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素之这么说,周锦登时慌得拿不稳手里的木剑,飞快地上前拽住她。她知道,要是在这个时候松手,素之就会立即跃出自己的视线,遁入永远无法触及的虚无中。
她身上带着许多在刚才的打斗中带出来的伤口,周锦甚至分不清萦绕在身边的血腥味是自己的还是素之的。她只知道素之要走,而且如此仓促。
这样的无措,就像是第一天离开母亲的孩子一样。她还做不到真正的从容。素之掐算着自己还能留存在她身边的时间,低声对她说:“周绦和引练已经很努力了。”
周锦仍是抓着她,颤抖着问:“为什么会这样?”
“所有人都这样,即使是我们。”此时搬出世间最有力的言词也难以劝慰,素之向停在远处的渺渺招招手。
渺渺从未设想过会面对如今的情形,踟蹰着不知该不该上前。唐霖推她一把,她才挪着小步走到两人旁边。
素之含笑看向她,问:“现在是叫渺渺,对吧?”
渺渺像个听训的学生似的,无比拘谨地点头。她还有很多事情搞不明白,此时也不知道如何问出口,在措辞上犹豫许久才怯怯地问:“你,你为什么会……”
“我出现在这里,是想替阿锦完成愿望。”素之对她的不适应报以淡然一笑,她回握周锦的手,轻声说,“今夜的事情枕棋氏上下都看在眼里,面临强加给自己的命运,一定会有人奋力反抗。周绦、引练和阿锦,都是这样的人。”
周锦抓着她的手臂,还是没能说出话来。渺渺继续结巴着问:“你们是怎么,怎么重新出现在世上的?”
“已死的亡灵如同云散雨收,但我们还具备留在世上的能力。这些年我陪在每位转世身边,也算是陪着你。”素之缓慢地说,“周绦和引练改造了逼出邪祟的阵法,用来引出亡魂。这样大的阵仗,要支出的代价是相当巨大的。”
她说这话时表情很平静:“阵法是向天地借力,组成无名山的我们也算在其中。本就是即将消散的灵体,聚集潭中所有人的力量也只能支撑这么久。我们只会出现这一次,能量耗尽后无论是你还是阿锦,都不会再看见我们了。”
渺渺不敢看她,问:“你以前一直都在啊?”
“那把剑,渺渺。”素之笑了笑,向她伸出手去,渺渺停在原地没有躲开,任由她将自己和周锦紧挨着抱在一起,“是个很好的名字,带着那些美好的回忆活下去吧。”
“你们两个,是这世上在我看来最重要的人了。”素之动作很轻地松开她和周锦,周锦还是拉着她,她对周锦道,“以后我便不能再陪着你,你要和渺渺好好相处。”
周锦拉着她,低头道:“我不想你走。”
素之没有挣脱,而是问:“阿锦,你想看着我死吗?”
周锦像昔日的素之一样顿住了。她与素之僵持许久,直到握不住抓着的手腕,素之后退几步,不用抽手就离开了她,从容地转过身去,缓慢地挪动步子,就要走进林中。
渺渺看着她经过自己,周锦的手停在半空,回过神后立即追过去,对着素之的背影竭力喊道:“等等,你别走!”
素之闻声脚步一顿,当她回头时,原本就几近透明的身躯乍然在一声脆响中碎裂开来,破碎的镜面般纷纷落下。
辣子鸡六神无主地走过来查看,看见满地碎片时悻悻停下脚步,撒气般捶了一下大腿:“妈呀,怎么全碎了。”
周锦望向那堆辨不出原形、与寻常镜面无二的碎片,面对浩大无垠的夜空,一时竟不知道该追向何方。
辣子鸡,辣子鸡肯定还有办法。她能算到程玉等人的八字,能预测旁人的行事轨迹,还知道那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她肯定有办法把素之她们救回来。周锦跑到辣子鸡身边,急切地催促道:“前辈!带我去找素之!”
“冷静,冷静一下。我也还有话跟她说,要是能找回来我早就去找了。”辣子鸡把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的周锦按回去,长叹一声道,“但是看她本来就不希望你眼看着她消失,这种时候还追着不放,只会拂逆她的心愿吧。”
周锦放开压着她肩膀的手,她无措地看向那堆碎片,又忽然意识到素之就是在那里消失的,就又不敢再看了。
渺渺今夜被所有人蒙在鼓里,还挨了好几顿打。她大为恼火,又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周锦有交集,只好气急败坏地指着辣子鸡疾声说:“你来枕棋氏到底是干什么的?”
辣子鸡看着兴师问罪的渺渺,这才想起自己要对付的人不止周锦一个。当初听说能来枕棋氏白吃白喝就争先恐后地报名了,完全忘记后面还有一堆麻烦事等着自己。
不光周锦,得罪了这个人事情也不好办。辣子鸡说服自己放下一时口舌之快别去跟她一般见识,抬起手比了个二,彬彬有礼地说:“这次我来枕棋氏,只为了两件事。”
她首先指向阮芗:“首先,我与阮芗小友一见如故,听闻她的遭遇非常心焦,于是便决意顺手帮一下她。”
众人看向阮芗,辣子鸡不疾不徐地说:“难道没人觉得她们枕棋氏内部的关系很奇怪吗?姬箙打渺渺会被矫正,但打阮芗不会。要是像阮芗一样遇到姬箙这种动不动就上手打人的主人,对法器来说是很不公平的事。”
姬箙腹部的伤口还渗着血,阮芗背着手站在她旁边。辣子鸡揽着周锦的肩膀,闲庭信步地走过来:“而且,遇到了与自己专业不符的法器,姬箙小友理应不满。”她对姬箙笑了笑,“你和阮芗一样想摆脱对方,是不是?”
姬箙偏过头瞟一眼阮芗,又转脸对辣子鸡道:“是。”
辣子鸡摇摇头,说:“我几十年前就觉得枕棋氏的这个一门生一法器锁定制度太专断,从没见过面的两个人一旦选定就终身不能更改,这不是扼杀了大家的磨合机会嘛。要是能自主选择法器,像周引练那样的惨剧就不会发生了。”
周锦听到她说到周引练时明显地抖了一下,辣子鸡拍拍周锦的手,说:“只要你们开口,我就会向师祖提出让你们分开的要求,从此以后各过各的。两位意下如何?”
阮芗怕被姬箙揍就没说话,姬箙反倒像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似的抢在阮芗前面说:“那就麻烦你了。”
阮芗惊讶于她的果断,还以为姬箙会死缠烂打——虽然姬箙从没死缠烂打过。阮芗赶紧说:“我无所谓。”
“好,既然二位都没有拒绝,那么我作为枕棋氏的前辈在此宣布,”辣子鸡站到两人中间,一边一个牵住手,同时高高举起阮芗和姬箙的手大声说,“阮芗和姬箙,离婚了!”
姬箙抽回被她抓住的手捂着伤口咳嗽起来,心怀愧疚的程玉慌忙赶上去扶住她。阮芗被这句话吓得一激灵,心有余悸地瞪向辣子鸡,严肃澄清道:“我们没有结过婚。”
“没有吗?那个词怎么说,”辣子鸡想了想,“和离?”
见众人表情还是不对,她又猜测道:“分手?”
围观的安鹏举尴尬得想上吊:“没文化就不要硬凹。”
“好吧……解决了阮芗的烦恼,接下来就是最后的问题。”辣子鸡没在阮芗那里讨到好,一手拉过周锦一手拉过渺渺,将自己挂到这两人肩膀上,“你们两个要离婚吗?”
阮芗尖叫:“都说了不是离婚了!”
目睹素之消失,紧接着姬箙和阮芗一拍两散的周锦没想到话题这么快就会转回自己身上。她隔着满脸堆笑的辣子鸡看向渺渺,低声说:“我不还想和渺渺分开。”
话说到这里,忽然毫无征兆地停住了。周锦低头小声加上补充:“但我做了这样的事,渺渺应该不想再和我在一起了。”
渺渺被她这招杀得措手不及,慌忙伸手试着把趴在肩头的辣子鸡掰开:“不会不会,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你掐得我好痛。”辣子鸡转头看着渺渺,正色道,“如果你们两个还想继续走下去的话,就要面对一个不能回避的问题了。周锦小友的余寿将近结束了,对吧?”
渺渺紧抓着辣子鸡的手臂,辣子鸡继续说:“我有能帮到你们的方法,早就在师祖那里报备过了。只要你们跟我去取药,我可以用人格保证周锦能多陪陪你哦。”
渺渺没好气地哼一声:“我不信你的人格。”
“你这什么态度,不信就算了。”辣子鸡也不想再给她面子,笑眯眯地转向周锦,“想活下去,这也是你想要的吧?择日不如撞日,事不宜迟,现在就跟我回家取药去。”
周锦迟疑,其实当初和素之她们定下在今天行事,她就觉得心里的空洞好像被彻底填补了。在愈加临近的日子里,她无聊到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只好照着平时的习惯活着。
说到底,还是觉得那件事情很可怕。素之她们已经错过了这样的机会,就算是极其险恶的高峰,她也想选择攀登一次试试。更何况,辣子鸡不是一个值得怀疑的对象。
她看向渺渺,请求般地说:“和我一起去吗?”
渺渺求之不得,自然没有异议。众人心头虽有疑虑,但阮芗跟辣子鸡狼狈为奸,周锦和渺渺是自愿的,有威望的师祖不在场,姬箙又被捅得只凭一口气吊着,剩下几个连虚弱状态的姬箙都打不过的人自然不敢再说什么了。
那两人跟着辣子鸡走出一段距离,众人还没散去。辣子鸡忽然停下脚步,她没回头,只是说:“程玉,跟上。”
这一声叫得众人始料未及,更诡异的是,平日里无比抗拒辣子鸡的程玉经过一番明显的内心挣扎,还是攥紧拳头小跑着跟上去了。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
余燕子下意识喊道:“程玉!”
程玉在跑向辣子鸡的半路上停下来,回头看她。
余燕子没能顺利说出下句,但停顿太久事态就会更加不受控制,她转而质问辣子鸡:“为什么要程玉跟你走?”
“啊?我叫程玉跟我走,不是很正常的事嘛。”辣子鸡像是压根不理解她的疑问,回身走到程玉身边,缓缓抬手搭上她的肩膀,“这么多天你都没跟你的朋友们说吗?”
程玉战战兢兢地摇头,辣子鸡不解地歪了歪脑袋。自我介绍的时间还是不缺的,她扬起笑容,对程玉在学校里认识的朋友们说:“不好意思,这时候自我介绍可能有点来不及了,其实我骗了大家,河南辣子鸡不是我的本名。”
谢昭阳闭眼:“河南辣子鸡是你的本名就有鬼了。”
“我叫宋迤,是程玉的家长。程玉在学校受了你们不少照顾,我就在这里谢过你们了。”辣子鸡拉过程玉,看着她微笑道,“叫小玉跟上,也只是让她顺路跟宋姨回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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