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第六十一章 真相
霜降, 天寒。
城墙之下,大军整装待发,城里城外围满了送军出征的百姓队伍, 一个个提篮挎兜, 箪食壶浆。
老母亲送儿子出征, 泪眼婆娑;媳妇送丈夫出征,欲语还休;老父亲送孩子出征, 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拍拍儿子的肩膀。
温轲一身盔甲全副武装,拍拍身下的黑马,叹道:“老伙计,我家乖乖不省心, 今天可就没人送咱们咯。”
老黑马十分通人性,他将头蹭了蹭温轲的脑袋,一副安慰他的样子。温轲闷声一笑,“你倒会是比我那乖乖省心一些, 希望回来见到她时, 她不会还生我的气。”
谢蔚尘提着一个食盒向他走了过来, 闻言也劝慰道:“师父,您放心吧,怜儿现在还小, 记不得这些的。”
温轲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他再清楚不过, 温怜可不比一般的小姑娘,一旦心里有刺了, 不管过了多久她都会记得清清楚楚。余光看到他剃得盒子, “你父母给的?”
“嗯。”谢蔚尘偏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食盒藏在身后, “我都给他们说了别来送了,就算来送也别给我带东西,他们就是不听。”
他如今正血气方刚,少年的不羁和叛逆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一心扑在奋勇杀敌的一腔热血中。他这个年纪,最怕被人说离不开父母。
可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还是上战场?没到那个位置,自然是体会不到。温轲什么也没说,只是遥遥望向城楼之上,看着谢蔚尘的父母,朝他们点头示意。
一切准备就绪,他正打算上马时,忽然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不由动作一顿,四处张望。
谢蔚尘看他动作奇怪,疑道:“师父,你怎么了?”
温轲觉得自己晃了神,低声摇摇头,“没什么。”
刚才,他居然听见了温怜的声音。可昨晚他就已经和婀吉丽娜商量好了,为了防止温怜追着他哭,一早就把她哄睡,不让她知道。
可刚上了马,那句“出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温怜那声哭着喊得“爹爹”,一直在耳边回绕,搅得他心慌意乱。
谢蔚尘忍不住提醒:“师父?”
温轲皱眉:“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谢蔚尘一愣:“什么声音?谁的声音?”
温轲自嘲摇摇头,看来果真只是自己的幻听,他摆了摆缰绳,正准备沉声喊出发,就看到前方一人飞快地跑向他。
“报——太子殿下携温小姐到——”
温轲浑身一震,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时,身体就已经先下了马。
远远的,他就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穿过人群向他冲来,那一身如火的红衣,在清一色铁骑之间十分鲜活,惊起一圈涟漪。
“爹爹!爹爹!”
那张小脸儿上挂着泪,一个猛子扎进入温轲的怀抱。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温轲却觉得自己似乎是要哭了。他强忍着泪意,抱紧了怀里的小人儿,怜爱地抚了抚她的头。
“你怎么来了,你娘呢?”
“娘让后面那个哥哥带我过来,她说她在家里等你。”温怜的脸贴在冰冷的铠甲上,冰的生疼,但她却不愿放开。
她虽被宠得有些娇横,但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跟着温轲去漠北。她红着眼圈拿出怀里的包子,一边掉眼泪一边哽咽:
“娘说你早上走得早,还没吃早饭,让我一起带过来,里面是你最喜欢的虾仁馅。”
“爹,我不闹了,你早点回来,我和娘都等着你。”
周围士兵见到这一幕,也忍不住红了眼圈,不忍再继续看下去。战事无情,任谁也无可奈何。
贺玄渊慢慢地走上前来,与马上的谢蔚尘遥遥对视。这一回,难得两人没有剑拔弩张。
相视片刻,贺玄渊捏了捏袖子,朝着谢蔚尘僵硬道:“表哥,一路小心。”
谢蔚尘:“……”
这是第一次,贺玄渊没有被人按着头逼着叫谢蔚尘“表哥”,谢蔚尘心里顿时有些复杂。
贺玄渊见他不言,接着道:“姑姑那边,我会常去照看,表哥放心。”
谢蔚尘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城楼上的父母,心里忽地一动,像是被戳中了什么,他凝视片刻,翻身下马,按照礼数向他行礼,沉声道:“多谢表弟。”
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以往两人是如何的针锋相对。
“哈哈哈哈,你们终于解除心结了,也不枉我这段时间一番苦心了。”温轲叼着包子,抱着温怜笑着走到他们身边。
“都是亲兄弟,干什么闹成之前那个样子。你们一个是我外甥,一个是我徒弟,以后可得好好相处。”
贺玄渊和谢蔚尘面面相觑,一阵无言。
“好啦,怜儿你先让你蔚尘哥哥抱一会儿,我跟你表哥说点儿事儿。”温轲将温怜递给谢蔚尘,而后拉着贺玄渊走到了角落。
瞧着贺玄渊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温轲目光有些担忧。今早,婀吉丽娜突然告诉他那小黑瓶中的毒药似乎是少了一些,联想到贺玄渊之前的异样,温轲瞬间就明白了。
温轲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小子,知不知道我把你单独拎过来干什么?”
他们夫妇一向喜欢“动手动脚”,贺玄渊已经习惯了,他垂眸摇摇头:“不知道。”
真是死腰子嘴硬,温轲既觉得心疼,又觉得好笑。他蹲下身子仰头看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谁教你这么干的?”
贺玄渊浑身一僵,头垂得更低了。
他本想等温轲出征后便对温心绵下毒,事情计划的很好,温轲一走,如果连太医都查不出,这药便死无对证了,但没想到却还是被发现温轲了。
“舅舅,”贺玄渊嘴唇微颤,他抬头望向温轲,眼里满是惶恐和无措,“我好怕。”
从未流过泪的眼睛如今正眼泪汪汪地看着温轲,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昨天,我看到那个疯子亲手把一个已经怀孕八个月的妃子推到水里,我看着她在水里不断挣扎,却还是被那个疯子把头按在水里……舅舅,书上说恶人有恶报,真的有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温轲轻叹了一声,温心绵做的孽又何止这些?他一脸复杂地揉揉他的脑袋,“你还太小了,不该接触这些的。善恶终有报,有时候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听舅舅的,以后若是那个疯子再对你下药,你就将药泼在她脸上。等你以后长大了,就把她丢到冷宫里去,让他自生自灭。”
“但至少你现在,千万不能做出这种事情,你是太子,若是日后东窗事发,你这便是大逆不道,无数人都会反对你,知道吗?”
贺玄渊擦干眼泪,点点头:“好,我听舅舅的。”
温轲目色沉沉地拍拍他的肩,“等我回来。”
他偏头看着被谢蔚尘逗得笑得正开心的温怜,“你妹妹性格调皮,以后就交给你了,你代我好好照顾她。”
贺玄渊:“舅舅放心,我会把怜儿当做是我的亲妹妹,绝不让她受一点儿委屈!”
温轲欣慰一笑,“好孩子,等舅舅回来,再带你骑马!”
……
回程的路上,温怜一直很安静,与之前贺玄渊所见的完全是两个样。
她不说话,贺玄渊自然也不会开口,两人就这么一直僵着。
忽然,温怜突然停下脚步。
贺玄渊怕她跌倒,一直走在她的身后,见状也停下了脚步,轻声问:“怎么了?”
温怜闷闷道:“走不动了。”
他们来的时候是贺玄渊骑马带她过来的,但是温轲走的时候没收了他的马,说他技术还不过关。贺玄渊只好带着温怜走回去。
从城门到镇国公府确实不近,贺玄渊有些发愁,送行的人也都走的差不多了,附近也没个马车。
温怜瞧他不说话,又闷着继续说,“以前,都是我爹抱着我走的。”
贺玄渊:“……”
原来是想让他抱着她走。
贺玄渊知晓她正伤心,于是也愿意将就她,走上前轻声道:“那我也抱着你?”
温怜上下嫌弃地打量他,不过九岁的贺玄渊神身量并不高,勉强抱着她怕是有些为难,“不说我爹,你还没蔚尘哥哥高,肯定抱不动我。”
贺玄渊:“……”
贺玄渊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身为太子,依旧是有几分自己的傲气,脾气并不好。
“我现在还太小,现在抱你是有几分吃力。”贺玄渊一本正经地为她解释,“等我长大了,肯定就能抱动你了。”
温怜看着弱不禁风,甚至有些瘦骨嶙峋的贺玄渊,摇摇头扬声道:“我不信。”
“你长得就和我们家院子里种的麻杆一样,我才不相信呢!”
贺玄渊心里忽地有些冒火,他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说温怜娇横了,以前他还并未觉得,现在两人相处下来,这小姑娘气人确实有一套。
看在刚刚他承诺的那句话份上,贺玄渊压下心头的不满,“那你想怎么办?”
温怜仿佛没看到他在生气,自顾自在贺玄渊身边转了一圈,忽地拍了下手掌,笑道:“虽然你不能抱我,但是你可以背我!”
贺玄渊:“……”
从未背过人的贺玄渊,只好忍气吞声地担任起了暂时驮夫。
若是温怜安安静静还好,他虽体力一般,但也能勉强送她回去。只是温怜……她明显不是能静下来的小姑娘。
贺玄渊觉得,自己仿佛背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他从没背过人,因此不敢抓紧了,可温怜的闹腾,让他不由得用了些力,生怕她掉了下去。
不过走了一小节,贺玄渊便有些崩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忽然,一双小手搂住了他的脖颈,小姑娘用力不知分寸,贺玄渊差点儿被她勒得喘不过来气。
“哥哥,你为什么和我爹长得这么像?”温怜趴在他的肩上,闷闷道。
贺玄渊:“你先把手挪开。”
温怜:“哦。”
她后知后觉地把手挪开,百无聊赖地盯着贺玄渊的后脑勺,冷不丁道:“哥哥,你是不是我爹的私生子?”
她曾听府里的小人小声讨论过,说贺玄渊长得简直像是温轲的亲生儿子,若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不可能,定会将贺玄渊当作是温轲的私生子。
不过她人小鬼大,也没将话听全,就听了一嘴“私生子”。
贺玄渊刚被她松开脖颈,舒畅地吸了一口气,听到温怜的话,一时岔了气,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贺玄渊忍不住将人放下来,好不容易平息了喘息,蹲下身看着她,神情肃然:“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这段时间,他虽然和温轲常去清野原,但日渐天寒,温轲并没有带温怜去。
因此,他和温怜见面次数并不多,在加上小孩儿天生善忘,温怜忘记了他确实很正常。但……也不知道是谁在她面前遭这种谣!
温怜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这么严肃,贺玄渊一蹲下来,温怜离得他更近了,忍不住凑近仔细地看着他,自顾自道:“倒也不是那么像,我爹爹的眼睛比你的大,嘴唇比你的厚。”
贺玄渊:“……你有没有听到我问的话?”
小孩儿本就这一出那一出的,温怜懵懂地看着他,“什么话?”
贺玄渊:“……”
他从没有与五六岁的小孩儿相处过,不过依温怜的这个样子,贺玄渊觉得她甚至连“私生子”三个字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事实也确实如贺玄渊所猜,温怜是真的不懂,她只是想和贺玄渊找话说而已。
贺玄渊轻叹一声,“你上学了吗?”
温怜摇摇头,“没有,娘说我不是汉人,所以可以不用学。”
贺玄渊一愣,“不是汉人?你怎么不是汉人?”
温怜:“我娘说了,等我爹回来了,我们就一起回龟兹。”
贺玄渊如遭雷劈,有些不可置信。可细想之下,忽地就有些明白了。
这些年,温轲常年征战、屡建奇功,镇国公府已经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了。此外,随着周帝成了皇帝,他和温轲之间就战事问题的分歧越来越大,温轲性子直,常常在朝堂之上与周帝针锋相对。
若是这次温轲凯旋归来,那他的威信便会更上一层楼,周帝本就心存芥蒂,势必将其看作是眼中钉肉中刺。
十年才感受到人间的温情,却不想如今竟要再次失去,贺玄渊心里仿佛空了一块,露出了一个角。
温轲走了,那他就再没有亲人了。如果没有感受过温情的滋味,那以往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倒也能勉强过去,可温轲的出现,仿若一轮太阳,让他仿佛重活了一次。
可如今,这轮太阳也要走了……他的世界,将会再次暗无天日。
忽然,眉头被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拂上,贺玄渊一愣。
“不要皱眉。”温怜紫灰色的眼眸天真却认真地望着他,轻轻地为他抚平蹙起的眉头,“我爹也总是这样皱眉,我娘说了,这样不好。”
贺玄渊轻轻笑了笑,重新将她背起来,低声道:“走吧。”
……
没有了温轲的镇国公府,仿佛一瞬间失去他的魅力,古朴得仿佛融化在了时间里。
车外停着一辆陌生的马车,贺玄渊怕婀吉丽娜问他毒药的事情,准备将人送到门口便离开,然而门外的护卫却无影无踪。
“哥哥,你把我放下来吧。”温怜在贺玄渊身上动了动,“到家了,我去找我娘。”
看着她跌跌撞撞的背影,贺玄渊赶紧追了上去,府里面池子、水井这些坑坑洼洼的地方不少,贺玄渊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然而温怜虽然腿短,但跑得飞快,拐了几下,贺玄渊就看不见她的身影了。
奇怪的是,府里的下人也不见了,贺玄渊实在不放心,开始到处找温怜。
他对镇国公府并不熟悉,走了两圈他就有些迷路了。就在这时,忽然前方传来一声碎瓷的声音。
贺玄渊心里一紧,生怕是温怜这瓷器将温怜划伤了,赶紧上前。
然而刚走了几步,就传来两道熟悉的声音,伴随着碎片落地的声音,言辞甚为激烈,似乎实在吵架。
贺玄渊心里一愣,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屋内,婀吉丽娜气愤地将手中的花瓶砸在周帝的脚边,指着他厉声骂道:“无耻,做你娘的春秋大梦!给我滚!”
周帝不怒反笑,好不容易盼到温轲离开,他怎么肯放弃现在这个机会,他毫不在意地向前走一步,不料婀吉丽娜再次将桌上的瓷杯砸在他的脚下。
“我警告你,别再继续往前走了!”
周帝闻言,倒还真的停下了脚步。他看着眼前十分生气的女人,眼里逐渐浮上一层痴迷:“瞧你,连生气都这么美。”
“温轲这一走,谁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回来?你一个人,难道不寂寞吗?”
“我是大周的皇帝,你跟着我有什么不好?你们龟兹国一向是我大周的友好邻邦,当初你和亲,本就该嫁给我。”
婀吉丽娜厌恶地瞪他一眼,“我嫁给轲哥才不是和亲,当初在龟兹时,我和轲哥便是一见钟情,我父皇那个条件,只不过是我想出来的借口。”
周帝原本来笑的脸,陡然僵住了。
他皮笑肉不笑地阴□□:“所以,你一早就知道只有温轲可以娶你,是吗?”
婀吉丽娜高傲地挺起脖颈,不屑道:“那是自然!”
“哈哈哈哈,好哇。”周帝脸上彻底没了笑意,“原来,你从来就没喜欢过我,那你为什么当初要跳舞给我看?”
婀吉丽娜矢口否认:“才不是跳给你,是专门跳给轲哥的,是你自己没眼色非要跟上来。”
周帝的脸顿时阴沉地能滴出水来,沉沉地看着她:“就连你父王也不敢如此对我说话,你就不怕吗?”
“怕什么!”婀吉丽娜不屑一笑,“如今轲哥正出征漠北,难不成你准备让漠北铁骑长驱直入大周不成?”
“我劝你赶紧滚,看在你是大周皇帝的份上,我还能当做你今日没来。”
听着屋内传来的争吵,贺玄渊仿佛被一双手卡住了脖子,一时之间无法呼吸。
指尖深深地陷入手腹之内,伸出淡淡地血迹,然而贺玄渊却仿佛被人吸干了灵魂,一脸呆滞。
忽然之间,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贺玄渊猛地醒了过来。
是温怜!
绝不不能让她看到这些!
贺玄渊看了看前方,立刻向后走去,在拐角处,温怜一个猛子扎到了他的身上。
贺玄渊蹲下身子,一把将温怜抱起来,毫不犹豫地向远处走去。温怜猛地被人抱起,先是懵逼了一瞬,而后不安又难受地摆了摆身子。
“别动。”贺玄渊抱紧她,将头埋在她的小肩上,嘶哑着声音道:“你娘累了,正在睡觉,你别过去吵她。”
闻言,温怜果然安静了。
忽然,她感觉肩上落了一滴水,她伸出手看看天。
温怜奇怪地看着太阳:“哥哥,晴天也会下雨吗?”
“会的。”
自此之后,贺玄渊再未去过镇国公府。
……
腊月二十,大雪纷飞。
镇国公温轲阵亡,举国哀痛,自他牺牲的消息传来之后,镇国公每日都有人前往祭拜。
而今日,是他头七结束的日子,往日那些祭拜的人,也陆陆续续地不再来了。
望着满天的飞雪,贺玄渊伸出手接住飘落手心的雪花。那个给了他温暖的舅舅,那个爱懂不懂就揉他脑袋的舅舅,就跟落在手心的雪花一般。
转瞬间,消逝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寒风刺骨,一阵阵往车里灌,贺玄渊从车窗外收回手,正打算关上车窗,忽地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
清晨的路上,寥无人烟,那架马车与他擦肩而过,寒风鼓鼓,扬起了对方车帘微微一角。
望着马车内熟悉的人影,贺玄渊顿时脸色大变。
“快些,再快些!”
马车在雪地里飞驰,到了镇国公府,马车才刚停下,贺玄渊便跳下了车,直直地朝府里奔去。
“温夫人在哪儿?”贺玄渊抓住府里的侍女,神色紧张,气喘吁吁。
侍女没见过他,但见他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便小心招呼道:“夫人在小姐的房间,顺着这条石子路一直走下去就是了。”
下了一夜的雪,将这条细细窄窄的石子路彻底埋了起来,只能仅仅看出几个石头冒尖,贺玄渊拒绝了侍女的带路,一个人一脚深一脚浅地顺小路走下去。
寒风冷得紧,吹得两边的竹子瑟瑟作响。靠的越近,贺玄渊的心跳的越快,他在心里小声祈祷,祈祷最坏的情况不要发生。
温怜的院子,亦是被白雪覆盖,静寂无声。
贺玄渊小心翼翼地进门,之间温怜安静地躺在床上,似乎是有些冷,脸色冻得雪白。
他轻手轻脚地为她盖上被子后,开始四处寻找婀吉丽娜的身影。一墙之隔的书房内,似乎闪过一丝灯光。
贺玄渊一愣,轻轻地敲了一声门,屋里忽然发出一道钝响,仿佛是什么掉在了地上。
贺玄渊心里一紧,赶紧推开门。
只见婀吉丽娜跌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头发散落在地,衣衫有些凌乱。贺玄渊生于幽暗的深宫之中,一瞬间他便明白了。
“畜生!”贺玄渊目眦欲裂,飞快地脱下自己的披风,赶紧上前盖到婀吉丽娜的身上,将她扶到床上。
“舅妈,舅妈!”贺玄渊焦急地摇晃她的身体,言语竟有些哽咽,“舅妈,你快醒醒,我来了。”
即使只是随意地一瞥,也能看到她身上的伤痕,贺玄渊颤抖地用被子裹紧她,呼唤道:“舅妈,舅妈,你醒醒,怜儿还在睡觉,等你去叫她呢。”
一声“怜儿”,婀吉丽娜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看见了哭得不能自已的贺玄渊,她先愣了一下,而后颤抖地伸出手,擦了擦他的眼泪。
“别哭。”婀吉丽娜气若游丝道。
“舅妈,我去杀了他!我去杀了他!”贺玄渊抓着她的手,眼圈猩红,“上次的毒药我还没用,我去为你杀了他!”
婀吉丽娜摇摇头,眼角也渗出一滴泪。
“你舅舅出征那日,你是不是也看到了?”她抽出手,轻轻地、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一双本已绝望的眼睛,忽然发出了一缕欣慰的光。
“我还以为你不高兴,所以这么久都不来看我们。”
贺玄渊痛苦地闭上眼睛,“没有,我只是……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舅妈和怜儿,那个畜生他……”
“我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他的儿子呜呜呜……”自从与温轲相认后,他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如果他是温轲的孩子,该有多好。
他会有一个勇武温和的父亲,一个美丽善良的母亲,一个娇憨却又有些可爱的妹妹……如果,如果他是他们的孩子该有多好,可偏偏……他不是。
婀吉丽娜揉揉他的脑袋,轻叹道:“好孩子,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你和他们不一样,我是你的舅母,也算是你的母亲了。”
她坐起身来,忍不住将哭得颤抖地贺玄渊抱进怀里,像哄温怜一样哄着他,“不要做傻事,他是你的父皇,拥有至上权利、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你斗不过他的。”
“别担心,舅母会想办法和你妹妹逃走的。”
见婀吉丽娜依然坚强,贺玄渊擦了擦眼泪,望着婀吉丽娜坚定道:“我帮你们!”
婀吉丽娜勉强笑了笑,“好,你先去看看妹妹,我先收拾一下。”
温怜似乎睡得并不安稳,一张小脸上眉头紧皱。贺玄渊看她脸色依旧泛白,为她加了一床被子。
贺玄渊:“舅母,你们什么时候动身?京内的警卫现在都由杜将军负责,他的小儿子杜衡你也认识,是我伴读,我提前安排好。”
婀吉丽娜为温怜掖好被角,“越快越好吧。”
贺玄渊:“那就今晚!晚上的时候,我来接你们!如果没看到我,千万不要出门!”
婀吉丽娜点点头:“好!”
忽然,院外传来一道尖锐的叫喊。
“屋里面那个贱人,给我滚出来!”
这一声叫骂,贺玄渊再熟悉不过,他曾听了整整十年。看着贺玄渊神情有异,婀吉丽娜轻声道:“怎么了?”
贺玄渊默然地看向她,忍住心里的悲愤:“是我的母后。”
婀吉丽娜顿了顿,她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这儿守着妹妹就行了,千万不要出来。”
“不管听到什么,你都不要出来。”
纵使从未见过温心绵,但同为女人,婀吉丽娜十分清楚,若是她见到唯一的儿子站在自己这边,那事情就会更加麻烦。
开门前,婀吉丽娜忽然心里闪过一丝阴影,她忽地回头,对着紧紧盯着她的贺玄渊道:“不要出来,护着妹妹。”
“妹妹,以后就交给你了。”
房门紧紧被关上,贺玄渊忽然看见温怜的床头,竟有一把小匕首。他抽出锋利的匕首,划了划之间,顿时有血珠渗出。他搬了个小凳子,瞪着眼睛守在门前,像是一个小门神。
不管是谁,是都休想进门半步!
大风忽起,将门外的声音吹得七零八碎,模模糊糊。贺玄渊紧紧捏着匕首,长时间地捏着,甚至连手都麻木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大门被打开了。
贺玄渊一个激灵,扬声道:“舅母,您——”
随后,他浑身僵住了。
温心绵意外地看着贺玄渊,眯起眼睛危险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贺玄渊喃喃地张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半晌,他终于恢复了几分意识,声音嘶哑:“我舅母呢?”
“舅母?”温心绵怪叫一声,冷哼道:“你居然敢叫那个贱人舅母?”
“要叫,你就跟着她一起到下面去叫好了!好了,我现在要办正事儿,赶紧给我滚!”
贺玄渊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再看看门外,大雪之下,似乎有一道白色的身影,与天地融合在一起。
他目眦欲裂,抬起匕首指着温心绵,有些崩溃:“你杀了我的舅母?”
“你还我的舅母!我要杀了你!”
说着,他提起匕首直直地向温心绵戳了过去,周围侍女顿时大惊失色,纷纷上前抓住贺玄渊的手,更是有不少太监护在温心绵的身前。
温心绵眯起眼睛看着贺玄渊,脸色铁青:“你为了那个贱人,居然要杀我?”
“来人呐,那个贱人的杂种在哪儿?!给我拖上来,一起扔到井里面,让她们母女俩用一条轮回路。”
“住手!”贺玄渊看着向床边走去的太监宫女,突然把匕首对着自己的喉咙,他绝然地望着温心绵:“你敢让她多走一步,我就刺进去一寸。”
温心绵冷笑一声,“你敢威胁我?”
她朝着那些人太监宫女,嗤笑一声:“你们继续去,我还不相信,他就真敢刺进去了!”
宫女太监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去啊!”温心绵突然发火,朝着他们厉声道:“给我把那个小贱人也扔到井里去!”
然而他们刚走一步,就有宫女惊呼。
“太子殿下!您不要——”
匕首,已经刺进去一小节,血珠立刻顺着脖颈往下流,染红了纯白的内衬,像是一大片雪梅。
温心绵死死地盯着贺玄渊,气得咬牙切齿:“那个贱人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就这么护着这个小贱人?”
“我就不信了,你敢真敢为了她杀了你自己!你们继续去!”
下一瞬,匕首又进了一分,顿时,血流如注,浓重的血腥味儿在小小的卧房弥漫。
“呵呵呵,可以,真是可以哈哈哈!”温心绵笑得癫狂,看着门外地上的人影,狠厉道:“走,回宫!”
望着温心绵等人离去的身影,贺玄渊用力地按住脖子上的伤口,而后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却忽地脚下一软,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随即,失去了意识。
第 62 章
第六十二章 手帕
雨后初晴, 屋檐的滴水如线穿成的珠子落下,滴答滴答闷闷作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屋内,弥漫着苦涩而浓郁的药香。
李太医轻叹一声, 心痛地看了床上之人一眼, 而后将她的手轻轻地放进被褥里。
他回头看向身后之人, 正打算开口,却发现他坐在桌前竟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只不过那紧皱的眉头,召显着他似乎正经历一场难捱的梦魇。
嘴的周围已经隐隐有了胡茬,眼底的乌青似乎也是住下了,久久不散。
已经是第六天了, 柳青轻叹一声,自温怜昏迷之后,贺玄渊除了上朝之外,几乎守着温怜寸步不离。
就算是铁人, 也该熬不动了。
他放轻了脚步, 准备先去熬药, 刚走到门口便被贺玄渊叫住了,那声音十分低沉,仔细听还带了些嘶哑。
“柳太医, 怜儿怎么样了?”
贺玄渊疲惫地按了按眉头, 才刚醒来, 一双眼又紧紧地盯着床上的温怜,目色是说不出的深沉。
柳青一顿, 上前道:“回陛下, 温小姐她如今脉象平稳,身体已无大碍, 静静休养即可。”
贺玄渊心里松了一口气,看着温怜依旧苍白的脸,低声问:“都六天了,那她什么时候才能醒?”
听贺玄渊这样问,柳青愣了一下。
虽然之前温怜怒急攻心吐血,十分严重的样子,但是却并未伤及根本,只是看着有些唬人而已。按理来说,温怜应该早就醒来,但是……
但是整整六天,她连一丝要醒的动静也没,柳青皱着眉头看了看床上的温怜,一时也有些拿不准。
“陛下,此前温小姐身体就十分虚弱,如今又受了这么大的刺激,虽然身体已经痊愈,但是这心伤……心伤最是难愈,老臣也不知道温小姐何时才能醒。”
说完,他想起来之前柳叶儿对他的嘱托,抬头看了看贺玄渊的神色,试探道:“陛下,您政务繁忙,一个人照顾温小姐实属不便,其他人又不通医道,不妨让我的孙女来照顾温小姐?”
“不必了。”贺玄渊一口回绝,他冷冷的看了一眼柳青,“柳太医,上次柳叶儿将怜儿私自带出宫的事情我不追究,但不代表我就放任她。”
“您老回去告诉她,别想着再将怜儿带走。”
柳青默然,佝偻着腰深深地点头,“是。”
房门悄然闭合,贺玄渊起身走到温怜床边,定定地注视着温怜恬静的睡颜。
这几日他日日夜夜都守在这里,就是怕温怜醒来之后会做傻事。当年的那些事,他本以为只要自己藏起来不告诉她,再将她送的远远的远离这片土地,她就会一辈子无忧无虑。
可不想,她终究是知道了这一切,还是一那样惨烈的方式。
或许他一开始就错了,或许早在周帝让他接温怜进宫的时候,他就应该站出来拒绝;或许早在他察觉出周帝对温怜心存不轨之时,就应该带着她一起前往漠北……
这一切,终究还是他的错,若不是他当初的自以为是,以为靠着军功得到了权势就足以保护温怜,就不会出现现在这种状况。
他的父母害死了温怜的父母,而他如今也害了她……
“怜儿,你快醒来好不好。”
“那个疯女人,我已经将她锁到了皇陵里,一辈子都出不来,你再也不用害怕她了。”
“都是我的错,我也知道错了,以后我什么都不瞒着你了,你不要再睡了。”
“以后,你想干什么我都不拦你,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他坐在床边上,温柔的眼神一寸寸扫过温怜的脸颊,似乎想看到曾经因装睡而微微颤抖的睫毛,不过如今,那睫毛分毫未动。
温怜,是真的不愿醒了。
“咚咚咚”
门外传来轻轻地敲门声,贺玄渊看了看温怜的脸色,他再仔细地将被角给她掖好,而后轻轻地上前开门。
门外,杜衡苦着一张脸,看着贺玄渊欲言又止。
“怎么了?”贺玄渊皱着眉头,轻声问道。
杜衡:“陛下,贺玄铭他又找来了……”
温怜昏迷了这几日,贺玄铭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消息,几乎日日都来宫里要人,好不不死的,竟还都是以温怜未婚夫婿的名义来的。
贺玄渊不欲理他,让人将让他“送回去”。却不想贺玄铭咬定了贺玄渊不敢声张,每日越发嚣张。
“不是让你别理他,直接差人押回去吗?”纵使贺玄渊压低了声音,但也难掩语气中的怒气。
杜衡欲哭无泪,“可他这回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拉了好多文官武官和他一起,我也没办法了,总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赶他走吧。”
“他还扬言说要见温小姐呢。”
贺玄渊脸色一黑,冷声:“不知死活,你让他到承明殿去等我。”
“本来还想着等温怜醒来之后再找他的,既然他现在自己等不住来了,不妨就直接说清楚。”
他轻轻地关上门,对四周的护卫道:“若是温小姐醒了,第一时间通知我。”
侍卫:“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小的芙蕖宫,再次恢复了沉静。
屋内,听着贺玄渊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温怜轻轻地睁开了眼。
眼里,清明而冷静。
……
天近傍晚,愁云惨淡,乌色四起。
一群小太监陆陆续续地进了承明殿,一盏一盏点起宫灯。晚风渐起,昏黄的灯光下,贺玄渊的影子在一摞摞文书上影影绰绰。
杜衡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垫着脚将窗户合上。
直到看见贺玄渊放下了最后一本奏折,他才试探道:“陛下,贺玄铭还一直在外面等着呢。”
自午后,他已经在外面等了三个时辰了。这三个时辰里,他一步也没有挪动过。
贺玄渊不耐地奏折扔到案上,皱眉望向大门,“让他进来!”
大门打开,外面的虫鸣声闹得人头疼,看着逆着光进门的贺玄铭,贺玄渊脑海中不自觉想起当初他落水的那个冬日。
以前他所知甚少,很多事情并未察觉……如今,当很多事情浮出水面之后,当年的种种,便十分清晰了。
贺玄铭直挺挺地站在阶下,那双与温怜有些相似的眼睛,沉静如水。
时间仿佛凝住,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一言不发。
五年前,他们如此;五年后,他们依旧如此。
贺玄渊蹙眉凝视着贺玄铭,许久之后,他淡淡开口:“你倒是会演戏,当年假借与朕争执而落水,竟装疯卖傻整整五年。早知你有这份毅力和智谋,朕当初就送你去漠北做卧底,还能谋上一份军功。”
“情势所迫,你不必如此阴阳怪气。”他毫不畏惧地抬头看贺玄渊,嗤笑一声:“陛下真是好大的度量,就因为我五年前骗了你,如今就让我在外面苦等三个时辰。”
“陛下不想想,如果不是你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母后,我和至于会如此?”
贺玄渊漠然地瞥他一眼,“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因为温怜。”
“我查过,这这五年里,你落月宫所有的东西都是温怜送过去的,甚至是你宫里的太监宫女,都是温怜花钱打点的。”
贺玄铭冷声一笑:“那又如何?当年若不是温心绵利用她毒害我母妃,我母妃岂会死不瞑目!”
“所以,你在怪她?”贺玄渊眯起眼睛坐起了身,危险地看着他:“这就是你这五年来一直欺骗她、利用她的原因?”
贺玄铭一愣,心里咯噔一响,他这才明白,这根本就是贺玄渊的陷阱!
“我没有怪她!”贺玄铭大声否认,“我只是在说温心绵!”
“可是你还是欺骗她、利用她了五年。”贺玄渊斩钉截铁,“你觉得,若是温怜知道了,她还会愿意嫁给你吗?”
贺玄铭脸色一白,看着贺玄渊沉默良久,半晌后他低垂着声音:“这是温怜的意思?”
“是。”贺玄渊面不改色,“她说,他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贺玄铭握紧手指,而后又松开,他自小和温怜一起长大,他知道温怜最讨厌的就是欺骗。贺玄渊说的这些,他信,但是却不全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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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贺玄渊:“我要见温怜,我要她亲口告诉我!”
“不可能!”贺玄渊一口回绝,“她说了不想再见你。”
贺玄渊如今急切而强硬的态度,倒是让贺玄铭心里生疑。以他对贺玄渊的了解,他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而耗费一丝心神。
更何况还是温怜。
一个他不怎么在乎的表妹而已。
“我要亲眼见到温怜,亲耳听到温怜对我说,我才会相信。”贺玄铭站得笔直,挺胸抬头,毫不露怯。
贺玄渊沉静地看了贺玄铭半晌,一言不发,那双波澜不惊的眼里,没有一丝情感,看的贺玄铭后背一阵寒凉。
忽然,贺玄渊朝杜衡使了个眼色。
杜衡点点头,走到贺玄铭的身边,取出袖中的手帕,将手帕递给他。
这个手帕,是贺玄渊从婀吉丽娜的遗物中找到的,手帕十分秀气,与一般女子的秀帕别无二致。只是,在秀帕的一角,绣着一朵紫色叶瓣的花。
贺玄铭莫名其妙地接过秀帕,不解地看着贺玄渊:“这是什么?”
贺玄渊淡淡提醒道:“你仔细看看,角落里那朵紫色的花,你真没有一点印象吗?”
紫色的花?贺玄铭重新仔细打量了手帕上的那朵花,看了半晌也无丝毫印象,不由得有些恼怒。
“贺玄渊,我只是想见温怜而已,你不必拿一块帕子敷衍我,我——”
忽地,贺玄铭灵光一现,脑海中浮现出一朵花的模样。
那还是他儿时时,趴在母亲的肩头,看到他母亲的肩头纹了一朵小花。贺玄渊忽地顿住了,不可置信地拿着手帕在灯下仔细查看。
虽然当年的记忆十分遥远,但贺玄铭却十分肯定,这朵花和他母亲肩上的那朵花,一模一样!
一瞬间,贺玄铭浑身战栗。
她的母亲瑶妃之所以是丞相府地位最底下的小姐,就是她母亲是一个四处漂泊、最后被人送给丞相的胡女。
他也曾努力地寻找母亲亲人的踪迹,却因为时间久远、当事人早已过世而毫无所获。
“这个手帕,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贺玄铭强压着心里的激动,沉声道。
贺玄渊一副早就有所预料的模样,他有些疲惫地靠着座椅,“这是——”
“咚咚咚”
大门传来小太监满是怯意的敲门声,他畏畏缩缩地进门,看了看屋内的三人,一脸犹豫。
贺玄渊不耐烦地敲了敲桌案,小太监吓得立刻道:“陛下,温小姐醒了。”
“她说,她想立刻见陛下。”
第 63 章
第六十三章 婚服
夜雨降临, 雾色四起,随风摇动的八角宫灯透出淡而昏黄的光线,幽幽地照到温怜本就惨白的脸颊上。
冷风携着水汽灌进屋子里, 沅芷放下食盒, 端出刚刚熬制的清粥, “柳太医吩咐了,说是小姐这才刚醒, 吃不得油腻重口的,也吃不得大补的。正巧前几日我去太液池采了几片荷叶,今天派上用场了。”
温怜静静地看着窗外,恍若未闻。
小小的卧房, 如今竟站了有四个宫女,眼珠子全都放在了温怜身上。这是贺玄渊留下来看着温怜的。
沅芷心里一痛,脸色却丝毫不显,她将碗筷推到温怜身前, 上前关上门窗, 不住地给新来的小丫鬟念叨:“小姐才刚醒, 吹不得冷风,你们以后可要注意。”
桌上的清粥,带着淡淡的荷香, 温怜低眸看着青瓷碗中的白粥, 这几日皆是雨天, 谁会没事儿去太液池采荷叶?这荷叶,多半是她们自己刚刚冒着大雨去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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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叹一声, 如今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主宰, 旁人对她越是好,她越发无法承受。
看着沅芷担忧却欲言又止的眼神, 毫无胃口的她只好强撑起精神,勉强喝了一口。
只是一入嘴,她便愣了一瞬。
这熟悉的口感……是乌嬷嬷。
雨声越发凛冽,温怜不动声色地喝着粥,淡淡问道:“乌嬷嬷这几日怎么样了?”
乌嬷嬷本不是中原人,受不了潮湿温热的环境,尤其是到了酷热又阴雨连绵的夏日,常常会身体不适。
沅芷见她问起,眼睛里一亮。她们听柳太医说了温怜的情况后,乌嬷嬷便提出她去太液池采荷叶为温怜熬粥,任谁劝也不听。
虽然不知两人闹了什么矛盾,但心里依旧是记挂着对方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沅芷:“还好,腿脚还是老毛病,一下雨就开始疼。柳太医给了几副膏药,似乎还是挺有疗效的。”
温怜低垂着头,默然无语。
一碗小小的粥,喝了半晌却还剩一小碗,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温怜动作一顿,放下了碗。
“你下去吧。”温怜轻声道,将桌案上的碗推开,“我不吃了。”
话音未落,房门便被人随意地推开,贺玄渊携着冷风和水汽进了屋。
所有人脸上都肃然起来,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温怜昏迷了多久,贺玄渊便守了多久,如今……他对温怜什么态度,已经不用任何人去猜了。
皇后搬去了皇陵,周帝的所有妃子也都陆陆续续离宫。如今整座后宫,唯有温怜一人。而贺玄渊用行动,将温怜也纳入了他的势力范围,向所有人宣示了主权。
纵使她依旧有婚约再身,可没有人觉得贺玄渊进入她的卧房里有什么不对,甚至是一直伺候她的沅芷也是如此,在贺玄渊来了之后,她的脸上竟冒出了些许喜色。
温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屋内人的神色,手指下意识地蜷曲,心里不禁冷笑,如今看来,她竟真是孤立无援。
沅芷瞧着剩了大半的热粥,本不知如何是好,在贺玄渊来了之后,便大着胆子劝道:“小姐,您才吃了一点儿,柳太医说你身体虚弱,得多吃点才能补回来。”
温怜低眸不语,只将那只碗推得离自己远了些,态度不言自明。
贺玄渊将身上的披肩交给宫女,看着桌上的碗筷,沉声道:“放那块儿吧,你们先下去。”
目的达成,沅芷满意地点点头,她就知道,所有人来劝都没有,只有贺玄渊的话,温怜才能听得进去。
一瞬间,小小的卧房内再次回归平静。
一路赶来,贺玄渊有些气喘,因此他并未直接上前,而是在门前静待了几个片刻,只是那双眼睛却紧紧地注释着温怜,仿佛是一道绳索,将温怜紧紧缠绕。
呼吸不由自主地快了,贺玄渊极具压迫性的眼神,让温怜浑身不自在。
忽然,贺玄渊朝她走来,温怜依旧低垂着头,不愿看他,只是心跳无法控制地如鼓如雷。
“只吃这么一点儿?”贺玄渊靠着温怜坐下,将清粥推向她,淡淡道:“你身子弱,再吃一点。”
温怜低头抿唇,不语。
贺玄渊的身躯十分高大,微弱地灯光打下来,将温怜盖在了他的影子里。他等了半晌,轻叹了一声,径自端起桌上的碗,自己舀了一勺。
虽然看不到贺玄渊的动作,但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温怜的耳边,她自然知道贺玄渊在做什么。
细微的吞咽声在封闭的空间内依旧明显,温怜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
众所周知,贺玄渊一向不喜欢女人近身,更别提用别人用过的餐具,吃别人吃过的食物。
可如今贺玄渊却堂而皇之地用她的勺子,吃着她吃过的清粥,神情自若,理所当然。
察觉到温怜的眼神,贺玄渊轻轻一笑,“难怪你不吃,确实没那么好吃,我再让人给你重新做吧。”
他一起身,温怜赶紧叫住他:“不必了,我不吃。我叫你来,是要和你谈一件事情。”
“一件事情?”贺玄渊重新坐在她的身边,定定地看着她:“什么事情?”
温怜醒来后的所有举动,几乎都出乎了贺玄渊的意料。他曾以为温怜会吵、会闹,甚至再次做出轻声的举动,然而现在,她却心平气和地要和他谈事情。
贺玄渊觉得有些异常。
笼罩在贺玄渊的影子里,被贺玄渊紧紧注视着,温怜只觉得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她暗自吸了一口气,抬头与他对视。
眼神清澈,坦坦荡荡。
“我想清楚了,过去的那些事情都与你无关,你我当时只不过都是孩子而已,我不该迁怒于你。”
“你的父皇母后,死的死、走的走,就连复仇我都没了目标,既是如此,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我们不必再纠缠。”
贺玄渊神情一震,有些不可置信:“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上一代的恩怨太过,这几日贺玄渊想了无数种办法来消除温怜心里的怨念,可无论哪一种办法,他都觉得无法让温怜彻底放下这一切。
没想到,温怜竟会如此对他说。
“自然是真的。”温怜眼神清灵,毫无杂念,“我母亲曾告诉我,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他们造的孽,那么一切的罪孽就止于他们,我不该怪你。”
温怜清澈而淡然的眼神,如一道清水流过贺玄渊焦灼的心,激起一层层热气,温暖了他早就僵硬的四肢百骸。
她的纯粹、她的天真、她的坦荡,让贺玄渊一瞬间看到了温轲和婀吉丽娜的影子。虽然长在肮脏罪孽的深宫,但温怜却依旧长成了世间最纯洁单纯的花朵。
贺玄渊不自觉的笑了,喜不自胜地将她搂进怀里,温怜猝不及防被她一拉,还未说完的话就这么被打断了。
鼻尖依旧传来淡淡地清香,但这道香,已经无法勾起她心中的任何绮丽了。
这几天,温怜已经想明白了,贺玄渊同她并没有什么恩怨,她并不恨他,只是……她也不能再喜欢他了。
“怜儿,”贺玄渊紧紧搂着她,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放松和欣喜,“你果然是这世间最能明白和理解我的。”
温怜任他抱着,脸上毫无波澜。半晌后,贺玄渊放开了她,笑着理了理被他揉乱的头发,“你说的对,过去的事情就应该让它过去,不应该让它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
温怜看他一眼,淡淡道:“我让你来,不是为了说这件事的。”
贺玄渊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无论多少事情,我都答应你。”
温怜无视他的动作,面无表情道:“我要离开京城。”
贺玄渊手指一僵,脸色瞬间暗了:“你说什么?”
温怜凝视着他,一字一句了冷淡道:“我要离开皇宫、离开京城。”
离开你。
贺玄渊刚刚温热的心,瞬间凉的彻底,想起刚刚温怜的话,他忽地后背一阵寒凉。
温怜彻底放下了仇恨,但也放下了他。
“不行!”贺玄渊咬牙切齿,“你不能离开!”
温怜不解贺玄渊的愤怒,他已然当上了皇帝,已然拥有了最高的权势,即将迎娶丞相之女为皇后,那么……他为什么对她如此?
既然并不喜欢她,那么为什么又要与她百般纠缠?
温怜百思不解,直直地看着他:“为什么?”
她直白而坦荡的眼神,没有一丝情意,贺玄渊心头一颤,一时无言。
温怜已经不喜欢他了,彻彻底底地不喜欢他了。
贺玄渊:“因为你即将嫁给贺玄铭,所以你不能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玄渊一时无法回答温怜的问题,只好胡乱搬出一个理由,然而话音刚落,温怜便答一声好。
贺玄渊一愣,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温怜:“我说好,那我就嫁给他。”
嫁给他,然后带着他一起走。
贺玄渊猛地起身,眼神浓黑得仿佛一潭深水:“你真要嫁给他?”
温怜知道贺玄渊一直反对她嫁给贺玄渊,虽然她不知道原因,但如今……她也不想知道了。
温怜抬头,毫不示弱:“是,我要嫁给他。”
她以为贺玄渊会大怒,甚至会和以前那样强迫她,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贺玄渊并未动怒,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如深渊般深不见底。
“既是如此,那就如你所愿。”
贺玄渊离去前,目色沉沉地看着温怜道。
出门后,杜衡立刻跟了上来,“贺玄铭还在承明殿等着呢。”
贺玄渊不自觉握紧拳头,看着远处的浓云,幽幽道:“让他立刻秘密离京,否则就不给他线索。”
“让他在温怜和他母亲之间,任选一个。”
杜衡一顿,看着贺玄渊阴沉的神色:“是。”
刚一转身,却又被贺玄渊叫住了。
贺玄渊忽的一笑,眼如墨染:“对了,给朕准备一套最好的婚服。”
第 64 章
第六十四章 簪子
京城内王公贵族的府邸, 大多位于皇城四周,离皇城越远,意味着地位也就越低, 而宁王府则位于京城最西端, 附近只有山野树木, 连京兆府尹府邸都比他离皇城根近,是全京城上层圈最次一等。
不仅位置偏僻, 连里面的装潢也是十分简陋。连日连夜的阴雨砸在枯木制成的房檐上,汇聚成柱的雨水落在青石板上滴答作响,惹人心烦。
不过自贺玄铭入住之后,宁王府便焕然一新, 纵使还在周帝的丧期,但房檐、走廊、门柱上都张灯结彩,系着红绸,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新娘。
烟雨朦胧之间, 久未有人造访的宁王府被人叩响了大门, 来人动作麻利, 直奔宁王府的厅堂。
不出片刻,厅堂内就传出一阵喧嚣,贺玄铭一掌拍桌上, 惊得茶杯倾倒。
“你说什么!”
他脸色铁青, 紧紧盯着来人。
杜衡岿然不动, 冷眼望着贺玄铭,将刚刚说了一遍的话再原封不动又说了一遍:“陛下说了, 让宁王即刻秘密离京, 不得有误。”
“我不能走!”贺玄铭气的胸口上下起伏不定,眼里简直要喷火了, “他贺玄渊简直是欺人太甚,再过两日便是温怜过门的日子,我怎么可能现在就走!”
杜衡闻言,不屑地看他一眼,他竟还有脸提温怜!
过去这些年,贺玄渊过的那些日子不知比贺玄铭艰难多少倍,可贺玄渊从未想过利用温怜,甚至在许多孤立无援、四面楚歌的时候,还用尽心思拐弯抹角地保护她。
一个大男人居然欺骗、利用一个真心对他的人,杜衡最十分不齿贺玄铭的为人,他嘲讽道:“宁王殿下,您骗了温小姐整整五年,难道如今您还觉得温小姐愿意嫁给您吗?”
贺玄铭被他一顶,有些哑口无言,但却依旧不甘心道:“既是她不愿,那为何现在临近婚期,她却不直接取消,让你一个贺玄渊的御前侍卫了通知?”
杜衡瞥他一眼,幽幽道:“温小姐心慈,念着与宁王殿下的青梅竹马之谊,不愿公然拒婚打宁王殿下的脸,因此只想暗中取消了,还望宁王殿下不要辜负温小姐的一片良苦用心。”
看着他有些发白的脸色,杜衡心里冷笑一声,继续添油加醋:“想必宁王殿下您也知道,这么多年来温小姐一直心系我们陛下,如果不是之前发生了那些糟心事情,何来这桩婚约?”
“如今事情已经结束,难不成宁王殿下还要抓着温小姐不放?咱们有句古话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倒也不是说宁王殿下是癞蛤蟆,而是温小姐她——”
“够了!”贺玄铭不堪忍耐,粗暴地打断他的话,“我若是不走呢?”
杜衡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看他,提醒道:“还记得上次给宁王殿下看的秀帕吗?”
贺玄铭脸色一僵,虽然他早就知道贺玄渊会用这个提条件,却不想竟是让他离开温怜!
沉吟半晌,贺玄铭沉声:“贺玄渊为什么那么急让我现在就走?过两天不行吗?”
“不行。”,杜衡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拿出那块秀帕将它放在桌上,“宁王殿下,陛下说了,如果你想知道您母亲的消息,今天晚上会有人来接你去你想知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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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大概也十分了解我们陛下,他绝不会用这种事情来骗你,所以您大可放心。”
“该如何选择,我相信您心中有数,告辞。”
说完,他转身便走。
贺玄铭死死盯着桌案上的秀帕,听着杜衡离去的脚步声,突然出声:“等等!”
杜衡身体一顿,偏头看他,十分冷漠:“宁王殿下还有何事?”
贺玄铭顿了顿,眼里浮现一层纠结和痛苦,“麻烦代我给温怜说一声,是我对不住她,但……但我当时也是无可奈何,并不是有意骗她的。”
杜衡眼神一凛,心里冷笑。真是可笑至极!他是无可奈何,可贺玄渊那时的处境比他难了千倍万倍,又何止是“无可奈何”可以形容的?弱者,只会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
“宁王殿下就不必担心温小姐了,我们陛下会将她照顾得很好,不用你操心。”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
轻描淡写的一声道歉,何其轻薄?自他提到了秀帕,贺玄铭便已经做出了选择,杜衡出了宁王府的大门,看着宁王府的牌匾心里嗤笑。
贺玄渊猜的没错,或许贺玄铭对温怜是有几分情谊,可这份情谊夹杂了太多其他的东西,每当他面临选择时,温怜总会是最先被他舍弃掉的。
厅堂内,看着杜衡的背影消失在院外,箫菱才默默上前,她拿起桌上的秀帕,看着贺玄铭阴沉的脸色,问:“这便是殿下之前说起与娘娘身世有关的手帕?”
贺玄铭浑身失力地跌落在凳子上,闭上眼睛烦躁地揉着隆起的眉头,厌烦道:“就是它。”
明明拿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可贺玄渊却觉得心里怅然若失。温怜的一颦一笑,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自那夜之后他再也没见过温怜,如今他要走了,却连她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往事的种种,像一根一根的丝线,无形中绊着他的脚步,将他与温怜拉开,让他无法再和温怜更近一步。
可笑,他前段时间还亲手布置了他们的婚房,四处搜集温怜喜欢的奇花异草,将它们种到本该属于他们的小院。甚至连常去落月宫打秋风的那只猫,他都想办法让人带出来了。
他知道温怜会生气,因此他做尽了一切去讨她开心。
他畅想过他们的未来,待他们诞下一个孩儿后,他便会带着温怜远走高飞,再也不理会这些红尘俗事。他想过有关他们的一切,可唯独没想到温怜竟不愿嫁给他,甚至都不愿再见他。
“殿下!”箫菱拿着秀帕,脸色震惊,“这朵花,确实是娘娘肩上的花朵。以前我服侍娘娘沐浴时曾亲眼见到过,当时记得娘娘说,这是她的母亲亲手给她刺上的。”
贺玄渊疲惫地睁开双眼,他早已确认这花和他母亲肩上的一模一样,贺玄渊这回走的这招,将他吃得死死的。
贺玄铭:“不错,是一样的,不过这秀帕是贺玄渊给我的。”
箫菱闻言,顿时满眼忧虑。以往周帝在时,他们勉强还能在宫中当个不受注意的边缘人,而现在贺玄渊继位,他明显比周帝要高上几个段位。
两人之间矛盾重重,贺玄渊怎能容下他们!这秀帕,怕不是个陷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想及此,箫菱欲言又止:“老奴知道殿下想要查清楚娘娘的身世,可这么多年了咱们也没找到线索,而贺玄渊在外三年,他又如何找到这些?”
“他不喜殿下,这个帕子只怕是个幌子,若是……”
“箫姨不必再猜了。”话音未落,她便被贺玄铭打断,“贺玄渊虽心思深沉让人捉摸不透,但行事一向磊落,虽然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他必不会用这个来虚张声势。”
而后他自嘲一笑,“再说了,成王败寇,如今他已经是大周的皇帝,朝廷内外何人不服?他又何必针对我这个微不足道之人?”
“你去准备东西吧,我今晚就随贺玄渊的人一起走。”
萧菱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轻声道:“如此,能搞清楚殿下的母家也是好事。”
她看了看外面四处系着的红绸彩带,轻叹一声:“那我就让人把外面布置的东西全都收起来。”
“不必了。”贺玄铭幽幽看着走廊上被风吹得乱飞的红灯笼,声音嘶哑:“就这样吧,看着喜庆。”
萧菱:“……是。”
……
大婚前一夜,又是一个雨夜。
自上回温怜和贺玄渊两人不欢而散后,两
依譁
人再未见过面,甚至连相互问候也没有。
芙蕖宫内,温怜仔细准备着出嫁要用的东西。周帝丧期,一切从简,便宜行事,因此除了贺玄渊前几日送来的一套凤冠霞帔,她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沅芷看着温怜的动作,脸上满是遗憾和愤懑,她还以为温怜已经是贺玄渊的人了,没想到她居然还是要嫁给那个贺玄铭!
心里不满,连手上的动作都敷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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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手上一凉,一只通体莹白的玉簪不知何时藏在温怜的枕边,沅芷一愣,一计浮上心头。
“小姐,您看这个簪子需要带走吗?”
温怜闻声一看,脸色瞬间僵住了。
自那回她用簪子准备杀了温心绵之后,她还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它,却不想竟还在她的身边。
肯定是贺玄渊趁她不注意放在她的床头的。
“不用了。”温怜摇摇头,“就放在原处吧。”
贺玄渊送的东西,她一个也不要。
沅芷有些丧气,她不知道为什么温怜忽然就不喜欢贺玄渊了,只一门心思地想嫁给贺玄铭那个傻子!
她拿着簪子走到温怜身边,有意无意道:“咱们走后,这屋子不知要被多少宫女光顾呢,这根簪子是陛下当年在漠北打仗时亲自从漠北淘的美玉制成,一看就是无价之宝。那些个宫女,小姐您不知道,有时候手脚可不干净。”
“咱们要是留在这里,大抵就落到了她们的手里了。”
温怜一愣,“当真如此?”
沅芷点点头肯定道:“那是自然。”
温怜默然地接过她手上的玉簪,自贺玄渊出征漠北以来,都是这只簪子伴着她。就是这只簪子让她相信,或许贺玄渊也喜欢着她。
可这一切,终究只是镜花水月。
他不爱她,而她……也不能爱他。
她本想将这只簪子留给贺玄渊,表示两人两不相欠,可若是按照沅芷所说,簪子被人带走了,那贺玄渊会不会依旧认为她对他旧情难忘?
温怜捏紧簪子,沉吟半晌后才道:“你去请陛下来一趟。”
沅芷以为温怜回心转意,立刻眉飞色舞道:“好!”
寻常就算是宫妃派人去找皇帝,大多数时候都是请不到人的,但是温怜不一样……沅芷清楚,只要温怜想要见贺玄渊,他已经会来。
雨夜霖霖,她慌忙中撑开伞,一个猛子扎进黑暗里。
与此同时,承明殿内。
杜衡愁着脸为贺玄渊换上一壶新的浓茶,这已经是今晚的第三壶了,也不知道贺玄渊又要熬多久。
看着他将苦涩的浓茶一饮而尽,杜衡心里一跳,知道自己会触霉头,但他依旧上前劝道:“陛下,您都已经三天没好好睡过觉了,今晚就先歇歇吧。”
贺玄渊头也不抬,恍若未闻。
杜衡:“……”
有时候,杜衡发现温怜和贺玄渊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像,就比如每当听到不想听的事情就捂耳朵的这个小动作,就十分相似。
他心里叹了叹,决定换个方式。
“我刚刚远远地瞧了瞧西苑的方向,发现芙蕖宫还没有熄灯呢,也不知道这么晚还在忙些什么。”
果然,贺玄渊动作一顿,眉头轻皱:“今天什么日子了?”
他这些时日整日处理奏折公文,白天黑夜日夜颠倒,完全没了时间的概念。
杜衡转转眼睛,“十五,我刚还想看看满月,才想起今夜又在下雨。”
“十五……”贺玄渊放下手中的奏折,眼睛眯了起来,而后脸色大变。
杜衡看他脸色不对,赶紧问:“十五怎么了?”
贺玄渊冷笑一声,“明日就是她大婚的日子了,你说她这么晚还不睡在干什么!她就那么想嫁给贺玄铭不成!”
说到最后,贺玄渊甚至都有些咬牙切齿。杜衡脸色一僵,自知闯了大祸,赶紧低下头不说话。
不过,贺玄铭早已离京,现在说不定还在那个深山老林里躲雨呢,他又如何才能明日与温怜成婚?
这个问题,即使贺玄渊不说,杜衡心里也已经有了答案。虽然……他并不怎么认同。
“那套凤冠霞帔给她了吗?”贺玄渊走到阶前,向西望着芙蕖宫的方向。烟雨朦胧,夜色四起,他却依旧能看得到芙蕖宫飘出来的淡淡烛光。
杜衡:“已经给了,听温小姐的丫鬟沅芷说,温小姐好像对那套衣服很满意,准备明天就穿那套。”
半晌之后,贺玄渊才幽幽收回眼神,沉声道:“好,明日下午晚上我没空,有人找的话,你就把人拦着。”
这话说得太过明显,杜衡心头一梗,呆了一瞬才后知后觉地点头,“好。”
“可……”杜衡看着依旧淅淅沥沥的大雨,有些发愁:“若明日还是下雨该怎么办呢?那典礼仪式那些的可如何是好?”
贺玄渊:“温怜之前对婚礼有什么要求?”
杜衡:“之前温小姐想一切从简,不要嘉宾也不要典礼,只是简单地拜一拜,后来礼部尚书不同意才作罢。”
贺玄渊:“既是如此,那便依旧按照她的想法来。她想干什么,一切随她就行。”
杜衡:“……”
他的眼神,迟疑中带着露骨,怯意中带着好奇,让贺玄渊十分不快,他冷冷不耐地瞥他一眼:“干什么?”
杜衡吓得浑身一缩,终是没敢将心里的话问出来,只是小声说:“殿下前短时间余毒已经压制住了,可这几日怎么又复发了?”
不仅如此,还越发严重,每每入睡不到半个时辰便会从梦魇中惊醒。若不是贺玄渊上了三年战场,经历了漠北风雪的淬炼,寻常人早就倒下了。
贺玄渊顿了顿,“这余毒本就残毒,没什么需要操心的,你不必担忧。”
“对了,之前让你把宁王府的小厮丫鬟全都换一遍,都做了吧?”
杜衡对贺玄渊的了解,已经渗到了骨子里,一看就知道他是特意避重就轻地转移话题。但是,既然贺玄渊并不想多说,那他也不便多问,只好道:
“已经全换了,都是宫里面信得过的太监宫女,包括一直待在贺玄铭身边的那个老宫女,她其实在宫里一直有个相好的太监,为了不让她起疑,我便放那个太监出宫了,让他带着她离开了京城。”
贺玄渊点点头,“好,那明天我不在,一切就交给你了。”
杜衡心里一重,沉声道:“是!”
忽地,雨里跌跌撞撞跑来一个小太监,灯笼被夜雨淋湿透了,散着微弱的光。
“陛下,芙蕖宫的宫女来了,她说温小姐请陛下过去。”
贺玄渊心里忽地像是被羽毛拂过,又痛又痒,他不由自主地迈出一步,而后忽地反应过来,有些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即使已经听得再清楚不过,但他还是不禁再问了一遍。
小太监以为下雨声盖住了自己的声音,由是声音更大了些:“温小姐请殿下过去一趟!”
短短十个字,每一个字都像软箭一样射到了他的心里。原本昏沉发胀的脑袋,瞬间变得清明。
“带路!”贺玄渊眼睛像点漆了一般,在黑暗中隐隐发亮,或许是欣喜至极,他一时忘了满天的瓢泼大雨。
“陛下!小心身子。”小太监见贺玄渊比他走得还靠前,赶紧一手撑伞一手提灯地追了上去。
阶前,杜衡看着雨幕中贺玄渊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声。
真是,造化弄人呐。
为什么本是相爱的人,却爱得如此艰难?
第 65 章
第六十五章 还恩
一阵雷声轰鸣, 雨点子瞬间大了,滴滴咚咚地雨点打在窗外的芭蕉上、窗棱上,带着飕飕凉意。
温怜看了看天色, 房檐上的八角灯笼被风吹得来回摆动, 她忽地后知后觉问:“现在是不是已经很晚了, 是几更天了?”
有兰上前关上窗户,隐去想要打哈欠的冲动, “已经三更天了,小姐还是别收拾了,先睡吧。”
阴雨天气,天色一早就暗了, 温怜过得有些不知时日,就连睡觉时间也越来越晚,宫里的人怕她生气,也不敢提醒她。
这个时候, 贺玄渊想必早就已经睡了, 肯定不会来见她。温怜看着有兰困得已经有些耷拉着地眼皮, 心里生出几分愧疚,她赶紧吩咐:“你快去把沅芷叫回来,别让她去找陛下了, 然后你们早点休息吧, 也不用过来了。”
有兰:“好, 明日还忙,那小姐也早些歇息。”
她刚一打开房门, 就见雨幕中迎面走来一个人影, 来人一手持灯一手撑伞,穿过夜幕向她们走来。待看清是谁后, 她吓得赶紧行礼。
“参见陛下。”四周都是雨声,她的这一声惊呼十分引人注目。
温怜手上动作一僵,不可置信地看向门外。正巧,贺玄渊的眼神也正好投向她,两人默默地对视片刻,一时无言。
她忘了行礼,而他也不在意。
贺玄渊身形健硕,那小太监撑的伞也只能勉强遮住半个身子,再加上他又走得急,雨点子更是直接砸在了他的身上。
温怜默默看着贺玄渊潮湿的肩部和衣尾仍在低落的雨滴,忽地就想起了落月宫那次无人知晓的会面。那时的她,满心都放在了贺玄渊是否喜欢她的上面,根本无暇关心其他的事情。
如今,当她不再纠结那些事情之后,更多的疑问冒出了心头:贺玄渊当时为什么会突然造访落月宫?他为何又在雨里发病以致寸步难行?他的病,到底从何而来,又是什么病?现在病已经好了吗?
不知是否是烛光昏暗,温怜觉得贺玄渊的脸色比上次见面时更差了,他的唇本就薄而淡,如今却淡的毫无血色,甚至泛着白,眼底的乌青清晰可见。
纵使如此,但他的眼睛却依旧炯炯有神,视线落在温怜的身上,烧得她心里发烫。
温怜默然偏过头,躲开他的视线,朝有兰轻声吩咐:“去为陛下准备一身干净的衣服吧。”
有兰点头,她年纪比沅芷小,眼睛忍不住在两个人身上转了一圈,出门时贴心地为他们关上了门。
温怜:“……”
多事!
门一关上,贺玄渊的存在感就前所未有地强烈,他那一张一弛的呼吸、咄咄逼人的视线,甚至是他身上飘散出来的气息,都让温怜浑身不自在。
纵使心里已经不爱了,但身体见到贺玄渊的自然反应,温怜却无法控制。
无法否认,只要贺玄渊一出现,就会夺去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温怜压着心里奇怪的悸动,勉强为贺玄渊倒了一杯热茶,推到她对面的位置上,低垂着双眸:“冒雨前来,请陛下先喝杯热茶吧。”
贺玄渊静静地看着她,缓步上前端起那杯淡淡的清茶,却绕了一圈坐到她的身边。茶香轻柔,沁人心脾,正如眼前的人,只要感受到她的气息,就足以平息在他体内肆虐的残毒。
可这杯茶……却让那弱下去的残毒再次卷土重来。
他来的这一路,一直都在思考温怜为什么会让他来。温怜曾说,前尘已过,她不再想着复仇的事情,既是如此,那他二人就再无别的关系。
可是在今晚这个特殊的时刻,温怜居然会破天荒地让他来,而且他一来,温怜竟还温声细语地为他倒了一杯茶。若只是这些便也罢了,但是温怜如今却连眼神都不敢看他。贺玄渊经历过的宫斗不计其数,这样的套路早已一清二楚。
她知道温怜恨他,可他没想到,温怜……竟然要杀了他!
贺玄渊细细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茶香袅袅,他看着依旧躲避他眼神的温怜,眼里闪过一丝决然,他轻轻一笑,甚至有一种放纵的快意:“好。”
他端着温怜倒得茶,一饮而尽。
是他欠她的,他该还给她。
温怜看到他的动作,不由得一愣。
贺玄渊自小经受贵族教育熏陶,即使是一些细枝末节的礼节,骨子里的骄傲也会让他做得完美。喝茶,便只能满满地品,绝不能像山野村夫一般牛饮!
她有些呆滞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杯子,以为他渴得紧,只好僵硬地又为他添了一杯,察觉到贺玄渊脸色有些不太对劲,她莫名其妙。
“你让我来,就是大半夜坐这里喝茶的?”贺玄渊看着第二杯茶,脸色有些难看。
温怜浑身一僵,不知为什么,看他这个样子,她有些不忍说出刚刚准备说的话。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不自然地为自己也倒了杯茶,默默地端起杯子。
然而茶还未进嘴里,她的手便被贺玄渊给抓住了,手劲之大,直接让温怜吃痛地松了手里的杯子。
“咔嚓”一响,瓷杯落地。
一瞬间,温怜身上的衫裙便湿透了。
温怜直接呆住了,一脸吃惊地朝贺玄渊望去,却见他脸色铁青,眼眸黑得仿佛墨染一般,十分瘆人。
“怎、怎么了吗?”温怜被他的眼神摄住了,一时忘记了挣扎。
贺玄渊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他的身体经过百毒的淬炼,一般的毒物早已奈何不了他了,顶多是再受一些折磨罢了。温怜想要出气、想要复仇,那么他便如了她的愿。
却不想,温怜竟打算和他同归于尽!
“你到底想做什么?”贺玄渊紧紧抓住她的手腕,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沉痛,“舅舅、舅母的仇,我已经替他们报了,那些个恶人一个个不得善终,在史书上也是遗臭万年,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舅舅舅母他们最后的愿望便是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你到底明不明白!”
温怜被他吼得一愣,僵硬地抽出自己手腕,看向地上的碎瓷,一瞬间就明白了贺玄渊的意思。
原来,贺玄渊还以为她没放下,在茶里面下毒。
“这只是普通的茶水而已。”温怜抬头望向他,语气淡然:“我没想害你,也没想自尽。”
贺玄渊神情怔然,两人静默了一阵,他佯装若无其事收回手,正打算说些什么。忽然,门上响起一阵怯生生的敲门声。
“陛下,干净衣服已经准备好了。”
贺玄渊看了温怜一眼,逃也似的打开了门,离去朝着温怜道:“刚是我有些心急了,等你换了身衣服后咱们再说。”
此话一出,门外的有兰猛地睁大了眼睛。温怜察觉到她的眼神,立刻不满地瞪了一眼贺玄渊。
他什么意思,故意在外人面前说这种让人浮想联翩的话!
心里刚刚才生的那丝不忍,瞬间烟消云散。
待贺玄渊换了身衣服后,一进门就看见桌上摆满了各种小零件,有文房四宝、有各种书帖,甚至还有一些只有小孩子才会玩儿的一些小玩具。
看着这些眼熟的小玩意,他不由得为之一愣。
温怜正垂眸看这些东西,听到他进门的脚步声,头也不抬轻声道:“今夜让陛下来,就是为了归还这些东西。”
贺玄渊一怔:“什么?”
温怜瞥他一眼,见他丝毫没有想起来,心里不禁泛了几分苦涩。原来,这么多年真的只有她在意这些事情。
温怜:“这只笔是我刚学书法时陛下所赠,那时候我的手小,常常握不住笔,写的字也东倒西歪的,总是被徐夫子教训,陛下就让人专门为我定制了这支笔。”
她将手上那只笔推到贺玄渊面前,然后又指了指旁边的书,继续道:“还有这些书,也是当年陛下担心我考试过不了而被夫子们责骂,派人送给我的,上面还有陛下画的重点,做的批注。”
“这个,是我当年想念宫外的玩具时,陛下派人为我出宫买的。还有这个……”
温怜依次介绍了桌案上的东西,每说一件,便将那东西推向贺玄渊,到了最后一样东西时,温怜有些顿住了。
她轻轻地打开那个盒子,露出了里面静静躺着的那枚玉簪,眼里有些动容:“这个,是陛下在漠北时送回来的,是我十五岁及笄的礼物。”
那时候,温怜整颗心都放在贺玄渊的身上,她还记得拿到玉簪的前几个夜晚,她甚至都激动地睡不着觉。
少女的心事,全都藏在了这枚玉簪之中。这枚玉簪与之前贺玄渊送的玩具、书帖、文房四宝都不同,以前的那些东西,丝毫没有男女之间的情意,全是送给妹妹的,而这枚玉簪,则是送给一个女人的。
温怜轻轻地拂过玉簪上聊熟于心的纹路,心里轻叹了一声,将它也退给贺玄渊:“这十年来陛下赠与我的所有东西,皆在这里了,今日我便将它们全都还给陛下。”
贺玄渊看着满满一桌的东西,脸色铁青,半晌之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她手上的玉簪上。
“你当真要如此绝情?”贺玄渊不怒反笑,他随意拿起一个竹蜻蜓,“连这种玩意儿你都要还给我?”
温怜不在意他的嘲讽,看着那只几乎快被他捏碎了的竹蜻蜓,淡淡道:“要还,毕竟温怜此后可能再也不会进宫了。”
再也不能进宫,也就是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贺玄渊怎么也没想到,温怜这个时候找他来竟然是想算账的!亏得她记性好,这十年间送的东西她都能一一找出来还给她!
“呵呵,”贺玄渊气得体内血气翻涌,体内的余毒趁机疯狂扫过四肢百骸,到处肆虐,贺玄渊喉头一甜,却硬生生忍住了。
贺玄渊:“你就对贺玄铭如此死心塌地?!不惜要与我一刀两断?!”
温怜一直没有看他的眼睛,闻言后轻轻将他扔到地上的竹蜻蜓捡起来,低声道:“既然我嫁给了他,定然再不能念着其他人。上一辈的恩怨已结,你我再没有什么关系了,那么这些东西我便不能留着。”
“尘归尘,土归土,今日之后,你我不必再见。”
温怜的话,彷如一道利剑刺进贺玄渊的心里,喉头的血在肺腑里几经翻涌,贺玄渊瞧着低侧对着他的温怜,忽地笑了。
“尘归尘,土归土?”他轻嗤一声,一把捏住温怜的下巴,强迫她对上他的冰冷的双眸,“谁告诉你今后我们不会再见?就算你嫁给了贺玄铭,你也是我贺家的人!”
温怜偏头想要挣开贺玄渊的桎梏,然后贺玄渊如今正在气头上,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任凭温怜如何挣扎,她也只能对上贺玄渊的眼睛。
“我会离开京城。”温怜越挣扎,贺玄渊手上的力道就越大,疼得温怜眉头紧皱,她看着贺玄渊丝毫不畏惧,斩钉截铁道:“我会带着贺玄铭一起离开,然后再也不回来,你满意了吗?”
“呵呵呵,”贺玄渊肆意地笑了,只是那笑意却浮在浅浅的眼眸上,十分冰冷,“不满意。”
看着温怜倔强的神情,他忍不住凑近了些,看着陡然放大的脸,温怜心里忽地一坠,呼吸都顿了片刻。
她脸上的惊慌,丝毫不落地落到了贺玄渊的眼里,贺玄渊轻笑一声:“怎么,你刚不是才想和我划清界限吗?现在又害怕了?”
“我没有。”温怜闭上眼睛不去看他,努力向后想挣脱他的掌控,“你快放开我。”
温怜以为贺玄渊还会与她纠缠,却不想贺玄渊闻言竟真的放了手,温怜猝不及防,猛地向后退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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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睁眼,却看到贺玄渊背对着她不知在做什么。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猛地转过身,隐去衣袖边上的血迹。
贺玄渊:“你不是想和我算清吗?你以为你把这些还给了我,咱们之间所有的一切就能一笔勾销?”
温怜没注意到他越发苍白的脸色,不解其意:“你什么意思?”
贺玄渊冷笑一声:“你只记得我送给你的这些东西,可是你忘了,你进宫后是谁照顾的你?是谁一直在保护你?难道这些你不打算还吗?”
温怜脸色一白,顿时有些无措:“可是,当初是你说你要代我的父母照顾我,怎么现在……”
贺玄渊飞快地打断她:“你之前说过,上一辈的恩怨就此尘封,无论之间他们发生过什么,你都不再追究。怎么,现在又想反悔了?”
温怜喃喃:“不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贺玄渊不给她几乎让她说完,“你承认就好。我父母做的孽,与我无关;那么我所待你的好,自然也与他们无关。”
“你既然想跟我恩断义绝,那这十年的恩情就得连本带利地偿还。”
温怜实在没见过贺玄渊如此这般强词夺理,她知道他会发难,却不想贺玄渊竟会这样拿着当年的恩情逼着她还债。
可事情既是她先提出来的,那么她就确实欠着贺玄渊的恩情,温怜咬咬嘴唇,不甘地看着他:“你想我怎么还?”
贺玄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日后自会知道,到时候可不要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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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怜:“即是欠债,又何来后悔一说?”
贺玄渊却不再看她,径直出了房门,不理会一直等在房门前的太监,直接走进了雨幕之中。
“诶,陛下您等等!小心身子!”小太监赶紧撑着伞跟了上去。
温怜望着贺玄渊的仓促而决然的身影,不知为何想起了他离去时的眼神,不由得心里一慌。
贺玄渊,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她低头瞥了瞥桌案上的东西,忽然心里一动,好像少了什么东西。她仔细检查,发现刚刚她放在桌上的玉簪竟然不见了。
难道是贺玄渊拿走了?温怜不由得摇摇头,贺玄渊连她都不在乎,又何必拿走一枚玉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沅芷,快进来帮我找一找。”
……
承明殿外,杜衡悠哉悠哉地靠在廊柱上,遥望着芙蕖宫的方向,等了半晌却也没见到熄灯,心里不由得有些奇怪。
忽然,一个小太监风风火火地向他跑来,神色慌张:“杜大人,大事不好了,陛下出了芙蕖宫就吐了血,陛下让大人准备好药。”
杜衡吓得一个激灵,忍不住一把抓着小太监的领子,厉声道:“你说什么!”
还未等小太监回答,远远的他就瞥到了夜幕之中一处微弱的烛光,杜衡心里暗道不好,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小太监们各个脚步虚浮,身上没什么力气,根本就背不动贺玄渊,杜衡冲着扶着贺玄渊的太监道:“你先去准备热水和干净衣物,我来背着陛下。”
贺玄渊嘴角不断溢出鲜血,人已经陷入了昏迷,完全没了意识。杜衡心里一震,趁着周围没人,赶紧为贺玄渊服下药。
以往就算贺玄渊发病时,也断不会被伤成这样,更不要说只是余毒发作。唯有见到温怜,贺玄渊才总会这般失控。
他艰难背着贺玄渊,大雨淋在身上让人冷得一阵战栗。这十年来,他见证着两人发生的一切,虽然很多东西贺玄渊并未直接告诉他,但也从未避着他。
因此,该知道他都知道。
“殿下,”纵使贺玄渊已经登基多时,但杜衡却仍习惯性地叫他殿下,想起过去的那些艰难时刻,杜衡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哽咽道:“咱们不要喜欢温小姐了吧,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了好不好?”
忽地,他背上本丧失意识的贺玄渊忽地皱了眉头,放在杜衡肩上的那只手随即落了下来。虽然他已经完全昏死过去,但“温小姐”三个字,却仍能让他做出反应。
杜衡苦笑一声,余光中忽地有什么闪过。
他偏头看去,只见在贺玄渊垂下的那只手里,紧紧攥着一只簪子。
那是,贺玄渊送给温怜的簪子。
第 66 章
第六十六章 大婚
丧期的婚礼, 自然是越低调越好。
温怜换上那身血红的嫁衣,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久久不能回神。曾几何时, 她也曾幻想过今日的场景, 只是在那幻境中, 锣鼓喧天、鼓瑟吹笙、亲朋满座。
如今,没有喧天的锣鼓声, 没有送亲的笙箫,亦没有亲朋好友。
她的婚礼,甚至还没有一般人葬礼热闹,甚至连婚礼中的新郎, 也不是自己一直想着的人。
“咚咚咚。”小心翼翼而犹豫的敲门声。
温怜慌乱地擦干眼泪,“进来吧。”
柳叶儿轻轻地推开小门,待温怜望过去时,她有一瞬间的呆滞。她知道温怜是世间罕见的漂亮, 虽然头发未束、不施粉黛, 她却依然被她这一身而惊艳。
但惊艳过后, 则是铺天盖地的悲哀。
“叶子姐姐,你来送我?”温怜我撑起精神,强颜欢笑。只是她不知道, 她睫毛之上还未干透的泪滴, 已经出卖了她。
柳叶儿鼻头一酸, 担心自己在她面前失态,偏过头不忍再看她。
温怜见状, 强撑起的笑容也淡了。
“叶子姐姐这是做什么呢, ”她轻轻叹了一声,“我嫁给贺玄铭, 也不是一件坏事呀。”
“至少,”她顿了一顿,抬头环顾了一圈自己住了十年的芙蕖宫,喃喃低语,“至少,我能逃离这里不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宫,无数人梦想中的圣地,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座呆了十年的牢笼。
温怜不让贺玄渊派的人为她梳妆,也不让乌嬷嬷进门,柳叶儿不语,上前拿起梳子想为她梳头,但拿起来后却手却僵在半空。
温怜望着铜镜中垂首的柳叶儿,不解道:“怎么了?”
“逃出这里又如何?”柳叶儿从鼻子发出冷哼,她捏紧了手中的梳子,眼睛直直地看着镜中的温怜,“就算逃出了这里,那贺玄铭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宁王府就是一个清净之地不成?”
“若是之后贺玄铭纳妾,你便免不得与那些人争风吃醋,你只知宫里有宫斗,但不知就算是宅里,也有数不尽的宅斗,你这个样子,我担心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人给吃了!”
温怜养在深宫,那些公主们的闺阁教育,几乎都有专门的嬷嬷从小教导,太学院也只是教一下书本上的知识,而乌嬷嬷也不是汉人,所知不多,因此温怜这块便被落下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柳叶儿的说法,低声反驳:“可我父母就不是这样的。”
温轲的母亲是上任镇国公的妾室,上任镇国公风流成性,家里的小妾数不胜数。或许是厌恶他父亲所为,温轲自成婚后,便直言此生不会再娶再纳妾。
温怜毫无这方面的经验,自然会将见到的人与自己的父母对比。
“你以为天底下所有男人都和你父亲一样?”柳叶儿见她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一时间火上心头,忍不住声音大了些,“你父亲可是堂堂镇国公,你母亲是龟兹的公主,你怎么敢拿你父母与普通人比较?!”
温怜:“贺玄铭不会的,我了解他,他自小一个人在宫里长大,不会接触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柳叶儿看温怜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温怜接触的人太少了,心思过于单纯,后宅之中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她一概不知!
“你了解他?”柳叶儿冷哼,“你若了解他,你会被他骗了五年?他若真是好人,又怎么把你骗的团团转?”
“再说了,这五年他压抑着自己的本性,如今一朝没了压制,指不定在外面多混呢,这样的人更是可怕!”
温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又何尝不知嫁给贺玄铭是一步险招?可若是不嫁给贺玄铭,贺玄渊定不会让她出宫!
嫁给贺玄铭,是她逃离贺玄渊唯一的机会。
柳叶儿说的这些,她并不十分担心。她既无心与贺玄铭,他若是喜欢上了别的姑娘,她定不会阻拦。
真正让她担心的,依旧还是当年的事情,当年温心绵利用她谋害瑶妃,贺玄铭还责怪她吗?
或许,嫁给贺玄铭,也是还债吧。
看着温怜低眸不语,柳叶儿这才意识到话说重了,她只是一时心急,完全没考虑温怜的心情。她顿了一顿,有些生硬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你若是去了宁王府,我们见面就更方便了。若是日后贺玄铭敢对你不好,我就让他不能人道!”
温怜轻声一笑,“没有这么严重。”
她向窗外望了望,虽然现在没有下雨,但浓稠的云雾再次聚合在上空了,她将首饰都取出,轻声道:“叶子姐姐,别担心了,趁现在天色尚好,咱们赶紧梳妆好动身吧。”
柳叶儿心里暗叹一声,“好。”
没有送亲的队伍,一切都是按照温怜的想法,她坐着一只小轿子从一个小宫门出去,然后也会从宁王府的偏门进去。
毕竟她以后是要和贺玄铭离开的,这个时候越不引人注意越好。
然而,当轿子按照既定路线到了宁王府时,却发现宁王府大门中开,沅芷一路上都红着眼睛,默默抹着眼泪。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们一直放在心尖上的小姐,居然会嫁的这么狼狈。
直到见到阶前那个身着新郎服之人的面容时,她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察觉自己的失态之后,她赶紧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温怜听到了。
可坐在轿子里的温怜依旧是听到了,轿子落地,她轻声问道:“怎么了?”
看着向她们走来的人,沅芷尽全力压着浑身的颤抖,低声道:“没什么,宁王殿下来接小姐了。”
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伴随着滴滴答答的雨滴声,温怜只感觉眼前一亮——有人把花轿的帘子掀开了,而后,一双指节分明的手伸到了她的身前。
不知为何,看到那只手的瞬间,温怜恍惚了一下,这双手似乎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不合时宜的念想从脑子里冒了出来,温怜摇摇头,想将这些从脑子里清除。
迟疑一阵,来人也并不着急,静静地等着她。温怜抿抿唇,将手放到了他的手心,指尖接触的瞬间,温怜无声地睁大了双眼。
手心里竟然有茧。
来人没给她太多时间思考,轻轻将她拉了出来。即使盖着盖头,她依然能感觉到雨滴落到身上的冰冷,有人来为他们撑伞,却被新郎示意不用。
从皇宫到宁王府的距离不近,温怜浑身有些乏力,只盼着贺玄铭赶紧带她进去,她心里一急,便不由自主地蜷缩手指,在别人眼里,这便是她主动回握住他的手。
一瞬间,牵着她手的人僵住了。
猝不及防,温怜一阵头晕目眩,待她回神,她发现自己竟被人拦腰抱了起来!她的脸紧紧地贴到他的胸口,听到了对方铿锵有力的心跳声。
即使抱着温怜,他却依旧脚步稳健,如履平地,丝毫没有费力的模样,甚至连呼吸都丝毫未乱。
温怜心里咯噔一响,贺玄铭什么时候身体这样好了?虽然在宫里那五年他骗了她,但身体状况却骗不了人,那副瘦的皮包骨头的模样,绝不可能只是为了蒙骗她。
还未深想,对方就抱着她跨进了大门。
忽然,随着大门怦然一关,宁王府内立刻笙箫四起,锣鼓喧天。
府外,风平浪静;府内,热闹非凡。
温怜愣住了,她还一直担心贺玄铭不愿意娶她。可现在,她忽地鼻头一酸,心里埋葬了许久的委屈和心酸,这个时候一股脑地全冒了出来。
贺玄铭为她准备了只属于她的快乐。
他明白她的无奈,理解她的心酸,体谅她的痛苦,所以他表面上全都依着她的计划,可他依旧心疼她,不愿她和他的婚礼如此寒酸。
贺玄铭这是在安慰她。
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一滴一滴打湿他胸前的衣襟。温怜感到身下的人似乎是颤了一下,随即哭得越发不能自己,委屈地抱着他的脖子。
身下的人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温怜却浑然未觉,“谢谢你。”温怜埋在他的脖颈,哽咽着说。
自从那次之后,她已经很少哭了,甚至为了不被贺玄渊看轻,很多时候温怜都强忍着泪水,每次和他吵完之后,她才一个人默默地流泪。
以前乌嬷嬷对她说过,不要在男人面前哭,但是如果成婚了,就可以尽情地在自己夫君面前显示脆弱的一面,想怎么哭就怎么哭。
如今,贺玄铭是他的丈夫了,她就可以尽情地在他怀里宣泄自己的悲伤。或许是压抑的太久了,温怜一时间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哭累了的温怜后知后觉感到一阵羞赧。她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就着眼前的盖头擦干眼泪,瓮声瓮气道:“我不哭了。”
话音刚落,她就感到腰间的手倏地收紧了。
他抱着她踏过红绸,踩过铜币,听着热闹的鼓瑟吹笙,伴随着满天的五色花瓣,接受着一声又一声的恭喜,温怜的心忽然就轻了。
这是婚礼,是属于她的婚礼。
从此之后,她就自由了,她的心也自由了。
她要将心中对贺玄渊的所有念想一一清空,然后装上另一个人;她要将贺玄渊存在的印记一一擦去,以一颗焕然一新的心,去爱另一个人。
自此之后,贺玄渊便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了。
不知何时泪流满面了,温怜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僵硬地擦去脸上的泪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流泪,只能机械地一遍遍擦干泪水,让贺玄渊的影子越来越浅。
婚礼,即是在黄昏时刻。
可连日的阴雨连绵,黄昏时刻到来时,天空已布满阴云,大雨将至。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瓢泼大雨铺天盖地地倾倒在房檐上、青石板上,电闪雷鸣之间,他们拜天、拜地,在温怜看不到的地方,对着上方温轲和婀吉丽娜的灵位拜父母。
“夫妻对拜。”
第三拜,温怜捏紧了手上的红绸,心里一颤。
似乎是感受到了温怜的恐慌和紧张,对方十分贴心地握住她的手,温暖而干燥的手掌带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安抚,温怜只觉怦怦乱跳的心忽地就安静了,那些皱巴巴的情绪也被他抚平。
他微微用力捏了她一下,似是在催促,温怜懵懵懂懂地点头与他对拜。
“礼成——”
伴随着一声锣声,他松开了温怜的手,脚步渐渐离开了她的视线,温怜忽地被他放开,一时间有些懵懂,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沅芷点头回应着贺玄渊的眼神,上前贴心地扶着温怜。
看着温怜离去的背影,贺玄渊脸色蓦地沉了下来,他微微抬手,一瞬间所有人都停了动作。
“之前给你们交代的,都清楚了?”他眼神冷冷地扫过在场的人,语气冰冷。
众人噤声,莫不敢言。
贺玄渊:“杜衡!”
杜衡:“臣在!”
贺玄渊:“若是有人走漏了风声,格杀勿论!”
看着贺玄渊的阴沉的仿佛要滴水的脸色,杜衡知道贺玄渊对此有多在乎,他沉声道:“是!”
说完,贺玄渊转身朝后走去。没有宾客,他自然不用敬酒,杜衡一直静静跟着他,一想到他要去哪里,往日的活泼潇洒也消失不见了。
“你在这里等着吧。”贺玄渊轻声对杜衡吩咐,“别让人进来。”
说完,他便径直推开了门。
这是宁王府里一个十分不起眼的房间,就算是贺玄铭入住了之后,似乎也遗忘了这里。贺玄渊不理会到处的灰尘和丝网,直接走到书架旁边,挪开了最上层的那册竹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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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地,书架旁的那扇墙向内翻转,露出了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道。贺玄渊面不改色地点燃灯盏,秉烛进入暗室。
宁王府靠近山脚,底下实则是一个巨大的洞穴。谁也不知,这里其实和皇宫的冰窖相通,也与贺玄渊东宫里的冷泉相通。
温心绵将贺玄铭安排在这里,是贺玄渊并未想到的。他曾以为这条通道永远也不会起作用,但如今看来,他或许会是这条道唯一的常客。
越往里,寒气越甚,寒气腐蚀着烛火,光线越发昏暗。渐渐的,远方传来流水的声音,贺玄渊忽地脚步放慢、放轻,似乎怕惊扰了谁。
大约百步左右,前方赫然出现了一只冰棺,漂浮在冰冷的水面之上,其上寒气笼罩。
贺玄渊停下了脚步,紧紧地凝视着水中的冰棺,而后跪在地上,朝着冰棺下拜。
“舅母,渊儿又来看你了,上次说要把怜儿一起带来,但现在她不信我,我只能下次再带她来看你了。”
“当年害了你的人,我现在终于为你报了仇,那个疯子只能一辈子待在皇陵里陪着那个畜生了。”
“舅舅的遗体我还在找,前段时间赫连珏给我说他找到了线索,等舅舅的遗骸回来了,我就安排你们一起合葬。”
回应他的,唯有流水潺潺。
贺玄渊跪了半晌,正打算起身,看着漂动的冰棺,忽地又端跪好,欲言又止。
“舅母,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情,怜儿她……她再也不会相信我了。”
“她想要嫁给贺玄铭,贺玄铭你也见过的,就是当年中秋夜宴跑到你们的桌前,觉得你的眼睛漂亮,非要让你抱的那个孩子,他现在也已经长大了。”
“他居心叵测骗了怜儿五年,我不可能让怜儿嫁给他,所以我……”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纵使婀吉丽娜已经长辞于世多年,可或许是因为他能看到她的面容,因此贺玄渊总觉得她还活着。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十分卑鄙,可他也控制不了自己。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温怜下嫁他人!
“所以我将贺玄铭支开了,让温怜和我拜堂成亲,现在温怜还以为和她成亲的是贺玄铭。”
“舅母,我到底该怎么办呢?”贺玄渊眼神浮上一层迷茫而痛苦,“舅母,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呢?”
向左,是回宫;向右,是回温怜的身边。
他到底该不该走出那一步呢?
除了流水声,他等不到别的回答。这里寒气渗人,只不过待了短短一阵,贺玄渊的眉头、发间便已有了些许白霜。
他静静地跪了半晌,拿起地上的灯盏起身欲走。凝视着右侧的黑暗,他转身朝左走去。
忽地,一阵寒风吹过。
灯,灭了。
第 67 章
第六十七章 错认
晚香阁, 灯火通明,夜雨初歇,虫鸣四起。
沅芷将侍女们出去, 端着一盘荔枝走到温怜身边, “小姐, 吃点水果吧,陛、毕竟时间还早。”
说得太快, 她差点儿说漏嘴,吓得忙去看温怜的反应,见她依旧静坐,一颗心才松了下来。
温怜浑然未觉, 头上的凤冠太重,戴了一天压的她脖子都快断了,她伸了个懒腰,隔着盖头十分疲倦:“现在能更衣吗?这身行头太不方便了。”
她一动, 浑身便发出金灿灿的微光, 在烛光下流光溢彩, 十分漂亮。
温怜不曾注意过,她的盖头上有一只金丝缠绕的凤凰,这是只有历代皇后才能穿戴的嫁衣。
沅芷知她难受, 安抚道:“等姑爷来了就好了, 小姐再忍忍。”
温怜想起刚刚的拥抱, 心里暖暖的,有些好奇:“那他什么时候过来?”
话音刚落, 门便被敲响了。
沅芷脸色怯怯地上前开门, 看着门外之人,僵硬地挪开身子。
“姑爷, ”沅芷低下头,出门轻声关上门,“小姐还没吃东西,我在外面守着。”
宁王府本就十分偏僻,几乎算得上荒无人烟,而晚香阁更是在宁王府的最后方,一入夜便是一片死寂。
贺玄渊一路匆匆赶来,连呼吸也未平,他看着端坐在床沿上的温怜,姣姣身姿,亭亭玉立,顿时心跳如雷,手脚麻木。
僵直着身子半晌,他也不敢上前,刚刚来时的勇气,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你吃饭了吗?”
忽地,温怜朝着他的方向问。她虽然看不见他,却感受的到他的存在。
贺玄渊不语,他缓步上前,将桌上的荔枝盘子端到床边,拿起一颗剥去一半的壳,递了温怜。
温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让她吃?温怜恍惚之间后知后觉,肯定是她刚刚那么问,让贺玄铭以为她饿了。
成婚之前,温怜将贺玄渊派去的嬷嬷全都赶走了,也不让乌嬷嬷到她跟前,因此她也不知道结婚的气时候要做什么,只能跟着贺玄渊的步调走。
贺玄渊给了她一颗荔枝,虽然她也奇怪为什么不先挑开她的盖头,但他一近身,温怜就莫名其妙觉得口渴。
她顿了一顿,默默地接过吃了。
荔枝虽甘甜,但核却有些麻烦,这个时候,若是直接吐出来自己接住,不免有失体面,温怜有些后悔嘴馋了。
正想着,她突然看到盖头下方伸来了一只手,温怜脑中轰然一响。
这是,让她吐到他的手心?
忽地,温怜脸就红了,僵着身子没动。
身前的人并不催她,但手却也没有收回,就那么静静地等着。温怜脸上烧得慌,嘴里的核实在是吞不下,她试探地低下头,吐了核。
然后,他又给她剥了一颗。
温怜:“……”
一回生,二回熟,温怜一天也没怎么吃东西,索性也硬着头皮吃了。只是,他就只是投喂,连一句话也不说。
当他几乎将一盘荔枝快喂完时,温怜忍不住了。
她推开他再次递来的荔枝,摇摇头拒绝道:“不吃了,吃太多要上火。”
她说完这话后,屋内又没了声音,虽然贺玄铭平时也不怎么说话,但这个时候毕竟还是不太一样。
这是自五年前那次不欢而散后,两人第一次清醒地相处。
虽然他不说话,但温怜知道贺玄铭在看着她,不免有些浑身不自在。她轻轻咳一声,扭头朝着他的方向:“贺玄铭,我想……向你道歉。”
贺玄渊也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闻言一愣,温怜和贺玄铭之间的事情,他在回宫时已经调查得明明白白,并未查到温怜有任何对不起贺玄铭的地方。
难道是,他们之前也有牵扯?
见他不言,温怜捏了捏手指,低声道: “对不起,五年前我错怪了你,如果当时我信了你的话,或许瑶妃娘娘就不会死了,你也不会被迫装疯卖傻这么多年……”
“只怪我太傻,你告诉我温心绵要害我,贺玄渊在骗我,可当时我又怎么可能相信你?”
那时贺玄渊还是她的好表哥,她一整颗心都在贺玄渊身上,自然不会相信一个每天欺负她的皇子诋毁贺玄渊的话。
“那天,你看到我了吧。”温怜低垂这脑袋,也不期望贺玄铭会回应,低声继续:“我看见你跪在瑶妃娘娘的床边上,却不敢过去。”
“对不起,我当时太害怕了。后来我无数次后悔,当时你一个人,我应该去陪陪你的。”
贺玄渊静静地听着温怜的自叙,心里涌过一阵又一阵的心疼。那时候,他正忙于入朝,对温怜疏于关心,不想当时她竟还有这样一段艰难的时期。
视野中,露出了一双鞋子,贺玄渊坐在温怜身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虽然他并未开口,但温怜却还是感受到了温暖。
温怜鼻头一酸,差点儿又哭了。
原来他真的不怪她。
“谢谢你。”温怜倾身靠在了他的怀里,搂住了他的腰,将要哭出的泪水落在他的胸前的衣襟上。
一滴一滴,将鲜红的红绸染的血红。
温怜:“我还以为你不会原谅我了,真的谢谢你。”
贺玄渊心里轻叹一声,僵直了身子缓缓将她搂住。
他一回抱,温怜心里忽地生出一丝异样——这个感觉,好熟悉。
可她之前,分明从未与贺玄铭拥抱过,怎么会有如此强烈的熟悉感?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张人脸,温怜心里一慌,不自觉松开了手。
这个人浑身冰冷,而那个人却一身火热,温怜暗自自嘲,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能再被贺玄渊影响了!温怜捏紧手指,她咬咬牙。
温怜:“我们一起离开京城吧,离这里远远的,到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好不好?”
“到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地方,我们俩好好地过日子,再也不理会这些纷争了,好不好?”
温怜兴冲冲地说完,本以为贺玄铭会认同她的话,却不想她等了半晌,身前的人依旧是一声不吭。
温怜心里一急,忍不住想掀开盖头看他,她才刚一伸手,指尖还没碰到盖头,手腕便被人抓住了。
贺玄渊脸色铁青,他极力控制着自己手上的力道,免得自己失控伤了她。
想走?她竟然还想着要走!贺玄渊顿时怒火中烧,他绝不允许温怜离开他!
不过手上轻轻一用力,温怜便不由自主地向后退,身后一步就是床,她猝不及防跌坐在床上。
温怜喜欢睡软床,贺玄渊之前特意让人多垫了几层褥子。棉花松软,温怜仿佛陷了进去。
“你干什么?”温怜有些不明所以,头上的凤冠一晃一晃,压的她甚至有些头晕。
忽地,灯灭了。
温怜一愣,不过下一刻她便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心跳加速。
她的盖头,正被他轻轻地挑起,温怜这才想起来,今夜是她与贺玄铭的洞房之夜。
男女之事,虽未有人专门教导,但温怜也并非全然不懂。
这一刻,她心慌的厉害,忍不住抬头去看贺玄铭的眼睛。
只是屋内太暗,而身前的人又逆着光,温怜完全看不到他的面容。
然而,温怜的面容,贺玄渊却看到一清二楚。
外面昏暗的烛光淡淡透过窗纸,映在温怜娇艳欲滴的脸上,贺玄渊只觉五脏六腑都开始燃烧,胸口仿佛要炸开!
她和他想象中的一样美,但这份美却不是属于他的!
可温怜明明是他一手养大的,是他护着她她才能走到今天,凭什么她不属于他!
体内那股残毒又开始蠢蠢欲动,这一刻贺玄渊也没了心思压制它,任他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卷走他残存的理智。
不是他的,那又如何?
抢过来就是了!
眼眸,不知不觉暗了,黑暗中,贺玄渊缓缓勾起嘴角。
温怜看着眼前的黑影,见他迟迟不说话,正想说些什么缓解闷人的氛围,却忽然感到一阵寒气。
这股寒气犹如冬日的冷风,十分渗人,温怜被动的一个激灵。
“你……”
话还未说出口,一只手便抚上了她的脸,指尖好似冰雪,所到之处激起一阵战栗。
温怜有些呆滞,不明白明明话还没说完,贺玄铭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那只手,拂过她的眉头、眼睛,而后停留在她的唇边。温怜浑身僵硬,不由自主抿了抿唇,却恰好蹭上了他的指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手指的主人顿了一顿,温怜心里暗道不妙,倾身向后偏头,想躲开他的手。
然而她的动作,似乎是激怒了他,电光火石之间,温怜猝不及防被他轻轻一推,就直接倒在了床上。
下一瞬,一个黑影便压在了她的身上,温怜心里一慌,伸出手推他,却不想他抓着她的手,轻松自如地用一只手控住了。
“等一下!”温怜惊慌失措,“我还没准备好,你在等一下……”
倏地,她无声地睁大了双眼。
剩下的话,全被封住了。
身体的气息一丝丝被夺走,温怜逐渐头昏脑涨,已经分不清身上之人到底是冰冷,还是火热。
半晌,他终于放过了她。
温怜偏过头,抑制着小口小口地喘.息,贺玄渊松开她缓缓起身,温怜心里松了一口气。
“你下次别这样了。”温怜小声地抱怨,摸了摸有些疼的嘴,“你又不是属狗的,怎么还咬人呢。”
现在她身前的黑影实在是太有压迫性了,温怜撑着身子,准备也爬起来,却不想才刚刚撑起双臂,她便被人按住了肩膀。
温怜一愣:“你……”
只见他伸手拉下帏帐,另一只手暗中用力,温怜撑不住,又再次被他压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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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玄铭,你先听我说……”温怜动了动身子,想挣脱他的手。
下一刻,她的衣襟便被挑开了。
温怜浑身一颤,顿时哑了声。
不知何时,外面大雨已经停歇。雨后的夜空澄澈透明,正上演着一出彩云追月。
晚香阁一片静谧,屋内的声响便越发分明。沅芷一边叹着气,一边忍不住捂着耳朵红了脸。
忽地,门开了。
“备热水。”贺玄渊低沉着声音,轻声道。
第 68 章
第六十八章 孩子
连日的阴雨, 天微亮就停歇了。东方既白,是个难得的晴日。
直到接近日上三竿,温怜才在阵阵鸟鸣声中睁开眼睛。昨晚折腾得有些晚, 她到最后几乎都没什么印象了。
恍惚了一阵, 她才悠悠起身。身边的人早已不知何时走了, 温怜起身做到铜镜之前,她浑身只着一层薄纱, 昨晚那一夜荒唐的印记,根本掩盖不住。
她脸色一红,忙去披了一件外衫。
门外的沅芷听到动静,试探地敲了敲门, 听到温怜同意后,端着清水进屋。
门一打开。夏日绚烂的阳光便进了屋子,温怜有些吃惊:“这么晚了,你怎么没来叫我。”
沅芷:“王爷说了, 小姐昨日辛苦得紧, 让我们别去打扰你。”
说完, 她不怀好意地看着温怜闷声笑。温怜越发拢紧了身上的衣服,羞赧地瞪她一眼:“胡说什么呢。”
沅芷见她并未察觉,心里终于踏实了, 笑着道: “是是是, 这是我胡诌的, 王爷走之前只是说让我们别打扰小姐。”
提起贺玄铭,温怜好奇问:“他去哪儿了?”
沅芷心里一紧, 字斟句酌:“好像是王爷还在宫里任职, 必须得每日进宫点卯。”
温怜一顿,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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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芷见她心情尚可, 心里琢磨半晌,小心翼翼试探道:“小姐,乌嬷嬷昨日腿疾发作,疼了一晚上,小姐您……”
温怜瞥了瞥她,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她已经不生气了,“派人请大夫了吗?”
沅芷:“都是老毛病了,柳太医开的药也一直在吃,但是还是一下雨就疼。”
温怜轻叹一声,她也清楚,这就是她们吃准了她的心软,使出的苦肉计而已。
“罢了,你告诉乌嬷嬷吧,我已经原谅她了,她什么时候身体好了,什么时候就可以来我跟前。”
沅芷一喜:“多谢小姐!”
府里人少,事也少。下午,温怜便叫来了宁王府的管家。
她计划的十分实际,既然未来要离开京城,那就得攒上足够的盘缠。先好好盘查一下府里的银钱,将那些用不着的良田铺子,文玩古董,该卖的全卖了,换成银票。
然而,事情却有些超出了她的预料。无论温怜问什么,宁王府的这个管家都一问三不知,面对温怜的问题,他显得她还茫然。
温怜以为他不懂,看着这个长得过分白净的管家,她好脾气地再次强调:“王管家,我想看一下府库里都有些什么,这应该都有账目吧?”
“王管家”目光呆滞,心里却叫苦不迭,他本事宫里掌管后宫开支的大太监,昨天才被抽调来这宁王府,那些账目他都没过眼,怎么敢贸然拿给温怜看?
若是一个不慎,脑袋就咔嚓了。他躲着温怜的视线,支支吾吾道:“温小姐,实不相瞒,库房的钥匙被我丢了,我刚刚正要去找锁匠修锁呢。”
温怜淡淡地纠正他:“你应该唤我‘王妃’。”
看着他遮遮掩掩的样子,温怜心里轻叹:估计也是没想到她第一天就要盘查府库,怕是宁王府太穷了,没有贺玄铭的吩咐,他不敢带她看。
罢了,等他回来再说吧。
温怜:“你下去吧,明日再说。”
王管家如临大赦,赶紧脚底抹油溜了出去。一出了晚香阁,他直奔皇宫去了。
承明殿,贺玄渊眉头紧皱,不屑地将手里的折子扔到一地上。好不容易持续了一整天的好心情,硬生生被它破坏了。
杜衡一愣,弯腰捡起折子放到一边,“陛下,这是怎么了?”
贺玄渊:“程安那个老狐狸急了,拉着一帮人开始说什么后宫虚位这样的话,谁能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
杜衡一怔,将准备好的那些劝慰的话锁在嘴里。什么时候催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催!
这才刚过新婚之夜!
“对了,之前让你问漠医要的东西,送来了吗?”贺玄渊突然问道。
杜衡:“刚刚得知东西到我府上了,陛下要的话,我现在就去取。”
贺玄渊:“去吧。”
他清楚,他不可能永远骗下去,只能拖得一时是一时。温怜可以不看他的脸,但若是他连话都不说一句,以温怜的谨慎程度,不出三天她就会有所察觉。
好在是他在漠北的时候,军中为了改变卧底的声音,常常会用一种改变声音的药物。如今,这种药正好排上了用场。
不过几盏茶的功夫,杜衡带着药刚回来,便碰上了火急火燎赶进宫的王公公。
“王公公,你不是去了宁王府吗?怎么在这儿。”杜衡有着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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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公公脸色一苦,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叹了一句:“唉,别说了。我才刚去,就被温小姐叫去问话,说是要看宁王府的府库,您说我哪儿敢让她看呀!这不,就来问问陛下。”
杜衡暗道不妙,伸手推了他一把:“别歇了,大事要紧,你赶快去!”
承明殿内,贺玄渊看着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王公公,瞥了瞥外面的杜衡,沉声问:“怎么了?”
王公公丝毫没有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道:“陛下,温小姐要看府库,小的到底给不给她看?”
贺玄渊眉头一拧:“你说她要看府库?”
感觉到身上的威压顿时重了,王公公不明所以,禁不住点点头:“是,还有账本那些的。”
这就开始盘点银两了?贺玄渊冷笑一声:“她要看,你给她看就是了。不过,宁王府的府库里,没有一分钱。”
“没有一分钱?”王公公一愣,没懂他什么意思。
杜衡在外面看的心急,直接上去悄声在他耳边说:“就是让你告诉温小姐,宁王府现在穷得叮当响!”
王公公眼睛一亮,“小的知道了!”
他一走,贺玄渊身上那不可名状的威压就落在了杜衡的身上。
杜衡担忧:“陛下……”
“她还是想走。”贺玄渊眼里无光,黑洞洞的眼神看着外面。早晨来的时候他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失望。
杜衡不忍,安慰道:“说不定温小姐只是想看看有什么东西呢,她现在是宁王府的当家主母,去看看这些也无可厚非。”
贺玄渊自嘲笑道:“我还能不了解她?她从来不会主动关心这些俗事,她这是铁了心地想走。”
杜衡默然不语,不敢接话。
“药拿来了吗?”
杜衡将瓷瓶递给他,“在这里,还只是这药……”,他顿了顿,目色担忧,“这药也不能长期服用。”
一个两月,一年两年或许可以,可贺玄渊要将温怜就在身边,岂止这些时日?
贺玄渊轻嗤一声:“放心吧,用不了多久。”
他们都当温怜好骗,可只有他才清楚,温怜对人有多谨慎。
杜衡看着贺玄渊的神情,心里不禁一跳,自从他们从漠北回来后,贺玄渊就越发不对劲了,曾经那个在战场上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战神,如今越发偏执,越发疯狂。
他轻叹一声,这不知是好还是坏。
夜色降临,窗外又滴答滴答下起了小雨。沅芷为温怜铺好床,笑道:“王爷真是疼爱小姐,这床比落月宫的还软,简直像是躺在棉花上呢。”
温怜浅浅一笑:“还不都是你们告诉他的?不仅仅是这个,院子里的湘妃竹、荷花池,甚至还有安了一个秋千,如果不是你们说的,他哪儿会知道我喜欢这些?”
沅芷一愣,随即垂下眼眸。
这些,她们可一个字也没说,全是那人一夜之间安排好的。
雨声伴着虫鸣,温怜担忧地看着窗外:“这么晚了,他还没回来吗?”
贺玄渊不满她嫁给贺玄铭,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为难贺玄铭。
沅芷安抚道:“小姐,别等了,王爷今天早晨走的时候就说过,如果忙的话,他有可能不会回来。”
“好吧。”温怜上了床,看沅芷一盏一盏地灭灯,“留一盏吧,我怕他一会儿进来看不见。”
沅芷一顿,默然不语。
夜雨依旧,也不知过了几更。温怜忽然感到一只冰凉的手抚摸她的脸,知道是贺玄铭回来了,半梦半醒之中,温怜贴心地向内挪了挪身子,迷迷糊糊道:“你回来了。”
贺玄渊动作一顿,眼神一沉。
她毫无防备的模样,猛地戳中了贺玄渊的心,他一时间有些窝火。
明明都是骗她,凭什么她就能原谅贺玄铭?凭什么她对贺玄铭就这么毫无戒心?
他有些气不过,上手捏了捏她红润饱满的脸颊,温怜睡得迷迷糊糊,吃痛地哼哼了两句,正打算睁开眼睛。
下一瞬,眼睛便被他盖住了,随即唇上一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凉凉的触感,温江彻底被他弄醒了。被他盖着眼睛,她索性闭上眼睛。
长长的睫毛划过贺玄渊的手心,痒痒的,像是挠动他的心,让他的心也跟着一颤。
想要更多,想要得到的更多。贺玄渊伸手拦腰将她抱在怀里,不断向下索取。
“你、你别又咬我。”熟悉的微痛传来,温怜不由自主地往后躲,被往他的怀里缩更深了。
淡淡的烛光下,美人如画,娇艳欲滴,有一种精致琉璃的破碎感。
贺玄渊凝视着怀里的人,眸色越发深沉,此时此刻,铺天盖地的占有欲和毁灭欲如潮水向他袭来。
不是想走吗?既然想走,那他就抹去她所有的后路!
熟练地褪去她的外衫,伴随着窗外滴答滴答的落雨,贺玄渊紧紧地搂住她,在她耳边低语:
“怜儿,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瞬间,全身所有热度顿时消散,温怜浑身一颤,无声地睁开眼睛。
不知何时,灯灭了。
第 69 章
第六十九章 害怕
贺玄渊的话, 让温怜惊得差点儿从他怀里跳了起来。
“不行,”温怜用力推开他的身子,直摇头:“现在不能要孩子。”
贺玄渊被她一推, 握上她腰间的手越发用力, 沉声道:“为什么不行。”
温怜想起昨夜她说起要离京的事情时, 贺玄铭的态度就有些模棱两可,她忽地就有一些慌。
贺玄铭会不会根本就不愿离开?
她不确定, 只能先试探地凑近他,趴在他的怀里,低声问:“如果我想要离开这里,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软香在怀, 贺玄渊吻了吻她的鬓发,没有正面回答,只道:“为什么想要离开?”
面对他的提问,温怜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不管是过去父母一辈发生的事, 还是她和贺玄渊的事情, 她都不能说出口。
确实, 换位思考一下,贺玄铭虽然职位不高,却好歹也是个王爷, 他怎么可能放弃一切跟她离开?
顿时, 温怜心凉了。
她很清楚, 贺玄铭绝对是一个利益至上的人,就算她成了他的妻子, 也不会为了她放弃荣华富贵。
难道……她要说出贺玄渊的事吗?
正想着, 贺玄渊突然开了口:“是因为贺玄渊吗?”
温怜浑身一颤,忍不住抬头看他的眼睛, 却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温怜颤着声:“你说什么?”
贺玄渊锢紧了她的腰,意味不明:“你想要走,是因为贺玄渊吗?”
温怜下意识想否认,可转念一想,如果能借此机会说服他跟她一起离开,这是最好的时机。
她沉吟一阵,深吸了一口气。
“是。”温怜捏紧了他的衣袖,忍住眼中的泪水,“因为我害怕他。”
说完,身前的人呼吸骤然重了,“为什么怕他,你之前不是喜欢他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怎么知道……”温怜一惊,忽的反应过来上次在落月宫时她和贺欣悦毫不避讳的谈话,定是在那时贺玄铭听到的。
“那是我不懂事,乱说的。”温怜慌乱地撇清关系,“我既嫁给了你,那以后你才是我的丈夫。”
“那你为什么还要害怕?”身前之人咄咄逼人,非要问个明白,“你既然已经嫁人了,为什么还要害怕他?”
温怜被他问蒙了。
为什么呢?是啊,她为什么会那么害怕贺玄渊呢?
或许是离宫前的那段时间,贺玄渊做出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或许是害怕听到他大婚的消息。
不管是什么,她都无法否认,贺玄渊之于她依旧是特殊的,她还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
“我不知道。”
不知不觉,她早已泪流满面,滚烫的泪滴落在贺玄渊的肩头,烫的他心里也跟着一颤。
“你别问了,我真的不知道。”她趴在他的肩上啜泣,一字一句哽咽着说,“我只是不喜欢这里,我想跟你一起离开。”
“你带我走吧。”
耳边是她不绝入耳的抽噎,怀里的人哭的浑身颤栗,贺玄渊的心要多软就有多软。
他轻叹了一声:“好,我答应你,等我们有了孩子之后,好吗?到时候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
温怜虽然觉得有些慢,但能让贺玄铭退一步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真的吗?”温怜在他耳边小声问。
贺玄渊闭上眼睛,将人抱在自己身上,沉声道:“嗯。”
或许……温怜的心里依旧是有他的。如果有了孩子,她会不会就舍不得走了?
贺玄渊眼神发狠,对!温怜心软,只要有了孩子,她一定会留下来!
“轻、轻一点。”温怜不由自主蜷曲手指,发出破碎的声音。
……
又是日上三竿才起,温怜睁眼瞪着床顶,暗自骂了一声,犹不解气,拍了拍贺玄铭的枕头。
听到动静,沅芷抱着两个软枕进了屋,“小姐终于醒了,王管家一早就来等着呢。”
温怜看着她手上的枕头,莫名其妙:“你拿这个干什么?”
沅芷比她更懵:“王爷今晨让我备两个天鹅绒芯的枕头,我还以为是小姐要的。”
顿时,温怜忆起昨晚贺玄铭在她耳边抱怨的话,脸刷的一下绯红。
“放、放这里吧。”温怜结结巴巴道。
……
王管家这回显然是有备而来,他让人抬来一个箱子,一打开,全都是账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王管家笑呵呵道:“王妃,这就是您昨天要的东西了,账本账册就全都在这里了。”
温怜从没学过管账,头痛地翻了翻让人眼花缭乱的册子,“这也太多了吧。”
王管家一笑,早就猜到了如此。昨日杜衡悄悄来指点,说是温怜在太学时,成绩最差的就是算数了。
只要他账本搞得越复杂,温怜就越不会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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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也果然如此。
“算了,你带我先去库房有一趟吧,我先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温怜厌倦地将账本扔到一边。
府里的布置,依旧是婚礼时的装扮。雕梁画栋、山水楼阁,十分雅致。每一根廊柱都似乎新刷了一遍漆,每一盏灯笼都重新糊了一遍纱,到处都系着大红的绫罗绸缎。
温怜心里一动,脸上不自觉带了笑意。
如此,跟着贺玄铭一起生活,倒也是不错。
然而,笑容维持到库房门打开的那一刻,裂了。
“王管家,你没开玩笑吧?”温怜望着空空如也的库房,一脸震惊。
王管家苦着脸,讪笑:“也不瞒王妃,您也清楚咱们王爷是前段时间才封的王,除了这处宅子,上面几乎什么也没给。”
“瑶妃娘娘去的也早,王爷的母家也没给王爷什么东西,所以王爷现在真的算得上是……一穷二白了。”
温怜闻言,一脸复杂。
“那王爷的俸禄呢?”温怜问。
“俸禄?”王管家一愣,这一下还被问住了。
温怜见状,不由得心里有些着急:“我记得按照王爷的品级,也会有例行俸禄的,更别说他现在还每日进宫做事。”
王管家卡了一下,犹犹豫豫道:“如果王妃是说这个的话,自陛下登基以来就下令各个机构部门厉行节俭,王爷的俸禄不仅被削减了一大半,还要等到年底才发。”
“现在,府中唯一的进项就是王爷在宫里当差的这份俸禄了,每月三十两银子。”
温怜一顿,明白了。难怪贺玄铭现在每天都早出晚归见不到人,原来只要他不出门,他们就得饿死了。
温怜自幼没缺过这些,一时间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她所接受的向来都是这些,如今也得开始操心柴米油盐酱醋茶。
如此,再看着廊上这些雕梁画柱,不由得有些心疼:“这些,都得不少钱吧?”
王管家一愣,不解其意。
温怜:“我是说宁王府为了筹办婚礼,置办这些东西,肯定花了不少钱吧。”
王管家:“……是!”
贺玄渊命他们一夜之间翻新宁王府,将原有的东西全部抹去,确实花了不少功夫。
温怜心疼地叹气,如果早些给贺玄铭说,就不会花这些冤枉钱了。
温怜:“这些八角灯笼刚挂上去不久,应该还能退吧?”
王管家猝不及防:“啊?”
温怜:“如果能退,就去退了吧,换些钱攒着也好。”
王管家脸都憋红了,闷声道:“小的也不知道行不行,我派人去问问好了。”
听她说起人,温怜皱眉问:“现在府里有多少人?”
王管家:“一百零一人。”
温怜摇摇头,“多了。既然陛下都厉行节俭,咱们也绝不能太过奢靡,你下去安排一下,精简一下人数。”
贺玄铭只有三十两俸禄,能节省一分是一分了。
王管家:“……好。”
温怜十年没出过宫了,难得今日也是好天气,想起贺玄铭那一丁点儿俸禄,她不禁悲从中来,正好去外面看看有没有别的赚钱方法。
“你去叫沅芷过来,我想去外面转一转。”温怜坐在凉亭上,摇着团扇扇风。
听她要出去,王管家脸色一变,“王妃想要出去?”
温怜:“好久没出去了,有点怀念大街上烟火气了。”
如果明说了去搞钱,不免拉低了宁王府的地位。
“现在不能出去。”王管家连忙止道,一张脸都白了,“外面很危险。”
温怜:“?”
王管家犹犹豫豫:“王妃不知,咱们宁王府地处偏僻,听说最近外面不太平,有贼人出没,王爷特意吩咐了让我们保护王妃的安全。”
温怜一愣,手上的摇扇都停了,“光天化日,还有贼人出没?”
“是。”王管家吞了吞口水,“王妃最近还是在府里歇息吧。”
温怜心里有疑,但也不便多说,闷闷地道了声好。
晚上再给贺玄铭说说。
……
太医院,柳叶儿将一些风寒类的药分装到自己的药箱,朝着摇椅上闭目养神的柳青道:“爷爷,难得今天好天气,我去宁王府看看怜儿。”
柳青眼也不睁,苍老的声音悠悠道:“这天儿马上就转凉了,一冷一热容易感染风寒,你带着药去。”
柳叶儿合上药箱,“知道啦。”
从宫里去宁王府,得花上一番功夫,待柳叶儿到达宁王府时,已经过了午时。
一下车,她便被宁王府门前两列威风凛凛的侍卫喝住:
“何人敢擅闯这里!”
连宫里的警戒都没有这里严格,柳叶儿一愣,正打算出示身份,才走了一步,就又被人止住。
“这里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否则格杀勿论!”
毫无理由被人训斥了两回。柳叶儿也按捺不住火气,扬声道:“是太医院院首柳太医派我来给宁王妃送些风寒药的。”
然而,一众侍卫却面不改色,“无论是谁,进犯者死!”
柳叶儿浑身一僵,事情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第 70 章
第七十章 中秋灯会
一入夜, 天便凉了。温怜靠在门边,直到月上中天了,贺玄渊也没有回来。
“小姐, 你身子本就不好, 别站在门口吹冷风了。”沅芷为她披上一件披风, 劝道:“王爷都说了让你别等。”
月近正圆,十分亮堂。
温怜拢了拢衣服, 轻声道:“时间过得真快,你看这马上就要到中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啊,这还是咱们第一次在宫外过中秋呢,也不知道民间都是怎么过节的。”她下意识得脱口而出, 而后才想起温怜如今最忌讳提到宫里,连忙噤了声。
好在温怜似乎也并未在意,沅芷松了口气。她看了看时间,不免有些着急。
“小姐, 快歇息吧。”她再次催促, 要是再不睡, 贺玄渊可就要来了。
“嗯,还是和以前一样,给王爷留一盏灯。”温怜实在是撑不住了, 困倦地睡了。
半梦半醒间, 她听到了一道推门声,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烛光昏黄, 透过帏帐只能看到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
贺玄渊以为温怜早已入睡, 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温怜似乎是醒了,脚步一顿。
“你回来了。”温怜揉了揉眼睛, 哼哼唧唧地出声,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再睁开眼时,眼前已经黑了。
“你怎么又把灯给灭了。”温怜不免有些抱怨,“这些天来,你早出晚归的,我都没好好看过你。”
说话间,贺玄渊已经到了温怜的身边,语气淡淡:“怕你眼睛不舒服,你继续睡吧。”
他拖去外衫,揭开被子上床。他的身体冰冷,冻得温怜一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
“你身体怎么总是这么冷。”温怜有些心疼,贺玄铭的身体向来不是很好,她之前也没为他好好医治,不禁提议道:“要不我去请柳爷爷来一趟吧,看看能不能想个法子暖暖身子。”
她说着,身体就往前靠近,想要去暖他的身体。然而贺玄渊听到她的话,怕冰到了她,下意识往后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温怜扑了个空,撇撇嘴有些不高兴:“给你暖身体,你还不乐意。”
贺玄渊的心顿时化成了水,当温怜决定爱一个人时,会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拿出来。他将被子全部盖到她的身上,自己离她远了些,“不用,我身上等会儿就暖和了,你别着凉了。”
温怜眼睛转了转,黑暗中无声地勾起嘴角,顺着他的手将被子抓起来,趁他不备,带着被子猛地扑到他的怀里。
贺玄渊一时不察,被她扑的一个趔趄,半倒在床上。
他的身体冷的仿佛刚从冰天雪地中走来一般,温怜被冻得浑身一颤,察觉到贺玄渊推她,她抱着贺玄渊的腰不放手,闷声道:“你别推我了,我不怕冷。”
贺玄渊的手僵在了半空,抿唇不语,而后将人紧紧搂住。
小小的被子里,两个人用自己的体温相互温暖着彼此。
“你今天回来看到了月亮吗?”温怜趴在他的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贺玄渊不解其意:“没有,怎么了?”
温怜:“马上就要中秋了,你们应该也有休沐吧?”
贺玄渊睁开眼,若有所思地问:“不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温怜戳着他的肩膀,小声抱怨:“我今天想出去玩儿,结果王管家给我说外面居然有贼人出没,我就想中秋的时候,你和我一起出去看看。”
贺玄渊神色未变,沉声问:“为什么想要出去,府里待着不好吗?外面很不安全。”
“我们两个人,也能一起过中秋。”
温怜用头蹭了蹭他的胸前,撇撇嘴吐槽:“没意思,你忘了以前在宫里不也是我们两个人过节?”
“咱们两个人除了吃月饼喝菊花茶,还能干什么?”
贺玄渊眼神一沉,他们居然偷偷摸摸一起过了那么多中秋节!
真是岂有此理!
胸前都是她温热的鼻息,贺玄渊被她挑拨地有些心猿意马,不禁伸手按住她摇摇晃晃的脑袋,“那你想怎么过?”
“我想出去看看民间都是怎么过中秋节的?”温怜听他似乎语气松动,不免有些兴奋,她坐起身来,“我看书上说,中秋节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挂上一个特别大的灯笼,用来祭月。”
“还有,小河里会放水灯,只要你把你的心愿写上去,就能实现。”
“还有还有,听说未婚配的男女还会头戴面具,一起出游,十分有意思!”
贺玄渊闷声一笑,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原来,你是想出去玩儿。”
他的手并未用劲儿,温怜摇摇脑袋,摆脱他的手,辩解道:“才没有。”
一个只会玩儿的王妃,会显得十分不稳重。她可不想旦上这样的名声。
“我是想你和我一起,我们过一种与以往完全不一样的中秋节。”
说完以后,贺玄渊却没有再接话。历年以来,中秋夜宴都是宫宴,此次是他继位后第一次举行如此大的宫宴,届时文武百官都会到场,他无法抽身。
温怜见他不说话,忍不住咬他耳朵,在他耳边瓮声瓮气地叹气:“不行吗?”
“别闹了。”
她吐气如兰,一呼一吸都在勾着贺玄渊的心,让他心猿意马。
“你昨天不是说,今天想休息的吗?”贺玄渊将人抱紧,困在怀里,意有所指:“怎么,今天还想来?”
他的身子已经被暖的火热,温怜吓得浑身一颤,挣扎着身体想要从他怀里出来。前两夜实在太过荒唐,以致每每都到了后半夜,她几乎都丧失了意识。
一想到那种毁天灭地的感觉,温怜吓得腿直打颤。
“不、不要了。”温怜挣脱不开,只能像一个鹌鹑一样萎在他怀里,小声提醒他:“你昨天可是答应过我的,今天不来的。”
贺玄渊沉声一笑:“我是答应了你,但是你再这么挑拨,就算是个圣人也受不住。”
温怜脸色一红,低声辩解:“我没有。”
她只是喜欢跟熟悉的人身体接触,她既心底认定了贺玄铭是她的夫君,那么此生此世,他们便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贺玄渊笑着摇摇头,忍不住将人搂紧了些。
“你中秋想出去玩儿,也不是不行。”贺玄渊收了笑意,温怜向往着自由,他知道他不可能永远将人锁在宅院里。
温怜眼神一亮:“真呢吗?”
贺玄渊:“自然是真的,只是……”
听到只是二字,温怜顿时没了兴致,丧气道:“只是什么?”
贺玄渊:“只是到时候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去。”
感觉到身边人安静了,他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道:“到时候就让王管家陪你去,如果到了戌时我还没回来,你就先自己去。”
温怜低着头,闷不做声。
贺玄渊知道她不高兴,低头又哄了一阵,才把人重新哄睡。
……
中秋夜宴,宫里焕然一新。周帝的意外逝世,并没有冲散人们对节日的庆祝。
过去十年,大周上至官员、下至百姓,无一不活在漠北铁骑的恐惧之中,平日里缩衣节食,日子过得苦巴巴的,战士们少小离家老大回,十年才能与家人团聚。
此次的中秋,是停战以后第一个大型节日,贺玄渊下令举国同欢,让所有人都能过一个称心如意的团圆之夜。
群臣共饮,一派欢乐。
高座之上,贺玄渊正襟危坐,神色凛冽,仿若漠北的冷风已经将他塑成了形。
程安向同桌的官员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会意,起身端起酒杯,朝着贺玄渊高声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中秋佳节,举国同欢,臣愿我大周天下太平,海清河晏!愿陛下花好月圆,美人在怀!”
话音刚落,另一桌人有人发出几声笑,“哈哈哈,卢大人可要罚酒,这祝酒词可说错了。”
卢荣满脸通红,一身醉意:“齐大人这是何意?我哪句话说错了?”
齐凝一嗤:“陛下至今未曾婚配,何来花好月圆之说?”
齐凝一说完,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半晌,又有一人站起身来,对着贺玄渊:“陛下,臣认为卢大人所言有理,今日中秋佳节,还是阖家欢乐的日子,可如今后宫虚位,臣等愿陛下早日成家。”
他一说完,后面紧跟着一群人纷纷站起了身,“愿陛下早日成婚,立中宫之主。”
贺玄渊脸色微动,目光朝程安望去,见他稳坐钓鱼台,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不禁心里冷笑。
老狐狸!
见底下吵的越发火热,贺玄渊皱眉端起酒杯,“家国一体,国即是家。如今风雨飘摇,国家正值多事之秋,漠北虽定,可南有南蛮,东有海贼,岂能容朕醉享太平?”
“可……”
“齐大人、卢大人你们不必说了。”贺玄渊不耐地打断他们,只不过他却并未看他,而是一双眼紧盯着程安。
看着程安依旧闭目养神、一副超脱的样子,沉声:“朕意已决,江山社稷较之朕,更甚矣。”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贺玄渊已经将后路堵死,一时间夜宴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众卿自便,朕还有公文要处理,就不陪众位爱卿了。”贺玄渊漠然地略过文武百官,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望着贺玄渊的背影,众人面面相觑,齐凝和卢荣满是担忧地看向脸色铁青的程安,“老师,我等……”
“闭嘴!”程安厉声喝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他看着贺玄渊的方向,脸上又青又白,胡子气的颤抖。
想过河拆桥?呵!没那么容易!
“齐凝!你派人去宁王府,看看贺玄铭这些天都在做什么!”他凑近齐凝的耳边,悄声吩咐。
齐凝立刻会意:“老师想用宁王来牵制陛下?”
程安:“他既不让我称心如意,我岂又会让他好过?他不仁在先,就别怪我不义了!”
夜宴之上,另一桌人见了程安青一阵红一阵的脸色,不禁笑出了声来。
程安怒瞪过去,只见大将军杜威笑得满脸通红,胡子乱颤。
程安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杜威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耸耸肩:“我笑我的,关你屁事!”
程安:“你!”
杜威:“我看程丞相有这个闲心和我吵架,还不如多去找几个媒婆好好为你女儿觅觅夫家,若我记得不错的话,你的女儿快满十九了吧?”
女子十五岁及笄,大多数女子早在及笄前就定了亲,及笄过后不久就过门,就算极其疼爱女儿的人家愿意让女儿在家多待几年,也鲜有能拖到十九岁的。
杜威嗤笑一声:“我看某些人就收好自己的如意算盘,别到时候吃鸡不成反蚀把米。”
程安怒瞪他一眼,握紧拳头,“走!”
……
宁王府,灯火辉煌,每一盏灯都新换了灯烛,里里外外十分热闹。
“小姐,戌时到了。”沅芷提上一个灯笼走到温怜身边,“王爷说不用等他了,我们走吧。”
自日头西斜,温怜便在院内等着,眼巴巴地希望贺玄铭能回来,结果等了一下午也没见到人。
温怜不甘心:“再等等。”
说不定下一刻,他就回来了。
忽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温怜猛地向外看去,只见王管家急急忙忙地进院,“王妃,您怎么还不来呢?马车一直在外边儿等着呢。”
温怜轻叹一声,收起心里的失望,“王爷还没回来吗?”
王管家:“王爷说了,如果戌时他还没回来,就让小的带王妃出去。王妃,咱们快走吧,这里离城里得有段距离呢。”
温怜无奈,“好。”
刚走两步,她便叫停王管家,指着灯笼道:“今夜没必要点这么多灯笼,你叫人把它们都取下来吧。”
能省,则省。
王管家无奈:“……好。”
……
秋高气爽,气候宜人。虽然不能再像夏日一般穿清透的纱裙,但温怜为了能和贺玄铭一起出游,特意梳妆了一番。
往日她不喜装扮,常常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但今天是特殊的,她特意穿了一身金粉色锦缎裹胸,下坠暗花木兰渐变曳地长裙,轻而薄的娟纱松松散散地挽在袖臂上,给她美艳之外,更添了几分贵气。
中秋佳节,几乎阖家出游。大街小巷,人山人海,摩肩擦踵。
温怜和王管家等人一下车,还未一炷香的时间,温怜便被人群裹挟着离他们越来越远。
一开始,温怜还努力地想与她们回合,结果她在人海中寸步难行,只能看着她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无奈之下,她只能自己逛。然而,她却不知,早在她一下车时,就有人注意到了她。
“这个多少钱?”温怜嘴馋地望着糖葫芦,她六岁时进宫,这是她进宫前最爱吃的东西。
以前她牙齿不好,吃糖还把牙齿给吃坏了,婀吉丽娜管得严,一颗糖也不许她吃,只有温轲回来的时候,才会偷偷带她出来买糖葫芦。
只不过进宫以后,她便也没有吃过了,甚至要不是今日看到了,她几乎都要忘了。
小摊贩见她生得漂亮,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笑呵呵道:“三文钱。”
他一说完,刚刚才买了糖葫芦的小孩儿不可置信地看着温怜:我买的怎么是五文钱?
“三文钱……”温怜一边念叨,一边开始摸自己那空空如也的袖口,顿时欲哭无泪。
她如今身无分文,连一个铜板也没有。
“不好意思。”温怜哭丧着脸,恋恋不舍地望了望,摇摇头一脸遗憾:“我现在没钱,不要了。”
小摊贩一愣,没想着面前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子竟然连三文钱都没有,转念一想,便猜到了她可能与侍女走散了,正想说没关系他送一支时,忽然一道黑影盖住了他。
“我替这位姑娘付了。”一位面容俊俏、温文尔雅的男子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不用找了。”
说完,他笑着看向温怜,望着她琉璃一般的紫灰色眸子,心里一颤:
“中秋佳节,若是连一个冰糖葫芦也吃不到,岂不是辜负了如此良夜?”
“在下段雁回,敢问姑娘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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