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怀孕了

    秦艽一愣, “挺好的啊。”

    老太太想了想,欲言又止,“盼娣先出去。”

    秦盼正在看书呢, 老大不乐意, “奶不就是想问三姐怀没怀孕嘛,我又不是小孩子,早懂了。”以前大姐每次回娘家奶奶不问啊,听得多了她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狠狠瞪她一眼,转头对着秦艽却笑得十分慈祥,“来娣啊,奶怎么觉着你都好久没来事儿了?”

    秦艽一拍脑门,“还真是。”

    最近一次好像还是在五里屯,山上有免费的草药, 这半年她把自己身体调理得挺好,例假每个月都非常准时,这次没来她也上心了, 但只以为是因为换了生活环境导致内分泌失调, 加上忙着适应新工作和开荒的事, 就把这茬给忘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一直一直在避孕, 哪怕第一次都没“肆无忌惮”,完全是在有保护措施的前提下作业,一次例外都没有,所以秦艽也就没往怀孕上想。

    “最近我看你老说胃胀不舒服, 我怀你们爹那年也这样, 别人都哇哇吐, 我一口不吐,只是胃有点胀,胃口好着呢。”

    秦艽以为自己胃胀是绿色蔬菜摄入不足,消化不行的缘故。

    想到这儿,她连忙给自己把个脉,双手交替的一瞬间,只感觉晴天霹雳!

    她自己把了这么多年脉,滑脉是不会错的,可可可是,他们真的有在避孕啊!成年人的世界,别说什么安全期,不避孕就是在备孕。

    可是,谁能告诉她,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见她脸色不好看,秦桂花也着急,“咋?”

    “嗯,如珠走盘,是有点滑脉,估摸着怕是了。”

    秦桂花顿时喜笑颜开,“真拿准了?”

    秦艽点头,心里却高兴不起来,“应该没错。”抛开多年经验不谈,她经常给自己把脉,清楚知道自己正常脉象是什么样,有了参照物,要发现变化就很容易。

    “哎哟喂,观世音娘娘保佑,我秦桂花就要抱上大胖重孙啦!”

    “有没有哪儿不舒服?要不上省城大医院检查一下?”

    “想吃啥,奶给你做。”

    秦艽笑不出来,只觉得整个人都是懵的,“奶你们早点睡,我过去了。”

    “好好好,好好休息,开荒的事先别着急,今年种不下去那就明年,晚一年也没啥,主要是你肚子,得好好护着,我看你最近可不是一般忙。”

    秦桂花唉声叹气,“小两口工作狂,以后生个娃可咋整,要成你们说的那啥,留守儿童了都。”

    秦艽快走两步,掩饰住内心的慌张。本来俩人说好的,她也已经答应给小贺几年时间考虑的,反正自己也才二十岁不到,现在忽然怀孕了,咋整?

    她虽然喜欢小孩,也想要小孩,但并不想在爸爸没想好的时候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这件事放任何家庭都是天大的喜事,在他们家,却是会成为婚姻危机。

    晚上,小贺回来,见她心神不宁,“怎么了?”

    秦艽嘴上说没什么,心里却慌的一批,孩子她想要,但老贺头她也不想放弃。

    “有个事,想问问你。”

    小贺正好洗完澡,手里正拿着毛巾要擦头发。

    “你说,我要是怀孕了怎么办,意外怀孕?”

    “不可能,没有这种意外。”他记得非常清楚,每一次都有保护措施。

    “那万一呢。”

    小贺看她神色古怪,不像是开玩笑,忽然也想起她最近一个多月好像都没来例假,当时他留心过,还以为是她年纪太小就开始有性生活,有伤身体,后来他都很克制,还说等年后要带她上大医院全面检查一下……

    “莫非,你真的怀了?”

    秦艽点点头,双手下意识放在小腹上,“把脉应该没错。”

    小贺的神色,怎么说呢,紧张,如临大敌,但绝对没有惊喜。

    秦艽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捧住尚未显怀的肚子,“我事先说明,这肯定是你安全套不够安全造成的,我是不会去打胎的。”责任在你方。

    她盼了两辈子的孩子,来了就不许走。

    小贺很严肃的思考片刻,“肯定不能打。”车间里的小张媳妇儿前几天刚做了人流,听小张埋怨过,说明明用了那东西的,怎么还怀上了,他们家已经三个孩子,不能再生了,这才不得不上医院……刚出院那天他还见过,平时壮得像头牛的小张嫂,一张脸蜡黄,双目无神,仿佛被抽空了精气神。

    他永远忘不了那种摇摇欲坠的既视感。

    对了,他还用过小张给的进口套子,莫非……

    想着,他忽然摸出一本书,翻开某几页,中间还夹着两个“薄如蝉翼”的东西,正好是两个月前小张送他的。当时说是进口货,他也没用过,不知道啥样的体验算好,所以只舍得那天晚上用一个,剩下的想留着以后再用呢。后来这几次,他就没想起来用,都是用的从卫生所领回来的,国产货质量过硬。

    他单手撕开其中一个,确实很薄,乳胶制品,稍微用力一扯,撕啦”一声就……破了。

    再拿出另外一个国产的,单位发的,同样的力道压根扯不坏。

    很明显,就是这个“薄如蝉翼”的东西闯的祸。

    “对不起,这是我的失误。”

    秦艽却没心思看,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孩子将来会有一个不爱她,只是出于人道主义把她留下的父亲,怎么办?

    “我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在爱里长大,即使你还没做好思想准备,但你不能把自己的不欢迎表现出来,不能忽略她的感受,不能漠视她的需求,更不能说任何她是意外,不该来到这世界上的混账话。”

    男人沉默片刻,郑重答应:“好。”

    “要是做不到,我一定会跟你离婚。”我的小孩不需要一个不爱她的爸爸。

    男人不说话,表示他不答应。

    但秦艽已经下定主意,就在她走回到家的短短半分钟的路程里,她把这个不想要孩子的丈夫排到了孩子之后,真到了那一天,去父留子也罢。

    反正他现在只是小贺,不是那个陪伴她一辈子的老贺头。

    本以为今晚她会激动得睡不着觉,就像得到期盼了两辈子的特等奖一样,可秦艽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还打起轻微的小呼噜。反倒是身边的男人,眼睛闭着,心里某个地方不对劲,睁开吧,漆黑的天花板上却出现一个胖丫头,扎着小辫子冲他笑。

    真是魔怔了魔怔了。

    魔怔到夜里秦艽偶尔翻个身,或者呼噜声轻了,他都要赶紧起身看一下。

    不用奶奶念叨,从第二天开始,秦艽做事就格外小心多了,重物不提不搬,不踮脚不弯腰,口味刺激的不吃不闻,就连走路都慢了很多。以前没发现怀孕吧,她浑身不痛不痒,可一旦确定,就总感觉身上没劲儿。

    “除了没劲儿,还有其它不舒服没?”

    “犯困,胸口总感觉有团气堵着。”

    “是恶心想吐吗?”男人一面帮她洗衣服,一面回头问,他记得小张的家属怀孕好像就是恶心想吐,他明儿得去问问,他们家是吃啥吃好的,他也给小秦同志搞点。

    “也不是,其实胃口还是很好的,就是感觉堵,闷,唉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当然,秦艽并不觉得他是爱这个孩子而关心她,这只是他作为丈夫的责任罢了。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像在搭伙过日子,他只对她这饭搭子床搭子感兴趣,对于附带的“小小赠品”却知之甚少。

    *

    虽然可以确定就是怀孕了,但秦艽也没停下忙碌的脚步,接下来半个月,412厂的家属区热闹极了,尤其秦家这边,钱福生让秦艽全权负责开荒种药的事,她就开始统计报名人数,从而分配任务。

    然而,理想丰满,现实却很骨干。经过几天的动员和统计,整个家属区目前报名参加垦荒行动的家属只有10人,只达到她预计的一半,这还是李玉华那边大力宣传的结果,要是她不帮忙,估计更少。

    “奶,你说为啥大家不积极呀?”秦艽记得,明明动员会上大家都很积极主动的,怎么正式报名却这么少,还全是些老太太老大娘,年轻的居然一个也没有。

    “还能有啥,不就是小鬼没见过大馒头嘛,硬说那块地是最贫的,开了也白开,啥都种不出来,还说万一辛辛苦苦垦出来,以后政策有变不许有自留地了,这不又白干嘛……”

    秦艽想到,前几年这边也闹过革命,很多首长师长都被下放到地窝子牛棚,那么大的领导都说撤就撤,更何况是普通战士和工人。

    她虽然知道未来大势不久后就能云开雾散,但不能说,这边之所以相对外面风平浪静,其实是因为工作性质决定的,也是因为上头有大领导在保着。

    “那算了,她们不愿参加咱也不勉强,就是人少的话,奶奶你们要辛苦些。”

    “怕啥,咱们啥苦日子没过过,啥时候都得有种地的,咱们农民的饭碗是最稳的。”

    “你张大妈她们都说了,一定好好拥护你的工作,别看咱们老,但咱们好手好脚,只要能有块地,你想吃啥菜都能给种出来!”

    *

    有了大家的拥护,接下来的工作更好开展。本来做好的分组计划也用不上了,毕竟只有10个人,荒地一共30亩,每人分3亩的任务量就行,用石膏线一划,就跟十条又细又长的跑道似的,大家各自认领一条。

    但这只是平均,至于谁干得多,谁干得少,谁不认真,谁精耕细作,秦艽把民主决议权给到每一个人手里,每天都有专人记录,如果超过半数的人都觉得那人干活不行,秦艽就会把她头上的亩数分给其他人,这样最后分到的自留地肯定就少。

    谁都想多要点自留地,自然都要卖力干。

    再加上秦艽也没说哪一块是自留地,说最后抽签决定,大家也怕最后不认真干的那块正好分到自家头上,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所以无论工作区域是哪一块,都非常认真。

    每天早上,忙完家里活计,大家伙自带干粮水壶,扛着锄头铁锹来到荒地上,中午时段太热都是回家吃,甚至有为了早日完成任务的,白天太热怕中暑,干脆就早晚分时段去干,一天下来效率也很高!

    这头还是秦桂花起的,秦艽每天统计数据的时候都知道,其他人每天能开一分左右,她却能开一分四五,虽然差当年军垦兵团每人每天三四亩的量还远,但那些是久经战场考验的战士,她们都是老弱妇孺啊!

    这边的土壤跟她们老家很不一样,不仅硬,开挖深度很深,碎石子还特多,地底下还有很多梭梭树和红柳根,挖开以后不仅要暴晒,还要用筛子细细的过筛,把会抢占营养的杂草和不利于作物生长的碎石子都筛走,一天下来能开一分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这不,几天下来所有老大娘的手,无一例外都起了很多水泡,又磨破,又起,再加上天气干燥,双手皲裂得厉害,很多人都劝她们别干了,不如在家享清福。

    但用老太太们的话说,那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眼看着她们就要大功告成,有人后悔了呗。

    “张大妈秦大妈,你们图啥呀,这么贫的土地,连棵麦子都种不活。”

    “谁说种不活的,隔壁军垦兵团的咋就能活了?人家还研发出优质麦种哩!听说产量比咱们那边的高多了,出浆得很!”

    有人嗤笑一声,心说这些老太太是真傻,这地要真是好地,团部和厂里要真有这样的好事儿,那些团长老婆政委老婆厂长老婆咋不来呢?也就是这些没见过世面的老太太们,被哄得团团转!

    当然,有不赞成的,也有佩服的。好些年轻人去看了两次,倒是不由得对这些大娘们竖大拇指,“下次要还有这样的机会,咱们就来帮忙。”

    大娘们听见顿时不乐意,“嘿,小伙子你们看不起谁呢,当年我可是比咱生产队的驴都能干。”

    小张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的意思大娘你们可别累坏咯,以后有需要帮忙的时候尽管叫我们。”

    大娘们也都知道他们生产任务重,连自家儿子要来帮忙都不让,更不可能占他们便宜,大手一挥,“得了得了,你们干好自个儿工作就行,我们是一把老骨头闲不住。”

    *

    等开荒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秦艽的肚子稳稳的,一直到四个月前都没人看出来怀孕的事。

    好在是个天使宝宝,无论她白天多忙,孩子都很安静,只偶尔心口发闷的时候,秦艽才会想起自己已经怀孕的事实。倒是秦桂花如临大敌,让她这不能吃,那不能吃,本来冬天物资就匮乏,秦艽感觉这世上自己能吃的东西所剩不多。

    吃羊肉,说孩子会得羊癫疯。

    吃牛肉,说会得疯牛病。

    吃兔子,说会生个兔唇。

    秦艽一脸正经:“看来我要想生个孩子,那就只能吃孩子了,还得是白白胖胖那种小孩。”

    所有人:“……”

    秦桂花:差一点没被她的歪理邪说气死。

    不过,据理力争之下,她至少吃了两顿羊肉饺子和一顿麻辣兔丁,这算是小小的成果吧。

    这次奶奶的嘴巴倒是比以前严多了,她记着老家的规矩是怀孕不满三个月,胎还没坐稳,不能随便说出去,所以直到1975年春天之前都只有家里人知道秦艽怀孕的事。

    进入三月份之后,天气回暖,冷河镇的人们脱掉厚重的棉衣,开始吃穿毛衣,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干脆就只穿衬衫,秦艽的肚子终于再也藏不住了。

    “哎呀小秦,有啦?”李玉华轻轻拍拍秦艽的肩膀,笑得灿烂极了。

    “嗯。”

    “几个月啦?”

    “马上六个月。”

    “哎哟看不出来啊,这身材从后头看还跟大姑娘似的。”

    秦艽笑笑,经常运动还是有好处的,身上肉紧实,不说体重大家都以为她不过百,其实都快一百三了,尤其腰腹核心力量强,以后腹肌撕裂应该能少点?

    当然,现在的她还不知道,有时候意志力在生理变化面前不堪一击。

    “有过孕吐没?”

    秦艽摇头,也不知道是个闺女还是小子,没怎么折腾她,除了刚开始发现那几天有点堵,这几个月那是吃嘛嘛香,一顿能炫三碗米饭!

    “喜欢吃酸的还是辣的?”

    “都喜欢。”除了苦味儿的,她都嘎嘎炫。

    正说着,刘宝珠也从家里出来,胳肢窝里夹着个人造革皮包,年前赵青松给她安排一工作,在镇上供销社当售货员,算是公认的体面工作。

    “我听说来娣有啦?这可是好事儿,恭喜恭喜啊。”

    李玉华现在可喜欢秦艽了,当然是可着劲的夸她身体素质好,快六个月了才显怀,每天还在药田里健步如飞云云。

    刘宝珠的脸色就跟打翻调色盘一样“好看”,其实秦艽怀孕的事她昨晚就知道了,赵青松在炕上随口当八卦说的,说小贺这小子是越来越能藏事儿了,家属怀孕这么久才露出口风。

    刘宝珠多希望怀孕的那个是自己啊。

    这两年来她也没少偷着看医生,中药西药吃了一肚子,愣是连响儿都没听见一下,心里实在是闷得慌。

    再一看来娣,圆房时间比自己晚一年,肚子说有就有,她心里就琢磨开了:俩人年纪差不多大,开始来例假的年纪也差不多,就连周期啥的都一样,一样的土地,怎么一块能长庄稼一块寸草不生?

    她脑子里有个大胆的怀疑,是不是耕地牛的问题。

    幸好秦艽不知道她的想法,不然高低得竖根大拇指,这年代有这意识的人可不多,就是她上辈子也只是一个劲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第32章 好小姨

    背着赵青松, 刘宝珠已经把自己的身体检查了两遍,啥问题都没有,医生说怀孩子是概率问题, 只要丈夫那边没问题的话, 婚后一两年肯定能怀上。

    可现在都两年了呀!

    “青松,我看你最近怎么老咳嗽,是不是肺上出问题了,要不改天上省里检查一下?”她斟酌着说。

    赵青松头也不抬的看着手里报纸,“不用。”

    “可你咳着我心疼呀,去吧,让厂里给你开个条子,回来还能全额报销,顺便全身都检查一遍。”

    赵青松一听“全额报销”, 想起这是厂里的福利,确实不用白不用,“我明天给老家挂个电话, 让我爸妈去检查吧, 厂里报销我妈的, 我爸的我出钱。”

    刘宝珠咬着嘴唇,心说你不去那你这机会可以给我啊,我也是你家属, 你就想着你爹娘!有本事跟你爹娘过日子去!

    再说了,我是让你爸妈去检查吗,我是想让你检查,看看到底是不是你的问题。但她也知道, 赵青松是一个极爱面子, 又极度大男子主义的人, 如果她直接说怀疑他身体有问题,他俩之间少不了又是一场大吵。

    赵青松最近也有烦心事,压根没注意她的不高兴。进入二月后,冷河的天气逐渐回暖,厂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热烈,因为贺连生改良后的黑白显像管投入生产之后,居然在市面上引起不小的反响,解决了长期以来困扰电视机厂家的问题,听说已经有好几个电视机厂向厂里下了订单。

    这次改良帮厂里增加了十几万的收入,上面很是重视,领导班子已经在研究要升他当助理工程师的事了,虽然工资没翻倍,但将来的前途却是不可限量。

    他其实一直知道,干保卫科不可能干一辈子,年纪到了该退还得退,可那时候他一没技术二没人脉,还能干啥呢?

    反倒是小贺,趁着年轻多学点技术,早早转型,以后越老越吃香。

    “啥?你想去搞技术?”

    “小点声,我只是有这打算。”赵青松白她一眼,躺在炕上,除了为将来考虑,其实心里也是在较劲。

    小贺能做的事,为啥他就不能?他不信邪。

    刘宝珠想的却是,“咱没文化,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那他就有文化?”

    刘宝珠撇撇嘴,“我可听人说了,小贺中学时就能代表国家去参加啥比赛来着,人家那叫有天赋。”

    “关键人还懂外国人说的话。”

    被妻子贬低,赵青松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但又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只能背过身去生闷气。

    很好,新一轮冷战又开始了。

    刘宝珠也懒得理他,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心里不知道想什么。

    当然,贺连生升助理工程师的消息,秦艽是从李玉华嘴里知道的。

    “十几万这还只是前期的订单,一旦你家小贺的技术得到消费者认可,后期还会更多,到时候咱们厂里的订单就跟雪花一样哟……”

    “你家小贺真是,一声不响干大事。”李玉华叹息一声,“就连我家老刘都说,你家小贺是干保卫比赵青松干得好,做技术也远超常人,可惜他只有这么一个人,要是能分身到两个科室该多好啊你说?”

    秦艽哈哈大笑,未来的老贺头可是能文能武迷倒万千少女的风趣帅老头呢!

    晚上,刚回家的小贺就感觉妻子看自己的目光,仿佛透着种……慈爱?

    “你……怎么?”

    “没事儿,听说你调去研发科了?”

    “嗯。”

    “那以后你的办公楼就在陈老他们下面咯?”

    “嗯。”

    秦艽“嘿嘿”一乐,摸着肚子畅想未来,“以后你崽崽出生就能有个当工程师的爸爸啦!”

    别看好像连芝麻官儿都算不上,但在这412厂里也是能说上两句话的人了,以后谁要是敢欺负他们崽崽,都得看看他们脸色!最关键的是,他距离自己的恩师陈老又近了一步,而他们还年轻,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这种官迷话明明跟赵青松如出一辙,可不知道为什么,小贺就是喜欢。

    该死,这种感觉还有点上瘾是怎么回事!

    秦艽巴拉巴拉说了一会儿,见他不出声,就轻轻踹他一下,“怎么,你不想你的崽以你为荣?”

    “想。”但他更想妻子以他为荣,或者他以妻为荣。

    “那就行,睡觉。”

    小贺刚搭她背上的手就僵住。

    当然,都这个月份了,他也不会有什么绮念,但身体像是不受意念控制一般,想跟她亲近,哪怕只是贴贴。

    *

    开荒的土地经过一个冬天的晾晒和筛选,碎石子已经被筛走,草种也被晒死冻死,剩下的都是适合种植的土壤,所里对这事倒是更加上心了。

    土地准备好了,就缺种苗和技术。

    老钱也没少往外头跑,带着介绍信去各大公司买种苗,等开春就能种下去了,但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连续几次全都无功而返。

    秦艽有心想帮忙,但自己肚子太大了,她也不敢冒险出去,只能等着孩子先生出来再说。

    最近随着月份越来越大,体重增长太快,已经达到了两天涨一斤的程度,整个人不仅肚子成了吹起的气球,就连她的脸颊和四肢也成了发面馒头,不受控制的长胖。

    本来,她是计划整个孕期增重不超过二十斤的,这样对胎儿好,不会太大,对母亲也好,好生,后期也利于恢复是吧,可问题是,到了孕后期她整个人的食欲就不受控制,算上加餐一天至少吃五顿。

    她已经在有意控制了,但这种饿是不受意念控制的,一旦感觉到饿,就必须吃上东西,否则整个人就会心悸气短四肢发软的程度。

    她真的,控制得好辛苦!

    小贺心疼她,每天早上会给她煮俩鸡蛋做加餐,中午有空也会来送点苹果梨子啥的,但秦艽觉得远远不够。

    等到她发现自己肚子长太大的时候,已经快九个月了。

    秦桂花也开始着急了,她虽然一直念叨大胖重孙大胖重孙,可相对于一个还没见过面的孩子,自家亲孙女才是最重要的。她自己在村里也见过因为生孩子把命生没了的女人,最近这心里啊,总是不得劲。

    看啥都烦,都在催秦艽锻炼。

    秦艽摊手:是我不想锻炼吗?我每天散步都超一万步了好吗?!

    秦桂花也想到这茬,孕晚期能做的运动本就不多,总不能让孙女去扛大包吧?只能低头整理手中的小衣服小包被。

    上个月小贺给北大荒的父母写信说了怀孕的事,虽然关系不够亲密,但两老还是为他感到高兴,立马就给寄来了一堆孩子用的,新的是临时做的,旧的则是跟别人讨的,摸起来柔软极了,很适合新生儿使用。

    老太太洗了两道,又放太阳底下暴晒两天,现在还能闻到阳光的味道。

    “别闻了,小贺做的小床小车能收回来了吧?这都晾晒两三个月了,万一哪天被谁拿走了,我看你上哪儿哭去!”

    “就您这一天看十次的架势,谁能在您眼皮子底下偷车啊。”

    正说着,秦盼果真从屋外搬进来一张木头打的小床,秦艽见过不少婴儿车,她只需要口述,不用半个月小贺就真做出一辆来了:上面是这年代很常见的婴儿床样式,但却多了一个收缩自如的小伞,往下一拉还能挡住车里的情形。

    毕竟,冷河镇的风沙大,紫外线强,她可不像崽崽几个月就被晒得黢黑黢黑。

    小车底下还有几个轮子,是能三百六十度旋转那种,去到哪儿推到哪儿,同时还能刹车,推累了或者大人有事能固定在某个地方。

    要不是秦艽拦着,他还能做出带坡度的、高景观的,但秦艽历来信奉实用性的东西只要具备基本功能就行了,附加功能越多越容易坏。

    关键吧,这么大一个木头做的东西,手臂黄瓜粗的秦盼居然都能一个人拎回家,也不知道小贺用了什么黑科技。

    “气味早散没了,明儿我把垫子洗干净,放进去就能用。”秦桂花摸着每一根木头都被磨得油光锃亮的小车车,简直爱不释手。

    “好看吧?”秦盼得意地问三姐。

    秦艽回头一看,差点笑出来,小车车上被她挂上不少小东西,都是奶奶用碎布头子缝制的小狗小猫小兔子之类的,这是她要求的,但居然还有几个用茅草编的蟋蟀、蚂蚱和……蟑、蟑螂!

    “这就是一张婴儿车床而已,不是动物园。”而且是专门展示昆虫多样性那种。

    秦盼抿着嘴笑,“嘿嘿,说不定我小侄女儿就喜欢这些呢。”这家里只有她和三姐夫坚信三姐肚子里的一定是女孩,被奶奶撕了好几次嘴巴她也绝不改口那种。

    秦艽嘴角抽搐:“……”那也不可能喜欢蟑螂啊,正经人谁喜欢这玩意儿啊!

    “三姐等着,明儿我再编几个瓢虫和毛毛虫,毛辣丁,哦对还有小青蛇,保准百分百还原哦!”

    秦艽:“……”像倒是真的很像,可我感觉我崽不会喜欢这些。

    “唉,咱们小时候在七里屯见过那么多蟋蟀、蚂蚱、蟑螂毛辣丁,小青蛇也不少,这边却一次都没见过,我们见过的我小侄女儿也得见见。”

    秦艽的心里忽然就暖暖的,是啊,她的崽有个好小姨呢!

    崽崽喜不喜欢这些昆虫秦艽不知道,但秦盼的爱宠小兔子却喜欢得不得了,每天晒车子的时候,它都蹲在地上,歪着脑袋看这些东西,时不时站起来做个拱手的动作,嘴里发出兴奋的“吱吱”声。

    “这兔子倒是乖觉,知道不能乱抓,就跟通人性似的。”

    秦艽不以为然,“等我闺女出生,兔子还是先关窝里一段时间,等确定它不会伤害孩子再放出来。”

    “好,它要是不听话,就一直关着。”秦盼警告小兔子,在她心目中当然是小侄女最重要啦。

    *

    进入孕期最后一个月,除了秦艽,全家人都比她着急和焦虑,但又怕影响她心情,不敢表现出来。

    “喂,小贺你想啥呢?”

    “没什么,主任我们今天能按时下班吗?”

    研发科主任嘴角抽搐,他记得陈老给自己推荐小贺的时候可是一再强调,这是个十分热爱工作的、尽职尽责的、恨不得以单位为家的上进青年啊,可自从这个月开始,小伙子就每天只惦记按时下班。

    “也倒不是不可以,就是……”话未说完,小贺看见窗外小张的身影一闪而过,“主任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主任:“……”

    门外,是刚从汽车班过来的小张,“小贺,成了,到时候我给你留一辆小汽车,你们哪天用?”

    贺连生挠挠后脑勺,“不出意外的话,下星期。”

    小张嘿嘿笑,“咱们厂像你这么疼媳妇的可是第一个。”这不,早在两个月前就跟领导申请到时候要用车的事,领导批了,他又来找自己,提前让他那段时间都要把车子留出来。

    “我听说去省医院生娃不能报销,大医院住院费可贵着呢,这一趟要花不少钱吧。”

    小贺不接茬。

    “哥们跟你说,冷河镇上有个很有经验的接生婆,咱们厂里不少娃子都是她接生的,就连我家老三少年我家属来探亲,半夜发动都是找接生婆生的……”

    小贺摇头,“谢了,先回去吧,要用我找你。”

    晚上,秦艽听说他要送自己出去省医院生产,简直哭笑不得,“去那么远干啥,就在咱们所里,老刘老王都会帮我,再把镇上接生婆请来。”

    “不行。”

    那说一不二不容辩驳的样子,可不就是上辈子那擅自做主买保健品的老贺头吗!

    虽然他的头发还没白,腰背还没佝偻,但秦艽就是有种时空穿梭,两个人重叠的错觉。

    “好,明天就商量工作交接。”

    他诧异的挑了挑眉毛,没想到小秦同志居然这么好说话。

    “你那什么表情嘛,怎么我就不会权衡利弊,就不会惜命?”

    小贺抿了抿嘴角,知道这时候什么都不能说,秦奶奶背地里教过他的“保命守则”之一,就是在小秦同志面前少质疑她的决定,多支持就完了。

    说动就动,第二天秦艽把自己准备待产的事说了,所里所有人都欣然祝贺,并且主动分担了她的工作,老钱甚至还主动帮忙联系了自己在省医院的老战友,给安排好了妇产科床位。

    就是老王老刘也拍着胸脯保证,门诊工作他们负责,让她放心的出去,生完也别急着回来,先住十天半月的再说。

    将工作交接完,又把办公室钥匙拿给老钱,1975年6月中旬,收拾好待产包的秦艽,坐上小贺开的车,直奔省医院。

    上半年刚好对道路重修和硬化过,现在的路面没有了坑坑洼洼,虽然还是绕点,但至少不颠簸了,连秦桂花都不会晕车了。

    车子开得很慢,到达省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妇产科主任看了秦艽的情况,说还没发动的征兆,科室病床紧张,她可以先在外面招待所住着,等有情况再住进来。

    小贺眉头一皱,“不行。”

    秦艽白他,“这世上能在预产期当天出生的孩子不足5%,我这一直住着也不是事儿。”距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星期呢。

    关键她想顺其自然,反正身体条件各方面都允许,产后恢复也要快点不是?

    最终,小贺妥协,在医院对面只隔一条马路的招待所开了两间房,先住着再说,只是,谁也没想到,当天夜里肚子就毫无征兆的发动起来……

    第33章 小屁豆子

    本来, 按理来说不会发作这么突然的,也怪秦艽自己嘴馋,晚饭偏要吃炒黄豆, 说是想念以前大姐给她们炒的黄豆子了, 正好看到卖的,就买了二两。

    秦桂花这把年纪不爱吃这些不好消化的东西,小贺也不爱吃,自然就全进了秦艽的肚子。

    吃完晚饭到睡觉前,四个多小时里,她一个人“呱唧呱唧”,不知不觉把整整二两炒豆子给吃完了!

    吃的时候很香,后果却很严重,刚躺下没多久, 肚子里就翻江倒海的难受,说痛吧不痛,说胀吧有点, 只有一个强烈感觉就是想放屁……

    于是在一连串的“噗噗”声中, 肚子里的小家伙开始一反常态拳打脚踢。要知道自进入孕晚期后, 崽崽都不爱动了,平时最多就是听见自己喜欢的声音的时候,会配合着动两下, 像这种激烈的胎动十分罕见。

    “小贺,我想上厕所。”

    小贺其实也没睡着,自从进入孕晚期,他的睡眠更浅了, 连忙一个翻身爬起来, “我扶你去。”

    结果刚走没两步, 秦艽就感觉一热,肯定不是自己憋不住尿了,而是——“去医院,快,我要生了。”

    小贺差点脚下一滑,幸好在墙上扶了一把,连忙去隔壁敲秦奶奶的门。

    秦艽也没想到,只是二两炒豆而已,要搁平时都不够她一顿炫的,居然能有这么大威力,刚走到医院急诊科门口,她就感觉肚子开始有规律的抽疼。

    幸好,老钱介绍的副主任今晚正好值二线夜班,他们一到,副主任就从值班室起床,“不是说还有几天嘛,咋这么快?”

    秦艽老脸一红。

    “这馋嘴妮子,一个人吃了二两炒豆,让屁给蹦出来的。”秦桂花荤素不忌的说,秦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最后这俩月她是真的很努力的控制体重,就怕孩子长太大不好生,但很多时候饥饿感会占据整个人的意识,控也控不住,也就是快要生了,吃二两豆子而已啊,不是二斤大鱼大肉啊……

    副主任笑了笑,“那可真是个暴脾气的小家伙。”

    “我这孙女就是炮仗脾气,我都不敢惹,要是再生个惹不起的,这家里可就……哎呀来娣,你哪儿疼,快跟大夫说。”

    秦艽当然不是装的,而是真的疼!

    幸好副主任脾气好,让她先省省力气,拿自己当年在地窝子生娃的事情鼓励秦艽,现在俩孩子都牛高马大身强体壮,一顿比他们爸还能吃……很快,听着别人的故事,秦艽的情绪也放松很多。

    “家属,先给产妇买点吃的来。”

    小贺赶紧出去,走了几步又回头问该买什么,有没有什么要求,说话都带点结巴,哪里还有平时的冷静。

    “你家属倒是挺稳重,比其他家属都冷静,平时心理素质就挺强的吧?”

    秦艽心说可不是嘛,平时可不就是稳如老狗。

    等吃下点东西,秦艽忽然又想上厕所,上完厕所又想喝水,喝了水又想睡觉……就在各种日常活动中穿插着阵痛,秦艽终于捱到了天亮。

    天亮之后整个病区都活泛起来,有新生儿“哇哇”哭声,产妇说话声,家属打开水来回走动声,护士推着治疗车滚动的“咕噜”声,敲针水瓶的脆响声……于是,就在这络绎不绝的各种声音里,秦艽感觉自己肚子疼得更密了。

    好巧不巧,今天还遇到十几名医科大的实习生,有男有女,全都跟着副主任进了产房。

    秦艽自己就是医务工作者,除了一开始有点尴尬,等肚子一疼就啥也顾不上了,要看就看呗,总比她虽说当过医生但没进过妇产科的强。

    医学嘛,总要有人付出“牺牲”的。

    而且,她发现一个规律,人一多,肚子就越疼,副主任检查一下说已经开到八指了,胎位也转得非常正,可以做准备工作了。

    “你这孩子,还真喜欢热闹。”

    秦艽忍着疼痛,擦冷汗,“喜欢听声音,啥样的声音都喜欢。”

    “那耳朵可真灵,以后能当音乐家,据说这唱歌好的,听力也十分了得,耳廓长得跟其他人不一样呢。”

    ……

    知道她们是故意用自己感兴趣的话题转移注意力,秦艽很感激她们,疼中抽闲摸了摸肚子,崽崽啊,你可一定要跟妈妈一起努力啊。

    门外的贺连生,却是觉得时间从没如此漫长过,他也不敢走远,就在门口站着,紧紧盯着产房门,一旦有护士出来就要问一下5床产妇怎么样,但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是“还没生”。

    贺连生觉得这种感觉挺奇怪的,他明明不喜欢小孩,甚至可以说厌恶,但十个月的等待中,看着妻子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很奇妙,生命的奇妙,以及他居然期待一个小生命,这种感觉也足够奇妙和温馨。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久到贺连生感觉自己腿都有点发麻的时候,产房门忽然“哗啦”一声打开,一名小护士出来报喜:“5床的家属,5床生啦,可终于生了,刚出肚子还没剪脐带呢一脚就把咱主任的眼镜给踹飞了,咋那么大力气哟。”

    “产妇怎么样?”

    “来娣咋样,没事吧?”

    一老一小异口同声,压根没想起要问孩子的事。

    “大人孩子都好,大人太累了,需要先休息观察两个小时。”

    秦桂花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来娣平安无事,信女回家就吃素两月,为……”

    小护士“噗嗤”一乐,“你们都不关心关心孩子?”

    秦桂花眼睛一亮,“是儿子吧?刚出生就那么大力气,肯定是男娃,以前我瞅着就是个会生儿子的肚子,肯定是个八斤重的大胖小子!哎呀咱老秦家算是有小老爷们啦,就是让我吃两年的素我也值啊!”

    护士有点紧张,看了看产妇丈夫,小声道,“是……是闺女,七斤二两。”

    秦桂花嘴角一耷拉。

    贺连生的嘴角却慢慢翘起来,“谢谢。”

    护士心说,这丈夫还不错,“婆婆”嘛,不满意都写脸上了,难怪人家说嫁人要找个开明的婆家。

    “诶护士等等,她是5号床,叫秦艽,你真没看错,真是个闺女,会不会是抱错了?”

    “没错,产妇就叫秦艽。”

    “可,可我找人看过,那就该是个儿子啊,咋一夜之间就变闺女了呢……”

    护士白她一眼,走了。

    贺连生的心情,也很复杂。

    紧张,如临大敌的紧张。整个孕期,他都严格遵守小秦同志的约法三章,尽量早回家,尽量陪着去医院检查,按照要求一字不落的做婴儿床,尽量配合做胎教,虽然他并不觉得一个受精卵能听见或者听懂什么。

    可那时候他对这个孩子是没什么期待的,更没想过出生后该怎么面对她。

    可现在,这个听不懂什么话的受精卵,变成了一个真实的小人儿,来到这个世界,他觉得自己没能力当一个合格的父亲。

    天塌了的秦桂花,见他神色比自己还奇怪,“怎么了小贺,别是吓傻了吧?快来瞅瞅你闺女,白胖着呢!”

    洗干净的小孩,包上事先准备好的小包被,被抱出来。

    血缘这东西,真的很奇怪,这年代没有什么四维,怀着的时候压根不知道孩子长啥样,可第一眼看见,他们就是能认出来,眼前这个皱巴巴红通通的脸上还裹着胎脂的小东西,就是秦艽的孩子。

    明明她鼻子眼睛嘴巴都跟其他小孩一样,毫无特色,但血缘,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来。

    “来,爸爸抱抱。”

    就那么红通通皱巴巴的一小团,贺连生不敢伸手。

    护士安慰:“没事儿,新生儿没那么脆弱,抱一下没关系的。”

    孩子已经递到跟前,男人的手颤抖起来,想伸出去,却又像被铁链锁住一般,伸不出去。

    还是秦桂花反应快,母狮子似的,一把接过来,“像,真像……”又哭又笑。

    小护士一脸懵逼,这老太太咋回事,刚才听说是闺女一副天塌了不活了的架势,咋现在又笑上了呢?

    很快,孩子被抱走,贺连生搓了搓麻木的脸,“奶奶先在这里等着小秦同志,我去打饭。”

    “去吧去吧,来娣喜欢吃羊肉,看有没羊肉汤,不放葱花就行。”

    孕期她一直拦着不让吃,现在生了,那就不必拘泥于那些老一辈的规矩了,用来娣的话说,这都是蛋白质,专门补充营养的。得营养充足,才有足够的奶水,那小屁豆子一看就是个能吃的!

    还在产房观察的小秦大夫还不知道,她没出去,她奶奶就给孩子取名小屁豆子了……

    *

    因为病床紧张,秦艽的身体素质也很好,观察两天之后,她就主动要求出院了。

    主要是吧,崽崽的耳朵很灵,有一丁点声音就要醒来凑热闹……是的,那是真凑热闹,但凡有说话声,打开水声,洗脚声,她就睁开乌溜溜还带水肿的眼睛,四下里打量。

    要不是自己亲自生的,秦艽都怀疑,这怕不是个穿越崽崽?

    而对声音敏感的坏处就是,她生了个十足十的睡渣。别人家月子里的新生儿,那是除了吃喝拉撒没什么需求的,她这个一听见声音就睁眼瞅,瞅一圈再闭上眼睛,刚举着小拳拳准备入睡,又听见别的声音,小眼睛又开始滴溜转……一天一夜,她的睡眠时间要多碎就有多碎。

    就连妇产科两位主任都说,她们从医几十年从没见过对声音这么敏感的新生儿。

    建议她们干脆回家,或者找个安静的环境,不然睡眠不好不利于新生儿各器官发育。

    住招待所虽然也有声音,但至少没这么嘈杂,先住几天等秦艽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又再回冷河镇呗。

    幸好当时他们是打算住一段时间的,带的东西也都不少,现在正好派上用场。“咱把床铺软和一点,被子别用那床薄的,省得冻坏小屁豆子。”

    秦艽满头黑线,这才几天,她已经听了几十遍“小屁豆子”了。

    “别瞪我,谁让你嘴馋吃那么多豆子,现在好了吧,生了个小屁豆子……”话未说完,小屁豆子果然“噗噗”几下,顿时自己把自己吓醒,好奇的东张西望。

    那小屁崩的,有力极了,怪不得是刚出生就能把医生眼镜踹飞的小家伙。

    一直在旁边帮不上忙的贺连生,终于第一次打破沉默,“好。”

    秦艽一想到自己这无敌可爱无敌聪明的闺女要被“小屁豆子”这样的小名伴随一生,顿时就不乐意了:“我可说好啊,小名可以叫豆豆,你们都叫豆豆,不许再叫什么屁豆子的。”

    老太太念叨两句,“豆豆也还行,但你瞅着吧,以后肯定是个小屁豆子。”

    秦艽:“……”

    *

    回到冷河镇是半个月后,确保大人孩子都没事了。

    一路上小贺开得很慢,中途也经常停车休息,秦艽其实没啥,是他和奶奶一直担心会不会颠到她啥的,其实现在的路况就跟城市道路一样平稳,小豆豆一上车就呼呼大睡。

    车子刚开到家属区门口,爱兰和秦盼、李玉华、老钱等人已经等候多时,刚停下就七嘴八舌问生产情况,争先恐后来看孩子。

    小豆豆自然也醒了,就睁着大眼睛东张西望,虽然她的视力依然啥也看不清,但大家伙都夸聪明机灵啥的。

    老母亲嘴上:也不知道从哪儿看出来的。

    老母亲内心:欣然笑纳。

    等看孩子的一走,他们屋里就多出来小山一样吃的喝的,除了鸡蛋红糖麦乳精,居然连活的老母鸡也有两三只,他们也没注意,不知道是谁拎来的。

    秦桂花正愁这个点儿上黑市买不到鸡,当即拎起一只就杀,再加点药田里产的党参,鸡汤都是甜的。

    月子餐就是要少食多餐,秦艽深刻吸取“小屁豆子”的教训,再好吃的东西也不敢一次性吃太多,喝点汤再吃几口青菜,等肚子空了又再喝半碗,然后多喝温开水,这样奶水就不愁了。

    *

    坐月子的时间是挺难熬的,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偶尔想看书还要被全家人口诛笔伐,时不时还要跟奶奶斗智斗勇,主题包括但不仅限于“小孩就要睡福气满满大扁头”“不喝补汤哪里有奶水”“小宝宝不脏不用洗澡”“喝黄连水才能去胎毒”

    ………之类的经验悖论。

    秦艽算是知道为啥有些儿媳妇跟婆婆会干架了,要再不出月子,她跟自己亲奶奶都要闹掰了!

    除了乱吃乱喝她不同意,并坚决抵抗到底,至于剃胎发这种小事她也懒得争了。于是,在出月子这天,原本一头黝黑胎发的小豆豆,被太奶奶剃成了小光头!

    “哎哟,你看咱们小屁豆子一点儿也不哭不闹呢。”

    “以后新长出来的头发啊,肯定又黑又亮,比你妈的还好。”

    “诶你轻点儿,别把我乖宝弄伤咯……”

    老母亲秦艽就在她指挥下,艰难的胆战心惊的完成了这一仪式。

    本来,按照老家的习俗,出月子还要请亲朋好友来吃一顿的,但在这边条件有限,厂里也没人开这先河,秦艽就没搞,只是把大姐叫回家吃了一顿。

    “满月照咱就不折腾孩子了,等满百天或者周岁,你们去相馆里照几张,给孩子爷爷奶奶大伯寄去。”秦桂花安慰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小贺,以为他是因为插不上话而失落。

    秦艽眸光微动。

    果然,小贺的脸色变了变,“不用。”

    “哪有爷爷奶奶不想娃娃的,到时候多照两张,我给你二姐也寄两张。”说着,秦桂花又开始每天乐此不疲的教他抱孩子。

    但奇怪的是,这个孙女婿干啥都厉害,学啥都快,偏偏抱孩子却怎么也不敢,逼急了他是能伸手,但抖成那样她也不敢把孩子递过去啊。

    “行了奶,他整天洗尿布也够累的。”

    是的,这老小子虽然依然没迈过心里那道关卡,但小豆豆的尿布每一张都是他亲手洗的,正反面都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丁点印子,哪怕是一个线头都要小心的剪掉。

    “可惜他过几天要去出差,等回来的时候,豆豆都长大了吧。”

    “噗嗤……小贺就去几天,能长多大。”

    小贺挠了挠后脑勺,“这一个多月,我就感觉她一天一个样。”

    从刚出生的皱巴巴,到能睁眼东张西望,现在大眼睛能随着声音转来转去,就连哼唧声都不一样了呢。

    “咋不一样?”

    “刚开始像小猫,中旬像大猫,现在像个孩子。”

    秦艽被他一本正经的形容逗得哈哈大笑,“敢情你闺女是属猫的啊?”

    第34章 “怀孕”的少女

    秦艽的产假很短, 这年头产假都很短,等小豆豆会抬头的时候,秦艽不得不回到工作岗位上。

    估计是体质问题, 她没多少母乳。

    以前秦桂花就一直念叨自己年轻时候没奶, 二姐友娣也说善勇的时候没多少,当时秦艽以为是那个年代营养不良,可到自己身上,她才发现,明明自己吃得不少,营养也跟得上,心情也很愉悦,但就是少得可怜……

    作为新手妈妈,刚开始她也很愧疚, 觉得自己白长这么胖,可等她中药喝了,手法用了, 还是没效的时候, 她不得不承认, 这东西就是个玄学!

    于是,不到三个月,豆豆就不得不断母乳了。

    好在老贺早就上省城买来奶粉, 她也愿意吃,咕唧咕唧一顿能喝不少,看着她一天比一天白白胖胖的,秦艽才稍微放心一些。

    回到工作岗位上, 首要任务就是种药——开辟出来的荒地总这么闲着不是办法, 再闲一年又要长草了, 秦艽这次打算主动出击。

    *

    夜里正睡得香甜,整个家属区连狗吠声都听不见的时候,秦家外屋的房门被拍响。

    “谁啊?这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秦桂花年纪大,睡眠浅,也是去年天天开荒累麻了才能稍微睡得沉些,最近闲下来又不好睡了,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呢,被惊醒心里老大不乐意。

    “小秦,是我。”

    “来了,稍等。”秦艽一面摸着黑,窸窸窣窣穿衣服,一面下床。

    “去干啥,这大半夜的。”秦桂花听见声音,也披着衣服过来。

    “昨天说好的,今儿要去省城一趟,昨晚回来晚,忘记跟奶说了。”

    秦桂花这才放心,又交代两句,把豆豆包裹得严严实实,抱到自己那边屋里,整个过程小家伙都没醒,还呼呼的呢,时不时吧唧两下小嘴巴,奶呼呼的。

    秦艽迅速刷牙,又用湿毛巾擦了擦脸,不舍的亲了白白嫩嫩的豆豆小脸蛋一口,再一口,终于是狠狠心,一出门就钻进一辆绿色的吉普车里。

    “主任真早。”家里没闹钟,她也不知道现在几点。

    “主要是咱们今天要回来就得早点出发,现在是夜里三点,你可以在车上靠会儿。”

    从冷河镇到省城,直线距离只有二百多公里,可问题是现在还没有后世那光滑平整又直溜的高速公路,现在的公路都是土路,还得避开流动沙漠和河流、山体、巨石,绕来绕去少说也有四百公里,再加上坑坑洼洼车速提不起来,最快也要开六个小时才能到。

    想到这一路还漫长着,秦艽也不客气,直接倒头打瞌睡。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外头已经大亮,太阳照在车窗上,居然是早上九点多了。留下司机看着车子,俩人来到省城制药厂,拿着进药单子先去找销售科主任聊会天,陪着笑脸一点一点苍蝇腿似的要到批条,再去财务室交钱,拿到出库单才能去仓库领药……忙完都十二点了。

    “中饭咱就随便吃点吧,万一还要在外面待两天,要办的事还多,花钱地方更多。”钱福生有点难为情地开口,看着司机和小秦搬药累得满头大汗。

    他的老腰昨天刚受伤,弯个腰都疼得龇牙咧嘴,所以俩年轻人不让他帮忙。

    “没事儿,咱们听领导的。”司机小张抹一把额头亮晶晶的汗珠子,露出一口大白牙。

    秦艽虽然也馋外面的吃食,但也知道因公出差不能搞特殊化。谁知到了国营饭店才发现,她理解的“随便吃点”是随便点两菜一汤,而钱福生说的“随便吃点”则是两碗面和两个馒头。

    是的,面是小张和她一人一碗,有两颗红烧牛肉粒,劲道极了,那肉味馋得人直咽口水。

    馒头,则是他吃,明明是舍不得花用公费,还硬要说自己想吃馒头。

    秦艽忽然觉得,自己这面有点吃不下了。大家都只知道钱主任每两个月要出来进药,却不知道他每次进药都是凌晨三点出发,来了做小伏低说好话,喝开水啃馒头,完了回去还要落人埋怨,数落他总是进不到紧缺药……

    多朴实的干部啊!

    “中药种苗刚才我问卢主任了,他们厂里也没有。”钱主任大口大口的啃馒头,仿佛在品尝什么人间美味,“我也不知道具体的,只听说中药材利润不高,他们不搞这个。”

    秦艽自然知道,现在西药最赚钱,尤其是进口药合资药,那都是几倍的赚,中成药还能多少赚点,纯中药材却只能赚点皮毛,勉强维持生计而已。“主任,不如咱们去中药厂问问?”

    石兰省中药厂就在不远处,吃完俩人马不停蹄赶过去,门卫见他们穿着普通,不让进,“你们哪个单位的?”

    钱福生连忙掏出工作证和介绍信,“同志你看,我们是来买药的。”

    门卫看是边远地区来的,斜着眼睛把工作证看了又看,半天才放他们进去,“销售科在二楼左手边第一间。”

    秦艽跟上去,果然在那里找到挂着销售科牌子的办公室,只有一名小干事,听说是来买药的,就让他们等,具体等到啥时候,谁才是能主事的,小干事也没个准话,一会儿干脆端着茶杯串门去了。

    秦艽还好,毕竟自己只是小医生,在缺医少药的年代,药厂就是大爷,但钱主任怎么说也是第一代军垦战士,在厂里大小也是个主任,在这儿居然连水都喝不上一口,脸色着实有点难看。

    她起身,往自己随身带的水壶里灌点开水。她今天带的是绿色军用水壶,圆圆扁扁的,上面还有个盖子稍微大点,平时能当水杯用,“来主任,喝点水吧。”

    钱福生此时也顾不上客气,四百多公里出来,一路又晒又渴,嗓子眼都快冒烟了。

    几杯水下肚,心里那股火气终于平息下去,“小秦啊,产假刚结束就让你跟着我跑,你看你来这两年,尽让你干苦活累活了,你会不会后悔来我们厂?”

    秦艽摇头,“家园是建设出来的,咱们龙国人适应自然并改造自然的能力是无穷大的。”要不怎么说基建狂魔种植狂魔呢。

    钱福生讷讷的张了张嘴,“是啊,家园是建设出来的。”脑海里也不由得想起建国初期他们这批老军垦人的热血年代,那时候谁能想到荒草不生的戈壁滩能被改造成如今的良田万亩?那时候他们一个干馍都要分成两天来吃,连烧出来的开水都跟马尿一个颜色,可依然不妨碍他们热爱这片土地。

    秦艽以前只在老军垦人的只言片语里听过,此时也来了兴致,问他们屯垦戍边的故事,这一聊起来就聊了两个多小时,一名穿着干部装的男人终于姗姗来迟。

    “等久了吧两位,外面有个会,听说你们是来买药的?”这是省中药厂的销售科主任龙文,看着颇有两分斯文,说话也很客气。

    秦艽连忙将介绍信和证件递上去,作自我介绍。

    “原来是冷河镇来的,两位一路辛苦,快坐快坐。”

    秦艽可不敢松口气,觉得这个龙主任比较好说话就麻痹大意,很多时候越是这种表面好说话的,越是事儿精,笑面虎。

    坐了三个小时冷板凳的钱福生可不敢坐,先从随身口袋里掏出一盒牡丹递过去,双手给他划开一根火柴,客气一番。

    有香烟的催化,龙文在办公桌后的靠椅坐下,终于主动问起来:“贵单位都需要些什么饮片呢?”

    “主任您好,我们是想买,但不是饮片。”秦艽站起来。

    龙文的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不买饮片,难道是买成药?他们可没有。

    “我们也不是买成药,是想买几样中药种子和秧苗,想着贵单位是全省最大的中药销售公司,就冒昧来咨询一下。”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秦艽长得好看,说话也客客气气的,龙文还真不好直接拒绝,“需要哪几种?”

    秦艽和钱福生对视一眼,没拒绝就是有戏!

    “是这样的,我们单位在冷河镇,龙主任见多识广应该也有听说,目前咱们冷河镇一共五万多居民,但只有两个卫生室,很多常用药都没有,总依赖西药也不行,咱们钱主任就想着能不能自力更生种点中药材,这样也能缓解一下缺医少药的境况……”巴拉巴拉。

    龙文认真的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那边的气候条件不比省城这边,我们估摸着只能种出枸杞、大枣、黄芩、丹参和厚朴这几样,但因为组方配伍嘛,我们也需要其它几十味常用中药,到时候肯定也是从您这边进货的。”

    “还有使君子。”钱主任补充,他记着小秦说过要是用得好,这味药比宝塔糖还好使,刚才为了求点宝塔糖,他可是豁出老脸的,结果也才求到两袋,真想骂娘。

    龙文点点头,但面露难色:“有点难办啊……”

    钱福生见此,连忙递上两瓶老年份的西凤酒,说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想请他吃顿便饭,边吃边聊。

    龙文笑呵呵接过东西,这才满口答应,又亲自给他们倒了两杯茶,让他们在办公室等一会儿,他还有点事情,正说着门口过来一个小干事,“龙主任,有您电话。”

    他一走,秦艽就跟钱福生小声交谈起来,照这个架势,没一口拒绝,只说“难办”,还同意出去吃饭,那只要在饭桌上使点力,应该就能成……嗯,东西,肯定是要送的,这龙文的嘴巴已经被养刁了,刚才她发现,一般干部抽的牡丹烟他眉毛都不动一下,看来是司空见惯了。

    她也想不到,在这个淳朴的年代,医药行业却是最难淳朴的,上辈子她有时候还责怪钱福生这主任不尽责,卫生所不是缺这个药就是短那个药,现在看来他已经在尽最大努力了,好好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为了点药品求爷爷告奶奶,自己出差都舍不得吃碗面,为了求人却要下馆子。

    只要进了国营饭店,点几个好菜,他们这趟出差的经费就用光了,要是遇上好酒的领导,再来两瓶酒,半个月工资就泡汤了!

    俩人正说着,龙文急匆匆进来,拿起靠椅上的外套,“对不住两位,吃饭咱们改天,今天家里有事,先失陪了。”

    钱福生:啊?就这?

    秦艽:啊?就这?说好的两瓶西凤酒敲门砖呢,敢情是先露出条门缝,让他们高兴高兴!

    钱福生虽然失望,但东西都送了,没有要回来的道理,只能强颜欢笑,起身送他,看着人家背影唉声叹气,“唉,没想到啊,买中药种苗比西药还难。”

    “咱们现在要买的是种苗,跟饮片还不一样,刚才他没说没有,那应该是有办法能拿到的,要不咱们再等等?”看着急的样子不像是装的,即使是装的,他们现在有求于人,也只能当真有事看,不然刚才的冷板凳和做小伏低以及两瓶西凤酒就白浪费了。

    钱福生叹气,“来都来了,肯定只能等呗。”

    秦艽是个急性子,“不行,所长您先等着我得去看看。”

    说着一溜烟儿出门,顺着龙文出去的方向找过去,果然在大门口亲眼看着他上了一辆黑色小汽车。

    看来,还真不是敷衍他们。

    秦艽现在又饿又累,还很想豆豆,平时自己虽然上班,但中午回家吃饭,还能顺带哄睡,今天不在家,也不知道她习不习惯,能不能自己睡觉?

    她没养育过别的孩子,不知道别的孩子什么样,但她感觉豆豆是很好带的小孩,能睡整觉,不爱哭闹,随便一逗就咯吱笑,谁抱都不认生。

    越是这么想,她越是想孩子,秦艽决定今天把所有事情搞定,早早回家。转回头跟钱主任耳语几句,钱主任听得连连点头,坐上车子就往铁路小区而去。

    刚才聊天的时候,龙文隐约说过他住在铁路小区,而刚才也说是要回家,家里出急事,他们开得慢一些,到铁路小区门口,正好能看见龙文的小轿车屁股。

    “真能行?”老钱还是有点拿不准。

    “试试看吧,大不了就当白跑一趟,损失不大。”

    俩人下车,看着车子开进小区,停在一栋居民楼下,秦艽躲在一棵小树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楼门。

    很快,人声嘈杂起来,她音乐听见龙文暴躁的怒吼声,“我问你是谁?”

    “怎么回事?!”

    “我跟你妈的脸面都没了,你是存心想气死我啊,你怎么这么糊涂!”

    秦艽听不见有没有人回答他,因为其中还夹杂着好几个女人的哭声,有的是嚎啕大哭,有的是低声抽泣,显然都是在压抑着,一副不想被邻居听见的样子。

    幸好龙家在一楼,秦艽躲在他们家阳台外一棵大树后,不然都听不见动静。

    龙家的吵闹并未持续太久,很快,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穿厚衣服的年轻女孩走出楼门,龙文先出来探风,确保外面没人才让她们扶着那女孩上车。

    秦艽一直躲着,自然是看见了的,这么热的天,那女孩却穿着一件厚棉袄,哭哭啼啼,脸色蜡黄,而扶着她的看年纪是她母亲和奶奶,也在哭哭啼啼,一副天塌了的模样。

    秦艽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可她敏锐地发现一个异常——女孩的肚子,似乎有点大得不正常!

    女孩的胳膊和腿都很纤细,按理来说肚子也应该平坦才对,但她一反常态穿厚衣服,上车时候弯腰,衣服下摆掀起,秦艽忽然看见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莫非是——怀孕了?!

    再一联想到龙文接到电话就黑了脸,到家那几声怒吼,以及家里女性长辈的表情,秦艽心里有了一个猜想。

    但这种事关系到女孩名声,在未经证实之前她也不好说,只是看着他们远去的小轿车,有点出神。

    “你也看见了吧?嘿,我就说嘛,龙家这闺女不对劲。”忽然,从四面八方涌出一堆老大娘们,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我早就发现了,前几天我还说她是不是长胖了,昨天我还看见她蹲在小花园边上哇哇吐呢。”

    “哪是长胖,分明是怀了外头哪个小子的种。”

    也有大娘觉得纳闷:“我看娇娇这孩子平时挺规矩啊,也没见跟谁走得近,学习成绩还好,怎么忽然怀孕呢?”

    “谁说不是,以前咱们大院里谁不夸她啊,要学坏也不是一下就学坏的吧?”

    于是又有人说,她记得半个月前见过龙娇娇一次,那时候肚子还很平坦,即使真怀孕,也没有短短半个月就长这么大的。

    秦艽自己刚结束孕期,深有体会,就是她孕后期那两三个月,也没这么快,刚才龙娇娇的肚子,看着就像四个多月显怀的样子。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走到小区门口。

    老钱迎上来,“怎么样,打听清楚没?”

    本来,秦艽一开始的计划是,龙文那边路子走不通,那就来找龙家老人试试,把卫生所目前的困境跟他们说一下,看能不能博取同情,顺便看看他们家里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诸如体力活,打扫卫生啥的,刷点好感,多来几次,龙文说不定会对他们改观。

    在他们一穷二白的时候,可没清高的资本。

    可现在看来,似乎行不通了。

    “那要不咱们先回去,等下个月再出来。”老钱垂头丧气。

    秦艽摇头,开荒出来的土地不能再等了,一秒都不能多等,“咱们再等等看。”

    她总觉得,龙娇娇不是怀孕。

    第35章 钟教授

    果然, 秦艽预料得没错,等到太阳落山,龙家一家子又回来了, 但脸色却很古怪。

    不是痛苦, 也不是羞赧,但却看着更郁闷的样子。

    秦艽和老钱眼看着他们回到家,赶紧去商店花高价买了两斤软糯适合老年人吃的糕点,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上门。

    敲了半天,门里的声音小了些,似乎是有人问“是谁”,老钱硬着头皮说是白天找龙主任办事的。

    龙文来开门,看见他俩,还挺意外, 老钱干笑着说是来附近办事,看见龙经理的车,就想着来拜访一下。

    龙文压下心事, 让他们进门。

    屋里, 龙家人神色恹恹的, 但还算客气,给他们倒水。龙娇娇则不在客厅,卧室的门关着。

    老钱心理素质没秦艽这厚脸皮强, 实在是尬聊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在一旁不停的喝水,秦艽本来就拥有丰富的与中老年妇女相处的经验,没多会儿就把龙家老太太和龙文的爱人哄开心不少。

    眼看着时机成熟, 她忽然来了一句:“刚才我们走到楼底下, 听到一些不太好的传言……”对不住了, 老大娘们,这锅只能你们背了。

    果然,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难以言说的顾忌,顿时让龙家人脸色一变,“她们胡说,我孙女(闺女)压根不是怀孕!”

    情急之下忙着否认,倒把一直遮掩的事情道破了。老钱都佩服秦艽的勇气,这种时候居然还敢诈人家。

    当然,他是赞成小秦做法的,像她自己说的,纵然有私心,想得到龙文的帮助,但她作为医者的责任心,也不能让她眼睁睁看着一个花季少女被人嚼舌根。

    秦艽装作很好奇的样子,“我也觉着不是,虽然我没见过你们家闺女,但龙主任这么正直无私两袖清风的好领导,教的闺女肯定没问题。”

    顺便把龙家家风夸了一遍,龙家老太太听得熨帖极了。

    “不过,说来也奇怪,我以前跟着我师父学医的时候,听他讲过一件怪事,说是民国年间,他在浙江一带行医,有一次遇到一个女校的女学生被学校开除,说是她肚子大起来,学校怀疑她是不守女德,违背校规啥的,那女学生才十五六岁吧。”

    龙家人脸色不太好,这不就是他们家娇娇接下来的“下场”吗?

    倒是龙老太太虽然焦虑孙女的事,但难免有点好奇,“哦?后来呢,怎么说?”

    “学校里的人都说,那女学生吃不下东西,整天恶心干呕,吃啥吐啥,没几天肚子就大起来,所以学校一点也没怀疑,觉得她就是怀孕了,但学生家长找到我师父,他老人家给把了脉,却一口咬定不是怀孕。”

    龙家所有人坐直了身子,“果真?”

    “真的,我师父说他们要是不信,可以去海城的教会医院看看,果真那边的机器一检查,压根不是怀孕,纯粹以讹传讹。”

    龙老太太面上露出喜色,他们家娇娇可不就是这样吗?所有人都说她怀孕了,一定是作风不检点,可娇娇天天晚上跟她睡一个被窝,怎么可能不检点?她孙女最乖巧最听话的,打死她也不信。

    这不,下午去了医院检查,人家医生也说了不是怀孕,她孙女身体好好的,但具体为什么她肚子会大起来,为什么吃不下东西还干呕,却谁也说不清。

    要是能检查出来是啥毛病还好,对症下药就行,最怕就是这种啥毛病不知道,但孙女就是不舒服,这肚子万一越来越大怎么办?那真是□□里的黄泥,不是屎也是屎了!

    “我师父他老人家厉害,只给那女孩开了一杯饮料,第二天,女孩肚子就小下去了。”

    所有龙家人,眼睛发亮,饮料?那可吃不坏啊。

    最坏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坏肚子,拉肚子而已。

    龙文犹豫片刻,他不是傻子,短短接触也能看出来,这个小秦同志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不可能无缘无故说起这个“故事”。

    “秦大夫,烦请跟我来一下。”

    他直接将人带进闺女房间里,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龙娇娇此时正坐在书桌前,轻声抽泣,整张脸蜡黄蜡黄的,看见秦艽这张生面孔,顿了顿,站起来打声招呼,“姐姐。”

    确实很乖巧。

    “我龙文明人不说暗话,我闺女最近生了个怪病,正好跟秦大夫刚才说的例子相像,所以想请秦大夫帮忙看一下,若看好了,我龙某人必有重谢。”说着拱手,颇有两分江湖人的豪气。

    秦艽也不客气,直接拉过龙娇娇的手,把脉。

    把着把着,眉头皱起来。

    一开始,她就知道龙娇娇应该不是怀孕,而龙家人的好教养和娇娇本人的乖巧都从侧面证明了自己的推测,但这么大个肚子又不可能是凭空长出来的,所以她推测会不会是什么妇科、消化系统的肿瘤之类,或者是宿便,营养不良水肿。

    可脉象又不像。

    问诊她也没太长时间便秘,加上龙文两口子都有正式工作,家里只有她一个独生女,生活条件远超时代平均水平,也不可能是营养不良。

    “怎么了?”龙文随时关注着她的神情,此时也捏了把汗。

    秦艽顿了顿,不答反问:“医院检查怎么说?”

    “没怀孕,也没长肿瘤。”用妇科医生私底下跟妻子的原话说,处.女.膜完好,这还是个孩子啊。

    他们为错怪娇娇而后悔。

    秦艽点点头,看来自己没把错,那么,顺着脉象,一定能找到突破点。“近期两个月内,令爱有没有去过南方,湿气重、天气热的地方?”

    龙文顿了顿,“对,两个月前是去过一趟闽南省。”

    “在闽南省是不是得过热伤风?”

    热伤风也就是热感冒。

    龙文继续点头,“冒昧问一句,秦大夫是怎么知道的?”娇娇去闽南省是跟着他去出差,小孩子家家说要去旅游,他也不好大张旗鼓,也就没对外说过,就是医药公司里,也只有自己两个心腹知道,他们不可能宣扬出去,而秦艽更不可能知道。

    “我从脉象上看出来的。”秦艽继续问,“回来之后,令爱是不是就经常觉得口渴,喝水量明显增多?”

    “对!”

    “是!”

    父女俩异口同声地说,娇娇以前不怎么爱喝水,基本是感觉到口渴才会喝,一天顶多就是一杯五百毫升左右,但自从闽南省回来后,她总感觉口渴,必须大口大口喝水,不然嘴巴里不舒服,一天下来能喝两三千毫升。

    龙文看向秦艽的眼神,倒是多了两分信服和审慎,刚开始他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试试,反正她说不用吃药,喝饮料就行,喝不坏。

    可现在,看她的架势还真不是胡乱吹嘘,他自己因为工作原因其实也能接触到不少中医,但把脉好像都没遇到这么“神”的,他觉得这个年轻中医大夫或许真有点东西。

    “除了口渴,你还觉得身上发热,对吗?”

    龙娇娇点头如捣蒜,终于有人知道她有多难受了!

    刚开始她说热,穿不住外衣,奶奶和妈妈还骂她,给她量体温发现一点也不烧,她更是百口莫辩,妈妈说对她失望,不知道她跟谁学得说假话了。

    “身上觉得热,但四肢又觉得冷,尤其是掌心脚心还会出冷汗,对吗?”

    龙娇娇一下子跳起来,激动得小脸通红,“嗯嗯!”

    这种身上热,四肢冷的感觉,她也跟家里人说过,但她们一开始觉得她胡说八道,人身体上怎么可能同时出现两种截然相反的症状?

    后来耐不住她哭求,甚至她都以不去上学相逼,家人这才带她去医院,结果却什么都没检查出来。

    她说身上热,可多次测量体温是正常的。

    她说四肢冷,可皮温和肤色都正常,屈伸运动也没受限。

    查了一圈,父母开始怀疑她是在撒谎,为了不想上学而装病,父亲甚至还冲她发了好几次火,她真的跟谁都说不清楚!

    此时,龙文看着闺女的神色,自然知道她的表现意味着秦艽全“把”对了。这个奇怪的症状其实孩子也跟他说过,母亲和妻子有段时间也担心过,他也带去看了,可啥都没检查出来,他工作又忙,难免也会跟妻子一样觉得闺女不懂事,故意装病。

    因为觉得是家丑,他们也从未向外说过,秦艽不可能从别人嘴里知道。

    那么,这愈发证明,秦艽所有关于娇娇生病的症状的描述,都来源于脉诊!

    这该是多么高深莫测的诊脉技术啊,龙文心内大为震惊,为一开始对她的轻视而感到汗颜。

    高手在民间,古人诚不欺我。

    秦艽倒是没注意他的神色变化,反正态度变化倒是挺明显的,她现在可以肯定,这所谓的“怀孕”其实就是在南方伤了暑湿之气,存在体内出不去而已。

    “能买到荸荠、西瓜、莲藕和白萝卜吗?”

    “荸荠和西瓜昨天我刚买了一点,家里还有。”龙老太太立马跳出来说,她一直在门口扒拉着看呢,全程目睹了秦艽的“料事如神”,她平时有个头疼脑热就爱看中医,此时更加信服不已,安排儿媳妇出去买莲藕和白萝卜,“小秦大夫你看,还缺点啥,咱们一道买了?”

    秦艽想了想,“槟榔有吗?”

    “啥叫冰狼?”老太太一头雾水。

    作为土生土长的石兰老人,没听过这种东西也很正常,秦艽正想说要不用别的替代一下,龙文忽然说,“有。”

    他上次去粤东省出差,那边的销售主任送了他一袋,说是海岛上产的,具有什么杀虫止痒的功效,他拿回来也没想起来用,还放着呢。

    秦艽点点头,“行,那就够了。”

    龙老太太围着她转了两圈,“就这几味药就够了吗?”

    “够了,药贵精不贵多。”秦艽笑笑,又安慰龙娇娇,“你这个不是什么怪病,其实就是暑湿之气在体内发散不出去,四处作祟,只要把这股邪气泄出去,你的肚子就会慢慢平复下去,恶心干呕的症状也会完全治愈。”

    “完……完全吗?”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愣愣地问。

    别说,就在回来的路上,眼看着家人愁眉不展,奶奶和母亲以泪洗面,似乎她的人生就这么毁了……一瞬间,她脑海中出现了轻生的念头,干脆一死了之吧,只要她死了,她就清白了!

    可她终究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怎么会不怕死呢?

    现在,有一个没比她大几岁的姐姐告诉她,她可以不用死,可以不用声誉扫地,甚至还能恢复以前的样子,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很快,龙夫人买回了白萝卜和莲藕,秦艽指挥着她们,将荸荠、西瓜、莲藕和白萝卜削皮捣碎,捣出汁水,送服刚才捣碎成粉末的槟榔壳。

    气味肯定是不好闻的,滋味也不美妙,但龙娇娇此时也顾不上这么多,把槟榔粉末吃完,又一连喝了两碗各种“汁水”,一直喝到打嗝。当然,全程都在恶心干呕,活脱脱一个怀孕的孕妇。

    秦艽拦住她,“别喝了,喝多待会儿怕你受不了……”

    话音刚落,龙娇娇的肚子里忽然传来雷鸣一般的声响,她小脸一红,捏着衣角,不敢抬头。

    不过,下一秒,她就脸色一变,“我想拉肚子。”

    “去吧。”秦艽拍拍她肩膀,体内的暑湿之气,总要有个出口,拉肚子就是最好的出处。

    她一直坚信,药有没有效,其实是能迅速反应在身体上的,有的人吃了药会打喷嚏,有的会拉肚子,有的会小便增多,有的会胃口大开……这些,都是药物刺激之下,身体做出的反馈。

    不必要避之如蛇蝎。

    龙文把她和老钱请到客厅坐着,泡上他平时都舍不得喝的龙井茶,老太太又端上猪油做的酥得掉渣的糕点,“你们先吃着,晚上就在家里住,我让娇娇她妈去买菜。”

    秦艽和老钱对视一眼,他们不宜久留,豆豆还在家呢,秦艽只想速战速决,最好是待会儿就动脚。

    但龙夫人立马出门,他们也拦不住,老钱只能唉声叹气:“多谢龙经理美意,实在是我们所里事情着急。”

    龙文顺着话头问怎么回事,老钱立马哭丧着脸又把所里目前的困境说了一遍,主要是没人指导,全靠几个人摸石头过河,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摸出规律来,又说起他们都这么长时间了,一直等不到中药种苗,要再种不下去,巴拉巴拉……

    话是上午说过那些,但此时的龙文,听起来感觉就不一样了。

    上午,关他啥事儿?现在,这小小的冷河镇一个卫生所,没看出来倒是出人才。

    无论是出于惜才,还是出于感激,他都打算投桃报李:“这样吧,我认识一位朋友,你们稍等一下。”

    起身,去沙发另一头,拿起那部白色的电话机。

    秦艽竖着耳朵,他先是寒暄几句,然后把秦艽这边的困境说了一下,那边的人犹豫两秒,说了句什么,龙文连连点头,最后又说改天来家里让嫂子给他做饭,这才挂断电话。

    看得出来,二人私交不错。

    “成了,老钟去帮忙。”

    “不知这位是……”

    “一位老朋友,以前是石兰省中医学院的中药学教授,后来被冲击……现调到植物所,研究领域正是咱们省特色中药培植,跟你们也算对口。”

    “这可太好了!”秦艽高兴得一下子蹦跶起来,要是有了专业人士指导,她那30亩药田就不是事儿了。

    不过,龙文给她的惊喜不止于此,“对了,你说的那几种中药,他那边正好有种子和幼苗,你们先确定好时间和价格,确定药田准备好能移植,他再带过去。”

    秦艽大喜,“谢谢龙经理,谢谢您。”

    “该我感谢你才对。”

    秦艽也闻弦音而知雅意,立马又帮龙娇娇开了两个调理方子,“这两天继续用四种混合汁水送服槟榔,一直吃到明天晚上,可以喝点白粥,从后天开始就按照左边这个方子抓药吃,吃半个月再换成右边的方子,有什么可以给我打电话。”

    留下卫生所的电话。

    龙文本来还不太想让她走,总觉得她一走闺女要是再犯病怎么办,可见她想得这么周到,也就不好再挽留,寻思大不了到时候他们亲自去一趟冷河镇就是。

    只要能治好娇娇的病,哪里他都能去。

    “龙经理您真是好人,我替我们冷河镇的父老乡亲感谢您。”

    吃过饭,辞别龙家人,三人眼看太阳就要落山,真是一秒钟都不敢耽搁,立马直奔植物研究所。

    *

    现在的省植物所还不是秦艽记忆中的样子,没有高大的门楣,只有一个铁栅栏式的大门,门口有个保安大叔,钱福生下车,拿出自己都舍不得抽的,专门买来拉关系的香烟,很快就跟大叔聊起来。

    植物所可不是啥油水部门,大叔很难有这待遇,这一高兴,就钱福生问啥他说啥,很快把钟教授的背景“调查”清楚了。

    钟教授名叫钟为民,现年五十岁,结过婚但离了,六六年的时候,妻子为了不被牵连,跟他断绝关系还贴了大字报,带着儿女回了娘家,现在就剩他一个人住在植物所分配的单身宿舍里。最重要一点,他吃苦耐劳,干活从不嫌脏嫌累,跟谁都能打成一片,在所里人缘最好。

    几人心里这才有底,毕竟冷河镇那样的地方,要是娇气吃不了苦的,可能上午进去下午就要闹着出来。

    一会儿,三个男人朝着门口走来,保安大叔连忙指着其中一个戴眼镜的说:“这就是你们要找的钟教授。”

    钟为民听见,也有点诧异,他先跟两名同事挥手道别,“你们是龙文同志介绍的?”

    “啊对对,我们是,您就是钟教授吧?”钱福生立马迎上去,双手握上,使劲的,大力的晃了晃。

    两个中年男人很快聊起来,秦艽和司机就去帮他打包行李,这一趟进去少说也得待十天半个月,最重要的是还得把种苗带上,开荒已经彻底完成,该晒的也都晒了,能直接下种了。

    “种苗先等一下,确定能种再出来拉,别忘记我的设备……等一下,还是我自己来吧。”秦艽和司机顿时不敢碰他那些宝贝了。

    收拾好,钟教授拒绝了去国营饭店下馆子的提议,听说他们已经吃过了,就自己去单位食堂随便买了几个馒头,边啃边上车,马不停蹄就往冷河镇赶,真是一分钟也不耽搁。

    秦艽很喜欢这样的行事作风,一路上也跟他们有说有笑的,回到冷河镇的时候已经跟一路抱着设备舍不得撒手的钟为民熟悉不少。

    第36章 可怜的张月红

    回到厂里已经是夜里三点多, 秦艽一颗心悬到嗓子眼。

    自从出生后,豆豆还没离开自己这么久,一整天看不见妈妈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哭?

    厂区设有招待所, 厂领导那边听说是省城来的专家, 立马给安排好住宿,批示钱福生做好接待陪同工作,对于钟教授的所有需求要尽力满足。当然,钟教授也就是听听而已,他对于自己接下来住哪里压根不关心,行李一甩,就算入住。

    秦艽安顿好他之后,连忙往家赶。

    此时的家属区,那叫一个安静, 只有偶尔两声狗吠,但见到是老熟人秦艽之后,狗狗们也不叫了, 趴在地上摇着尾巴, 再次入眠。

    小贺这两天也不在家, 所以孩子应该是在奶奶那边,果真秦艽刚进屋,屋里的灯就亮了, 炕上躺着个白白嫩嫩的小丫头呢!

    “嘘……刚睡着。”

    秦艽蹑手蹑脚来到炕上,没忍住亲了一口那奶香味的小脸蛋子,“闹脾气没?”

    “没怎么闹,就哼唧几声, 喝饱奶就睡了, 只是睡得不安稳, 中途醒过好几次,刚你回来前半小时还哼了几声呢。”

    秦艽这一颗老母亲的的心啊,顿时就揪在一起,委屈她的小豆豆啦。

    第二天早上,因为回来得晚,老钱给放一天假,秦艽睡到大中午才起,豆豆早就被太奶奶抱出去,喝饱奶,正在太阳底下啃手指玩呢。

    看见妈妈,她把手指拿出来,“啊啊”两声,那口水淋漓的小样儿!

    秦桂花自己不像刘寡妇埋汰,带孩子也非常讲究卫生,家里备着好几条小帕子,给豆豆擦口水洗手用,因为她爱啃手嘛。

    每次用完就会用开水烫一下,洗得干干净净的,放天阳底下晒干再收起来。

    这不,藕节似的小手手刚拿出来,太奶奶就用帕子给她擦擦,“这也太能啃了,我看着怕是要出牙咯。”

    秦艽刚想去看看有没有迹象,那边钟为民就找上门来,“小秦,你终于醒了,走,看看药田去。”

    秦桂花撇撇嘴,这个什么教授可真是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天刚亮就来找老三,幸好她拦着,这都啥事儿啊!再着急也不能不让人睡个觉啊,昨晚三四点才到家,就是生产队的驴也没这么使的不是?

    这钟教授也是个怪人,别人说陪他去看,他也不干,就偏要等着老三,咋这么固执呢!

    “在咱们厂西边,是一块形状规则的长方形,刨除答应给家属们的5亩自留地,咱们能用的一共是25亩。”秦艽远远地指给他看。

    钟为民背着手,站在田埂上眺望一会儿,直接兴冲冲直奔过去……不仅走,还走了一圈,从大中午一直走啊走,走啊走,走到太阳落山,秦艽两条腿都快断了!

    但钟为民却仿佛不知道疲倦,一面走一面问一面拿着本子记录,还从很多个不同的地方取了土壤样本,测了风向和风速,一直忙到小张来找他们,他才反应过来天黑了。

    “哎呀瞧我,一忙起来就忘记时间,小秦肚子饿了吧?”

    秦艽都快饿哭了,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她算是知道为啥当时龙文说老钟是个十足的种地爱好者了,就这,跟狮子巡视领地似的,要不是时间有限,估计他能巡视三天!

    “上车吧,秦奶奶做好饭了。”小张从车窗探头说,他也是按照领导安排给钟教授从食堂打饭回招待所才知道他没回来,担心是不是出事了,正好秦桂花也担心孙女,就让他来找找。

    上了车,钟为民就在笔记本上写写算算,嘴里还自言自语,秦艽听了会儿,压根听不懂。

    “我现在暂时有个计划,但还不成熟,需要等明天土壤检测结果出来才知道。”他有点懊恼,“早知道就多带两个人出来,我们在地里就能直接检测。”

    “钟教授不着急,咱们慢慢来,可别一来就把您累坏。”

    “不行不行,节气不等人,咱们要跟大自然抢时间。”车子一停下,他又马不停蹄上样本,开始在机器玻璃管内加加减减,秦艽和小张对视一眼,无奈苦笑。

    这真是位种植狂人啊!

    晚饭都是秦艽给送过去的,他随便吃饱,就把碗筷一撂,“行了,你们回去睡觉吧。”

    “今晚怕是会凉,我去前台给您抱一套被褥过来,旧是旧点,但都洗干净的,您可以放……”

    “没事,今晚我不睡觉,要看着样本检测,明早有没有浓茶或者咖啡,给我来一杯。”

    秦艽张口结舌:“……”

    她发现,跟这些工作狂魔比起来,自己真的太懒散了。

    “行,我给您准备浓茶。”估计在冷河镇这地方就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一粒咖啡豆,但茶叶她直接去找钱福生,这些烟酒糖茶他备着走关系呢。

    *

    接下来的日子,秦艽变得更忙了,不是在给钟教授帮忙就是在给他送饭的路上,这老头嫌中午回来吃饭浪费时间,直接就在地里搭了个草棚子,除了晚上回招待所洗脸洗脚,其它时候都窝在棚子里,戴顶草帽,穿个红背心儿,脖子上挂块白毛巾,简直比当地人还像农民。

    就连秦桂花为首的老太太们也好奇,“来娣啊,你找来这个啥专家,真是专家,不是假的?”

    秦艽哭笑不得。

    “咋种个地还得找专家啊,咱们干了几十年农活的,就是现成专家你不找。”

    不过,秦艽还得安排别的事,也没时间跟大家伙闲聊,“奶快去喊人,咱分自留地。”

    大家一听要分自留地了,顿时腰不酸腿不疼了,奔走相告,不用十分钟所有家属们,抱着娃娃齐聚一堂,无论是参与过垦荒行动的,还是没参与过的,都来看热闹。

    秦艽拿出事先跟刘政委和钱主任商量好的方案,按照垦荒面积来算,每户垦荒六分可兑一分自留地,干得多的譬如秦桂花和秦盼俩人一起干的,累计能分到小一亩自留地,最少的也能分到三四分。地块按照阿拉伯数字排好顺序,大家依次抽签,抽中哪一块都是运气。

    最爱打野的张大妈运气好,抽到离家门口最近的,走路几分钟就能到,可把她乐得,“六分地呢,以后我可不去大沙漠挖野菜咯!”

    六分自留地啊,那些没参与垦荒的,心里真不是滋味儿。这边虽然不缺粮食,可那也只有粗粮,要是能种点细粮出来,那多美啊……

    这一消息顿时振奋到其他老太太,一个个争先恐后,依次抽到了冷河边的、厂房边的、家门口的,无论哪一块,都各有各的好,终于轮到秦桂花,她一抽居然是公路边的!

    老太太顿时“哎哟”一声叫起来。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刘宝珠可高兴坏了,“哎哟大娘,公路边的啊,那您这去干活都得走二十来分钟吧,离河边又远,浇水也不方便,您这亏了啊。”

    “就是,咱们眼看着就秦大妈干活最卖力,咋还抽到最差的呢。”

    “小秦大夫你也是,不给自家奶奶分块近点的。”

    秦艽正色,“大家亲眼看着我们护士写的纸条,亲眼看着大家抽签,抽到哪块我说了算吗?”

    众人连忙摇头,还真是一点操作空间都没有……看来小同志是真正直。

    秦桂花却跟其他人不一样——她高兴啊!

    公路边虽然离水源和家属区都远,但它土壤肥厚啊!其它地方的黄泥上面还铺着一层白色的碱,唯独靠近公路这几亩,因为正好是她自个儿垦的,她心里门儿清,越挖越深,底下翻上来的土都是黑色的,可比其他人的好太多啦!

    “再说还是九分多呢,你们祖孙仨可吃不完哟。”又有小媳妇酸溜溜地说。

    九分多地相当于六百多平的占地面积,老家的三分自留地算啥呀!因为搞丈量的是刘政委派来的,手头皮尺放松一点,就能多出一溜种瓜种豆的位置来,名义上是九分多,其实已经有一亩了。

    秦桂花一个白眼扔过去,“我家可是两个劳力的,你瞅瞅我孙女,那么嫩的手,现在都成啥样了!”

    秦盼心疼奶奶,每天跟着没日没夜的干,除了中午回家睡会儿,其它时候都在开荒,那么瘦弱的小鸡崽似的背影,谁看不见啊?

    一时间,大家也不说啥了,反正是人家自个儿挣来的。

    秦艽本来预计的是二十多个人参加,定下的以工换地的比例就高,想着大家都分点,谁知只有一半的人参加,这不就便宜她们了嘛。一亩地啊,她们终于有一亩地啦!这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儿!

    于是,老太太们又兴致勃勃地,开始商量种点啥好,又讨论哪天上冷河镇去买种子和肥料,一时间,种植的喜悦和期待充斥着整个家属区。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秦艽没想到的人也分到了地,就是刘宝珠。她好像没在垦荒的时候看见她啊,但登记名册上却有她的两分地,问了秦桂花才知道,原来是她找赵青松手底下的兵来帮忙,最后记的是她的名字。

    这里头的家属,或多或少都请人来帮过忙,秦艽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心里对赵青松更厌恶了。她上辈子为了他的仕途不让人留话柄,从来不会麻烦他的下属干任何私事,就这还总被他说自己当不好贤内助。

    “也不知道青松和你家小贺啥时候才能回来,我听说他们这次出差在省城,对了,你前几天不是刚去嘛,见着你家小贺没?”

    秦艽懒得跟她扯老婆舌,但她却似乎很想卖弄一下自己的消息有多灵通,“哎呀,我听说他们这次抓的是倒卖设备的人,那些人把设备卖给了两个外国人,你家小贺去是帮忙审讯的,他没跟你说吗?”

    秦艽不动声色的听着,原来如此。

    估摸着人是早就抓到了的,赵青松想独占功劳,但奈何他自己不懂外语……嗯,活该小贺去捡漏!

    刘宝珠东拉西扯,见她愣是不接茬,也没被自己挑动起情绪,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哼哼走了。

    *

    秦艽可没时间琢磨她的想法,很快钟为民那边的检测结果也出来了,拢共25亩土地,他按照土壤特性和肥力厚薄分成几个区域,又根据干湿度细分,再在各个地块插上标号,依次分配好几味中药的种植范围和面积。

    “剩下就是水源的问题,冷河从地块中间横穿而过,河流沿岸的地方灌溉方便,但远离河流的地方,就只能尽量种植耐干旱的品种……”钟为民一边说,一边写写画画,秦艽和钱福生认真听着。

    耐干旱的中药,秦艽脱口而出:“沙参、桔梗和甘草!”

    “对,我想到的也是这几味。”

    其中甘草还是非常常用的中药,几乎每一个医生百分之九十八以上的处方里都有这一味,用它来缓急止痛、调和药性,就像盖房子要用水泥,发动机要加机油一样,看着虽小,却不可或缺。

    钱福生不懂中药,但他隐约觉着这个名词耳熟,“甘草……我咋有点耳熟呢,对了,跟咱们上次进的甘草片是啥关系?”

    秦艽笑起来,“甘草片就是甘草的提取物,除了能做甘草片,还能做甘草糖浆。”

    “嗐,上次我去进药,说天干物燥,咳嗽的病人多,想多进点甘草片,药厂的人还不给,说他们也很紧缺,真欺负人。”他明明看见库房里还有好几大箱呢,他人还没走,销售科的关系户就搬出去两箱。

    他求爷爷告奶奶只得了十瓶,是瓶啊!他们轻轻松松就拿到两箱!两箱是啥概念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能让全厂职工、家属和冷河镇居民们少咳几天,能让他们不要发展成肺部感染,不要吊水,不要住院。

    秦艽看他愤愤不平,大概也能猜到是什么事,但目前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卖方市场一切由卖家说了算,他们能做的就是尽量找点容易获取的平替。

    本来,要是在后世,咳嗽有痰的患者用川贝和氨溴索的不少,随便上个药店都能买到,但这时候川贝和氨溴索都很少,尤其川贝可是名贵中药按克卖的,所以甘草片就成了很实惠的平替,在临床上十分常用。而他们要是能种出甘草,那又是平替的平替。

    “上次我咳了半个月老不好,喉咙里还有痰,就是小秦你教我在喉咙里含两片,第二天一早就好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钟为民也说,“可不是嘛,以前我们咳嗽买不到西药,都是用这个。”

    “那行,就得多种点甘草,到时候咱就不希求那些西药了。”

    秦艽只是笑笑,她从来不会觉得中药或者西药能取代对方独立存在,这就像一个人的两条腿,同时用力才能走得稳,单用一条腿是能走,但经不起风雨,要是两条腿能完美配合的话,那就不仅是健康的问题了,还漂亮,和谐。

    约定好,第二天夜里两点半,司机又载着钟教授上省城植物所,拉各种药材的种苗,秦艽也没时间去诊室上班,都是戴个帽子在药田里转悠,准备打塘,铺底肥。

    路上遇到好几个老太太,都忙着收拾自留地。面积也不大,就留在药田边上,大家伙弄了不少红柳和梭梭的枝条来,打桩,编织,做成竹篱笆一样的屏障,将自留地与药田隔开来。

    “张大娘您动作真快,就种上啦?”

    张大娘抹了抹额角的汗,“我今儿早早的去冷河边黑市,看见有卖菜秧子的,就买了两把,先种上再说,咱们老农民啊就是见不得地荒着……”

    秦艽定睛一看,居然是白菜苗和花菜苗,她记得上辈子这些地方是能种出来的,只是比较瘦小干瘪,但口感却比内地甜得多。

    白菜长大一些,刚刚包心的时候,叶子是嫩绿色的,特别甜,花菜更不用说,炒干水分后配上这边的散养牛羊肉,再撒一把孜然,那味道真是绝了,要是有点茶树菇,会更美!

    秦艽想着,就忍不住咽口水。

    别的自留地也没闲着,除了老太太们,很多小媳妇儿们,也会趁着现在还不热来干活,有的往里下豆种,有的往里栽韭菜根子,还有的往里点大蒜瓣,反正每一种种子下去,秦艽脑海里都会浮现它们长大的样子,以及炒好装盘的鲜美。

    走到一半,太阳升得老高,见大家吆喝着回家,她也跟在后面。

    “你家小老四上学去啦?”张大妈扛着锄头追上来。

    春季学期开学后,秦盼如愿进入冷河镇小学就读三年纪,“因为离家远,要走到冷河镇上,所以干脆就让她中午在学校吃了,每天傍晚坐班车回来就行。”

    秦盼很懂事,来回都舍不得搭车,每天花在走路上的时间,要是能用来学习,她晚上都不用单独熬夜了。秦艽秉着效率第一的原则,坚持让她中午吃食堂,吃完还能在教室里趴着睡会儿,下午的课才能精力充沛。

    现在的学校食堂,除了要交粮票油票之外,每一餐还需要单独花钱。秦艽不让她委屈自己,让她每天都要吃一个荤菜两个素菜,交的费用自然是全班最多的。

    张大妈羡慕的咂吧咂吧嘴,回家吃能省不少伙食费呢,这整个家属区谁家孩子不是中午回家吃饭啊,那小丫头倒是好福气,“得花不少钱吧?”

    秦艽笑笑,这点钱她目前还是有的。

    “你们家姊妹和睦真好,这么孝顺,你奶可真是熬出头了。”张大妈感慨两句,忽然拉了拉秦艽,等大部队都走了,这才小声道,“闺女,大妈想请你帮个忙,你看成不?”

    秦艽其实对她挺有好感的,因为她是第一个愿意带着奶奶挖野菜,融入她们的。“您说说看,能帮上的我一定不推辞。”

    “你应该能帮上,就是,那个……哎呀,想请你帮忙看个病。”张大妈将她拉到一颗大红柳树下,找了块干净石头坐好,“你能治好刘政委和那谁拖拉机手家的儿子,我想着中医也不兴分儿科妇科的,就想让你试试。”

    当然,她还不知道前不久秦艽出去,在省城还遇到龙娇娇的“怪病”。

    今早秦艽刚接到龙文亲自打来的电话,说娇娇的病已经彻底好了,肚子小了,不恶心了,就连脸色也红润起来,已经开始上学了。

    秦艽摘下帽子扇风,“没事,您说说看。”心里也纳闷,张大妈生龙活虎,前几天跟另一个老太太干仗的时候都好好的啊,可不像生病的人。

    谁知张大妈却叹口气,眉眼瞬间耷拉下来,“唉,还不是我那不让人省心的闺女……”

    张大妈今年五十出头,有一儿一女,儿子在警卫连工作,儿媳在412厂做包装工人,俩人工资相比外面都不低,生活不应该困难到让她每天往沙漠里钻才对。而她每天削尖脑袋的想挖野菜,其实还是吃人嘴短,儿媳妇看她不顺眼,她才硬着头皮去的,而最看不顺眼的一个地方——就是她将自己闺女张月红也带到这边生活。

    婆婆跟着儿子生活,顺便带带孩子,一般儿媳妇也不会说啥,毕竟就是请保姆都要花钱,亲婆婆不要工资只是跟着吃饭生活而已……但大姑姐也跟来,一起挤在那二三十平的小房子里,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姑姐又没工作,一家老小就等着吃他们两口子的工资,这换谁都不痛快。

    “我也知道,儿子有赡养老娘的义务,但弟弟没有赡养一个好手好脚头脑正常的姐姐的义务。”张大妈再次叹气,看来倒是个拎得清的。

    秦艽听了也很奇怪,“您闺女,就是那天跟您一起垦荒那个包花头巾的大姐吗?”

    “啊对对,那就是我家月红。”

    秦艽有印象,那个大姐干活很认真,每次挖土都挖得特别深,绿豆大的碎石子都要捡出去,不像其他人嫌麻烦睁只眼闭只眼。但她当时看她年纪快四十了,也没想到居然是张大妈的亲闺女,还以为是来帮她干活的人。

    “她啊,也是个命苦的。”

    在老家的时候,跟那年代很多姑娘一样,张月红十六岁就结婚了,婚后生下两个闺女,后来肚子就一直没动静,婆家看她越来越不顺眼,不是打就是骂,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张大妈实在是舍不得她在婆家吃苦受累还受气,干脆就劝她离婚得了。

    离婚俩外孙女肯定是带不走的,张大妈也想得开,反正闺女的人生还长,不能为了争孩子跟前夫一家耗着,也怕她触景生情,干脆就带她来冷河镇投奔儿子(弟弟)算了。

    来到这边一切都顺利,张月红人长得清秀,身材也高挑,关键是勤快,干啥都认真,没几年经人介绍认识了冷河镇一名鳏夫,虽然也没啥稳定工作,但他们生产队有两家队办企业,每个月按时发工资,平时还能操持一下田地里的活计,小日子还挺好过的。尤其是张月红嫁过去后,操持起家务和农活,偶尔还能回家属区看看老娘弟弟侄子侄女,这生活也挺惬意的。

    “可我闺女就是命苦啊,都结婚七八年了愣是一男半女也没有,后来婆家也有意见,我那后女婿的年纪也四十了,不能再等下去,有两次喝醉酒还动手,把我闺女脑袋打破好大个洞,要不是被好心人送医院,说不定就直接死在半路上了……”

    这张月红的命,就跟黄连水里泡出来一样。

    然而,回娘家也不是万全之策,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寄人篱下。时代和地域的局限,在大多数人眼里,一个女人一旦没在婚后几年生下孩子,尤其是儿子,这个“女人”就是不及格的,就是要被婚姻“淘汰”的吗?

    秦艽想想就来气,上辈子她因为一直怀不上,也没少被那些长舌妇编排,她真想拎着这些人的耳朵问问她们,难道怀孕就是女人的最大“用处”吗?不孕就是她的原罪了吗?

    很多时候,难听如“不会下蛋的鸡”的论调就是女人间传出来的,婆婆,妯娌,邻居,明明大家都是女人,为什么就不能多理解同胞一点呢!

    “我知道大娘您的意思了,但我觉得您可以先问问月红姐的意思,她真的还想生孩子吗?如果是还想生,跟谁生也是个问题,冷河镇那男人不可能还等着她吧……”

    张大妈“呸”一声骂起来,“那杀千刀的,才离婚两个月就娶了新老婆,现在娃儿都周岁了,要不是这样,镇上也不会传出我闺女不会生的混账话!”

    “那您是想让我帮她把这毛病看好,争一口气?”

    张大妈老脸一红,“也,也不全是。”

    秦艽好笑,当娘的心是好的,但张月红是怎么想的,她可能没搞清楚。

    “这样吧大妈,您先回去问问月红姐的意思,她要是想治,就让她自个儿来卫生所找我,要是不想治就算了。哦,当然,我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治好,因为人的身体很复杂。”

    “知道知道,我也是听你奶说你厉害着呢,一眼就能看出你大姐夫不会生,就是以前那个大姐夫,在你们老家那个。”

    秦艽扶额,她奶奶啊,真是啥都往外说。

    至于他们俩到底是谁不会生,或者是谁都会生,秦艽还真不知道,反正上辈子刘加伟是有一儿一女的,那俩孩子跟他长得都很像,应该是亲生。

    第37章 不仅有粮本存折,还有大瓜

    接下来几天, 秦艽忙着下种的事,跟着钟教授跑进跑出,见张月红既没去卫生室找她, 也没上家里, 估摸着是冷心了,不想再考虑结婚生娃的事,所以也就没放心上。

    一直到此时,从张大娘给的信息里推测,她都以为张月红的病是不能生育。

    这天,刚吃过晚饭,秦艽难得不用去田里跑,正在屋里看秦盼写作业。

    “三姐你说姐夫啥时候回来,隔壁赵海洋他爸都回来好几天了。”秦盼咬着铅笔头, 有点想念那个总是温温柔柔的三姐夫了。

    秦艽这几天确实有点着急,明明是一起去的俩人,怎么一个回来好几天, 一个还杳无音讯。她倒是硬着头皮去找赵青松问过, 可他只说小贺还有点事, 办完就回来。

    看语气,倒不像是出意外。

    秦艽压下心头疑惑,在小丫头脑袋上弹了一下, “说多少次了别咬铅笔头。”

    小丫头上学晚,十周岁了才上三年级,但认识的字却不少,三姐夫借给她那些初中数理化的课本, 她都快看完了, 遇到不认识的字就自个儿查字典, 标注拼音。

    秦艽指着几个很是生僻的字问她,她不仅能正确发音,还能把含义说出来,秦艽教过孩子,知道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能有这么大的识字量实在是匪夷所思。

    “小丫头以后肯定是学霸。”

    “学霸是啥?”

    秦艽正要解释,炕上的豆豆就哼唧两声,秦艽赶紧将她抱起来,“哦哦哦”的轻摇两下,小家伙刚要睁开的眼睛又慢慢闭上,几秒钟后,又睡着了。

    豆豆真的是个很好带的孩子,现在五个多月了,能完美的睡整觉,睡醒随便哄哄还能接着睡个把钟头,除非肚子饿,不然都不会吭声。

    *

    另一边,李厂长办公室里,龚书记和几位副厂长正人手一杯茶水,聊着什么。

    “小贺真这么说了?”龚书记很是意外,也没注意吹一口,被茶水烫了嘴。

    “这次的任务完成得非常漂亮,咱问他想要什么奖励,你们也知道的,按理来说他这次应该能进两级,陈老那边也跟我要过人,但他父母的问题,咱们的协查函已经发过去了,北大荒农场那边也没个回话,咱们要是明着提拔他,革委会那班人知道了有的闹。”

    所以领导班子就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奖励,工资和职称上不去,也不能明着去陈老的实验室,但只要是大家力所能及的都会帮上一把。

    “他真什么都不要,只要求转户口?”

    “对。”

    于是,众人又感慨小贺同志真是赤子之心,难能可贵,用拿命换来的功劳就为了换两个农转非的名额,就连赵青松听说都得皱眉的傻事,他还就这么干了!

    *

    家属区,姐俩正说着最近的新鲜事,“说什么呢?”门口忽然传来一把熟悉的男声。

    “三姐夫!”

    贺连生还是以前那副模样,连头发长度都没变,手里拎着一个军绿色旅行包。

    秦盼高兴啊,以为那旅行包里是给大家伙带的礼物,就像三姐上次去省城一样,连忙接过包包准备分礼物。

    然而,里头除了两件衣服就是书,还都是些外文书,她正看倒看都看不懂那种,眼睛里的小火苗顿时就熄灭了。

    贺连生也有点搞不懂她为啥失望,他现在肚子饿得受不住,所以回来第一件事不是回自个儿家,而是来这边。往厨房走了两步,忽然看见炕上那个白白糯糯的小团子,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有孩子里!

    连忙转过身,去看孩子。

    秦艽:“?”你真的够可以啊!

    “长这么大了?”他结结巴巴,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惊喜,反正不像平时情绪稳定的他。

    看着这张小脸蛋,比离家时胖了一丢丢,皮肤粉白.粉白的,身高也长了不少……从上到下,看了两遍,这才试探着伸手,想要抱一下。

    其实,在他出差之前,孩子他也是经常抱的,尿布是他洗的,奶瓶是他刷的,除了没办法喂奶和哄睡,他做的事也不少,但现在这个长大了的闺女,让他有种不敢轻易去抱的感觉。

    秦艽:“……”

    刚培养出来的父女情,出个差又被稀释了。

    秦艽干脆一把将孩子抱起来,塞他怀里,“带着,我有事要出去一下。”

    给秦盼使个眼色,走人。

    贺连生感觉整个人都僵硬了,怀里抱着的不是闺女,是炸.弹啊!

    豆豆现在正在睡觉,眼皮颤动,很明显是马上就要醒的样子,他僵硬着,轻轻颠了两下,嘴里下意识就发出妻子哄孩子时候的声音,“哦哦——”

    果然管用!

    小贺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又“哦哦”两声,豆豆睡得更熟了。

    原来哄孩子是这么哄的啊!他情不自禁露出牙齿,像上了发条的闹钟,又像刚不知疲倦的驴子,抱着,轻轻的摇晃着,“哦哦”着,走着……

    当然,秦艽其实没走,她是去厨房。菜是她们吃剩的皮牙子炒鸡蛋,本来是留着明早下稀饭的,现在也不剩主食了,干脆下把面条给他,

    但在下面条之前现在厨房找了找,家里啥都缺就是不缺胡萝卜,拿三根洗干净削皮,刨出芯子,把胡萝卜肉切成细细的丝儿,剁点蒜末,加一勺老醋,再淋一点香油上去,一大碗凉拌胡萝卜丝就做好了。等把面条煮好,皮牙子热好,胡萝卜丝已经腌制得十分入味儿,酸酸甜甜的,十分开胃。

    “别抱了,赶紧吃吧。”

    “我放下,她……会醒吗?”

    秦艽看了看时间,离醒还早呢,“轻点儿,不会。”

    于是,贺某人又表演了一番拆.弹画面。

    胡萝卜丝实在是酸爽极了,贺连生一筷子面配两三筷胡萝卜丝,嘎吱嘎吱脆。

    秦盼本来不爱吃胡萝卜,但看三姐夫吃得这么香,也拿双筷子尝,这一尝不要紧,居然也眯着眼睛说好吃。

    “呜呜三姐真好吃,我明天也要吃这个。”

    秦艽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成,要睡觉了少吃点,明天给你做加辣椒的,更香。”

    “慢点吃,锅里还有。”秦艽又给贺连生捞了一碗面条,“这次出去顺利吧?”

    “还算顺利,接下来应该能太平段时间了。”

    秦艽见他不说,也就没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估计这种还没定论的事他不会先说,要真好奇接下来几天多关注一下厂里动态就知道。

    这边吃完,他自己就去把碗筷刷好,小秦盼要帮忙他都没让,让她自己看书去。

    人家要主动干活,秦艽肯定不会拦着,还得极尽夸张之能事的鼓励:“呀,没想到你居然会刷锅,刷得还这么干净!”

    当然,也不是完全夸张,他刷锅确实比老太太还认真,不仅刷里面,还把外面被火苗子烧黑的地方也都刷得黑亮黑亮的,最后就连锅把手也没放过,秦盼偶尔会忘记的缝隙死角也被刷得干干净净,顺手还把松掉的螺丝拧紧。

    “在部队经常干的。”

    “你又不是炊事班。”

    “在外执行任务的时候都是自力更生。”顿了顿,“我只会刷锅,还有战友会炒菜,手艺很好。”

    秦艽于是故意羡慕地说:“那你这战友的老婆肯定很幸福,是我的话睡觉都能笑醒。”

    贺连生挑眉看着她。

    就在秦艽猜想他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忽然起身,从旅行包里掏出一堆东西,“给,你收着。”

    嗯,有两个小本本,其中一个是绿色的硬纸壳,秦艽非常眼熟,这跟大姐的赔偿款存折一模一样,顺手翻开,找到最新支取一栏后面,就是目前账户上的所有余额……瞳孔地震!

    居然有1160元之多!

    她又看了两遍,确保真的没看错,而且这存折是茶壶里下元宵只进不出的,每隔半年会存一次,数额不一,但都是整数,却至今一次也没支取过,“这是你工作这几年存的?”

    “嗯。”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希望能得到几句夸奖。

    然而,他等啊等,见自己妻子看着存折看着看着眉头又舒展了,还一言不发的冲他笑,怎么笑得他有点不自在呢?

    他摸了摸后脑勺,确定自己真没干啥不好的事,“看完就收起来吧。”

    秦艽嘟嘟嘴,心里软得不像话,“急什么,还没看完呢。”她又拿起另一个红底黄字的塑料小本本。

    这是一个粮本。

    这年代的粮本无异于是户口本,是整个家庭里最重要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比户口本还重要,因为这关系着一家老小的口粮,能不能吃饱,能不能吃肉,能不能吃副食,逢年过节能不能有烟酒糖茶干果……全都在这小本本上。

    因为工作性质,她和老贺的口粮供应标准都不低,每人每月四十二斤呢,食油则是每人每月一斤三两,光两个人吃饭其实是够用的,但奶奶和秦盼就……看来,以后还是得增加点额外收入才行。

    秦艽这么想着,就准备把粮本收起来,但秦盼眼睛尖,忽然“哎呀”一声。

    “三姐,这上面有奶奶名字哩!”

    秦艽重新打开粮本,果然在她后面看见奶奶的名字,再往后翻还有秦盼。

    “三姐,我和奶都在上面,那我跟奶奶都是居民户啦?”

    她虽然还小,但对农业户口城市户口还是知道的,简单来说居民户不仅不用交公粮交任务猪,成年后还能街道办居委会分配工作,哪怕没有固定工作,但能有商品粮供应,能去正规单位当临时工挣钱!

    可以说,在大部分农民眼里,拥有了这个年代的城市户口,就是躺赢。“三姐你是不知道,我们班好些同学都还是农村户呢。”

    石兰省的习惯是子女户口随母亲,所以就出现很多父亲是城市户口或者集体户口,母亲和孩子却全是农村户的情况,即使随迁过来也没有商品粮吃,想农转非简直比登天还难!

    秦艽就记得,她上辈子直到死都还是农村户,一开始是转不过来,赵青松不想因为走后门落人口实,后面日子过着过着她也就不在意了……毕竟,后世很多地方还农村户口比城市户口吃香呢。

    从今往后,奶奶就不用为炒菜多放一滴油,吃饭多吃一口而愧疚心疼了,因为她自己每个月也有30斤的商品粮和一斤油了!

    秦盼还是小学生,口粮是每月27斤,食油则跟大人一样,都是一斤,哪怕秦爱兰不跟她们在一起吃喝,这样四口人一个月也有141斤口粮和四斤六两的食用油……完全够吃了!

    不仅够吃,还比家属区百分之九十九的家庭都宽裕,更别说秦桂花要是再种点瓜果蔬菜,这一年小日子简直不要太舒坦。

    秦艽的心里,比拿到存折还舒服。钱有花完的一天,但奶奶和秦盼户口的转变,却是让她们受益终身的。

    “三姐夫怎么转的呀?我同学说可难啦。”

    贺连生感觉到身上那道炽热的目光,那是来自妻子的高兴,他知道自己做对了,也就坦然地解释道:“我这次任务的奖励。”

    原来,这次跟着赵青松追回厂里被盗设备,他因为会外语,在找到那人之后又顺藤摸瓜找到那人的老巢和同伙,竟然揪出一个潜伏在石兰省内的境外势力团伙,受害者除了412厂,还有其它好几个同样保密性质的单位,就连隔壁军垦师团的尚在研发中的优质粮种……这场审讯持续了很久,他帮助挖出的东西多到令人咋舌。

    省里和厂里都很高兴,想要嘉奖他和赵青松,赵青松通过这次又将副营转正营的事重新提上日程,而贺连生的要求却很简单,不升职不加薪也不需要奖金——他只想帮秦奶奶和小姨妹农转非。

    他之所以今天才回来,其实就是在等着办这事,中途还回五里屯跑了一趟,直到粮本拿到手,这才回来。

    “傻子。”心里又酸又甜,胸腔像被棉花糖塞得满满的,秦艽觉得自己一定是馋糖了,不然怎么会喜欢棉花糖那种软不拉几甜兮兮的东西!

    贺连生面无表情,内心:这两个字有点甜是怎么回事?!

    没一会儿,秦桂花从自留地回来,听说农转非的事也是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不过高兴过一会儿后,又有个担心,“那咱们在五里屯的房子咋办呀?生产队不会给没收了吧?”

    “不会,大姐的户口还在。”

    秦桂花这才松口气,爱兰在陈家有吃有喝,居民户对她真没多少加成,小贺办事果然周到又老成。

    “那你有没去帮我们看看房子,没坏吧?”

    秦艽笑,“哎呀奶奶,你就放心吧,他刚到就去了一趟,走之前又去了一趟,廖大哥帮咱们照看着呢,好得很,还帮咱们把瓦片重新拾掇了,院里还铺了条青石板小路,墙角种的是西瓜。”

    秦桂花这下是彻底放心了,“他还不死心,还研究那西瓜呢?”

    贺连生点点头,屯子里的人都说这知青轴得很。

    “不过,老家这两年也发生了很多事。”譬如,刘大虎的老婆跟人跑了,众人这才知道三个大胖小子不是他的种,老刘家白白给人养了好几年的孙子。

    譬如,刘寡妇上个月刚查出肝癌早期,刘家几个大孙子不让她治了,直接就用平板车拉回村里等死。

    秦桂花跟刘寡妇斗了一辈子,此时听说她落得这样的下场,也不禁唏嘘不已。

    “要我说啊,她就是教育失败,那么多孙子全被她养歪了。”但凡能有一个走正途的,能有一个有良心的,她也不至于回村等死。

    “这些狼心狗肺的玩意儿,也不想想,这么多年他们奶奶是拿什么把他们养这么大的,真是,真是……”刘寡妇出卖□□换取口粮养孩子,她不齿,但那些来找刘寡妇的猎户和老光棍们又是啥好玩意儿?换着花样折腾一个女人家啊。

    刘家这几个孙子会不知道?享受奶奶的“辛苦钱”倒是怪心安理得。

    秦艽不想奶奶太难过,放出一个重磅炸弹——“刘加伟被判死刑了。”

    前大姐夫刘加伟原本远不至于判死刑,他还心心念念等出狱就跟姘头赫小红结婚呢,谁知赫小红拿着他的钱在外头跟别人乱搞怀孕了,还想让他当绿毛龟……这也就罢了,跟赫小红乱搞的人,不是别人,居然是他亲亲的老爹……

    这种背刺,比当初秦爱兰离婚拿走赔偿卖掉工作还让他难以接受,这个表面劝着他出狱后要跟小红好好过日子,给她一个交代,不能让她白等,背地里却给他戴绿帽子的王八蛋,不是别人,是他爹啊!

    刘老太也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为刘家做了这么多年恶人,临老这糟老头子居然还敢找姘头,当场就气得一口气上不来,中风了。而她一直当宝贝疼爱的两个儿媳妇和亲闺女,却对她不闻不问,闹分家的分家,断亲的断亲,整个刘家都散了。

    刘加伟知道后,心里实在气不过,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跑出来,一把火将亲爹和姘头一起烧死了。

    秦桂花叹口气,“这这这都啥事儿啊!”可怜她家爱兰在这种人家耽搁了这么多年青春,简直就是人生耻辱。

    秦艽的心里,却是终于明白,为什么上辈子那么多年,身边这么多人从来没有一个怀疑刘加伟会不会生,因为大家都以为那俩孩子跟他长得像,肯定是亲生的,却没想到,长得像的不一定是儿子和闺女,还有可能是弟弟和妹妹呀!

    第38章 最严重的秃头

    小别胜新婚。

    而晚上折腾太久的弊端, 除了浑身酸痛之外,秦艽还发现,奶奶看小贺的眼神, 变得不那么友善了。

    “呀, 你这妮子,谁让你做饭的,好好休息。”

    贺连生一头雾水,秦艽却是脸一红,毕竟就在隔壁,昨晚他们动静不小,奶奶睡眠浅,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不,秦桂花一把抢过孙女手里的活, 心疼的推她去休息,对着这不知深浅没个轻重老黄牛似的孙女婿就没啥好脸色,“愣着干啥, 赶紧的, 水挑满了吗?”

    贺连生:“……”昨晚之前奶奶你可是最喜欢我的。

    老太太冷哼, “力气用不完是吧,那就把柴劈了,我遇到你张大娘去排队了, 应该是煤来了,赶紧去把咱家的扛回来。”

    厂里的福利,一年四季都能按人头供应煤炭,虽然品质不怎么样, 但确实比梭梭和红柳经烧, 捏成煤球后储存起来, 哪天想用就能烧,比柴火方便多了。

    把人使出去,老太太的气终于顺了那么一丢丢,葱花鸡蛋饼香是香,但光吃这个也不行,她打算做点好的给孙女补补身子,女儿家不注意保养可是老得快呢。于是又拿出肉票使秦盼去副食品商店买只老母鸡,再把来娣从老家带来的当归党参泡上,准备炖个大补的老母鸡汤。

    “来娣,来把这蛋羹吃了。”

    秦艽正盘腿坐炕上看书,“我不吃,给秦盼吃吧,她缺营养。”

    “她吃个屁,这可是奶好不容易才找来的,是小母鸡下的头窝蛋,只能你吃。”

    秦艽:“……”满头黑线。

    老一辈总觉得头窝蛋营养价值高,连新姑爷新媳妇圆房之后都要吃两个,似乎有点“以形补形”的意味,当初秦艽和老贺那啥之后,就被奶奶神秘兮兮的投喂了好几个。

    秦艽连忙收起笑容,“对了奶,咱们地里准备种点啥?”

    “口粮厂里分的就够吃了,我想种点土豆萝卜大白菜,还想来点莴苣韭菜豆角黄瓜啥的,可就怕种不出来。”

    秦艽记得上辈子西边那块地是能种出来的,尤其是她们家自留地还抽中最肥沃那一块,简直得天独厚。“肯定能,奶您可是庄稼老把式,一定有办法种出来的,大不了到时候咱们勤浇水,盖两层稻草,或者塑料薄膜啥的,总能靠自己双手吃上青菜。”

    秦桂花挺挺胸膛,“那是。”

    “不过,这一亩地不少呢,光种菜咱也吃不完,顶多三四分就够了,剩下的荒着可惜,我寻思不如也种点药材,到时候拿收购站去也能换几块钱花花。”来到这边唯一让她不开心的事,就是原本在老家的卖药收入没了。

    那时候一个月虽然只有十几块,现在俩孙女工资加一起都六十块了,可她心里总觉得不得劲。

    废话,白捡的跟挣来的能一样嘛!

    “您要种可以,但咱们丑话说在前头,种苗的钱要自己出,可不能从卫生所白拿啊。”钟为民来帮忙厂里不仅给着补贴,还往植物所送过种苗费,该多少就得多少。

    秦桂花悻悻闭嘴,“我可是你奶奶。”

    “奶奶更不行,公私不能混为一谈。”

    “那……那我都跟你张大妈她们说了,能从你那儿拿……拿一点,就一点都不行吗?”

    秦艽知道,给奶奶立规矩的时候到了,她知道奶奶就是改不了贪小便宜的毛病,大的她不敢,但小贪如果不加以遏制,以后说不定在别有用心的人的挑唆下,会犯更大的错误。再说了,自己这次免费给了她种苗,以奶奶嘴上没把门的性格,过不了几天整个家属区都知道,其他人找上门来她是不是也要给?

    无论是为了以后自己工作的好开展,还是为了纠正奶奶的毛病,这次的种苗钱她都必须收,自己还不能替她给,必须从她兜里掏出来才行。

    “哎呀行了行了,不用给你奶上政治课,我这命啊比黄连还苦,从小到大没吃过一顿饱饭,一大家子从……”

    秦艽:不听不听,和尚念经。

    豆豆躺在炕上,仰着脑袋看妈妈和太奶奶斗嘴,大眼睛眨巴眨巴,似乎是能听懂一样,妈妈笑,她也跟着“嘻嘻”,妈妈嘟嘴,她就跟着把小嘴巴嘟起来……秦艽第一次发现,豆豆居然已经会模仿啦!

    她不一定知道笑和嘟嘴代表什么含义,但她会跟着自己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做一样的动作,这是不是也是学习能力的一种?

    秦艽有个预感,她这闺女,恐怕是个学霸。

    秦桂花抱起豆豆,给她擦擦小手,又用开水烫过的纱布伸进嘴里,给她刷刷小牙牙,把秦艽给赶走了。

    在照顾孩子这一块上,秦艽一点也不用操心,奶奶比谁都上心,比谁都爱干净。倒是药苗的事,她要上心帮忙打听下,谁知等到所里问过钱主任才知道,这批中药种苗价格不便宜,光她准备栽种这25亩地的,就付出去小一千块!相当于普通工人两年多的工资了!

    果真,等秦桂花带着老姐妹们来,一问价格居然这么贵,比买的菜籽菜苗贵那么多,顿时都老大不乐意,说不种了,大不了种成粮食。

    *

    等土地准备好,所有种苗就位,卫生所终于对外发布消息,说需要一批栽种药材的工人,因为是临时帮忙,还要事先培训,等正式上岗后每天补贴伙食还能领八角钱的工资……消息刚传出去,报名的人就络绎不绝。

    上次没参与开荒的家属都急了,纷纷说她们愿意参与种药,毕竟人家那些老太太可是实打实的得到好处了,每天看着她们欢天喜地捯饬自留地,谁也坐不住了啊。

    秦艽这一次决定精挑细选,开荒期间哪些人表现好她都记着呢,喜欢偷懒的、干活不细致的她都不要,再从没参加过的家属里挑几个勤快、孩子能离人的,很快凑够20人。年纪大的老大娘们,生活经验丰富,时不时还能提出几条有建设性的意见;年轻的,听安排,让干啥就干啥,就连老钱都说秦艽这主意好,既帮后勤处解决了家属们的工作问题,所里还得到了优质劳动力。

    当然,正式上工之前需要进行岗前培训。培训其实也很简单,就是钟教授带着大家伙,步骤跟农村种菜差不多,都是先打塘,放苗(籽),盖土,再浇水就行,只是有些中药因为开花授粉和药性相克的原因,不能种植在同一片区域,所以需要特别注意别种错。

    “诶对这样,对,稍微压实一点。”

    “可以,就这样,第一次浇水一定要浇透,不然不好成活。”

    钟教授戴着草帽,沿着中间的水沟,一个一个看过去,发现大家做得都很认真,十分满意。

    “钟教授可真不像个教授,比咱还像农民哩!”

    钟为民笑笑,“大姐你们直接叫我老钟就行。”

    张大妈等几个妇女哈哈笑,都夸他没架子,好相处,啥都好,还是个光混汉……嗯,就是年纪大了点,不然她家月红倒是……张大妈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正想着,忽然有人跑来喊,“张大妈,你家月红晕倒啦!”

    “啥?”

    来人也是一起帮忙干活的,从冷河边跑过来累得气喘吁吁,“你,你家月红晕倒了,赶紧……”

    话未说完,一群老太太跟在钟为民身后就往冷河边跑。

    钟教授终究是男同志,体力要好些,第一个跑到有几个人围着的地方,那里种的是枸杞苗,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同志面色苍白的躺地上,周围人忙着给她掐人中。

    “是不是中暑了,快挪到柳树下,凉快凉快。”

    搬运途中张月红微微哼了几声,钟教授本还想做心肺复苏的看来也不用了,又把自己脖子上的白毛巾打湿,敷在她额头上,“同志怎么样,好点没?”

    张月红虚弱的睁开眼睛,“好多了,谢谢钟教授。”

    钟为民这才放心,估计就只是单纯的中暑,毕竟这天气是真的热,“你这身体条件还是别在太阳底下干活了。”

    本来是一句关心人的话,却让张月红惊恐不已,连忙撑着双臂坐起来,“没事没事,钟教授我没事的,就是水喝少了有点中暑,我不耽误工期,我再缓一会儿就能接着干,您可千万别赶我走,我……”

    钟教授也有点懵了,想说自己不是要赶她,又觉得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干脆就不说话。

    其他人见此,都以为他不想要月红干活了,也七嘴八舌帮张月红求情,“钟教授您有所不知,月红姐很可怜的。”

    “就是,月红妹子干活很勤快,咱们都看在眼里,钟教授您别赶她走。”

    张大妈跑到的时候正好听见最后一句,顿时也顾不上看闺女,“钟教授啊,我闺女身体很好的,只是今天中暑,加上又没吃早饭,她这是饿的,绝不会影响以后的工作。”

    秦桂花背着豆豆也赶到了,可怜月红这闺女,“哎呀老钟你不信的话,把月红送卫生所给大夫看看不就知道了?月红又不是啥大病,就是饿和热的,在场谁敢拍着胸脯保证不会饿肚子,不会热晕?”

    众人附和,钟为民更解释不清了。

    当然,他也不是会解释的人,弯腰第一个背起月红就往卫生所跑。他是这些人里唯一一个男同志,年纪又在这儿摆着,大家也不会说啥闲话,倒是都打心眼里佩服他。

    现在已经下班了,秦艽正打算往外走,就听见人群吵嚷,“奶,钟教授,你们咋来了?月红姐这是咋啦?”

    豆豆戴着一顶小凉帽,小脸晒得红红的,像个小樱桃,她在太奶奶背后的小背篼里坐着,自己抱着奶瓶“滋滋滋”的喝,看见妈妈站起来蹦跶两下,见妈妈没注意自己,干脆就不蹦跶了,赶紧喝,喝完就能回家家啦。

    大家七嘴八舌解释一通,秦艽只听个大概,先把脉,又简单的量了血压和体温,“来吃颗糖就好了。”

    她抽屉里备着几颗糖,正好派上用场。

    张月红接过,小心翼翼含在嘴里,仿佛脸色都好转不少。

    她今年其实也才三十四岁,正是一个女人风华正茂的年纪,但因为常年劳作,婚姻不幸,整个人精气神不太好,看起来像四十出头一样。

    “月红姐热的话可以把头巾解下来,放桌上就行。”四十度的天居然还能包头巾,秦艽其实不是很能理解。

    “还,还好……”张月红吞吞吐吐。

    秦艽以为她是不好意思,还想劝她把上面两颗衣服扣子也解开,敞开让凉风吹一吹,就把众人赶出去,“月红姐没事,你们先回去吧。”

    众人一听这才放心,想到家里娃娃们也放学了于是赶紧家去。

    “啊啊!”豆豆见妈妈让她们走,顿时高高举起奶瓶晃了晃。

    秦艽自然是她们刚进门第一眼就看见小家伙了,此时赶紧追出去,亲亲她脑门,拍拍小屁股,“乖,先跟太奶奶回家,妈妈忙完就回去啦,好好听话哟。”

    小丫头还不会说话,但她居然神奇的会点头,重重点了两下小脑袋,就头也不回的走了,一旦也没哭闹。

    秦艽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这孩子是真不黏人啊。

    把门关上,转身发现张月红真把头巾给拿下来了,可……咋秃了呀!

    秦艽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能表现得太过惊诧,以免影响病人情绪。

    她震惊的是,张月红瘦是瘦,但也没到严重的营养不良啊,咋头顶就秃了这么多!她的脱发跟中年男人的还不一样,不是地中海式的,而是……怎么形容呢,就像一块庄稼地里,只稀稀落落的长着几根麦子,其它地方都是大片大片的黄土一样。

    哪怕是被各种污染和辐射以及不良生活习惯影响的几十年后,也很少见到这么秃的。

    张月红害羞极了,连忙又想把头巾戴上,她很多年连睡觉都不摘头巾了,就是怕异样的目光。

    “月红姐你这是咋啦,不像是遗传啊,我看张大妈的还好。”一把年纪还没露头皮呢,张大妈儿子的头发也很浓密,至少证明基因是没问题的。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瘦的吧,以前日子太苦了,也没注意就……”她顿了顿,低着头说,“我的事想必小秦大夫也听说了,咱们老家那地方实在是穷啊,两个月子都没能吃饱,边喂奶边掉头发……后来,也没条件休养,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能看见头皮了。”

    那年月大人都吃不饱,压根不是喂奶,而是喂血。

    看着她通红的眼眶,秦艽也不好再细问,营养不良加情绪抑郁焦虑确实会脱发,这在后世非常常见,几乎是每个职场人的通病。很多年轻人上大学的时候发量还很正常,毕业工作一两年后就少了三分之一,用啥洗发水都没明显改善。

    再加上她还生过俩孩子,在这样的基础上还硬要喂奶,不就是雪上加霜嘛?

    “没事,头发掉了还会再长,就是营养得跟上,平时也注意不要太疲劳。”

    张月红点点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怎么?”

    “没……没事儿,我下午还能上工吗?”

    “先回去吃饭,休息半天,放心你上午的工还算数,给你结半天工钱。”

    张月红松口气,那就是还能挣四毛钱,弟媳妇应该不会说什么了吧。

    秦艽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这张月红生的到底是什么病?她可以肯定的是,病根不在秃头。

    可,怎么张大娘和她都含糊其辞,一副生怕她深究的样子?

    第39章 原来如此

    秦艽只是医生, 不是警察,既然患者和家属都不愿意说实话,那她就更不可能去追着问人家到底生啥病, 反正身体是张月红自己的。

    她最近忙得很, 压根没时间管,帮忙种药的人多,没几天,药材栽完,正好赶上一场小雨,让干涸的土地得到滋润,药材顺其自然就活了,钟教授看过,这才放心的准备回省城, 他这趟差也出得够长了。

    因为以后不知道他啥时候才能再进来,钱主任和厂领导自然要好好感谢他,请他吃饭。

    秦艽也被钱主任叫上, 地点在厂里小食堂, 大师傅炒了好几个菜, 跟后世的宴请没法比,但放这年代绝对比绝大多数人家的年夜饭都丰盛,除了硬菜黄焖羊肉和大盘鸡, 难得的是居然还有一瓶西凤酒!

    秦艽自己是会喝酒的,上辈子赵青松经常不在家,她一个人在家总得找点消遣不是,兴致好的时候小酌半杯, 练着练着就练出酒量来了。

    她作为酒席上辈分最小的, 自然要主动帮忙倒酒, 轮到自己的时候也倒了小半杯,这举动就连厂长也很意外,“小秦会喝酒?”

    “会一点,但酒量不行。”

    年轻漂亮的女同志,无论男女都喜欢看,她说话又自有一股爽利劲儿,领导们倒是对她刮目相看,问了好些她的情况。

    知道她就是最近立功的小贺的爱人,少不了愈发刮目相看,面上虽然不会说太多溢美之词,但心里都知道,这小两口将来肯定不会简单。

    “小秦好好工作,家里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向厂里反应,要把412当成自己的另一个家。”

    “好嘞,谨遵领导教诲,那我今儿可要敞开肚皮吃啦!”

    众人全被她逗笑,“老李啊,看来是咱们不称职,怎么能让他们这些小同志饿肚子呢,我看啊,自留地应该再批大点。”

    顺着这位副厂长的话头,另一位也说,“可不是,我看刘政委那边搞的以工换地就很好,充分调动了群众的积极性嘛。”

    钱主任适时的补充上几句,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提起,“当时小秦提出以工换地我就觉得可行,这小同志思路很广,敢想敢干,不像咱们老咯……”

    “这个思路是小秦提出来的?”李厂长很是意外地看向秦艽。

    秦艽知道这是钱主任在有意让自己露脸,通过这次药田垦荒的事,他应该已经信任自己的能力了,想把自己推到领导跟前。

    秦艽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不卑不亢地说:“是的,我也是听人说咱们家属区的老太太们为了找口吃的经常进沙漠,所以就斗胆想,要是有了自留地种菜,老太太们应该就不会进沙漠了吧。”

    几个厂领导连连点头,事情他们是知道的,只是没办法杜绝。

    “看来,这自留地倒是个好办法。”厂长若有所思的说,“以后咱们还是要多听取年轻同志的意见和建议,像小秦这样的进步青年,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在场众人,彼此交换一个眼神,难掩心内诧异。

    要知道李厂长这老家伙可是很少会这么夸人的,尤其是年轻人,又是“进步青年”,又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评价着实不低,这是不是某种信号?

    再一想到最近屡立奇功的小贺也是个人才,自己却不求升官发财涨工资,而是只有那么个要求,转户口的祖孙俩还是小秦这边的亲属,小两口这感情似乎很好?

    这样的小两口,将来或许会有大造化!

    秦艽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自然也把众人反应收入眼底,但她面上不显,只是礼貌性的谦虚两句。很快酒席开始,她喝酒也不大口灌,都是小口小口的抿,每次领导们要加酒的时候见她杯里还有,也都只是意思性的给她倒点,再加上偶尔的妙语连珠,拥有后世几十年的人生阅历,想要说几句逗趣的场面话其实不难。

    当然,她“小辣椒”的名号不是白起的,无论脑子还是嘴巴,反应都特别快!无论领导们说历史,说经济还是说文化,说地理,她都能在恰当的时机接上两句,顺便还能带上今日的主角钟教授,引着他也多说了不少话。全程表现得既得体,又不过分张扬,不会让人觉得喧宾夺主。

    一顿饭下来,412厂的领导们都记住这个能干的小秦同志了。

    当然,秦艽也并不觉得这是应酬酒局,因为在座的无论是领导还是钟教授都很礼貌,聊的也是工作,展望的是厂里和冷河镇的未来,压根没有她在电视上看的那些荤笑话、逼女孩子喝酒的桥段。

    这是工作的一部分,她乐于接受。

    同时也是她参与社会,参与民主的一方面,为什么不喜欢呢?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书记和厂长率先提出离开,大家也就依次离席,秦艽陪钟为民到最后,本打算陪他走回招待所,她是发自内心的感激钟教授,正是他的苦干实干精神,才有种药这件大事,也才有今晚自己的露脸。

    但钟为民不是个爱听好听话的,没聊几句就让秦艽不用送了,他自己走走。

    “回去吧,你孩子还小,正是要娘的时候。”

    秦艽想到豆豆那乖巧的小模样,心里也软乎乎的,真是每天亲她抱她都亲不够呀。

    刚走一段,忽然身后传来一束电筒光,一阵沉稳均匀的脚步声走上来,“小秦同志?”

    “你怎么在这里?”秦艽虽然微醺,但她记着这人不是跟给养车出去办事了吗。

    “走吧,回家,以后出门说一声。”男人悄悄松口气,他天黑半宿才到家,谁知却没见她,一问是出来招待了,立马拿着手电筒就来小食堂等人。

    其实他来了有一会儿,只是听里头饭局没结束,就一直没进去。

    秦艽却不知道,又说起别的,陈老下个月要去京市参加一场非常重要的部委会议,“这次还指定你陪着去吗?”

    贺连生摇头,随即想到黑夜里她可能看不清,这才说:“不是,是赵青松。”

    秦艽“哦”一声,对赵青松的事不感兴趣。这半年来听到和他有关的事都只有一件,就是吵架,邻居两口子总是吵架,秦艽也挺苦恼的。

    “陈老让我留在厂里,完成黑白显像管技术改良收尾问题,有些外文资料需要翻译,这次会议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正好回来能检查我的工作进度。”

    看来,把贺连生单独留下来,也是想让他好好搞技术。

    嗯,两个人齐头并进的感觉真好。

    秦艽的手垂在身侧,若有似无的碰了他一下,立马就被他一把握住,慢慢的变成十指紧扣。

    双双回到家,洗脚水在锅里热着,秦艽刚换掉外衣,他就把水端进来,“要洗澡吗?”

    昏黄的灯光下,妻子的双颊泛着淡淡的红云,那是比玫瑰还漂亮的颜色。

    “不洗了,太晚了,怎么你嫌我臭了吗?”

    贺连生还没说话,忽然一把奶声奶气的声音冒出来:“臭臭!”

    小两口一愣,看向床里侧,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正看着他俩呢。

    他们震惊的不是孩子什么时候醒的,而是她居然会说话了!

    “豆豆快给妈妈再说一遍好不好?”

    豆豆却已经转过头,抓着被子一角,自己玩起来了。

    贺连生:“……”

    *

    当黄色的沙土地里长出嫩绿色苗苗的时候,秦艽的执业医师考试也高分通过,并顺利取得了中医执业医师资格证书。本来,在后世她这么低的学历起点,应该只能先考助理医师,必须执业满五年后才能考执业医,但现在省里出的新政策,她这是属于特殊地区,特殊单位的紧缺医疗卫生人员,能够破格直考执业医,算是弯道超车。

    她上辈子虽然也通过了考试,但只是助理医师,这一次也算大大的进步。秦艽高兴的拿着红本本和绿本本,恨不得亲它们一口,这两个弄丢的证书,终于再一次回到自己手里,真好!

    正想着,门口忽然探进来一个脑袋。

    “小秦大夫,忙呢?”又是张月红。

    秦艽都被她们母女俩溜好几天了,不知道今天又是什么事,不会是又来“看病”吧?

    “不忙,月红姐进来吧,有什么事吗?”

    经过两个月休养的张月红,面色红润不少,精气神也好了很多。她不好意思的笑笑,似乎是下定很大的决心,“我有点不舒服,想请你帮我看看。”

    “好啊,坐,把门关一下。”看样子,她是真想看病来着,就不知道这次会不会说实话。

    “哪儿不舒服?”

    “我,我那个没来。”张月红咬着嘴唇,害羞极了。

    秦艽一愣,育龄期女性要是没来例假,那第一反应就是怀孕啊,但她可以肯定张月红不是那么回事,不说有没有妊娠反应啥的,她洁身自好没男人,怀个鬼的孕啊!

    “没来多久了?”

    “有……有半年多了……”

    秦艽松口气,果然跟自己想的差不多,但下一秒又想叹息,这都达到闭经的程度了。

    好好的打量片刻,秦艽眉头紧皱——虽然有部分闭经患者是跟营养不良有关,但这几个月她面色好了很多,看样子营养也跟上了啊,还不来就有点奇怪了。

    而更奇怪的,是她下一句话——“还,还有我那里没毛。”

    秦艽一愣,“你说哪儿?”

    “就,就是那里,下面那里。”张月红咬着嘴唇,指了指自己库当的位置。

    又怕她年纪小不懂,小声解释道,“就是那个地方,咱们正常的女人家都会有,但我就,就……”

    秦艽的愣神也就半秒钟,她毕竟是大夫,惊奇说不上,只是有点意外,没想到而已。

    “月红姐,您介意让我帮忙看一下吗?”这种含含糊糊的,说不清楚万一是误诊呢。

    张月红浑身一紧,头摇成拨浪鼓,“不能不能,臊得慌,还不吉利……”似乎是想到某种不好的记忆,她脸色又红又白。

    秦艽大概也能想到,因为她说了“不吉利”三个字。

    她这种情况在某些乡下地方被叫做“白.虎”,有封建迷信的说法,说这种女人命硬,专门克男人,某些家庭是很忌讳的。但事实是,这他娘的全是放屁!

    这种情况有生理性的,生下来就这样,就像男人的头发胡子有多有少,完全由基因决定;当然也有病理性的,因为后天某类疾病导致未萌发或者脱落……对,脱落!

    秦艽想到上次看见张月红那半秃的头顶,忽然灵机一动,“你要是介意的话我就不看了,但我还是想看一下你胳肢窝,可以吗?”

    张月红虽然也还是害羞,但相较而言,胳肢窝就不算那么隐私了。

    只见她脱掉外衣,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衬衫,又摘开衬衫,露出一件补丁更多的洗得发黄的白色背心,抬起胳膊——胳肢窝里空无一物。

    秦艽仔细的看了,也找了,是一根也没有,但毛孔比其它地方要粗一些,颜色也深一些,说明曾经是长过的。

    “月红姐把衣服穿起来吧,你以前这几个地方都有毛的,对吗?”

    “啊对,是七年前开始才慢慢掉没了的,我后面那男人先说我是不是生了啥重病,可去卫生所又全是男大夫,我不好意思给他们看,后来涂了生姜也没长出来,他就骂我是扫把星,是丧门星,是专门来克他的……”张月红抹了抹眼泪,“这几年连头发也掉了,我不敢跟谁说,连我娘都不知道,她还一直想为我张罗婚事,却哪里知道,我这样的,哪个男人敢要啊。”

    “呜呜……”她也是上次晕倒送来卫生所,知道有女大夫,而且医术还很高明,这才想着来试试的。

    秦艽轻皱眉头,“你这样的情况我以前也见过,压根不是啥丧门星扫把星。”

    张月红抬头,“真的?”

    “我们老师讲过,书上也有介绍。”

    张月红终于觉得有人能理解自己了,忙擦擦眼泪,“我的情况你不会跟其他人说吧,小秦大夫?”

    秦艽哭笑不得,这点职业操守她还是有的,“伸手过来,我看看脉。”

    张月红的手,虽然也干枯苍老,但至少还有点肉,不至于那么严重的营养不良,再看脉象也从容和缓,柔和有力,不像是重度营养不良的啊……

    “月红姐最近饮食胃口怎么样?”

    “挺好的,吃啥都香。”

    “都能吃饱吗?”

    “能哩,我跟我娘帮着你管理药田,每个月有好几块工钱,我弟媳妇儿也不说啥,粮食管饱。”偶尔还能吃一点点肉,虽然不多,但也能沾点荤腥。

    其实五谷杂粮是最养人的,只要能吃饱,气血生化有源,营养不良的症状就会得到明显改善。

    “那大小便呢?”

    “也正常。”

    秦艽皱眉,知道这些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以前例假的量怎么样,少吗?”

    “一开始,做姑娘时候还挺多的,跟前头那个男人也不少,是后来……”

    “后来怎么?”

    张月红又吞吞吐吐。

    秦艽有点生气,这都啥时候了还不愿说实话,她但凡几个月前能跟她说实话,这病就不会耽搁到现在。

    “是后来打娃娃的时候,做过几次手术,慢慢的就少了。”

    秦艽了然,在石兰省方言里,打娃娃就是流产、打胎的意思,“打过几个?”

    “七个。”

    秦艽本来正在喝水,一听这数字差点一口将茶水喷出来。

    第40章 自行车很牛

    张月红也怪不好意思, 又有点语带忧伤的说,“我没敢跟后头这男人说是七个,跟他我只说是两个, 是不小心掉的……”

    七个是啥概念?很多女性终其一生也达不到的孕9产2啊!放在几十年后的妇产科也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更何况还是这个相对保守的年代啊!

    饶是见多识广,看过无数知音体故事会的秦艽,也吃惊极了,但她还是控制住内心的郁闷,耐心询问起来。

    事情很简单,跟后世那些受医院人流广告误导,不爱惜身体的小女孩不一样,她这还是重男轻女害的,准确来说也不是她想这么做的。

    当年, 第一任婆家见她一连生了俩都是闺女,有点着急,就给她从什么神婆手里要来了“包生儿子”的秘方, 吃过之后确实第二个月就怀孕了, 怀到三个月的时候婆家人带她找“神医”把脉, 对方断定怀的是女胎,她着急,婆家人更着急。

    婆家人可不是心疼她, 而是担心这一怀一生就至少两年不能再生儿子了,皇位可等不得,况且女孩生下来也是增加一张吃饭的嘴,干脆打了算球。

    第一次她不敢反抗, 很快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一连怀了七个都是女娃, 婆家找人算命, 笃定她没生儿子的命,干脆离婚。

    她一边说一边哭,秦艽也是边听边气,妈的这就是杀人啊!

    “你那时候为啥不反抗?”

    “我……我害怕……”

    害怕什么?害怕会被打得更狠?害怕会被离婚?害怕会失去两个女儿?害怕闲言碎语?秦艽本来想要责怪她的话,一时也被噎住。

    她走过的路,自己上辈子也走过。一个远嫁的女人,娘家不给力,自己又没工作没能力,身边一切舆论优势都在对方那边,甚至体能上天生就不是男人对手,她拿什么反抗?

    而最根本的,是她从小接受的教育,身边的人,看见的事,都不是教她勇敢和反抗,而是顺从。

    想着,声音也不由得软下来,递过去两张卫生纸,“没事哭吧哭吧。”

    凭什么一味的反思女人不懂反抗,为什么不责怪男人是个人渣!婆家是一家子垃圾!

    反思个锤子,与其内耗自己,不如外耗他人!

    这一句,算是彻底打开了张月红眼泪的水龙头,顿时“哇”一声,稀里哗啦嚎啕大哭。打掉七个孩子的事,她没跟任何人说过,说了只会徒增母亲和弟弟的烦恼,他们普通老百姓势单力薄,又能把前婆家怎么样呢?她们也不可能活过来,只是给她千疮百孔的心上又多添一个伤口而已。

    可今天,她终于找到一个能诉说的人,这个人没有怪她软弱无能,没有质问她亏不亏心,没有把原因归咎在她身上,而只是平淡的告诉她,她可以哭,痛快的哭。

    *

    一个小时后,看着眼前这个哭得眼睛都睁不开,还打哭嗝的女人,秦艽心里的火气终于下去了一点。

    病情不算复杂,就是个简单的胞宫萎缩,复杂的是生病的过程。

    因为短时间内连续多次服用所谓的“生子秘方”,其实就是刺激卵巢、促进排卵的药物而已,本就有杀鸡取卵的意味,又一连多次流产,损伤了胞宫,更是雪上加霜。胞宫又叫奇恒之腑,牵一发而动全身,它的损伤自然也会带来全身多器官的功能异常,所以她才会经常感觉头晕眼花没力气,腰酸背痛,一会儿怕冷一会儿出汗,以及脱发。

    彻底打开心扉之后,秦艽又查看她的乳.房,果然是干瘪萎缩得十分厉害,完全不像三十几岁的女人,再一问打胎后没多久月经量越来越少,连白带都没了,夫妻生活干涩得厉害,这就是典型的早衰。

    至于全身毛发的脱落和闭经半年,就是疾病发展的必然趋势。正常的女性生理趋势,要到“七七”四十九岁才会绝经,这是两千多年前《黄帝内经》就已经认识到的规律,与现代医学的更年期普遍年龄是不谋而合的。

    她才三十四岁,连“五七”之年都不到就闭经,明显是胞宫的损伤造成的。

    不过,她刚才触诊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子宫大小远不及成年女性的一半,倒是卵巢还勉强及格,所以萎缩的应该是子宫,而不是卵巢。

    整个冷河镇都没有一台B超机,想在影像上证实自己的诊断其实很难,让张月红跑省城一是交通不便,二是经济条件不允许,手里估计连车费都凑不出来,完全没必要举全家之力去拍张照片。

    再一想到她自己寄人篱下,要出去看病总得给弟弟弟媳个解释不是,这一解释,这种不愿让他人知道的病,搞不好还要闹得人尽皆知……这对病人的心态,又是致命打击。

    思来想去,秦艽决定大胆一回,为什么一定要用西医设备来证明自己中医诊断对不对呢?两千年来龙国人没有B超机岂不是都治不了病了?

    “月红姐,你这病是胞宫萎缩,要是再不赶紧治疗,以后会发展到卵巢早衰。”

    张月红愣愣的看着她,压根不知道这几个名词是什么意思。

    秦艽耐心解释完,再次提醒道:“要是真发展成了早衰,你以后可能就再也不会来例假了,你想想自己才三十四岁……”

    虽然说,例假有时候是挺烦的,但这是属于女性独有的生理规律,要是直接没了,有些女性真的会有心理残疾的障碍,就跟割了茹房一样,跟尊严是挂钩的。

    张月红着急了,“我一直以为是营养不良,等以后条件好了,它自个儿就能来了。”

    秦艽摇头,明明白白把病情跟她说了,“更重要的是后果,你能接受剩下的几十年没例假,但你能接受满脸黄褐斑,四十不到一头白发,能接受骨质疏松,健忘甚至痴呆吗?”

    张月红果断摇头。

    秦艽见火候到了,这才道,“这个病需要你的长期配合,需要耐心,不可能两三副药就见效,你要想好。”

    “我想好了,我要治,我不图生娃,就想像个正常女人一样活着,我……”

    又开始哭了。

    秦艽连忙又劝了几句,开始说她的治疗思路。“一般你这样的情况,是以补益肝肾、促进卵巢功能恢复为主,但这类补肾的药物都比较贵,我打算从心论治。”海狗鹿茸虫草即使在后世也是榜上有名的名贵药材。

    “啥意思?”

    “胞脉属心而络于胞中,那咱们就从强心开始,一旦心脉通,心血足,心气旺,连带着胞脉也能强盛起来,带动萎缩的胞宫恢复生机……”算是另辟蹊径。

    在传统中医的思维里,肾虚就该补肾,尤其是早衰病人一旦上了补药,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但现实是病人既没钱又没时间,连拍张B超确诊一下的条件都没有,她就必须改换思路,来个曲线救国。

    在她耐心的解释下,张月红虽然还是似懂非懂,但她知道,小秦大夫这是在帮她用最少的钱治病,起身又是感激又是感动,“哪怕这病治不好,小秦大夫也是我的恩人。”

    秦艽于是开了一首调心汤,里头都是丹参、郁金、百合、五味子等益心养血的药物,价格不贵,关键是在卫生所就能配齐。

    张月红拿着方子去药房付钱,等着抓药,秦艽这才发现,下午班都开始了,自己还没吃中饭。

    幸好,诊室里有几颗糖,她先含上一颗,食堂这个点肯定已经收摊了,只能回家去吃。

    天气渐渐转凉,秦桂花已经种下不少白菜苗和花菜苗,更不用说到处都是的胡萝卜皮牙子,第一年种也不分节气,啥都种点试试看。

    果然,家里一个人也没有,秦艽可不会委屈自己,摸出俩鸡蛋,放点猪油煎得金黄焦香的,就着剩下的猪油炒个土豆丝,再下一把面条,来一碗乱七八糟面。

    嗯,当然不能少了灵魂油泼辣子,昨儿奶奶拿着粮本去把一家子的食用油都给领回来了,晚上顺带炸了一罐辣椒油,吃面挖一勺,连汤都是又红又香的!

    这边刚吃上,隔壁就传来吵嚷声,秦艽端着碗,猫到后窗看热闹。

    今儿的主角不是别人,依然是刘宝珠和赵青松。不过,这一次的导火索不再是生孩子的事,而是刘寡妇病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想念自己最疼的孙女宝珠,拍电报来让她回去一趟,结果赵青松以他要出差,孩子无人照顾为由,不让她回去。

    刘宝珠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跟奶奶也是有感情的,弥留之际最后一面,就是天上下刀子也该回去。

    赵青松连这种大事都以自己利益为重,她长期积攒的怨气自然也就爆发了。

    秦艽感慨着,吃完面,洗了碗,听见隔壁还在吵,也没了看热闹的心思,得赶紧上班去。

    钱主任知道她中午为了看病一直没吃上饭,现在迟到也不会说啥,“来了?”

    秦艽自顾自的在他对面坐下,泡上一杯茶,悠闲自得。

    “听说你的执业医考过了?”

    秦艽点点头,不知道他为啥问这个,本本都拿到了。

    然而,也没等来钱主任的下文,他沉吟片刻又背着手走了,胳肢窝底下夹着报纸,不知道要去哪个旮旯里睡觉。

    秦艽这人有个好习惯就是想不通的事情就不钻牛角尖,她趁着没人,拿出笔记本开始记录张月红的病案,总感觉这个病案很有价值,需要好好记录下来,以后研究研究。

    这是她碰到的第一个早衰病人,确实很有必要研究一下,现代医学对这类病人基本都是激素治疗,她想尝试一下在不使用任何雌激素孕激素,也不使用任何补益剂的前提下,经济实惠的纯中药能不能治好。

    *

    时间一晃就到周末,难得能休息一天,天气也凉了,秦艽打算进城看看能不能买点棉花或者扯几米条绒,给家里人都做件新衣服。

    大姐来到这边好几年,也还没置办过新衣服,她就想顺带做了。

    毕竟大姐现在虽然不回家吃饭,但她每个月的工资大头都交给奶奶保管,美其名曰生活费,其实是怕她们人多不够吃,补贴她们呢。

    刚走到家属区门口,那里有个简易的中巴车站牌,每天早上八点有往返于镇上和厂区的车子,她拿着工作证能免费坐。

    “哎呀来娣等车呢?”秦艽不用回头也知道这声音是谁。

    刘宝珠穿着件碎花衣服,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双手则是搂在赵青松腰间,双腿晃荡着,高兴得像个二百斤的孩子。

    她能不高兴吗,现在赵青松升职有望,又经常回家来,男人孩子热炕头都有了,再一看秦艽每天灰头土脸上下班,还经常一忙就连饭都吃不上,她心里就得意……嗯,最近还有个更得意的事。

    她的手,下意识摸向小腹。

    她的例假本应该上个礼拜就来的,到现在推迟好几天了,本来两口子没少干炕上的事儿,她能不往那方面想吗?一想到自己有了和赵青松的孩子,以后就不用再小心讨好赵海洋赵海燕,心里就别提多痛快了。

    亲生的就是亲生的,以后也只会跟她亲。

    赵青松骑到秦艽身边的时候,特意刹了一脚,“小贺不去?”

    “哎呀你糊涂啦,小贺去也得坐中巴,他们没自行车呀。”刘宝珠嗔怪。

    这年代的自行车可真是稀罕物件儿,整个五里屯也只有队长家有一辆二手的,秦艽知道刘宝珠得意啥,但她也不是吃素的,特意回头,就这么静静地上下打量这两口子,从上到下,两遍,一眼不多一眼不少。

    然后,淡淡的笑笑,不说话。

    刘宝珠这人有个毛病就是爱显摆,从小要是得了啥好东西不跟来娣显摆一下她几天睡不着,而此时的自行车和男人就毋庸置疑是她的“好东西”,见这个小跟班没像小时候一样流露羡慕,她本来就有点失望,结果还被她这么一打量,顿时觉得老不得劲。

    这打量是啥意思,怀疑?看不起?嘲讽?

    可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她想要的,尤其那眼神里还明晃晃写着“就这吗”,她顿时也觉得自家这辆自行车不咋样。

    而且,她还心虚。因为赵青松阻拦,她没能回去看奶奶最后一面,而他为了弥补她,才买的这辆自行车。

    奶奶的去世跟自行车无关,但来娣的眼神,就是让她心里发虚。她似乎知道他们吵架,知道她的妥协,知道她这么简单就被一辆自行车收买。

    赵青松可不管她的弯弯绕绕,脚下使劲,将车镫子踩得风火轮似的冲出去,她没留神差点被甩出去狗啃泥,顿时气得捶他,“你干啥就不能慢点。”她现在的肚子可金贵呢。

    “让你不好好坐稳。”

    刘宝珠心里委屈得要死,可又不敢跟他犟嘴,毕竟这男人很爱面子,大路上人来人往的,再加上还没确认是否怀孕,她也不好发作,等待会儿去了镇上卫生院确认,她可得让赵青松瞧瞧她的厉害!

    秦艽心里暗笑,看来自己上辈子还是太简单粗暴了,对付刘宝珠这种人,你不理她她说你不理人,你骂她她哭兮兮去找男人告状反把自己衬成恶人,干脆就以阴阳大法回敬她。

    你不是爱阴阳嘛,那我也阴阳你回去,让你又不好受又不知道为啥不好受。

    秦艽可不管她的心虚,她看了看太阳都出来了,中巴车还没来,犹豫还要不要等下去。

    “小秦大夫等车呀?”李玉华骑着一辆崭新的五八大杠,从身后驶来。

    “可不是,想进城看看能不能买点棉花。”

    李玉华两口子都有工作,又只有一个娃,手头上宽裕得多,一拍黝黑发亮的坐垫,“上来。”

    那坐垫的皮子仿佛还散发着人造革的气味,秦艽也不客气,一歪屁股坐上去,“嫂子这车子新买的吧?”

    “可不是,正好前头那辆车轱辘都快散架了,实在修不好了,寻思东西总得换,早晚要花钱,早买两天还能让孩子早高兴几天……”巴拉巴拉,人家不愧是团政委的老婆,虽然都是在炫耀自行车,但说的话就那么中听那么自然,一点也不刻意。

    秦艽跟她有句没句的说着,很快到达冷河镇,李玉华要去镇上办事,二人在冷河边分别。

    看着李玉华的自行车,秦艽觉得心痒痒,她也想花钱买买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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