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纷扰没波及到一楼,此时渺渺和周锦正在陆适房门前。陆灯说,宋迤和唐蒄很早以前就盯上了枕棋氏。她们究竟想干什么暂时不得而知,但师祖对她们却是十分信任的样子。
当年负责枕棋氏和程家交接的人此时都在,程遂恐怕不是那么好接近的人,唐蒄和宋迤不用猜就知道有多麻烦,想弄清当年的事情,最好还是去问与师祖有过接触,且精神还算正常的陆适。
如果那两个人的目标是毁掉枕棋氏,周锦和渺渺便不能坐视不管。叩响陆适的房门后,渺渺甚至做好了出鞘威胁她的准备——直到那个睡眼惺忪的光头打开房门,三人皆是怔住了。
光头尖叫一声,立刻将门关上,房间里传来一阵捣鼓东西的声音,周锦犹豫着问:“我们是不是敲错门了?”
渺渺也挺迷惑,摇头道:“这就是陆阿姨的房间。”
半分钟后,顶着一头蓬乱假发的陆适才重新打开房门,将屋外两人迎进门来。她扶好眼镜,干笑着试图辩解:“刚才来应门的那个是我的双胞胎妹妹,我还没有秃到那个地步。”
渺渺揭穿道:“其实那个就是你吧,你假发还戴歪了。”
陆适倒茶的动作一顿,恼羞成怒地摔了杯子:“秃头就秃头,还省了洗头的工序呢!你们枕棋氏的微生汴不也是秃头吗?”
周锦替微生汴正名:“微生前辈的头发还在。”
陆适露出明了的表情,挥手嘲笑道:“肯定也是假发啦,上回我见她的时候她的头皮就已经光滑得像擦过的地板了。”
周锦在她的示意下坐到她对面:“你和微生前辈见过面吗?”
“几句话的交情。”陆适观察着周锦和渺渺,笑着问,“你们这个时候来找我,难道是要支枕棋氏今年下半年的修葺资金?”
渺渺没功夫说这些,单刀直入道:“听陆灯说,你以前和唐蒄宋迤一起来枕棋氏拜访过,当时是上届师祖在任的时期。”
“我到枕棋氏的时候是葛附师祖继任后。”陆适看上去挺真挚,似乎不想过多隐瞒,“既然是陆灯告诉你们的,那她说的可能就不那么准确,毕竟她没有亲身经历。程家的确在上届师祖在任时就想伸出援手,但作为谈判官的唐蒄和宋迤却无功而返。”
不用想就知道是那两个人做了奇怪的事。周锦担心上届师祖真的踹过唐蒄和宋迤,只好尽量避免这个话题,尽量婉转地问:“她们主动来与枕棋氏接触,是有事相求吗?”
“有事相求?是没事找事。”陆适漫不经心地说,“那时我还没来程家工作,知道的没那么全面。但我后来上山时听程遂和现任师祖提起过,她们找枕棋氏,是为了一个叫周引练的小孩。”
周锦心中一惊,陆适又说:“你也姓周,认识她吗?”
周锦点点头,问:“她们找过引练?”
“应该是吧。不过结果好像并不理想,被上届师祖轰出来了。”陆适说着说着,脸上浮现出笑意,“可惜我没看到现场,跟在她们旁边的程遂每每回想起当时的画面,连做梦也会笑醒。”
渺渺和周锦一阵心梗,恳切道:“对不起。”
“没什么好道歉的。”陆适摆摆手,“等到那位暴脾气的师祖死后,就换了心态平和的葛附挑大梁,我也是那时候才上山。”
那时陆适成为管家几年,工作上有了不小的成就。她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进可徒手抓捕程阿金,退可关起门来算账本,什么都不要只求钱的态度也着实令人倾佩,很快便赢得了程遂和程阿金的信任,跟着前往枕棋氏交涉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在得到程家资助之前,枕棋氏给人的感觉不是钟灵毓秀的神仙福地,而是破破烂烂的孤儿院。唐蒄和宋迤坐在后座,手里拿着一长串名单,那副架势就像是来这里领养小孩回家养一样。
赵姐一听要上○名山就兴奋得不行,开着车在山上到处闲逛。年代久远,当时的情况陆适已不能一一回想起来,她只记得那天负责招待她们的是师祖的副手,揣着烟斗的叫微生汴的人。
微生汴是摘星楼的领头人,可能是观星推演与算术有些相通,于是临危受命担任枕棋氏的会计。看她的瓜皮帽,手上的长烟斗,显然像是账房主管的作风,兴许是枕棋氏以前踹过唐蒄和宋迤,这回她们还是端着架子,故意架高自己的姿态。
这人看着气度不凡,恐怕是个难缠的角色。陆适警惕她的动作,微生汴晃了晃烟斗,淡淡道:“知道天上有多少颗星星吗?”
作为对程家的经济最了解的人,陆适在这种时候被推出来当前锋。她看不透这人说话的意图,只好摇头推说不知。
“若是只用眼睛看,粗略估计是六千余颗。”微生汴仰头看着澄碧的天色,好整以暇地说,“所以,你们给我们六千万吧。”
坐在旁边的程遂毫不犹豫,迅速答道:“可以。”
“诶?”微生汴没想到她答得这么果断,挠着头思索一二指着身后提议道,“六千万,就是六个一千万哦。六千万真的能给我们吗?前些年师祖黑着脸把你们踢出去,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她的尸体就埋在后头的山上,几位现在要不要过去鞭尸?”
“上回没谈妥是你们的师祖太固执,”陆适镇定自若地示意她别激动,“如今葛附成功继任,就不存在谈不拢的问题了。”
微生汴坐回原位,掂量着手里的东西说:“我们要钱也是想看看程家的态度,之前那两位算是你们家中的核心人物,在无名山上吃了闭门羹,你们本来不该再管我们的死活才是。”
陆适诚实地说:“我也是这样想的。目前看来你们表现得还算有礼,不能因为个人的一时不配合就迁怒枕棋氏上下。”
微生汴深有同感,怅然道:“可惜引练。”
陆适上回没来,没跟周引练见过面。但程遂记得那个孩子,跟着比她年长些的师姐站在廊下,手里拿着画废的符纸折成的风车。程遂叹息道:“本可以在那时就结束的,只是世事无常。”
微生汴遗憾地笑了笑,说:“那两位前辈说过,引练必会牺牲。虽然深知这点但她们当初尽力一试,却还是无力改变。”
程遂抬起头来,和蔼道:“以后我们是合作关系,没必要客客气气地叫她们前辈,那两个人也不在乎这些虚名。”
“敬意不能没有。”微生汴说,“六千万呢。”
“如今回过头来想想,那次在枕棋氏真的没有遇见过叫周引练的小孩。想来在唐蒄和宋迤被上届师祖踢出去之后,她就已经不在了。”陆适随口说,“你们枕棋氏的人应该知道她的下落吧?”
陆适没见过周引练,周锦却觉得她那目光像是要洞穿自己般尖锐。她很快回过神来,按部就班地回答道:“她死了。”
“微生汴那时就说可惜,唐蒄她们提起那回在无名山上的事时也满低落的。好啦,我就知道这么多。”陆适注意到周锦的表情,好心地问,“那个人是你妈妈吗?看起来这么难过。”
周锦赶紧摇头:“不是。”
她似乎还想继续这个话题,因着是枕棋氏的客人,陆适也不好不给面子:“听她们之前那样说,或许是唐蒄和宋迤有帮周引练逃过一劫的手段,但那次师祖拒绝合作,就没能救下她。”
渺渺敏锐地问:“她们很早以前就有帮助转世者的念头?”
“算是吧。算是吗?我只知道她们没有达成拯救周引练计划,时至今日还在为此内疚。”陆适不太确定,说到这里停顿片刻,“说内疚有点过了,可能只是觉得可惜吧。毕竟是条人命。”
那两个人会感到内疚,有点难以想象。渺渺低头跟周锦对视,周锦再三思量,最后还是问:“你觉得她们是不是好人?”
“在我看来,是好人。她们那个性格注定会给人添麻烦,不过坦诚起来是真坦诚,不会说谎。”陆适轻松地说,“我不知道那两个东西有怎样的过去,但我确实愿意把她们看做家人。”
周锦道:“程玉也说过她们是家人。”
“是吗。”陆适站起来伸个懒腰,笑道,“该问的都问过了,我这边实在说不出别的来,能出去留我睡觉吗?本来就够秃了。”
告别陆适后,两人在房门外的走廊前停留了一会儿。前段时间辣子鸡的突然出现不是一时兴起,她们早在几十年前就打好了算盘,预备着要拯救一个与她们无关、甚至还有没出生的人。
如果真是这样,周引练的死未免太荒唐了。所有人都固执倔强地按自己的心意行动,导致了那样支离破碎的结局。她本来可以被拯救的。萦绕不散的疑虑不止这个,唐蒄和宋迤知道那么多事情,听起来年纪又那样大,为什么直到那时才出现呢?
周锦和渺渺隔着一段距离,下意识去牵渺渺的手。渺渺回握她,她才问:“你以前真的没有见过那两个人吗?”
“没有,完全没印象。”渺渺看着也是没搞清楚状况,和她一样迷迷糊糊的,“我到现在还是没想明白,枕棋氏的事情在世间本就鲜有人知,那两个人是怎么得到这种机密消息的。”
周锦问:“现在要去找她们问个清楚吗?”
渺渺沉吟着寻思一番,笑道:“算了,咱俩回房间睡觉去。”
这时候确实是太晚了。周锦没有意见,跟着她并肩往楼上走,忽然道:“要是当时她们救下了引练,是不是就不会有我?”
“事情演变成如今这样,就不要再想这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了。”渺渺站在比她高一阶的楼梯上,回身捧住她的脸,拇指故意挤着她的嘴角往上推了推,“高兴点,笑一个?”
发生过这样的事,难过的人当然不止她一个,渺渺应该也是抱着很复杂的心情听陆适讲完那些。想让渺渺高兴,要为了渺渺笑起来,周锦想到这里,很是配合地对她露出一个笑脸。
渺渺心情大好,抬手抱住她赞道:“好乖好乖。”
周锦有点不好意思,埋在渺渺怀里不肯抬头。渺渺挺喜欢这样,就着这个姿势摸摸她的脑袋,一道身影忽然尖叫着从周锦身后跑过,周锦立即回头查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跑过去了?”
那个身影跑过去的速度太快,面对着她的渺渺也有点拿不准:“刚才那个难道是……唐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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