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祁州孙氏,是没落的士族。
如日中天的时候,族里亦出过两个一品大臣。只是后来的族中小辈资质皆平平,撑不起孙氏这个大家族。慢慢的孙氏也退出政治中心,偏安一隅,虽无甚建树,但也让孙氏避免了诸多伤人暗箭。
此次来告御状的是孙氏现任家主孙见微,侯守仁娶的第一任夫人,就是他的妹妹。
孙见微手里的证据,很可能是最快能撬开世家大族坚固壁垒的关键。
因此霍烬早早将人拦下,没有真的让他走告御状的流程。不然既要浪费时间,也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孙见微也并不拘泥于形式,他至今都还记得父母临死前的嘱托,一定要侯守仁和那背后之人付出代价。皇天不负苦心人,这天他终于等到了。只要手里的东西能交到皇上手里,给他的外甥和妹妹报仇,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更何况,不按照正常的告御状流程走,还能少受许多皮肉之苦,以及躲过一些世家、士族的暗杀。
霍烬接手证据后,派了不少暗卫将孙见微藏起来的人证带来洛安城。中途亦是历经多次的暗杀,等把人证尽数带回之后,暗卫比去时少了一半。
人证物证都在霍烬手中,世家那边也听到消息,紧盯着王府,他们就差上门抢人了。
萧锦年在看到霍烬眼角时伤时,字都不练了,皱着眉头担忧道:“爱卿这伤是怎么回事?”
“昨夜有歹人夜袭王府,箭矢过多过快,臣避闪不及,擦伤了。”霍烬十分享受萧锦年关心他时的语气模样。
昨夜的箭虽然多,但霍烬并非不能完全避开。只是他觉得近些日子小皇帝心里装着的全是已故的老太傅,还有霞安城,士族,世家,他想让小皇帝的心里,再匀一些位置,看一看他。
最后躲避的时候,身体的反应比脑袋快,等他想明白自己要干什么的时候,躲闪的动作已经停滞了瞬息。最后又怕小皇帝心软会哭,他不想让他哭,于是就有了眼角轻微的擦伤,而非中箭。
萧锦年伸手想摸摸霍烬的伤口,又想到自己指尖有墨水,便打消念头,“既然瞒不住,索性就公开。”
霍烬目光幽深,看着萧锦年想抬又没抬的手,心里有些失落情绪。
翌日早朝,萧锦年神情严肃,周身气压也很低。霍烬遇刺的事,让他比想象中的还要生气,只是他自己没能感受出来。
尚不等百官启奏,萧锦年便直白道:“祁州孙氏家主来洛安告御状,朕可以同你们说,所有的人证物证都在朕手里。你们当中有人要是想要,箭矢朝着皇宫里射,朝着朕的身上射!”
坐在下方的霍烬闻言,抬眸看向一脸怒意的萧锦年,不知不觉间,唇角染上一抹笑意。
“还有。”萧锦年想到霍烬给的那些证据里,有侯家人提供的,里面罪证最多的便是赵永秉。
王府暗卫查到赵家人也多次在他们回来的途中伏击,萧锦年目光一凛,看向吏部尚书赵永文的位置,“若是侯家人有任何闪失,朕只当是你赵家人动手。”
此言一出,赵永文脸色一僵,他却丝毫没有办法。如今小皇帝因苏元应的死,要彻查。更不是刚登基时身后无一人,他现在身后站着的是天下寒门学子,百姓,清流文官,还有摄政王霍烬。
赵家再如何权势滔天,在面对有如此助力的小皇帝,也毫无办法。
毕竟大瑜姓萧,不姓赵。赵家,已然失去先机。
……
重刑犯的牢房与其他程度犯人的牢房也有所不同,即便是在冬季,里面连最基本的稻草都没有,只有冷冰冰的地面还有刑具。被判处重型的犯人,每天连坐着都是奢侈。大部分时间都是被绑在牢房中所立的木桩之上,每日放下来的时间不能超过三个时辰。
昏暗潮湿的牢房中,硕鼠四窜,弥散着令人恶心的气味。这里的环境过于恶劣,气味实在熏人,除了提审,送饭,解绑麻绳以外,狱卒极少会踏入重刑犯所在的牢房。
侯守仁的罪行罄竹难书,便是重刑犯之一。
他被麻绳捆绑在木桩之上,不得动弹分毫。脚下是便溺脏污,没有在规定的时间里,不管犯人有什么需求,狱卒都不可能会松绑将人放下。
对于犯人们控制不住的便溺,他们更不会去打扫,任其在这脏乱恶臭的环境之中站着。
幽寂的小道上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没一会牢房门上锁链被抽动的声音响起。
“快把人拖出去弄水冲一下去去味,可别污了王爷的眼。”牢头脸上蒙着布,可刺鼻的恶臭直往脑门里钻,布遮挡住的那一小部分的气味,无济于事。
跟在后面的狱卒跨步向前,一脸嫌弃的避开便溺,抬手将侯守仁身上的麻绳解开。
由于长时间的捆绑站立,腿已经失去大半知觉,麻绳解开侯守仁便直接摔在脏污之上。狱卒见状往地上啐了一口,拽起侯守仁的胳膊就往外拖,嘴里骂道:“蠢东西连站都站不稳,急着贴地上吃屎去吗!”
侯守仁浑身疼痛难忍,这些日子里受过板子,鞭刑,长时间捆绑,每日只吃一顿馊饭,毫无尊严的失控便溺,身体精神双重折磨,狱卒此时的咒骂于他而言再轻不过。更何况,他也没有任何精神力气去反驳。
牢房阴暗,分不清白天黑夜,侯守仁头痛欲裂,被人拽着胳膊在地上拖行,身上被蹭破一层皮。疼痛让他仅存的感知力又变得迟钝许多,他总觉得自己被拖行了许久才停下。
初春的冷水依旧刺骨,哗的一声长响,侯守仁被浇了个透心凉。浇完一桶水后,狱卒拿起给马刷毛用的毛刷子,给侯守仁身上做简单的清理。侯守仁疼的想躲,四肢却被狱卒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动手刷的狱卒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他刷了一会后,动手扒掉侯守仁身上的脏臭不行的囚服,嘴里也一直在咒骂着。
侯守仁听不清狱卒在他耳边到底骂了些什么,他只知道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如今的自己,就像牲畜一般任人宰割,若非不是苏元应那老匹夫,他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狱卒见刷的差不多后,又是一桶冷水,里面还带着一些冰碴子,尽数浇下来。怕耽误时间,也不敢再拖下去,直接拿着布囫囵个的把水擦干,手下动作飞快的给侯守仁穿上衣服。
收拾妥当,侯守仁又被向前拖行。他之前听到狱卒的话,王爷要见他。
眼下大瑜有实权还在洛安城里头的王爷,只有那位摄政王。
关于对方的传闻他也听过不少,最近一次听,还是他与世家斗法,直接砸了世家的盐矿,封了世家粮庄。最终是世家退了一步,慢慢的把价格调了回去,才得以保存盐矿和粮庄。
都说霍烬是神仙面容,阎罗脾气,侯守仁倒是能想象到阎罗脾气却是想不出什么样的面容能称一句神仙模样。
今日得见,即便他深陷泥沼,也依然为眼前人清冷俊逸的模样而感到惊叹。
霍烬倚靠在椅背上,单手撑着头,修长的指尖轻点额头,漫不经心的扫向侯守仁。
霎时间,侯守仁被那视线吓的心头一跳,后背发凉,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直视对方的容颜。他本就因站不住,整个人趴在地上,这会头低下去,鼻尖都快贴到地面。
“嘉宝二十年,侯家长子侯文竹在席间与赵永秉相见,三日后溺毙于侯府荷花池,尸体打捞上来,孙见月的贴身丫鬟彩叶发现其身上痕迹可疑。孙见月看后,转头掐着你的脖子,骂你是畜生,要你偿命。此后,便传出侯家的大娘子得了失心疯,再不久后,因承受不了丧子之痛,郁郁而终。”
霍烬语速正常,语气平淡,没有任何波澜起伏。地上趴着的侯守仁却是心惊肉跳,有气无力的反驳,“王爷,小人三十几年都在霞安城做县令,若是认识赵大人,怕是早得提携,升迁了。”
大瑜官制虽定了任期,但随着发展,慢慢成了摆设,仅对于在洛安城或是其他山好水好的府城还有约束力。
其他在偏远地区,穷山恶水之地,贫瘠之地为官的,若是朝中无人照拂,去了很有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调任。哪怕做出些功绩,也会被有人脉的官员抢走,作为他们的升迁踏脚石。
赵家作为三大世家之一,也确实有好手段。永南府算是块风水宝地,他们都能让自家族人在那任了二十年的知府,愣是没有一人出来弹劾。
而霞安城虽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地方,但也不算是好地方。侯守仁若是真的搭上权势滔天的赵家人,不顺着往上爬一爬确实也说不过去。
见坐上之人并未出言斥责,侯守仁心里暗暗松口气。
霍烬看出侯守仁紧绷的状态有些许放松,不由轻嗤一声,“方民义包揽所有过错,对赵永秉只字不提,是为了保全家人孩子一条命,他怕说了不该说的话,赵家人会对他们动手。本王想不通,侯大人你如此嘴硬为的又是什么?莫非也是家人孩子?”
侯守仁额间渗出冷汗,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不管回答是或者不是,都是变相的承认他那大儿子的死和赵永秉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不管怎么说,他确实是为了儿子才如此死守。
他的死已经成定局,不得不说苏元应真的好手段。也幸亏他没有把后来的两个儿子送出去,虽然二人现在混是混了点,但至少他没有绝后。
面对侯守仁的沉默,霍烬也不恼,而是将孙见微告诉他的话,挑着和侯守仁说了一遍,“侯大人若真的为了家人孩子,那本王便要劝你不必过多担忧了。哪怕赵永秉死了,他们也会活的好好的。”
趴在地上的侯守仁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霍烬说话一般。
“你的四女儿侯月然说服主母,联合孙家状告你卖女求荣,将刚及笈的女儿嫁给一个老头子做妾。又以两个儿子性命逼她做你的傀儡,让那些姨娘只能生下女儿,因为你觉得儿子性子会太烈,不好掌控容易出事。毕竟这些孩子都是要供贵人享用,还是听话些的好。
听她说,你的女儿不论多大,都已经被贵人预定出去。那些贵人的名单本王看了,不论是当地大士族高家,还是大世家刘家,赵家,都有人在名单之上。”
霍烬话风一转,似乎是突然想起来,“对了,陛下说念于他们也算是受害者,死罪可免,除了你那位夫人之外,其他不知情的姨娘,子女们的刑罚也可以用钱来抵。
陛下还说,若是他们其中有任何一人有闪失,他都会认定是赵家人想杀人灭口。所以,赵家人不仅不会对他们动手,还会想尽办法不遗余力的保护他们。
所以侯大人,你还是觉得,自己与世家,士族毫无牵连吗?”
侯守仁趴在地上,咬牙切齿地暗恨,那贱人怎么敢联合孙家告御状!怎么敢背叛他!
没等到回答,霍烬依旧很有耐心,继续道:“孙见月当年装疯卖傻查到不少你贿赂赵永秉的证据,以及你将儿子送给他后,他给你行的诸多方便。当年送你儿子去赵府的轿夫,彩叶,还有召来救治的大夫,如今全在本王手里。侯大人,人证物证俱在,承认与世家有所牵连,指认他们的罪行,就如此之难?你的家人并不需要你守口如瓶的保护,你也依旧要保下世家?”
心知自己再如何嘴硬也没用,这位摄政王好像也不是传闻中那样的阎罗脾性,见面到现在,也就只有刚开始他直视的时候冒犯到对方,被那冰冷的眼神吓了一下,到现在对方一直都十分温和的在问他话。
想到这里,侯守仁心里不知不觉升腾起讨价还价的念头,“王爷,下官若是说了,王爷是否也能让陛下饶过下官一命?”
“呵。”霍烬冷笑一声,这让侯守仁心里有点发毛,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
“看来侯大人耳朵有问题,听不懂人话。”霍烬冷声道:“本王是问你要不要如实招供。”
侯守仁吞咽口水,有些不死心道:“王爷,若是能保证下官的命,下官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昏暗的石屋将人的感官无限放大,侯守仁等待着霍烬的回答,心中忐忑带着一丝生的希望,身体紧绷等待答案。
“既然侯大人耳朵听不懂话,如此无用,那便割了吧。”
霍烬轻飘飘的一句话,侯守仁直接呆在原地,肉眼可见的慌乱,他想爬上前求饶,后腿被暗处的人拽住。这时侯守仁才察觉到,原来这间屋子里还站着其他的人。
第52章
“啊———”
凄厉的惨叫声在狱中响起,哪怕最里面的牢房也能听到些微的惨叫。这样的声音在狱中并不少见,犯人们连眼皮都没抬。
侯守仁被暗卫压着,像待宰的牲畜。寒光乍现,暗卫手起刀落,肉块落地的声音被尖叫声盖住。
耳根处传来的痛感越来越重。鲜血汩汩流淌,很快浸湿脖颈处的囚服,侯守仁疼的浑身冒冷汗,双手颤抖的想要捂住耳朵。
“本王再问一遍,你与士族,世家有哪些牵连?”霍烬温声问道。
锥心刺骨的剧痛让侯守仁根本说不出话来,也丝毫没有听见霍烬说了什么。
“另一只也割了。”霍烬语气未变,一声令下,牢房中再次响起尖锐的惨叫声。
侯守仁疼的满地打滚,身体抽搐,眼睛紧闭,哀嚎不止。两边耳朵的部位有强烈的灼热感,脑袋也跟着胀痛,嗡嗡作响,最基本的思考能力都被痛感吞噬。
疼,太疼了!
这次霍烬没有立即询问,而是等了一会,观察到侯守仁的痛感降低后,才又问了一遍,“侯大人与士族,世家都有哪些牵连?”
一成不变的温和语气,重复性的问话,侯守仁听不太清,眼睛被泪糊住,疼的满地滚早已偏离原来的位置。侯守仁辨别不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可他知道,自己要是不说点,后面等着的不知道会是什么酷刑。
他慌乱的朝着一面墙的方向跪地求饶,以为那是记忆中霍烬所在的位置,“王爷,小人什么都招!”
招供记录时,霍烬没有再留在牢中,那味道太大,闻着让人恶心。出牢房后,迎面走来一人,是大理寺卿宋无病。
嗅到霍烬身上的血腥气,也知道霍烬提审侯守仁,宋无病眉头紧锁,语气也淡了几分,“下官见过王爷。”
他与霍烬打过几次交道,对方手段狠辣残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与芝兰玉树的贵公子模样截然相反。
宋无病此人刚正不阿,虽嫉恶如仇,却也从不会滥用私刑。依法办事,依律判刑,是个难得公正的人。因此,宋无病多少有些不待见滥用私刑的霍烬。
更重要的是,别人或许很难发现霍金隐藏在清贵面容之下的暴戾之气,但他常年与穷凶极恶的犯人打交道,岂能瞒过他的眼睛?王爷隐藏的很好,但也总会有不经历流露出来的时候,那骇人的眼神,冰冷的气息,比他见过的最凶恶的罪人还要让人胆寒。
人无法压制住本性,越压制最终爆发就越可怕。宋无病心中升起浓浓的忧虑,他知道霍烬这样,迟早会失控。
对于宋无病的见礼,霍烬连个眼神都没多给,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便径直离开。
牢头看着宋无病站在外头吹冷风,连忙道:“大人,外面冷,快些进去吧。”
宋无病这才将视线从霍烬离去的背影上收回,也不知权势滔天如今又深得帝王信赖的摄政王,在他失控的时候,这天底下又有何人能压制住他。
……
依据侯守仁招供的供词,大理寺抓了赵永秉,霞安城士族也有一半被下狱,还有刘家旁支刘衡和。
永南府靠海,烧火取盐,是必不可少的。侯守仁想与赵永秉搭上关系,以长子为纽带,得到一个提供取盐柴火的机会。
赵永秉得了好处,自然应允,给了侯守仁一个赚钱的机会,以永南府的名义向侯守仁购买柴火。当然明面上不能让人看出,那些柴火提供者写的名字是侯守仁心腹周四水的亲哥名字,不过得到的钱都贵侯守仁。
而提供的那些大量柴火来源于霞安的一座山,名唤安山。
此山位置偏僻,也无甚美景连个寺庙道观也无,因此几乎没有游人来安山。这也使得山上草木茂盛,树木葱茏。
安山山脚下一个许家村,村民们靠山吃山,春季采野菜,雨季采蘑菇,秋季摘野果,时不时的也会猎一些兔子山鸡打打牙祭,还会砍些柴火背去集市里卖。日子虽艰苦但也过得下去。
自从侯守仁看上安山丰富的树木资源后,为了省事,直接以低廉的价格雇佣许家村的村民大量的砍伐树木。村中的老者们刚开始还觉得这是个进项,多多少少能改善一下村民的生活,至少能少挨点饿。
可随着要的柴火量越来越多,老人们也觉出不对劲。再砍下去,可是要触怒山神的!
于是在村长三令五申之下,村民们不再帮着侯守仁砍树。但看着平白多一份巨额财富的侯守仁,尝到甜头后怎么可能罢手。
村民不帮着砍,多的是人砍。
随便撒几个铜板出去,就是一堆人愿意来干活。许家村的村民们根本就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砍树。
很快迎来了雨季,在一个深夜,轰的一声巨响,山洪淹没了村庄,许家村五十七户,三百四十二人,无一生还。受难者年纪最大的是六十八岁,年纪最小的刚出生三天。
可这场灾难,毫无风声。
侯守仁求着赵永秉,将此事压下了。
而安山下没了许家村,侯守仁反而更加能放开手脚,砍的柴火量越来越多。还搭上高家的线,给刘衡和的私盐提供柴火取盐。
柴火越多,取的盐也就越多,盐越多,钱自然越多。
安山的树木终究有限,可参与其中的士族,官员却越来越多。为了能有更多的钱,他们如法炮制寻找偏远一些的山,也不管山脚下有没有人居住,不管引发山洪会有怎样的后果,只要真金白银到自己手上就足够了。
即便山洪爆发,出了人命,也能轻易掩盖。人命才值几个钱?
哪怕是为了掩盖人已经去世,继续交的人头税,也不需要他们掏一个铜板,只需要让其他人多交一些就能完全填补上。
这二十年来,因他们的贪欲丧生的百姓不计其数,萧锦年看完供词后,沉默了许久。
大瑜如今就像是被脓疮包裹,除非将脓疮挑破,虽会溃烂但只要能结痂,就能大好。
他要做的就是成为挑破脓疮的利剑。
世家想与侯守仁撇清关系自保,萧锦年偏偏不让。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无能,当权者几乎不会把这样大的事情公布于众,但萧锦年公布了。
他不仅公布,还说要百姓监督接下来的办案过程,文字中不乏卖惨示弱,希望百姓们能帮帮他这个孤立无援的可怜人。怕百姓不认字,萧锦年找了一堆说书先生站在公告栏下念。
那些说书人嘴皮子利索,哪怕是公告也念的抑扬顿挫,情感丰富。听的老百姓们一愣一愣的,等反应过来说的是什么后,十分应景的喝一声“好!”
接下来的几天,洛安城大街小巷都在说着同一件事。
“嗐,咱们皇帝年纪小,被人给骗了,要咱老百姓帮着监督监督,看看有没有官员违法乱纪。”
“哟!皇帝还能被骗呢?”
“可不是吗?咱们小皇帝还没及冠呢,皇后都没娶。”说话之人声音突然降低,环顾四周后确定没什么问题,这才又小声道:“我四舅家的儿子的女儿的同村有个孩子进宫当宫女,说是小皇帝在宫里被欺负的可惨了,头先还被一个疯女人推水里了,命差点没了。”
百姓们淳朴善良,一国之君向他们求助,不仅没能降低在他们心中的格调,反而升起一股要保护帝王的壮志。一听说小皇帝还被人欺负的推水里面,就有人愤怒道:“啥!咱皇帝叫人给推水里面了?肯定是那群世家干的,那公告上不都说了他们骗咱小皇帝?这群蔫坏的玩意,骗人不说还想弑君呢!”
“就是!怪不得皇帝要朝咱们求助,看看孩子都被逼成什么样了?”
“俺今天正好不上工,现在就去大理寺门口坐着。听说有好多读书的去那坐着,要求啥公道来着。”
“我也去!”
“等等我!”
宋无病这几天进出大理寺都是从小门走的,侯守仁的供词一经放出,世家与士族就开始向他施加压力,无非要他想办法钻漏洞,轻判赵永秉,刘衡和和那些被抓的士族。
谁知他们刚施压,皇帝就出告示了。那些读书人看了后,就开始静坐于大理寺门前不走。要求大理寺秉公处理,绝不能轻放一个。
世家士族也派了人来堵门,想尽办法要见他。
与那些学子们撞上,又是一通乱吵。
学子们引经据典的骂,世家大族里出来的小厮也不是大字不识,挽起袖子用自己的方式对骂。
两方人马一经碰上,那就是吵得不可开交。
宋无病躲在大理寺从不出面,正专心想着侯守仁等人的判词。
“宋大人!不好啦!”
“何事如此慌张?”宋无病将写好的一份判词轻放在一边,又抽一张纸,准备写赵永秉的判词。
“外头打、打起来了!”来人想到外面的场面,心里不由得毛了一下,说话都结巴了。
宋无病这时惊奇抬头,放下毛笔,不确定问道:“打起来了?”
怎么可能呢?那些读书人,不可能会动手啊。世家大族里的小厮,一般都是家生子,从小多多少少也都会受些教育,哪怕是为了主家颜面,也不可能会在外面和读书人厮打。
通传的人意识到自己话没说明白,补充道:“突然来了一群百姓,和世家士族里来的人打起来了!”
这就更摸不着头脑了。百姓怎么会来大理寺呢?平时他们宁愿绕道走,也不会从大理寺门前经过。更别说在大理寺前打架斗殴了。
“带本官去看看。”
总归还是怕百姓在那些人精手里吃亏,宋无病起身出去。
靠近大门的时候,能听到外面的吵嚷声和惨叫声。
宋无病加快脚步,到门口的时候,愣是被眼前的景象惊的连脚都忘记迈了。
大门外,手无寸铁朴实无华的老百姓压着世家大族里来的人揍。那些读书人站在一边拉偏架,看似是拉开双方,实则是把世家大族派来的人拽住,不让他们走,也不让他们还手。
仔细听听,还能听见百姓们气愤的怒吼,“就是你们家人欺负皇帝年纪小是不是!”
“你们来这,是不是还想逼里头的大人放人!”
“杀千刀的狗东西!哪个阎王不长眼叫你们投生成了人!竟然还敢来这给逼官老爷放人!”
“俺今天就把你打的爹娘不识!”
汉子沙包大的拳头一圈下去能把人砸懵,宋无病怕真把人砸出好歹,这汉子也要被罚,连忙出声阻止,“何人在大理寺前大吵大闹!”
随着宋无病的声音落下,大理寺的衙役也四散入人群,阻止这场单方面的斗殴。
读书人怕百姓们吃亏,在宋无病说话之前便大声道:“吾等只是想为太傅,为那些死去的百姓讨个公道!”
百姓们看到正被大理寺衙役护着的世家大族里的那些人,气不打一处来,也叫嚷道:“我们也一样!我们还为了自己和皇帝讨公道!他们这群孬货,骗我们穷苦老百姓,也骗皇帝!他们要是不骗皇帝,那太大人能死吗?山洪能发吗?山下的村民更不可能死!”
宋无病想了一下“太大人”是谁,随后意识到可能是说的太傅。
百姓们话糙理不糙,只是他没想到,小皇帝的一纸告示会引起百姓如此强烈的反应。
上位者生怕自己积危不够,不足以压住下面的人。亦是想尽方法,又想有威严又想得到百姓拥护爱戴。只是除太,祖之外,几乎无人能做到。
没成想小皇帝如此的示弱,却得到百姓这般拥护。
到底是年纪还小,做事不会那般瞻前顾后,如今也算有所收获。
“你们放心,本官定会秉公执法,还百姓,太傅一个公道!”
宋无病说完,发现那些百姓还在直勾勾的盯着他看,想到一种可能,他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一下,第一次感觉说话烫嘴,“当然,也会还被蒙骗的陛下一个公道。”
“好!”百姓们闻言,纷纷喝彩。
这场闹剧很快传遍洛安城,又从洛安传到大瑜各地。
版本越传越离谱,从小皇帝被骗希望百姓帮他监督审判。到小皇帝被骗朝中无人可信,希望百姓帮着监督审判,百姓打上大理寺要还所有人公道。再到小皇帝被骗差点被杀,百姓打上大理寺,要监督审判罪犯。最后到小皇帝差点被杀,百姓打上大理寺,要杀了罪犯。
连远在边关甘岷府知府钱松岳听到小皇帝差点被杀,无人救驾,还是百姓出手相救要大理寺严惩凶手时,心里觉得不可能,但一想到朝中群狼环伺,也没什么不可能。于是连夜写了奏折,知道奏折不会直接呈给皇帝,他也没问伤势如何。而是痛骂世家弄权,尸位素餐,士族为祸一方,堪比恶匪。
已经上任海安府知府的许清让,近期在着手晒盐厂一事,等步上正轨后就听到小皇帝遇刺,是世家动的手,只有百姓帮着声讨。他连晒盐厂都不去了,写了封信给江燕卿,赵缘和崔雨凇,问他们三人是怎么回事。
他们四人因那顿火锅结缘,私下也会有联系。许清让怎么也没想到,三人会一起瞒着他这么大的事情。
收到信的江燕卿三人看的一脸懵,白遭了许清让的一顿斥责,还得把事情从头到尾好好的讲一遍。
知道是传言有误,许清让也松了一口气。海安府晒盐厂的事情暂时不能通过奏折说,都是要通过江燕卿转告皇帝。他正好重新给江燕卿写了封信,把晒盐厂的进度说了一下。让他转告陛下,也算是近期为数不多的一件喜事。
而钱松岳的那份奏折,传上去是要过一遍三位相公之手。
王仲淮抽到钱松岳那份上千字的“骂折”后,摸摸鼻子,合上了,十分顺手的递给刘衡元,“这奏折似是给你的。”
刘衡元这些日子不太好过,虽说刘衡和只是旁支,但一个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想要保持如今的高位,怕是要费一番功夫。
他心不在焉,对于王仲淮递过来的奏折,直接打开,读到一半的时候才发现这折子是骂人的。
“啪———”的一声合上折子,刘衡元心里憋着怒气,又不好发火。这时候发火,可不就是承认自己就是折子上骂的那种人。
大理寺那边世家士族也不敢再派人去,去一个百姓打一个,去两个百姓打一双。人打的猪头一样,大理寺那些人偏偏等到打完了或是百姓再打恐有性命危险才出来阻止。
他们逼着大理寺严惩刁民,结果宫里那位放话说此事法不责众。也就是说,打都白挨了。
去了也是挨打,上头的态度也十分强硬,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做好断臂求生的准备。
顶着学子与百姓整日静坐的压力,三司会审很快就出了结果。
侯守仁,赵永秉,斩首示众。刘衡和流放三千里,此生不得离开。士族参与其中之人,亦从重处决,最轻的也是流放两千里。
在这次三司会审的判决中,有一处让人震惊的处决。在查明亲眷不知情的情况下,其亲眷不受牵连流放发配边疆或是进教坊司为官,妓,但其家产要全部收入国库。
官员犯下重罪,即便不是株连九族,但亲眷定会受牵连。
朝中重臣,包括王仲淮,左思知对萧锦年此决策并没有多加支持。究其原因是怕下面的人犯错会更加肆无忌惮,只是见霍烬对此没有任何反应,他们也就没有吭声。
御史头一回安静下来,他们又不傻,这会反对这样的决策,以后要是他们出什么事,家人至少不会被牵连。
第53章
大瑜处决,只在秋冬。
而侯守仁,赵永秉等人犯下的罪太重,身上背着的是上万人的血债。因此在霍烬把能从二人身上挖到的信息全都挖出来,确定再深的东西二人也不知道,赵永秉那也不可能再挖出关于赵家的事情后,萧锦年下令,不待时日,立即行刑。
一身横肉的刽子手,手臂搭着厚重的大刀。刀身被阳光照的雪亮,散发着骇人的冷意。
上行刑台的时候,侯守仁和赵永秉几乎是被人拖上去的。
一想到自己即将面临什么,二人脸色灰白,浑身的力气都被吓没了。向来精明无情,贪欲横生的眼中,也透着浓浓的绝望,还有恐惧。
在监斩官将斩首令牌扔下的一瞬间,侯守仁更是吓得尿出来,赵永秉也好不到哪里去。刽子手对于此情此景早就见怪不怪,一口烈酒喷下,手臂轮圆,高举着刀往下落。
刽子手下刀有技巧,不想让受刑人受苦,他们会找准角度,一刀下去快狠准。受刑人经受的痛苦很少。另一种则是钝刀慢砍,一刀不行来两刀,两刀不行就三刀,直到行刑完成为止。
侯守仁与赵永秉,是第二种。
……
随着侯,赵二人被处决,霞安城一案也算是尘埃落定。虽然士族,世家在此案中只能算伤筋动骨,未及根本。但也终于撕开一个口子,不会像以前那样,不得而入。
而且也有不少世家,士族朝着皇权靠拢,不论是为自保,还是真心想要这样做。以往拧成一股绳的世家大族,如今已经开始内部分化。
最重要的是,身为皇帝的萧锦年,也有了自己的势力。
因苏元应之死,看到萧锦年的态度后,那些清流文官对萧锦年彻底改变了以往的想法。或许,这位小陛下并不是真的不学无术,昏庸无能。他们也愿以性命相托,驱散笼罩在上空的黑暗。
草长莺飞,拂堤杨柳,天气回暖,春意渐浓。原定的恩科在推迟一个月后,也终于正常进行。
萧锦年知道之前有科举舞弊的前科,也明白老太傅对科举公平看的有多重。此次科举,所有的题目都由王仲淮,左思知,刘衡元还有霍烬所出。
之前科举舞弊案既与世家有关,那这次萧锦年就让世家中人参与进来。刘衡元参与出题,为不叫人抓住把柄泼脏水,也会更加小心翼翼,比任何人都怕泄露,还会对下面的人多加管束。
因为霞安城一案,刘家旁支牵连其中,已经失了帝心,若再出事,他这丞相也干到头了。
出题的时间一直到学子考完,四人都必须在宫中一步不得离开。
考题不是随便想一个就成,要对比往年,不能有重复。还要有深度,涵盖的需要广泛。因为需要翻越的书籍太多,萧锦年直接叫人收拾了藏书阁附近的偏殿供四人办公和睡觉。
由于怕人多嘴杂,泄露了试题,四人翻阅搬运书籍,都只能亲力亲为。
霍烬年轻不说,力气还大,搬起书来毫不费力。王仲淮三人就难了,人老不服输不行,跑两趟就累的走不动道。
他们也不敢喊霍烬帮忙,只能少量多次的搬。
萧锦年身为皇帝,也要参与其中,于是他便把自己要看的书,奏折,还有练字帖也都搬到了偏殿。
小福子想留下伺候都被萧锦年打发走了,“朕得以身作则,不然王相公他们也想要人伺候,那人一多,万一泄露考题可怎么办?”
闻言小福子无奈叹气,把手里的三层食盒递给萧锦年,里面装着满满的糕点,每一层都是不同的口味,“那陛下好好照顾自己,中午小人会准时送吃的来的。”
萧锦年想到自己的食量,忍不住提醒道:“朕要吃很多的,要多送些。”
小福子看了一眼容量不小的食盒,点点头,“小人知道了。”
……
偏殿中,书页翻动的声音与交流声混合,显得严肃又忙碌。主要出题人是王仲淮,左思知和刘衡元。霍烬的主要任务是判定他们三人最后选定的试题通过与否。
萧锦年的任务就是做个能吃能睡的小吉祥物。
王仲淮三人今日是对小皇帝有了新的认知,他们这小陛下,似乎十分能吃,还护食。看一页书就咬一口糕点,批阅一份奏折又咬一口糕点,练五个字,再吃一口糕点。一个半时辰,一个人就吃光了一整个大食盒的糕点。
吃的时候还怕他们要,捏着糕点转过头偷偷吃,塞的嘴巴鼓囊囊的。
为什么说护食呢,是因为他们的摄政王,在小皇帝吃光第一层的时候,看了一眼食盒。
小皇帝以为王爷要吃,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把食盒往怀里抱。停了好一会才抠抠搜搜的取出一块糕点。
在递出去的瞬间又收回来,将其掰成两半,悄摸摸的拉了下霍烬的衣袖,小声道:“爱卿,朕只能给你一半。朕带的糕点不多,都不够吃的。没多余的分出去。你偷偷吃,不要让他们看到了。”
这偏殿并不算大,他们又是凑在一起,方便商量。小皇帝声音虽小,但仔细听也足够能听清。
王仲淮离二人最近,他听到萧锦年的话后,不由得也看向萧锦年怀着的食盒。十分好奇,这食盒里的糕点到底有多好吃,把他们陛下给馋成这样,护的这么狠。
第54章
暗香流动,声线温软。
霍烬听着萧锦年低声轻语,接过那半块糕点,抿唇颔首,声音低沉,“臣谢陛下恩赏。”
萧锦年点点头,不再管霍烬,自顾自的吃起来。
边上的王仲淮视线正好从食盒移到霍烬的身上,当他看到霍烬深沉专注的目光紧盯着萧锦年后,不由得心惊。
纵横官场多年的王仲淮,对于这样的神情视线,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数的。
而相对于摄政王可能对皇帝有不该有的想法,王仲淮更加心惊,以霍烬如此谨慎的性子,却让他发现此般的蛛丝马迹,不是一个好兆头。
霍烬如果真的想瞒着,想掩藏,这世上不可能会有人察觉到分毫。
今日他却能“无意”瞥见对方饱含异样情绪的眼神,只能说明,霍烬他不想藏着掖着。
王仲淮被自己的想法吓的吞咽口水,视线在霍烬和萧锦年身上梭巡。
待看到松鼠吃食一般,两腮鼓鼓满脑子都是吃的,对霍烬那满含占有欲的视线毫无所觉的小陛下时,王仲淮恨不得把他怀里的宝贝食盒夺走。
他就想不明白,就霍烬现在那视线,都恨不得把人烧穿,小陛下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那什么糕点啊,就那么好吃?
王仲淮的异样同样也被霍烬看在眼中。
小皇帝自进入殿中起,他就一直在按压异香给自己身体带来的变化。这异香的香气浓郁程度,与瑞宁殿那七日里极其相似,当初的自己对小皇帝毫无不轨之心,尚能做到压下反应,控制自己的身体。
今时不同往日,他于静室之中悟出自己对小皇帝的爱意,眼下被幽香勾动起来的情,,欲与占有,欲想要压下,难如登天。
霍烬知道是因为自己控制不住的情绪外泄,叫王仲淮看出来了。
他闭上眼睛,逼迫自己不要再看小皇帝。不着痕迹的轻呼一口气后,掀开眼皮扫向王仲淮。
王仲淮面色如常,不动如山。心中的惊讶尽数压下,他接收到霍烬冷冰冰没什么感情的视线,眉宇之间也暗含对霍烬的警告。
那是九五之尊,大瑜的皇帝。
身为主人公的萧锦年对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是丝毫没有察觉,正因吃到软软糯糯甜而不腻,奶香十足的白玉糕而感到心满意足。
左思知倒是有所察觉,不过他只以为是王仲淮和霍烬不知为何结下梁子,并不打算掺和其中。
刘衡元更别提了,他恨不得左思知,王仲淮和霍烬闹起来才好。这样小皇帝就只能依仗他刘家了。因为刘衡和的事,刘家失宠,趁着出题能与小皇帝朝夕相处,他得好好想想怎么再讨小皇帝的欢心才是。
至少,不能让刘家像现在这般如此被动。
沉思片刻,刘衡元目光落在手边的一本书上,眼前一亮。他将书翻了几页,停在自己所需的页面,愉悦的情绪抵挡不住,轻咳一声后假装不经意的提道:“成童,舞象,学射御……【注1】嘶,男子十五束发为成童,乃是可娶妻生子之象征。陛下今岁十已有八,舞象之年,似乎也该举行选秀,充盈后宫了。”
萧锦年鼓动的腮帮子终于停了下来,一双圆润的眼睛呆呆的看了一眼刘衡元,他前面没听懂,但后面那句话听明白了。
按理说做皇帝的到了他这个年纪,早就有不少妃子了。皇帝纳妃,也是给自己加强势力的一种手段。
前头那些大臣们不提这事,估计是有原身登基前跑出去逛青楼,还把人花魁娘子给带进宫里,立妃意图十分明显。
有名有姓的官家小姐们怎么可能愿意与娼,妓共侍一夫,丢人都不够丢的。大臣们更不可能把家里的孩子往火坑推,叫外人耻笑。
于是刚登基就该举办的选秀,愣是到今天,才由刘衡元的口中提出来。
左思知和王仲淮难得的没和刘衡元唱反调,尤其是王仲淮,还十分认真的行礼,诚恳道:“陛下,皇嗣乃社稷之重,万望陛下早日充盈后宫,为大瑜江山社稷诞下皇嗣!”
刘衡元一愣,脸色有些不太痛快的瞪了王仲淮一眼。心里暗骂道,好你个老匹夫,借着老夫的光立自己的忠心!
左思知微微皱眉,目光在王仲淮和霍烬身上转了一圈。与王仲淮共事打交道这么多年,他心知王仲淮为人。性子沉稳,不急不躁,也有个不算毛病的毛病,话从不说满,事情没有万全的把握不会去做。
刚刚刘衡元只是提了一句该选秀,还是没影的事,王仲淮的每一句话却都已经集中于皇嗣。
哪怕是催生,最早那也应该是在选秀后再催。
左思知脑海里突然冒出一种可能,王仲淮说皇嗣,是故意说给霍烬听的。
只是,他又为何会这样做?
顺势将目光落在霍烬身上的左思知,带着疑问观察着霍烬。对方端坐着,脸上神情淡淡,眼眸低垂,音色低沉,“两位相公说的极是。”
闻言,左思知收回视线,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尚处于脑袋蒙蒙状态下的萧锦年终于回神,再不说话,他怕是连儿子的满月酒都被这四人安排好了。
“朕不要选秀!”
在刘衡元说选秀,王仲淮说子嗣的时候,霍烬掩在袖口下的手便开始握紧。理智让他说出认同的话,私心却也在片刻不停的折磨着他,要他以一己之力否决,小皇帝不能娶任何人。
他在与自己的私,,欲抗衡,却听温软的声音坚定的拒绝。
几乎是瞬间,霍烬转头看着萧锦年,怕吓到他,伪装的一如既往的温和。
“陛下为何不愿选秀?”
萧锦年不知道怎么说,只是再次坚定的摇头。在心里默默的想着,开玩笑,就系统给他设定的那个什么omega精神状态,时不时的就要发个情,他娶什么媳妇?娶回来不把人给吓死才怪!
而且,根据系统存档里面的描述,平时倒是没什么,但omega发,,情的时候,还只能通过后面才能解决。原因就是omega发,,情就是为了与alpha结,,合生孩子。
真要给他娶媳妇,那也只能是个男媳妇。
萧锦年在意识到自己可能一辈子留在这个位面的时候,就已经决定终身不娶。他的身体异于常人,不可能和女子在一起。
但若是男子,他想想又觉得恶寒,更何况,这里是大瑜,没有alpha,也没有体力那么好,持续七天七夜的男子吧。
即便是有,他也不可能会因为纾,,解不论是谁都可以。他在这方面有些固执,这些事情,还是要有感情做基础才好。
想到这里,萧锦年又有些怕,经历过上次发,,情,他好像在发,,情的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不然也不会抱着霍烬又亲又咬了……
要不是霍烬把他打晕过去,他还真不敢想自己会对霍烬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霍烬感受到萧锦年看他眼神的转变,歉意……为何会对他有歉意?
而这一幕落在王仲淮眼中,却像是小皇帝对霍烬也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正含情脉脉的与霍烬对视。仔细想想也是,极少得到人注意,尚不通男女之情的小皇帝,突然被一个强大温和的人护在身后,要说动心,也不是不可能。当初那花魁娘子,不就是以关爱的手段,混进宫里去的吗?
王仲淮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出声唤回萧锦年的注意力,“陛下,这也是您身为大瑜帝王的责任。”
霍烬拧眉道:“陛下若不愿,此事便作罢。”
“怎么作罢!如何能作罢!岂有帝王不选秀的道理!”王仲淮忍不住站起身质问道:“王爷,你是真为陛下着想,还是为自己一己之私!”
左思知猛的抬头,看向霍烬。王仲淮如此失态,言语间的针对与暗示全是冲着霍烬,他哪里还能觉察不出。
刘衡元也同样看出不对劲,只是他看热闹不嫌事大,既没有王仲淮的愤怒也没有左思知的震惊。
殿内气氛怪异,萧锦年再神经大条也感受到了。
王仲淮居高临下怒气冲冲的对着霍烬,而霍烬依旧保持着端正坐姿,神色淡淡,“王相公,本王不说,是因为知道陛下不喜,仅此而已。”
明明再温和不过的话语,沉稳冷静的声线,却又是如此的张狂。
除了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打什么哑谜的萧锦年,三位相公都听出霍烬这话的潜在意思。便是他不说明自己心意,只因为皇帝并不心悦于他。与身份,地位,责任,子嗣,性别都全无关系。
“竖子敢尔!”王仲淮气不打一出来,这霍烬竟如此拎不清!
萧锦年怕王仲淮一把年纪气狠了,又怕霍烬吃了年轻的亏,替他说话被骂也不能回。于是放下怀中食盒,起身朝着霍烬身边走去,两个跨步,就严严实实的把霍烬挡在身后。
“王相公,选秀的事情后面再说吧,如今考题最重要。”
毫不掩饰维护着霍烬的萧锦年,让王仲淮心里一沉。即便霍烬那样说,可他们的这位小陛下,当真对摄政王一点感情也不没有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不管怎么看,眼前挡在霍烬身前的帝王,都不像一点情意也没有的模样。
事有轻重缓急,
眼下科举考题才是最重要。王仲淮也拎得清,眼下小皇帝没察觉出自己对霍烬的不同,霍烬也没能察觉出。他只要在二人发觉之前,将选秀安排上就行。
“臣遵旨。”王仲淮眉头皱的紧紧的,落回座位,开始继续选题。
萧锦年松了口气,也往回走了。
由于离的太近,萧锦年阻止王仲淮时,下意识的稍微抬手,将霍烬护在身后。他宽大的衣袖落在霍烬搭在椅子边的小臂上。
两者衣物相贴,霍烬伸出指尖,轻轻的拽着萧锦年的衣袖。当袖子划过,指尖所触仅有一点时,霍烬在拽进和松开二者之间,选择了松开。
萧锦年对此毫无所觉,坐下后总是不由自主的观察霍烬,他总觉得霍烬不高兴。
也是,他要是被人凶了,也会不开心的。
好歹人是因为帮他说话才被王相公凶的,那他就哄哄吧。
他想了一会,拿起手边尚未书写的纸,折出印子,撕成一个长条。修长的手指灵巧的绕了一会,一颗圆润可爱的星星便出现在掌心。
萧锦年趁着王仲淮三人正认真的商量考题,他侧着身子,直接拉过霍烬随意搭在椅子边的手,把手里的星星轻轻放到霍烬掌心,开始编瞎话哄人,“爱卿,朕把天上的星星摘下送给你。你可以对它许愿,什么愿望都会实现的,不要不开心了。”
之前霍烬哄他,给他弄了一盏独一无二的兔子灯。他一直想回礼,但宫里的那些东西,霍烬那有的搞不好比宫里的还更好些,不会稀罕。可他也弄不到新奇的东西送,不过应霍烬一件事,他还是能做到的。
温软的触感消失,掌心静静的躺着一颗星星。霍烬他没看星星,而是看向萧锦年,不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当真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哄人嘛,那肯定是要顺着话说的。萧锦年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啦!”
看着什么也不懂的小皇帝,霍烬反手扣住掌心的星星,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出声,“小骗子。”
霍烬的声音很轻,声线清冷又沉稳,十分撩拨人的听觉。
萧锦年耳尖微动,小声承诺道:“不骗你,只要不犯法,朕都会尽可能的帮爱卿实现。”
既然是想做回礼,萧锦年也没设太多的限制。
霍烬被幽香笼罩,拼命压制的情感因这句话钻了一丝出来。他突然很想知道,自己在小皇帝那的底线在哪。
“好啊,等恩科结束,臣向陛下许愿。”霍烬轻笑一声,嗓音微哑,异常的勾人心弦。
第55章
出考题的第二天,萧锦年上朝的时候突然想起宫门有他不能出宫的禁制。那他还怎么在发情,期出宫去摄政王府躲避?
之前因为太傅和霞安城的事,他情绪波动太大,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系统设定的精神印记的影响出现滞缓现象。这也代表着,当他放松下来后,滞缓的精神印记,会比正常情况下来的更加汹涌。
这是精神印记滞缓后,逃脱不掉的副作用。
萧锦年的员工手册背的滚瓜烂熟,对自己身体后续会如何他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既然想到了不能出宫这个禁制,萧锦年便想着抓紧时间解决。
下朝后,萧锦年连早膳也没用,衣服也没换,一路小跑到偏殿。
小福子等一众太监宫女就在后面追,一边说一边喊着,“陛下慢点!小心脚下!”
霍烬五感强于常人,又自小练武,听到殿外不远处传来的呼喊声,第一时间放下手中书籍,走到门前。
入目便是帝王一脸急色的朝着殿中跑来,霍烬有些担忧的迎了出去。萧锦年跑的太快,没刹住,惯性向前一撞,就像是扑进霍烬的怀中一般。
感受到怀中触感,幽香四溢,霍烬身体有些僵硬,不止如何动作。
萧锦年喘息两声,稍稍稳定了气息,仰头认真的问道:“爱卿,朕若是后面想出宫见你,门口侍卫你放行怎么办?”
霍烬屏息凝神,仔仔细细的拆解小皇帝的言语,呼吸微滞,翻涌起不易察觉的期待,又像是在诱哄对方说出他想听到的答案,“陛下为何会想出宫找臣?”
为何?
萧锦年也愣了一下,他是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也觉得自己在霍烬眼前撒谎不是个明智选择,所以才实话实说。但这真正的原因,他又不太好意思说,这里毕竟都是人。
想着等到时候再说,萧锦年便换了种说法,“上次去觉得王府挺好的,想去王府住几天。”
霍烬盯着萧锦年黑亮灵动的眼眸,本想从中分辨是否在欺骗。可当他看了萧锦年一眼,便知道,无论是真是假,在他的心中,都认定是真。
“好。”霍烬应声后,萧锦年肉眼可见的喜悦起来。
看着萧锦年脸上的笑意,霍烬忍不住问道:“这么高兴?”
萧锦年点头,毫不掩饰的喜悦,“嗯!特别高兴!”
霍烬闻言,微微一愣,随后也轻笑出声,“那臣现在就去让宫门解除禁制?”
“可以吗?”虽说是反问,但萧锦年脸上的期待太过明显。
“自然可以。”
得到允诺,萧锦年连忙道:“爱卿快去!”
霍烬刚迈出一步,又停住脚步。萧锦年疑惑道:“怎么了?”
“臣突然想起,此时正在出考题阶段,贸然出去怕是会有泄露考题之嫌。”
看出霍烬有退却之意,萧锦年怎么可能允许。他立即道:“正和爱卿一起去。”
霍烬看着紧张兮兮盯着自己看的小皇帝,微微笑道:“那便只能劳烦陛下陪臣走一遭了。”
……
去年确定举行恩科后没多久,各地已经接到通知举办了乡试。当时的霞安城无一人中举,不过都说金举人银进士,中举是万万里挑一个,录取率极低。比进士都还要金贵,因此霞安城没有中一个举人这事并没有引起注意。至于童试秀才人数,全是士族子弟。
他们考上,倒是凭着自己的本事。监考的官员虽说感觉到奇怪,但也并未多过问,少说少问少管,才是他们的为官之道。
本应在二月中旬举办的会试,因为老太傅的死,推迟一个月。
会试考题在经过三天的商议,终于彻底定下。这次订好考题后,并未提前告知监考官。甚至在考生进入考场之后,都不见来人通传。
三名副监考官急的团团转,主监考官坐在主位时不时的捋一把花白的胡子,面上虽不显,心里亦是急躁不安。
当外头传来检查完毕的声音时,四人终于也等来了试题。
这次试题是由江燕卿所送,监考官们在看到江燕卿身上的官服时还微微愣了一下。
以往送试题的都是他们内阁里面选,今日来的竟是个六品小官。
“下官见过诸位大人,请诸位大人听旨吧。”江燕卿直接忽视四人疑惑的眼神,嘴角带笑的见礼后,开始宣读圣旨。
四名监考官闻言纷纷跪地听旨。
只是这次的圣旨内容,怎么听怎么奇怪。
【四位爱卿接下来要监考三天辛苦啦,等会试结束后,朕会记得给你们赏赐的。
对了,试题给的晚你们肯定急坏了吧。为了防止试题泄出,有人舞弊,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监考的过程中,朕还希望四位爱卿能多多出力,若是抓到企图舞弊的,严惩不贷!】
江燕卿宣读圣旨的时候,脑海中把他前面的人生所有不开心的事情全都想了一遍,这才让自己没有笑出声,面色如常的宣读完毕。
他深觉小皇帝有趣又真诚的紧,哪怕不学无术,胸无点墨,也不想着藏着掖着。若换做他人,定会找人代笔。不过,圣旨上虽没有斐然文采,但每一字都暗含帝王关心科举公正与关怀臣子之心。
只是四位监考官可就没江燕卿这般好心态了。
他们都是内阁出来的,哪个不是才华横溢,出口成章?所接触的人,也都是有学之士,这样直白不加修饰的圣旨,差点以为是宣旨的念错了。可这又不可能,于是四人陷入了沉思。
是不是得继续为他们的陛下找老师呢?
会试学子已经准备就绪,不能再等下去。四位监考官很快收回思绪,接旨后又从江燕卿那拿了试题,不作停留,带着试题去宣读。
整个过程江燕卿都跟着,直到试题宣读完毕,学子们记录好之后,江燕卿才出声告别,“下官还要回宫复旨,便不打扰四位大人了”
……
为期三天的会试结束后,王仲淮等人终于被放出偏殿。
三位相公离开时行色匆匆,心中想法虽有不同,但目的却是同一个,抓紧时间回去安排选秀的事情。
别看刘衡元两鬓斑白,脚下速度一点也不慢。事关家族未来几年兴衰,无论如何他也要比王仲淮和左思知更早的挑好人选送进宫才行。
萧锦年的发情,期并不太稳固,但在来临前三四日,身体给的预告会比往日更激烈一些。在出选题确定后的第二天,萧锦年借口身体不适,不去偏殿也不上朝。
这举动也让一些开始支持他的大臣们心生不满,直觉老太傅所托非人。这小皇帝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而霍烬却是实打实的松了口气,每天与小皇帝相处一室,他光克制住自己触碰小皇帝就耗尽心神。只是见不到小皇帝,又会心情烦躁,周身气压低的吓人。
王仲淮三人跑的那么快,也不乏有被霍烬那要吃人的气压吓到的原因在。
刚出皇宫,凌霜就在外等着。他见霍烬低沉着脸,模样十分像怪病发作前兆。
以为又要病发,凌霜眉头紧锁,心想距离上次兵法这才过去几天啊!他担忧道:“王爷,您的身体……”
话未说完,霍烬出言打断,“无事,回府。”
此时的瑞宁殿,小福子正帮着萧锦年收拾包袱。
“陛下,您真的要去摄政王府住、住几天、玩玩?”
事情太过新奇,也过于出乎意料,小福子说的时候都结巴。
萧锦年强装镇定,实则身体已经开始发热有反应。要不是现在衣服穿的还是有点多,遮掩不少,他现在早就露馅了。
“后面几日,瑞宁殿就交给你了。”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微哑,说完这句话后萧锦年便不再开口。
小福子对萧锦年的话向来唯命是从,他很快收拾好包袱,领着萧锦年坐上一顶软轿。
当萧锦年坐上轿子,留在宫中的王府暗卫便跟了上去。
宫门那边防萧锦年偷跑出宫的禁制早就被霍烬解除,小福子出示令牌,侍卫见是瑞宁殿的便没多做检查,直接放行。
马车哒哒哒的一路朝着摄政王府行驶,萧锦年也没有多做遮掩,走的都是大路。也是为了后面几天有人疑惑他在哪,能轻易查出他在王府,也不至于乱套。
至于在王府做什么,他决定丢给霍烬去解释。
就是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好名声,要被毁掉了。
也不是在意名声好坏,而是因为那时他为了斩断世家大族的后路,放了告示弄的人尽皆知。
结果引起了众多百姓的支持声援,别说是别人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百姓会如此诚心的信任他。
或者说,是信任“帝王”。
即便十八的年纪,在古代都没成年,即便名声不好,也无建树。可那些百姓依旧选择信任,并且为之付出。
拥护这样一个什么都不行,样样也不通的皇帝,简直就是蠢。
但萧锦年没办法说他们蠢,他想就是因为他的年纪还小,所以在他示弱下,人们在给他犯错误的机会,给予最大的包容,等待他的成长。
更重要的原因是,洛安城,相对的安定。百姓穷苦,但至少能解决温饱。这事要是换做任何一个经受欺压的城中百姓,都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身体缓缓升温,异样感越发的清晰。萧锦年脑海也开始慢慢像浆糊一样,连思考问题都变得迟钝许多。最后索性放任不再想,哪怕是要为大瑜发光发热,也不是眼下这个时候。
摄政王府。
凌霜正在对霍烬汇报霞安一事的后续调查,“根据暗卫所查,宁远将军受伤确实不是当地士族动的手。
宁远将军后面也发现了不对劲,想要调查。被士族抢先一步禁在庄子上,他们本意只是想利诱。不到万不得已,也并不想挑起事端。
但还没来得及说上话,人就不见了。那些人以为宁远将军人跑了,也不敢太声张,只是私下里悄悄的找。
最后找到,也是有人送了封匿名信件去官府,才调派人手借剿匪的名义去救人。
真正动手的幕后之人藏的很深,借士族的刀,杀对方想杀的人。”
“这些是暗卫在何方瑜何大人家中找到的。”凌霜从怀中掏出几封信双手放在桌上,继续说道:“何大人,知道宁远将军是王爷的人,所以故意接近,本意应是想通过宁远将军的手,将这些交给王爷。”
霍烬打开信封,纸上字迹笔锋苍劲,如刀如剑似乎能穿透纸背。上面所写,尽数都是已被斩杀的赵永秉罪证,霍烬一一将其看完,并未在里面发现能用的信息。
何方瑜写的,他们也审问出来了。
霍烬将信轻轻压在指下,沉声道:“那几个士族世家同气连枝,他们不想杀宁远,也不可能会冒着风险杀了一直跟在宁远左右的何方瑜。既然想贿赂宁远,定是知道他这人,最恨有人威胁。
杀何方瑜,在宁远看来就是杀鸡儆猴式的威胁。所以,何方瑜的死与宁远的伤是一样的,背后另有其人。这人躲在后面,又怕见人,却又送信上门,想要人发现。明明能杀掉宁远,偏偏把他弄成废人,也要留他一命,如此羞辱,若非仇人实在难想。亦或是此人在像本王挑衅……”
“咚咚,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霍烬未尽之语,他抬首示意凌霜去开门,“听敲门暗语,是宫里来的暗卫,叫人进来。”
凌霜将门打开,提前回来通禀的暗卫快速的点头行礼,便匆匆进屋,人刚走到书桌前,就道:“王爷,陛下来王府了,算算时间,应快到了。”
闻言,霍烬眉眼带有放松之意,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走到正门时,萧锦年乘坐的轿子正好停下。
坐在轿子里的萧锦年正难受的忍着不适,小福子正准备叫门,厚重的木门就从内打开,霍烬视线越过立于门前的小福子,看向不远处的轿子,脚下步伐加快。
只是刚跨出两步,霍烬便嗅出不对劲来。
这香气怎又浓郁这么多?
霍烬想到上次闻到这么浓郁的异香,还是在瑞宁殿那七日中,意识到萧锦年的身体又出了奇怪的变化后,他几乎是跑向软轿。
马车的小木门被打开瞬间,萧锦年嗅嗅鼻子,什么好闻的味道?好想多闻闻啊……
霍烬尚未伸手拉缩在里面的少年,就被少年扑过来紧紧的环住脖子。少年鼻尖贴在他的颈间轻嗅,呓语一般,“好香。”
第56章
“陛下,别动。”
霍烬抬手轻轻握住萧锦年的手臂,将人往外带一些。萧锦年不太满意自己被扯开,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抱着霍烬脖颈就是不撒手。
此时的霍烬也在饱受煎熬,他轻叹一声,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手掌有意的将怀中人的脑袋按到自己的怀中,不让外人看清萧锦年眼下的模样。
突然的失重感终于让萧锦年不再那么执着的要嗅霍烬的颈间。同时他也发现现在这个姿势,也能闻到让他觉得又安心又好闻的味道。
于是下意识把自己的脸又往霍烬怀中埋了埋。
亲昵的小动作引起霍烬注意,内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的挠了一下,让他生出了一种柔软的满足感。
这种情绪很陌生,霍烬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他深深的看了无知无觉像小猫一样在怀中蹭来蹭去的人,无声的笑了起来。
小福子要回去守着瑞宁殿,不敢在外面留太久。不让殿里的宫人定是又要懈怠,徒惹是非。在看着霍烬把人抱进王府后,小福子便转身离去。
浓郁到有些腻人的幽香带着蛊惑人心的香甜,霍烬闻出,这就是瑞宁殿七日里缠绕撩人的香气。再看小皇帝如今的这模样,已是能完全确定,小皇帝他人身体,与他一样。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展露出异于常人的状态。
也可以称之为,“怪病”。
霍烬强忍着身体的反应,快速的朝着他的院子走去。
其实王府最安全最不会被人发觉异常的地方是静室,但霍烬不想让小皇帝在那样的环境下呆着。
凌霜步伐加快,提前一步打开房门,霍烬抬脚进去后吩咐道:“叫人守在院子外面,不得让任何人靠近,更不准踏入院子一步。”
“是,王爷。”
———
室内馨香弥漫,软塌上的人呼吸急促,修长纤细的身体微微蜷缩,白皙精致的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热,很热。
萧锦年无意识的抬手,扯开衣领,露出形状优美的锁骨。微凉的空气触碰皮肤,使得萧锦年又将衣襟往下扯了扯,露出更多的迷人风景。如雪,如梅,红白辉映,诱人以,,口衔摘。
霍烬站在软塌前,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将一切都收入眼中,清冷孤傲的眼眸之中,暗含着风暴,波涛汹涌,随时可能会决堤,化作野兽。
“陛下,需要臣将如玉唤来吗?”
沙哑低沉的嗓音,唤醒萧锦年沉沦的理智。微微睁开眼睛,里面全是迷离水雾。
如玉是谁?
思考许久,萧锦年终于想起自己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自己为了保命,将霍烬未来的红颜知己提前从皇宫送到王府去了。
只是,为何霍烬会这样问他?
比起这个,霍烬为什么离他这么远呢?萧锦年盯着站在软塌前的霍烬,心里有些烦闷。他想闻霍烬身上的味道,很好闻,还能让他身体变得舒服。
他动动手臂,撑起身体,一把拉过霍烬的手腕,借着力道,整个人挂在霍烬的身上,第一时间将自己的脸埋在霍烬颈间。
霍烬怕人摔下去,抬手揽住萧锦年细软的腰,偏头将脸轻轻的贴在萧锦年的发上,问询着一个答案,“陛下要臣在这陪着,还是要如玉过来?”
霍烬知道,自己在人意识不清,并表现出对他极强的依赖之下,问这样的问题,带着偏向性十分明显的诱导。
可他还是问了。
若是、若是小皇帝选择他,哪怕对方清醒,他也不会放手。
萧锦年嗅着让自己舒服的香气,抱着霍烬时,身体的灼热也消失许多。他没做多想,但最下意识的反应,却也是心中最真实的想法,“不要如玉,要你。”
闻言,霍烬抬起另一只手,按在萧锦年的后颈,轻笑一声,“好,臣会一直陪着陛下。”
omega的发,,情期实在不容小觑,萧锦年很快就被情,欲所控制,什么后果,什么理智全都没了。
霍烬有那七日的记忆,自然对萧锦年的行为心知肚明。
也清楚自己留下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很快,他的脸被亲,唇也被吻住。
霍烬不做任何阻拦,任由萧锦年在他身上胡作非为。
不知何时,二人都上了软塌,皆是衣衫不整,青丝交缠。
霍烬撑着手臂,看着躺在身,,,,下的人,对方眼神迷离,唇色因亲吻变得更加艳,红,诱,,人。
衣服也因松的太多,滑落肩头,露出圆润细腻的肩,情,动染红锁骨肌肤,霍烬在上落下一吻,又因自己浓烈的感情得不到真正的回应,报复性的轻咬,留下红色的印记。
萧锦年吃痛,轻哼一声,转头也咬了一口作恶之人的耳朵。
霍烬背部肌肉瞬间绷紧,萧锦年直觉有些可怕,连忙松口。又趁着霍烬抬头,吻上对方的唇,不让霍烬再咬他。
唇,齿,,交,缠,室内响起羞人的声音,霍烬以不容拒绝地姿势,把人扣住,他心知,自己此时行径如同诱骗,绝非君子所为。好在他自小便被称之为怪物,不是君子。
他得到的东西,向来不多。如今遇到一人,予他关心爱护,问询他疼痛与否,会在意他,会关心他,会哄他。
这样的人,他遇到便被深深吸引,无法自控,难以自持,心中所念所想,不知何时起全是这人。
命不久矣如何,是臣子又如何。
既是怪物,便该不择手段,将想要的人圈在怀中。
情,,动之下,霍烬藏不住爱意,在轻咬一下萧锦年下唇后,声音沙哑道:“陛下,臣,爱慕您。”
脑袋晕晕乎乎的萧锦年并没有听清霍烬的话。
幽香越发浓郁,霍烬也察觉到自己身体的不对劲,他好像被这奇异的香味引发出怪病了。但又与之前发病有所不同,这香气似乎压制住了暴戾部分,只余下情,,欲与占有,欲。
萧锦年也闻到了更浓烈的香味,让他忍不住靠近,想要得到更多的安抚。
等二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什么都做了。
二人几乎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身体却陷入怪圈,依旧精力充沛。七日疯狂,室内的每一处,都留下痕迹。
凌霜守着院子,途中因过于担心进去过一次,只是刚到门口,就被里面的声音吓到。随后传来霍烬严令,不准再靠近后,就再也没进过院子。
萧锦年睁眼的时候,看到陌生的床帏,愣了好一会。等他想起自己在哪,脸都吓白了。
七日的记忆如潮水袭来,等全想起来的时候,头发都被抓掉一把。
他都做了什么!
画面简直就是超越人类极限,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韧性竟然那么好。
萧锦年伸出手,呆呆的看看自己的手指,这么短的指甲,还能把人后背抓的鲜血淋漓。
脑海中画面不停,萧锦年错愕不已,他竟不知,自己如此天赋异禀,能容纳那样的巨牛勿。
外面传来脚步声,萧锦年脑袋乱的很,转头一看,就见霍烬衣冠整齐的端着托盘站在床前。
“刷——”的一声,萧锦年缩到被子里,听到外面传来的轻笑声,他觉得脸烫的不行。
那七天的记忆里,他简直就是主动的不行。中途霍烬担心他要停下,他直接骑人家身上,说什么也不让。
天啊!为什么不让他失忆!萧锦年欲哭无泪。
“陛下,臣做了汤。”霍烬声音平静,眉目却是少了清冷疏离的感觉,温和许多。
沉默片刻,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我待会喝,你先出去……”
霍烬顿了一下,随后颔首,“好。”
偷偷掀开被子,听到关门声后,萧锦年才把脑袋钻出来,大口的吸气。
他感觉到身上很清爽,应该在他睡着的期间被清洗过。看着不远处的托盘,里面摆放着一盅汤。
萧锦年没急着拿,而是在思考人生。
他本来都决定在这遇到孤独终老,谁知道阴差阳错弄成这样。七日的记忆里,他有些片段因为自身晕乎记得不太清楚,但是他隐约间确实听到了霍烬说喜欢他……
如果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才允许他那么放肆,似乎能解释的通了。
但是,这样一来,显得他好恶劣。
霍烬肯定以为他的那些举动,在回应感情……
萧锦年越想越觉得自己像个渣男。
也不知想了多久,萧锦年终于坐起身。感觉了一下,发现后面没有任何的不适,脑海里隐约出现霍烬给他上药的片段,他脸上刚消下去的红,瞬间又烧了起来。
自己穿好衣服后,萧锦年往外走。汤他没有喝,肚子现在一点都不饿。
开门后,便见站在门口的霍烬抬头,二者对视,萧锦年不好意思的撇过头。
他抠着门框,盯着不远处的一块奇石看,似乎能看出朵花来,声音有些小的说道:“你、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霍烬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遮掩住紧张,“男朋友?”
想到大瑜没这个说法,萧锦年耳尖通红的大概解释了一下。
想来想去,萧锦年觉得还是要对人家负责。而且他想了那么久,大部分都是在想霍烬的想法。他对感情或许迟钝,但不傻。
他之前没喜欢过人,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感觉。但当意识到自己对霍烬并不反感,甚至在事情发生之后还考虑霍烬的感受时,就知道这个人对他来说,定是有所不同的。
萧锦年积蓄起一些勇气,转头看向霍烬。在他原来的世界中,他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对于亲情与家庭的认知十分浅薄,对未来伴侣更是毫无想法。
他无法想象自己未来的另一半会是什么样,更想象不到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又会是什么样。
因此不管是穿越后还是在穿越前,萧锦年都没有做过谈恋爱的准备。
他唯一为未来打算的,就是多做任务,多赚钱。只是出师不利,第一次任务就出了问题。
“你不愿意吗?”萧锦年看着霍烬,再次问道。
霍烬心猛地跳动,周围一切的声音,景色全都消散,只看得见眼前人。他起初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得到这人的回应。
他手段卑劣,性格极坏。小皇帝那么关心他,但他却把人诱骗成那样,还对他过分的事情。
霍烬早就最好最坏的打算,小皇帝对他避如蛇蝎,再不敢靠近。他会失去仅有的善意与温暖。
可是这个人,竟然会再给他编织一个足矣让他沉溺的美梦。
他说,男朋友,是恋人的意思。
对方不仅没有逃避,反而给他相爱的权利。
霍烬喉结滚动,带着轻颤,“陛下,不怪臣?”
萧锦年微愣,他罕见的从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了害怕。
“臣在陛下意识不清的情况下,无法清醒判断的情况下,故意接近,不加阻拦,侵犯……”
“我知道。”
萧锦年打断霍烬的话,他好像明白霍烬在怕什么。怕黄粱一梦,怕他此时还不清醒。
发,,情虽然会让他身体变得奇怪,意识也会模糊。可他心里的感觉,同样也是真实的。
或许是身体因素作祟,但与霍烬的亲近之中,没有丝毫的不愿与抗拒。他在那些触碰中,欣喜着,雀跃着,想要得到更多。他感觉得到自己被爱着,被珍视着。他在霍烬那,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强大的安全感。
“我知道是你,所以……才愿意。”萧锦年说完这句话,头又低了下去。企图掩盖脸上的红,真的太羞人了。
身体上的变化虽说是导火索,可他也没晕到不知人是谁。他真不愿,也有余力拒绝。但是他没有那么做……他并没有被诱导,只是借着这特殊时期遵从内心罢了。
霍烬伸出手,扣住萧锦年的后颈将人带入怀中。他低着头,抱着人的力道越来越紧,低沉的嗓音惑人心弦,“男朋友。”
萧锦年觉得耳朵又烫了些许,他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抬手环抱住霍烬的腰,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又红了几分。轻轻应了一声,“嗯……”
———
会试与殿试中间只隔十日,皇帝和摄政王齐齐消失,整整七日不见人影,朝中大臣急的不行。
期间王仲淮沉着脸亲自去摄政王府,但却被凌霜拦下,说什么也不准靠近霍烬的院子。
眼看殿试将近,王仲淮无法,只能让自己的夫人去找霍蓝。
俗话说长姐如母,可毕竟不是真的母亲,只是姐姐。霍烬要做什么事,不是霍蓝能左右的。更何况,她如今说白了也是仰仗自己的弟弟鼻息而活,手伸的太长,未必是什么好事。
霍蓝对于王相夫人的请求,实在无法应允,只好托病不见。
上元节那夜发生的两件大事,虽说被王府压下,但在这些世家贵族之中,还是流传开。
一是摄政王长姐被火烧伤,二是摄政王与一名红衣男子室内缠绵。
只是消息被封锁,对于霍蓝受伤,世家大族里的夫人小姐们也不好登门,只能装作不知道。而霍烬与男子之事,也确实让有意嫁女的那些人踌躇犹豫。
王夫人也知道这两件事,听说那日火势不小,烧伤严重一些,至今未愈也是正常。因此在霍蓝贴身丫鬟碧秋出来回话说身体不适不宜相见的时候,王夫人也不好再多呆,打道回府了。
这让王仲淮的心更沉重许多,他实在不愿多想,这些日子里,皇帝与摄政王共处一室,到底在干些什么。
只能加快脚步,将选秀的日子又提前了许多。
萧锦年也知道自己不能消失太久,在霍烬重新给他熬了碗粥,吃完了后,就拍拍肚子回了皇宫。
走的时候还不忘拉着霍烬的手,踮起脚亲亲霍烬的唇,红着脸,结结巴巴说道:“我先、先走啦!会想、想你的!”
第一次谈恋爱,业务不熟的萧锦年,想尽办法给予内心不安的爱人安全感。
霍烬微愣之后,弯腰低头亲亲萧锦年的唇角,笑道:“臣也会想陛下。”
萧锦年勾唇轻笑,点点头,然后转身跑了。
看着萧锦年带着些许仓惶出逃意味的背影,霍烬眼底的笑意越发的深。
霍烬知道王仲淮对他的不满,也明白萧锦年现在需要更多人的支持,他不想在这时候再刺激王仲淮,便没有跟去而是让凌霜亲自护送萧锦年回宫。
萧锦年一向都是以不着调的模样示人,朝臣们对于他突然消失七日不上朝,也见怪不怪,只是多了不少失望。
但这事萧锦年也没办法解释,他将那些失望看在眼中,心里说不难受是假的。他再没心没肺,也受不住那么多人用这种失望的眼神看着他。
霍烬虽说不想激怒王仲淮,但也没有过于疏远萧锦年。本来他就是暂代已故的老太傅教导小皇帝,眼下没有寻到合适的人,他还是会去御书房与萧锦年单独相处。
看出萧锦年情绪不高,霍烬摸摸他的头,“陛下很好,他们迟早会知道的。”
得到安慰,萧锦年微微笑道:“宝贝不用担心我!”
“宝贝?”霍烬面露疑惑,突然一下不是很理解为何萧锦年会这样称呼。稍作思索后,明白其中似乎只有珍宝的含义,心神恍惚,内心充满柔软之意。
萧锦年掰着手指头给霍烬解释,“嗯,我所在、看的一本杂记中有说,宝贝,宝宝,亲爱的都是相爱之人间的称呼。”
他差点说成他所在的世界,还好最后改口了。虽说之前没谈过恋爱,但见过不少。情侣之间的爱称,萧锦年也是知道的。
霍烬听着萧锦年清越的声音,没忍住用指尖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颊,轻声道:“锦年,宝贝。”
话音刚落,萧锦年的脸瞬间变红,他甚至不敢直视霍烬的眼睛,这人……这人怎么比他还会!
……
三日很快过去,萧锦年起了大早,开始梳洗换衣,准备前往紫宸殿主持殿试。
今日天气很好,没能进殿内,只能在外面考的学子们也不必遭罪,能好好的考试。
顾家父子二人都成功入了殿试,且都在殿内。
当顾仁识无意抬头,看到龙椅上的帝王时,错愕不已。当初帮了他一把,走出困境的人,竟然就是当今圣上!
他很快低下头,内心有说不出的喜悦。之前遇到的少年是他们的陛下,那科举舞弊一案,也定能大白于天下!
而本想在殿试之时,破釜沉舟说出一切的顾展方,在看到老太傅苏元应身亡后,皇帝的态度时,也改变了主意。
之前想要不计一切后果的扰乱殿试,是以为小皇帝昏庸无能,他想让帝王听见他们的声音,明白他们的态度。不论如何,科举公正不容有失。
但这样做,或许能够让皇帝听见,并且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管结局好坏,都会给出一个答案。可也打草惊蛇,失去先机。最终也可能会因为没有充足的证据,不了了之。
若是能在陛下的支持下,暗中查探,结果会很不一样。雁过留痕,顾展方相信一定能找到充足有力的证据。
殿试时间不算特别长,不过萧锦年一直坐着也累的慌。又怕自己下去走动,会让考生心里紧张。来参加殿试的什么年龄段的都有。
有的很年轻,有的已经满头华发。
萧锦年忍着不适一直坐在龙椅之上,熬到殿试结束。
后续的阅卷交给专人,但前三甲需要他来点。萧锦年没办法,把霍烬拉过来救场。以他半吊子都比不上的水平,点前三甲排名,都是误人子弟。
他压根就看不懂写的是什么东西。
霍烬将呈上来的前十张卷子看了一遍后,挑出三张,按照顺序排好。
第一张便是状元,第二张榜眼,第三张为探花。
萧锦年打开糊住名字的纸,做个宣读的工具人,“瑞和三年恩科三甲,探花郎幽州江见知,榜眼秦封府方柳羽,状元郎洛安顾展方。”
之后便是张榜公示,前三甲有专人通知报喜,一路吹打热闹非凡。再之后便是面圣赐服,打马游街,琼林宴。
只是,在张榜这一步,便被迫停了下来。
原因是今科状元顾展方,榜眼方柳羽,一个是断了条腿的农家子,一个是寒门学子。探花郎江见知的出身也并不好,乃是六王爷家仆之子。
这位六王爷是先帝唯一活下来的弟弟,一心向佛,无欲无求,呆在边远封地吃斋念佛,子嗣全无。也因其一心向佛的缘故,所以才能得以活命,至今都活的好好的。
拖这位活佛的福,江见知由于生父已故,又展露出才学,六王爷心善,毁了奴籍,让其能参加科考,为将来谋条生路。
前三甲竟是一个世家大族子弟都没有,甚至还有断腿的和曾是奴仆的。
在大瑜,身有残疾者,虽也会予官,但能在偏远地区,做个小小县丞已经是极好。可如今,皇帝竟然要点一个瘸子做状元郎!一个奴仆做探花!
而以往前三甲都是出自世家大族,这次一个也没有,让世家也有些怨言。认为皇帝是故意这样做,只是为了打压世家。
这倒真是冤枉了萧锦年,他还真没这样想过。至于霍烬这样选,也是按照萧锦年的意思,选出最优的三人。
世家子弟虽说底蕴丰厚,有更多的书籍,能请名师指点,可他们的文章锦绣有余,实用不足。简而言之,华而不实,空有华丽辞藻堆砌,内里没有支撑。
不能说那些世家子弟才学不如此三人,只能说,生不逢时,现在的大瑜不需要锦绣文章。
如今的大瑜,更需要的是实干,而非空想吹炫。
顾展方三人和文章,华丽程度虽不足世家子弟,但却字字珠玑,利弊分析详细,给出的解答也有许多可取之处。
或许是因为他们出身原因,接触的是最底层,所思所想有据可依,亦能看出为国为民的一腔热血。
霍烬选择这三人,更多的是想为萧锦年选出能做实事又有才华的人。
对于霍烬的选择,萧锦年也是没有任何异议。霍烬是承载整个位面气运的世界之子,他的选择决定,只会让世界位面走向更好的发展,这是铁律。
萧锦年现在要做的就是和御史台那群老匹夫斗智斗勇。
丁文祁不知是收了哪家或者说是哪几家的好处,咬死了要死谏。
本该张贴出去的金榜,因为御史台死谏,拖了两天也没能贴出去。
紫宸殿内再次传来高声呐喊,“臣!死谏!大瑜状元之才,绝不能容忍有半分污点!顾展方残缺之身,万不能担状元之名!”
“江见知出身奴籍,亦不可点为探花啊陛下!”
萧锦年看着跪在地上,打着为大瑜好的旗子,实则为世家开路的臣子,冷声道:“死谏!死谏!你们听听自己谏的是什么?
太祖皇帝也是草莽出生,为何朕就不能状元郎是寒门学子!你们为官为宰,少年时的豪情壮志,莫非全都被狗吃了!不为生民立命便罢,霞安水患,救济粮被贪污,致使百姓流离失所,瘟疫横行。永南府官官相护,最终导致霞安城被屠一半,这桩桩件件,你们一字不提,拿着朕的状元郎和探花郎要死要活的闹不停!
当初太祖皇帝爱惜文人,特立下本朝不杀士大夫之圣言,可你们拿着这块免死金牌,到底做了什么事!
此次殿试策论是写如何富强。
状元郎身有残缺又如何?他的文章,他的思想,你们了解多少?他出身农门,所思所想皆为民。民以食为天,他文章中所提的水渠灌溉,山地梯田之策,你们谁人能想得出?又有谁人站在百姓温饱的角度去考虑过?但他心中所想,便是百姓乃国之根基,百姓好则国强。
江见知父辈为奴仆又如何?他的文章,纸币取代铜钱,金银,你们又曾了解多少?各地建设银庄,百姓可存取财物,若是此项政策实施,于商人行商之便利,对贸易往来的意义有多重大,你们又可曾了解分毫?发展贸易,此乃富国之策,在你们眼中却不值一提,全都只盯着他的出身!”
萧锦年怒道:“入仕时圣贤阁内宣誓的誓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注1】,于你们而言,就只是说说而已吗?
此诺言,是苦读数十载后做出最郑重的承诺。大丈夫一言九鼎,可你们呢?信口雌黄!阳奉阴违!弃百姓于不顾,只为结党营私!
你们的心中当真有天地,有万民,有继绝学之豪情,有为万世开太平之决心吗?”
帝王发怒,大气不敢出的官员们跪了一地,其中不乏白发苍苍的老者,萧锦年深深的叹了口气,他真想骂醒这帮麻木的人。
丁文祁咬牙,他是为世家开路,可没说要为他们丢命。小皇帝看似昏庸,不问朝政,可看的东西一针见血透彻的很。
前三甲的文章的含义,小皇帝看的比他们要透彻的多。
霍烬也有些惊讶,没想到萧锦年会这么了解顾展方与江见知所想表达的东西。
萧锦年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他能知道,也完全是因为他来自后世。这些他们的先辈都经历过,他自然知道意义多重大。
因为顾展方和江见知过于特殊,倒让方柳羽逃过被盯上的命运。他文章写的是军营的管理,萧锦年在霍烬帮助下,也明白方柳羽想要做的是什么。
他所写的是强军,不论是后勤保障部门还是将士训练,都有涉及。且理论于后世相比,已经很成熟,并且十分的适合大瑜。
方柳羽能对军中事物如此了解,也是因为家中世代从军,而他由于身体原因,不能从军因此选择从文。
这三人,分别从粮食,贸易,军营三个不同的方面,写出了足以改变大瑜的治国之策。
若真能成功实行,大瑜未来的繁华盛世,亦指日可待。
萧锦年从来不按套路出牌,这次也一样。看着气焰被压下去一些的御史台,他直接又泼了盆冷水,“若是朕连选择状元,探花的权利都没有,这个皇帝不当也罢。丁大人你既然想点状元,探花,这皇位朕便让给你如何?”
丁文祁惊慌的看向龙椅上的少年,他很想说这是折辱,要撞柱谢罪。可他说不出口,他怕没人拦着他,怕自己真的枉死。
他看着龙椅上的帝王坚定的神色,心中知道即便因此而死,他们的这位少年帝王,也不会在意背上逼死言官的骂名。
不在意,死亡就显得毫无意义。
第57章
朝堂之上关于状元,探花之位的纷争在萧锦年坚决的态度之下,终于还是定下了。
顾展方,方柳羽和江见知三人都已经做好被捋掉功名,息事宁人的心里准备。只是万万没想到,小皇帝会为了他们与百官对抗至此。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尤其是顾展方,在经历好友冤死,官官相护,入狱断腿,早已不再相信官场朝廷。当初他一路考上来,只是为了孤注一掷,陈述冤情,上达天听。
可那篇策问之题,实在是问在他的心坎上。他将毕生所学,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一一陈述。在书写的过程中,脑海中亦跟着呈现出,未来繁华之景。
他想,若是自己这点才学,真能为天下百姓做点什么,才是不枉此生。
当顾展方知道自己被点为状元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身有残疾,也知道自己的文风过于务实,并非什么锦绣华章。
此次能被点为状元,顾展方也是很震惊,直觉不会如此顺利。不出所料,前三甲唱名完后,遭到了百官抵制。年纪尚小的帝王,却依旧坚定的选择了他们。
艳阳之下,顾展方牵起缰绳,翻身上马。
长长的街道,人声鼎沸。
前三甲打马游街,锣鼓开道。状元郎千呼万唤,终于现于人前。小娘子们见着状元郎俊朗的模样,纷纷抛掷手中早就准备好的物件,以表欢喜。人群中时不时的飞来香囊荷包以及各类花朵,砸的顾展方满怀。
本以为状元郎已经是足够俊俏,谁知后头的榜眼探花更加出众。
论样貌探花郎最俊,榜眼模样最不入眼,状元郎模样端正,是大家总结出来的经验。
没想到这次大家失策了。
看到状元郎的时候,手里的香囊荷包扔扔扔,看到榜眼的时候,又是扔扔扔,等到了探花,竟是没东西可扔了。
前面下了两场荷包雨和花雨,到江见知这骤然停下对比实在太明显。江见知勾着脑袋,身子稍稍前倾,喊前面的两人,“顾兄,方兄,你二人快扔些给我,不然在下可就成了史上第一个没有接到香囊荷包的探花啦!”
江见知的模样白净,嘴角一直带着笑。他的眼睛特别讨喜,稍稍弯下就是一双含情的笑眼,十分得人喜爱。说话时尾音上翘,带着些活泼,并不惹人厌,相反配上他那张脸,更容易让人放下心防,愿意按着他说的去做。
三人之间有一定的距离,顾展方听见了,不过他距离太远不好扔。方柳羽扔了一些给江见知,得到了江见知嬉笑道谢,“多谢方兄啦!”
游街结束时候,顾展方刚下马站稳,就见一个人影蹿了上来,还没看清对方是谁,就听一道熟悉的活泼的声音响起,“顾兄收获颇丰啊。”
江见知指尖勾着的从方柳羽那得来的三个香囊,眼巴巴的盯着顾展方怀中抱着的东西。
顾展方被江见知的神情弄的有些不明所以,试探性的问道:“江贤弟喜欢这些?”
“倒也不是喜欢。”江见知说着话,目光丝毫不见有所收敛,随即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难以让人信服,这才又解释道:“只是这些香囊荷包含义不同,所以十分想要。”
顾展方面露疑惑,“有何不同?”
“这些可都是小娘子们觉得二郎模样俊俏,心中欢喜才给的。当然不同啦!”江见知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一错不错的,“得到的越多,就证明儿郎越俊俏。实不相瞒,在下想被认可为最俊俏的。”
这一番解释让顾展方有些哭笑不得。看着江见知满脸写着特别想要香囊的模样,顾展方有些无奈道:“江贤弟若不嫌弃,这些便收下吧。”
江见知立马伸手,喜笑颜开,“既是顾兄觉得江某甚美,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顾展方闻言,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过江见知也没给他后退反悔的机会,两只手齐上阵,几下就把顾展方怀中的香囊荷包清了个干净,然后哼着小曲,心情愉快的走了。
……
另一边,因为萧锦年执意要定下三名前三甲,惹恼了不少权贵。这么大个亏吃下,总得想办法也要让萧锦年不痛快才行。
按理说定下三甲,帝王要赐宴。结果掌管此事的光禄寺便说银钱不够,无法购置足够的食物。找户部,户部也说没钱。
集大瑜之财的户部,掏不出一个小小琼林宴的银钱来,可笑至极。那些人如今连好好想个理由敷衍都懒得去想。
萧锦年得知此事,并没有生气,只是托着腮发呆,时不时的还会叹一口气。
霍烬弯曲指节,轻蹭一下萧锦年的脸颊,“陛下,要臣去一趟户部吗?”
“不用。”萧锦年抬手捏着霍烬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玩。
霍烬的手指修长,常年习武练字,指骨与掌心有不同程度的茧。萧锦年指尖时不时的划过那些茧,明明毫无所觉的地方,却因轻羽一般的刮蹭,背脊都升起一阵酥麻感。霍烬一把握住那只不老实乱动的手,声音低哑,“陛下打算怎么做?”
萧锦年抽了抽自己的手,没抽动,便作罢,乖乖的让霍烬握着自己的手笑的有些狡黠,“户部既然连办琼林宴的钱都没有了,为官作宰的怎么能心安理得的大吃大喝呢?”
闻言,霍烬也大概知晓萧锦年想要干什么,低笑了声,“臣会陪着陛下。”
听着霍烬的温声细语,萧锦年后知后觉的有些不太好意思。他以前总觉得霍烬规矩大的很,一板一眼的不好靠近。没想到谈恋爱的时候,对人这么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萧锦年看着霍烬,难免想到不久的将来,充满天灾人祸,生灵涂炭的大瑜。他叹息道:“如果那些权贵朝臣将争权夺利的心思放一半在治理国家上,大瑜该会有多好呢?”
天灾难避,人祸却可躲。而且有些天灾,也是因人埋下祸根,霞安的惨剧看似天灾可最终层层抽茧剥丝,这场灾难本可以不会这么严重,甚至是可以避免。
官员贪污,不作为,官官相护,为了利益可以抛却一切,视人命如草芥。
权力熏心,财帛动人。时间久了,人也变得不像人。
不过太傅用命换来一丝喘息机会,铺就出一条光明之路,让萧锦年这个没有实权的皇帝,有了一些臂力。他清楚官场沉疴已久,不是判几个人,骂几句话就能肃清的。但哪怕前路布满荆棘,萧锦年也还是想往前走试一试。
……
按理来说,前三甲都是直接进翰林。户部不遮不掩的恶心一把皇帝,吏部也不遑多让,卡着官位不让进,说是这次科考时间推迟太久,翰林院前头正好要重新编修历代史记,工程浩大,吏部怕耽误事,于是给足了人。
按照吏部那边的意思,翰林院这会人满了,别说一个人,就连一只苍蝇都塞不进去。
这些人是打定主意,只要皇帝不想落个暴君的名头,不想再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那点好名声博出来的民心。就只能吃这哑巴亏,憋在心里,也不能拿他们怎样。
王仲淮和左思知也没心思再想给皇帝广纳后妃,绵延子嗣一事,二人也开始一门心思的想办法把下面想往上蹦哒的人往下按。
萧锦年也不急,一个一个治。
户部不是说没钱,那就缩减开支。萧锦年身为皇帝以身作则,每天两菜一汤,一荤一素,米饭吃多少煮多少。绫罗绸缎,软枕锦被只留四套够穿够用。头簪发带,香囊玉佩,各种装饰,全部去掉,一切从简。并且要求,所有官员以及家属全部以他为标杆。什么时候恢复以往,就看户部什么时候有钱。
再不济,萧锦年也是皇帝,臣子的规格怎么也不能大过皇帝。虽说私下里不被发现,吃穿用度堪比皇家的也不少,偷偷摸摸的也不是不行。
谁知道霍烬又插一手,就连芝麻大点的小官家里都派去暗卫盯着。只要有超过用度的,不出一个时辰,就有人进府搬东西。
小官家里被搬一次后,就老实了。官大一点的可有的闹,一时间早朝就像菜市场,叽叽喳喳的叫着有贼人大白天抢劫他们的家。
吵半天也没见龙椅上的小皇帝有表示,人家一句话不说,悠哉悠哉喝茶,像看猴一样的看他们。一时间也有些羞臊,偃旗息鼓。
以为吵一通,皇帝会收敛一些。谁知再来人搬东西,带头的竟是霍烬。
这厮更加不好说话,搬的那叫一个狠。
官员们私下闲聊,都只说谁家又被搬了多少。最后一合计,户部那几位卡着光禄寺钱的府上,都被搬空了。吏部也没好到哪里去,府上空的比脸都干净。
这真是只比抄家好一点。
萧锦年也没想到自己定的要求竟然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官员才能完成,对他来说,那些吃穿用度完全够了。不过想想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享受习惯了,会很难再一切从简。
就连王仲淮也一顿至少三个菜才行。
七天后,户部尚书在早朝上铿锵有力道:“陛下!户部有钱了!”
求你别搬了!
萧锦年咂咂嘴,也见好就收,“朕知道了,看来一切从简效果还是十分显著的。短短七天,就让我们户部从琼林宴都办不起到连只会喊穷的尚书大人都觉得有钱了。”
户部的人低着头,不敢吭声。百官心里松了一口气,终于能好好吃饭了。
萧锦年目光一扫,停留在吏部尚书那,笑道:“爱卿,听说翰林院人满的连只苍蝇都塞不进去了?”
吏部尚书头皮发麻,背脊僵硬,真想不到这小皇帝会想出什么损招对付他们,连声道:“回陛下的话,没满!能塞!”
第58章
皇城最近因为皇帝点了出身不好又身有残疾的前三甲闹出一堆的事来。
百姓们日子每天照样的过,管他状元郎是瘸子还是瞎子,只要不影响他们好好的生活,什么残缺都无所谓。
探花郎出身虽不好,可人家命好。又有几个奴仆能成主家养子的?更别提这主家还是王爷,当今圣上都要喊一声叔叔的。
按照他们老百姓来看,那些跳脚叫的大官们,就是自己眼热,心里不平衡的很,所以才那般的上蹿下跳。叫皇帝收拾一下也好,省的天天闹腾。这两天出门买菜,那些个当街纵马的纨绔都少了许多呢。
皇城的一地鸡毛并没有影响远在千里之外的海安府。
三月的海安府,格外的祥和宁静。宽阔的海面波光粼粼,目之所及,皆是蔚蓝海岸。海涛滚滚,浪花飞溅,湿湿的海风吹的人脸上带着黏腻感。
岸边的大礁石上站着一个身型清瘦的男子,他正面对着海,背影挺拔如竹。
不远处有一身着玄衣,脚蹬皂靴,腰胯长刀的小吏脚步飞快的在岸边大小不一的礁石上穿梭。待看到人,怕海风吞没声音,便提高嗓门大喊道:“许大人!盐场那边出盐啦!”
许清让自从来海安府之后,只要天气好,都会来岸边礁石上站着看海。
这广袤无垠的海,养活海安府成千上万的人。同时也因为它,让海安府百姓无法大面积种植。平民百姓为了省吃俭用,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次米面。大多以豆类,杂粮混着野菜,做主食吃一年四季。
到了雨季,这片大海更加危险。它孕育着生命的同时,亦在吞噬生命。百姓在海里讨生活,填饱肚子,那是拿命去换。
千百年人们都是这样过来的,百姓们在因家人出海或是海啸风暴丧失亲人,心里会怨,会恨。怨老天不公,恨海浪无情。可更多的还是对大海的敬畏。
许清让来海安府之后,原本清瘦的身形愈发的瘦削,皮肤也被风吹日晒黝黑又粗糙,那一双眼睛却是比以往炯炯有神。
眼前一片纯白无暇似雪非雪的海盐,堆成一座座小山。晒盐场负责晒盐的盐工李大海脸上挂着憨厚的笑,他的手布满老茧,还有许多开裂。可他太高兴了,忍不住抓了一把盐,捧到许清让的眼前,颤抖着声音,双手也似乎承受不住那捧盐的重量,微微发抖,“许大人,成了,真的成了!”
“好!好啊!”
许清让接过那捧盐,眼眶微红,这些日子来,他也是每日的提心吊胆,怕失败再无颜面对那么信任他的小陛下。
尤记得刚来海安府,第一要务就是秘密搭建晒盐场。
这盐场用来晒盐的石头,得选取火山石,大老远的运过来不说,还要尽可能的选取平整宽大的才好。再到挑选老实本分的盐工来晒盐,陛下说过不可苛待百姓,剥削奴役,因此整个晒盐场耗资巨大。
虽说一开始陛下给了他能给的所有银钱,但后面钱不够了。许清让正准备写信与京中说明情况,没想到摄政王那边派了人来送钱,还加派不少暗卫秘密护着这座晒盐场,给他免去不少的麻烦。
如今成果收获颇丰,许清让终于能把晒盐场所获多少,呈现给陛下,顺便也要禀报一下途中摄政王送钱一事。
晒盐场今后的利益不可小觑,它能让大瑜百姓,吃盐不愁。这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是利在千秋的大业。
知道晒盐场建立的人屈指可数,王爷暗戳戳的这么插一脚,难免不叫人想他是不是想要分得利益。当时用钱太急,也实在是缺人手。许清让又要收拾王泗水留下的一堆烂摊子,又要盯着晒盐场,分身乏术。许清让见摄政王并没有要隐瞒陛下,只是让他将盐场建立好后,再一并告知陛下此事。
权衡利弊后,许清让还是按照霍烬的意思去做。
没办法,谁叫霍烬有钱。而他们陛下也实在穷的叮当响,他写信要钱估计也要不到。
收了霍烬那边给的钱,许清让发对方的人真的只出钱,其他一概不管不问,也让许清让松口气。可晒盐场意义重大,为了防止霍烬后面变卦在盐场横插一脚,晒盐场的从里到外都是许清让挑选的心腹,硬是一点缝隙都没留。
如今盐场事毕,按照霍烬当时说的,可以一并告知陛下,许清让当即写了封厚厚的书信,叫人快马加鞭的送去皇城。
萧锦年收到信的时候着实被这厚度惊了一下,看完信后,萧锦年心中的疑惑也算是解开。他之前也想过许清让建立盐场的钱会不够,还在奇怪怎么对方一直不要钱,准备忙完这段时间写信去问问。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问,盐场已经弄好,甚至可以投入使用。
只是这暗中资助的人……
建立盐场一事在萧锦年看来已经是十分隐秘小心,没想到霍烬不仅知道,还出了钱财助力。
将信收好之后,萧锦年不由得叹一口气。他的男朋友势力着实够大,若非他是外来之人,对世界线有所了解,并不会真的想要皇权,不然的话,光靠这些猜忌,他与霍烬也是只能活一个。
只是许清让的信也给萧锦年提了个醒,倒不是要防着霍烬,而是要攒钱。
他得为后面的天灾,尽可能的准备应对的物资,能救一人也好。
眼下正好手里有几人能用,倒也不用吏部那边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将顾展方三人塞到边缘去。
摄政王府。
安插在宫中的暗卫正在回禀消息,书桌后随意倚靠着的人放松的背脊,不由自主的僵硬几分,修长的指节被捏的发白,隐藏在宽阔的衣袖之下。
“你说陛下没有发怒?”
暗卫颔首,肯定道:“殿内安静如初,并未有任何异常。”
许清让送了信进宫,这件事怎么也瞒不住霍烬。他也知道,许清让是个忠君的,插手盐场之事瞒不住。
当初会插手盐场,只是因为了解到小皇帝的财力无法真的将盐场建立起来,但这盐场又着实利国利民,他的势力介入,能够让盐场更快更好的建立。
那时候也不是想不到,小皇帝会介意,只是他并不在意小皇帝对他的看法。
如今不同,霍烬不仅在意,甚至还有些害怕。
他怕萧锦年恼他,怕萧锦年不理他。
霍烬被自己满脑子的儿女情长弄的有些心烦意乱,对于萧锦年平静的反应,又忍不住猜测,是否对他失望,是否在意他手伸得太长,他不由自主的开始患得患失。
月上中天,自从上次发生宫人擅离职守的事,小福子就日日亲自守门。不远处隐约有人影出现,速度颇快,见守护的暗卫们竟毫无动作,心中对于来人身份有了猜想。
果然没一会,他就见到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霍烬。
“小人见过王爷。”小福子行了礼,末了加了一句,“陛下正睡着。”
霍烬难得的多看小福子一眼,不过小福子低着头,并未看到。
“在外守好,不要再让人进去。”霍烬说罢,便抬脚进了殿内。
小福子应了一声后才直起腰,目光有些担忧的看向紧闭的大门。
第59章
室内静谧,光线昏暗。
床榻上的少年睡的正香,只那四仰八叉的睡姿着实是不雅。霍烬忍着笑,心中也在犹疑萧锦年这睡相是如何才能做到的。
瞧着人睡的实在香甜,霍烬看了一会,无声轻叹。
如今他倒像是那方寸大乱的毛头小子。
霍烬和衣坐在床榻上,背部倚靠着床栏,鼻息间是熟悉的香气,烦躁的心绪逐渐得到安抚,他也缓缓的闭上眼。
天光微亮,萧锦年的生物钟已经养成,如今他早已不再赖床,早早的就睡醒睁眼。
只是醒来后差点被床前坐着的人给吓的惊叫出声,幸好第一时间看出人是霍烬,这才松一口气。
萧锦年大概知道霍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他这男朋友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也不知昨晚是什么时候来的,一点声音也没有,这么靠着床坐一夜,腰背能受得了吗?萧锦年凑近霍烬,想叫醒他让他睡下好好休息。却被霍烬容颜吸引,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霍烬睡着时候的样子。
不同于白日里给人淡漠疏离的感觉,此时的霍烬流露出他从未见过的毫无设防的放松之态。
萧锦年用指尖轻轻的戳戳霍烬的脸颊,心里泛着喜悦,霍烬很信任他。
由于手感很好,体验新奇,萧锦年还想再戳第二下,不过这次他没能得逞,手腕被人给握住了。
“醒啦?”
萧锦年笑眯眯的对霍烬打招呼,看着刚睡醒,尚未彻底清醒,眼眸中还带着迷离的霍烬。萧锦年趁其不备,探身向前,亲亲他男朋友的脸颊。
“陛下。”霍烬目光灼灼,眼眸中染上炽热,看的萧锦年心中一紧。只是这充满情,,欲的声音,依旧尊敬的唤他陛下,这让萧锦年心底生出一种隐秘的羞耻心。
待会还要早朝,萧锦年不想引火烧身,红着脸颊往后推开。也不敢去看霍烬的脸,偏过头做势要下床,“我要去洗漱了。”
知道萧锦年要走,霍烬握着对方的手,稍稍用力,将人扣住,“盐场的事情,臣并非有意隐瞒……”
话尚未说完,便被萧锦年打断。
“我知道。”萧锦年看着霍烬的眼睛,再次肯定,“我相信你。”
霍烬心神一怔,他想问问萧锦年为什么这么信他,又因对方如此无条件的信任,扫空所有阴霾。
“说到盐场,我还有事要请你帮我。”
大周想要富强,不是一朝一夕。官场上如今乌烟瘴气,要改也是一件难事。软的不行,硬的也不行。只能想办法软硬兼施。
只是眼下并没有那么多的心力时间去做如此长远的事情,如今最重要的是要应对不久后的天灾。
对萧锦年来说,钱,粮食,一应生活物资,才是现在最最最重要的。
而这些东西如何能够在短时间内快速积攒足够多的量,海安府晒盐场的盐就是至关重压的一环。
盐在大周管制比较严格,但也不是没有私盐。那些世家大族,打头的那几家,谁家手里没点盐矿,盐井。先帝在世时,也不是不知道。但只要是不太过分,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不然还真能罚他们不成?
这些大族,盘根错节,手眼通天。那些盐产是世代传承,说句家族之根本也不算过。真要是按律去罚,逼急了怕是连反都敢造。
先帝也不是真的软包,那些不合标的盐,他收拾起来是一点也不手软。能留下的,起码吃不死人,某种程度上也缓解了大周缺盐的困境。就是身为帝王,手中的权利也因此被大家族瓜分不少。也会忧心那些世家大族哪天看他这个皇帝不顺眼,想要造反。
归根结底,盐在大周非常重要。
大周私盐市场被世家大族垄断,插不进去手。而萧锦年想要大量物资,可把这些盐用作官盐投入,赚的那点钱,并不能满足他的需求。
因此海安府的那些海盐,萧锦年并不打算拿去投入市场,打破现在的盐市平衡。
他想要拿出去换。
对大周来说盐非常重要,同样的对草原,沙漠那边,这东西也一样不可缺少。
海安府的晒盐场从建立到成功出盐,时日也不短。之前虽说瞒的密不透风,可凭空出现那么大个工坊,还有不少人劳作,总会引起一些人的好奇。
有些鼻子灵的,知道那海安府新任知府许清让是小皇帝近臣,他刚过去就弄出这个大工坊,还遮遮掩掩神神秘秘的,这里头肯定是有事。
只是他们越派人探查就越查不到,还没摸到门边就叫人发现,给逮走了。
这番严防死守的做派,非但没叫他们退缩,反而引发更深的好奇。越严,这工坊就越不一般。晒盐场成功出盐后,按照萧锦年之前交代的意思,就不必再瞒的那么严密。但是也不要主动去泄露,只等着有心人上门就可以。
也因如此,之前那些折了不少密探在海安府那突然多出来的那大工坊的人,这次终于得到了丁点风声。
听说那海安府大工坊,是个晒盐场。
什么是晒盐场?
就是不用火烧,直接取海水就能晒出盐的。
这消息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哪怕是许清让再怎么不主动,那海安府一时间也迎来了更多的人造访。
什么山高路远那都是虚的,世家大族最不缺的就是人和钱。
上好的良驹跑到下一个地方,就有本地的族人或是相识相交的势力接应。哪怕是看似隔着千山万水的到海安府,也愣是让他们三天便到。
这期间跑死几匹马就不得而知,许清让遵着萧锦年的意思,在这些人来之前,开始闭门谢客。
从许清让送信,到萧锦年收到这点时间,足够让海安府晒盐场的消息传开。
只是这消息一直没能得到确认,不过这消息既然能从铁桶一般的海安府突然传出来,加之许清让避而不见的态度也不难猜出,这事最终能说话的是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
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遇到事情还会去找平民百姓告状,毫无帝王威严的小皇帝,竟然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主。
也不知道这用太阳晒就能将海水弄出盐的法子他是从哪里得到,总归,他们想要这方法,就得先低头当孙子。
虽说是有求于人,可向来端着惯了的人,也拉不下那个脸主动。于是便私下一合计,不如就等小皇帝先绷不住来找他们。那么多的盐,小皇帝又能卖到哪里去?难不成还真能当官盐卖去改善民生不成?
若真是这样,那手握私盐权高的那几位,便不会在一旁看着,定会有所行动。小皇帝羽翼未丰,哪怕有霍烬护着,也不敢如此行事。
这一合计,便决定先冷着。
等那晒盐场的盐出不去,小皇帝急了,自然就会想到他们。那时候,不仅不用看小皇帝脸色,就连主动权都是在他们手里。小皇帝年纪小,甚至还需要摄政王佐政,终究成不了什么大事。说不准,他们还能不费什么力气,就能将那晒盐场弄到手。
等他们拥有了盐产,那顶头的世家大族虽不能比得。可谁又能说经过多年的经营,一代传一代,他们又会不会成为另一个世家豪门呢?
按照常理来说,这样做确实能让萧锦年收到掣肘,最终妥协也说不准。
但是他们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们一直看不起的小皇帝,是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
连着几天的早朝,都没听龙椅上的少年提起海安府的晒盐场。就在他们铁了心要与萧锦年比耐心的时候,突然传来消息,说是洛安城县令突然广邀富商,要办一个盐引竞标会。
这名字听着古怪,却也不难理解。
还想与萧锦年比耐心的那群人,听到风声后纷纷拍腿,暗道一声要坏事。
那洛安城县令是谁?可不就是新科状元郎,顾展方。
这位的事迹他们也有所耳闻,尤其是那腿如何断的,也是心里门清。就这样,还能一举拿下状元名头,可见其人心性之坚定。而对排除万难,也要点其为状元的皇帝,这人怕是死心塌地的忠于对方,谁也不能将其左右。
除了顾展方,那秦封府的榜眼方柳羽,幽州的探花郎江见知二人应也是不会再为他人所用。
不得不说,他们这位小皇帝,在收拢人心方面,做的比先帝好太多。只短短时日,他身边便已经集结出不少忠心能臣。
话题中心的萧锦年时间宝贵的很,可没那么多的时间放在那些人身上耗。
从一开始,萧锦年就没打算让晒盐场与那些尸位素餐之辈有任何牵扯。他此时正一身寻常富家公子装扮,手持一柄折扇,微微遮着脸,目不斜视的走进烟雨楼。
晚间的烟雨楼人声鼎沸,门口来往的车马多,里面大厅的人更多。
老鸨一身锦衣华服,穿梭在厅内,左右逢源,笑的看不见眼。舞姬们在台上飞旋,身段婀娜,令人拍手叫好。
萧锦年趁人不备,快速上楼,爬到三楼后顺着走廊,进入最里面的那个房间。
屋中的圆桌上正坐着三人,正是萧锦年钦点的前三甲。
“臣等参见陛下。”
三人起身行礼,萧锦年挥挥手中折扇,有些无奈道:“免礼,快坐。”
一路快速爬上来,口干舌燥。萧锦年直接寻了近的位置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润喉。
“都说大隐隐于市,陛下,微臣寻的这地方是不是足够隐秘?”江见知天生的笑眼,为人性子活跃。知晓萧锦年不是那种古板的,胆子便也大起来,说话多出许多的随意,这倒是也让萧锦年觉出不少亲近。
顾展方和方柳羽没眼看他,这人忽悠当今皇帝上青楼,竟还想邀功。二人对着江见知挤眉弄眼,示意他见好就收。那江见知打定主意不看,惹的二人恨不得动手捂住他的嘴才好。
萧锦年看着三人的眉眼官司,不由得一笑,却也认真回道:“藏于人中,也算是隐蔽。听闻烟雨楼的厢房一间难求,爱卿在这里耗费多少银两,朕给你补上。”
话音刚落,对面的三人目光便都落在萧锦年身上。虽说以前没见过皇帝,但也是头一回听说做皇帝的要给臣子银子做补贴。
江见知脸上的笑收敛不少,神情之中带着些敬意,解释道:“陛下这间屋子是我那义父买下的,知晓我来洛安,义父便给我信物,允我高中后来烟雨楼玩乐。所以,这屋子并无需臣花钱。”
萧锦年点点头,他还在想,若是很贵,以后就约在别的地方见面。毕竟他现在手里的那点钱,都是要用在刀刃上才行。
至于为何不在宫中见面,还是因为人多眼杂。他们三人同时进宫,定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若是被盯上,不利于后面行事。
“顾爱卿,待那盐引竞标会开始,便与那些商人说明,钱,粮,布都可以来换盐引。粮食只要新粮,布却并不是要绫罗绸缎珍贵布匹,而是只要麻布。羊毛,毛毡,草药这些也可以用来换盐引。”为了调动商人积极性,萧锦年又加一句,“届时还可透露,在两年后,会选出交易最多的一位,定为皇商。”
顾展方点头应是,琢磨着要如何从那些商人手里以最少的盐引换取更多的物资。
江见知虽说原是奴仆之子,但不管怎么说人家现在的身份就是王爷的义子。因此他的官做的比其他两人大,不过部门却不怎么好。
是六部最末的工部,官职不是很低,手底下也有一批人可用。
方柳羽家中世代从军,到他这虽说转了个弯走文官的路,最后还是进了兵部。官职不大,却有实权。
这二人官职着落,也有霍烬从中斡旋。加之吏部之前一口咬定翰林进不了人,正好也寻这个借口,才得以将他二人直接塞进六部。而顾展方的县令之职,纯属捡漏。
没人愿意在洛安做县令,洛安城路上掉块牌匾,都能砸中个三品大官。路边随便揪一个,那也都是非富即贵。在洛安做县令,谁都能骑在县令头上。
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无人想做,也做不出什么政绩,混日子都难。顾展方有意这个位置,那就直接给了顾展方。
如今这三人不在翰林也好,绝了以后他们进内阁的路。那工部,兵部想进就进吧,洛安的县令想当就当。三人的入职,出乎意料的顺利。
顾展方的事情安排完,便轮到方柳羽。
方柳羽这边萧锦年希望他能够推动军中军士学习一定的治疗基础,还有灾后救援措施。
在军中实行这两样其实很难,除了各个将领需要说服外,还要花费时间精力去正确的学习。而光在说服将领推行这点,便阻力颇多。
萧锦年并不了解兵部,更不了解军中。他只能将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在方柳羽遇到困难后,给予他支持。
“江爱卿,你要做的事情,比较难。”萧锦年从袖中掏出两张纸,递给江见知。
这两张纸上分别写着如何蒸馏出足以杀死细菌的烈酒,还有一张香皂制作的方子,附带精油的提取。
若是能将蒸馏装置弄出来,精油也就能做出。
“那烈酒至关重要,蒸馏装置需要耗费心神,朕亦不知详细,只能描绘大概。具体的还需要爱卿广纳贤士去钻研。”
萧锦年指着另一张写着香皂的纸,“期间所耗钱财,都可用香皂来解决。这香皂做起来难也不难,因只卖给有钱的人和更有钱的人,所以香皂务必要制作精良,最好再做一些与众不同的香气,或是图案,限量销售。”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方柳羽看着那张香皂方子,觉得小皇帝交代他的那两件事,会比想象中的轻松许多,他问道:“陛下,臣能也使用香皂换来的银钱吗?”
“有多余,便可。”萧锦年回道。
工部制作香皂,却无法销售香皂。如何销售香皂这事萧锦年就交给了霍烬,等香皂彻底打响名气后,萧锦年准备再搞私人订制,不过这价格就要翻倍。
他现在要钱,要很多的钱,去换更多的物资储存。
——
盐引竞标会在多方势力的关注下,如期举行。
一时间洛安城县衙门口,人头攒动,从未有过的热闹。
顾展方坐在主位之上,认真的给商人们说明可以用哪些东西换得盐引。每一种物品出的最多的那个人,便能得到盐引。
讲完之后,便有人询问顾展方,“顾县令,你说可以以粮食,麻布,草药来换取盐引这些在大周便能轻易得到。只是那羊毛,毛毡也作为换取物,想来用量不少。那么多的量,大周境内怕是不易得。”
提问之人名唤李铭德,在商人之中颇有地位,同时也是一个异类。
他并非士族出生,原是个农户。又因家中长辈早逝,留他一人在村中吃百家饭长大。十二岁那年便独自出门闯荡,五年后回村,身后跟着十几个兄弟,脸上也多出一道长长的疤。
当时村子里的人都以为这小子去占了山头,当了土匪,谁知他说是在外面行商。
这倒是叫村中人更不信了,他们再没见过市面,那也知道行商之人不会满身煞气。
李铭德见村中人惧怕的神情,并未多解释,只是留了一笔钱财,什么也没说又走了。
又过三年,李铭德又回去了李家村,这次身后的兄弟更多了,身上的煞气也更重。除了原先脸上的那道长疤,脖子上也多出一条来。那位置看着凶险,当时怕是九死一生。
这次村人见他时,神情更加恐惧,只有老村长壮着胆子说了句要好好做人。李铭德不知如何解释,依旧是留了一笔钱财,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此后便再也没回李家村。
而他的面相比起之前也更加骇人,左眼之上也多出一道疤痕,差点毁了眼睛。
李铭德确实是行商,不过他这样一个没有根基,没有家族支持的农户,想要混出头只能拿命去搏。
他从李家村出去,入了一个商队一路北上,到了边境,深入草原与异族通商。
草原凶险,九死一生,他孤家寡人一个,不怕死又敢搏,脸上长长的一道疤,换了领队的性命,过命的交情让二人拜了把子,成了兄弟。
领队对他诸多照顾,教他如何行商,见李铭德也想学,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铭德在行商上脑袋灵光,加上脸上刀疤的威慑,面相凶狠,一看就是个没牵没挂,不要命的,寻常人也不敢主动惹他,走一趟赚的钱能是之前的两倍。
就这样,李铭德在商队地位越来越高,身家积攒越来越多,手下的兄弟也越来越多。之前那个领队,早已不再进入草原行商,而是置办了个杂货铺子。他娶了媳妇有了孩子,牵挂的多,不适合再去。
顾展方的目光落在李铭德身上,他早就知道参加盐引竞标的名单之中有李铭德,这次盐引竞标没有太多的限制,哪怕之前没有任何盐商经验,只要通过审核,都可以参加。
李铭德前来或许也是为了想要借机转做盐商,又或许是别的。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人此时来了。
这些商人中,也只有他与草原那边打过交道,陛下想要的羊毛和毛毡,若是李铭德去换,能换来许多。
而李铭德行商多年,也是立刻听出顾展方的弦外之音,这才有这一问。
其他的东西入草原和盐入草原,是两码事。
若是没有官府许可,盐并不能大量的送入草原。
顾展方没有回的很明确,“只要能换到羊毛和毛毡,这些盐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按照陛下所言,外族人不会因为有了这批盐就立马变得力大无穷,同样也不会因为没有这批盐变得弱小不堪。
反而可能会因为不缺盐,少了一层生命威胁,咬咬牙也能过下去的原因,边关还能减少许多摩擦。
边关会因为这些盐具体如何,现在还不得而知,他也不知道陛下为何要换这些物资,但他并不在意,他需要做的就是用这些盐替陛下换更多的东西回来。
李铭德听出话中意思,心里有了底,对这次的竞标露出势在必得的姿态。
其他的商人也是人精,听出这话的意思。不过他们可不想去草原冒险。毕竟除了羊毛,毛毡,还有其他东西能换呢。
说罢顾展方便不再言语,只看着下面的商人们交谈。
财力没那么雄厚的,一家吃不下那么多,便开始与交好的其他几家一同合作。盐这东西,谁也没有嫌多的,毕竟倒手换出去,能换不少钱呢。
一番讨论后,商人们写下自己心中的数字,纸张折好后交给顾展方。
经过对比统计,李铭德不出所料,拿下了羊毛,毛毡两样物品换盐引的权利。
粮食,麻布,草药,也都被诸多粮商,布商还有草药商拿下。而盐商,只能用银子来买盐引。这也让盐商们心中腹诽,不知这些商人来凑什么盐引的热闹。他们还真能贩盐去不成?
他们倒是不去贩盐,而是准备倒手再卖给盐商。
那价格就正好卡在盐商们咬咬牙就能拿下,他们又能不费吹灰之力,进个县衙再出个县衙,就能赚到钱。
后来顾展方给萧锦年汇报详情的时候,萧锦年想着盐商们憋闷的表情,虽然很抱歉但还是忍不住笑了出声。
这是只有盐商受伤的世界达成了啊。
第60章
秋高气爽,晴空万里。
苍鹰在空中盘旋,声音苍劲有力,壮阔雄厚。
入秋的草原不似春夏时期,生命力那般的旺盛。眼下已出现颓态。等到了深秋寒冬时期,草原更是荒凉罕有人烟。
此时的草原深处,有一队人马正缓缓前行。队伍中各个都是身高体壮身板结实的大汉。他们背宽如虎,手臂胸口处鼓鼓当当似小山铁塔,那面相凶狠,眼神如鹰,身上还带着杀气很是不好惹的模样。为首那人更是一脸的伤疤,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威严气势。
“老大,咱这次还是和萨仁部落交易吗?”
马背上的李铭德摇摇头,“这一次带的货物,虽然说只有盐,但是量并不少,萨仁部落没办法将这批盐吃下。”
更重要的是,萨仁部落规模并不是很大。长期与他们部落打交道,李铭德也明白,在顾展方那应下的那些羊毛和毛毡,不是一个萨仁部落能够提供的了的。
“这次要辛苦一些,多去几个大部落。”
说罢李铭德扬起手中马鞭,对身后队伍喊道:“兄弟们多注意些周围,别叫人来给抢了!”
“知道了老大!”。
李铭德一行人深入草原腹地准备用盐换取大批量的羊毛和毛毡,而皇城之中,也因他们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海安府那座晒盐场,最终谁也没能插上一手,这叫一些人心里极为不快。
当他们得知本朝的商人竟然将那么大批量的盐运往草原后,那简直就是抓住天大的把柄,整天在朝堂上吵个没完。
可是这话又不能说的太难听,还得遮掩一些,总不能指着皇帝的鼻子骂吧。
萧锦年如今也练就了一些本领,对于他不想听的话,那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往心里去。反正他们说就说,他又不会因此掉块皮少层肉的,他不痛不痒。
反倒是那些人见萧锦年毫无反应,心里更加不得劲,十分的难受。
再说,不管他们现在如何的吵。如何的反对,这么长时间过去,人都已经到了草原开始交易。事情已成定局,无可转圜余地。说那两句就说吧,反正只要不搭理他们,迟早会安静下来。
事情如萧锦年所料,一群人上蹿下跳了一段时间后,也觉得没意思,便歇了下来。
只是没消停几天,又有御史台来参了。
直言顾展方,江见知和方柳羽三人夜夜流连于烟花柳巷。甚至还说三人共同狎妓,整夜痴醉,有伤风化,不成体统,不堪大用。说的那是有鼻子有眼,骂的那是极其难听。要不是萧锦年知道三人是去干嘛,并且有时候他也在场,他真以为这些人趴人家床底下看到了,所以才说的那么真。
不过萧锦年又不能替三人解释,他叫他们三人做的那些事,只要被有心人利用,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味。巨大的利益会让事情最终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完全有悖于他一开始只想多囤物资以后留着救人的初衷。
萧锦年也知道自己只要帮着三人说话,那群人会跳的更高,后面的事情也就更难做。目前只能冷处理,同时给那些人转移一下视线,叫他们别把目光一直放在顾展方三人身上。
烟雨楼那边的位置虽说暴露,但是萧锦年并没有换地方的打算。那些人因为烟雨楼本身的娱乐性质并没有往别的地方去想,若是换个稍微不那么娱乐一些的地方,怕是要往结党营私上面说。
在大瑜,官员狎妓玩乐,最多是名声不好。可结党营私,严重点那是要掉脑袋的。
同时萧锦年也想到自己要在不久之后把皇位给霍烬才行,一个朝代改名换姓,那最后一个帝王的名声定然不是好的。
于是,一日晚间萧锦年不再遮遮掩掩,他身后跟着顾展方,江见知还有方柳羽,四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烟雨楼。
第二日,以往朝会跳得最高的御史罕见的一言不发。
他们不敢真的参皇帝。
说到底,还是缺少直言进谏的铁骨勇气。
但御史台如今的闭口不言,不是萧锦年想要的。
后面的日子,萧锦年依旧出入烟雨楼,直到有一天烟雨楼一楼的大厅有两人剑拔弩张的在吵架。原因也极其简单,甚至有点匪夷所思。二人因为谁的故事是最好的而吵了起来。
之前城中出现过一个说书人,那人的故事新颖独特,志怪妖异,听的人欲罢不能。
后来听说得罪了高门显贵,被抓了起来,后来又说放了,之后便再也没出来说书。有人说他参加科考,也有人说回家种地了。
反正是没有再出来说书。
顾仁识这次科考并没有取得什么好名次,但他毕竟参加了殿试,按理说是可以做官的。只是这官位僧多粥少,他又没有钱去打点,也没门路疏通。加上顾展方这个状元头衔占了权势的利益,眼下拿顾展方没办法,便冲着顾仁识去。
于是顾仁识成了唯一一个没有被派官的。
其实那些人是想叫顾仁识去荒远偏僻的地方为官,但又怕顾仁识年纪太大受不住,要是死半路上,顾展方发疯咬他们也得不偿失。谁叫人家状元郎如今正得圣宠呢,还是收着些比较好。
当不当官的顾仁识也不在意,他年纪大了,志不在此。
如今他只在家中,又无需交税,家中田地也有佃户去种,他只需安安心心的写他的志怪话本。
自从那次得人指点,顾仁识发现自己还挺喜欢写这些的。已经写好的那些故事,许多都以妖怪去暗讽一些事。他想等故事再多一些,能够成一本书,要是能拿到书坊去售卖便更好了。
这么想着,顾仁识又干劲满满,每每写完还要念给夫人和女儿听,得到她们的肯定后,还要再抄写一份放书房里,等顾展方下衙回来看。
而每天回家看到自己父亲写的那些故事,也成了顾展方放松的方式。
有时候他还会和方柳羽,江见知二人说这些故事。听的二人连连问令尊何日出书。
因为顾仁识之前在城中说的志怪故事,也吸引了许多爱听说书看话本的人。有些人因太喜欢,又实在没得看没得听,便自己依照着之前听过的去仿写。
只是来来去去都那样,没有太多的变化。
今日在烟雨楼吵架的二位,便是那志怪小说的爱好者。二人平日里因为有这么个共同爱好,因此十分合得来。市面上稍微好一些的志怪话本他们都已经看了多遍,实在是太缺话本看,便说各自写一篇,交由彼此看,岂不是又有新的看了?
想法是好,谁知道在交换故事之后,其中一人指着另一人的话本,说此处改一改更合适些,另一处换个描写更好些。
听着自己辛辛苦苦写的故事被人这般指点,那人心里便不舒服。也指出两处对方的错处,那对方心里也开始不舒服,于是乎你指出一处,他指出一处,就这么指来指去,不消片刻二人便吵了起来。
听着下面闹得不可开交的动静,萧锦年便带着顾展方三人也去凑热闹。
周围的人嘀嘀咕咕的议论,萧锦年听了一会也了解为何吵的这般严重。
他不知道二人的故事到底如何,倒是明白大瑜的老百姓们这是太缺少精神粮食了,文荒啊这是。
那二人正吵着,都想为自己写的故事正名,突然有一道清澈的声音在耳边悠悠响起,“二位,在下这里也有一个故事,不知与二位比起来如何呢?”
这话一出,那吵的面红耳赤眼看就要动手打起来的二人齐刷刷地回头,见是一个长相颇为俊美的小公子,那衣着装饰锦绣华贵,瞧着更是贵气逼人。也不知是哪家的贵公子来这凑他们的热闹,其中胖一些的男子脸红脖子粗的盯着萧锦年,粗声出气道:“你能有何故事?”
萧锦年抬脚向前,走到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手上的折扇合上,轻轻的拍打着掌心,声音慢条斯理清亮温润,“李家村有一少年,年十八……”
接下来这个少年在山间意外获得秘宝,身体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回到村中发现村子被屠。在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个仙门灵牌,为了找到真相,他入仙门从最低等的弟子做起,然后被各种刁难,他先是隐忍,在不久后的比武中,正大光明地将欺负过他的人都狠狠收拾一通。
夺得第一的他,得到了入秘境的机会,在秘境中有一人人渴求的仙剑,所去之人都希望仙剑能够认他们为主。
只是他们都没有见过那仙剑长什么样,只能各自寻找。
少年与队伍走散,误入一处妖兽洞穴。在与妖兽打斗过程中手上,被妖兽甩飞出去手掌触碰到一个剑柄,鲜血落在剑柄之上,让本如废铁一般的剑闪出一抹金光。
厅中安静异常,落针可闻。直到清润的嗓音停止,才有人反应过来,连着叫好。其他人听到叫好声,亦齐齐喝彩,这故事好哇,那最后怎么样了呢?
萧锦年见天色已晚,便十分欠揍的来了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在并没有各种修仙玄幻小说出现的古代,这个最套路最平常的玄幻升级流爽文,直接收服了这些人的心。众人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萧锦年这一喊停,众人心里猫抓一样的难受,却偏偏不敢对这始作俑者大小声。
萧锦年深觉关注百姓们精神娱乐,也是他这个身为皇帝该做的事情。接下来的小半个月,萧锦年都会准时出现在烟雨楼。每次他来的时候,烟雨楼早就座无虚席,姑娘们歌也不唱,舞也不跳了,位置全都用来摆桌椅,好给那些不缺钱的主坐着听书。
萧锦年在烟雨楼说书的这些日子里,御史台段位低的不敢说,但身为皇帝,跑去那烟花之地说书,这不是丢尽皇室的脸吗?这哪里还有半点皇帝的样子?
于是大佬们开始见天的劝说萧锦年,可以说萧锦年凭一己之力吸引了朝中所有大臣们的视线,以及火力。这让顾展方三人更加放开手去做手里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人再盯着他们。
说也说了,拦也拦了,见小皇帝还是雷打不动的出宫,大佬们没办法了。
他们也没有真正管束皇帝的权利,怎么办呢?那就让有这个权利的人来管吧
然后就有人去霍烬那告状了,想到霍烬这些日子对小皇帝的态度好的没边,对方做什么他都在后面帮衬着。在告状的时候,十分着重的强调,小皇帝带着前三甲在青楼里面写话本,身为天子,竟然如同一个说书人,实在是有损皇家颜面,实在是不成体统。今后史书一笔,不知又有多少骂名。摄政王既然受先帝托孤,那这次定要好好的管一管这无法无天的皇帝,万万不能再纵着小皇帝胡闹下去。
萧锦年这些日子里做的事,霍烬自然都是知道的。他也清楚,这样做是为了替顾展方他们遮掩。只是这些大臣们有一句话说对了,同时也给他提了醒。今日荒唐行事,日后史书一笔,定会有诸多骂名。
本来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加干预,霍烬也想让萧锦年学着自己解决事情,成长起来。但依照眼下的发展,只会对帝王威严有损。
霍烬不想让箫锦年声名有损,不想史书之上记载他的言论是不好的。更不想百年之后,不知事情真正经过的后人,唾骂萧锦年。他的小皇帝,不管生前身后,都应该被敬仰敬畏。
在萧锦年从烟雨楼回宫后,就见到已经在他寝殿中等候多时的霍烬。
“霍烬!”
看到霍烬,萧锦年心里很开心。这段时间他又要处理奏折又要与顾展方三人商议,还得给烟雨楼的那些人写小说讲故事,忙的都没有怎么好好的和霍烬说话。
这段时间霍烬也没有进宫找他,萧锦年还想着霍烬再不来,就去王府找霍烬去。
霍烬这几天没有出现,是因为他的病又发作。只是这次病发与上次距离时间比较长,发病期间,他似乎也没有从前那么痛苦。而且更多的暴躁破坏的情绪,都被想要眼前这人的欲,望替代。他怕把人伤到,忍的辛苦,确认自己真的恢复能够控制好自己才敢来见人。
在寝殿等待的时间,闻着空气中漂浮着的熟悉香气,霍烬尚有些躁郁的心绪,平复了许多。在人跑到他的身边,扑进他怀中后,最后的异样也被彻底抚平。
满怀都是温和的爱意。
“你是不是知道我想你,所以过来找我了?”萧锦年抱着人不撒手,仰着头借着烛光,满眼笑意的看着霍烬惑人心魂的眉眼。
霍烬喉结微动,深邃的眼眸中全是萧锦年的身影,“臣很想陛下。”
萧锦年听后笑的更明媚,捧着霍烬的脸,吧唧就是一口,“我也很想你!”
怀中的人像是一块甜软的糖糕,霍烬宽大的手掌抚着萧锦年的脸颊,掌心传来细腻触感。这样的人,只能被捧在手心中细心呵护,史书之上,也只能都是赞溢之言。
“陛下,烟雨楼可否不要再去?帝王声名受损,怕累身后,徒担骂名。”
萧锦年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霍烬会想让他有个好名声。
可是他所求的与霍烬恰恰相反,他不需要好名声。甚至是想让那些人真的觉得他不堪大用,这样他才能在正确的时间里,让正确的人坐上皇位。
世界力量很强,箫锦年身为穿越局的员工无比清晰的知道这一点。他不会不自量力的去和世界对抗,他知道自己赢不了。
如果他是一个明君,那么霍烬想要登基,就只能是乱臣贼子。
他们如今的关系发生了改变,感情这种东西向来都是不知何时起,发现已情深。在相处的过程中,他也了解霍烬,感受得到霍烬对他的爱护。
他与霍烬之间,无法按照原来的结局终结。
“霍烬,不行的。”
两个人彼此都有自己的坚持,第一次产生了分歧。箫锦年有口难言,不知道怎么说。
霍烬从萧锦年难言的神色中,看出他的难处还有坚持。为什么宁愿声名受损,也要继续这样?又或者说,是故意让自己的名声受损,故意让朝臣觉得皇帝不堪大用。
想到这个可能,霍烬觉得背脊发凉。心中莫名产生一种恐慌,他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能按照箫锦年的想法去做。如果那样做,他会永远失去他的小皇帝。
于是,在发觉自己心意后,再也没有责罚过箫锦年的霍烬,狠下心,罚了人。
小皇帝被罚藏书阁面壁十日,朝中一应事务由摄政王暂管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再次回到藏书阁,箫锦年抱着自己的小被子坐在榻上直叹气。
小福子手里端着一盘子点心,那些点心做的精致好看,香甜扑鼻,闻着都叫人流口水。
“陛下,快来吃好吃的。”
箫锦年撇开被子,一骨碌的移动到小桌子前面,捏起一块粉嫩嫩的点心就往嘴里塞,刚入口就被那浓郁的桃子味折服,“好吃!”
“王爷亲自送过来的。”小福子见箫锦年吃的开心,便也笑着说道。
“他人呢?”
“走了。”
小仓鼠一般鼓动的腮突然停下,箫锦年心里有些失落,“走了?他没有说些什么嘛?”
小福子见箫锦年有些失落的模样,很想说些什么,但他最终还是摇摇头,“王爷把东西给小人后直接走了,并未多说别的。”
“好吧。”
看来他的男朋友这次真的生气了。
说实话箫锦年自己也有些搞不懂霍烬是什么时候开始,执着于他当一个受人敬仰的皇帝的。这要是放以前,霍烬这么期盼他好,他肯定就以为霍烬是为了麻痹他,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害他。
知道霍烬生他气,箫锦年也不去触霉头。那边送来的东西都乖乖吃掉,布置的课业也老老实实完成。
日子过了七天,终于快要熬出头了。
这天箫锦年起床后,小福子端来一碗海鲜粥,眉眼间全都是笑意。
“你今日怎么这么高兴?是不是也在开心咱们还有几日就能出去了?”
小福子盛着粥,笑的看不见眼,“当然啦!而且陛下等出去还有更大的喜事呢!”
“什么喜事?”箫锦年好奇道。
将粥放到箫锦年手边,小福子也不卖关子,笑道:“听说陛下出去后就要开始选秀了,如今王爷和丞相他们已经着手办了。等三日后陛下出藏书阁,就可以选娘娘啦!”
听完小福子的话,箫锦年像是被人点了穴不能动,整个人愣在原地。他甚至以为自己没睡醒在做梦,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么荒唐可笑的话?霍烬怎么会给他找媳妇呢?
“你说什么?”箫锦年艰难开口,“会不会是听错了?”
小福子看到箫锦年脸色惨白,这才收了笑。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但知道眼前的人并不喜欢这个消息,他小声道:“丞相大人方才来,亲口说的。”
箫锦年抓到重点,“霍烬没有说过,是吗?”
小福子摇摇头,想了一下说:“王爷没说话,他只给了我食盒,等丞相说完后便直接和丞相走了。”
“他也在?”箫锦年蹙着眉,眼眶有点红,“他什么也没说?”
小福子总觉得平日里最开心的小皇帝,似乎要哭了。看着如此反常的小皇帝,他突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有些于心不忍的点头,“王爷什么也没有说。”
接下来的三日箫锦年情绪都不是很高,有时候翻翻看不太懂的书,有时候躺在软榻上发呆。平日里亮晶晶的眼睛,也变得暗淡许多。
他一直在等霍烬来找他,给他解释,可是什么也没等到。
解禁足出去的这日,外面起了风,小福子拿了件红色的大氅给箫锦年披上。实在是那张俊秀的小脸太过苍白,素色的衣裳只会让箫锦年看起来更加惨白。小福子想让这红映衬着那张脸,多些血色。
萧锦年看着不远处站着的修长身影,垂下眼眸,神色淡淡,“小福子,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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