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治疗效果
秦艽想给奶奶买辆自行车, 这样去自留地也方便点,上镇上买个菜啥的能省不少时间。
可惜,现在的自行车是稀罕大件儿, 秦艽转了一圈黑市也没找到, 心里馋李玉华那一辆真是馋惨了。
说来也巧,她白天琢磨这事,晚上爱兰就过来了。不过,她神秘兮兮的,一直等到奶奶出去,才小声说,“我今儿过来,是还想有个事跟你们商量。”
秦艽正襟危坐,秦盼也放下铅笔。
“我想给奶买辆自行车。”爱兰咬着嘴唇, 不好意思地说,“奶每天起早贪黑的不容易,去镇上也舍不得坐车, 背着一篓子菜怪辛苦。”
原来, 自从种出各种青菜白菜葱姜蒜后, 家里又吃不完,老太太就开始悄悄往冷河镇黑市上卖。怕被人发现,她都是早早的天没亮就出门, 背着几十斤的东西走路,一路走一路吃灰。
三个孙女都不让她卖,家里不缺这三瓜俩枣的,但奈何拦不住, 要是不找点事干, 老太太总觉着自己是吃白饭的。
“好, 我赞成,咱要买就买辆新的,女式的。”
秦盼“窸窸窣窣”从自己的饼干盒子里扒拉出一堆毛票,“我这有二十八块六毛四分,给奶奶买。”
秦爱兰“噗嗤”一乐,“老四别凑热闹,快收好,钱包在我身上,就是自行车票,得你三姐想办法。”
自行车票可不是一般稀罕,就连李玉华家的都等了好久才等到。
秦艽毫不犹豫答应,“成,我来想办法。”
晚上等豆豆睡着,跟老贺把事情一说,他倒是不觉得是什么难事,“行,你等我消息。”
自行车票是稀罕,但他在厂里人缘不错,经常帮着各个车间的人维修设备、电路,谁家要车个床什么的,他都会,且愿意帮忙,他去问应该能问到。
主要是,他的心也是肉长的,豆豆长这么大,每一天都是秦奶奶在带,就是他亲妈也没说要帮忙带孩子的话,这份恩情,买辆自行车算什么。
然后,俩人又聊起最近厂里的新鲜事,说一说各自的工作,一直聊到夜神才睡。
跟贺家小两口一样大半夜没睡的,还有隔壁的赵青松刘宝珠两口子。
刘宝珠今儿悄悄上医院抽血化验,得到的却不是好消息,她原本以为的能母凭子贵再一次破灭了。其实自从婚后第二个月开始,但凡是例假快来的前几天她都是既期待又渴望,可每一次,例假都准时来,这一次是唯一一次过了好几天都没来的,她以为稳了,谁知却依然……
想到这个本来就心情不好,赵青松却还想跟她上炕,一个兴致满满,一个心如止水,半天热乎不起来,这不一下就吵起来了。
吵了几句,赵青松看孩子还在旁边,怕把孩子闹醒,只能先投降,但盖被子的时候他就特意不跟她盖一床,自个儿拿出一套新的,裹成蚕蛹,但他也不往一边靠,就横在正中央。
那么大的炕愣是被他占了三分之二,刘宝珠拉他被子拉不动,推人也推不动,再推他就发火,干脆裹着被子出去打地铺,顿时被他气个倒仰。
本以为这场无声的战争过两天就能恢复和平,他不主动开口,她就不帮他洗那堆臭袜子臭苦茶子,反正又不是她穿……谁知赵青松却跟癞.□□吃了秤砣似的,每天从那堆脏衣服上面跨过来跨过去,瞎了一样,她不洗,他就不换,甚至接连半个月要么不回家,回家也是睡地铺,刘宝珠本来还气鼓鼓的,也不得不软着性子主动求和。
秦艽是不知道,不然得笑死,人人都说赵青松是心胸开阔的大男子,真实怎么样只有跟他朝夕相处的人知道。
*
春天一过,时间就像一匹小马跑得飞快,快到秦艽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一下漫山遍野的春花,一下子就到了盛夏。
豆豆也从一个只会吐口水泡泡的小奶娃变成四脚爬行的小家伙了。
这丫头自从能带出门后,就不喜欢呆在家里,一出门就高兴,一回家就啊啊叫。
而且,她好像有一套自己的生物钟,一到晚上七点,天色将黑不黑的时候,她就指着外头“啊啊”叫,刚开始大家不知道她怎么回事,谁抱都不乖,唯独爸爸。
只要爸爸的的大手伸过来,她嘴角就漾起两个小酒窝,“啊啊!”
因为她知道,爸爸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带她出门呀!
说来也怪,明明妈妈和太奶奶比较宠她,几乎达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很多不合理要求只要她撒娇或者哼几声,她们就会妥协,爸爸却是家里最有原则的,表面看很好说话,但不合理要求都会拒绝的,但她就是喜欢跟爸爸玩儿……
秦艽曾无数次感慨,自己就是个送快递的,孕达快递。
盛夏,蚊虫剧增,孩子玩够玩累睡着之后,就是老父亲最忙的时候,他要趁着微弱的灯光给打蚊子。
而且不能打在墙上发出巨大响声,因为会惊到豆豆,所以他都是徒手抓,瞅准空气里的蚊子,一把抓住捏死,秦艽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地上好多蚊虫尸体。
她自己是不招蚊子的类型,老贺也一样,但豆豆就不一样了,蚊子特别爱,加上她肉嫩得很,一咬一个包,红红的,好几天散不了。
秦艽真是头疼。
第二天上卫生所,眼看着种苗越长越好,老钱也感慨不已,“咱们冷河这片土地的生命力,不可小觑啊。”
“我嘛,我就不行,老咯。”
秦艽满头黑线,是不是中老年人都有由景即人触景伤情的毛病?
“怎么可能,咱们还要在钱所长带领下做大做强再创辉煌呢!”
钱所长被她逗笑,“你这小同志,对了你回来正好,有个事要跟你说。”
他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坐。”
秦艽也收起玩笑,来个说正事专用表情。
“上次说你的执医证下来了,我也寻思着把你提一提,经过这次的事我算是看出来了,咱们卫生所以后的发展还得看年轻人,那几个老东西,哼!”
秦艽一愣。
“本来按照厂里人事科的编制要求,咱们所除了所长还得配一名副所长,以前我一直压着这消息,就是不想给这些倚老卖老的家伙钻空子,但现在怕是也要压不住了,就你上吧。”
秦艽心头一跳,她上辈子其实也当上副所长了,但那是在工作五年之后,她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工作一年零几个月吧……关键吧,别看只是副所长,但412厂级别高啊,她这也算干部系统里的副科级别了!
“也别推辞,你年纪虽然轻,但你技术好,从来以理服人,你都不知道下面怎么说你,就药房那个小钱,被你一顿撅回去之后,现在见你都绕道走。”
秦艽笑笑,她还真没怕过谁,就是上辈子没什么见识和阅历的时候,也是看谁不爽就撅谁。
“我不推辞,但钱所长您也知道我这人脾气不好,以后要是因为工作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您也别往心里去。”
“哈哈,那敢情好,明天任命文件应该就能下来了,过两天咱把工作交接一下,终于有人能来帮我分摊担子了,你钱婶也念叨着想回胶东老家看看,我好请几天假。”
秦艽不是官迷,但能当副所长,意味着进入卫生所决策层,她就有了话语权,能让卫生所少走弯路,也能早点发展壮大基层卫生事业,造福更多百姓,所以她很高兴。
晚上全家听说她升任副所长的事情,也是高兴不已,小秦盼眯着眼:“三姐你以后肯定能当领导。”
“算命呐?”
“叨叨!”一直睁着大眼睛东张西望的小豆豆,忽然也鹦鹉学舌。
“叨叨!”
众人大笑,秦艽抱着小丫头颠了颠,感觉手臂发酸,她已经快抱不动了。
老贺出去一趟,很快拎回一个包裹,打开居然是一顶白色的纱网蚊帐,还有一张自行车票。
秦艽大喜,豆豆太需要一顶蚊帐了!
可惜她找人问过,石兰省轻工业不发达,这种夏天刚需品非常难买,她去冷河镇转了几次都没买到。
奶奶倒是想用白棉布做一个简易的,但秦艽怕不够透气,一来热,二来也有窒息危险,现在这顶透气的纱网蚊帐可实在是太及时了!
她看了老贺一眼,见他正专心致志的挂蚊帐,似乎是没发觉,心里也是软软的。
这家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门路。
果然,挂上新蚊帐后,豆豆喜欢极了,小手在蚊帐上一抓一抓的,握在手里捏一捏,玩得不亦乐乎。
也因为这顶蚊帐,秦艽在听见“嗡嗡”叫的蚊子也没心烦气躁了,因为它们在蚊帐外头,进不来!
第二天中午,趁着午休时间,老贺默不作声上地区,半小时后推着一辆暂新的女士自行车回来。
小秦盼背着小侄女豆豆,眼睛亮得像两个小灯泡,背后的小丫头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又卷又翘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实在是太漂亮了。
“三姐夫这就是咱们家的自行车吗?”
不用三姐夫回到,小秦盼就去抚摸那银白色的会发光的龙头,要知道以前在五里屯,整个村子也只有大队长李本分家有一辆,还是好几手的!他们家宝贵得很,平时别人看一眼都不行!
很快,新自行车招来了大家的羡慕和围观,秦桂花就在众多老太太的羡慕中,在爱兰和秦盼的教导下,学起来了。
她专挑晚上大家在家属院门口纳凉的时候,“叮铃铃”着从东骑到西,从南骑到北,可是招摇了一个月。
当然,半个月她就学会了,后半月嘛……秦艽苦笑摇头。
她招摇也就罢了,连豆豆也不省心,一岁多的小丫头才刚学说话,爸爸妈妈没学会,就学会一个“叮叮”,因为这是车子的声音。
*
当上副所长后,秦艽的工作肉眼可见的更忙了,除了要坐门诊,处理办公室文书,还要监督种药,而且因为种药的难度不低,施肥、除草、喷洒农药、采收,桩桩件件都要她亲自来安排。
这不,刚把厂里要求的部门总结交上去,下面要出去采购药品的清单又递上来,她得根据冷河镇的人群结构和常见病类型来确定,哪些是必要的,哪些是中药可替代的,以前这活是老钱负责,但自从秦艽挑起大梁后,他隐隐有种退居二线的意思,再加上最近骑车不小心摔了一跤,大腿骨折了,上省城住院,一直没回来。
秦艽现在还带着个“副”字,其实干的活都是一把手的。
幸好,她也不爱推脱,只要是所里的工作,她一律都要过问,都会接手。
正想着,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月小秦大夫?”
原来是有段时间没见的张月红。
“我听张大妈说你上省城去了,啥时候回来的?”
“昨儿刚回来,也没去多久,就一个礼拜,我弟媳妇大姐的婆婆生病住院,没人照顾,我去顶几天。”这位老太太可是有退休工资的,请保姆绰绰有余,但张月红在她们眼里是“闲人”,去当免费劳动力是理所应当的。
对于人家的家事,秦艽也不多嘴,“回来就先消息几天,药田下星期一才正式上班。”
前几天她又组织了一场招工,专门招了五名妇女同胞,加上张家母女俩,一共八个人,以后就是专职的药田工人。工资是按照当地平均工资来算的,只是没什么劳保,每个月二十块,月轮休四天,大家商量好别影响工作就行。
至于工资,则是以卫生所的名义,向冷河镇信用社贷的款。
这笔钱她自己也能先垫付出来,但不想公私混淆,以后要账扯皮,一切能公对公的事,她都不想把私人掺和进去。
“好嘞,我会好好休息的,这次来是跟你报喜来着。”
秦艽挑眉?
“我有那个了。”张月红用蚊子声说。
秦艽愣了愣,瞬间也是一喜,“真长出来啦?”
“嗯,年后就长了,只是那时候天冷,又是那个地方,我没注意,一开始是两三根,后来变成五六根,现在都有黑漆漆一片了呢,像碎头发……”声音贼小,跟蚊子哼哼似的,脸红得像熟透的洋柿子。
秦艽哈哈大笑,“这有啥好害羞的,毛发的生长说明你的子宫正在恢复,对了,来例假没?”
“来了,喝上你的药第三个月就来了,一开始量很少,都不用月经带,上个月可好,我感觉都正常了呢!”
“而且,前几天我在省城偷偷做了个B超检查,子宫长大了呢!”张月红的眼睛亮晶晶的。
秦艽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当时诊断为胞宫萎缩之后,张大妈不放心,拿着私房钱带她上省城做了个B超检查,显示子宫确实只有正常人的三分之一大,结果隔了半年复查,居然快恢复到正常大小了!
怎么可能不高兴呢?这可是在没有任何手术和激素,甚至连中医传统补肾药都没使用的前提下,让张月红找回了人的尊严!
秦艽随便翻了翻门诊日志和账本,张月红一共复诊六次,算上初诊是七次,平均一个月一次,每次的药钱都不贵,一共也就花了十几块钱,还不够坐车上省城做一次B超检查的费用呢!
“小秦大夫你这医术真牛了,做检查那大夫还记得我就是半年前子宫萎缩那人,我一去她就说我肯定绝经还骨头还是啥疏松来着……看到这次的片子她都不敢信,以为是看错了呢,别人看只需要几分钟,她帮我可看了半小时哩!”
“更好笑的是,她还一个劲问我妈,我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姐妹,会不会弄错了。”
“当时还好几个医生都去看呢,我怪不好意思,但大夫说只要好好配合,让大家学习学习,两个月后她就免费再帮我做一次B超。”
秦艽心念一动,“对了月红姐,你这两次的B超单能借我用用吗?”
张月红连忙答应,不一会儿就给送来了。
秦艽把所有资料汇总,准备做一个疑难病案集,一方面是记录,另一方面也想看看有没有推广的可能性。
因为整个冷河镇,像张月红这样未老先衰的女性很多,她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很多女性因为羞于启齿,或者经济条件有限,都没治疗条件,中医中药要是有用的话,她就能给她们带来光明。
还是那句话,身体上的完整,不仅仅是美丑,更是一种心理需求,是尊严的需要。
第42章 第一次出门的豆
时光飞逝, 转眼就到1977年夏天,豆豆小朋友满两周岁,开始吃三岁的饭饭啦。
因为老贺这段时间都跟着陈老出差, 所以爱兰放假, 都是回家里吃,家里住,只偶尔去陈老家里给打扫一下卫生,浇浇花啥的。
她温柔,人又耐心,豆豆最喜欢这个大姨啦,每天一睁眼睛就找大姨,粘着大姨。
妈妈因为忙,也没办法一天陪着她, 小姨要上学,太奶奶呢,动作慢, 总是追不上哒哒哒的她, 唯独大姨, 又温柔又能追她,每天玩躲猫猫不亦乐乎。
这不,秦艽刚下班回来, 院子里没看见她,进屋就发现她躲在门后,小笨蛋,都露出一截衣服来了, 还自以为藏得极好呢。
“哎呀, 豆豆呢, 大姨怎么找不着豆豆啦?”爱兰很配合地演戏。
小姑娘得意洋洋的,等大姨找一会儿,然后把脑袋从门后探出来,“嘻嘻~”
大姨发现新大陆,表情和声音极具夸张:“呀!原来豆豆在这儿呀!”
小姑娘顿时咯吱咯吱笑个不停,看见妈妈更高兴了,搂着妈妈大腿,咿咿呀呀说刚刚躲猫猫的事。
秦艽耐心听着,亲亲她出汗的红嘟嘟的小脸,问她今天在家乖不乖,听不听话,她都能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跶。
豆豆说话比一般孩子晚,这可把她爸急坏了,从一岁到两岁这一年里,至少带她上了三四次省医院儿科,秦艽都告诉他孩子好好的,不用担心,但他就是不听。
其实秦艽一开始也着急,但她自己是医生,望闻问切加上出生情况都表明孩子好端端的,性格活泼,吃饭睡觉香,运动发育都非常好,身高也比同龄孩子高,不知道他到底焦虑个啥!
正想着,秦爱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谁写的?”
爱兰红着脸,“你自己看不就知道了。”
秦艽一看信封邮戳和落款,果然是老家五里屯。“这几年廖大哥没少给你写信吧?”
秦爱兰低着头看脚尖,连耳朵都红了。
“得,既然是专程写给你的,我也不看了,大姐你就说吧,啥事儿?”
事情是这样的,前两年廖志贤不是在五里屯种西瓜嘛,每天抽业余时间研究怎么把西瓜种得又红又大又甜,这个夏天居然还真让他成功了。
成功为大队部创收,王丽芬两口子十分高兴,正好公社有一个推荐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他们就就给争取到五里屯生产队来了,还把名额给了廖志贤。
“是省城工业大学的?”
“嗯。”
廖志贤虽是城里人,却对农业种植感兴趣,为了大学名额去学一个自己不感兴趣的专业,况且……秦艽拧眉。
大姐既然来找她讨说法,那就是不太赞成这件事,“他在信里问你的建议,你想建议他不要去吗?”
“对,本来我还挺高兴的,觉着他终于熬出头了,但最近咱们厂里不是来了几个工农兵大学生嘛,我听陈老的意思,他们没学到啥东西,反倒斗人的本事不小,我……我不想他学坏。”最后几个字就跟蚊子叫似的。
秦艽笑起来。
“笑啥,跟你说正经的,咱们家就你聪明,赶紧帮我想想。”
“不,大姐你也聪明,而且是越来越聪明。”
她的眼神很认真,不是在开玩笑,秦爱兰却更难为情了,“我一点儿也不聪明,读书没老四厉害,学东西也没你快,嘴巴又笨,不会说话……”
秦艽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劲捏了捏,“谁说的,术业有专攻,你能做那么多好吃的,就是聪明,现在又跟着陈老学了那么多本事,已经很厉害了。”能通过陈老的只言片语判断出工农兵大学不是好出路,对于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农村姑娘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她要不是仗着重生的优势,知道历史走向,她都想不到现在如火如荼挤破脑袋的工农兵大学没多久就要停办了,以后跟正经大学生是完全不同的,无论学习能力、工作能力还是专业精度,都不是一个等级。
“可我就怕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就……你知道的,他那么优秀的人,就应该上大学。”
秦爱兰双颊泛起淡淡的红晕,眼睛也是亮晶晶的,很明显,在秦艽没注意的时候,俩人通过电话和信件慢慢走到了一起。
本以为隔了上千公里,廖志贤对大姐的情愫会随着时间和空间而逐渐淡化、割舍,没想到三年里反倒越来越浓烈,连人生选择这么重大的事,他都愿意听爱兰的意见。
“大姐,你就放心吧,廖大哥凭自己本事也能考上大学,正规大学。”
“可现在这形势,哪还有大学考啊。”
秦艽笑笑,“大姐你就好好上自己的班,把自己的担忧跟他说清楚,其它的,咱们等着呗。”现在已经九月份,快了。
“对了,大姐回信的时候记得跟他说,好好看书,尤其是高中教材,让他先把教材找来好好复习着,以后有用。”
爱兰见她说得这么笃定,就像吃了两颗定心丸,答应下,信心十足的走了。
*
等老贺回来,给豆豆补过了两岁的生日,秦桂花就催他们,赶紧回京市看看。
“那天你哥嫂不是来电话了,说半个月前你父母从北大荒回到京市,正式恢复工作了,作为儿媳妇的来娣,理当回去看看。再加上豆豆都两岁了,也还没见过爷爷奶奶,她出生前,爷爷奶奶可给她寄过不少东西呢。”
秦桂花想了想,大概也是猜到小贺跟父母关系不太融洽,苦口婆心劝道:“天底下无不是的父母,去看看,责任尽到,以后要真有啥,你心里也不会愧疚。”
贺连生不大情愿的样子,秦艽也尊重他的选择,如果他不愿意回去,她也可以不去。
上辈子每次聊到父母,他都沉默,说明其实他的童年或许并不幸福,这种时候未经他人苦,就莫劝他人善吧。
“奶,你快忙你的去吧,我们自己商量一下,请假也不是那么好请的。”
贺连生的父母从北大荒回来了,对贺连生最大的好处,就是他们的历史遗留问题搞清楚后,以后他的前途应该就不会受他们影响了。
爸爸回家,可把豆豆高兴坏了,到了睡觉的点依然神采奕奕,在床上翻跟头,表演小兔子蹦跶,小兔子吃草,小兔子嘘嘘,反正她就喜欢小兔子,一天要表演个十几次。
她不仅喜欢学小兔子,还喜欢让爸爸看,每次爸爸的眼睛看过来,她就更来劲。
秦艽正想让她快点睡觉,别折腾了,忽然听见隔壁传来吵嚷声,竖着耳朵一听,原来是刘宝珠赵青松又又又吵架了。
这两口子的闹腾,她都听腻了,可她就是不想听都不行,因为就一墙之隔啊。
“赵海洋最近总跟同学打架,海燕也被同学欺负,赵青松实在是受不了了,让刘宝珠辞职回家照顾孩子,刘宝珠非说兄妹俩是装的,她问过老师了,压根没人欺负他们。”秦艽冷笑两声,“这俩孩子,不把刘宝珠的工作折腾没不罢休。”
上辈子也是这样,她被折腾得没办法,没撑几年,只能辞职,结果呢,兄妹俩就神奇的不打架不告状了。
贺连生听了,什么反应都没有,半天才从嗓子里哼出一声。
说来也怪,秦艽发现老贺不喜欢孩子,尤其是赵海洋赵海燕兄妹俩。明明刚来的时候,他对他们还挺和颜悦色的,感觉跟其他孩子不一样,但最近半年这态度可立马就不一样了。
“你是不是不喜欢他们啊?”
“谈不上,但以后你还是多注意一下,别让豆豆跟他们走太近。”
怕小秦同志不理解,他顿了顿,补充道:“有一次我发现赵海洋打鸟,他把鸟窝捣下来,踩小鸟,要不是我拦着,一窝都被他霍霍了。”
秦艽挑挑眉,这是妥妥的虐待小动物啊。不过,她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上辈子他就是这样的,秦艽亲眼见过两次他去掏鸟窝,那些嗷嗷待哺的小雏鸟,毛都没长齐呢,就要踩死,她气狠了直接给他打了一顿,结果赵海洋找他爸告状,赵青松还怪她对孩子太狠。
在他看来,不就是几只小鸟吗,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还反问她小时候在五里屯没抓过鱼没掏过鸟窝吗?怎么吃鸟蛋吃鱼都吃得,“不小心”踩死小鸟就不行?
秦艽当时被问得莫名其妙,在她看来抓鱼掏鸟蛋是迫于生计的无奈之举,但故意把小雏鸟踩死,这就是纯纯的坏种。
可赵家父子俩并不觉得。
也就是从那以后,秦艽愈发注意赵海洋的动向,她生怕他会误入歧途,可越是注意,越是严厉,他越是恨自己,觉得她多管闲事,就是想故意抓他把柄找父亲告状,挑拨父子关系……
秦艽觉得,自己上辈子真他妈圣母,这种坏种就应该袖手旁观,看着他误入歧途吃牢饭才好。
“你似乎并不意外?”男人盯着她的眼睛。
秦艽收敛起情绪,“我也见过他踩小鸟。”
贺连生幽深的眼眸动了动,闪过一丝厌恶,但很快掩饰下去,摸摸自家闺女那毛茸茸的小脑袋,“以后别跟他们玩。”
豆豆“嘻嘻”笑着,也不知道是听没听懂,倒是隔壁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小丫头忽然皱着跟她爸一模一样的眉头,板着小脸,“闭死嘴!”
秦艽和老贺一愣,对视一眼,“豆豆说话啦?”
豆豆伴着小脸,继续冲墙壁喊:“闭死嘴!”
秦老父亲高兴,他闺女终于说出一个小短句啦!
可又不太高兴,因为这是骂人的话。
秦艽也是满头黑线,“闭死你的嘴”这是秦桂花女士的口头禅,尤其是面对二姐的时候,一天要说好几次,现在豆豆大多数时候由太奶奶带,可不就学会骂人了嘛!
这可不是好习惯。
秦艽摆正闺女粉嘟嘟的小脸,“不能学骂人的话,不然妈妈会打你嘴巴哦。”
豆豆压根不懂什么叫骂人什么叫好话,等隔壁不吵了,她也玩累了,准备睡觉。
秦艽觉得,明天很有必要跟秦桂花女士谈谈,孩子正是学说话的时候,大人说话要注意影响。
老父亲虽然意外,但并未如临大敌,反正他闺女干啥都可爱,诸如此刻,闺女边喝奶瓶,两只小脚丫蹬在他胸口上,使劲儿,使劲儿,用力到每一根脚趾都勾起来了,他居然还趁妻子不注意,亲了一口。
秦艽:你以为我没看见吗,我是在给你留面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亲了闺女的小脚丫有感,还是怎么的,第二天早上,他就说还是想带豆豆回京市看看,让秦艽跟单位请几天假。
秦艽心里疑惑,但尊重,因为老钱自从伤了腿后就不怎么管所里的事了,她只需要跟他说一声就行,也不需要交接什么工作,反正所有工作都是她的,其他人也接不下来。
1977年夏天,作为家属区第一个上大首都的小孩,豆豆一家三口出发啦!
带着孩子,火车票买的是硬卧,心想方便孩子累了睡觉,但秦艽觉得自己想多了,因为豆豆自从上车就高度兴奋,压根不可能睡着。不过,跟熊孩子满车厢跑闹不一样,豆豆就是喜欢看东西,无论是火车上的床铺、座位还是窗外的风景,她都很好奇,眼睛都不够用了。
秦艽实在是累得慌,最近工作特别忙,出门她都当休息的,一上车老贺就让她睡吧,孩子他看着。
于是,秦艽在老贺温柔地介绍窗外风景声中,沉沉睡去,等再醒来,天已经黑了。晚饭很简单,奶奶给烙了不少饼子,就着开水就能吃,豆豆则是奶泡饼干,甜甜软软的,偶尔吃两口软和的饼子,小肚子胀鼓鼓的。
倒是车厢里有别的小孩吃方便面,她小鼻子动了动,吸一口,好奇地走过去看人家。
对方家长见她长得年画娃娃似的,干干净净,也不要东西,只是看,就说分她一份,她却摆着手说:“谢谢。”
老贺追过去,冲那家人点点头,“多谢,不用。”
豆豆就跟着爸爸走了,也没一步三回头,她心里知道自己刚吃饱饭,不会要东西,也清楚这是别人的东西,不是她家里的,所以哪怕别人主动给,她也不会要,更不会无端哭闹。
更可怕的是,别的小孩要东西哭闹,她还嫌吵,自己捂住小耳朵,一脸嫌弃。
这……
这孩子真的显得过分理智了,秦艽小声给老贺说。
“有吗?”
“还没有?你看看别人家小孩什么样,你闺女啥样。”
老贺把闺女露出来的小胖jio放进小毯子里,轻轻拍着,“这挺好的,以后不会被欺负。”
秦艽实在想不通,过分理智和被欺负之间有什么关系,但她现在有个疑问,“能跟我说说,当初为什么不想要小孩吗?”
她记得,老贺确实不怎么喜欢小孩,尤其是家属区的熊孩子们,他对他们的“贺叔叔好”从来都是视而不见,那晚聊起赵海洋,他也是满眼厌恶……在他心目中,孩子就只分两种,豆豆和其他孩子。
她的声音很温柔,却没能换来他的答案,“睡吧。”
又似乎是过了很久很久,迷迷糊糊的,秦艽听见一句,“因为有的小孩天生是魔鬼。”
“嗯,你说啥?我没听清。”秦艽话刚问完,就忍不住又睡着了。
等再醒来的时候,火车已经到了京市隔壁的隔壁省份,只需要再坐几个小时就能到了。
第43章 亲兄弟和妯娌
到达京市已经是下午五点多, 因为有孩子,行李不少,装了满满两个大包, 贺连生背上背一个, 左手拎一个,右手搂在秦艽肩上,护着她们母女俩挤出人流。
豆豆早就醒了,被妈妈兜在胸前,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人群,要是跟别人的眼光对上,她也不害羞,人家笑,她也就笑, 人家打招呼,她也张着小嘴叭叭几句,甭管能不能听懂, 反正她很喜欢跟人聊天。
秦艽小两口其实已经发现了, 自从她那晚蹦出一句太奶奶的口头禅后, 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小嘴说话叭叭的,不仅能完整的说许多小长句, 时不时还能冒出几句大人话,不经意间就把家里人逗得捧腹大笑。
一直到走出火车站,才没人跟她说话,她小嘴闲下来, 眼睛又开始东张西望, 指着大汽车问“这是什么”。
“公共汽车, 就跟太奶奶上冷河镇坐的一样。”其实样子还是很不一样的,不然小丫头早就认出来了,她记性好着呢。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这是……”
自从上了公交车,父女俩的对话就跟复读机似的提问和回答中度过,秦艽倒是没怎么关注,她在饶有兴致的欣赏首都。
上辈子她也在京市生活过多年,但因为一直做家庭主妇,很少去离家太远的区域,所以熟悉的也只是家周围那一带,从火车站到春华胡同,她还是第一次走这条路。
这时候的京市还没太多高楼大厦,路上车辆也不多,倒是自行车大军十分壮观,就跟后世看过的某些外国人拍摄的京市老照片一样。
“别紧张,如果不喜欢的话,我们见一面就走。”男人歪过来,小声跟她说。
秦艽回头,这才发现自己自从上车一直没怎么说话,他以为自己是要见公婆紧张了呢。
“好。”其实她一点也不紧张,相反还有点期待。
不论关系亲疏远近,她都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父母养育出老贺这样一个正直、无私又聪明的家伙。
贺家说来也勉强算名门之后,贺连生的曾祖父曾祖母都是有名的京剧表演艺术家,可惜到了贺父这一代,不爱老祖宗传下来的本事,反倒迷上了“洋人玩意儿”大提琴,愣是不顾父母反对,出国读了音乐学院,归国后凭自己本事进了国家交响乐团,贺家祖父母虽然失望没能把衣钵传下去,但终究也是个正经工作,没有再说什么。
再加上年轻时候的贺父一表人才,极有艺术天分,很受女孩欢迎,娶的妻子也是协和医院的脑外科医生,老两口更加满意得不得了。
然而,事实是,贺父当年留洋时曾有个青梅竹马的初恋,女孩觉得出去了就是要奔着好日子去的,坚决不愿跟他一起回到这个落后闭塞的国家,这才不得不被迫分手。
婚虽然是勉强跟贺母结了,但内心深处的白月光也一直在,甚至还尝试着给她写过不少信件。
白月光有没有收到大家都不知道,但这些信件在多年后却成为他投诚资本主义的证据,在单位步履维艰,家里老人病的病,死的死,日子很是艰难,好不容易熬到大儿子工作,小儿子当兵了,能减轻点负担吧,两口子又被人一封举报信,双双送去了北大荒,只留下在部队的贺连生和在京市化肥厂工作的大儿子贺宝生。
贺家祖上风光过,原本在史家胡同有套三进的大四合院,后来经过两三代人,宅子早就改换姓名,贺连生兄弟俩都是在贺母医院分配的宿舍里出生的。可惜随着贺母去了北大荒,楼房已经被收回去了,贺宝生一家不得不出来外头租房子住,也就是以脏乱差出名的春华胡同。
这不,一进胡同口,就明显感觉卫生条件远不如外头,大冬天的居然还能看见苍蝇在飞,远远的还能闻到公共厕所的臭味,贺连生有点局促,“先去看我哥他们,晚上不住这边,咱们去住招待所。”
不仅是怕妻子和闺女住不习惯,更因为住不下。
胡同里很多大杂院,一道大门进去,前中后三个院子被分割成二十几间小房子,住着一二十户人家,要说居住质量那是真不咋地,贺宝生和洪霞住的就是前院倒座房最右边的两个小隔间,这在古代都是下人房。
秦艽上辈子在京市住过多年,知道这边四合院的规矩,但依然面不改色的跟着来到那俩小屋子跟前,刚要敲门,里头出来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女人,齐耳短发,灰布袄子外套了件印着化肥厂字样的天蓝色工作服。
“哎呀,老二你回来了?!”洪霞惊呼一声,忙看向他身边的秦艽,“这位就是弟媳妇吧,哎呀这是你们小闺女,快进屋。”
转头又冲屋里喊,“宝生,咱弟和弟媳妇带着孩子回来啦。”
很快,一个跟贺连生七八分相像的男人走出来,“回,回来了。”
饶是素来冷静的贺连生,情绪也难免有些激动,他已经两年没见过哥哥了。
秦艽连忙笑着打招呼,叫了声“大哥大嫂”,推推贺连生将东西递过去,“进屋说吧。”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跟在贺宝生身后,好奇地打量他们。
“瞧我,进屋进屋,你们回来就是,买这么多东西干啥,又不是外人。”洪霞笑得合不拢嘴,即使是亲兄弟,现在各自成家了,带礼来往谁会不高兴呢?
“没啥,不知道你们喜欢吃啥,也就是一点土特产。”东西是秦艽去买的,知道他们在京市日子不好过,也没搞那些华而不实虚头巴脑的,都是货真价实的风干牛羊肉,以及孩子稀罕的罐头麦乳精之类,奶奶甚至还给烙了几斤花生核桃仁馅儿的白面饼子。
看见这么多实实在在的好东西,洪霞的笑容更是止都止不住,忙着去生炉子,“虎子别傻站着,快喊人,这是你二叔二婶。”
贺小虎舔了舔嘴唇,麦乳精和罐头他见别的孩子吃过,“二叔,二婶。”
小贺神情淡淡,应了一声,但秦艽能感觉出来,在看见孩子脸上的冻疮和鼻涕之后,他的身体下意识往后仰,这是抗拒的肢体语言。
嘿,这家伙,到底是有多不喜欢孩子,这可是他亲侄子啊!又不是火车上那些熊孩子!
话说这一路上,他可差点被火车上的熊孩子们烦死了。
秦艽倒是很喜欢这个孩子,上辈子也见过两面,因为洪霞两口子身体不好,他曾找老贺头借过钱,后来也都按时还了,每年过年还按时给老贺头打电话关心一下,算是个有良心的晚辈。
秦艽拍拍怀里的豆豆小屁股,“豆豆还记得吗,这是伯伯和伯娘,妈妈路上跟你说过的,对吗?”
豆豆也不害羞,刚才是有点懵,一下子出来太多人,她不知道怎么回事,此时被妈妈一提醒,立马软软地喊人:“伯伯~”
“伯娘~”
“诶!我侄女可真乖,真漂亮,来伯娘抱抱。”
面对洪霞主动伸出的双手,她也不害怕,因为爸爸妈妈就在身边。
嫂子把孩子抱过去,秦艽也能喘口气,胸前衣服都湿透了,孩子长得实在是太壮了啊。
“来,小虎是吧,二婶给你泡麦乳精喝,咱们配着这个牛肉干,香得嘞。”
很快,香甜甜的麦乳精下肚,再来两块风干牛肉干,小家伙一口一个“二婶”叫得欢,还说要带二婶和妹妹出去玩儿,实则炫耀,毕竟这二婶可是又年轻又漂亮,还给他吃那么多好东西呢!
秦艽跟小孩相处是有一套的,既能满足他们,投其所好,又很有原则不溺爱,无论是秦盼还是豆豆,都逃不出她的五指山。这不,一会儿功夫,洪霞刚把饭做好,小虎就小尾巴似的跟着二婶了,连吃饭都要坐二婶身旁。
他们来得不赶巧,贺家已经吃过晚饭,菜市场也下班了,买不到菜,洪霞只能去隔壁借了几个鸡蛋,用大酱给炒了,买不到肉,就用粉条和白菜炖了一锅,加了白花花的两大勺猪油,又去副食品商店买了三两花生米,油炸了给兄弟俩下酒……嗯,虽然只有贺宝生喝酒。
饭菜虽然很简单,但也是他们能力范围内能拿出最好的东西了,秦艽心里感动,她一定会帮老贺头维系好这份亲情。
几个人互相劝着,坐一起热热乎乎的吃上,说起这几年的近况,全都唏嘘不已。
贺宝生在化肥厂本是做研发的,后来因为不愿与父母断绝关系,被牵连调到了车间,干的是最脏最累的活,拿的是最少的工资,年纪轻轻就有了白发。洪霞则是一名小学教师,原本是京市某所机关小学后勤部主任,不仅有教师工资还有干部职务津贴的,也因为被公婆牵连,调离机关小学,撸掉干部职务,只能在春华胡同所在的街道小学当一名普通教师。
但看他们样子,倒是没有一句埋怨贺父贺母的话,甚至言谈间还很担忧他们,商量明天过去看二老。
秦艽觉得,单凭这点,她就喜欢这样的大伯哥和妯娌。
一直聊到夜深了,洪霞不让他们出去住招待所,直接把他们住的卧室让出来,换上一套洗干净的铺盖,“你们就安心住家里,明儿礼拜天,咱们陪你们到处逛逛,啊。”
小虎也拉着豆豆的手,恳求道:“二叔二婶,你们就让妹妹住我家吧,我不跟妹妹抢被窝。”
盛情难却,一家三口只能住下。
可神奇的是,秦艽居然睡得十分香甜,不仅香甜,还做了个喜忧参半的梦——好像是一个平行时空,在这个时空里,她和老贺头也生了个闺女,白白胖胖,眼睛像她,鼻子像老贺头,喜欢唱歌跳舞,一逗就笑,还爱吃手手,吃着吃着时间一晃而过居然到了闺女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
一下子就把她给吓醒了,穿越前社会新闻看多了。
“怎么?”贺连生以为她不舒服,赶紧摸额头,“不舒服吗?”
大杂院里没有厕所,得出去上公共的,秦艽确实有点尿意,但懒得出去吹风,于是把梦里的事当笑话给说了。
谁知贺连生却越听眉头越紧,跟十年老便秘似的,手却下意识在闺女小胸脯上轻柔地拍着。天气热,豆豆会蹬被子,所以不敢放她单独睡一边,都是夹在小两口中间。
此时的豆豆,小小胸脯一起一伏的,小嘴巴微微张着一点,发出小猫咪一样的呼噜声。
他习惯性摸了摸她额头和脖子,见没汗,知道这个被子盖着正合适,不算特别热,这才继续刚才的话题,“找不到工作?不包分配吗?”
“以后大学生越来越多,哪有那么多工作岗位分配。”
男人觉得匪夷所思,但略一想也能想通,一代一代的,学历水平是在提升的,“那总还分职业吧,就当干部吧,当工人是光荣,却太累。”
“当干部那得考试。”
“考什么?”
“行测和申论,这还只是笔试,还有三死一生的面试呢。”秦艽想到自己死前的考公热潮,脱口而出。
她记得很清楚,赵青松他们单位在京市只能算清水衙门,九十年代分配进去的都是一般中专生,进入二十一世纪后要本科生考试才能进,后来变成研究生,再后来博士还得是海归有科研强项的……结果一进去,拿的是半年还买不到一平房子的工资。
贺连生再一次被震惊到了,“那不行,考这么多试太累了,就让她干一份专业技术强又不用太累的工作吧。”
嗯对,就这样,专业技术强的话可替代性就低,挺好的。
“那就是事业单位咯,竞争一样激烈。”
贺连生张了张嘴,心里没来由的紧张,他们闺女咋就这么累呢。
秦艽笑哈哈,轻轻踢他一脚,“瞧你,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想你闺女是考公还是考事业编了。”你闺女还是个奶娃娃呢。
俩人迷迷糊糊刚入睡,旁边小隔间里的洪霞两口子也说起了悄悄话,“诶宝生你明早别睡太死,我刚才悄悄找后院的王大娘借了肉票,你赶早去割半斤肉来,都说出门饺子回家面,明早咱吃炸酱面,去晚了买不到肉我可不饶你。”
贺宝生老实巴交的“嗯嗯”两声。
“听见没?你也不看看人是咋对咱们的,那些牛肉干我尝了,是货真价实的,咱在京市可买不着,就是那面饼子也是白面烙的,还掺了不老少猪油,酥得掉渣,里头的馅儿是花生碎和核桃仁,还有好多白糖呢,咱小虎长这么大也就过年时候在他姥爷家吃过一嘴……弟媳妇这趟可花不少钱了。”
“就你话多,那你那年还说我弟不懂人情世故呢,现在咋又变了?”
洪霞踢他一脚,“不是你弟变了,是咱有了弟媳妇。”
当年她刚生下小虎没多久,小叔子回来探亲,居然就只拎了两件换洗衣物回来,连红糖鸡蛋都没买上半斤,让她在娘家人跟前丢了面子,这几年确实没少念叨。
“你还没看出来啊,咱们这弟媳妇可是个能耐人,主意大,做事也敞亮大方,以后咱们也不能小气,听见没?”
不用丈夫答应,洪霞又自言自语道,“前几天爸妈过来的时候说弟媳妇是农村姑娘,我还以为就跟后院那三大爷家儿媳妇似的,没想到啊……就这长相,这局气,就说是咱们老京市人也有人信。”
关键吧,现在还有正式工作,当大夫,以后只要好好干,不犯原则性错误,那就是一辈子的铁饭碗。
洪霞再一想到自己这几年被人踢皮球似的从机关小学踢到区里小学,再到街道小学,原本的干部职务也没了,心里不由得悲从中来。
贺宝生转身抱抱她,长叹一声,“委屈你了。”
当年他不愿写检举信“揭发”父母,也不愿断绝关系,本来以为最大的阻力应该是妻子,谁知妻子听说后不仅没跟他闹,还哭着说自己嫁了个真爷们儿。
“过去的事儿还提它干啥,反正是我自个儿选的路。”当年贺家确实穷,公公不工作,婆婆一份工资养那么多张嘴,宝生又三天两头生病,她一殷实家庭的闺女也是真看上这个男人,不顾家人反对嫁进来的。
自己选的路,不能怪谁。
跟小叔子比起来,她刚嫁过来那两年至少还沾了贺家和婆婆的光,年纪轻轻就有领导职务,但小叔子呢?从小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后来好容易凭着军功站稳脚跟,结果又被公婆的历史遗留问题影响,一直上不去。
第44章 小连生
第二天一大早, 吃过两碗正宗的老京市炸酱面,兄弟两家六口人上故宫颐和园逛了一圈,听说动物园有大熊猫, 小虎和豆豆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秦艽干脆大手一挥,请所有人去看熊猫!
豆豆喜欢各种小动物,当年小姨给她编的那些小虫子至今还是她的最爱,每天都要玩一玩的,话说前几天还因为赵海洋摘了她一只蚂蚱生气呢。
当时大人们都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但知道她情绪稳定,即使生气也不会大哭大闹,所以大家也没放心上,还是老贺有一天给她清洁小车车时候发现少了一只蚂蚱, 挂小动物的绳子有一根是空的,他才反应过来,心里也来气。
但苦于没亲眼看见是谁摘走的, 又是小东西, 他也不好大发雷霆, 只是告诫家里人,以后别让豆豆和赵家兄妹俩单独相处。
坚决不能。
他一向是很好说话的脾气,那天严肃的提出这么个要求, 秦桂花也很上心,当真自己去到哪儿就把豆豆带到哪儿。
说起来,贺连生跟赵青松的关系,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 变得微妙起来。虽然见面还在正常的打招呼, 在单位碰上也能聊几句, 但他就是感觉,两个人的关系变了。
贺连生不是傻子,他知道现在赵青松将自己的不如意全都归咎于他,他对此很是不屑,只是碍于曾经的情分,见面打招呼可以,但事关小秦同志和豆豆,以及陈老给他安排的工作任务,他都只字不提。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防备?
想着,他皱了皱眉,将闺女架到自己脖子上,开始指着各种动物介绍起来。
小虎也不愿跟在爸爸妈妈身边,就抱着二叔的腿,猫着一起听,“二叔懂得真多!”
“讲得真好!”不像他爸,什么都不跟他说,也没这么好的耐心。
洪霞看在眼里,嘴上的笑更是藏都藏不住,“弟媳妇就是有本事,会调.教人。”
“哪有,结婚嘛,都是互相妥协,互相包容。”
“说来我这小叔子也是苦命人,能遇到你这么个好媳妇,真是他的福气。”
老贺头啥都愿意跟她讲,就是很少讲他原生家庭和小时候的事,秦艽顿时来了兴致,“嫂子快跟我说说,说实话不怕你笑话,我们虽然结婚快四年了,但我对他了解还真不多。”
洪霞犹豫一下,见兄弟俩带着小虎走在最前面,这才压低嗓音说道:“他二叔苦命,父母亲缘淡。”
原来,当年贺父勉强跟贺母结婚,单纯是因为贺母怀孕了,或许是出于所剩不多的责任心,或许是怕贺母去单位上闹坏了前程,这才不得不妥协的。婚后感情也很一般,吵闹是常事,而根源还是在于贺父那远在国外的白月光。
出生的第一个孩子,就是贺宝生。
“闹了好几年,后来小虎他奶奶也想通了,与其守着他不死不活的,干脆离婚算了。”
“可就在离婚的前一天,偏偏又查出怀孕一个多月……后来就,就没离成。”洪霞也是脸上臊得通红,儿媳妇讲公婆这档子事儿,真够丢人的。
秦艽却忽然明白过来,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贺父不得不再一次妥协,那这个孩子在他心目中就不是孩子,而是阻拦他奔向自由,奔向白月光的绊脚石,甚至是他一生的耻辱!
对于贺母来说,本来已经答应离婚了,这个孩子的出现却让她看见了一丝希望,男人可以为了第一个孩子跟她结婚,说不定也会为了第二个孩子跟她相爱,她最初也是把这个孩子当成自己婚姻的救赎,当成生命里的光……然而,事实是,渣男的心不会为她停留。
那么,这个“婚姻救赎”“希望之光”就是一个没用的东西,就是祸害!
秦艽忽然眼眶一红,“那后来呢?”
“我不说你也能想到,他二叔小时候过的日子,那都……唉,算了,我也不能说公婆的不是,但做人父母的,怎么就不能对自己孩子好点呢?”
她以前曾听自己丈夫说过,老二小时候过的那都不叫日子,比地主老财家的长工还不如,平时没吃没喝挨打挨骂就罢了,就连两口子吵架也拿他出气,好像他们婚姻不幸都是这个孩子造成的。却不想想,没有他们管不住自己身体,又怎么会有这个孩子?
秦艽也是恨得牙痒痒,这是什么狗屁父母,明明都在闹离婚了还要做,不发生关系是会死还是会死?买个套能让他们倾家荡产吗?做了还留下一个孩子,要真心想离婚,堕胎药不能买吗?人流手术不能做吗?为什么要把这个孩子带来这个操蛋的世界!
在小连生整个童年里,他不断被父母PUA自己是个耻辱,是个废物,是个累赘,大概一直到他能独立出去当兵,他都感受不到一点善意吧?
这样的人,你让他怎么喜欢小孩?怎么期待小孩?怎么相信爱情?
秦艽掐着自己的手,才勉强把喉间的酸涩控制住。
她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跟自己强调,他没想好会不会要小孩,因为他自己就不是一个幸福的小孩,他不想再把另一个孩子带来这个操蛋的世界。
“谢谢你,嫂子。”
洪霞不明所以,“嗐,谢我干啥,我嫁过来的时候,他二叔已经当兵去了,我们见面机会不多,倒是宝生,以前一直说,小时候因为自己身体弱,好几次没能护住弟弟,他很愧疚。”
贺宝生也没比贺连生大几岁,他自己都是个孩子,秦艽不会怪他的。再说,看昨天见面场景,老贺对哥哥是有感情的,这说明兄弟俩小时候相处也不错,父母不疼,但至少还有个哥哥跟他相依为命不是?
秦艽看向那个正驮着闺女,耐心而细致地介绍每一种动物的男人,心里像被什么塞满了一样,酸涩,难受,又庆幸。
“看他对孩子这么有耐心,我和宝生也就放心了,当年那件事,我也怕对他留下心理阴影。”
秦艽心里一突,又有她不知道的事?
洪霞见她神情,幽幽叹气,“他没跟你说吧,他的腿,当年在战场上,其实是为了救一个小孩才误伤的。那个小孩好像是他们军区附近一户农民家的孩子,被敌特收买进入演习重地,连生救他的时候,他一口咬定自己是不小心走进山里,连生也就送他回家了,谁知在路上被他骗进了猎户设的陷阱,他的腿就是被陷阱里的刀头伤到,陷阱又太深了,他被困了三天两夜,等爬上来的时候,腿就彻底折了,后来也去大医院看过,医生都摇头,说来晚了。”
秦艽鼻子发酸。
是啊,被困那么长时间,错过最佳治疗时机,神仙来了也没办法治好,自己这几年每天晚上帮他理疗,又加上小针刀纾解,也只是能让他恢复正常功能,减少受限而已,骨头是实打实伤了的。
秦艽不敢想象,被困的那三天两夜里,他该是多么的绝望,又是什么让他坚持着熬出去的。
“那小间谍真他妈不是个东西,咱们龙国的土地生他养他那么多年,他居然被人家几个鸡蛋就收买了,还专挑咱们的解放军欺负,他把连生骗过去,其实就是想……想……”让他死。
洪霞一个文化人都气得骂脏话了,她教过那么多孩子,有调皮的,有爱打闹的,有熊的,还真没见过这么坏的。成年人,通常都会对小孩没什么防备,更何况还是当地农民的孩子,谁也想不到他居然可以那么坏。
难怪那天火车上他会说“有的小孩是魔鬼”,原来是因为这件事。秦艽赶紧问,“那后来呢?”
“后来,连生爬出来后,孩子被抓了,才发现他们村里这样被收买的小孩不少,但其他人都没得到什么有用信息,只有这个坏胚,还真让他把军区内部地形图给画出来了,再加上连生指认,他自然是进去了,因为这次立功,军区领导还说要升他的职,但他却申请转业了,我还奇怪呢。”
其他人不理解,他为什么不趁热打铁再往上走走,就连赵青松当初都觉得贺连生错过了翻身的机会,可只有秦艽知道,他这是失望了吧。
对国家未来的“花朵”失望,子弟兵在前面冲锋陷阵流血流汗,这些孩子却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去做坏事,甚至小小年纪就敢杀人。
诚然,这有当地落后,教育缺失的因素在,但那个时候的他,也钻进了牛角尖,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事实,所以离开了军营,去海城当一名普通的技术员。
此刻的秦艽,真想抱抱他,视线在人群中找到他,此时他正托着豆豆,挨个介绍笼子里的动物。似乎是感应到妻子的目光,他回过头来,冲她安抚的点点头,又继续跟豆豆说话。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秦艽就是眼圈泛红。
豆豆记性好,爸爸介绍过的动物她一遍就能记住,不像哥哥,走一段忽然想不起前面那个动物叫什么了,有时候还会再问一遍,她就会机灵的抢答,小嘴叭叭特能说。
但她也真是个好奇宝宝,见到啥都要问“这是什么”,逛到最后,小虎哥哥都被她问得耐不住了,但二叔的耐心却还是那么好。
“二叔真厉害,就没他不知道的。”
“二叔对妹妹真好。”
秦艽好笑,摸摸他头顶的旋儿,“你爸爸也好,你看他一路帮咱们拎东西,多累啊。”
贺宝生就是典型的人好话不多类型,帮俩孩子拎着外套和水壶以及装满各种吃食的书包,一声不吭的走在最后,护着所有人。
下午五点多从动物园出来,六人直奔公婆家。
他们自从北大荒回来后,医院也重新给他们分配了宿舍,哪怕跟大儿子家离不远,他们也不去跟前凑。
秦艽本来出门前是带了钱的,打算上婆家的时候买点菜和营养品,但今天知道了贺连生小时候的遭遇,她买菜?屁都不想给他们吃!
要不是看在他们还给豆豆寄过几件衣服和小包被的份上,秦艽今天压根都不想来这一趟。
*
老两口住在三楼,秦艽走在最后,豆豆被爸爸和哥哥一边牵着一只小手,蹦跶着,像个小兔子似的来到门口。
敲了好几下,门才从里面打开,一张白皙、细腻、光泽的中年美男子脸露出来。
秦艽以前觉得老贺头是风光霁月、温润如玉的美男子,现在看见贺荣才发现,他爹更美!
真的就是那种翩翩公子,陌上人如玉的感觉,即使在农村待了这么多年,脸上依然一块晒斑,一丝皱纹都没有……难怪,安淑珍当年会为了他未婚先孕,又会为了留住他而生孩子。
这样的美男子,别说女人没抵抗力,就是男人也不一定能幸免,秦艽这个内心已经先入为主厌恶他的人,还是被惊艳了一把。
“你是……”贺荣看着眼前这个高高瘦瘦,脸色不太好的年轻人,似乎是从遥远的记忆里掘地三尺,终于想起来,“哎呀老二,你都这么大了!”
沉默。
秦艽也不勉强贺连生,自己非常平淡地喊了声“爸”,又教仰着脑袋的豆豆喊爷爷。
豆豆看了看不张嘴的爸爸,又看看“爷爷”,小脑袋一转,专心看墙上小孩乱七八糟的涂鸦。
秦艽心里好笑,这才叫父女连心。
“诶诶,来了,都结婚有孩子了。”贺荣讪讪的笑,赶紧向楼下喊安淑珍,全程没问他们吃饭没,饿不饿,孩子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当然,就连大儿子贺宝生一家三口,也是同样的待遇。洪霞也是一副早就习以为常的样子,叫声爸就坐着一句话不说,小虎平时多好动的孩子啊,此时也规规矩矩坐着,不敢东张西望。
气氛太过沉闷,贺荣主动跟唯一一个成年人生面孔秦艽说气话来,问她是哪里人,做什么工作,估计是在农场寂寞久了,也没几个人跟他聊天,难得遇上一个这么“开朗健谈”的儿媳妇,压根不懂看个眉高眼低,开始大谈特谈自己的艺术造诣。
是的,他现在仍然以新龙国第一批大提琴家自称,从手型、指法、连弓分弓和音阶,谈到大卫波泊尔,谈到《杰奎琳之泪》,最后再感慨一句,大提琴就是他这忧郁、哀伤的生命的真实写照。
秦艽都快吐出来了,其他人亦是如此。
没一会儿,终于熬到婆婆安淑珍回来。
安淑珍的个子在女同志里是很高的,清瘦极了,两颊凹陷,嘴角下垂,法令纹很深,双眼大而无神,且很明显两颗眼珠子高凸,仿佛随时都会暴怒……能看得出来年轻时候应该也是个美女,只不过没有贺荣那种雌雄莫辨的惊艳。
她深深地看了贺连生一眼,“来了?”
“母亲。”
然后,她也不再看贺连生,仿佛他只是个符号,反而朝秦艽伸出手,“你好,我是安淑珍,是贺连生的母亲。”
即使语气很平淡,秦艽也有种她一言不合就会暴怒的错觉。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看面相其实也能看出病来。
安淑珍双眼暴凸,鼻根发青,双颊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焦起皮,以秦艽的经验,这是一个郁郁寡欢却又性格暴怒的人,一言不合就会歇斯底里那种。
秦艽没想到,自己跟婆婆的第一次见面居然这么正式,这么机械。
她仿佛不是个母亲,只是一台运转正常的机器,倒是看见豆豆,脸上难得笑了笑,想伸手摸摸豆豆那肉嘟嘟的脸颊,又怕手上的老茧弄疼她。
“豆豆乖,这是奶奶,叫奶奶。”
“奶奶。”这次她叫了,而且叫得十分清楚。
安淑珍再次笑了笑,“好,真好。”
剩下的时间,就是大眼瞪小眼,为人父母的没有关心儿子长途跋涉有没有吃饭,肚子饿不饿,为人子的,也不喊父亲母亲,不问他们这几年过得怎样。
最后,还是小虎实在忍不住,揉着肚子叫饿,安淑珍这才想起来要去做饭,秦艽和洪霞赶紧起身,说他们回家吃吧,就不打扰两老清净了。
安淑珍也没挽留,最后送到门口,然后趁大家没注意的时候,给秦艽手里塞了一个小手帕包,“这么多年,是我对不住连生,以后你们好好把日子过起来。”
说完也不等秦艽反应,她就折回去了,因为人多,秦艽也不好当众打开,一直回到春华胡同,她才悄悄拉着老贺,把手帕包打开。
里面,竟然是一枚戒指。
戒指圈是金色的,即使经过多年依然有一层耀眼的金光,显然成色非常好,上面镶嵌着一颗小指甲盖大的祖母绿宝石,十分漂亮,一看就价值不菲。
秦艽颇为震惊,她没想到婆婆会给她这么好的东西,其实他们自己日子也不好过,她的工作虽然恢复了,但这么多年的工资一直没个说法,大概率是没办法全给补发的,至于贺荣,早在去北大荒前就被开除了,没一毛钱工资,全靠婆婆养着。她刚才去厨房看过一眼,里头只有两三斤粗粮,油壶里也没多少油了。
这个戒指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她要是拿去信托商店或者黑市,至少能卖好几千块钱呢!
老贺的眼睛,在看见戒指时闪了闪,沉默半晌后,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只见他长长的叹口气,“给你就拿着吧。”
他没记错的话,母亲这枚戒指,是她刚嫁进贺家时,祖母给的,那时候贺家已经败落了,这枚戒指算是最值钱的传家宝。因为有了这枚戒指,母亲以为自己得到贺家上上下下的认可,以为只要自己好好孝顺公婆,服侍贺荣,抚养子女,她就能收获美满婚姻,后来哪怕是两口子吵得最凶的时候,贺荣逼她交出戒指,她也没交。
再后来,贺荣被开除,以一家老小没钱吃饭为由逼迫母亲,母亲也没拿出来。
大概,这是她对这段婚姻最后的守护吧。
秦艽听了,也是半晌说不出话,诚然,婆婆不是个好母亲,但她现在把最值钱的,自己曾经最在意的,象征她爱情和尊严的东西给了贺连生,其实也是一种赎罪。
“算了,给了咱就收着吧,以后给豆豆。”
“好。”
她知道直接给贺连生,贺连生肯定不会要,所以曲线救国给了秦艽,秦艽以后肯定会留给豆豆,这是毋庸置疑的。
“明天,我再过去一趟。”就在秦艽以为身边的人已经睡着时,他忽然又说。
“好,给她奶奶买点米面粮油,我看厨房里没多少了。”他们这次来带着不少全国通用的粮票油票,买东西就是花点钱而已。
“对了,明天一早我要出去一趟,你买东西不方便的话豆豆就我带着出去,咱们中午可能就在外面吃了。”
明天,秦艽要去见一位很重要的人。
第45章 释怀
第二天一大早, 洪霞两口子上班,小虎放暑假在家玩儿,秦艽小两口起来的时候, 洪霞已经做好他们的早饭, 放在灶台上,还温着,都不用热。
这两天秦艽他们在,大嫂家的伙食都很好,小虎喜欢得不得了,秦艽看出来了,今天的早饭是难得的白米粥,熬得稠稠的,加一碟子小咸菜, 看着小虎和豆豆吃得呼啦呼啦的,秦艽心念一动。
又给老贺手里塞了二十块钱,“帮嫂子他们也买点肉。”
老贺点点头, 穿上外套准备出门。
“爸爸去哪里?”豆豆捧着脸蛋大的小碗, 很是好奇地问。
“去买点东西。”
豆豆是个很理智很懂事的孩子, 从来不撵路,闻言也只是乖乖的“哦”一声,“爸爸买鞋鞋。”
老父亲下意识看向她的脚, 那里穿着一双粉白色塑料凉鞋呀,怕她小jio jio 着凉,还穿着白色的纯棉袜,她难道要新鞋子?
“给哥哥。”
两个大人看向小虎, 这才发现他穿着一双大脚趾都露出来的破布鞋, 而且鞋子小了很多, 整个脚后跟都露在外面。
“好,你跟妈妈出门要听话。”
“豆豆听话话。”她拍着自己小肚子保证。
“我不要新鞋,二叔你别买,我有鞋子穿的。”小虎有点脸红,他没想到妹妹居然发现他穿旧鞋子了,不过在大杂院一点不稀奇,因为大家都是这么穿,他还算好的,他是独生子,每年都能有两双新鞋穿,大院里其他兄弟姐妹多的孩子,就只能捡着哥哥姐姐穿过的穿,长这么大没穿过新鞋子的都有。
秦艽迅速吃好早饭,把锅碗瓢盆洗刷干净,交代小虎在家别跑远,因为平时他们没来,他寒暑假和周末也都是在大院里玩耍,所以秦艽就不打算带他出门了。
一个人带俩孩子,万一一不留神看丢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豆豆还小,兜在自己胸前就行。
她拎上几斤石兰买的特产旱烟丝和大枣,出门坐上公共汽车,先到什刹海附近,又转一趟车,这才到达京市中医院门口。
京市中医院门前,正人来人往,这个点挂号大厅人挤人。秦艽也没去跟前挤,而是绕到住院楼后,顺着后门来到背后的家属区,这里是医院职工家属区,里头全是新建的五层高筒子楼,门口还有门卫。
保安见她穿着不错,还带着孩子,虽然眼生但还是放她进去了,秦艽记得,何老以前说过,他住在一进门右手第一栋的三楼,这几栋比较矮,单户面积也大一些,是两室的“大”房子,其它则全是小户型,每户也就二三十个平方。
三楼有四户人家,秦艽不确定何老是哪一家,刚抬手准备依次敲门,最左边的门就开了,出来一个中年女人。
“你找谁?”
秦艽清了清嗓子,“我找何老。”
“何院长?”女人上下打量她,感觉眼生,但看她还比较从容,胸前的孩子也干干净净的,于是多嘴问一句,“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在石兰省收的徒弟。”
女人“哦”一声,“那你等一下,何老夜里去参加临时会诊,应该快回来了。”
“好嘞,谢谢您。”
女人走了,秦艽就把豆豆放下地,自己兜着还是挺累的,毕竟这是个实心的崽崽。
豆豆下地,好奇地打量周围环境,秦艽也没束缚她,只要她不离开自己视线范围就行,她现在的心情,说不紧张是假的。
隔了几十年,她终于就要见到自己师父,何老了。
是的,她今天就是特意来见何老的,上辈子何老曾去找过自己,这一次,她赶在他出门前写了封信给何老,就是不忍心他这么大年纪还要辛苦奔波,信里说等她在冷河镇安顿下来就会来看望他老人家,谁知刚安顿下来就怀孕,开荒,生孩子,找中药种苗,搞种植,等能抽出时间,已经是三年后了。
中途他们也保持着通信,秦艽这次来没来得及说呢,算是惊喜。
“妈妈,老爷爷哦,很老很老的爷爷哦。”豆豆忽然抱着妈妈大腿,躲起来了。
秦艽一回头,就见楼梯口上来一位头发胡子全白的老人,穿着朴素,满面红光,秦艽嘴唇蠕动,哽咽着叫了一声“师父”。
何老虽然气色看起来不错,但听力和眼力都不太好了,毕竟都八十多快九十的老人家了,好像是隐隐听见小徒弟的声音,“三丫头?”
这声三丫头,彻底让秦艽泪崩。
在五里屯的那几年里,大家都叫她来娣,只有何老,一直是“三丫头”“三丫头”的叫,那是一种长者对小辈发自内心的疼爱和宠溺。
她没有父亲,整个秦家没有一个男性长辈,村里能接触到的男性,大多不怀好意,她从小就知道必须自己保护自己,可何老的出现,让她知道,其实人可以被别人保护着。
小时候的她,就是那个幸运儿。
很幸运,能在少女时期遇到这么一位老爷爷。
“真是你啊秦丫头,怎么就长这么高了?这是……”何老看向秦艽身后脑袋一探一探的小豆豆。
“师父,是我,秦来娣,现在我改名了,叫秦艽,这是我闺女,豆豆。”
豆豆见老爷爷笑呵呵的和蔼可亲,这才走出来,糯糯的叫了声:“老爷爷~”
何老立马哈哈大笑,拍拍秦艽的肩膀,又摸摸豆豆的小脑袋,这场景就跟当年秦桂花带着她去找自己学艺时候一模一样啊。
“你从小是个胆子大的,天不怕地不怕,现在你闺女也跟你一样,不仅长得像,这脾气也像。”
这不,豆豆已经牵着老爷爷的手,让他小心点,慢慢走啦。
在豆豆心目中,老爷爷老奶奶走路就是要慢慢的,很小心才行哟。
进了屋,秦艽把提来的东西放进厨房,见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一切物品摆放井井有条,知道这是师父一贯的生活习惯。
“随便坐吧,有个保姆,但这几天老家有事回去了,我老头子一个人生活,东西就这样,看看就行。”
何老是秦艽见过最称得上两袖清风的人,别看他出身医学世家,小有田产,但他积德行善,年轻时候国家战乱,民不聊生,他把祖产捐给了抗日力量,还免费给穷苦百姓送药,所以手上没积下多少钱,后来新社会了,工资也不算高,只够他吃饭。
是的,何老从来不会委屈自己,尤其是一口吃的,他就喜欢吃肉和各种稀罕东西,曾经在五里屯牛棚的时候,他为了吃上一顿最新鲜的野生蘑菇,还把一块手表送给村里小孩呢。
那大概是他唯一的值钱物件了。
师徒二人分别五年再次见面,叙了好久的旧。当年自从被小汽车接走后,何老也没立即来到京市,他先经过了半个月的审核才来到秘密住所帮大领导看病,当然,也不止他一个医生,当时中医西医都各有三个。
后来就一直跟着大领导在山上疗养,通信不便,直到两年前他才回到京市,现在已经确定他就是大领导身边的保健医生之一。
“除了日常保健任务,平时也会出诊,参加一些急会诊,像昨晚那样。”
秦艽点点头,何老这样的技术人才,可以说是无法复刻的,不久的将来,将会受到更高的重视和待遇,所以物质生活肯定是不愁的。再加上他本人爱好书法、打太极和美食,精神世界十分丰富,自己这个远隔千里的徒弟,好像真没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你啊,要真想孝敬我,就把咱们老祖宗的东西发扬光大,让更多的人认识中医,理解中医,受益于中医。”
秦艽眼眶微酸,“我一定会的。”
师徒俩聊了一会儿,何老打了个电话,很快他的助手就送来三份饭菜,他洗洗手,捋了捋袖子,“我昨晚临时被叫去急会诊,肚子饿得慌,你们就陪我随便吃点。”
豆豆看了看妈妈,见妈妈点头,这才跟着吃。
小孩嘛,饿得快。
可当打开饭盒的时候,秦艽还是震惊了——巴掌长的油焖大虾叫随便吃点?
豆豆自打出生还没吃过虾,也不知道这个东西叫啥,反正闻着挺香的,就看向妈妈求助。
秦艽一面帮她剥虾,一面跟何老聊天。何老自己吃得很利索,抬手制止了秦艽的帮忙,“吃你的吧。”
这么大的虾在后世都不多,更何况是现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也不知道是激素和添加剂少的缘故还是怎么的,秦艽觉得虾肉特别嫩,特别甜,有股子鲜味儿,豆豆才吃一口就被香迷糊了,大眼睛眯啊眯的,连咀嚼速度都快了很多。
秦艽一面帮她剔虾线,一面跟何老聊天,说她这几年在冷河镇的经历,尤其是自己遇到的几个有意思的病例,龙娇娇和张月红。
何老听得连连点头,也说了一些自己的看法和见解,让秦艽受益匪浅。
吃过饭后,何老需要休息,秦艽也不好再打扰,只能带着豆豆离开,这一别,又不知道是多少年。
“去吧,山长水远,总有再见的一天,今天我看见你的成长,很欣慰,你要记住,要一直做一名好中医。”
“是,徒儿记住了。”
何老给豆豆塞了个红包,挥挥手,自己回房睡觉了。
直到离开何老住所,秦艽的心情也没缓过来,倒也没心思看给了豆豆什么,只是帮她装自己兜里。等回到春华胡同打开一看,才发现何老居然给了一根盘成圆形的金丝。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一根金针,极细,极软,能各种角度弯折的足有一米多长的金针!
秦艽记得,她很小的时候曾经在何老头上见过这个东西,后来因为有人举报说他私藏封资修的东西,村里民兵队去牛棚里搜查,又在他身上搜查半天,愣是一个钢镚都没找到。
她以为这个东西要么被谁顺手牵羊拿走了,要么是掉地上找不着了,事后还替师父心疼了好久,做梦都在找东西,没想到现在居然被他拿出来送人!
还是送给豆豆!
其实豆豆用不上这个东西,他金针真正要送的,是秦艽。
师父希望她能一辈子做个好中医,发扬光大中医,把金针给她,就是把毕生衣钵传给她。
秦艽紧了紧拳头,暗暗发誓,这一次,她定不会让师父老人家失望。
*
下午,送东西的贺连生回来,带回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消息——安淑珍主动向贺荣提出离婚了。
秦艽看着他明显比昨天舒展的眉头,心里忽然就豁然开朗。
是啊,安淑珍纵然有不对的地方,纵然不是个好母亲,但在这一天,她终于迈出了早在三十年前就该迈出的一步,她终于不再是贺荣的妻子,而是她安淑珍自己了。
“那婆婆有没有什么打算?”
“她想先干两年,然后等退休,回老家种种地,养养鱼。”
安淑珍不是京城姑娘,她老家是冀北省的,那边还有不少亲戚,自己兄弟姐妹也在那边,这么多年一直没少接济她。
秦艽想了想,点点头,“到时候咱们按期给她打点生活费,怎么样?”
老贺摇头,“她说不需要。”
以安淑珍的自尊心,这么多年愧对儿子,她又怎么会要儿子来赡养?
至于贺荣,他一直想出国找他的白月光,等改革开放后他就能出去了,前提是他有钱的话。
不过,这不是他们关心的问题,第二天一大早,告别了大哥大嫂一家,秦艽一家三口就登上了前往石兰省的火车。
一路辛劳自不必说,这趟出行一家三口都有各自的收获,而收获最大的,秦艽觉得还是贺连生。
因为,这一趟见了他的父母,他的母亲真切地为曾经的伤害对他道歉,也迈出了勇敢的一步,萦绕他整个童年和青年时代的不安与恐惧,都消失了。
秦艽发现,这一路上,他笑的比前面几年都多。
豆豆蹲着玩玩具,不小心挣出个屁,他笑。
豆豆吃饭的时候,嘴角沾了一粒米,他笑。
秦艽睡觉只是打了几分钟小呼噜,他笑。
下车时候,秦艽把豆豆的小袜子忘在车上,他笑。
秦艽:“?”这个人的笑点这么奇怪的吗?
更诡异的是,秦艽中途上厕所,回来的时候,居然听见这男人抱着闺女,亲了一口,叫出一声“豆宝”!
“你叫什么?”
“没什么。”
“你叫豆宝,我听见了。”
“你听错了。”
“爸爸叫我豆宝哟!”小姑娘双手叉腰。
贺连生:“……”
*
下了火车一路奔波回冷河镇,却意外地看见家里没人,连小兔子也不知所踪。
秦艽纳闷,看见张月红,还奇怪,“月红姐,你看见我奶奶没?”
张月红也是奇怪,“我也正找她和我妈呢,这俩人跑哪儿去啦?”
“来了来了,在这儿!”不远处,两个老太太挎着红柳筐子,跑得气喘吁吁。
“了不得,出大事啦!”
“刘宝珠要跟赵青松离婚啦!”两位大娘的眼睛里,是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第46章 战斗机甘草
这可是整个412厂建厂以来第一个闹离婚的!
还是在这个年代, 没多少人离婚的年代,可想这个消息对大家的冲击有多大,就连秦艽都听愣了。
张大妈还没站稳脚跟就开始给大家科普事情经过:刘宝珠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嘛, 结婚四年了, 她自己检查了几次都没问题,她就寻思让赵青松也去检查一下。赵青松一开始不乐意,觉得大男人查那个有失面子,但也耐不住她闹,后来还是去了,但要求是不能让她跟着,说她跟着他没面子。
面子面子,都是他的面子。
“你说奇怪不奇怪,赵青松拿回来的检查单子说一切正常, 可还是怀不上,这刘宝珠就纳闷啊,前几天上省城就自己去医院问。”
这不问不知道啊, 一问吓一跳, 人家一看她拿着工作证和结婚证, 确定是夫妻关系,在一堆原始单子里找到两个叫赵青松的,一个是一切正常的, 另一个则是一颗小蝌蚪都没有的……
她再对比年龄喝工作单位,没蝌蚪的那个才是她老公!
而医生对此的解释是,这个赵青松做了结扎手术,那啥里面肯定不会有小蝌蚪啊……
“刘宝珠不信, 人医院也怕她闹事, 还把四年前赵青松做结扎手术的记录给翻出来, 白纸黑字盖着章呢。”
众人听得嘴巴都合不拢,“四年前,那岂不是刚结婚的时候就?”
“赵青松真把自己给结扎了?真是个狠人呐!”
“他有俩孩子呢,不狠不行啊。”有人还挺理解他,“他不也是怕宝珠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诚心待海洋海燕嘛。”
“看不出来,倒是个好爸爸,生怕海洋海燕受委屈呢。”
“啥狠人啥好爸爸啊,他要是不想生可以商量啊,刚结婚就自己悄悄去结扎,还让刘宝珠到处求医问药,他这算人事儿?”终于有人间清醒反驳道。
“就是,人刘宝珠黄花大闺女嫁给他,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有啥错,他凭啥啊他?”
“四年前就结扎了他咋不说,宝珠这四年跑医院跑了多少趟,就允许他当好爸爸,就不允许宝珠有自己的孩子吗?这男人可真够鸡贼的!”
众人七嘴八舌,从一开始的“狠人”到抨击他不地道,秦艽还挺欣慰,看得出来大家的三观都很正。
当年她要是也能像刘宝珠一样多个心眼,把事情捅出来,说不定就不用一辈子耽误在这棵歪脖子树上了。
在这一刻,她是羡慕并佩服刘宝珠的。
“现在刘宝珠不干,闹着一定要离婚,刚才刘政委都去劝架了。”
众人一看,难怪没看见刘政委家的李玉华嫂子,原来是去安抚大后方了,秦艽也有点拿不准,刘宝珠这次只是闹一闹还是真的奔着离婚去的,毕竟结扎术是可以复通的,如果赵青松妥协的话,她会不会也就此偃旗息鼓?
但这不关自己的事,秦艽也懒得多问。
正好怀里的小豆豆开始揉眼睛,准备睡觉了,她得赶紧带回家安顿。
把豆豆放家里由奶奶看着,秦艽打算先去诊室看看,这几天不在,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她的事。刚走到门口,忽然听见一声惊呼——“秦大夫快来一下!”
秦艽脚步一顿,听出来是张月红的声音,赶紧出门。
“怎么了月红姐?”
张月红跟捡到钱似的,“你来看,你看这是不是甘草?”
只见她手里拿着的植物,茎条长长的,细长的绿色叶子,还开着紫色的小花,一穗一穗的,不是甘草还能是啥?
“可你看,它的根居然这么长!”张月红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她一直记着当时钟教授教大家的种植知识,知道甘草的药用部分是根茎,根茎长到什么程度就能采摘,刚才除草的时候不小心铲到了一棵甘草,露出它棕红色的根来,顿时眼前一亮。
“钟教授跟咱们说,一般甘草要种植三年以上才能采摘,但这批甘草种苗是他改良研发过才移植过来的,说最多两年就能采摘,我们当时还不信,秦大夫你看,这根茎都变成红色,有我大拇指粗呢!”
秦艽抓起一根看了看,还真是!
拨开外皮,用牙齿咬下小小一截儿,断面有髓,直径大约两公分左右,关键是还长,这根要是不挖断,怎么说也得有五十公分左右!再嚼吧嚼吧,味道芳香中带点甜,说明完全能采摘了!
她原本计划的是到明年春天才能少量采摘,剩下的大半也要等到后年春天才行,平时顶多用药的时候来挖几根……谁能想到,这种的哪是普通甘草,简直就是甘草中的战斗机!
不用秦艽自己动手,张月红又深深地挖了几下,将整株甘草连根拔起,发现它的根系十分发达,粗细不一,但几条主根都足有五十公分长,直径也非常可观,顿时兴奋地拍了一巴掌,“咱们有得忙咯。”
她没想到,钟教授挑选的这片土地,居然这么适合甘草生长。难怪上个月钟教授进来指导的时候,意味深长的说她们接下来有得忙了,老头是早就知道提前采摘的事了吧!
*
半小时后,卫生所里。
“啥?甘草能采摘了?我不是听人说甘草要种三四年嘛?”老钱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对。”又把钟教授的改良繁育以及大量试验土壤性质之后针对性选地的事说了。
半晌,老钱不得不接受他们种出战斗机甘草的事,讷讷道:“难怪啊难怪,当时咱们还说这钟教授咋跟老农民似的,吃住都恨不得搬药田去。”
“这就叫科学技术促进生产力啊,咱们得好好感谢钟教授,还要感谢龙主任啊。”
秦艽点头,她没想到,钟为民真的这么厉害,龙文介绍给她的哪是什么简单的教授专家,分明是大神!
“我计划着,能采摘咱们就先采摘一部分,因为种植面积太大,全都积攒到夏秋季怕是忙不过来,正好卖了之后能陆续给所里回笼点资金。”有了资金,就能还贷款,能给大家伙发点福利。
“成,这事你安排,我们听你的。”
秦艽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这哪能,您可是咱们的领头羊,咱们就是您身后的……”
“得得得,我还能不知道,其他人可能真是羊,你可不是。”
老钱笑哈哈的,又扯了几句闲话,“忙归忙,但自个儿身体也要爱护好,有啥我能做的你就说,不必拘泥于正副,革命事业不分高低。”
下午,秦艽先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做个提纲,列在本子上,譬如价格、数量、加工工序、验收时间、付款方式等等,生怕在电话里一紧张就丢三落四,毕竟她上辈子一直困在家里,跟外面没什么接触,这种太正式的场合还是会紧张。
希望多历练历练,早点做到大方从容吧。秦艽想着,从记事本里掏出一张名片,照着号码拨打过去。
是的,自从她当上副所长后,老钱经常出差,所里唯一一部电话机干脆就给移到她办公室来了,倒是方便她与外界联系。
“你好同志,请问是石兰省中药公司吗?”
“麻烦帮我找一下龙文龙主任。”秦艽说完,紧张地喝口水,又看了一眼谈话提纲,那边很快传来一把低沉的男中音。
“你好,我是龙文。”
“龙主任你好,我是秦艽。”
龙文反应很快,“秦大夫你好你好,本来应该亲自登门感谢的,但一直忙工作,您最近还好吗?”
还能这么客气,秦艽的紧张缓解不少,“挺好的,令爱最近身体怎么样?”
其实龙娇娇的身体恢复很快,没几天肚子就消下去,变得平坦而柔软了,至于那些恶心干呕的症状,更是一年多没复发过了。甚至,因为有秦艽的诊断,班主任专门开班会帮她澄清了谣言,她没有怀孕,而是生病,慢慢的大家见她大大方方来上课,也没什么“后遗症”,也就相信了,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她不是怀孕,小女孩的名誉及时得到了挽回,现在也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少女了。
龙文非常感激秦艽,还经常说他们卫生所需要什么药只管开口,只要有门路,他一定给弄来。但老钱舍不得用这份人情,进药的事从未麻烦过他。
不仅没麻烦过他,还又陆续帮了他两个小忙。
事情实在这样的,因为秦艽治好了龙娇娇的病,龙家一家子对她的医术很是信服,他们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打电话问秦艽,秦艽都会事无巨细告诉他们吃什么药怎么吃好得快,一来二去,就连他们身边人也来找秦艽。就在去年夏天,还介绍了两个重病患者过来,都是在省医院不收,说回家好吃好喝的阶段了,秦艽医者仁心不仅没拒绝,还给慢慢调理到能吃能喝,完全治愈不可能,但至少生存期比大医院“判”的长了很多。
又说了一会儿客套话,秦艽也不再兜圈子,“其实今天冒昧打这个电话,是有个事想咨询龙科长。”说“咨询”而不是“求帮忙”,这算是把主动权给别人,如果别人愿意帮忙,顺口就会答应,要是不愿意,还能装“不知道”。
秦艽言简意赅将卫生所想要卖甘草的事说了,大大方方说明卫生所目前的困境,希望能得到外界的帮助。老钱那样铁骨铮铮的汉子出去了都得点头哈腰,她要是用人情能换来卫生所的发展,她当乞丐都愿意。
龙文认真的听着,时不时“嗯”一声,完了又详细询问这批甘草什么时候能采摘,长短粗细怎么样,数量有多少,事无巨细,倒是很上心。
“对了,秦大夫说这批甘草是前年春天才种下去的?”
“对,但跟咱们市面上常见的品种不太一样,成熟周期非常短,药效却是丝毫不影响的,您如果有时间,我们欢迎您亲自来实地考察。”
秦艽的诚意不仅如此,“如果您那边需要,或者能找到买家的话,我们可以以低于市场进价一成的价格给您。”
至于这一成的差价,就是他作为采购商或者中间商能赚的钱……嗯,如果他愿意的话。
但龙文是什么人啊,各大医院的进口药都在他手里把着,卖甘草这点苍蝇腿都算不上的差价,他还真不缺,更关键的是,秦大夫可是救了闺女的命,时隔快两年才联系他的,这中间没有提任何要求,唯一的要求还是替公家跑腿,他怎么说也得把人情还上。
“成,后天我让人过去实地考察。”
秦艽狠狠地松口气,这事八成是成了。
第47章 离婚了
说是第三天过来, 其实第二天傍晚,两名穿着工装的中年男女就走进了冷河镇。
双方确认身份之后,秦艽将人领到药田, 也不用她费劲, 老钱和张月红就能麻溜的介绍开,哪一块是枸杞,哪一块是黄芪,哪一块是党参,哪一块又是甘草。
来人看着眼前那郁郁葱葱间夹淡紫色的药田,仿佛一眼望不到头。
“秦大夫,这真的是前年春天才种下去的?”来的人里,男的是药材鉴定员和化验员,女的则是采购科一名小组长, 毕竟那么大的公司,业务遍布全国乃至国外,分工明确, 各司其职是肯定的。
但秦艽能看出来, 这名小组长说话很管用, 立马又将种苗特殊性给说了,再现场随机挖两根出来。
化验员拿着,又闻又尝, 甚至还拎出一套化验设备,开始各种光谱检验。
秦艽反正是不懂,她只负责主持大局,有什么老钱和张月红解答不了的疑问她来解答, 其它就是招待工作。
毕竟是全所的大事, 卫生所上下几人那是前所未有的团结, 上午将卫生所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中午顶着大太阳去药田边干活,哪里有根杂草,路上有块碎石,都得扒拉干净。
接下来三天,每一餐都是老钱和秦艽在小食堂订一桌好酒好菜,招待俩人。事先向厂里报备过,只要所里出饭菜钱就行,做的全是大师傅的拿手菜,一开始老钱还拎着一瓶连过年都舍不得喝的西凤酒,怕不够又加了两斤二锅头,抱着不是他倒下就是对方倒下的心态,毕竟出去进药这都是常态,人家还要求喝好酒呢。
谁知到了饭桌上,小组长直接一伸手,“喝酒就不必了,龙经理亲自交代过,秦大夫是他的大恩人,要不是下午还有正事要做,该咱们代经理敬您一杯才对。”原来是去年年底,龙文已经正式成为销售部经理了。
老钱从善如流,赶紧把酒收起来。
“本来龙经理要亲自前来的,但咱们厂最近业务量大,他指示我们,一定要亲自来看看秦大夫,要不是他实在抽不开身,也轮不到咱们来。”
这话说得,不知道的还以为秦艽跟龙文多好的私交似的。
连吃几顿,化验员也敞开心扉,“来之前咱们就知道你们这边条件会艰苦,只是没想到是这么艰苦……钱所长能坚守多年,我真敬你是条汉子!”
秦艽接话,“咱们钱所长不仅坚守冷河镇多年,以前还是军垦兵团的呢,刚下战场就扛着铁锹来挖地窝子的第一批战士,就现在咱们吃的面条,种小麦的地,是他挖的,咱们吃牛羊肉喝牛羊奶,养牲口的牧场也是他垦的。”
俩人顿时起身,敬了个军礼。
原来化验员和小组长都是退伍军人,比旁人又多了几分特殊情分,很快,不用秦艽引话头,回忆军营故事的三人就开始称兄道弟了。
老钱面上谦让着,心里却也是酸酸的。是啊,他在卫生所窝囊了这么多年,有几个人知道他曾经是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就连卫生所里的同事,估计都忘了这茬,在所有人心里,他老钱就是个点头哈腰没骨气的老油条,一辈子到头也就混个科长罢了!
但秦艽不一样,他能真切的感觉到,这个年轻人是发自内心的佩服他,尊敬他。
有了这顿饭,事情变得更顺利了,第二天上午小组长打电话请示副经理,确定好价格之后,直接给了卫生所一个大惊喜——他们不仅同意收购甘草,还承诺其它药材,一旦达到采收条件,也会以合理价格收购!
“也就是说,咱们种的药,被他们全包了?”老王捏了捏脸,总感觉在做梦。
“对。”
“而且是现场采收,现场全款付清,不压咱们的货款?”
“是。”
所有人围在秦艽周围,将她簇拥着,“那接下来一个月,咱们每天都能有进账?”
秦艽笑着点头,“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中途不能出岔子,尤其是药物,入口的东西,要是出了岔子,我直接送派出所。”
“无论是负责采收的,称重的,还是记账收钱的,心里都必须绷着根弦。”体力活可以交给工人做,但这些事还是得卫生所的人,而卫生所里,秦艽是知道每个人的小心思的。
“一句话,齐心协力,合法合规,大家都有肉吃,要是出岔子,也别怪我不留情面送派出所。”
是的,派出所,而不是厂里保卫科,保卫科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或许还有回旋余地,派出所那就是彻底的铁面无私,进去就别想出来的地儿!
所有人精神一凛,连忙答应“肯定会办好”,“绝不掉链子”。
“接下来,就是分工。”秦艽拿着笔记本,按照各人性格和能力,老钱是所长就负责坐镇指挥和联络运输车辆,关卡放行。
老王这种锱铢必较的性格就负责称重,保证绝不会缺斤少两。
钱桂英说话难听,油盐不进,少收一分钱都会追到家属区去讨要的性格,就负责收钱,而另一名跟她不对付的护士,则负责记账,主打的就是一个互相监督互相牵制且特意交代,要是工作中途故意闹矛盾,那最后福利也没她们的份。
剩下的人没啥太突出的优缺点,秦艽就让他们去监督采摘,药材需要深挖,不然会把根系挖断影响品相和价格,但又不能太深,否则会让土壤养分流失,以后想再种就难了……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有人上心。
这是她上任以来第一次办出跟钱有关的“大事”,丰收的场面本该去看看的,但豆豆回来以后感冒了,每天都会发低烧,平时都不粘人的豆宝,发烧以后就黏上妈妈,谁抱都不要,只要妈妈。
秦艽只能抱着穿戴整齐的豆豆,远远地盯着采收进度。
就怕有的人自作聪明,以为她不在现场就能钻空子。
等一切安排妥当,秦艽累得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扶着腰回家,躺炕上当大爷。
她算是明白为啥有的人一下班回家就躺炕上了,因为这真的是太舒服了呀!
炕上冬暖夏凉,还软和,平躺侧躺都舒服,饭做好奶奶还直接放炕桌上,她都不用下地,这种感觉怎么能不舒服呢?
“快吃吧,瞧你累的,不行就休息几天,你又不是正的,一个副所长把你能得……”
“奶,革命工作不分高低。”
“行行行,为你好还有错了,赶紧吃。”秦桂花将饭菜摆好,又去厨房拿碗筷。
“话说最近宝珠变化挺大的,你们发现没?”
秦艽对刘宝珠不太感兴趣,反正自己上辈子也是被她坑过的,更何况她的人品,秦艽也不觉得是可以做朋友的水平。
“宝珠最近烫了头发,买了新衣裳,还穿上高跟鞋,胳肢窝底下挎的小皮包,我听说可贵啦。”
“这女人忽然一下子有钱起来,怎么感觉怪怪的?”她记得,赵青松可是非常好面子又抠门的,怎么舍得让她在自己身上花这么多钱。
孙女婿不在,祖孙几个吃饭基本都在炕上,刚把饭菜摆上,隔壁就传来一声暴喝,“你就死心吧,我不可能跟你离婚,绝对不可能!”
这是“铁血男儿”赵青松的声音。
秦桂花赶紧将打探来的第一手信息跟孙女们分享,“听说宝珠提出,离婚得给赔偿,就按照你们大姐那年离婚时候的一样,至少得给一千。”
一千块是啥概念,赵青松怎么可能一口气拿得出这么多钱?他的钱全都寄回家给老爹老娘哥哥嫂嫂以及侄子们盖新房子买新衣裳穿了,一千块怕是在要他的命!
不行忍不住了,秦艽和秦盼立马将耳朵贴到窗沿上。土房子不隔音,再加上门窗都开着,这声音想不传进来都难。
“宝珠,你知道的,我是个父亲,我也有我的难处。”
刘宝珠本就漂亮,最近花钱打扮之后愈发有种艳光四射的感觉,只见她抚摸着自己淡粉色的指甲,“就一句话,生孩子,或者离婚,你别给我扯结扎手术的事,我问过了,能复通。”
“我这点工资该怎么多养一个孩子,你知道的……”
刘宝珠撇撇嘴,那还有啥好说的。
“宝珠,你知道的,我马上就能升副团了,这种荣誉不是金钱能买来的,我希望到时候自己的军功章也能有你一半。”
“海洋和海燕都是好孩子,只要你好好待他们,他们一样把你当亲生母亲孝顺,我听说生孩子很痛,还有生命危险,我也是为你好,就这么养着他们,不好吗?”
刘宝珠看着他真诚无比的双眼,呵呵。
“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让我无痛当妈?傻逼玩意儿。”
赵青松虽然不太懂,但感觉是骂人的脏话。“刘宝珠同志,请注意你的言行。”
刘宝珠冷笑,可恨她重生一回,本以为抢了秦来娣的好亲事,却不知道赵青松这鸡贼男处处埋着雷!
是的,刘宝珠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上辈子死在港城。当年秦来娣结婚随军后,奶奶给她介绍的都是些什么货色,下乡知情,村长家儿子,供销社临时工,钢铁厂包装工,没一个她能看上眼的,一耽搁,年纪就大了。
她忽然想起过上好日子的秦来娣,于是打着好朋友的旗号来看她,其实是给自己物色对象。
可惜老天就是不公平,未婚的都是些歪瓜裂枣,优秀的都结婚了,思来想去,她还是挑到一个跟赵青松同级的外地干部,这人长得不赖,也有文化,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名草有主。
但她刘宝珠不怕,听说老家媳妇是包办婚姻,她既年轻又漂亮还有文化,她就不信他能在自己攻势下当柳下惠……然而,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原配老婆带着儿子杀来,差点把她打个半死。
可恨的是秦来娣居然一点儿也不帮着自己,还跟别人一样数落她,居然一点朋友情谊也不顾,她发誓一定要混出个人样,回来让秦来娣后悔。
她也确实找到对象了,是老家纸箱厂的工人,后来下海经商成了暴发户,还搬到了港城,她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富太太,但男人有钱就变坏,在她做头发做指甲买包包的时候,他在外头养了个二奶,不仅给房给车,还生了俩儿子,将来要跟她唯一的女儿争家产的小杂种!
这让她怎么能忍,当即就想要弄死那母子仨,却不料在她动手之前,小三和私生子就买通她身边的菲佣和司机,给她车子刹车做了手脚,最后在一个深夜里一发不可收拾,冲进海里……
她没想到自己醒来居然回到少女时代,那时候她还是个土里土气的农村姑娘,身边还有个小辣椒一样的好闺蜜。
她挺喜欢小辣椒,希望她嫁得好,但又不希望她嫁太好。这时候正好秦寡妇去找孙女的救命恩人,她于是使了点小手段,引导老太太误以为贺连生是赵青松,从而把来娣的亲事抢到手。
上辈子,她只看到来娣走上人生巅峰,只知道她的继子继女风生水起,只知道赵青松前途光明一心一意,没有花花肠子,却哪里知道,专一并不是好男人的唯一要求。
被花心坏男人所伤的她,只想拥有一段平静的婚姻,她相信自己拥有那么多年远超常人的阅历,在她的辅导和督促下,赵青松这辈子一定会早早的更上一层楼,她一定会取代秦来娣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事实是,这个鸡贼男不仅没让她成为官太太,还差点当不了母亲!
“就这样吧,我也不敢跟你过了,谁知道你又会怎么折腾我,这样吧,咱们夫妻一场,你给我一千块赔偿,我们和平分手……你也不想我去找你们领导闹的,对吧?”
赵青松额角青筋直跳,“你一个农村姑娘,能嫁给我这样的干部,你想清楚了吗?”
刘宝珠扯了扯嘴角,直到现在,他也以为是她高攀了他,呵。
所谓的干部,能赚几个钱?还不够补贴他老家那一堆穷亲戚。而她最近,已经跟上辈子的前夫联络上,她前脚一离,后脚就能跟他结婚。
至于以后会渣了她?无所谓,反正她会先他一步,拿走他所有身家。
“就这样吧,你们领导我全都认识,你的结扎手术单我也有原件,你记住千万别抵赖,大家都是成年人,没必要闹得不体面,好吗?”
她的语气那么温柔,说的话却那么冷,让赵青松直接冷到骨子里。
最终,在权衡利弊之下,他终于是咬着牙说出一个字:“好。”
第48章 说不生就不生
赵青松离婚了, 第二次离婚了,这个在整个冷河镇都是相当炸裂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412厂。
为此, 还有人专门慕名而来, 名义是找秦艽看病,其实是在“偷窥”风云人物赵青松。
离婚的本来就不多,梅开二度的更不多,更何况他离婚还是自己作的,可不要好好瞻仰瞻仰?
赵青松感觉,自己无论走到哪里,似乎都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他,刚开始他还以为会收获同情,最好是上面团长团政委的家属们都同情他, 然后再给他介绍个更好的。
结果……
幸好,他的痴心妄想没说出来,不然这些家属唾沫星子就能把他淹死。
家属们的意见, 他归结为女人都会同情女人, 可男人们也没有同情他的。刚离婚就被领导批评和施压, 接连几天被同僚笑话,赵青松在家里躲了两天,还是不得不出门。
这时, 众人发现他瘦了,也萎了,老了,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几岁, 现在说他四十五岁绝对有人信。
秦艽看看也就罢了, 她最近挺忙的, 对他的事并不感兴趣,反而十分佩服刘宝珠,她倒是走得潇洒。
离婚后带着赵青松赔偿的一千块钱,当天下午就离开了冷河镇,还是一辆小汽车专门来接的。
这种魄力,秦艽上辈子但凡能有一半,也不至于把自己的日子过成那熊样。
***
秦艽发现,豆豆这孩子真的是过分理智了,就说感冒了喂药这事吧,哪个两岁多的小孩能好好喝药的?
豆豆就能。
她不仅不会像别的孩子那样哭闹挣扎,不会把药吐出来,她还能主动喝,只要妈妈递过来,她就面不改色的喝下去,然后再慢条斯理接过妈妈递来的清水,漱漱口,再喝几口温开水下肚,然后就若无其事跑出去玩了。
喝药,就那样吧。
还没反应过来的秦艽:“?”
要不是已经喝空的小杯子真的什么都没有,地上也没有药液,她都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就连秦盼看着自家这小侄女,也觉得怪怪的,“三姐,你说豆豆会不会是舌头尝不出味道?”
秦艽想了想,深以为然。那么,事情就大条了,她一个老中医的闺女,她奶奶一个胶东大厨后人的重孙女,居然生出一个没有味觉的孩子?
于是,接下来,豆豆就发现妈妈和小姨总是追着她喂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譬如酸得倒牙的老陈醋,甜得腻死人的冰糖,苦得掉渣的苦瓜,甚至还给她尝了一根小辣椒……
救命啊!
她妈妈和小姨怎么那么笨,她们的嘴巴是尝不出味道吗?居然还追着她问这些东西是什么味道?
讨厌的味道!哼!
*
另一边,卫生所里。下午五点,药田那边准时收工,一群人叽叽喳喳回到卫生所,开始扒拉着算盘算进账。
钱桂英的脸晒得通红通红的,但丝毫不影响她的热情,“咱们今天一共采收了……”算盘拨得噼里啪啦。
省中药公司有专门的药材晾晒房和炮制车间,所以甘草都是挖出来就卖新鲜的,当天晚上就能运输到分公司,丝毫不影响药效。
“我听说晒干的都是三角一斤,咱们新鲜的能给到一角六分已经是总公司领导看在咱们秦副的面子上了。”有人小声说。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钱桂英,都想看她说点什么。
她跟秦副别苗头的事谁不知道啊,所里的人精们全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甚至还有人明里暗里说秦副就是故意把她分派到最累太阳最晒的岗位,不然怎么不让其他人去呢。
要是平时,钱桂英肯定就要跳起来说几句难听话的,然后大家就有好戏看了,要是正说着被秦副听见,那就更精彩了。
可惜,今天的钱桂英却一反常态——没顺着他们期待的说秦副坏话。
有人拐了拐她,“喂,桂英姐你听见没?”
“听见啥?”
同事们撇撇嘴,心说跟谁装大头蒜呢,不就是怂了嘛。
“嗯哼。”秦艽从门口进来,似笑非笑看着这几个人精。
大家都暗叫不好,也不知道她在门口听了多久,有没有听见她们说的话。
秦艽仿佛没看见她们脸色,“桂英姐,今天一共卖出去多少?”
钱桂英连忙掏出记账小本本,“今日采挖甘草地2亩整,收获新鲜甘草4980斤整。”
当然,一般甘草是没这么大亩产量的,但种植大神钟为民改造过的就是不一样,即使晒干也还能有两千斤左右,这亩产量都快赶上很多省生长周期三四年的老甘草了!
秦艽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今日卖甘草总计入账796元8毛。”
会议室内,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真……真这么多?”
钱桂英白眼一翻,“怎么着,不信任我你来算?”
“不是不是,桂英姐咱今儿才挖了两亩,还有8亩没挖呢,这要是全挖完,岂不是三千多块?!”
“天爷喂,三千多块都是咱们自己能分配的?”
“小赵你掐我一把,看我是不是在做梦……嘶,让你掐你还真下死手啊!”
老钱爽朗大笑,似乎这么多年的郁气都少了大半,“即使刨除种植成本、工人工资,咱们手里最少也能落2500块。”
这下,会议室都沸腾了,“所长这钱是都给咱们当福利吗?”
“这福利怎么分,是按工作量分工还是工龄?”
“不行,得按职称和职级。”
“那不行,要说这所里我也是老人了,我小三十年的工龄就因为不会考试,职称上不去,平时工资比你们小年轻低就算了,怎么现在干一样的活福利还比你们少,我老王第一个不服。”
“王医生你也是,工龄长是工龄长,可你平时这儿疼那儿疼,也不是咱们……”
“啪”一声,秦艽将笔记本重重地拍在桌面上。
一瞬间,菜市场秒变秋后问斩现场。
老钱重重地咳了一声,“具体的分配方案,我和秦副会出个章程,到时候在厂里会议上讨论,党组同意才会实行,活还没干就先想着怎么喝汤吃肉了,把你们能的……”
鸦雀无声。
“况且,咱们以后都自收自支,挣一分花一分你们觉得像话吗,怎么说也得留出足够后续花销的流动资金才行。”
众人全都不吱声。
秦艽和老钱对视一眼,当即赶人,一直在会议室待到天黑,废了好几稿才理出个雏形来,晚饭都是秦盼给他们送来的。
当然,出了方案,他们也没第一时间宣扬出去,先让老钱带着方案找领导过会和批示,奖励太多别说其他科室有意见就是领导也有意见,奖励太少又会打击同事积极性,秦艽可算是想破了脑袋。
晚上吃饭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太阳穴都是突突的。她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小说女主角的运筹帷幄,她上辈子当家庭主妇,也不懂什么商业运营,什么利益分配,她只知道,要是公布的分配方案有人不服,那事情将变得非常棘手。
现在还没改革开放,他们这么搞其实是铤而走险,万一真有人要计较,一锅肉都得被坏,搞不好连锅都给你砸了。
所以怎么把每一方都照顾好,既能让少干的人不眼红,又能让多干的人觉得付出是值得的,这是个问题。
“这鹅蛋,我去冷河镇买的,你多吃点。”
秦艽一脸苦色,蛋类是优质蛋白和优质脂肪她知道,但也耐不住天天吃顿顿吃啊!
“多吃点,我听老一辈儿说,鹅蛋大补,以后啊……”欲言又止。
“奶就是想催三姐,赶紧给生个大胖重孙呗。”秦盼抬头说。
秦桂花一个筷子头拍过去,“你懂个屁。”
“奶就是重男轻女的老封建,生男生女是由染色体决定的,是个随机事件,是……哎呀,奶又打我,再打都不聪明了讨厌。”
秦桂花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闭死你的嘴。”
秦艽看秦盼委屈巴巴的,心里也有点不得劲,干脆直言:“奶也别浪费时间折腾这些,豆豆两岁了,我不想生了,我和老贺都想好了,这辈子就这么个孩子,我也只会爱她这么一个孩子。”
要说对男丁的执念,老太太是执着了一辈子的,不光嘴上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可对豆宝,她又一点不觉得她是女孩就不给吃不给穿,甚至秦艽能感觉出来那种发自内心的疼爱与宠溺,巴不得走哪儿都把豆宝兜在身上。
就说去年冬天,家里的炕坏了,冬天冷得慌,她都是把豆豆的小脚放自己怀里暖着,一直暖到天亮。
平时所有人都吃粗粮,唯独豆豆能吃细粮,小馒头小包子菠菜面条换着花儿的做,每顿不是鸡蛋就是鹅蛋或者大骨头,骨头敲碎都要把髓油吸出来喂给豆豆,更别说家里有个什么好的,永远是豆豆先吃,她吃剩的才会轮到秦艽和老贺秦盼,奶奶基本可以一口不吃。
奶奶是爱豆豆的。
“不爱不爱,我谁都不爱。”拂袖而去。
秦盼红着眼圈,小兔子似的,“三姐我是不是惹奶奶生气了?”
“不用管,这种思想就是不能惯,咱们吃自己的。”
“对,不能惯,不能谁老就谁有理对吧?”吸了吸鼻子,秦盼恶狠狠地说,“三姐你真想好不生了?”
“嗯。”老贺都结扎了,肯定是不生的。
对于奶奶这种莫名其妙的脾气,秦艽也压根没放心上,她总是要多失望几次,才知道自己和老贺的决心。
倒是一旁的豆豆,见太奶奶好像生气了,吧嗒吧嗒下地,追上去,抱着太奶奶大腿,使劲蹭。
原本还怒气冲冲的秦桂花,一颗心顿时软得不像话。
第49章 “你爸爸回来了哟!”
秦桂花女士并未萎靡多久, 因为这家里最爱她的就是小屁豆子啦,她怎么忍心让小屁豆子掉金豆豆呢?
虽然,这孩子很少哭, 但越是这样的孩子, 越让人心疼不是?
秦艽也打定主意要让她放弃幻想,所以没太关注她的萎靡,她最近都在忙着设计分配方案的事。
在忙碌了小一个月之后,所有甘草采收完毕,留够所里需要的量,卖出去的一共是五万一千多斤,毛收入8160元,再刨除成本,偿还前期贷款之后, 卫生所账上足足有6000多元流动资金。
这笔钱相对于整个厂来说不值一提,但在员工不足十人的小部门来说,却是了不得的巨款!
账目刚算出来, 老钱就出面从附近牧民那儿买了一头羊, 专门请厂里领导吃了一顿烤全羊, 让这笔钱过了明面。
都说吃人嘴短,吃了肥的流油的烤羊,再加上老钱这么多年的面子, 厂里半推半就答应这笔资金归他们自行支配,等再拿出已经过会的分配方案,于情于理都能说得过去。
赶在劳动节前一天,所里郑重开会讨论, 发奖金!
因为是第一次, 必须鼓励大家积极性, 老钱大手一挥直接拿出2000块当奖金,这可把所有人乐坏了,都说老钱这只铁公鸡开窍了。
然后再按照岗位职责、工龄、学历、平时表现、种药卖药行动中的贡献等多重因素,分类按系数计分,然后再算出总的奖金系数,因为计算方式太复杂,考虑得也十分全面,大家全都无话可说。
毕竟,有的人工龄占优势,但平时表现不佳,有的学历低,但卖药很积极……算下来大家相差不大,自然心服口服。
而秦艽也不是活雷锋,除了工龄不占优势,她其它贡献都很大,奖金系数是全所最高的,居然分到了480元的奖金,她自然笑纳。
老钱是第二高的,刚好三百,其他人都是一百五到二百块之间,秦艽第一次在所有人脸上都看见笑容。
“希望大家知道,这次奖金发得多,是咱们钱所长费尽力气说服厂里同意的,以后就是收入再高,也不会再有这么多了。”
“这是自然,秦副放心,咱们也不贪心,只要能改善生活,给娃娃做个新书包买双绿胶鞋,咱就满足了,是吧?”
秦艽点点头,“还有,所里发奖金这事,我希望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闭紧嘴巴,走出这道门,就忘了这回事。”
这下,所有人都把钱小心翼翼揣好,郑重点头。
说出去就是招仇恨,万一有其它部门的往上抖落,厂里就是迫于舆论压力也不会让他们这么好过。
别到时候钱还没捂热乎呢又给收回去,那大家伙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老王当即第一个表态,“我老王把话撂这儿,谁要是因为乱说话害得我的奖金没了,我第一个不放过他,我就把我八十岁的老娘背到他家去,我让他给我老娘端屎端尿床前喂饭,我……”
老王的母亲,那可是远近闻名的泼老太太,八十岁了还能每天把儿子儿媳折腾得人仰马翻,听说老王的地中海发型三分之二都是他老娘的杰作。
所有人打个冷战。
当然,剩下的四千多块,秦艽提议拿出一千块专门作“活动资金”。每次出去进药都需要人情往来,她上辈子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可不能再让老钱自掏腰包,该准备的烟酒糖茶,食宿费用,都可以从里头出。
而这笔钱,她决定让钱桂英来专管。
等忙完这一摊子事,秦艽把奖金存进存折里,看着上面每个月都在缓慢增长的数字,心情别提多美了!
她不一定有重生就做千万富翁的能力,但她凭着自己的医术,也能为崽崽打下一片江山。
高高兴兴回家,刚到家门口,就见豆豆在屋里咯吱咯吱笑个不停,心里纳闷,这孩子很少能笑得像个小马达呀,这是谁来了?
结果这一进屋,就看见一个黑黢黢的男人,正抱着她白白净净的豆豆,往上抛着玩呢!
除了那熟悉的俊朗的五官,其它地方秦艽是一点没看出来。
“你爸爸回来了哟!”豆豆高兴地大声说。
“啥?”秦艽刚跨进门的脚,差点就被门槛绊倒。
“你爸爸回来了哟!”
贺连生呵呵的笑,把闺女搂进怀里,揉揉她的小脑袋,“是‘我爸爸’,不是‘你爸爸’。”
“我爸爸回来了哟!”
秦艽连忙松口气,“这孩子,怎么最近开始分不清你我他了。”
是的,豆豆现在说啥都比较清晰了,但就是分不清你我他是什么意思,什么“你要拉臭臭”“你不吃饭”“我老了”之类的笑话,但那些都是老太太转述的,亲耳听见却是第一次。
“没事,豆宝还小,等长大就好了。”贺连生拍拍闺女的背,温声安慰道。
秦艽也反应过来,连忙一起安慰,可不能笑话孩子。
孩子其实已经有羞耻心了,太奶奶总拿她分不清你我他的事取笑,虽然她不知道笑点在哪里,但她知道丢脸,在妈妈跟前不好意思开口,生怕说错,所以总是避开有你我他的句子,所以秦艽至今才第一次听见。
“咱们豆宝聪明,她什么都能学会。”
秦艽看着这个肉麻兮兮的老父亲,心说怎么出差回来他人就不一样了?虽然从京市回来之后,他与过去的自己和解了,但这次回来,似乎又进一步的放开身上禁锢的感觉?
具体怎么个形容词,秦艽想不出来,但她跟着高兴。
不仅如此,老贺这次出差居然还给大家都带了礼物,这是在秦艽没提醒的前提下,他第一次主动想到带礼物,虽然也不贵,但看得出来都很用心。
老太太的是一块花头巾,爱兰的是一双手套,秦盼的是一个印着闪闪红星的塑包笔记本,豆宝的是一双水晶凉鞋,秦艽的则是一支口红。
秦艽看了看颜色,感觉还不错,不是死亡芭比粉,轻轻抹一点,气色就肉眼可见的好起来。
“你怎么知道给我挑这个颜色的?”
“感觉合适就买了。”
秦艽喜滋滋的,先浅涂一下,又深涂,涂上厚厚一层,揽镜自照:“感觉还有点妖艳呢。”
“我看看。”男人喑哑着说,一把搂过她,目光扫到那鲜红欲滴的嘴唇,忽然就眸光一暗……
半小时后,秦艽累得气喘吁吁,他却精神得很,还想再来,秦艽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让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这次出差的事。
他这次出差去的时间挺久的,据说是代表陈老去参加一个什么培训,当然他不是受训者,而是作为讲师的身份。因为台下是几百名自全球很多个第三世界国家的技术人员,只有他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
本来受邀的是陈老,但陈老工作忙,加上外语也不是很流利,部委就让他去不了的话找个人替代,务必保证要把这次的培训圆满完成。
“你当着那么多人面讲课,还是用全英文?”秦艽眼睛发亮地问。
这让小贺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似的,“嗯,专业术语提前背了一下,不然没办法脱稿。”
“啥?你还脱稿了?!”
黑夜里,老贺在牵了牵嘴角,“嗯,也就两个小时的讲课而已。”
秦艽:“!”
你这凡尔赛有点明显了哈兄弟。
她倒是不怀疑真实性,因为老贺头上辈子就是这样的网红教授,他以残疾之躯,在高度近视加老花眼之下,还能在讲台山站着,完全脱稿进行两个小时的纯英文专业讲解,当然也因为他的朴素穿着和帅气外表形成的鲜明反差,曾经在网络上小有名气,很多年轻人就是看了他授课的视频片段之后,专门去学校里听他的讲座,那上座率真杠杠的,过道坐的站的都是学生。
为此,也吸引了一批有志青年加入无线通信行业的学习中来。
这并非全凭他的个人魅力,但与他的个人魅力也有很大关系。
“我觉得,我怎么越来越喜欢你了呢?”
老贺从小到大第一次听见这么直白的表白,耳朵根都红了,居然结巴起来,“我,我也,也爱你,越来越爱。”
秦艽亲亲他,又亲亲靠墙睡成小猪的豆宝,真好,她爱的人都在身边。
结果刚睡下,忽然厂办的干事来找,“秦大夫,有你电话。”
“找你的电话怎么不是打到所里,奇怪。”老贺有点纳闷。
小干事连忙解释,“电话那头是一位老人,从京市打来的,说有很重要的事,让我们务必要找到秦大夫,让您亲自去接。”
这语气,怎么像是害怕她不去接?
秦艽忽然想起个人,心跳加快几乎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厂办。
“喂?我是秦艽。”
“三丫头,能听出来我是谁吗?”那是一把苍老的,和蔼的声音。
秦艽一笑,“您是师父,我师父,我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这才分别几个月,秦艽感觉他的声音似乎更苍老了,当保健专家一定很累吧?每开出一个方子,每说出一句话,都必须是经得住多方考验的才行……而何老历来是个洒脱性子。
“师父,您得好好保重自己身体。”她哽咽着说。
父亲,大概就是何立白这样的吧。
陪伴,爱护,宠溺,严厉,最后不远千里过来看她,让她不要放弃医学事业。
何立白顿了顿,“现在拨.乱.反正工作刚刚开始,我的任务更重,为师会尽量保重。”
秦艽还想再问,他忽然又问起她最近的情况,知道她已于上个月破格考取中级职称,升任主治医师,他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三丫头,从一个只会调皮捣蛋的女孩,靠自己的能力,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医者,说实话当初教她中医的时候,他并不看好这个孩子,聪明是聪明,但都是小聪明,不加以引导的话,甚至活得还不如普通人。
但几年相处下来,孩子的赤子之心又深深感动了他,从小在那么艰苦那么不友好的环境里长大,她不仅没学坏,相反还那么正直,那么善良,那么有主见……走的时候他就有预感,如果他能再留下来教几年,这个孩子的造化肯定不在他之下。
上次见面她提到的几个病例,事后他又仔细琢磨过,她的治法确实很高明,很有新意,并不是他教过的。这样的悟性和胆量,要是能再进一步……可惜了。
何老叹口气,“三丫头,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现在厂办只有她一个人,刚才的小干事出门上厕所去了,老贺也在门口陪着她。“嗯。”
“你的爱人,我记得你说叫贺连生,他是初中毕业,对吗?”
秦艽“嗯”一声,也有点奇怪,师父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老贺。
“你让他没事就看看初高中课本,马上就要有大的变革,机会来了。”
秦艽心头一跳,瞬间明白师父老人家的苦心。马上那件改变几代人甚至整个国家命运的大事就要来了,到时候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谁能早一天知道消息,早一天准备,就能比其他人多看一天书,这就是优势!
只是现在消息还没正式公布,他不能说得太直白,万一被有心人听见,拿去做文章。
但他应该也是最近才知道的,第一时间就告诉自己,自己怎么能辜负他呢?
她重重地说,“好,我会转告他,让他好好学习,师父您放心。”她自己只上了几天初一就没上了,单没毕业证这条,她的档案上文化程度这一栏就只能是小学。
秦艽只恨自己没早重生几年,要是能重生到退学前一天就好了,她就是跪着也要混个毕业证,此时这个足以改变一代年轻人命运的机会,却与自己无关。
但转念一想,老贺自己是初中毕业,又有复员军人身份,完全有资格报考,他们两口子还能有个代表。
挂掉电话,她小鸟一样欢快地飞奔到贺连生面前。
“老贺头,你改变命运的机会来了!”
“嗯?”
“悄悄告诉你,马上就要恢复高考了!”
贺连生严肃地看着她,见她不是开玩笑,忽然想起从几个月前她就逼着他看高中课本,似乎,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一起生活这么久,他不是傻子,小秦同志身上异于常人之处他也发现了,但他总有种感觉,这是上头对自己的恩赐,天机一旦道破,他或许会失去她,所以干脆装傻,她不说,他就不问。
*
十月份,恢复高考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在得到陈老和单位的同意后,贺连生还真报了名,秦艽找人给他要来了好几套学习资料,每天晚上督促着他多看多背,恶补一下语文和政治,数理化是他的强项,秦艽倒是不担心。
现在可好,就连豆宝都知道,爸爸每天要看书,看很多书书呢!
她最喜欢跟爸爸一起看书啦,尤其是看着爸爸书上那些弯弯绕绕的符号和各种电路图,化学方程式,她能入迷的看一个小时都不带动的。
家里没人相信她真的在看书,都以为她就是好玩,就连秦艽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按照医学教科书来说,两岁的小孩也就刚好发育到能一页一页翻书的精细运动而已,她的脑袋瓜跟那种笨笨的小动物差不多,甚至还没那只小兔子聪明呢。
除了贺连生,廖志贤也报名了今年的高考,秦艽在找复习资料的时候也顺便帮他找了一套寄回去,他和大姐能不能在一起,就看他表现吧。
第50章 出事
1977年高考是在年底12月份举行的, 秦艽在很多年后回想起来依然印象深刻,因为就在老贺去参加高考这一天,卫生所发生了一件大事。
雪天路滑, 老钱跟着给养车出去进药, 好巧不巧在回来的路上,车轮陷在雪里动不了,刚好那地方又是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坳,无论往镇上走还是往省城走都距离甚远,小张师傅和老钱,只能苦哈哈在车上等救援。
而厂里呢,最近年底也是忙成一锅粥,补给车没回来,大家都以为是不是在省城留宿了, 也就没留心。
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还是秦艽。
她跟老钱搭档这么久,深知他的性格,别说下雪, 就是下刀子, 他也会尽快赶回来, 因为厂里和镇上这么多人口,都等着药品救命呢。
平时下午三四点就能回到所里,这一次却直到夜里睡觉前都没听见车子进厂的动静, 她越想越不对劲,心里隐隐有股不安,这雪实在是太大了,大得不同寻常。
更何况, 这一次出去进药还有点棘手, 因为镇上有个农民社员脚底板被锄头伤了一个很深的口子, 急需抗感染的药物和破伤风疫苗,这疫苗还必须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注射才行,老钱当时火急火燎的出去,最主要目的就是领疫苗的。
他那么尽职尽责的老干部,不可能在外头耽搁。
秦艽越想越不对劲,想把身边人喊醒,忽然又想起老贺第二天还要高考,不能打扰他,赶紧披着衣服去隔壁叫赵青松。
虽然她对赵青松一直挺看不上的,尤其离婚后更是看见他都烦,但不可否认在后勤保卫这一块,他是专业的。
赵青松一听,果然很上心,毕竟这是两条人命,赶紧把保卫科的人都叫起来,没车子开,就骑自行车,扛着铁锹沿着公路去找人。
秦艽返回屋里,老贺也醒了,“出什么事了吗?”
他睡眼惺忪地问,平时不可能睡这么安稳,主要是昨晚临睡前喝了秦艽调制的安神茶,这效果真不赖。
“老钱可能出事了……”巴拉巴拉。
老贺有点懊恼,这么大的事居然不叫醒他。
“没事,赵青松带人去找了,你赶紧睡吧。”
贺连生现在虽然跟赵青松关系不复以往,但对他专业技术能力也不怀疑,“行。”
他躺下,在安神茶的作用下,很快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秦艽却睡不着,一会儿给他掖被角,一会儿把豆豆的小手小脚塞进被窝里。他们这张炕实在是烧得太热了,小孩屁股上有三把火,压根耐不住,小脸都是红扑扑的,浑身小火球似的。
平时小火球喜欢往妈妈身上靠,要窝进妈妈怀里,秦艽还嫌热,但今晚却不一样,这种热烘烘的感觉,似乎能抚平秦艽对冰天雪地的恐惧。
以前,秦艽觉得人类适应自然改造自然的能力是无穷的,但今晚,她发现,在大自然面前,人类力量真的微不足道。
大概凌晨六点多的时候,秦艽听见有保卫科的人回来家属区叫人,家家户户亮起灯来,男人们全都出动,据说是车子陷在距离冷河镇三十公里的地方,老钱和驾驶员小张已经昏迷不醒,需要大家接力先把人救出来。
秦艽也想帮忙,但这种时候,老贺还要高考,豆豆还小,自己一个女人,力气也没男人大,去接力好像也干不了什么,只能问清楚老钱和小张目前的情况,知道只是单纯的体温过低,赶紧去卫生所准备所需药材,确保人回到就能第一时间喝上救命药。
同时,以防万一,她也把老王和老刘叫起来,让他们把西医抢救药品带上,跟着人去现场。
贺连生自然也睡不着了,起床之后骑着自行车直奔考场。
冷河镇虽然小,但人口不少,省城特批给设了个考场,就在镇高中,他过去也很快。
等秦艽刚把回阳救逆、温里散寒的药熬好,人也送到了,幸好她当机立断决定派老王老刘跟着去,有西医急救药品打头阵,俩人情况看起来没那么危急了,都恢复了自主呼吸,只是体温还是非常低,意识也没恢复。
秦艽让人扶着,把药汤灌进去,又让人在屋里放置火盆,给他们盖上棉被,大概半小时后,小张先醒过来,断断续续把事情给说了。
“我们在省城就听说冷河镇里头下大雪了,药厂的人劝我们要不先在省城缓一天,等这场雪停了再说,但钱主任着急把疫苗送进来,他说还有人等着救命呢。”
一路上胆战心惊,终于快到冷河镇的时候,车子彻底罢工了,俩人就下去推车。
可补给车可是解放大卡,哪里是他们两个人能推动的,努力半小时一无所获不说,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车上的温度居然越来越低。
温度低,意味着两件事:俩人冷得牙齿打颤,体温只会越来越低,最终可能有生命危险。
第二,就是疫苗。疫苗需要低温储存,这很多人都知道,但温度也不能太低,不能结冰。
“钱主任说那个破伤风疫苗不能结冰,一旦结冰就失效了,所以他一直把疫苗护在身上,但又不敢让温度太高,就自己站在雪地里,我怎么叫他都不上车。”所以,他是被冻得最严重的,要不是秦艽发现及时,要不是赵青松去的快,要不是老王老刘带着急救药品去,现在躺在这里的,或许就……
在场众人,全都眼眶发酸。
这老钱啊,真的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秦艽没时间感伤,她迅速检查了一下疫苗还能用,连忙给伤员皮试,确保不会过敏之后赶紧给他打上,这才告一段落。
*
一直到下午,考完试的贺连生回来,老钱才勉强醒过来。
“但因为他长期低温时间太久,不确定内脏其他功能有没有受损,等情况稳定下来,咱们还是把他送到省城去。”龚书记指示道。
秦艽应下。
龚书记看所里人员正有条不紊地从车上往下搬药品,负责检查的,核对清单的,登记入库的,摆放入柜的,所有人都在各司其职,他老人家欣慰不已。
他还记得以前的卫生所是什么情况,老的油,小的不经事,老钱尽最大努力也只是勉强维持卫生所基本医疗功能而已,但这个小秦同志来了就不一样了,不光业务能力大大提升,迅速增加了卫生所的门诊数量和质量,这两年还搞开荒种药,给药材找销路,赚了钱除了他们职工能改善生活,减轻厂里压力,还给厂里上交了不少钱,这是他一开始都没想到的。
这么多年,说要开荒的人也不少,但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真正搞起来。
小秦同志,是一个很有魄力,很有执行力的好同志,他拍拍秦艽的肩膀,“估计以后老钱要修养一段时间,你肩上的担子该加一加了。”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旁边几个厂办的都有点诧异,看向眼前这个年轻女同志。
龚书记说话从来是有的放矢,他说加一加担子,那就是要升职了,可秦艽现在已经是卫生所副所长了,再升,莫非是正所长?顶替老钱的岗?
按照412厂的级别,老钱现在可是正科级干部待遇,小秦同志这才多大年纪,莫非就要一步到位?
众人想到这茬,看秦艽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秦艽一直担心着老钱的情况,倒没把龚书记的话放心上。可就是这副没上心的样子,反倒让其他人以为她宠辱不惊,稳得住,龚书记默默在心里点头,嗯,不错,这个小秦同志,以后可堪大用。
*
几天后,老钱生命体征平稳之后,被送到省医院继续治疗,所幸秦艽的中药起到了重要作用,他的身体重要器官都没受损,但腿脚却逃不过了。
年轻时候打鬼子打反动派,他身上本来就受过枪伤,解放后又来大西北垦荒,冬冷夏热的身体没养好,这两年哪怕生活安稳了,他也经常应酬,这身子骨早就熬坏了,加上平时不是扭了腰就是摔断腿,要是再不好好修养,后果不堪设想。
听说老钱的家属以死相逼,他要是还敢玩命工作,她就离婚,让他一个糟老头子过去。
根据家属的强烈要求,厂里经过研究决定,给他办理了病退。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秦艽正在帮豆宝扎头发。
豆宝的头发长得又黑又亮,又厚又密,夏天嫌热她自己要求剪短,冬天养养居然都能扎小揪揪了。小姨给她从镇上买了好几根头绳,妈妈就帮她扎了满头的小揪揪。
因为发量实在是太多了,扎两个还有厚厚一层扎不到的,秦艽就东一个西一个的扎,稍微松散一点,看起来还怪可爱呢!
秦艽抬着镜子给她自己看,“喏,后面还有两个,待会儿睡觉的时候,记得跟太奶奶说,要拆掉才能睡哦,不然睡醒你头皮就要疼啦。”
豆宝自己伸手摸了摸,“好哒~”
情绪稳定的宝宝就是好交流,秦艽真的觉得豆宝就是来报恩的,不哭不闹,说什么都能听懂,有什么诉求也会好好表达,甚至还能自己沉浸式玩耍,哪怕父母不在身边,她拿本书或者拿个小玩具就能自己玩很久。
这种性格,肯定不是遗传自她,秦艽可以肯定。
正想着,厂办就有人来给她送信,“秦所长,恭喜啊。”
秦艽出门,见是上次来叫自己接电话的小干事,笑着请他进屋坐。
“坐就不坐了,办公室还有事,就是专程来给您送份文件。”双手递上一个牛皮纸袋。
称呼“您”,秦艽都有点受宠若惊,再打开一看,瞬间眼睛眯了眯。
她秦艽,从这一天起,正式被任命为412厂卫生所所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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