她的胳膊便被温怜擒住了。
“怎么?想打我?”温怜一把推开她,慢条斯理地掏出手帕,擦了擦刚碰到她的那只手,“我今天来,是来谈条件的。”
温心绵虽对温怜的突然的变化感到陌生,但更惊讶于她的敢孤身前来谈判的勇气,抑或是——无知。
“谈条件?”温心绵望着她,忽地不可抑制地笑出声来,“谈条件?哈哈哈,你竟然来和我谈条件?”
“你笑什么?”温怜眉头也未皱一分,平和地看着她。
看着她的样子,温心绵冷笑一声,“谈条件?你拿什么和我谈条件?”
“可别忘了,李贵人的命是在我的手里。”
温怜依旧是一脸从容,她轻轻敲着桌面,缓缓道:“我就是为她而来的,我想让她出宫。”
温心绵没见过温怜这么无知又可笑的人,“连你的命都握在我的手里,你还想让李贵人出宫,我看你真是撞到脑子了吧!”
温怜不理会她的挑衅,只是淡淡道:“如果你同意,半月后我就嫁给贺玄铭,如果你不同意的话,那……”
温心绵嗤笑:“我若是不同意,你能怎么样?还能翻了天不成?”
纵使被打断,温怜依旧没有烦躁的情绪,她十分平静地看她一眼,不急不缓道:“不同意的话,那我就不嫁。”
温心绵又笑了,那些讽刺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温怜打断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那不妨等今晚过了如何?”
“今晚子时,你派人在芙蕖宫外面等着,你会看到你想看到的。”
虽然不知道温怜想干什么,但久在深宫的直觉,依然温心绵眉头紧皱,“你什么意思?”
温怜仍然是面无表情,眼里没有一丝光彩,“你来了,就知道了。”
只有她见到了贺玄渊,见到了贺玄渊进到了芙蕖宫,才会相信她的话。
贺玄渊,就是她最大的筹码!
……
夜幕,如约降临。
承明殿内,灯火如昼。
贺玄渊低头凝神,正翻阅着户部刚呈上来的历年国库开支。户部掌管六部一起开支,内容庞杂,数目巨大,纵使贺玄渊已经看了一整天了,却还剩下几箱子。
看着贺玄渊眉头紧皱的模样,户部尚书上前劝道:“陛下,夜深了,明日再看吧。”
“不急,嘉和元年到五年的,都整理好了吧?”贺玄渊闭眼按了按眉,“先把这五年的理顺。”
户部尚书:“基本已经理清了,还剩下一本,下官来就好,陛下脸色不好,明日还要早朝,还是先去歇息吧。”
早在一个时辰之前,贺玄渊变察觉头痛难耐,一直忍着看完今日的账目之后,才肯放松。
报时的太监已经来了好几趟,时候不早了,温怜应该已经睡了吧。
今日,就不去了。
“放这儿吧,我待会儿再翻翻,明日早朝刚好用到。”贺玄渊起身,示意小太监:“派人送尚书大人回去。”
户部尚书:“多谢陛下,只是看这天色,想必稍后有大雨将至,陛下还是尽早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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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玄渊动手挑了挑灯,“好。”
此时此刻,芙蕖宫内。
温怜在床上却辗转反侧,按照前两日的时间,贺玄渊应该早就到了。
但是现在已经快到子时了,却依然不见贺玄渊的身影。
暗夜之中,温怜烦躁地瞪着安静的房门,希望下一个瞬间贺玄渊就如昨日那样,如期而已!
然而,不希望他来的时候,他来;盼着他来的时候,他却偏不来!
“咔嚓——”
PanPan
忽地,天空响起一道惊雷,温怜蹭的一下坐起身来。
糟了,下雨了!
贺玄渊,怕是不会来了!
她摸着黑正准备下床,却敏锐地察觉到窗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温怜心里又惊又喜,悄无声息地再次躺下。
果然,下一瞬,房门被推开了。
带来一股熟悉的气息。
第 57 章
第五十七章 留下
房门轻合, 将远处的惊雷关在门外。
今日与前两日不同,月光隐于层层阴云之下,不见踪迹, 只有房檐上挂的八角灯笼那微弱的光透过窗纸, 淡淡地洒在黑黢黢的小屋里。
但逆着光, 温怜什么也看不见,她竭尽全力压低呼吸, 耳边的心跳鼓鼓如雷。
夜风骤起,将未关好的窗户吹得哗啦啦作响,紧接着一滴雨,两滴雨, 不过几个呼吸,淅淅沥沥的大雨便如期而至。一粒粒雨珠落在窗台上,溅起的水滴全都落在了桌案上的字帖上。
一道昏黄的微光顺着缝隙爬进了暗室,温怜偷偷抬眼, 想要看清来人的脸, 却不想“吱吖”一声, 他上前关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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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小的小屋,又恢复到了原先昏暗的模样。
温怜大着胆子盯着窗边的人影,但浓稠的黑夜之中, 来人的身影影影绰绰, 不甚清楚。
但温怜知道, 是贺玄渊。
雨滴敲在房檐上、窗棱上,却被隔在窗外, 声音闷闷的, 仿佛憋着一股气。
而此时,温怜也憋着一口气。
黑夜之中, 两人静静地对峙,谁也不肯先踏出一步。
忽地,又是一道惊雷,大雨越发淅沥,如一粒粒斗大的玉珠落在大鼓之上,掩盖了一切。
然而,就在这一声接一声的雨声中,贺玄渊的呼吸却清晰地传入温怜的耳朵里。
一呼一吸,勾动着她本就不平静的心弦。
温怜不自觉地握紧手指,下意识抿唇。
他怎么,还不过来?
还在等什么?
夜色之中,贺玄渊眼神如墨,耳边亦是温怜那小心翼翼却依然起伏不定的呼吸。
久经沙场,他本就比一般人更为敏锐,早在一进门时,他就察觉到温怜那忽然一顿的吸气声。
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贺玄渊静静地注视着她隐隐约约,却依旧如画般秀丽的睡颜,可是那弯弯的眉头,却微微蹙起。
贺玄渊刚想上前,却硬生生忍住了。
她醒着,难道是为了等他吗?
还是说,她在害怕?害怕他来,所以才蹙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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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玄渊站在窗前,定定地看着温怜,耳边是她清晰的呼吸,鼻尖浮动着独属于她的幽香,困扰了贺玄渊一晚上的头疾,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温怜平息了。
痛意消散,而心中的旖旎便被勾了出来。
感受着温怜略有些急促的呼吸,他的呼吸也不由加重。
已经尝过芳泽,贺玄渊不知不觉有些食髓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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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走近她、拥抱她、亲吻她,想看着她在他怀里微微颤抖、欲说还休,想看着她嫣红的嘴唇泛着他给的红润,想看着她情动之时不由自主发颤的睫毛、无意识抓蜷曲的手指……
想看她,完全属于他的样子。
“咔嚓——”
一道闪电忽地闪过窗棱,昏暗的小室瞬间亮如白昼,温怜猝不及防,紫灰色的双眸直直地落到了贺玄渊的眼里。
她头皮一麻,亡羊补牢般飞快地闭上眼睛。
心跳再一次不受控制地乱撞,温怜用力地闭紧眼睛,心里紧张地祈祷贺玄渊没有注意她。
虽是如此,但贺玄渊的模样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中。
他一身玄色衣衫,立于窗边仿若与夜色融为一体,紫色的闪电照亮了他乌木色的眸子,而她,竟在他的眼里看到了难过。
难过?
温怜心里忍不住自嘲,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又怎么会难过?
心底刚冒出来的那点儿异样的情愫,硬生生被温怜压了下去,她紧紧咬着嘴唇,不住地告诫自己:不能,绝不能再相信他了!
忽地,暗夜里响起了脚步声。
温怜心神一凛,他果然还是来了,她不由深呼吸,强迫自己放松身体,不要被他看出异样。
纵使已经过了两日,但每当贺玄渊触碰她时,一股麻酥酥的感觉便会不由自主地在身体流淌,让她难以言喻。
感受着越来越近的步伐,温怜的心越来越慌,手指无意识地握紧。
然而今天的贺玄渊,却十分反常,他并没有如前两日一般,对她说话、抱她吻她,只是静静地坐在了她的身边,沉默着。
虽是沉默,但眼神却炽热如火。
温怜感觉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被他划来,接受着他的审视和打量。那双眼,先是落到她的眉梢,再是眼睛、鼻梁、嘴唇。
最终,停在了她的嘴唇上。
温怜的心,忽地一下就漂浮了起来。
这两日,每当温怜清晨从梦中醒来,对前一夜那些荒唐的事情,她都刻意强制自己不去回忆。然而,此时此刻,那些被压抑许久的画面和感觉,忽地从记忆的角落中冒了出来。
明明没有接触什么,但温怜却觉得自己的嘴唇由内而外火辣辣的,仿佛要烧起来一般。
黑暗之中,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下一瞬,她就惊得差点坐了起来。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冷香,带着点儿外面的水汽,空气被一点一点夺走,温怜不由自主地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以前的贺玄渊,多少还是带着些许节制,但今天他却仿佛疯了一般,似乎根本就不在乎是否将她吵醒。
炽热的鼻息喷在温怜的颈间,温怜浑身一颤。
“你早些睡。”
就在温怜以为一切都会玩按照往日那般时,贺玄渊却为她盖好被子,将她的手摆放好。
而后,竟直接站起来了。
温怜原本昏昏沉沉的脑子,忽地一个激灵。
他这是要干什么?该不会要走吧?
看着贺玄渊转身准备离开,温怜瞬间有些慌了。
不能走,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走?!温心绵一向多疑,若是贺玄渊不待到明天早上,她就无法拿贺玄渊与她谈判!
这一刻,行动快过脑子,温怜毫无征兆地伸出手,一把拉住了贺玄渊的手。
接触到他手的一瞬,温怜懵了。
而贺玄渊,浑身也僵住了,他转过身,不可置信地凝视着温怜。
贺玄渊心里很清楚,这几日温怜之所以不反抗,是怕他、恨他,而并不是喜欢他。他已经做好了温怜一直装下去的准备,却不想这一刻,温怜竟会拉住他的手。
“别走。”温怜低垂着声音,闷闷的。
她心里千回百转,却只能干巴巴地说出这两个字。
不过下一刻,她拉住他的手便被贺玄渊反握在手心,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猛然被他抱了起来,正对上他的眼睛。
暗夜之中,他乌木色的眸子隐隐发亮,掩饰不住的喜意。
“怜儿,你终于不怪我了吗?”
太过意外,他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温怜低垂着眼睛,掩去眼中的冷意,强迫自己僵硬的身体主动靠到他的怀里,轻声道:“嗯,怜儿早就不怪太子表哥了。”
“我相信太子表哥的为人,你之前那么敬重我的父母,还对我那么好,我相信太子表哥让我去漠北,一定是有缘由的,不会害我。”
贺玄渊手上一紧,显得有些不可置信:“你说的是真的?!”
温怜握紧她放在贺玄渊身后的拳头,淡淡道:“当然是真的。”
话音刚落,她便猛地被他按在怀里,头顶传来他的急切的叹息:“你知道就好,其实——”
“不重要了。”温怜打断他的话,伸手探上他的唇,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怜儿只要知道,太子表哥永远对我好久行了。”
贺玄渊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然而在巨大的狂喜之下,这点异样却仿若海中的一滴水,很快久消散了。
“你说得对,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
“我回宫的时候对你态度不好,其实也是——”
话未出口,余下的话便被温怜手上的动作带走了注意力,她轻轻地捂住他的嘴,轻声道:“怜儿一直相信太子表哥,相信太子表哥那么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太子表哥没必要解释给怜儿听。”
因为就算解释了,她也不会再信了!
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大雨,温怜有些庆幸今夜的这场夜雨,黑暗之中,贺玄渊看不到她脸上的冷笑和眼中的寒意。
而贺玄渊在被温怜打断两次之后,心里那股异样感再次冒了出来。天生对于危险的敏锐,让他忽然有一种临于崖边的感觉。
可眼前的人是温怜,而温怜怎么会带来危险?
贺玄渊隐去心里的那抹怪异,顺势吻了吻唇边的手,察觉到那只手想要逃离,他笑着将其捉在手心。
温怜挣脱不得,面色僵硬地任由他握着。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快早些歇息吧。”贺玄渊理了理她的头发,贴心地再次为她盖好被子。
鉴于前一日的情况,温怜十分自觉地往里侧挪了挪位置。其实,在她今晚上床睡觉时,她就已经靠里面躺下了。
然而,贺玄渊却似乎并不打算留下,温怜愣愣地看着又要起身的贺玄渊,忍不住开口:“你还要走?”
贺玄渊先是一愣,而后笑道:“怎么,想让我留下?”
温怜一僵,有些说不出话来。
见温怜如此,贺玄渊有些心痒,忍不住逗她:“你知道,皇帝在后宫之中夜宿一个女子闺房里,是什么意思吗?”
温怜:“……”
贺玄渊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快睡吧,我回去再看一会儿奏折。”
见他竟真的起身了,温怜有些坐不住了,她再次拉住了贺玄渊的一角,虽没有说话,但不言自明。
贺玄渊看着温怜的手,有些哭笑不得。
还记得第一次拜访镇国公府时,他就被温轲按着脑袋陪着温怜玩儿了一下午。临走的事后,温怜也是这般不舍地拉住他的一角,问他可不可以不要走。
贺玄渊:“乖,我去去就回。”
望着温怜依依不舍的眼神,贺玄渊语调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仿佛真的在哄小孩子一样。
温怜收起眼底的薄凉,装出以往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可太子表哥昨晚也是睡在这里的,为什么今晚不可以?”
她起身跪在床上,轻轻地将头靠在贺玄渊的胸口,抱着他的腰。
“太子表哥,母亲离开的那天,也是这样打了一晚上的雷。”
“我害怕,你能留下陪陪我吗?”
第 58 章
第五十八章 报仇
未央宫内, 烛光飘忽不定,天已经大亮,却无人敢进门熄灯。
殿外, 一群小宫女相互推搡着, 低着声音抱怨。
“这也忒难伺候了, 整天不是摔东西就是砸碗的,我昨天脑袋上被砸了一个包, 喏你们看,现在还肿的老高。”
“谁又不是呢!你看我这胳膊,那天被一杯滚烫的茶浇了一身,现在还抹着药呢。”
“唉, 虽说娘娘以前也有生气的时候,可哪里像现在这样……”
“听说昨晚娘娘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大半夜才回来,回来之后就把所有人痛骂了一顿, 一直到现在, 殿里的灯都没熄过。”
众人讨论得火热, 忽然看到远远走来一个人。
“嘘,快别说了,莲心姑姑来了!”
宫里头, 最不缺的就是嘴碎之人。莲心瞟了她们一眼, 警告意味十足:“进宫之时, 掌教嬷嬷就告诉你们要谨言慎行,再让我听到你们乱嚼舌根, 小心我拔了你们的舌头!”
众人吓得浑身一缩, 面面相觑。
莲心冷哼一声,径直朝着殿门走去, 只是伸手推开门时,不由得顿了一顿。
昨晚,温心绵本是让她去蹲守芙蕖宫,然而最后温心绵还是不放心地跟了过去。两人等了一个时辰,就在温心绵骂温怜虚张声势的时候,就看见了贺玄渊的身影。
惊雷之下,他并未注意她们所在的角落,但他的脸,在闪电之下却十分清晰。
“娘娘,”莲心也不敢直接上前,站在门外低声道,“温小姐来了。”
静默了半晌,屋内也无一丝响动,莲心心里感到有些不妙,正打算推开门时,便听到温心绵的声音传来出来。
“让她进来。”
这一声嘶哑至极,沧桑与疲惫毫无遮掩地透了出来。
大殿之内,温心绵衣衫凌乱地瘫坐在地上,四周浸满了水渍。以往一丝不苟的发髻歪歪扭扭,被雨水打湿的发丝一夜也未处理,紧紧地贴在了脸颊两侧。
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自昨夜从芙蕖宫回来后,她便这么一直瘫坐着,坐了整整一夜。
温怜一进门,便看到了这个场景,不由得顿了一顿,然而不过一瞬,她便神态自若地走了进去。
两人靠的不远不近,温怜站着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神色说不上喜,亦说不上悲。
“呵呵呵……”温心绵盯着温怜,忽地放声大笑,笑着笑着,早已风干得有些僵硬的脸上再次划过出两行泪。
“小贱人,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就和你娘一样是个狐媚子,现在你满意了!”
她紧紧地盯着温怜,眼里的怨恨和毒辣,仿佛一条毒蛇想要将温怜吞入腹中,话音未落,她随手拔掉头上的金钗,用力地向温怜的脸上砸去。
金钗一端锋利,若被砸中,后果不堪设想。温怜本就一直保持着警觉,见温心绵的动作,敏捷地偏过头,才堪堪躲过。
“姑母这说的是什么话?”温怜神色未变,慢条斯理地将鬓边被打落的发丝勾在耳后,“我究竟满意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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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母被你们残害致死,你们把我带进宫,一个把我当禁脔,一个将傻子一样骗了十年,敢问姑母,我究竟满意什么了?”
“别叫我姑母!”温心绵厉声喊道:“你是温轲那个庶出贱种和那个西域来的胡女生出的杂种,不配叫我姑母!”
“你们一家人,都是些下贱货!”
无法想象,堂堂一国之母就会如此脏话连篇,温怜的脸色,瞬间冷了。
看着温怜僵硬的脸色,温心绵仿佛终于扳回了一局,笑着嘲讽:“怎么?仅仅这样就生气了?你娘当初,可是任凭我怎么骂都低着头小声赔罪的!”
“你什么意思?”温怜皱眉,“你和我娘见过?”
“哈哈哈哈,你竟然问我什么意思?”心里憋了许久的秘密终于能说出口了,一想到这个秘密会让眼前的人崩溃,温心绵便抑制不住地大笑。
温心绵:“你以为你娘真是跳井死的吗?”
温怜脸色一僵:“你究竟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温心绵悠悠地靠在身后的椅凳上,嗤笑一声:“你娘和你一样,都是些表里不一的下贱之人!面上一副清高的模样,背地里却都是婊/子。”
“你爹一死,那个贱人便勾引先皇。那天早上,我把她骂了那么久,她一边哭着说自己是被迫的,一边说自己孩子还小,不能跳下去。”
“还以为她有多清高呢,还不是说一套做一套?”
“既然她不想跳进去保全她的清白,那我就只好帮她了。”
温心绵的话,仿若一道惊雷,将过去那些零碎的记忆炸了起来,温怜脑中轰然一响,电光火石之间,有些事情忽然明了了。
母亲走的那日早晨,她曾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哭声,那声音又细又小,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吵醒了别人。
当时睡梦中的她甚至还害怕地将头埋在被子里,小声地喊着娘亲。
她没想到,那竟是母亲的哭声!
原来,母亲并没有抛下她!在受了那么多煎熬之后,母亲依然想要保护她!
心口忽地传来一阵刺痛,五脏六腑似乎被一只手用力揉搓,温怜惨白着脸不住地干呕,双眼呛得绯红。
看见温怜的模样,温心绵笑得越发癫狂:“看你这样,你娘在天之灵也该瞑目了。”
“你知道你的好娘亲最后走的时候,最后说了什么吗?”
“她在最后也还在求我,求我饶了你。”
“你们母女情深,可真是感天动地啊!”
五脏六腑被搅得天翻地覆,温怜难受地抓紧胸口的衣服,嘴里满是铁锈的味道,她怒视喝道:“闭嘴!”
“你给我闭嘴!”
温心绵得意地看着她,温怜的表现,十分对她的胃口。自周帝死后,她已经很久都没感受过这种处于上风的感觉了。
温怜越痛苦,她就越快乐。
这种快乐,甚至比周帝重新活过来还让她心潮澎湃。
“闭嘴?”温心绵冷笑一声,“你让我母子离心离德,我又怎么能让你和你娘母女情深?”
“你之前提的条件,我答应你,只不过不能是现在。”
“你出嫁那日,我便让李贵人藏在你的送嫁队伍中,随你一起出去,如何?”
然而,温怜却埋头蜷曲在地上,恍若未闻。
温心绵等得不耐烦,正打算催促两句,却见一直僵着不动的温怜,忽然站起了身子,眼神一望见不到底,紫灰色的眸子完全变成了紫色,简直像是妖精。
温心绵心里一窒,看着温怜朝自己走来,结巴道:“你、你想干什么。”
温怜脚步不停,随手抽出发间早晨贺玄渊亲手为她别的玉簪,紧紧地握在手里。
“杀你。”
温怜薄唇微启,简单的两个字,却带着难以想象的寒意。
温心绵脸上一片惨白,颤抖地动了动身子,不住地往后退:“你、你疯了!”
“我是一国太后,你敢杀了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算贺玄渊再喜欢你,你若是敢伤害我,他也保不了你!你——”
“那又如何?”温怜忽地笑了,贺玄渊……他又何时保护过她?
温怜反手紧握玉簪,心里默念:爹爹,人退一步,并不会海阔天空,女儿有愧爹爹的嘱托。等我为娘报了仇,我就去陪你们,向你们赔罪。
温心绵僵坐了一晚上,手脚早已麻木不堪,刚刚爬起身,随后又跌了下去。
望着温怜冰冷的眼神,温心绵害怕地往后爬,“你不能,你不能杀了我……来人呐,快来人呐!”
然而除了莲心,殿外并无一人。听着耳边的惨叫,她默默地遥望天边,脚步却一丝不动。
是时候,还债了。
温怜见温心绵喊人,脸色一寒,一脚踩住了她的脚踝。虽然她的力道小,并不能直接踩断,却依然让温心绵发出一声惨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你若是敢杀了我,你也不会好过的!”见温怜竟是来真的,温心绵扭头朝着厉声道。
温怜歪了歪头,脚下暗中用力。
瞧着温心绵痛苦的神色,听着她凄厉的惨叫,温怜嘴边勾起一道诡异的微笑。
娘亲,你看到了吗?
以前欺负你的人,我会一个一个,全都将她们送到下面,让她们在底下为你道歉。
娘亲,你别着急,女儿一会儿就来陪你了。
温怜松开温心绵的脚踝,看着她仓皇失措地向前爬,嘴角的笑意越发凛冽。她随手推了推一旁与人同高的花瓶,“咔嚓”一声,花瓶应声而碎。
“啊嗯!”花瓶全部的重量,全砸在了温心绵的身上,刚拱起的背,被砸得一塌。
“跑什么呢?”温怜缓步上前,一把拽起温心绵的衣领,紫色的眸子淡淡地看着她,白玉簪子缓缓划过她的脸颊。
温心绵呼吸急促,满脸都是被碎片划出的伤口,在温怜的注视下,缓缓渗出密密麻麻的血珠。自她成为皇后以来,她还从未如此狼狈过,温心绵死命地挣脱,凄厉地向外喊:“来人呐,快来人——”
“啪——”才刚喊了两声,便被温怜扇了一巴掌。
温心绵被打得一懵,低声喃喃:“你居然敢打我,你——”
“打了你,又怎么样?”温怜冷冷地打断她的话,冷笑一声,“就算打死了你,又怎么样!”
温怜再次拽着她的衣领,温润的白玉簪子在温心绵颤抖的脸上四处游走,看着她害怕的眼神,温怜毫无表情。
温怜:“知道吗,这是你儿子给我的,你不是羡慕我们母女连心吗?那我就让你们母子连心如何?”
此时此刻,温心绵是彻底地怕了。
“你、你疯了。”
“疯了?”温怜低沉一笑,“是啊,我是疯了,被你们这群人逼疯了。”
说着,她抬头淡淡地望着她,紧握簪子的那只手,狠狠地扎向温心绵的脖颈,“下地狱吧!”
然而下一瞬,她的手忽地被什么东西砸中,温怜吃痛地松开手,簪子从手中挣脱。
“怜儿!”
贺玄渊一脚踢开门,眼里满是慌乱。
第 59 章
第五十九章 破心
“渊儿, 救我!”
看见贺玄渊赶来,温心绵身上顿时恢复了些力气,她一把推开身前的温怜。温怜本就半蹲着, 猝不及防被她一掀, 直直地向后倒去。
原本强行压下的心头血, 再也抑制不住地吐了出来,温怜随意擦了擦嘴角的血, 狠狠地盯着门前的贺玄渊,逆着光,她并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但温心绵说的对,贺玄渊毕竟是她的儿子!他绝对不会帮她!
温怜不由惨笑一声, 一切就只能这样结束了吗?
她竟这样废物,连为母亲报仇都做不到!
她绝望地低下头,余光却刚好瞥到了掉落的簪子。那只簪子,正好距离她的右手一寸之远。
温怜心里一横, 抓起簪子飞快地爬起身, 看着苟着身子还想向门外爬的温心绵, 她半跪着身子扑向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另一只手抓紧簪子, 用尽全力往她的小腿肚扎进去。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回荡在整座未央宫, 温心绵像一只放了气的球, 浑身瘫软在地。
簪子并不锋利,甚至有些钝, 即使温怜用了全力, 仍然只插进去小半截,温怜手上暗中用力, 拼命地往里扎。
看着溢出来的鲜血,以往有些害怕血腥的温怜,此时此刻神色没有半分犹豫 ,紫色的眼眸浓得甚至有些妖冶。
手起刀落,她抽出簪子,崩出的鲜血溅到了手上,烫的她仿佛被火烧,她动作干净利落,狠狠地准备再继续扎。
然而下一瞬,她的手臂便被人抓住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知道来人是谁,温怜头也不抬,使劲儿地向下挣扎,但簪子却纹丝不动,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放开!”
温怜冷漠地抬头,盯着贺玄渊的眼睛,毫无感情。只是她一开口,嘴里的瘀血便全流了出来,声音嘶哑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哑。
鲜红的血将苍白的嘴唇染得殷红,贺玄渊心里一痛,他半跪在温怜身前,强行将她搂在怀里,双手安抚性地搂住了她的背。
“怜儿,别冲动。”
温怜拼命地想推开身前的人,然而贺玄渊犹如一道厚重的高墙,任凭温怜怎么挣扎,却依然无法逃脱。
温怜看着温心绵一点一点爬出殿外,鲜血流入地上的水渍,染红了一大片,眼睛逼得通红。
“放开我!你快放开我!”
“怜儿,冷静一点儿。”贺玄渊禁锢着她的身体,在他耳边沉声道,那声音也和温怜一样,也嘶哑得吓人。
“冷静?冷静!她杀了我娘,你让我怎么冷静!”
通红的眼睛,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温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温心绵爬出殿外,却无能为力。
握着玉簪的手紧的发白,白玉簪子似乎要被她捏断了,温怜气得浑身颤抖,张嘴狠狠地咬住了贺玄渊的肩膀,小小的虎牙穿透薄衫,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两道鲜血紧紧缠绕,一时之间也分不出究竟是谁身上的血。
感受着肩上传来的刺痛,贺玄渊连眉头也未动,只任她发泄。
良久之后,温怜浑身卸了力一般倒在贺玄渊的怀里,不再做无畏的挣扎,有气无力地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贺玄渊浑身一顿,依旧僵硬地抱着她,一言不发。
“呵呵呵,原来,你早就知道。”温怜惨笑一声,而后开始撕心裂肺地大笑,笑得整个身子跟着颤抖,“原来,你早就知道。”
贺玄渊痛苦地闭上眼睛,在她耳边沉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
温怜惨然一笑,就只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吗?她的父亲、她的母亲,还有她那十多年被狗啃了一般的人生,就只凭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一笔勾销吗?
过去十年的种种,像走马灯一般在眼前轮转。
她被人欺负时,是他出面帮她;她被夫子教训时,是他替她掩护,这十年来,他一直护着她、陪伴她。
每年清明、祭日的祭拜,都是贺玄渊陪着她一起,甚至那些纸钱,都是他一张一张地提前写好,那些祭品,都是他特意选的她父母最喜欢的东西,他总会伴着温怜一起烧。
他总说,她的父母是他最敬仰的人,所以他会代他们好好照顾她。
可这些,原来都是假的!
他不仅对她是假的,对她的父母竟也是假的!
忽然之间,温怜觉得浑身发冷,由内而外的寒气让她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然而心脏却热得发烫,仿佛要爆掉一般。
心脏刺痛,温怜感觉喉头一甜,不可抑制地吐了一口鲜血。滚烫的鲜血浇在贺玄渊的肩头,贺玄渊浑身一震,猛地扶着温怜的肩,张皇失措。
“怜儿,你怎么了?”
“太医,快叫李太医来!”
贺玄渊冲着殿外喝道,莲心刚将温心绵送走,一来就听见了他的呼喊,赶紧应道:“奴婢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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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玄渊心里稍安,然而刚一回头,眼睛就猛地一缩。
只见温怜颤抖地抬起右手,用刚刚扎温心绵的方式,直直地扎向自己的脖子。
贺玄渊目眦欲裂,电光火石般抓住温怜的手,厉声道:“你想干什么!”
温怜擦了擦嘴角的血,对他淡淡一笑,只是那笑里却没有半分笑意,仿佛冬日的一丝清风,“贺玄渊,你放过我吧。”
我没有你们无耻、没有你们卑鄙,我认输、我甘拜下风,所以你放过我吧。
贺玄渊眼神沉痛地看着温怜,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直到温怜再也握不住那根玉簪。
“叮铃——”那只沾满血的玉簪,在磨得光滑无比的大理石板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你只是太累了。”贺玄渊对着她微微一笑,用僵硬的手轻轻擦去她嘴角残余的血迹,轻轻地、像哄小孩子一样,颤着声哄道:“乖,我们睡一觉就好了。”
说着,他将浑身无力的温怜再次搂入怀中,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温怜任由他的动作,全无一丝反应。
“我已经累了,我想去找我爹和我娘了。”温怜闭上眼睛,不再去看贺玄渊。
贺玄渊抬起的右手顿了一顿,他眼神突然狠厉了起来,而后那手落在了温怜的颈间。
怀里的人儿,乖顺地倒在他的身边,贺玄渊缓缓将人抱起,沉着脸朝外走去。
放过你?贺玄渊看着怀里的人儿,不禁苦笑,怜儿,自出生起我们就注定纠缠,我放过你,可谁又来放过我呢?
你既怕这条路太黑,那我便带着你趟过去就好,可是……可是千万不要离开我。
刚踏出未央宫的殿门,贺玄渊的脚步便被绊住。温心绵靠在圆柱边上,幽幽地看着他,她换了身衣服,脚上的伤口并不深,已经处理好了。
她瞥了瞥贺玄渊怀里的温怜,轻蔑一笑:“那小贱人死了?”
贺玄渊神色一凛,一道寒光利箭般射了过去。
看着贺玄渊眼神一冷,她撇了撇嘴,不甘不愿地改口:“温怜她怎么了?以前弱的跟个小鸡似的,今天突然就疯了。”
贺玄渊十分不耐烦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要告诉她那些事情?”
“那些事情?”温心绵轻哼,“那些事情是哪些事情?你瞒着她的事情,可不止这一件。”
想起今日受到的惊吓,温心绵忍不住心里一阵后怕,不禁埋怨道:“当年若不是你,我早就将她连同她娘一起杀了,哪儿能让她今天这么嚣张!”
仿佛回忆起什么不好的事情,贺玄渊眉头紧皱:“闭嘴!”
温心绵脸色一僵,她还从未被贺玄渊如此呵斥过。忽然之间,她意识到:如今的贺玄渊早已长大,再也不是当年她非打即骂的时候了。
可那又如何?她还是贺玄渊的母亲,想及此她不由得小声骂道:“你这小兔崽子,从小胳膊肘就喜欢往外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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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你就护着她,现在还护着她!你以为她会记得这些?!”
贺玄渊不理会她,直接朝着门外喝道:“杜衡!”
“属下在!”杜衡飞快地进了门,他在殿外早已等候多时了。
昨晚温怜异常的乖顺,贺玄渊总觉得心里怪异,因此在今早他走后,就留下杜衡跟着温怜。
今日若不是杜衡及时报信,便会酿成大祸!
贺玄渊强行压下心头的火气,沉声道:“先帝驾崩后,太后悲痛欲绝,向朕自请去先帝皇陵守灵。”
“即刻起,送太后动身前往皇陵。”
杜衡朝温心绵看一眼,特意高声道:“是!”
大周重视孝道,如今贺玄渊刚刚即位,绝不能失了百官之心、失了民心,他奈何不了温心绵,只有让她去守皇陵。
贺玄渊说完,便毫不留情地抬脚继续走,直到看见贺玄渊的背影,温心绵才猛地反应过来。
“站住!”温心绵朝着贺玄渊喊道:“你居然敢把我赶走!”
贺玄渊脚步不停,对她的喊叫充耳不闻。
“你别走!”温心绵顾不上自己受伤的那只脚,朝着贺玄渊的背影追去,却被杜衡和莲心拦住了去路。
“你们,你们居然敢拦我!”温心绵一时大怒,指着莲心破口大骂:“小贱人,你居然敢背叛我!”
杜衡看着温心绵的模样,高傲地冷笑一声,他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冷冷道:“太后娘娘,皇上刚说了,让您即刻去往皇陵。”
他拍了拍手,随后走进来一群太监,各个都是五大三粗的模样,他们抬着一顶陈旧的轿撵,陈旧到似乎刚从库房取出,连撑杆上的灰都没擦。
事实上,这本就是杜衡故意叫人拿出来的。
杜衡侧了侧身,让开了路,斜眼看温心绵:“请吧,太后奶奶。”
温心绵认识到贺玄渊居然是来真的,她脸色一白,不禁后退两步:“不,我要去找贺玄渊!”
“我是她母后,他怎么敢这么做!他怎么敢这么做!”
杜衡听她这么说,恶心得差点儿吐了出来,他向来是个直性子,忍不住呸了一声。
“你居然敢说你是他母后?!有你这样恶毒的母后吗?!”
“我们殿下认的母亲只有一个,那就是镇国公夫人,你……”他轻蔑地上下打量,嗤笑一声:“你根本就不配!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却连畜生都不如!”
温心绵脸色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贺玄渊居然认了那个贱人做母亲?!”
“这不可能!他是我的儿子,他怎么能认那个贱人!”
“我要去找他,你们别拦着哀家,哀家要去找他问清楚!”
杜衡朝着那些太监使了使眼色,冷笑一声:“镇国公夫人是我们殿下的舅母,左右带一个母字,还轮得着你同意?”
“你应该感谢她,当年若不是她,你早就死了,哪儿还能蹦跶作孽到今天?!”
温心绵一愣,“你什么意思?”
杜衡却不再管他,朝着身后之人点点头,厉声不耐道:“来人,带走!”
第 60 章
第六十章舅母
秋日, 寒风渐起,嗖嗖的渗着几分凉意。
贺玄渊手执狼毫笔,垂眸聚精会神地凝神写字, 一笔一划已有些大家风范。他人虽小, 但指腹上磨出的厚茧, 显示着他的勤勉与刻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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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石声沙沙作响,听着耳边传来第三十六次叹气声, 贺玄渊抬头漠然地瞥了一眼砚台,“你再磨,这砚台就要被你磨穿了。”
杜衡手上一僵,看着贺玄渊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垂头丧气地又叹了一声,圆鼓鼓的脸难得地皱巴起来。
自从上次与温轲在清野原见了一面之后,他们就时常前往此处,温轲教贺玄渊骑马、射箭, 甚至还指导他的书法, 两人不是父子, 却亲同父子。
如今温轲出征漠北在即,前几日见面时,温轲便邀请他二人去镇国公府一聚。杜衡自然是喜不自胜。
可贺玄渊, 显然对此没什么兴趣。
再过两天温轲就要出征了, 他却连拜访的帖子都没下, 只顾着闷着头写字,这可把杜衡急坏了。
“殿下。”杜衡站到贺玄渊的身前, 准备将劝说进行到底, “温将军——”
“过去一些,你挡光了。”贺玄渊头也不抬, 执着笔淡淡道。
杜衡:“……”
他下意识看了下贺玄渊写的字,虽然他对书法一窍不通,却一眼就看出了贺玄渊笔法的改变,似乎……与前些日子温轲写的有些相似。
杜衡心里不免有些无语,明明心里在意的紧,却还非要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殿下,咱们今天也不去吗?”杜衡有些着急地在屋里来回踱步,“咱们再不去,温将军可马上就要走了!”
贺玄渊神色未变,抬头虚虚地看向天边,眼神里浸满了浓稠。
他其实又何尝不想去,可之前去清野原还能勉强让柳太医打掩护,如今却是直接正式地拜访镇国公府,以温心绵和温轲的关系,只怕日后必不会消停。
温轲即将出征,他不想再增添是非了。
“殿下,今早上我爹说了,漠北人此番来势汹汹,温将军这一去,下回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您要是今天不去,只怕是几年都见不到了。”
“而且,温将军待殿下如此亲厚,若殿下不去,那他该有多伤心啊。”
杜衡如蜜蜂一般在耳边聒噪不停,贺玄渊不善地看他一眼,“多嘴。”
“得得得,是我多嘴。”杜衡无奈地一屁股坐在板凳上,连连唉声叹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那二叔,前些年死在了战场上,我还记得他出征之前送了我一把匕首,说是让我练练胆,可谁承想……唉。”
“还有我那舅舅,前些日子刚被人从岭南抬回来,听他说那地方瘴气极重,自他去了那地方便一病不起。”
“唉,战场上刀剑无眼,虽说温将军神勇无比,可万一……”
“闭嘴!”贺玄渊忍无可忍,一个眼刀甩过去。
杜衡被他一喝,也察觉自己有些乌鸦嘴,他本只想用来吓一吓贺玄渊,说话也没经过脑子。
“呸呸呸,温将军定会平平安安、凯旋而归!”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瞥贺玄渊,小声道:“殿下……”
贺玄渊被他搞得心烦气躁,那他一番话,倒真的戳到了心坎上。让他不由得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备车!”
杜衡眉眼一笑,扬声道:“好嘞,我这就去!”
话音未落,一只脚就出了书房的门。
贺玄渊:“……”
……
镇国公府,百年帅府,自开国以来便是大周柱石。只是到了温轲父亲这一代,膝下就只有两名男丁,原本的嫡世子早在几年以前溺水而亡,唯一的庶子温轲便承袭了爵位。
自温轲袭爵之后,几乎年年走南闯北、荡平敌寇,为大周立下了汗马功劳。
贺玄渊想象中的镇国公府,就算不是金碧辉煌、富丽堂皇,也该是京城里首屈一指的雄伟壮观,然而等他到了镇国公府的大门前,却有些震惊。
大周最有权势的将军,居然住的如此朴素!他环顾一圈,除了“镇国公府”四个大字被擦得锃亮,其余部分都是旧的不能再旧的古木。
贺玄渊正看的时候,杜衡便像脚底踩了油一般上前通报:“太子殿下亲临,温将军在吗?”
大门前的护卫一惊,“在在在!”说完,赶紧跑进门通报,另一个护卫受宠若惊地看着贺玄渊,连连将人往里面请。
这府邸虽然外面看起来有些残破,但好歹也是祖上传下来的,根基还在,里面被打理得干干净净,细细品来,倒还显得古色古香。
贺玄渊还未走到大厅,便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哭声,那哭声极低,还带着细细的哽咽。
贺玄渊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可能是谁了。
镇国公府除了温怜,还能有那个小孩儿在哭?
“将军要出征了,这几日小姐闹脾气闹得凶。”带路小厮轻轻叹道:“将军没办法,只好哄着说带她一起去。”
“结果今天她看见夫人只为将军准备了行囊,没准备她自己的,就知道将军是骗她的。这回闹得可凶了,从早上就开始哭,中午连饭也不吃。”
他叹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贺玄渊也不过只有九岁而已,一个孩子哪里会明白这些?
他赶紧闭了嘴,将人带到温轲面前。
秋风萧瑟,无情带走之上的落叶,落入缤纷艳丽的菊团之间、微风拂过菊花,送来淡淡的菊香。
花间,一个小姑娘埋头蹲在地上,正背对着温轲。温轲轻轻地伸手去拉她的小手,被她生气地躲开,而后藏起自己的手,不让他去碰她。
察觉到有人来,温轲尴尬地用那只被甩开的手摸摸鼻子,将手上的糖人还有风筝都藏到背后交给小厮,站起身拍了拍衣袖,轻咳了一声:“你们来了。”
花间的温怜见有人来,偷偷抬眼向贺玄渊望去,不料贺玄渊也正看着温怜,两人不经意地对视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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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贺玄渊便被温怜狠狠瞪了一眼。
贺玄渊:“……”
好凶!
“怜儿,快起来看看。”温轲终于找到了好机会,他指着贺玄渊等人,哄道:“你看,爹为你找的哥哥,他们以后就代替爹陪你玩儿好不好?”
贺玄渊和杜衡一愣,也不知道温轲说的是真是假,一时面面相觑。
温怜红着眼偷偷瞪了一眼贺玄渊,听了温轲的话,重新又将头埋了起来,闷声道:“不要,我不要哥哥,我要爹爹!”
“我要和爹爹一起去漠北!”
温轲头痛地叹了叹,决定先安排贺玄渊他们。他看着杜衡道:“杜小子,我知道你肯定是来看我的兵器库的,地方你知道在哪儿,自己去就好。”
“得嘞!”杜衡闻言,喜不自胜,连给贺玄渊告退的自觉都忘了,一溜烟就跑了。
贺玄渊:“……”
难怪他劝了他这么好些天,敢情是为了自己看兵器。
温轲安排完杜衡,看着贺玄渊没好气道:“你小子,早都给你说了让你来,你还真会挑时候。”
他无奈地看了看地上蜷缩成一团的温怜,“你也看见了,我现在抽不了空。”
贺玄渊心里顿了顿,忽然有些空落落的,在宫里这么多年,他极会察言观色,拱手告辞:“既是如此,那玄渊就——”
“诶诶诶,你干什么?还想走啊?”温轲又无奈地抚了抚额头,“你们啊,一个两个的真的太不让我省心了。”
“你呢,太内敛了,你这妹妹呢,又太倔了。什么时候你俩能中和一下,我就能轻松了。”
贺玄渊垂眸不语,静静地听着温轲的教诲。
温轲看他那一言不发的木讷样子,不由觉得头疼,这孩子明明是太子,本该是风华正茂、意气方遒,怎么就被养成了这副鬼样子?
“你还没见过你的舅母吧?她可是天天念叨着你来呢。她现在正在后面,你现在过去看看她吧。”
贺玄渊的脸色,裂了。
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他几乎从未与女子打过交道,唯一能够亲近的母亲,却也难以亲近。一听到温轲让他独自一人去见一个从未谋面的女人,他浑身起了一层冷汗。
“舅舅,”贺玄渊强压下心里的不适,“今日我还有些事情,不妨下次——”
温轲正强行将温怜抱起来,温怜那震天的哭声直冲天灵盖,吵得他耳朵在容不下第二种声音。他见贺玄渊嘴唇微动,不由大声问:
“你说什么?”
然而他刚说出口,温怜便哭着喊着想要从他身上跳下来,温轲只得小心又小心地护好她,不让她跌倒。
“呜呜呜,爹爹我要和你一起去漠北!我已经学会骑马了,我也能打仗!”
“你上次给我的小刀我都已经磨好了,爹爹你就带我一起去吧……”
看着温怜在温轲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贺玄渊顿了顿,轻轻地摇了摇头:“无事。”
温怜也没听到他说什么,只见他摇头,一边拍着温怜的后背哄着,一边摆摆手道:“你先去,我一会儿哄睡了就过去。”
贺玄渊僵硬道:“……好。”
……
对于这个名义上的舅母,贺玄渊一向只听其名,不见其面。
听说多年前西域大乱,当年还是一个不受重视皇子的周帝和温轲自请前往西域平乱。西域路途遥远,再加上当时正对漠北作战,因此皇帝对其意愿并不强烈,只随意拨了一些人给他们。
一到西域境内,两人便发现事态十分严重,漠北的爪牙早已侵入西域,若西域漠北连成一片,那届时大周便危在旦夕。
只有联合当地还并未倒向漠北的国家,他们才勉强有胜算,于是,他们将目光放在了龟兹国上。
龟兹国乃西域三十六国之中最大的一国,亦是实力最强的一国,只不过当温轲他们找到他们时,龟兹国便提出了一个十分合理又苛刻的要求。
必须让温轲和周帝之间任意一人迎娶有“西域第一美人”之称的龟兹小公主为妻,他们才肯帮助大周。
而当时的周帝在出征前就娶了镇国公的嫡女温心绵,自然不可能再娶,于是为了平定西域,温轲便娶了龟兹的小公主。
史实是这么记载的,然而事情的真相……似乎并非全部如此。依照史料,那温轲与龟兹公主完全是政治联姻,但是贺玄渊想起刚刚温轲提起“夫人”时的温柔神态,那分明满是情意。
更不用说他对他们唯一的孩子温怜那世间罕有的宠爱。
离得越近,贺玄渊心里便越恐慌。
温心绵给他喂毒药的时候,他心如止水;温心绵对他非打即骂的时候,他面无表情。然而对于一个素未谋面的“舅母”,在还未见面时,他就开始慌了。
“太子殿下,就是这儿了。”小厮将他送到一所院落的门口,便不再向前,“夫人正在为将军配药,她担心我们不懂误触了药物,所以我就不带殿下进去了。”
一个人独自进去?贺玄渊越发有些没底,通过小院儿的小门,他依稀能看到种满了一片草药,
贺玄渊有几分疑惑:“温夫人竟会医术?”
“我们家夫人,可是全能!”说起婀吉丽娜,小厮满脸都是自豪,“她人美又心善,我们府里不管是谁有个头疼脑热的,夫人都会亲自为我们配药。”
事实,果然与传言相差甚远,贺玄渊心里暗道,不过心里又冒出几丝不解:“你若不进去,那温夫人怎么知道我是谁呢?”
小厮闻言一笑:“殿下与将军看着至少有五分像,再说了将军早些时候已经给夫人说过了,您一进去,夫人便会认出殿下的。”
贺玄渊默然片刻,轻手轻脚地跨进院内。
小院里,有低沉而平和的捣药声,贺玄渊僵硬着一步一步走到声音传来的小屋子。
屋中,婀吉丽娜正低头捣药,听见脚步声后,随意地抬眼,恰好与贺玄渊僵硬而怯怯的眼神对上。
她不施粉黛,却犹抹浓妆,随意地盘起头发,着一件汉人衣裙,她粲然一笑,便是一抹绝色。
婀吉丽娜那双紫灰色的眼睛一亮,看着几乎是缩小版的温轲的贺玄渊,立刻放下手中的药杵,惊喜道:“你便是渊儿吧?”
果然温轲说的没错,他这个外甥和他有几分相似,她好奇地打量贺玄渊,满眼都是欢喜。
听到“渊儿”两个字,贺玄渊浑身一麻。
连温心绵,都从未这样叫过他。
“玄渊见过舅、舅母。”贺玄渊低着头,有些坑坑巴巴道。
“果真是个识礼的好孩子。”婀吉丽娜忍不住揉揉他的脑袋,贺玄渊浑身一阵战栗,下意识蜷缩起了手指。
婀吉丽娜的手,很温暖,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低着头做什么呀?”婀吉丽娜笑着蹲下身,仰头看着他,眼睛美的像是琉璃,“啊,你还脸红了!”
贺玄渊听她说,越发垂下头,脸颊感觉像是被火烧一般。
婀吉丽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没有见过妹妹?可不可爱?”
贺玄渊如小鸡啄米一般点点头,脑海中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温怜的模样,声若蚊蝇:“好看。”
“哈哈哈哈,你怎么也这么可爱!”婀吉丽娜丝毫不忌讳他的太子身份,起身拉起和贺玄渊的手,“来来来,我正在给你舅舅准备出征要用的东西。”
屋内,到处都是瓶瓶罐罐和药罐药杵,四周的夹子上,都是摆着风干的药草。
“这个,是他感染风寒的时候吃的。”
“这个,是他手腕关节痛的时候吃的。”
“这个,是他头疼时候吃的。”
“……”
“这个,是他想我们的时候吃的。”
贺玄渊看着她把一个一个小罐子推到他面前,听到最后一句话,呆呆地看着最后一个瓶子,不懂婀吉丽娜是什么意思。
思念,难道也有药吗?
看着贺玄渊的模样,婀吉丽娜心里轻叹一声,果然如温轲所言,是个敏于行讷于言的孩子。心里虽心疼,但她脸上却依旧笑得灿烂,她拿起最后一个瓶子,一脸神秘地看着贺玄渊:
“你猜,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贺玄渊盯着她看,默然地摇摇头。
婀吉丽娜将瓶子递给她,鼓励道:“你打开看看呢?”
贺玄渊迟疑地接过,小心翼翼地扒开塞子,瞬间愣住了。
这里面,竟是一个一个的小泥丸。
看到贺玄渊懵逼的神情,婀吉丽娜忍俊不禁,“这是上回你妹妹和外面那群孩子过家家的时候,专门给她爹爹做的饭,还特意拿回来让你舅舅吃。”
“这回走的时候,那小丫头非要让你舅舅带着他做的饭,你舅舅能怎办?只能依着她了。”
贺玄渊静静地看着手里的瓶子,顿时觉得十分沉重,他将瓶子盖好放回去,脸色肃然:“舅舅为国出征,玄渊却只能躲在舅舅身后,等我以后长大了,我定要和舅舅一起荡平漠北!”
瞧他这么小,却偏偏强行做出老成持重的模样,婀吉丽娜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明明是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却受了这么多苦。
贺玄渊没想到她会这样,脸上直接僵了,呆呆地看着她。
婀吉丽娜:“傻孩子,你舅舅就是为了你、为了大周呀,他是大周的将军,他不护着你们、护着大周百姓,还能护着谁?”
“他现在去打仗,就是为了以后不让你们去打仗,你这孩子不要这么严肃,搞得好像我们要生离死别似的,你舅舅他神勇无比,肯定会早早归来的。”
贺玄渊僵硬地点点头,“没错,舅舅会平安归来的。”
肯定,会回来的!
“你们说什么呢?”
忽然,院外传来一声温轲那苍劲有力的声音,他掀开门帘笑着进门,看着贺玄渊:“你舅妈是不是在给你说我的坏话?”
贺玄渊一僵,完全没想到温轲会这么问。
婀吉丽娜眉眼一扬,随手将手中的小瓷瓶扔给他,“小女子哪里敢说温将军的坏话呀,我是在说当年初见时,温将军如何英明神武让我这个小女子春心萌动,然后我就成了他的舅妈了。”
温轲十分无奈地看了一眼脸色绯红的贺玄渊,佯装小声道:“让你别跟着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学,你偏不信,你看看,渊儿的脸都快滴出血了。”
随后,他又对贺玄渊说:“你别听你舅妈胡说,她是跟着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学的汉话。”
婀吉丽娜娇嗔地瞪他一眼:“哼,现在又觉得我汉话说不好了,是谁当初拉着我在月牙泉边说,‘公主,你的汉话真好听,像是在唱歌。’?”
温轲装傻地摸摸脑袋,“是谁呢?我也不知道是谁。”
贺玄渊:“……”
这就是书上说的,打情骂俏吗?
即使是宫里面最受宠的妃子,面对周帝时也是一脸的小心谨慎,从未有过婀吉丽娜这般肆意的笑容和自若的从容。
听着耳边的笑声,他手足无措地埋着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随手摆弄桌上的瓶瓶罐罐,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傻乎乎的。
“小心!”
忽然,婀吉丽娜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从他手中小心翼翼地取过他手中的小黑瓶。
“这个,你可动不得,这可是一剑封喉的毒药。”
贺玄渊一愣,看着温轲:“舅舅为何还要带着毒药?”
温轲随意坐在婀吉丽娜身边,揽着她道:“漠北人凶残狡诈,我曾经被他们放过冷箭,才发现漠北人的箭上摸了剧毒,幸亏当时的军医会解那种毒。”
“后来,箭上抹毒就成了常事,如今我们双方几乎都知道对方所用的毒药了,你舅妈给我的这个东西,是她们西域特有的毒药。”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若是计划无误,那漠北军的主帅谁来谁就会先死在这个毒之下。”
贺玄渊心里一动,紧紧地盯着那个小黑瓶,“谁也无法解毒吗?太医也没办法吗?”
婀吉丽娜闷声一笑:“你们大周都没有这个草,说不定连是不是中毒都查不出来,又怎么会解?”
“再说了,只要剂量足够大,一个时辰内必死无疑,哪儿还等得到解药配置出来?”
温轲看着贺玄渊有些异常的脸色,以为他还是有些拘束,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这两天为了哄你妹妹,我和你舅妈连觉也没睡好,如今好容易将她哄睡了,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骑骑马?”
贺玄渊抬头一愣,看着眼前两张笑脸:“舅妈也会骑马吗?”
婀吉丽娜闻言,看着温轲佯装生气:“怎么办,被小外甥看不起了?你说该怎么办吧。”
温轲笑着捏了捏贺玄渊的脸,“你舅妈不仅会骑马,还会骑骆驼呢,走,让你舅妈给你露一手!”
看着前面两人并肩而走,贺玄渊转身看了看桌上的小黑瓶,心里顿时如鼓如雷,他紧张地看了看前方来那两人。
对不起,他在心里默念,我很快就会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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