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与406姐妹同行 > 177、你们妹控也别想逃
    事情果然如微生汴所料,正月刚过,师祖就拖着病体将这几年滞留着的未择法器的门生叫到床前。


    师祖那天灌了两碗药,在葛附的帮助下强撑着精神将法器一个个交到门生手里。泯芳是这批门生里年纪最大的,今年生日一过就十八了。递到她手中的是一柄仿佛没有重量般的、不及小臂长的短剑。


    师祖说话的声音都哑了,她说:“这把剑叫鱼肠。”


    鱼肠踩着她话里的最后一个尾音从毡帘后走出来,停在泯芳面前。泯芳听过这位鱼肠师姐的名号,知道她身手不错,性子也好,日后布阵时也能从旁协助。


    最后一个门生与法器打个照面,这场简单的仪式就这么结束了。枕棋氏里最荒唐的三件事泯芳全都经历了:跟转世做朋友、延期拿法器、授法器的仪式简陋。


    鱼肠跟她一起出门,旁的门生都有朋友来道贺,却不见周引练的影子。走出院子,才在路边碰着她,周引练一看见泯芳就往这边跑,临近了才想起她身边还有个不熟悉的师姐,只得放慢了脚步拘谨地走过去。


    “师姐,怎么样?”周引练躲到泯芳身后,伸出个脑袋观察她第一次接触的鱼肠,“这位师姐是谁?”


    鱼肠自我介绍道:“我叫鱼肠,是一把剑。”


    “我是周引练,是泯芳师姐的妹妹。”周引练顿了顿,耐不住好奇问,“你是一把剑?是什么样的剑?”


    泯芳把手里的短剑呈给她。


    “好厉害。”周引练觉得不该接过来,就只是伸手碰了碰鱼肠锤炼得如同纸薄的剑身,她抬头对泯芳笑道,“姐姐的法器是一把剑,那我也要和姐姐一样。”


    泯芳心下一惊,下意识说:“你也想要一把剑?”


    周引练毫不犹豫,用力点头。鱼肠知道她不是故意这么说,不过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也巧,笑着提前祝贺道:“引练小友,你以后肯定能得到一把剑的。”


    “真的?”周引练见她随和,便从泯芳身后挪出来,壮着胆子问,“鱼肠师姐,你在那个放着很多法器的房间里住了那么久,是不是认识很多前身是剑的朋友?”


    鱼肠一笑,说:“有是有。”


    此时距离司狩上次回到拂尘榭里,已经过了十多年。像她们这样的人,没了主人带出去就只能在山上乱逛,在山上玩了几百年,就是看蚂蚁搬家也都看腻了。她最喜欢躺在架子上睡觉,最长记录是三天没沾地。


    鱼肠本想跟周引练说些司狩的事,见泯芳神色不对,就很识时务地住口了。周引练的真实身份被瞒着,她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以后要遇见什么。师祖有师祖的道理,想到这里,鱼肠也不敢再有异议。


    那时的师祖日薄西山,撑了好几年愣是没死,卡在喉间咽不下去的那口气叫周引练。周绦烂在她手上,她必须把周引练扶起来,做下一个支撑枕棋氏的人。


    转世者的授器仪式是最重要的,在仪式举行的前夜,师祖让那把剑等在屋里,叫泯芳和鱼肠把周引练带来。周引练好像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在夜晚的黑暗中郁色更甚,停在门前颤抖着不敢推开眼前这扇门。


    葛附忧心师祖嫌她磨蹭,一狠心帮她把门推开了。月光遽然爬进屋内,师祖的病容在苍白中更显苍白,如同一面新砌的白墙。周引练愣在原地没有上前,又要葛附牵着她在师祖面前跪下。众人都瞧出不对,微生汴不愿再看,跟泯芳等人等在门外,示意葛附快点将门关上。


    如今想来,那夜的周引练表露出的胆怯实在是异常。她虽不敢像旁的孩子那样抓蛇捏虫,但也不至于被一间黑屋子里的一个无法动弹的将死之人吓到。


    周引练看着躺在床上的师祖,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生病了,师祖守在旁边,看到的会不会也是这样的情景?花罩后仿佛有个人,周引练找不到勇气去窥视,生怕那是前来索命的鬼差,不仅索师祖的命,也索她的命。


    “引练哪。”师祖病得起不来,声音却沉得像能把周引练压死似的,“枕棋氏将你养这么大是为了什么?”


    周引练声音小得听不见:“我不知道。”


    像师祖这样年纪的人,恐怕听不见周引练那声细微的回答。听不见也不要紧,她继续念台词,就跟对付周绦一样:“枕棋氏养大你,是为了让你做天下第一人。”


    周引练依旧小声问:“什么叫天下第一人?”


    “引练,你好好听着。”葛附站在她身边,微微垂手压在她肩上,“瞒了你这么多年,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我听,我听什么?”周引练茫然地抬头,那道月光也打在她脸上,“师姐,我困了,能让我回去睡觉吗?”


    葛附面露不忍,她蹲下来,勉强挤出个笑来,哄骗道:“你好好听师祖说完,听完了师祖就传授给你法器。你不是天天吵着想要一把剑吗?鱼肠师姐都跟我讲过了。”


    “鱼肠师姐把我说的话告诉你了,”周引练觉得肩上的重量马上就要将她压垮,连声音也颤抖着,“姐姐……泯芳师姐是不是也把我和她说的话都告诉你了?”


    葛附没回答,床上的师祖没时间再安抚她的情绪,挤着干哑的嗓子吐出字句:“引练,你安安静静听我说。”


    周引练摇头,趴到床边握住师祖的手,哽咽道:“师祖,你和姐姐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什么事你都顺着我,给我住大院子,让姐姐陪我住,还教我画符。你有时会骂我,但我知道你是盼我成才,我不该和你顶嘴。”


    “引练,明天是你的授剑仪式。”师祖回握她的手,枯藤般将她缠住,“师祖盼你成才,你要好好准备。”


    “我不要,师祖。你知道师姐们是怎么跟我说的吗?师姐们都说,你是为了看着我授剑才吊着一口气活到今天的。”周引练的手被她牢牢控制着,腾不出手擦眼泪,“我不想你死,师祖,我不要你死,我也不要授剑。”


    师祖抓着她的手陡然用力,周引练吓得想将手抽回来,她却像是用这副身子最后一丝力量将周引练抓在手里。师祖呼吸急促地说:“引练,你就接了那剑吧。”


    “我不要!”周引练使尽力气把手从那锁得死紧的桎梏中扯出来,她失力地向后摔去,颓然坐在地上,师祖的话像是长着腿绕着她跑圈,一遍遍强调接剑授剑明日仪式,逼得她扬起声音盖过耳边的嘈杂,“就这么想看着我接剑吗?”


    师祖早就料到她会反抗,提起全身力气厉声答道:“接剑比我的命还重要!”


    这答案就像以前过年时师祖拽着她的手两人一起点燃的炮仗,轰然响在周引练脑海中,随后烟消云散。周引练呆愣地笑了笑,道:“接剑也比我的命重要?”


    月亮被云层遮去,连月光都斑驳了。在昏暗的光线和模糊的视野里,她已经没办法再看见师祖的表情,只听见师祖近似恳求地说:“引练,你是枕棋氏最重要的孩子。”


    原来学堂里讲小话的孩子们没有骗人,鱼肠师姐也没有骗人,那些人没有乱说话,她的命竟然真的早就被定下了。周引练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顶着头晕猛地站起来:“我不是。”


    “你以为不让人跟我说我就会糊涂到死,岂不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张皮下藏着什么!我那么努力地不信旁人的话,师祖你却亲自反驳我?”她攥紧两手,从未如此疾言厉色,“周绦知道,我更知道,知道你们的眼睛落在我们身上,真正看的却是我们的尸首!”


    屋外等候的众人听见屋里的争执,微生汴担心事情不顺利,再三思量后再次开了门。周引练终于得以重看一遍这些曾经给过她温暖喜悦,在她眼里值得交付真心的人。


    隐瞒使她让人省心地安稳长大,随之而来的却是让整个枕棋氏都震惊的代价。周引练无忧无虑地长到十六岁,或许是高兴大家是真的爱自己,当真相在她眼前翻开时,她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些加诸在己身的偏爱、景仰和掌声全都是为了赞颂标榜她日后的牺牲。


    那个从小就根植在心里的声音响起来,门外人们的声音也响起来,在她耳畔吵个没完。周引练咬牙,当即穿过人群往山上跑,她在奔跑里找回点自信,死了的周绦没机会这样跑,此刻她周引练是独一无二。


    她停在枕棋氏的最高峰,是摘星楼后的那片山崖。峭壁像是放在脚下的刀刃,千丈崖底的深潭是提前挖好的坟墓。身后那些人已经追到崖边,她看见微生汴,看见朔星,看见葛附,看见泯芳和鱼肠。


    泯芳刚要叫她,她就大声说:“你们都别过来。”


    葛附立刻说:“引练,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你们说。逼着我去接剑,难道不是逼着我去死吗?”周引练在呼啸的夜风里说,“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却都把我当成傻子陪我玩过家家!”


    她抬手指着微生汴和葛附:“你们怕我像周绦一样发疯杀人,就千防万防不肯让我知道。现在我知道了,也没有要抓着谁来杀,你们为什么还追着我不放?”


    她又指着朔星和鱼肠:“你们认识那个藏在花罩后的人,你们可想过她的意见?为什么死的人不是她而是我?为什么知道我会死,还要把我往她身边推?”


    她指着泯芳,却想不出该说什么,手停在半空好一阵子,最后脱力般放下了。她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而快速起伏,酝酿半天最后叫道:“姐姐……姐姐……”


    泯芳刚要上前,她却突然捂着耳朵尖叫道:“不是,不是叫你,你不是我姐姐!我姐姐才不是你这样的人!”


    泯芳被她这句彻底而决绝的反驳击得方寸大乱,此时也只能顺着她说:“是,我不是你姐姐,以后你不用叫我姐姐了。引练,别站在那里。风一吹,你就要掉下去的。”


    “别叫我,别叫我。我不想听见你们说话,为什么要劝我?我就不能活着吗?”周引练拔高声音,她胡乱抬手抹眼泪,峭壁上刮过的风像在身后拉扯着她的手臂,像轻柔飘荡在身边的水波,像激烈拍打在礁石上的浪潮。


    海不是永远宁静的,她还没有亲眼见过大海,却提前感受到了风暴来临时的汹涌。周引练在嘈杂中用力擦干净脸,最后说:“姐姐,你能让我活。就让我继续这么活下去吧。”


    她说着,踩着悬崖的边缘往后用力一蹬,跌进虚空中的怀抱,在尖啸的风中疾速下坠,一瞬间就触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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