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与406姐妹同行 > 178、好像还能再乱一点
    她总是关灯睡觉。眼皮太薄了,要是开着灯,就能透过眼皮看到悬于头顶的刺眼的白光。泯芳醒了五六次,又接着睡过去。最后一次醒来前,她意识到旁边有人在给自己打扇子,她立刻握住那只给她扇凉的手。


    盈满房间的,是从不吝啬,不请自来的黑暗。她只靠那手上的寒气就辨别出坐在她身边的人是鱼肠。泯芳淹进失望里,又很快浮起来,她问:“现在能开灯吗?”


    鱼肠起身去开灯,她借着这个空档看了一下时间,还有将近三个小时才天亮。鱼肠走到门边的开关前,灯光将黑暗赶到门外,也照亮了屋里堆在一起的箱子。


    那些是周引练的东西,本该像周绦那样由她亲口交代要留给谁。周绦把东西都留给了法器司狩,由司狩带回拂尘榭里,但引练没有跟法器见面,定然不会把遗物给她。


    师祖说,就交给掌事的泯芳处置吧。


    泯芳抬头,目光凝在那页来不及翻过的日历上,日期停留在周引练死的那天。泯芳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做到一个晚上连续醒来那么多次的,要是每次都睡足了一觉,醒来就算过了一天,凭她这几日惊醒的次数,时间就能拉长到足够让她淡忘那天的事情。


    那堆东西里有几天后她生日时要喝的蜜瓜味牛奶,有泯芳在几年前除夕夜宴时送给她的头绳,有日后考核要用的细毫笔,有印着海滨城市风光的旅游册。


    周引练的遗物不能留在院子里太久,下一个转世会在九年后出生,师祖下令要把这个院子打扫成从来没人住过的样子,她还是想用对付引练的那一套。


    从未失算的微生前辈说,师祖活不到下一任转世出现的时候了。下一任师祖果然是葛附师姐,她继任师祖后就不必再管旁的琐事,也再不用以前法器。她要把镜真传给泯芳,让泯芳接替她的位置,做学堂的掌事人。


    当时鱼肠也在旁边听着,泯芳不会用剑,换掉她自然是最好的选择。泯芳却说:“我怕是换不了了。”


    葛附师祖说:“怎么呢?”


    泯芳恭敬地回答:“我做不了掌事。”


    师祖像是不信地笑了笑,她叫泯芳抬起头,说:“你怎么就知道你做不了呢?我和微生都觉得你能成。”


    泯芳摇头:“不行了。以前或许能成,现在不成了。”


    微生汴站起来想说话,泯芳继续说:“师祖,我做不了掌事,也管教不了孩子们。就让我和鱼肠守着吧。”


    师祖和微生汴都怔住了。从那以后,泯芳不再过问枕棋氏诸多事宜,也不常回到学堂里。她不和大家一起住,跟鱼肠住在山门附近,像是故意留在那里守门。


    遇到孩子们说起短缺,她依旧慷慨解囊。就这么随随便便活了几个月,山上新来了一个叫姬箙的孩子。被带到枕棋氏的,大多是四五岁已能懂事的人,婴孩时期被带来的,大概就是枕棋氏提前观测到的转世者。


    但姬箙不同,她是师祖在平息一场祸乱时无意间救下的,没有亲人,就只能带上山了。姬箙被抱到泯芳的面前,就像曾经缩在襁褓中的引练出现在她面前。


    遇见引练的时候,师祖说泯芳年纪小,恐怕抱不动摔着引练。这一次,葛附不由分说把姬箙塞到她怀里,说:“我和微生都不会带小孩,还是你比较有经验。”


    姬箙八岁选专业的时候,很有主见地选择学布阵。她说,师姐学阵,我当然要和师姐学一样的。


    泯芳听的时候有一刹那的分神,当姬箙看向她的时候,她立刻就想通了。这与当年的那个约定无关。


    “泯芳师姐不肯接受镜真,过了几年,镜真就落到我手里了。”法衡笑着拍一把身后的铜镜,调侃道,“这家伙肯定是惋惜死了,泯芳好性格甩我好几条街呢。”


    她扶着铜镜高大的木质装饰雕刻站起来,视线对上渺渺:“引练死的那天你不在现场,泯芳看见她跳下去,病了快半个月。你该不会看不出来泯芳记恨你吧?”


    渺渺强作镇定道:“她恨我是情有可原。”


    法衡又问:“那你觉得微生老师恨你吗?”


    渺渺避免与她目光相对,低头说:“不知道。”


    “我可以告诉你,微生老师对你没有恨。微生老师和师祖虽与周绦师姐相交,但她们不会觉得她的不幸是你带来的。”说到这里,法衡停顿了一下,“而泯芳和姬箙不同,周引练和周锦是泯芳看着长大的,她能假装懵然不知周引练死期将至,当然也能假装对你并无怨恨。只要她咬死不认,凭她的言行,你看不出什么。”


    她缓缓走到阮芗身边,多渺渺说:“姬箙师妹年轻,又出众又骄傲,是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把她的师妹带走的。她讨厌你,却不能拿你怎么样,因为一旦对你动手,得罪枕棋氏不要紧,可视若珍宝的师妹因此恨她,那就不行。阮芗师姐真是可怜,替你挨了这么多年的打。”


    阮芗流泪说:“都怪我,我交友不慎。”


    法衡绕过阮芗,最后停在呆立着的周锦身边。


    法衡搭上她的肩膀,道:“这些话视你为同僚好友的微生老师和师祖不肯说,一心维系你人前体面的泯芳不肯说,一点错处都不能显露的姬箙不肯说,只能让我这个对周绦周引练周锦都没什么感情的人来说。”


    她对渺渺笑了笑:“等我当了师祖,就把你扔到周引练葬身的那个水潭里去。”


    周锦压住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声音也不复平常的冷静:“师姐,当着客人们的面就不应说这些事。”


    “把你尘世中的朋友带上山来,就该让她们知道这些。一个个向往着要我教画符,殊不知这山上四处都是规矩,更应该让她们知道枕棋氏的过失。”法衡将手撤了,冷笑着看向程玉,“我们山上最不缺的就是乱七八糟,只要跟渺渺扯上关系,多多少少都会有点毛病。”


    “微生老师是不形于色的恨,泯芳是秘而不宣的恨,姬箙是坦坦荡荡但不得不克制的恨。我不恨你,但你把枕棋氏的师生生态搅成这样,我也会被影响。”她猛地抓住不敢发言的程玉,双目圆睁威吓道,“程小姐,你们可要离渺渺远一点,这家伙谁摊上谁倒霉啊!”


    “我们宿舍里……”程玉被法衡吓得一激灵,抬手试图将钳在她肩上的手挡开,“一直都不是很待见她。”


    众人赶紧跟着点头表忠心。渺渺一脸遭受重创的表情,程玉闷着头继续说:“不过这也不能说这一切都是渺渺的错,接连祸害这么多人,渺渺有这么厉害吗?”


    余燕子客观道:“但她也不是什么好人,整天在学校里偷鸡戏狗的,上课的时候还故意在走廊放风筝。”


    渺渺赔着笑说:“我是想让大家放松心情。”


    安鹏举像是想起了某件往事,一拍大腿道:“啊!上次渺渺没有证据就说许双卿和唐霖是犯罪分子,在偷拍程玉隐私窥探枕棋氏,挑拨程玉和她们的关系。”


    许双卿震惊地看向渺渺:“还有这种事?”


    渺渺慌张地辩解:“我这是想保护大家的安全。”


    谢昭阳也想起来了,立刻说:“是真的,她还说如果你们真的打探枕棋氏机密就亲自动手杀了你们。”


    渺渺恨不得一头磕死在墙上,大声说:“都说了是如果了,误会解除之后我哪里有对她们下手啊?”


    枕棋氏从小就教育门生时时刻刻注意言行举止,渺渺对这一套嗤之以鼻,平日里做出的让人觉得有病的事情实在太多,真要翻起旧账得被数落一整天。


    众人在那边你一句我一句清算过往,连著名烂人阮芗投往这边的视线都带了几分鄙视:“你人品好差。”


    积极讨论的众人光明正大地吵嚷几句,作为群体代表的唐霖被推到她面前,严肃道:“我们经过慎重的讨论,需要被告方配合回答几个关键性的问题。”


    渺渺懒得跟她废话,哼一声扭头看向别处道:“我为什么要配合回答?你们再这样咄咄逼人我就走了。”


    唐霖心里没有一点底气,却凛然呵斥道:“难道你觉得自己真的像我们说的一样没人性吗?大师过段时间就要死了,为什么你还能表现得一点难过都没有?”


    听到这句话,渺渺终于愿意转过来看着她。唐霖深吸一口气,问:“周绦死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周锦向前一步,高声道:“渺渺,别回答!”


    她这一声格外凌厉,唐霖一时被她吓到了。


    渺渺的目光被她的声音拉过去,答案却已经不受控制地脱口:“她死的时候我觉得难过。是那种预料之中的难过,因为我知道她会死,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的停顿卡在这里,上不去下不来,像是等着周锦赦免她,容许她接着说下去。法衡不容她停止,追问道:“那引练师姐死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


    渺渺呼吸一滞,如实说:“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什么都没想。我根本就没见过她,连句话都没说过。”


    她说这话时,仍然用胆怯的目光看着周锦。她同样畏惧着师祖们所畏惧的可能,周绦和周引练相继出事,谁都不能保证周锦不会像她们一样失控。


    她是除周引练外的转世者们离世前最亲近的人,每个细微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就像周绦当年行凶的前一晚,曾经一反常态地看起她小时候最喜欢看的动画片,看到一半就困得睡着了,碟片还在音像机里转着,第二天的阳光照进窗户,周绦就泰然自若地提着剑出去了。


    其实没有任何人明言规定周锦一定会在十八岁之前死去。但几千年来,每一个留在她身边的转世都是这样离去的。没有理由和征兆,就算是今夜过去就跨过了十八岁,第二天开门时一个身体康健的人还是莫名其妙地死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甚至在渺渺的潜意识里都觉得周锦是逃不过的。如果非要逝去,千万不要像周绦那样在孤寂里挣扎到死,不要像周引练那样遭到背叛备受打击而自尽,渺渺看着她想,如果你非死不可,那就在睡梦里不经受任何痛苦地离开人世吧。


    让渺渺庆幸的是,周锦并没有任何像是承受不住打击的神色。那个问题由唐霖开口来问已经不合适了。程玉鼓劲般拉住周锦,她张了张嘴,像是想问渺渺话的样子,但她停顿半天,最后只说:“这件事情就说到这里,我们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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