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燕子低头看向手里抓着的采血袋,恐怕是程玉急急忙忙跳起来的时候打翻了,有些残留在抽血管里的泼在地上。
渺渺泡在古战场多年,对这类异样的气息格外敏感,她一翻身越过床铺,程玉又没能抓住她。那滩血就洒在床边,渺渺略显惊讶,纳闷地望向程玉道:“这血哪来的?”
程玉跑过去遮掩:“关你什么事,快点出去。”
渺渺打量她一番,说:“我看你身上没受伤啊。”
几滴血稀稀落落指向衣帽间门口,程玉眼见渺渺就要循着血迹走过去,赶忙拉住她,强行解释道:“姨妈啦,是姨妈。”
渺渺怀疑地盯着她:“你姨妈不是这个时候吧?”
程玉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
“我们都一起住了这么久了,而且我是厕所里的小精灵。”渺渺往后一缩,甩手道,“别用那种鄙视的眼神看我,又不是我想知道的。我看你是心虚,试衣间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不行,你别进去,我说实话。”程玉觉得自己今天晚上一直在拉人,她这时想不出什么理由,只好说,“我,我痔疮破了。”
渺渺呆在原地,程玉背过身去,低头道:“你别告诉别人。”
渺渺隔了一段时间才回过神来,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啊?”程玉后悔自己信口胡诌,烦躁地推着渺渺试图把她赶出去,“你快点出去,我这里不欢迎你。”
“不行,你不能抛弃我。我现在回去肯定会死的,绝对会死的。”渺渺一矮身躲开她的手,从兜里掏出张钞票递给程玉,“我给你十块钱,求你了,你让我睡地上都行,我不想回去。”
“这是钱的问题吗,还十块钱?”程玉把钱团成团摔到她脸上,“有什么不敢回去的,再耍赖我就叫我妈过来了。”
“凭什么看不起我,是周锦越来越诡异!”渺渺颓然瘫在床上,幽怨地说,“知道我来找你之前她跟我说什么吗?”
程玉摇摇头,渺渺坐起来拈着头发说:“她问我,留长发会不会很像素之,把头发束起来像不像周绦?你要我怎么面对?”
“这不挺好嘛,三个愿望一次满足。”程玉不以为然,格外鄙夷地看她一眼,“你是特地赶来向我炫耀的?”
“你羡慕你去找她,让她用同样的表情同样的语气再跟你说一遍?”渺渺用力拿枕头砸被子,“我不接受,为什么?为什么?我连为什么的为什么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别摧残我的床。”程玉伸手制止她,坐到她对面严厉教训道,“你怎么回事,你以前又不怕她,基本上是你要什么她就给你什么。现在她想变成素之,你还不满意了?”
“可她为什么要变成素之?我为什么非要在她们之间选?素之已经不会回来了。”渺渺往被子里一埋,“我不接受,我就想问问世界上还有谁遇到过这种事,凭什么就我情况特殊?”
程玉越发觉得这人的烦恼不值一提,拍拍她露在被子外的脑袋道:“你有时间在这里纠结为什么,还不如去勇敢面对。”
“有人今天白天装病逃避所有人,现在还给我灌鸡汤要我勇敢面对?”渺渺找到她话里漏洞,抬头回击道,“得了吧,你自己不也是在逃避,有什么资格让我做你做不到的事?”
程玉站起来:“我去告诉大师你观察我的姨妈。”
渺渺连忙拉她:“别别别,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要是敢告诉周锦,我就把你装病不去学校的事抖出去。”
程玉气愤道:“你以为我不去学校是为了哪两个人?你能应付蒄姐和宋姨,我立马收拾东西回学校,好过在这里度日如年。”
“别别别,我不说了。”渺渺闭眼喊道,“我不想回去,真的好可怕。她为什么要问我这种问题,我根本答不上来。”
程玉想了想,问:“你刚才不是去找宿舍长了嘛,唐霖和许双卿她们应该也在。你就没问问她们的想法?”
渺渺掏出谢昭阳友情提供的项圈:“宿舍长给了我这个。”
程玉尖叫道:“这种东西不要带到我的房间里来!”
“算了,我给你从头到尾捋一捋。我问什么你答什么,”程玉坐回她对面,学着余燕子的样子说,“你现在还在想素之吗?”
渺渺答道:“我现在在想炒饭。”
“你认真回答!”程玉指着她瞪圆眼睛,问出下一个问题,“那天她们同时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渺渺呆滞着回想片刻,说:“我忘了。”
程玉站起身就要去找周锦,渺渺只得又拦住她,扯着嗓子说:“别走别走,我现在想起来了。我那个时候在想朔星。”
朔星?程玉不解地看向她,渺渺解释道:“那天之前朔星不是给你们带了南瓜饼嘛,我在想她带来的南瓜饼。”
程玉抬手要打:“你去死吧。”
“你有没有发现,只要问到关于她们两个的问题,我就会忍不住想找别的出路?”渺渺抱着枕头纠结道,“谁知道素之和周锦有联系,古往今来那一百来号人个个都知道对方的存在,有的居然还在旁边当摄像头看着我,那得是多豁达的心胸。”
程玉抬眼道:“你是觉得愧对她们吗?”
渺渺抱紧枕头,又是摇头又是点头,最后终于知道自己内心所想,对程玉道:“我好想死,要不你把我杀了吧。”
“我倒是想。可你不能逃避一辈子吧?你那一辈子可是很长的。”程玉哼一声,又问,“蒄姐姐真的说,素之回不来了?”
“素之,周绦,周引练。”渺渺掰着指头数道,“只有这三个出现过的回不来,剩下的都在微生汴屋子后头的潭水里睡着。唐蒄说她们对这个世界没什么牵挂,与我的关联也微乎其微。”
周绦和周引练愿意跟素之一起来,无非是还有想见的人罢了。周绦兴许是记挂着她,还有师祖和微生汴,周引练大概就只想着泯芳和鱼肠了。只有素之,来得莫名其妙,走得也莫名其妙,当时她认识的人只剩渺渺一个,但又没和渺渺说几句话。
难道她是来见自己的?渺渺乱七八糟地想着,总不可能费尽心机就只为了出来跟周锦打一架昭示自己还在,也不可能是被周锦拉出来凑数的,再往深些想,莫非是她早就对用转世者尸骨堆砌起来的无名山感到厌恶,所以想出面结束这一切?
太久没见那个人,越发地搞不明白了。渺渺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记得她最后叫的是周锦给自己取的名字。
程玉见她沉默,提醒道:“大师她应该很喜欢素之吧。素之不见的时候,她还求宋姨带她去找素之来着。”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遇到周锦之前,她的魂体朋友就是那些在她之前出现的转世者。”渺渺仔细想了想,叹息一声道,“我和周锦相处的时间,还没素之跟她相处的时间多呢。”
“这就是了。”程玉推测道,“大师也不想素之离开,所以才想用这种方法将她留下来。可为什么平白让你捡了这么大的便宜?我还以为你这种见一个爱一个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我哪有见一个爱一个,也有人和我面和心不和的。”渺渺不满地为自己辩驳,“就比如周引练,我跟她正经话都没说过一句。”
“这能说明什么,你不还是喜欢了好多好多人。”程玉忿忿道,“还有摘星楼的占卜仪式,我当时就在旁边偷看。宋姨说你不是有意的,要是你真的不想大师死,又为什么要去参加?”
“占筮仪式是约定俗成的事情,那叫例行公事。”渺渺觉得程玉吹毛求疵,没好气地说,“倘或我不去,师祖那边我不好交代。而且就算仪式没有举行,该死的也还是会死。”
“所以你就一点也不打算努力?”程玉把枕头从她手里抢过来,说,“素之她们为了不催生出下一任转世者,为了不再出现更多牺牲的人而彻底消失,周绦还不惜背上杀人的罪名,谁知道到头来你根本没有试着改变过,就只是例行公事。”
“你凭什么说我,换成你你还不一定做得比我好呢。”渺渺下意识呛回去,顿了顿又说,“周引练的下场你也知道,不听话的死掉的大有人在,到后来大家就都习惯了。”
“那就先从小事做起,不能什么事都交给别人独自承担,自己只在旁边坐着叹气吧。”程玉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色,犹疑着说,“万一蒄姐姐帮不了大师的话,她就照样没多久的时间可活。这个时候你应该陪着她才对,结果你来找我睡觉?”
“谁说我是来找你睡觉的,我是来暂时避风头的。”渺渺抱膝坐着,看向阳台推开的玻璃门道,“我现在还没找到像往常一样面对她的办法,在这之前我不能去见她。”
程玉哦一声,问:“万一她明天就死了呢?”
渺渺随口道:“不可能,别瞎说。”
“看吧,你现在反驳我倒是有劲,把这份勇气用在大师身上呀。”程玉告诫道,“看你这样也不知道她会什么时候死,她要是等你等到死了,你的下半辈子就只能在懊悔中度过。”
渺渺挠头道:“可是她现在真的很吓人。”
程玉提高声音质问道:“哪里吓人?她是长出三头六臂了,还是拿着刀随时准备削你了?你到底在怕些什么啊?”
渺渺被这个问题问得怔了怔,花了好些时间措完辞才答道:“我怕她说的那些话,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程玉高声提点道:“那你就直接问她啊!你一身正气,难道还怕她不成?拿出你的气势来,怎么能就这样输给她!”
渺渺脑筋转过弯来,大声说:“对,我一身正气,怕什么?”
程玉怂恿道:“就是,怕什么?”
渺渺凛然摇头:“我不怕!”
程玉打开房门:“说得好,去吧,不要辜负老师的期望。”
渺渺跟她握手,感谢道:“老师,谢谢你对我的栽培。”
程玉庄重地颔首,目送渺渺走出房间,然后紧急将房门反锁。渺渺想后悔都来不及,只得硬着头皮回到和周锦的房间里。
屋里关着灯,周锦似乎已经睡觉了。渺渺暗自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蹑手蹑脚正准备上床在周锦身边躺下,怀里藏着的谢昭阳给的项圈掉在地上,磕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声响。
渺渺当场顿住,黑暗中,她好像看到周锦睁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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