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二枚无曌印

    舒沐心的语气是如此的云淡风轻, 听者内心却起了万丈波澜。

    舒明月与舒洛音乃是修仙界中飞升入神庭的大?修士,修行历练乃至飞升都有后人?传书铭记,后世争相效仿。

    他二人确实是持无曌印在弥河鬼市飞升的, 这是不争的事实。

    舒沐心祖上风光时曾是供得起三座鹊塔的大?家族,本家神像十七尊, 是昆仑北域当之无愧的仙门霸主。若非晏西楼斩神梯, 这千年来, 以舒家的天赋少说也得再?加上七尊神像。只因神梯斩断, 修仙界与魔族长战多年,舒家最顶尖的修士都死?于那场天灾罹难。年长的、年幼的都死?的死?, 残的残, 元气大?伤。

    只留下一些年龄不过二七的少年少女,支撑着一个摇摇欲坠的大?家族。

    那时中原修仙界的星云观也极负盛名, 鹊塔不如北域的神力恢弘,本家神像只十尊神像, 飞升可谓是千年一遇,其他?宗门的情况就?更不用?说了。

    是以, 北域河朔的舒家, 与神仙岛瀛洲的方家, 是每年人?魔两界求道?飞升的首选宝地。

    河朔远在冰雪昆仑, 北域凄寒, 千里冰封, 万年雪山终年不化,没有江南的鸟语花香,只有朔风。

    瀛洲出东海, 一眼无际,波澜壮阔, 门下弟子入门容易,修到分神期中后期时,弟子必须自引九天玄雷,如渡过此劫则步入化虚期,至于渡不过便成了被雷劈傻的捕鱼人?。

    因此。

    当舒沐心将手中精致小巧的石玺交给江横时,众人?莫不是一惊——河朔竟还存有一枚!

    包括方厌知也挑眉安静了下来。

    祝景明从怔懵中回神,气得瞪大?双眼,他?连忙从舒沐心身?后跳出来,气势汹汹地找江横要回这枚无曌印!

    江横握着温润石玺,犹豫着要不要给他?。

    舒沐心抬手拦下祝景明,秋水眸点璨,温婉如水,音色泠泠。

    “江宗主是因春山城堕神之祸而?陷入性命攸关的险境,此乃大?义,我又怎能见死?不救。”

    话音落地,舒沐心见祝景明还有话说,她补了一句,“相逢即缘,我舒家数千年行事不计得失,但凭心证。此物赠予江宗主解此生死?困境,亦是该为之事。”

    她话里话外皆郑重慷慨,说得颇为委婉,意?思着实通透:我舒家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

    不能说不感动,只能说……江横按住小心脏,都他?妈感动的要哭了,不怪原主会执迷不悟地爱上舒沐心!

    草,他?也好爱这个女人?。

    只是可惜话本看多了,他?最近对女人?已经没有了世俗的欲望。

    江横收下舒沐心递过来的无曌印,但也明白以他?现在的本事根本守不住无曌印。但谢辞不同,江横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无曌印给了谢辞。

    无需多言,谢辞接过。

    祝景明一脸不满,在舒沐心身?旁阴阳怪气,“你给江宗主的,最后不也到了谢辞手中么?鬼知道?谢辞拿了无曌印会不会去鬼市飞升。”

    “且慢。”众修中走出一个年长的白发老者,他?上前道?。

    “舒家这枚无曌印怎与方家的不一样?”

    他?问出了大?部分人?内心的疑惑。

    江横亦是心存不解。

    昨日?他?入客栈,雀斑小二亲口说过:世间只剩下一枚无曌印。

    还是说雀斑仔的话也只是道?听途说,不足为信?

    另一个穿着□□袍的人?道?,“这不可能,世间只有一枚无曌印!”

    坐在远处琉璃花轿中的红裙夫人?撑着脑袋,单手簪花,一边娇俏地打趣:“不如请二位小哥将两枚都拿出来,比较一番不就?知晓了吗?”

    “老朽亦是如此想?的!”白发老者面?容和蔼,看向方厌知与江横,“不如二位将无曌印拿出来,我们?一同鉴赏?”

    方厌知华丽地甩袖,侧身?冷笑,“你这老匹夫,甚至都比不上衡珏的眼见力,用?什么鉴赏?”

    一句话,将没见过无曌印的众修怼的哑口无言。

    但堵不住这群修士的悠悠众口,关于这两枚谁真谁假的问题已经争吵了起来。

    “舒家之人?常去弥河鬼市不假,倒是神仙岛的方家何时涉足中原了?”

    “非也,你们?难道?就?没注意?到方小家主的那枚无曌印,鬼首龙身?,我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倒是舒家这枚,过于普通。”

    “能说出这种话,你们?凝海仙门也不怕贻笑大?方?试问宋掌门见过无曌印是什么样吗就?瞎猜起来了!”

    众人?各执己?见,关于这两枚孰真孰假争论不休。

    衡珏闻风赶来,依旧是一副大?家从容不迫之姿,不慌不忙,仿佛昨天谈崩了就?抢无曌印的人?不是他?。

    衡珏听了白发长者所言,捋着小胡子走到两张拼在一起的长桌旁,以长辈自居,“不如请方小家主与江宗主,将各自所持的无曌印拿出来?”

    方厌知骂白发老头不如衡珏并不能证明衡珏就?有眼见力。

    他?怒极反笑,轻哼声透露着不屑,眸光鄙夷地睥睨衡珏,“你在教我做事?”

    江横用?玉扇轻轻挡在鼻尖出,莹润精致的扇页掩住了唇角笑意?。

    衡珏被气得不行,呵斥道?:“方小家主,你也是出自名门的瀛洲弟子,便是如此不通礼数的吗!”

    “欺世盗名之辈,妄与我论礼数?”方厌知笑意?不改,少年面?相俊美?到了极致,一个挑眼都能杀死?人?。

    “我瀛洲的礼数是尊长敬贤,你无极观的礼数是无中生有,亦或是强取豪夺?不过都一个意?思,罢了!衡珏你年纪大?,这两枚无曌印,就?由你替无极观选一个吧。”

    “你放肆!”衡珏身?后的弟子怎容一个少年大?放厥词,忍不住就?朝方厌知动了手。

    方厌知一个甩袖,便将对方的术法回敬了回去,那弟子竟被击飞数丈,口吐鲜血昏厥了过去。

    无极观其他?弟子立马站了出来,一脸愤恨的想?出手,却被衡珏拦下。

    方厌知上衣烟白,下裳水蓝,流光锦袍罩身?,色泽绣花层次清晰,样式华丽。腰间莲花盏精美?绝世,他?侧身?看向衡珏,只说了一句。

    “莫要再?逼我出手,这客栈里六十四?人?,唯谢辞能与我一战,尔等皆是手下败将!”

    江横手肘碰了碰莫名被cue的谢辞,眼神带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揶揄,“真有这么厉害?”

    谢辞垂眸看了眼江横,然后又朝躲在景川身?后的许慕艾看了眼,不说话。

    众人?被这态度极其嚣张的小子气得火冒三丈,明明这小子跟江横说话时笑容满面?,怎么一跟他?们?对上便成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方厌知少年意?气,蔑视群英,拨手翻式间千里云涌。

    他?猝不及防地扭头朝江横一笑,谦逊温良极了,“哥哥除外,你是无敌的存在。”

    在场众人?目光落向方小家主口中那位‘无敌的存在’身?上,统一表情地沉默了:……

    江横一时间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好在他?已然习惯被众人?围观,摇摇扇子,要笑不笑地不接话,保持一个高人?的冷漠和逼格。

    他?内心亦好奇,孰真孰假。比起听方厌知吹牛逼,他?此刻迫切地想?弄清楚与自己?性命攸关的事,为何会出现两枚各不相同的无曌印。

    还是得自己?出手啊!

    江横朝剑拔弩张的无极观等人?发问。

    “衡珏长老,江横斗胆,请问无极观中丢失的无曌印是何模样?”

    被方厌知撩拨了怒火,愤懑不平的众修士再?听江横的疑惑,怒火被暂且按下,无不称赞江横:好问题。

    舒沐心亦轻轻点了下头,美?目流露出赞赏的目光。

    一开始无极观的人?口风严谨,丝毫不肯透露出无曌印的相关细节,是以众人?也不知晓无曌印到底长什么样。

    眼下场面?上出现了两枚各不相同的无曌印,一枚在方厌知手中,一枚在江横这里。

    衡珏今日?来得晚,没见过江横手中的无曌印长什么样。

    因此,衡珏面?对众人?眼中的质疑与探寻,只剩下两个选择。

    江横这一问,可谓是将衡珏推上了绝路。

    沉默了片刻,衡珏目光阴鸷地盯着弱不禁风的江横,嘴角似笑非笑地扬起。

    “呵,江宗主还是不死?心啊。”衡珏听人?说了江横在春山城的事,如今一个没了修为的人?还敢给自己?使绊子!

    方厌知面?上笑意?依旧,如灼灼桃花,对上江横隔空投来的目光,摇头叹息:“哥哥,你这一问我可是没办法接的。”

    “贤弟,”江横漫不经心地扇着玉扇,缓解被众人?盯着瞧的燥热。

    “不妨先听听衡珏长老怎么说?”

    “他??”方厌知轻嗤,讽意?十足,“哥哥若是说河朔舒家以前有无曌印,我信。但是无极观?建观至今不过七百年,哪来的脸面?空谈无曌印?”

    江横实在忍不住想?赞美?他?!

    方厌知这小子除了惹谢辞厌恶外,这种拱火的事情实在是上道?,会接戏,会演戏,还有一战群雄的实力。

    “啊,这?”江横故作惊讶万分的神态,手中玉扇一顿,侧头看向脸色阴沉的衡珏。

    方厌知一嗓子嘹亮轻狂的少年音,意?气风发,跋扈飞扬,就?这一段话下来,令在场众修士都为之一惊。

    修仙界与魔族长战千年之久,那时间仙门道?观倾颓无数,无极观却是在长战之后才新立的门派。

    众修内心亦有了衡量与定夺。

    衡珏眨眼间成了众矢之的,周正的长相紧绷着,脸色分外难看。

    他?挥袖示意?众人?停止议论,眸光锐利地转向方厌知。

    “休要放肆,”衡珏拿定主意?,词严厉色道?。

    “我无极观丢失的那枚是鬼首龙身?的,昨日?不说是给你瀛洲留面?子,想?要私下向你讨回,但方小家主既不怕丢人?,我便直言了,你手中这枚与我观中弟子盗走的那枚,一模一样!”

    “你要笑死?我吗?”方厌知噗嗤一声蔑笑,见衡珏恼火涨红了脸,他?道?,“再?者,你凭什么与我讨回,论实力和口舌你都不如我,至于年纪?你倒也不一定比我大?。”

    一般修士的形体随着年龄而?变化,很多人?会固定在青年之姿,而?修为不甚者便随着岁月长而?逐渐苍老,亦有卓群者将形体固定在少年阶段。

    衡珏被一小儿当众羞辱,牙齿咬得叮当响,腮帮子绷得像块硬石头。

    方厌知不为所动,继续道?,“你之所以认定鬼首龙身?的这枚是你观中丢失的,皆因你没能得见哥哥手中的那枚无曌印。若是你看见了,怕不是会当场痛恨无极观丢失的为何不是两枚无曌印?”

    伶牙俐齿,今日?嘴替。江横在旁听乐呵了,身?体往谢辞肩膀上一靠,低声笑问,“谢师弟,你怎么看?”

    谢辞瞥了眼争执不休的众人?,吵闹喧哗,争辩不断,谁都没办法说服谁。

    他?想?起了在星云观时,长泽圣尊常常将他?们?五个徒弟聚在一起,玩一种猜谜的把戏。

    既然江横还解不开这局面?,谢辞便再?提点一次。

    他?侧头微微低下,在江横耳边道?,“师尊在世时,和我们?玩过的一个游戏。”

    江横耳根子如风拂过,有些痒,但他?不好抬手去摸,因为谢辞在说话,他?忍着小蚂蚁爬来爬去的瘙痒,压根无法静下心来想?谢辞说的话。

    师尊在世时,那是原主不是我,空降的我怎会知道?你们?玩游戏的事。

    他?自不敢明说,怕露馅。所以以问代答,“谢师弟是想?说哪个?”

    谢辞不动声色地蹙了下剑眉,眸光沉沉若有所思,看着他?。

    师尊在世时,只和他?们?弟子五人?玩过一个游戏,经常玩,重复而?单调的猜迷游戏。

    江横每次都会赢。

    江横见谢辞看向自己?的眼神深沉而?复杂,他?心里咯噔了下,我他?妈不会露馅了吧。

    “谢师弟?”他?扯了扯谢辞的衣袖,心虚极了。

    “不记得,就?算了。”谢辞淡声。

    “近来诸事繁杂,师兄记忆力确实不如以往,”江横一边在脑中飞速查阅原主的记忆,一边问他?,“你是想?与我说什么?”

    谢辞淡声,“乾坤。”

    什么乾坤,天乾地坤?

    江横动脑,极力思索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好在刚穿过来的时候系统还算靠谱,将原主的过去移植在他?脑海中,用?关键字‘乾坤’搜索一圈后,瞬间明白了谢辞想?表达的。

    师尊长泽性情恣意?,常召集他?们?弟子五人?聚在一起,除了演武论道?便是玩游戏。

    游戏单一,乾坤猜谜。

    长泽找江横从白玉坪上要了一块昆仑寒玉,雕成七枚圆润精致的棋子,四?枚刻有乾字,三枚刻有坤字。

    长泽会让弟子闭上眼,然后将棋子贴在他?们?五人?的眉心。

    期间不许用?灵力,禁止沟通,每个人?都能看见其他?人?眉心那枚棋子上的字,却无法看清自己?的,只能通过观察别人?的情绪来推断出自己?额头上的棋子。

    闻修白、牧云生、萧翠寒、江横还有谢辞,他?们?五人?只能各凭本事地去猜,绞尽脑汁。

    每次猜到最后,其他?四?人?都打坐修行、装死?、静候师尊训斥,独有江横觉得有趣,总能猜出自己?额头上的字,是乾是坤。

    哪怕长泽在他?额头上贴一张‘空’,他?虽会费些功夫,却总能猜出:没有。

    江横此刻沉浸在回忆里,隔空观看他?们?师兄弟玩了三轮,明白了游戏规则,不过脑子已经处在要炸的边缘了——这他?妈怎么猜出来的啊!

    这种概率问题,原主是如何做到回回都能碰到死?耗子的?

    江横再?旁观了一把,上帝视角。

    只见云雾庭院中竹林风动,五名少年盘腿坐在廊下,一雪衣白发的青年长者坐在竹林旁的石桌煮茶,桌上摆上六只琉璃茶杯,静候茶香。

    江横视线转落到那五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身?上。

    萧翠寒打小就?生的美?艳明媚,爱穿红裙,一脸不爽地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看不见自己?眉心那枚棋子上的字,小姑娘皱了皱鼻子,从袖中抽出云烟,打了个响指点了火,抽上两口解解忧。

    她放松了心情,一口烟朝闻修白脸上吐去。

    原主江横斜着双桃花眼看着她,笑了笑。

    萧翠寒一乐,也朝‘江横’吐了一口烟,然后便一手懒懒地撑在木质地板上,仰着脑袋看屋檐之外的万里浮云,一边抽烟一边等江横给答案。

    而?闻修白专心的数着手里芍药有多少片花瓣。

    牧云生环顾四?周后叹了口气,摇摇头选择跟法器无相玩,无相变成了棋子,一面?是乾,一面?是坤,在手里抛来抛去。

    谢辞脸庞青涩瘦削,肤色冷白,身?靠廊柱,背对阳光,安静地闭眼坐着,怀里抱着明御。

    竹叶染浸茶香,随风卷入,落在几人?身?上。

    夕阳在竹林翠微的山峦里落下,金色的晚霞给林间云雾披戴了一层柔光。

    只有原主,手里把玩着玉色无瑕的长笛,凝眸沉思,在认认真真地分析。

    江横确定,以他?完全不如原主的智商而?言,这种赌天运的游戏只有2种情况他?能猜出来。

    场面?上出现三枚乾,或者两枚坤的时候。

    不然,两乾两坤的局。

    多思无益,全靠运气。

    让江横震惊的是,原主的运气真有那么好,这几局下来全猜准了。

    谢辞敏锐地发现江横的眼神从回忆迷茫到震惊再?到深思的微妙转变。

    “想?起来了?”他?问。

    江横抹了把额头的细汗,那都是他?死?去的脑细胞。

    他?点头:“想?起来了。”

    谢辞道?,“想?明白了?”

    我能想?明白什么,就?我这臭脑子!江横被谢辞长眸打量着,多少有些压迫感,他?尴尬地微微一笑,“全靠运气。”

    谢辞目光在江横脸上停留了片刻,而?后移开了,只说了句:“运气本身?也是一种实力。”

    江横内心:那确实,原主的天赋拿去买彩票,得是回回给国家交大?税的那种!

    见江横只停留在运气二字上,未再?多言。谢辞眉心轻皱,最后再?提点了他?一次,“现在场面?上的无曌印,你觉得是什么?”

    江横扫了眼面?红耳赤的衡珏与和众人?为敌的方厌知,他?有感而?发,“烫手山芋。”

    谢辞转过身?去,不再?看江横半眼,许久没说话。

    江横扯了扯他?的袖子,脑袋从他?肩旁探出来,望向他?:“救命稻草?”

    谢辞思觉与他?讲了也是白讲,今日?的江横大?抵是受了方厌知影响,思绪不如以往清晰明快了。

    谢辞最最最后,再?提点了他?一次,“乾坤猜谜。”

    乾坤猜谜。

    两枚无曌印。

    江横心中默念的一瞬,灵台骤然一清,茅塞顿开,他?明白谢辞的暗示了!

    江横眸光亮若辰星,再?次回身?,视线焦急地扫过轻狂恣意?的方厌知,剑拔弩张的衡珏,绰约清丽的惊鸿仙子,余光瞥向了躲在景川身?后观察局势的许慕艾。

    和师尊那个游戏相同也不同。

    乾坤猜谜中江横知道?每一个参与者,是固定的。

    每个参与者都能看清其他?四?人?额头上的棋子,但看不清自己?的,需要观察。

    而?现在,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手里的无曌印是什么情况,但却不知道?对方的,所以一轮又一轮看似争夺的戏码中,不停试探。

    思及此,江横是真的醍醐灌顶,玉扇一合,在掌心拍一拍,明白了,明白了!

    西漠烈风,吹拂衣摆,江横回头看向谢辞,病容清淡的脸上漾开一抹笑意?,神采飞扬,潋滟无双。

    还得靠你啊辞宝!

    谢辞淡然,眸底片刻温柔。

    第42章

    江横有了思绪, 而方厌知与无极观的人彻底交上了手。

    与无极观颇有交情的三家门派也选择此刻出手,‘襄助’无极观收回无曌印。

    方?厌知倒是不惧这群臭鱼烂虾,只怕术法无情、刀剑无眼, 他运招布阵时万一伤了江横就不好了。

    是以他修为无法尽数施展开来,一时被?围攻落了下风。

    江横注视着场面上的变化, 目光偶尔落在以一敌众的少年?身上。

    方?厌知既没?吹笛, 也没?动用莲花盏, 见江横看着自己, 他抬手抹掉唇边鲜红的血迹,撩开打斗中凌乱的马尾, 朝江横愉悦一笑, “哥哥,无须替我?担心。”

    江横道, “贤弟,多加保重?!”

    方?厌知郑重?点?头, 而?后朝衡珏等人道,“想找我?麻烦的, 都一起上吧, 不过得去后院。”

    “方?小家主是给自己择了一处入土为安的风水宝地?”衡珏冷笑, “若是肯交还无曌印, 老朽放你一条生?路。”

    方?厌知笑, 足尖点?地, 飞身去了后院。

    “逃?你又能逃去哪里!”衡珏一脸算计,与众帮手道,“追!”

    日头正盛, 大堂的修士少了一些,多半去后院围观战事。

    景川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件小屋, 施法变大,成了一座蔽日的回廊凉亭,廊上挂着凉风纱,无风时候纱帐轻轻摇晃,凉爽宜人。

    落在被?摧毁一通的大堂中显得格格不入,但胜在能消解西漠白日的酷热。

    江横夸赞他是个不错的好苗子,符箓宗幸甚有你啊!

    星云观与玄幽门的弟子入了回廊。对?于方?厌知之事,江横没?插手,亦没?插手的打算。

    他靠坐在回廊里,撩开纱帐,朝不远处的雀斑仔招了招手。

    雀斑仔被?雅致的回廊凉亭震惊地瞪圆双眼,原地怔愣了一会儿才跑上前去,“仙长?,有何吩咐?”

    江横道,“点?菜。”

    祝景明一脸抽搐,“你还真吃得下?”

    江横一笑,“有什么吃不下的。”

    祝景明阴阳了句,“也是,你豁达。”

    江横嗯了声?,对?他这话表示赞同,而?后轻快道,“今日之前我?或许还做不到吃喝随心,但仙子借我?无曌印,待我?去鬼市续命回来,又是一条好汉。”

    说完,江横朝舒沐心施礼一拜。

    舒沐心起身回礼,妙音缓缓,“江宗主客气了。”

    说到这个,祝景明就更来气,他自不会埋怨舒沐心,只能横眉竖眼地瞪向江横这个病秧子!江湖传闻江横声?名狼藉,不知师妹是怎么想的,竟然将如此重?要的法印给了这种人!

    暴殄天物!

    江横与雀斑仔点?了十来个菜,突然朝坐在角落地许慕艾望去,“许公子,你可有什么想吃的,一起点?了吧?”

    许慕艾突然被?点?名,袖中的手尴尬地摸了摸肚子,一脸唯唯诺诺的表情朝江横感激道,“叨扰仙长?了,许某随意。”

    江横目光并不在他身上停留,直接跟雀斑仔点?了两道温和的江南特色菜。

    热菜冷菜罗列上桌,香气四溢,雀斑仔乐呵呵地看着江横,“仙长?慢用。”

    江横挥挥袖,示意雀斑仔可以去忙了。

    他转身招呼众人过来一起享用美?食。

    玄幽门与星云观弟子辟谷不食,面对?江横的热情相邀,他们?十动然拒:栓Q,薄酒粗茶就够了。

    其实,修行在于心,前期将道骨修养的清净纯正,等过了修炼中的分神期和化虚期,往后便?不用太忌讳辟谷之事,更多是仙门大家长?们?为表率,秉持着修道者与凡人的不同,以辟谷为正统,不食谷物荤腥。

    最后拿筷子的只有许慕艾与江横。

    祝景明看江横吃得津津有味,他心情烦躁,憋着一口气率先离开。

    舒沐心亦起身,说是累了,先回去休息,若有事可去雅泽院找他们?。

    目送玄幽门的人离开,回廊亭里一下清静下来,江横吃饭时难得话少,许慕艾一副小媳妇样。

    江横自个儿吃得香,也不管许慕艾吃啥不吃啥,反正余光瞥的是一清二楚,许慕艾筷子只动了少许几样菜式,味道颇为辛辣的凉菜。

    —

    回疏芳院时,经过后院,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个修士,大部分穿着无极观的校服。

    江横在看一旁被?雷电劈毁的走廊与屋顶,也不知方?厌知去哪儿了。

    他跟在谢辞身后一步,许慕艾弓着背跟在江横身后两步。

    江横见他如此,宽慰道,“许公子无须忧心,事情就快解决了,你亦能早些回江南做生?意。”

    许慕艾闻言抬起头,表情既惊又喜,“真的吗?”

    江横点?头,目若辰星,“嗯。”

    与许慕艾分开后,江横随谢辞上楼,见小丫头还跟着自己,他道:“怎么,想给我?和你小师叔当丫鬟?”

    “你!”丁湘云粉唇一抿,瞪了眼江横。

    谢辞先推门进屋,江横进屋回身,手扶着门框,朝她打趣道,“丫头,进不进来,你小师叔房间可好玩了!”

    丁湘云皮薄,顷刻脸颊绯红地后退一步,抬手指着江横,“休要胡说!”

    “也是,”江横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摇扇摆手,“你呀,还是小丫头,怎么乱进男子的厢房呢?”

    说完,江横一脸笑意地关上了门。

    丁湘云气得原地跺脚三下,叉腰在门外站了会儿,最后气呼呼地甩袖走了!

    门外少女?的脚步声?远去,江横脸上笑意更浓,也该谈正事了。

    他去了屏风后的桌旁,进屋后第一句话便?是压低了嗓音对?谢辞道,“劳烦谢师弟,下阵。”

    谢辞十指白皙修长?,灵巧结阵,只见冰蓝色的灵气汇聚凝阵,眨眼便?铺满了整间厢房。

    有了法阵护持,房中谈话声?便?不会被?有心之人窃听。

    江横抄起桌上的一杯水就喝,空杯饮尽后看向谢辞,第二句话便?是,“许慕艾不对?劲。”

    谢辞垂着的眸子如琉璃玉器,珍贵华丽,他抬了抬眼睫,看向对?面坐着的人,语气寻常,“现在才看出来?”

    江横一愣,随即追问,“你何时发现的!怎不早与我?说!”

    谢辞唇角轻掀起一丝弧度,淡笑稍纵即逝,“先说你是怎么发现的。”

    妈的,敢情你都知道就是不说?江横在内心为辞宝鼓掌,跟着辞宝有十足的安全感了。

    他道,“昨夜大堂里衡珏带人搜身,许慕艾坐在角落瑟瑟发抖,满头虚汗,捂着肚子喊痛。”

    谢辞拎起小巧的茶壶,将江横手边空空的瓷杯斟满清香的茶水。

    江横继续顺着思绪说道,“后来方?厌知拿出无曌印,我?注意力全落在了小家主身上。”

    谢辞闻言,端至唇边的清茶似也不香了。

    江横抿了口茶,忍不住问谢辞,“这不是客栈的茶吧?”

    入口回甘,细绵温香,一品便?知是不俗的稀罕物。

    谢辞冷嗤,眸光凉凉地扫向江横,“他,有什么好的?”

    江横一乐,谢辞是光风霁月淡泊名利,而?方?厌知恰好相反,少年?心性,活成了多少装逼仔想活成的样子。

    他道,“玉面少年?郎,一笑战群英。”

    谢辞指间的茶杯放在了桌面上,目光掠过江横,起身走到了了窗边,看向了二楼外正对?着的一方?庭院。

    江横也收回被?打断的思绪,接着说自己的判断。

    他现在脑子里堆积了数不清的信息,像一个个毛线团子,用力扯开对?的那根线,所有的死结都会解开!而?他要做的就是找出对?的线。

    有且只有唯一。

    他甚至都猜到了,无曌印在谁那里!但这一切都需要推论,证据。

    江横喝茶静心,平复鼓跳躁动的小心脏。

    “今日午膳,许慕艾只吃了一些口味偏辣的菜,至于我?专门为他点?的江南菜肴他筷子都没?动一下。”

    谢辞道,“个人口味。”

    江横反问,“他昨夜捂着肚子,满头虚汗,今日便?能大口吃辣了?”

    谢辞不答。

    江横知晓,对?了。

    “而?且,今日除了早晨遇见我?们?时,许慕艾说了着急离开的话,之后方?厌知与衡珏打起来,他一点?都着急躲避,也不担心这一战他是否还有命在,寻常人能淡定如斯?再者,许慕艾想表现的是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那他中午更应该躲回到自己房中用午膳,而?不是与拥有另一块无曌印的我?们?坐在一起用膳。”

    今日被?围攻的是拥有无曌印的方?厌知,下一个必然是拥有第二块无曌印的谢辞。

    许慕艾若是惜命胆小,便?知一介凡人不该与他们?混在一起。

    谢辞人在窗边,侧身看向他,“所以呢。”

    “所以?”江横轻笑,玉扇在桌案上敲了敲,起身走至谢辞身边,“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谢辞垂眼,看向近在咫尺的他,在内心烧了许久的野火,残余的星子瞬间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他袖中的手指掐诀默念静心咒都没?用。

    江横见他唇角微抿,紧绷着线条利落优美?的下颚,似遇到了麻烦事儿。

    “谢师——”

    “方?厌知这个人,很?好吗?”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江横未说完的关心之语,他不解地望向谢辞,却撞进一双晦暗的风雨不明的眸眼,无法准确地捕捉谢辞眼中情绪是什么,想表达什么,却深深地震慑住了江横的心。

    心跳都慢了一拍,反应过来,江横侧目避开太过强势的目光。

    谢辞抬手,落在江横肩上。

    江横感受到他掌心的力量,沉沉地压在肩头,他稍稍侧目,便?看见那人漂亮的手指,弯曲的指间覆在他衣袍之上。

    “比我?对?你如何?”谢辞音色低沉地问他。

    江横愣了愣,浑身跟触电似的麻了一下,心尖钻出一丝微妙的情绪,让他不敢回头与谢辞直视,也不敢搭话。

    谢辞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来?很?离谱,离大谱!

    气氛说不出的古怪,在崩坏的边缘。江横蜷缩脚趾,恨不得抠穿靴底。

    谢辞望着江横的背侧脸,沉默了片刻等不到答案,他抿紧的薄唇松开,声?音低了许多,“江横,你应该回答我?。”

    江横望着室内一处,目光飘忽不定,硬着头皮谄媚道,“谢师弟对?师兄我?尽心尽力,师兄都记在心里,外人怎可与你相提并论。”

    肩头的手落下,身后的压迫感也渐渐消失,但那摄人的眼神还未散去。

    “江横,做人是要讲知恩图报的。”谢辞声?音很?低哑。

    江横听得胆战心惊,连连点?头,“谢师弟大恩大德,江横没?齿难忘,日后谢师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日后?你记着便?是。”谢辞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哥哥。”

    “???”江横头皮发麻,这声?哥哥唤得他差点?腿软跪这儿了。

    不是吧,江横似懂非懂地想到一种可能,谢辞这会儿的反常皆因方?厌知,是自己与方?厌知走得太近,惹了谢辞不喜?

    江横无奈,握紧手中玉扇轻轻拍打窗台,发出清脆的响声?。

    “诶,谢师弟你与一个孩子置什么气?”

    一个是师弟,一个贤弟,江横虽然很?享受被?人喊‘哥哥’的滋味,但弟弟是方?厌知与谢辞时,他多少没?这个命来消受兄友弟恭的情谊。

    谢辞声?音依旧低沉,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离方?厌知远点?。”

    江横点?头,表示一定谨遵辞宝教诲。

    谢辞朝他走近一步,低头看着江横纤细的脖颈,层叠的衣领露出的雪白肌肤,他微微眯了眯眼,眼底晦涩又无解的情绪堆积。

    他喉结上下滑动,声?音越发地哑,“若不是我?在先,你是否会随他去瀛洲?”

    若不是你在线,我?压根不会去春山城,又怎么可能来风岚石城遇见方?厌知?江横内心如此想的,面上解释,“我?与他初次见面,与谢师弟数百年?交情,就算师兄再愚笨,又怎会轻信一个无端对?自己献殷勤的外人呢?”

    “如此,最好。”谢辞这一声?化去了压抑,沉沉地闭上双眼。

    两人静默一刻,只余茶香盈室。

    江横背后的压迫感少了许多,他稍稍侧转身,眼都不敢看谢辞一下,径直望向窗外,恰好能看见在西漠烈日照射下的寒英晚水,稀疏的花朵,倔强地盛放。

    谢辞道,“昨晚,许慕艾一直在角落里观察在场所有被?搜查的人。下楼时地上被?众修铺满了交叠错乱的法阵,许慕艾却是一步都没?踏错,没?踩到任何一方?的法阵。”

    “你知为何?”谢辞侧目,看向江横温润苍白的脸庞。

    江横摇头。

    “他若真是凡人,一步踏错至多受些许伤。”谢辞话只说了一半。

    后半句,江横秒懂,侧身望着谢辞,满目惊喜,“若他不是,这一步下去,布下阵法的人便?会感知到有其他修士入了阵。而?昨夜大堂里灵力高深的修士众多,弟子亦多,随便?一步踏入他人阵法是很?寻常的,就算布阵之人觉察有灵力高低者入阵,也不会太在意,除非。”

    江横桃花眸子聚着一股强烈的光,盯着谢辞,微微抿唇。

    谢辞点?头,默许了他没?说出的那种可能。

    除非,许慕艾隐藏的实力会让众修将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

    会是何种修为?

    江横想了片刻,唯唯诺诺许慕艾,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是怎样的修为实力能让一堆飞升期的大佬都为之震撼?

    他问谢辞,“你知晓许慕艾的来历?”

    谢辞不答,拿出了惊鸿仙子所赠的无曌印。

    灰白色的石玺,四四方?方?端正的很?,一层密密麻麻的符文笼罩。两人仔细观察了一番,江横摸着下巴,“是真的吗?”

    谢辞指间摩挲着石玺光滑的壁面,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与他体内被?压制的力量互相融合,无曌印上不应会有魔族之息。

    “谢师弟,你怎么看?”

    谢辞眼眸一暗,收回了手,“还记得乾坤猜谜吗?”

    江横点?头,但他现在便?是不知孰真孰假,不然一切都好办了。

    谢辞知他还未想透彻,再一次提点?,“舒沐心赠你的这一枚,是用来助你破局的。”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这,答案来得如此突然。江横心中颇感几分失落。

    原本以为两枚无曌印,至少有50%的几率保证手中这枚为真,现在是100%为假。

    不过很?快他便?整理?好心情,手中掂量着石玺,问谢辞,“她为何要助我??”

    谢辞闻言,冷声?一笑,目光凌厉地侧目看他。

    江横被?他笑的毛骨悚然,呵呵了两声?。

    谢辞:“自己想。”

    江横还能怎么想,主线剧情不能大崩,舒沐心喜欢的人是谢辞,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爱屋及乌。

    果然,美?人的颜值和善良都是成正比的!

    第43章

    一番谈论与辩证下来, 江横体衰,脑袋昏沉,也有了几分睡意?, 懒在了谢辞房里?。

    醒来已是傍晚,天光淡去, 金霞如织。

    江横脑中思绪已然清晰明?了, 打算去破解这场有心人铺垫的珍珑棋局。

    他?招来丁湘云, 与她在谢辞房中见?面, 少不得拌了几句嘴,把丁湘云气得跺脚脚。

    江横笑道, “丫头, 交给你一个任务。”

    丁湘云不答话,杏眼瞪得圆圆的, 鼓着?脸颊,颇有几分少女的天真可爱。

    江横手中玉扇翻了个花式, 合拢后往她头上轻轻一敲,笑道:“去雅泽院请惊鸿仙子等人, 大堂议事。”

    丁湘云机灵地捂住被

    玉扇敲打的额头, 凶巴巴地瞪江横, 皱眉赌气, “我才?不要去请她, 要请你自己去请!”

    江横笑, “出门在外,你见?过宗主亲自去请人,弟子好吃懒做睡大觉的吗?”

    丁湘云自知理亏, 但还是不想去请舒沐心,扁扁嘴:“让景川去请她, 我帮你做些别的事!”

    “也行,”江横道,“便让景川去请惊鸿仙子等人,你去知会雅泽院中的其他?几位,前往大堂。”

    丁湘云应下,不多问江横的打算。

    走到门边,她又被江横唤住。

    江横道,“让景川带一句话给惊鸿仙子,就说是。”

    —

    江横与谢辞喝完杯中茶水,估摸着?诸位修士应该都到了大堂,他?二人便也起身前去。

    如今的江横确实没?时间?在这里?耽误,一切都变得紧迫而着?急,他?需要尽快找出无曌印,赶赴淮阴古城用收集的璇玑图、十方火和无曌印打开弥河鬼市的路。

    过了今日,便只剩十一日。

    风岚石城去往淮阴古城路上最快也需四?日,如此?一来留给他?在鬼市找寻另外半块断云玉下落的时间?便只有七天。

    亦是他?最后的命数。

    珍爱生命,人人有责。江横耽搁不起。

    客栈被拆的只剩一楼,众修各自使出看家?本事,骑灵宠的,造琼楼的……皆齐聚一堂。

    江横目光巡视四?周,望见?了意?气风发的方厌知,也看见?了唯唯诺诺的许慕艾,目光不多停留。

    江横与星云观等人在最中间?空处的一块地摆了桌,入座后景川从乾坤袋里?取出茶炉与观中香茗煮上。

    这群修士都是在傍晚时分被江横派人叫来的,说是已经找出真正的无曌印了。

    他?们急不可耐地望向江横,等着?他?开口一锤定音。

    等得不耐烦的修士,已经顾不得体面为何物,直接朝江横叫嚣,“江宗主是不是打算拿出河朔舒家?的无曌印,让我们好参观一番?”

    江横微微一笑,淡定从容,“自然。”

    谢辞坐在江横左手旁,拿出了用锦帕包裹着?的无曌印,放在桌上。

    看似普通的石玺,周身环绕着?淡金符文,让人无法辨认是何物,充满了神秘的未知,留给诸位修士无限遐想。

    江横看向不远处独占一张空桌的方厌知,下意?识想唤声‘贤弟’,又怕惹了谢辞不悦,便道:“方少侠,可否也拿出你的无曌印,借我一观?”

    “我当然选择听哥哥的话呀。”方厌知笑,起身便走到江横那桌甩袖入座,掏出怀中鬼首龙身的玉玺放在桌案上。

    不管是造型、材质,还是环绕周身的符文,这两枚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两枚无曌印现世,将众修的好奇心提到了顶点,他?们争相观察,交头接耳的议论何为真何为假,大堂里?瞬间?热闹起来,哗然一片。

    不过有谢辞与方厌知坐镇,倒也没?人敢在未分出真假的时刻上前动手抢夺,此?举无疑是激起众怒。

    上午的白发长者骑在腾飞的白鹤上,询问道,“江宗主,你派弟子召集众人于此?,是有了线索吗?”

    江横看向长者,而后视线落在了依旧坐在角落的许慕艾身上。

    江南药商亦看着?江横,四?目相对,目光相接,江横面带笑意?地朝他?点了点头,回答了长.者的问题。

    “是,我知道了。”

    许慕艾看着?江横,唇角若有所悟地勾了勾。

    而原本应该坐在玄幽门那边的惊鸿仙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许慕艾这张落了灰的桌旁,拂袖撩开尘埃,缓缓入座。

    许慕艾朝入座的仙子看了一眼,没?说话。

    众人围绕着?这两枚完全不同?的无曌印展开谈论,或望向江横求证。

    衡珏被方厌知打成重伤无法前来,无极观的弟子们也都偃旗息鼓,不敢再上前挑衅。

    江横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无曌印上一次出现是在与魔界长战之前,距今一千多年了,传世的无曌印少之又少,而古书典籍中记载不全,导致现今已无从考据这两枚无曌印是真是假,又或者都为真?”

    江横不疾不徐地缓缓说着?,“晏西楼断神梯,后世之人飞升无门,唯有无曌印可入弥河鬼市寻找神谕,在弥河鬼市利用神谕飞升是现今唯一的飞升之法。”

    关?于神谕飞升,这一句是谢辞告诉他?的,在此?之前,江横都不知道无曌印的真正作用是什么。

    他?话说完,大堂中的修士一副早就知情的神态,试问谁人不知‘无曌印开弥河鬼市,神谕开九天神庭’。他?们都是卡在渡劫飞升期数百年的人,为了这有且只有一次的机会,哪怕鱼死网破也好过修仙无望的好!

    白发长者眸光闪烁,落在两枚无曌印身上,他?颇有些等不及了,“江宗主,有话不妨直说。”

    江横手中把?玩的玉骨折扇应声打开,每一根扇骨都玲珑剔透,玉色无瑕,末端是金色的寒英晚水花瓣。

    他?轻声一笑,问在场众人,“如果我知道无曌印出现在风岚石城的消息,那我该如何找出真正的无曌印呢?”

    红裙夫人道,“昨夜的搜身,已经找出来了。”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将有可能私藏无曌印的人聚集起来,一搜便知。”

    江横面容秀美,身量清瘦,他?淡笑着?,“没?错,昨夜无极观的搜查确实卓有成效,但你们又怎知被搜出来的就是真正的无曌印呢?”

    清润之音落地,大堂肃然一静,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是落针可闻的静。

    脑子不算灵光的修士先跳出来,反驳江横,“衡珏长老已经确认过,方小家?主手中的,便是无极观被盗走的那枚,所以自然是真的。”

    江横闻言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笑,摇着?玉扇,语气却颇有几分讽刺,“那你可还记得方少侠已经说过,若是衡珏见?到河朔舒家?的无曌印,莫不是会说出无极观丢了两枚无曌印的话来!”

    众修再度陷入思索,交头接耳,讨论不出个结果来。

    方厌知接过景川斟的清茶,品了一口直夸好茶,他?支手撑着?下巴,偏过脑袋看向江横,桃花眸子盛满晚霞的光。

    江横浅饮了一口茶水润喉,视线坚定地落在最角落的位置。

    不知何时起,许慕艾的背不再是颓然佝偻着?的了。

    江横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声音平常道:“许公子,您是药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在您贩卖药材之时,必定遇到过不少形似神似的药草与毒物,可有错认过?”

    江横突然问向一个没?有修为的药商,是众修所不解的。

    许慕艾坐在那里?,面对众人打量探寻的视线,他?不再低头弯腰,只是身姿端正地坐着?,回答江横。

    “只要足够了解,便不会出错。”

    果然。江横握着?玉扇的手指一紧,面上不动风波,“既然如此?,许公子你认为众人心中好奇的答案会是什么?”

    将一个他?不可能会回答的问题抛向自己,真是有趣。许慕艾掀开眼帘,是一双灵玉般润泽的眸子,眼神不再是左顾右盼的怯弱,肩膀也自然地下沉,坐姿端雅从容,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气质。

    不如方厌知的少年意?气,许慕艾身上是一种历经尘世的倦怠与淡然。

    许慕艾朝江横笑了一下。再次开口时,他?音色好似竹林细雨般清泠,音线平稳如弦,透彻有力。

    “谢宗主才?是回答这个问题的真正人选。”

    旁人一脸迷惑困顿,听不明?白他?们间?的对话。而江横与谢辞已然明?白,许慕艾这句话侧面印证了他?们推测是方向没?错。

    谢辞手指叩击桌面,发出极轻的声响,规律的节奏如一支古谣。

    没?让众人失望,谢辞薄唇掀开,淡声说道:“用一枚假的无曌印做诱饵。”

    说完,似觉诸修过分执迷于无曌印,显得愚钝,谢辞极不情愿地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方厌知。

    一言一行,无不在告知众人——方厌知手中的无曌印是假的!

    “笑话!”方厌知将手中瓷杯放于桌上,轻慢地冷嗤一声,“谢辞,若你承认我手中所持的无曌印是假的,又要如何解释你昨晚在我身上留下的禁制?整座客栈被你落下无疆禁域,不进不出。”

    谢辞便只看了那一眼,而后半分眼神都没?给方厌知,自懒得搭理他?。

    谢辞声音颇为冷清,继续接自己的上一句话,“诱饵一出,有心人闻风而动,自然也会引来无曌印真正的持有者的注意?。”

    话说到这里?,谢辞便不再多言了,现下局面已经很?是明?了。

    暮色夕阳照在无疆禁域的透明?结界上,冰蓝灵光与瑰丽晚霞碰撞在一起,迤逦风华。

    大堂中修士皆出自仙门大家?,中有一点即通的,也有因太过执迷于真假,反倒是转不过弯来的。

    江横将话说得再透彻一些,“被诱饵吸引前来的人中,一一排查,找出真正的持有者。”

    说完,江横侧转身,面朝方厌知望去。

    方厌知衣衫华美,少年俊秀的脸庞尚带有三分青涩,此?刻桃花眼中尽显茫然神色。

    他?面露焦急与愤怒,朝江横信誓旦旦道:“哥哥,旁人是如何想我不在乎!但哥哥你要信我,我这枚无曌印是真的。”

    若不是今日与谢辞推测出结果,江横恐怕还真会动摇心思,毕竟方厌知身上的戏挺多的。

    不过此?刻听方厌知的这番话,更像是想故意?将关?注点拉扯到他?手中无曌印是真是假的问题是来。然而,这本身就不是一个需要讨论的地方。

    江横朝少年点头一笑,心思不为所动,回到正题,音色清朗地继续说道。

    “如同?垂钓的道理,鱼、鱼饵、池塘。在这里?必定会出现一个声称自己持有无曌印的人,前往一处人多的地方做诱饵,例如恰好是通往淮阴古城的必经之地,风岚石城。”

    江横抿了一口茶水,“而后垂钓者只需抛出鱼饵,守在池塘边耐心等待时机,借由?昨晚衡珏长老搜查之时,趁机亮出诱饵将事情闹大,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这枚无曌印上。遗憾的是,诸位仙家?们以为自己见?到了无曌印,拼命地上钩抢夺,实则成了垂钓者可供筛选排除的对象。”

    说到这里?,手中玉扇在桌面上不轻不重地点了三下,江横扫了眼场面上渐渐悟过来的修士们。

    众修也看着?病体孱弱的年轻人,他?身上有一种灵秀润玉的气质,言行让人不得不信服。

    江横起身从景川手中接过茶壶,替谢辞斟了一杯,又给方厌知满上,放下茶壶时他?站直了身子,目光却再次望向许慕艾。

    “如此?一来,垂钓者巧妙的利用诱饵,便能有机会钓出无曌印的真正持有者,自然能得到真正的无曌印了”

    第44章

    江横说完。

    众修如醍醐灌顶, 反应了过来,原来如此,那第一个亮出无曌印的不就是诱饵吗——竟是方?厌知设的局!

    难怪昨夜搜查, 这小子气焰嚣张,肆无忌惮地亮出无曌印, 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方?厌知面对众人愤怒的斥责, 面不改色地轻哼了声, 目露讥讽地一笑而过。

    而在看向?江横时, 他依旧不气不闹地朝对方讨好的笑,好脾气地说, “哥哥你说错了, 我怎么知道?真?正的持有者一定会来这家客栈?而不是另外两家!”

    无极观的小弟子盗走观中至宝无曌印,去往了风岚石城, 据说将风岚石城中最大的三?家客栈住了个遍。

    这就是求锤得锤?江横亦回了方?厌知一个笑容,“方?少侠, 你忘了吗?”

    方?厌知听见?这句话,意味深长地看着江横, 不说话。

    他, 为什么不再喊我弟弟了。

    “你已经住过另外两家了, ”江横道?, “我没记错的话, 小二说过, 你是在我和谢师弟入住后才来的这家客栈的。”

    方?厌知一笑,“那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知道?哥哥来了这家客栈,所以我便出现在了这里呢?”

    江横给他逗乐了, 方?厌知不能说是没脸没皮,这伶牙俐齿的模样仿佛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让江横忍不住想打造一口?黄金棺材给送给他, 快拿去养老——

    别来和我对线!

    喝了一口?清茶,静了静心神?,江横没理会被方?厌知岔开的话题,顺着自己的思绪往下说道?,“方?少侠说的有一定道?理,没有人知道?真?正拥有者是否会出现在这家客栈,但他一定会到?往这三?家客栈,因为现在的风岚石城是诱饵出没最多的地方?。”

    “哦,是吗?”方?厌知笑了笑,“哥哥如此肯定?”

    面对硬杠,江横忍住一巴掌把方?厌知打飞的想法,微微一笑:“你能在风岚石城到?往淮阴古城的途中找到?第二家落脚的城镇?还是说,这城中聚集了如此之多的仙师仙长都是来赶集的?”

    “江横。”谢辞淡声唤了声他的名字。

    江横收回与?方?厌知对视的视线,侧头望向?谢辞,瞬间对上一双灰绿琉璃般的眸子,深一分显得忧郁,浅一分则过于?纯澈,宁静安心。

    江横意识到?自己不该与?方?厌知徒增口?舌之快,自己的思绪会被方?厌知带着走。

    他平静心情?,面朝诸位修士,“无曌印是用来去往鬼市飞升的钥匙,但飞升渡劫可谓是险象环生,谁都不能确保在天劫之下自己就一定能飞升成功。而无曌印使?用一次就会消失,弥足珍贵。是以这一千多年来用无曌印去往弥河鬼市飞升的修士没有一人,非是修为不足以至飞升,恐怕是他们也不敢尝试有且只有一次的机会。”

    江横这番话点?在了在座每一位的心上了,拥有无曌印的人是机遇,但这份机遇能不能把握住,是否会成为修道?终身的遗憾……不敢轻易尝试。

    没有被消耗的机遇象征着希望,一但尝试,若没能飞升,便是无尽的悔恨与?失望。

    “然而,”在众修露出遗憾动容神?情?时,江横手中玉扇啪嗒一收,开口?道?,“眼下却有一种方?法,让真?正的无曌印持有者有机会可以心无旁骛地去弥河鬼市,寻找神?谕飞升。”

    方?厌知看向?江横时,桃花眼里除了笑意还有明?亮的光。

    江横一袭月白长衫,烟紫轻袍,被晚霞着了一身灿烂的余晖,苍白的肤色被映上粉橘的柔光,显了几分气色,越发昳丽照人。

    “便是无曌印的持有者不再忌惮失败,也不计较浪费手中的这一枚。”江横徐徐说道?,清亮之音满堂皆闻,“换而言之,他手中至少有两枚能去往弥河鬼市的无曌印。”

    “哥哥说得有理。”

    你闭嘴!听见?少年音亲昵地唤自己,江横内心毫无波动,这小子又要搅局。

    “但哥哥猜错了,因为我从未想过要飞升。”方?厌知笑容没有作假,语气虽有七分傲气但也诚恳的不似玩笑。

    “无曌印于?我而言不过个小玩意儿,飞升?比起枯燥乏味的神?庭,修仙界不是更为热闹有趣些么?”

    神?庭枯不枯燥江横不知道?,但是修仙界有你在肯定不会无聊,少年郎。江横腹诽,并未让自己陷入方?厌知设下的困境,他朝谢辞望了眼。

    谢辞淡然饮茶,微低了下眉眼。

    飞升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则更为直白。

    江横道?:“相传世间只剩一枚无曌印,突然出现另一枚,若是诸位,该如何?”

    众修面面相觑,互相议论了番,说是直接去弥河鬼市飞升的,也有说再修炼个数百年的,更多是想来一观另一枚无曌印是何模样形态的,搞清楚因何会有两枚。

    “正是如此。”江横感?叹这群仙门大佬脑子里终于?不再是如何抢夺无曌印,也能正儿八经地思考了。

    他道?,“无曌印的持有者在得知凭空出现了另一枚无曌印后,他怎知自己手中的是真?是假,就算他相信自己手里的为真?,也会好奇另一枚是否为假?不管是基于?想拥有两枚无曌印作为飞升的保障,还是想判断真?假,这个人一定会来这里。”

    一定会出现在风岚石城,三?家客栈。

    一旁的方?厌知听后,起身拍手,俊美的脸庞露出备受惊吓的惶恐神?色,“原来如此!”

    你闭嘴啊!江横内心咆哮。

    “哥哥这样说我就明?白了,”方?厌知摆出一副后知后觉刚反应过来的模样,“难怪衡珏老儿非说我手中的和他的无曌印长得一样,原来这是他布下的一个局,无极观放出假消息是诱饵,风岚石城是鱼塘,我倒成了那条上钩的鱼了。”

    你闭嘴吧!

    江横真?的不想回答故意带偏节奏的方?厌知,他这一句话出来,又将问题的落脚点?放在了无极观是否丢失了无曌印、无极观丢失的无曌印是否为真?上面来。

    方?厌知三?番两次的发言,看似少年心性的恣意,实则都让已经清晰的局面瞬间变得混乱复杂。江横能觉察出来,方?厌知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打断自己的思路,但在言辞和情?绪之间对自己并无恶意。

    意在把局势搅乱的人。只是江横还不知道?水越浑浊对这个方?小家主有何好处,不过有一点?他能确定。

    方?厌知手中的无曌印有99%的可能性是假的!

    而其他人却不这么认为。

    他低估了这群想飞升想得已经痴狂疯魔的大修士,他们对无曌印的渴望远超于?一般人!

    大堂里的修士竟是被方?厌知带了节奏,自然而然地误会了,真?以为无极观是诱饵,而方?厌知就是上钩的真?正持有者。

    这群修士尚且能安稳地坐着,但面上神?情?都收敛凝重了不少,一个个目露精光,满是算计地盯着方?厌知。

    江横叹了一口?气,一点?都不为戏精担心,但求他们现在别动手,只因时间宝贵,他还未真?正的破局。

    方?厌知已经抽出了腰间赤玉长笛,故作警惕担忧状,他侧头望向?江横,“哥哥,眼下我该如何是好?”

    江横叹气喝茶,学着谢辞一般静心凝神?,语气凉凉没什么意思,“如果方?少侠手中持有的无曌印是真?的话,就是中计了。”

    方?厌知一愣,随后笑意不改,“哥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横没理会他,抬手将谢辞手边的那枚石玺拿过来,微微举起让所有人都能看见?。

    江横道?:“我这枚无曌印是河朔舒家所赠。”

    说完,他朝坐在角落桌边的舒沐心望去,点?头颇为感?谢的一笑。

    舒沐心颔首回礼。

    祝景明?一脸愤恨,嗑着瓜子乱吐皮,不忘咒骂江横这个小白脸,三?言两语就从师妹那里骗走了无曌印,狗男人!

    江横目光从舒沐心身上移开,落在她对面坐着的青年身上。

    江横直直地望着他,音色清亮温和“许公子,回到?最开的问题,药商在遇到?形似神?似的药草与?毒物,如何才能不认错?”

    还是不肯罢休啊。许慕艾罕见?地勾了勾唇角,点?点?笑意不达眼底,“试过,便知。”

    “无曌印只有一枚,突然冒出来两枚本身就引人怀疑,如同?救人生死?的药草和害人性命的毒物,再相似也是南辕北辙的东西,”江横目若辰星,坚定不移地望着许慕艾,“许公子,你说如今这场面,我要如何才不会认错呢?”

    众修不解,事情?都如此明?显了,无极观设局钓到?了瀛洲方?小家主的无曌印,为何江横却一再询问这位一不小心被困在客栈出不去的凡人药商?

    他们不得不侧首望向?许慕艾,不过是几个时辰不见?,许慕艾气质与?上午、昨夜截然不同?,仿佛脱胎换骨了般,整个人展现出一股倦怠的淡然,好似奔走万里风尘,已经累了。

    许慕艾闻声一笑,声音悦耳,“仙长抬举了,我无从分辨。”

    “其实,有一句话我没说。”江横朝他笑了笑。

    许慕艾眉心都没蹙一下,等着他的下文。

    “此刻在大堂的所有人中,住过另外两家客栈的,除了方?少侠,便只许公子一人。”江横问过雀斑仔,雀斑仔恰好记得这件事。

    “在座诸位理应心知肚明?,盗走无极观无曌印的小道?士在死?前便住过这三?家客栈。前两家都发生了命案,昨夜轮到?这家客栈。会是巧合么?而且昨晚搜身,许公子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却能将楼中众人观察了遍,在看见?方?少侠亮出的无曌印后,许公子却摇头叹了口?气。”

    昨夜观察到?许慕艾的人是谢辞,这些话自是谢辞与?他说的。

    经江横提醒,众人开始仔细回忆昨夜之事,那时候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方?厌知身上,谁又会在意一介凡人许慕艾呢?

    许慕艾不为所动,气定神?闲道?,“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我摇头叹息是感?叹无极观的仙长们忙了一晚上终于?找到?了无曌印,不过却是在一个少年手中,恐怕会起争端。而我一介凡人,细皮嫩肉地经不住折腾。”

    “……”你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江横听得抿紧了嘴,才没笑出声来,不过细看,端坐之姿的许慕艾着实好看,年轻秀丽,皮相极美,担得起细皮嫩肉四个字。

    至于?经不经得住折腾,尚不好定论。鬼知道?凡人皮相下,真?正的许慕艾是何实力呢。

    江横转头看向?谢辞。

    谢辞手中茶杯轻轻落下,难得动手与?江横倒了一杯茶水。

    江横见?状,便按照与?谢辞的计划,再次步步紧逼,他朝许慕艾道?,“许公子说的也有道?理,但我是不是也可以说,许公子和方?少侠才是一伙的,一者持有真?正的无曌印,一者用假无曌印做诱饵,如此一来则可以逼出舒家这枚。”

    不管旁人听懂还是没听懂,许慕艾在听到?这一句时才算真?正明?白了江横的算计。

    他记得昨夜初见?江横,一副命不久矣的苍白病态,却心地善良,不争不抢。

    因而,许慕艾一直认为像江横这种心思纯澈的人是想不出如此周全的算计的,一步一步将自己拉入泥潭风波,纠缠不休。

    “江宗主,你到?底什么意思?”红裙美妇率先起身,朝江横质问。

    另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亦道?,“是啊,真?正的无曌印到?底在谁手中?”

    “江宗主的意思是,方?厌知手中的不是真?的?”

    “杀不了方?厌知,难道?还杀不了一个贩药的?”

    ……

    堂中众修士面露疑色,一个个如在云层中间,忽明?忽暗,困顿不解。

    药商和方?小家主是一伙的?而且,其中一个持有真?正的无曌印!

    江横抿着没有血色的唇角,看着这群朝自己发问的人,他们一个个面容都变得模糊起来,像沙漠的秃鹰,像草原的财狼,像看见?腐肉便成群结队、欣喜疯狂的乌鸦,扇动着黑羽,扑哧、扑哧地抢夺恶臭的肉。

    这一瞬间,他仿佛失去了言语,都是光怪陆离的荒诞景象。

    角落木桌,许慕艾接过惊鸿仙子亲手倒的茶,他抿了一口?,清雅抖袖,说:“有劳仙子。”

    舒沐心微一点?头,给自己倒了一杯,撩开素色绣花的幕篱浅浅地饮了一口?。

    许慕艾喝了茶水,拍了拍手。

    沸反盈天的大堂听见?轻微的掌声,突然一静。

    许慕艾但看江横,不紧不慢地替江横补全了后面想说的话,“如果我真?的与?方?小家主是一伙的,则证明?了你的猜测,方?小家主手中的无曌印是用来做诱饵的,假的。难道?我就一定能证明?出惊鸿仙子拿出的那枚,一定为真?吗?”

    一开口?,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们都发现许慕艾在这种剑拔弩张的场合下,所表现出来的清雅灵秀的气韵和谈吐,绝非等闲之辈。

    “不能。”许慕艾自问自答,奖励自己一个微笑。

    “因为我不管说真?还是说假,都是基于?我真?正拥有无曌印的前提之下,比对而出的结果。”

    许慕艾对江横身后之人的布局感?到?佩服,层层叠叠的算计,玲珑剔透的心思。

    他说,“我若不承认与?方?小家主是一伙的,而我又无法解释昨夜下楼时为何一步都没踏错,是吗?”

    昨夜下楼,许慕艾是故意摔倒碰撞江横,而后跟着江横一行人下楼。

    只因他观察到?,无极观弟子在搜查其他修士时故意仗势欺人时,这位病体孱弱的年轻人都会皱眉不悦。

    想来江横会是个心地善良的。

    更重要的是江横没有修为,与?凡人无异,甚至身体还不如凡人。所以江横一旦踏入众修的法阵中,都会受到?灵力攻击,而那群星云观的弟子和剑宗宗主自会在前面开道?,破了旁人的法阵。

    如他所料,他跟着江横下楼,能巧妙地避开误入旁人法阵的麻烦,而且不会引起怀疑。

    只是,他无法解释在碰撞江横之前,三?楼因方?厌知而铺满了密密麻麻的法阵,他是如何一步都没踏错地从最里面走到?楼梯口?的。

    许慕艾望向?江横,玉石灵秀的眸子一片清澈,没什么厌恶或者愤怒的情?绪,他只是在替江横说完那些话。

    “仙长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让我拿出无曌印了?”

    江横握着玉扇,深感?歉意,如果不是为了活命。

    但如此一来,自己与?这群财狼、秃鹫、乌鸦……又有何区别。

    他一瞬间的踟蹰不定,是否不应该为了自己活下去而如此自私。

    江横想说放屁,虚伪!

    如果不是为了无曌印,他为何会站在这里,为何会尽心破局,引蛇出洞。

    许慕艾昨夜回疏芳院时那番话没有说错,这群修士在仙门再风光、再备受尊崇,如今都聚在西漠的小城中,为了一块无曌印抢夺厮杀。

    他没有如许慕艾口?中的和众修不一样。

    他恰好一样,一样是为了无曌印。

    许慕艾见?江横眸光暗沉,面上露出复杂神?色。

    他想,大概江横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来证明?自己拥有真?正的无曌印,因为谁都没有见?过。

    许慕艾正要开口?时,冷不丁地对上了一双冷寂如雪的眉眼,视线甫一相接,心中就有了答案——他就是江横身后的人吗。

    星云观剑宗宗主谢辞,剑好看,那双灰绿色的眸子更好看,好看到?让许慕艾再次生出莫名的熟悉感?。

    而谢辞此刻的眼神?,冷漠寡淡的仿佛死?了十几个老婆。

    大抵是被谢辞眼神?中的熟悉感?所惑,许慕艾轻叹了一声,他放下指间茶杯,便不再为难江横。

    许慕艾说,“是的,你的结论没有错。”

    他坦然大方?地承认了真?正的无曌印在自己手里。江横却没有一丝破局的快乐,推论到?这里他再说不下去的原因是迷茫。

    自己的命,就一定会比别人千载难逢的飞升机遇更重要吗?

    并没有,没有谁的命比谁穷极一生的梦想更可贵,大家都一样。

    所以,江横摇了摇脑袋,脸色苍白地朝许慕艾拱手一拜,歉意道?:“是我想错了,一切都是我胡乱地猜测,唐突了许公子。”

    众人更加不解。

    江横拂袖,云淡风轻道?,“呵,不过是一个江南药商误入了这场风波罢了。”

    许慕艾闻言,略微沉默了下来,他看在谢辞身上颇有几分故人气息的份上已经不打算为难江横了。

    却没想到?江横先退了这一步。

    有意思。

    这他妈说了半天等于?没说,众修不满地看向?江横,眼睛都能喷出火来了,真?正的无曌印到?底在哪!

    有些人迫不及待,“方?家与?舒家的,到?底哪一枚是真?的,江宗主!”

    “药商身上是不是也有一块?”

    “有个屁,江宗主都说不在他身上了。”

    “那江横说了半天,天都要黑了,他什么意思?”

    一时间,江横耳畔传来各种声音,他无心多言,最后看了眼方?厌知手里无曌印,也看了看谢辞手边的无曌印,脸上露出一丝的笑容。

    云霞散去,暮色四沉,这抹笑容没了晚霞柔光的衬托,只显得苍白脆弱,和不可言说的疲倦。

    他回身看向?谢辞,“我们回山上吧。”

    谢辞望着他,沉默地望着。

    江横道?,“晓云峰上的寒英晚水,开的要比这里的好。”

    谢辞嗯了声,随他起身。

    众修见?江横要离开,连忙上前将他围住,追问他真?正的无曌印到?底在哪!

    江横衣袂随风,看着面前一张张陌生的脸,声音和着晚风,显得沙哑而疲惫,“都散了吧,为别人的天运打得头破血流,抢来的一定就是自己的吗?”

    “呵呵,”一者冷笑道?,“江宗主你大可不必装得清高,你不也等着无曌印续命吗!不然你何故来此?”

    景川等星云观弟子闻言皱眉,尽力护持在修为全无的江横身边。

    方?厌知站在不远处,眼神?中少了戏弄玩笑,认真?地望着他们被困住的方?向?。

    “你别是自己知道?了真?假,然后藏着不说吧!”

    江横见?他们如此难缠,心中的迷茫更深,脸色又白了几分,只摇头道?:“各自有命,各安天命,莫再强求。”

    众修宛如洪水猛兽,逼问江横无曌印的下落,更有甚者已经极招上手。

    谢辞倏地出手,扣住江横的手腕,将人往自己身后一带。江横衣摆如扇轻飘,足尖旋地,人已至谢辞身后。

    江横只望见?面前一片深色锦衣道?袍,孤傲挺拔的身姿,出手便是无边剑气,将涌上前的修士尽数震飞开道?,蛰伏已久的剑阵在一瞬间铺陈而开。

    方?厌知跟了上来,指间赤玉长笛光泽流走,与?江横道?,“哥哥放心,我定会护你周全。”

    江横看不懂少年郎,只客气地点?头道?谢。望着与?众人为敌的谢辞,心中担忧不已。

    “哥哥,你说得对!”方?厌知笑着道?,“命长命短都是命,你放心,我是不会忘记你的。”

    场面混乱,阵法铺天盖地的落下,江横眉心紧皱,此刻无暇与?方?厌知交谈,但方?厌知这话说得委实不够厚道?,他人还没死?呢。

    江横无语,“我谢谢你。”

    方?厌知郑重点?头,接受了江横的谢意,眉开眼笑道?:“所以哥哥放心去投胎,记得投到?瀛洲来,这样我会更快一步早到?你!”

    “……”你是真?有病吧,我还没死?就去投胎?江横不理会少年郎,凝神?观察四周情?况。

    客栈被无疆禁域笼罩,昨夜被毁的大堂此刻再度弥漫战火,一圈一圈的灵阵、法阵铺下,符咒和法器被灵力催动,连呼吸都充满了危险。

    在场所有人都不是什么温良恭让之辈,皆为了一生夙愿,愿以死?明?志也好过修道?无终的岁月长恨。

    谢辞面无表情?地以一敌众,实则困难,他翻手并指一挥,袖袍猎猎风动,剑气飞驰,无数冰蓝色的光剑成天降落,攻击着修为高深的众修士。

    剑阵虽强,击退了一波人,而更多是活了近两千年还未飞升者,自有办法抵抗。

    星云观的弟子早就败下阵来,玄幽门的弟子奉舒沐心之命前来襄助,祝景明?不情?愿地拔剑,终究是抵挡不住人群里隐藏着的大修士。

    大堂被打得地陷三?尺,暮色之下千里云涌,移石飞沙,风暴四起。

    谢辞眸光如雪,片片明?亮苦寒,一声沙哑清呵,“明?御,起剑——”

    黄沙吹漫,杀意凛冽。

    用来镇守无疆禁域的法器应声拔地而起,破空铮鸣似凤唳,长剑飞至谢辞手中。

    他振袖一挥,剑气纵横,荡开层云。

    方?厌知没在插科打诨,他手持长笛唤引天雷,赤红灵光布阵,与?谢辞的剑阵巧妙合一,剑气与?天雷交相辉映,直袭对面的众修。

    他二人的配合显得十分默契,若不是谢辞看都不愿意看方?厌知半眼,江横甚至都会以为他们二人相识已久。

    几波对阵下来,方?厌知发现难缠的家伙真?不少,他微一眯眼,手放到?了腰间的敕神?莲花盏上。

    谢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充满了警示的意味。

    方?厌知朝他笑得颇为讽刺,“怕什么,你是不是知道??”

    谢辞不答,剑指一挥,灵力与?白发长者的缚灵锁相抗衡,额头已经沁出一层薄汗,再催功体,直接将缚灵锁炸成了灰屑,自己掌心灼烧一片刺痛。

    混战的人群里,舒沐心手提名刀映雪长明?,她担心江横的状况,也记得江横派星云观弟子交待她协助之事,不管今日境况如何她都要尽可能地护住许慕艾。

    但却招架不住众人的合攻,骑飞鹤的白发长者一甩三?千拂尘,飞出去的银丝刮伤了许慕艾如玉光洁的右脸。

    另一根银丝直取许慕艾咽喉脆弱处!

    就在要触碰的许慕艾脖颈的那一瞬,藏在他袖中的护身符咒骤然飞出,挡下了银丝,亦被银丝灼成了黑红火焰。

    许慕艾垂眸,抬手接住坠落的黑色灰烬,用细长的手指捻磨着,细细的灰烬从指缝间散去。

    是江横那晚赠他回江南的护身符。

    只是可惜,他非江南人,此行亦无回头路。

    平生所见?,皆是一面。

    白发长者见?许慕艾右脸伤口?沁出血丝,便知偷袭有效,打算再次出手——

    忽然,一股震天撼地的灵力爆发而出,瞬间如狂风骤雨,贯穿了整座风岚石城,扫云辟月,星河倾斜。

    运招攒力的众修士仿佛被一股无形地力量震慑住,在一瞬间,所有人的招数与?灵力无法释放,就算释放出去的也都被无形的力量消散。

    他们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不知发生了什么。

    江横亦是如此,他的眼睛望见?了遥远的风,从西漠无垠的金色沙丘吹来的风,吹开了夜幕星河。

    黑夜破开后,是一片瑰丽耀眼的华光云层,泛着金色的光芒,蒸腾幻化。

    在这翻腾的云雾缭绕中,还有。

    断毁的金色长梯。

    江横瞳孔一缩,心中忍不住好奇长梯之后,云层之后,是什么?

    方?厌知在看见?神?梯时,眉心狠狠地皱在了一起。

    他再次将手放到?腰间的莲花盏上,毁掉这一切!却在看见?江横的侧脸时,忍住了。

    他还想再看看哥哥。

    谢辞只看了一眼天上奇异景观,便收回了越发晦暗冷沉的目光。

    他抖落纤长浓密的眼睫,垂眸将复杂的视线停留在手中三?尺青锋之上。

    而余下众人,被金色灿光笼罩,都抬头望见?了开天之象——万份欣喜,万分震撼,苦等百年千年,终于?等到?了拨云见?日的那天!

    原来神?梯是长这样,恢弘庄严,圣洁肃穆。

    可他们被无形的力量压制住躯体,无法挣脱,亦无法踏上被斩断千年之久的神?梯。

    只能望着,只是望着,心驰神?往。

    动弹不得的人群中,许慕艾从容起身,抖了抖两袖云袍,他与?众人平平淡淡地说道?,“其实,我不慕仙道?,不慕神?庭,只是红尘身陷,由不得我不走这一遭。”

    话音落,他翻袖一甩,天边西沉的星河重新布满,散去的黑夜回归天际,孤月高悬。

    仿佛开天现神?梯是所有人在一瞬间的共同?错觉。

    奇观异象消失,被无形之力桎梏的众人终于?能动弹了,却都停止了出手,无声对视——方?才发生了什么?

    “你到?底是谁!”有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朝许慕艾发问。

    “单手开天,你是?”白发长者不可置信地望向?许慕艾,他记忆中的那人应该是再年轻一些,如方?厌知的年纪,眉目清澈,无忧无虑地坐在花树下。

    许慕艾不答,抖袖一抬胳膊,右手小臂竖在胸前,中指与?食指夹了张明?黄色的丹砂符咒,足下生出一片暗红的火光,火焰明?黄通透,照彻他周身。

    黑夜之中,火光通红,许慕艾容貌显得格外清晰,彷佛一瞬间从青年回到?了少年之貌。

    莫名的风吹开他两额垂下的发丝,沾了血迹的脸清秀如玉,俊美如斯。

    下一招,身不动,左手起式,凌空一招溯月之阵。

    在场众修全被这飞来的火光整齐地击中眉心,口?吐鲜血的昏厥过去。

    江横:……

    草,这是战力天花板了吧?

    客栈中局势瞬息万变,从被众修围剿,到?许慕艾突然站出身,一招便放倒了所有人。

    江横人还是懵的。

    所幸星云观与?玄幽门中弟子只是受伤并无生命危险,加上丁湘云下山时早有准备,在一旁静心施针,医治伤患。

    江横与?谢辞、方?厌知、舒沐心等人站在一起,许慕艾站在他们对面。

    他没有让江横他们陷入溯月之阵,而陷入溯月之阵的人会被困在自身梦境中,重回一生,历经此生种种艰难困苦,最快破阵也需画上三?天。

    许慕艾先开口?,望向?江横,“你要去弥河鬼市,我可以带你去。”

    峰回路转也不过如此,江横瞳孔一亮,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朝许慕艾施礼一拜,“多谢许公子相助。”

    许慕艾抬手,示意江横不必客气,他道?。

    “我原本是好奇无极观被盗走的那枚无曌印,是否与?我所持的一样,若能得两枚便多了一份机缘。如今看来,是我入了智者的局。”

    许慕艾说到?这里,美玉般的眼眸朝江横一左一右的谢辞与?方?厌知看去,颇有些意味深长。

    江横亦看了眼持有假无曌印的方?厌知,他与?许慕艾不是一伙的,却又一直搅弄风云,一样是为无曌印而来。

    许慕艾却没再说这个局是何人布下,视线再次落回病体孱弱的年轻人身上,“昨夜你赠我的三?张保命符,我带你去鬼市,亦算两清。”

    江横手肘不动声色地碰了碰谢辞,内心疯狂给自己点?赞,日行一善,果然有好报!

    谢辞抬头看了眼夜空,星光黯淡了,乌云遮住了明?月。

    西漠,起风了。

    他随手拿出了那件黛蓝织锦大氅,披在了江横肩上。

    江横朝他会心一笑,“这夜里,着实是有些冷了。”

    方?厌知剑眉不悦地拧着,少年俊美的脸庞有几道?伤痕,他冷冷地看着谢辞。

    谢辞没看他。

    方?厌知却突然朝江横问道?,“哥哥,事到?如今,你还觉得是我布的局?”

    江横闻言,转身朝他看去,内心自然是如此想,不过许慕艾已经答应带自己去弥河鬼市了,他并不想方?厌知此时突然与?许慕艾起冲突。

    江横道?,“谁人布局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已经解决了。”

    方?厌知一笑,脸上流露出少见?的受伤情?绪,桃花眸子中浮上一层讽刺意味,他扭头与?谢辞道?,“我今日不杀你,但这笔账我迟早与?你清算。”

    谢辞依旧看着暗黑的天空,没有星光入眸,眼神?依旧冷如深雪,他没看方?厌知,“随时奉陪。”

    “哦,那就现在!”方?厌知腰间的莲花盏突然发出鲜红的光芒,不再是粉色柔光,随着鲜红光芒散发,狂风大作!

    江横一介凡身感?受到?一股暴戾危险的气流,他脸色一变,下意识挡在了谢辞面前,朝方?厌知道?,“今日多谢方?少侠出手相助,若江横能过了此劫,日后方?少侠有需要的地方?,江横必定鼎力相助。”

    谢辞侧头,看着江横日渐消瘦的背影,抬手落在他瘦骨如刀的肩上。

    谢辞淡看站在对面想使?用敕神?莲花盏的方?厌知。他微微皱起了凌厉的长眉,灰绿色的眸子在夜色迷蒙中透出一摸凌厉狠绝的苍色。

    方?厌知与?谢辞四目相对,片刻后,少年俊俏的面孔上冷意散开,扬起一抹意气风发的笑,他与?江横道?,“好啊哥哥,我记着了!”

    真?是个性情?难定的少年郎,江横心中叹了口?气。

    —

    许慕艾打算夜里便离开风岚石城,不想耽搁。

    江横亦有此意,他手肘的血脉已经等不下去了。

    江横在石祜子客栈的门外,回身看了眼客栈如今的模样,实在是惨不忍睹。

    想了想,他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把灵石,拿去给了客栈掌柜,顺便替大堂中身陷溯月之阵的几十位修士付了住店费用。

    掌柜接过灵石朝江横再三?施礼道?谢,他是又惊又怕,对于?这群不讲道?理的仙门修士的拆楼毁店行径,掌柜不敢有半分怨怼,只求保命。

    倒是脸上布满雀斑的小二脸上毫无惧色,从门后走出来叫住了江横。

    江横如今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下山带的灵石管够。他从兜里抓了十颗,递给雀斑仔。

    光泽精纯的灵石躺在江横掌心,一看便知是难得的上品。

    雀斑仔却没有接,一旁的掌柜看得直眼红,推了把雀斑仔,示意他接!

    雀斑仔摆手拒绝,他对江横说道?,“仙长,你已经给过我十颗了,你忘了吗?”

    昨天的事,江横自然记得,不过这雀斑仔委实有些奇怪,为什么只肯收下十颗?估计这小子心太软,不够黑。

    江横一笑,“无妨,你拿着吧。”

    雀斑仔坚持没接,抬头看了眼无星无月的夜空,还有路边被风吹卷到?半空的屋棚,他郑重地朝江横施礼一拜,“仙长,烦请在此等我片刻。”

    第45章

    是夜。

    飞沙走石, 西漠的?风更大了,不?同于往日干冽凄苦的?烈风,这一晚的?风中携了湿润的水润。

    夜空已不见半点星辰, 乌黑的?雨云层层叠叠,笼罩在上空。

    江横在临行前被雀斑仔叫住。

    没一会儿, 身材矮小瘦削的雀斑仔就小跑出来, 他怀中抱着一把暗红色的?伞。

    江横眼尖, 眉心当即一紧。

    这伞绝壁不?是普通人用得起, 多半是法器。

    在春山城中上过一次当,这次他如何?也?不?肯去接雀斑仔递过来的?伞。

    雀斑仔好心关怀, “今夜有雨, 这伞赠予仙师了。”

    江横秀美的?脸庞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温润笑容,不?含糊地直言拒绝, “无妨,我此行带有伞, 这伞留给需要的?人吧。”

    雀斑仔一脸赤忱热望,五官清丽, 大大的?眼睛下是细细密密的?褐色雀斑, 在灯笼烛火之中泛着暗暗的?红润光泽, 像是一把揉碎了朱砂撒在脸上了。

    他目光坚定地凝视江横, 将怀中的?红伞缓缓撑开?。

    江横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生怕和禅璎强行赠他断云玉一样?。

    雀斑仔笑了笑, 他站在原处,将撑开?的?伞朝江横递去。

    原先伞未开?,江横便晓得这伞不?凡, 待雀斑仔完全撑开?后,江横吸了口凉气, 乖乖,也?太华丽精致了吧。

    暗红绸缎伞面,伞檐挂有两指并宽的?茶金色飘带,每一根伞骨下都垂着十颗暗红琉璃组成的?珠串,风吹时飘带四起,琉璃脆响成串。

    伞下,十根黑玉伞骨,十根白玉伞骨,淡淡的?金色光点与暗红光点交织,如萤火般飞散四溢。

    还?好没接。江横心中暗自道,鬼知道这暗红伞面是不?是拿谁的?血染红的?,万一接了可别?又缠上自己。

    雀斑仔径自与江横道,“以前下雨天,一位仙师落下的?。我在此等?了好多年,都没见过他回来取伞。”

    江横:……

    江横谨记断云玉的?恶果,直接把他长则千年的?阳寿干到了一个月。

    这伞虽与断云玉一样?没有邪气,但是!

    鬼知道他接过伞,会不?会直接一道天雷送他原地归西!

    雀斑仔目光灼灼,朝江横施礼一拜,“只是一把避雨遮风的?伞,仙师此行或许用得上。”

    雀斑仔是如此的?坚持,彷佛不?接便不?让江横走了。

    江横思忖,朝谢辞望去,用眼神询问他:接不?接,辞宝!

    谢辞正好收回眺望夜空的?视线,微微点头颔首的?动作,落在江横眼中便成了——可以接伞。

    江横小心谨慎地接了伞,同雀斑仔道谢。

    雀斑仔见他接伞,面上也?露出欣喜的?笑容,眼下一排褐色的?雀斑也?跟着鲜活好看起来,弯弯嘴角,纯真美好。

    “这把伞唤作十全十美。”雀斑仔朝着江横所站的?方?向捧手弯腰一拜,语气突然变得凝重真挚。

    “望仙师自此别?后,仙途顺遂,风雨无忧。”

    十全十美?江横闻后情?不?自禁地咦了一声,这名字为何?如此耳熟,而且让他心口一空,一瞬间被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困住。

    若是江横此刻回头,便能看见他身后不?远处站着的?许慕艾。

    而长满雀斑的?小二真正对着的?人,或许并不?是站在前面的?自己。

    江横还?没弄清楚为什么心口会如此遗憾怅然,似被凄凉冷风吹起了满腔伤怀,脑中便响起熟悉的?声音——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系统:恭喜爹获得了[十全十美],可喜可贺!]

    “?”江横低头便翻了个白眼:哟哟哟,系统爷爷还?知道出来见我最后一面?

    [系统:嘿嘿]

    谷歌机械音跟你说嘿嘿,说是幽默,更似嘲讽。江横无语地撇了下嘴角:这伞没问题吧?

    [系统:不?知道]

    江横:……要你何?用?

    [系统:爹,你拿到无曌印了?]

    江横给他这疑问句的?语气气得怒极反笑,他在脑海中道:你连无曌印都知道,我喊你救命的?时候,你去哪儿了?

    系统沉默了片刻。

    [系统:爹,我说实话]

    江横无语:?

    [系统:我并不?比你聪明]

    言外之意,你是废物?江横头一次见到承认自己废物能承认的?如此坦诚的?系统,牛逼,服气。

    江横实在没忍住:别?别?别?,你不?废物,你装死?的?本事比我强一万倍。

    趁着系统被怼的?说不?出话来,江横也?与客栈门外一行人道了别?。

    玄幽门的?人也?不?打算停留,准备连夜离开?。

    江横望见站在不?远处的?素衣如皎月出云的?女子,身姿曼妙,幕篱遮面,他自然地走了过去。

    此次无曌印能顺利找出,也?是因舒沐心赠出那枚假无曌印做诱饵,混淆了局面,提点了自己。

    不?愧是辞宝的?正牌CP,江横决定了,去弥河鬼市续命后,等?来日舒沐心与辞宝大喜,他给包一个9999999灵石的?礼金。

    舒沐心和江横在旁边说着别?离的?话,约好下一次天下刀宗的?比试,观世艳斩与映雪长明都不?会缺席。

    祝景明在旁边摆弄从西漠传送回昆仑北域的?阵法。他虽然在对上江横与谢辞时还?是没什么好脸色,但方?才真交起手来,祝景明也?没少帮着他们星云观的?人。

    江横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练剑,修身养性,你的?造诣在北域已经?很不?错了。”

    祝景明轻哼,经?此一役,他心中早就跟明镜儿似的?,扭头与江横道:“我在剑术上恐怕是没办法超越谢辞了。”

    江横表情?一僵,尴尬道,“你非要这么说,我恐怕很难安慰你了。”

    “谁要你安慰了?”祝景明甩开?江横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他朝不?远处站在灯笼下的?谢辞望去一眼,说道,“不?过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本着能拯救一个炮灰是一个的?原则,江横熟读剑仙装逼录,颇为担忧祝景明走原著线和谢辞死?磕到底,到时候祝景明失去的?是性命,谢辞收获的?是惊鸿仙子的?爱意。

    江横再次抬起胳膊,拍了拍祝景明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就是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要修,你只管修道明心,无须与旁人比较。”

    祝景明皱眉,上下看了眼江横:没事儿吧你?

    江横则看了眼谢辞,压低嗓音朝祝景明道,“你看谢辞,就算修为再高深,还?不?是一样?没办法飞升吗?如此一来,你我皆是走在修道不?归路上的?人,本就无差无别?。”

    正是因为祝景明今日见到了客栈中那十几位等?待飞升已有七百多年的?大佬,所以心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从小便喜欢练剑,天赋卓绝,在北域被称为三剑客之首,过去百年他以谢辞为剑道上的?目标,如今才知。

    天赋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更是一种嘲讽。

    就算你生来便有千年修为,百岁成剑仙,往后百年、千年都是飞升无望的?绝境。

    江横说的?不?错,自己与谢辞都是一类人。

    是这个时代?,造就了天赋的?悲哀。

    祝景明无声一笑,对着风雨阴云,怅然无奈。

    倏地,他趁人不?注意时迅速出手,塞了本书到江横怀里?。

    江横下意识想拿出来,却被祝景明按住了手。

    祝景明道,“此去淮阴古城四五天的?路程,怕你一路上闲得无聊,打发时间的?玩意。”

    江横没当回事,时间不?等?人,他再与丁湘云等?弟子交代?了事务后,便走到马车前。

    这次去淮阴古城的?只有他、谢辞、许慕艾,没带其他人。

    江横如今身上没有修为,无法进入传送阵,只能老?老?实实乘坐马车。

    驾车的?依旧是谢辞的?傀儡。

    江横看着朝自己伸出手的?傀儡,与谢辞一模一样?的?相貌,不?曾与自己说过一句话,像个哑巴。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十几年前的?旧事。

    那时他被谢辞一剑重伤,卧病在床多年,有个药宗的?哑巴弟子常来送药,风雨无阻,每夜都来。

    江横手搭在傀儡的?掌心,感受他冰冷的?温度,抬眸望向那双平淡无波的?长眸。

    一时间,江横感慨万千,心绪复杂。

    药宗那个不?会说话的?弟子,会不?会也?是傀儡?

    那又该如何?解释他身上的?魔气呢。

    江横想不?出来,而对面的?傀儡也?不?会回答他心藏许久的?问题。

    江横握着傀儡冰冷的?指尖上了马车。

    许慕艾不?与谢辞二人同车,马车跟在后面。

    傀儡点了车前的?灯笼,平稳驱车,离开?了夜雨凄冷的?风岚石城。

    马车内,江横与谢辞对坐。

    车内装饰雅致,空间敞亮,江横将手中的?红伞递了过去。

    谢辞看见红伞时眸光沉了一瞬,而后才接过。

    他手放在伞柄,指间微动,没撑开?。

    江横看的?一清二楚,不?是谢辞不?想撑开?,而是他撑不?开?。

    石祜子客栈的?小二都能随手撑开?的?玩意儿,到谢辞手中却不?行了。

    江横情?不?自禁地笑了笑,“谢师弟,怎么?修为已退至如此境地。”

    谢辞面无表情?地将伞递还?给他,“试试?”

    “试试就试试!”江横接过。

    单手撑,不?行。

    双手撑,不?行。

    日了狗了,雀斑仔是怎么撑开?伞的??江横眨巴眨巴桃花眼,一脸迷茫地看谢辞,“你也?看见他撑开?了,没错吧?”

    关于这一段,谢辞回忆脑海中的?零星片段,但他隐约记得这把伞很重要。

    他与江横淡声说道,“还?没到时候。”

    江横想者也?是如此。这伞多半不?是雀斑仔口中所言的?‘遮风避雨’,机缘不?至伞不?开?。

    他见谢辞的?目光还?落在伞上,便心生好奇,“这伞是何?来历,谢师弟可知?”

    谢辞眸光微垂。

    暗红的?绸布,琉璃珠串,茶金色飘带,还?有黑白伞骨。

    “十全十美。”江横念叨着,“好生古怪的?名字。”

    但他念起这四个字却会有怪异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心口也?会莫名其妙被遗憾填满,可江横实在是想不?起来这伞在哪里?出现过。

    “我能感觉到,这把伞,我很熟悉。”江横将自己的?感受断续说出,语气有些飘忽不?定的?迷惘。

    谢辞抬眸,看着支手揉捏额角努力?思考着的?江横。

    他突然开?口道,“我与祝景明不?一样?。”

    江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仔细一回想便知谢辞在说什么了。

    他收了思考不?出所以然的?红伞,与谢辞道,“你听到了?”

    谢辞肤色冷白,仙姿玉貌,不?说话时便给人一种冷漠疏离感。

    江横心虚,轻轻咳嗽了声,笑着说,“我那哄小白菜的?一套,谢师弟莫不?是还?当真了?”

    谢辞挑眉,一双灰绿淡然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唇角扯开?要笑不?笑的?弧度,“你见过两百岁的?小白菜?”

    江横笑,两百岁在我穿书前那得供起来叫祖宗。

    他好声好气道,“我若是随口一句便能把祝景明哄开?心了,以后他也?会少和你作对,这样?谢师弟也?能少些烦心事,何?乐而不?为?”

    他总是有理?。谢辞冷着俊美的?面孔,沉默了片刻,“我是要飞升的?。”

    第46章

    闻言, 江横心中咯噔了下!

    不是吧不是吧,偏离了原著线不说,辞宝在风岚石城是受打击了?为什么突然要飞升!

    倒不是江横不希望他飞升, 只是剑仙装逼录……纵观全文,谢辞在死了cp后所向披靡、天下无敌, 然。

    他穷极一生都没有飞升。

    或者?说, 没能飞升。

    谢辞试过好几次飞升的途径, 要么被天劫制裁, 要么深陷魔界罪海,再要么就是无法开天现神梯……反正一路坎坷, 至死都没能飞升。

    是以, 江横听见谢辞说自?己?要飞升时,他心里除了咯噔, 还是咯噔。

    还没来得?及嗑上辞宝与惊鸿仙子的感情?线,就要亲眼目送他进入飞升死循环了吗。

    这是我嗑过最?短暂的CP——听说爱情?曾来过?

    作为为男主?打赏过真金白银的纯读者?, 江横不想谢辞陷入原著中飞升死局。

    他的辞宝,应该过上幸福快乐的美满生活!

    大概率还能拯救一下。

    江横打定?主?意, 微微一笑, 他起身挪到?谢辞身旁坐下, 看着两人?中隔开的距离, 他屁股一歪, 直接和谢辞胳膊靠胳膊, 脑袋靠脑袋,减少距离感,拉进兄弟情?!

    江横先是一把握住了谢辞的手, 谢辞手指温良如玉,肌肤细滑, 指腹覆有一层练剑的薄茧。

    是一双靠谱的好手!

    握住都会觉得?心安!

    江横满足地捏了捏,轻笑了声。

    谢辞皱眉,正要收回?被某人?把玩的手。

    江横却?猛地用力抓起,往自?己?心口一放,与他正儿八经?地说道,“谢师弟你有没有想过,如今飞升不飞升于你而言又有何?不同,你早已是天下剑道顶峰,迟早会是修仙界第一人?,无人?能及你千万分之一!”

    谢辞本是一脸淡漠,但看自?己?的手被江横如此珍惜地捧在心口,听着他浮夸的吹捧,他暗藏于心的念头在一瞬间仿佛见到?了光,颇有几分说不出的微妙感,舒适感,克制而谨慎的愉悦感。

    以至于谢辞眼底的寡然冷清都散去了些,浅浅的一丝动容,不算明显的温柔,凝望着江横。

    不过,他掌心在江横的胸口处似乎按到?了……并非江横胸口该有的硬度。

    为何?,如此坚硬?

    谢辞腕骨一翻便挣开了江横手指的束缚,两根修长的手指直接顺着衣领拨开江横的衣袍。

    江横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有什么东西从自?己?怀中掉了出来。

    我藏什么了我?

    啪嗒一声。

    车厢地板是由暖玉打造,上面铺着一层厚实暖和的白色狐毛绒毯,此刻绒毯上躺着一本颇厚的书册。

    封面画着两个身着寸纱的年?轻男子。

    这,尚且还不算是最?过分的。

    当江横看见其中一个男子那仙姿玉貌的轮廓时,紧抿着的嘴角在顽强地憋住笑意——他妈的!

    他用力绷着自?己?脸上的情?绪,掐着大腿掩下笑容,可,真的好好笑啊,哈哈。

    祝景明就是个大狗比。

    临行前自?己?好心规劝炮灰从良,没想到?炮灰竟是突发奇想,塞给他这么个玩意儿。

    祝景明用灵力将话本封面上一个男子的相貌化作了谢辞的模样,剑眉星目,翘鼻薄唇,刀刻斧凿般凌厉流畅的面部线条,这虽只得?了谢辞真人?的三分神采,却?已算得?上是画得?极为好看的话本了。

    姿容清绝,不染俗尘的冷傲之姿。

    只是。

    从封面两位男子所呈现出的体.位来看。

    谢辞99.99%的可能性是被压在下面的。

    妥妥的大美人?冷艳高贵受!

    旁的先不说,江横看见这张脸时,内心的钻出的第一个想法竟是——这不得?把他压在身下狠狠地干到?跪地求饶,干到?下不了床,干到?哭湿我肩膀???

    再一看话本的名字,巧了不是——《剑道顶峰的美人?师弟,只配强制爱》。

    日了狗了,祝景明怕不是我内心脏脏的蛔虫吧,裤衩子还不要不要啦,草!

    江横紧抿的唇角止不住地朝上扬了扬,好一个剑道顶峰!

    祝景明如果不是有什么大病,那么就是想在花市出名了。

    马车内,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

    江横苍白清瘦的脸颊上因为一时间窜涌起的肮脏心思儿泛起燥热的绯红——老子虽然是花市R.18文学爱好者?,可这也是不为人?知的XP小秘密,你说你要送奇奇怪怪的书给我,OK没问题!

    能不能稍微把封面粉饰一下,改成?——《剑修十八式》《如何?与剑修击剑》这种正儿八经?的交流型文学!

    不然,我被谢辞抓个正着看他的本子,会很尴尬的。

    说实话,江横对谢辞真人?倒不敢有什么想法,那是男主?,是山间月,崖上雪,是不能随意肖像的神仙人?物。

    但是,话本不等于真人?。

    江横心里跟打鼓似的,脸皮是越来越烫,心跳扑通扑通乱得?很,他尽可能维持着低头装死的姿势,五感却?异常清晰、甚至肌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都紧张的舒展开了——

    他感受到?,旁边的人?正拿着一双冷寂如霜的长眸,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三分讽刺,七分审视。

    “咳咳。”江横轻咳了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弯腰伸手,袖袍在绒毛地毯上一扫,手指即将碰到?话本的刹那。

    一只修长漂亮的大手先他一步,捡起了那本绮艳的话本。

    江横头顶传来一声不辨喜怒的冷清声色。

    “祝景明给你的?”

    江横点头。

    谢辞手执话本,用话本尖尖的一角挑起江横瘦削的下巴,将他那张被热血熏蒸得?白里透红的脸抬了起来。

    “他为何?送你?”

    “……?”江横不知道,但是。江横记得?,他死前躺在医院病床上没少看祝景明X谢辞的18+同人?文,难道这就是报应?

    硬着头皮对上谢辞灰绿淡然的眸子,江横仿佛做了心虚的事,头皮发麻,颇为不自?在地朝谢辞笑了笑。

    “哈,哈哈,哈哈哈今天天气不错。”

    谢辞眼帘低垂,望向被话本一角挑着下巴的男子,他的好师兄如今虽是孱弱病躯,可笑起来,也是好看的。

    “呵,”谢辞极轻地低笑一声。

    “…不是,我不知道这修仙界竟还流传着谢师弟的话本。”江横抿了抿嘴角,越发拘谨心虚。

    “?”谢辞挑眉,“你,什么意思。”

    江横抿嘴不言。

    有什么比你前脚夸对方‘剑道顶峰’,后一脚就被对方抓包你小子在看他的同人?文更社死的?还他妈取名是《剑道顶峰的美人?师弟,只配强制爱》的这种小H文。

    “剑道顶峰?”谢辞声音低沉地问他,“在江横师兄眼中,又是什么意思。”

    江横内心将祝景明的祖坟都日了一百遍,面对谢辞,他小心且尴尬地回?答,“就是,在一个领域中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天赋和实力,惊才绝艳,是夸人?的好词好句!”

    谢辞嗯了声,继续用话本一角挑着他的下巴不松,“那美人?师弟?”

    “……”江横两眼一闭,只恨手肘的血脉为什么不快点蔓延道掌心——毁灭吧,我累了!!!

    谢辞突然俯身凑近他。

    江横脸上甚至能感受到?谢辞垂下的青丝扫过了他的眉间,丝丝冰凉,在燥热发烫的肌肤上掠起一阵心惊胆颤的酥麻。

    谢辞声音更低了一些,“为何?要强制爱?”

    “……”江横耳根子被他说话间细微的气流拂过,倏地变红了一片,如玛瑙红玉般剔透可爱,他被激的瞬间瞪大了眼,撞上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

    “江横?”谢辞喊道。

    你他妈喊我师兄,喊我高贵的师兄!不要江横江横的叫!!!

    江横这一刻被谢辞目光盯着看,心乱如麻,憋红了脸,手指蜷缩抠着掌心,微妙的不自?然的紧张,他试图转移注意力,扑闪的眼睫像一只迷了路的蝴蝶,找不到?该投向何?处。

    “师兄?”谢辞喊了声,然后又笑了声。?现在知道喊师兄了,可是我为什么觉得?这声师兄说不出的诡异。江横舔了舔发干的唇角,牙齿用力压着唇瓣碾了碾。

    谢辞用话本拍了拍他的脸,迫使江横松开了牙。

    江横瞪了他一眼。

    谢辞低声失笑,音色哑沉三分,“你还没回?答我。”

    江横嗓子发紧,“什么,回?答?”

    “为什么要强制爱?”谢辞一本正经?地问他,眸光发暗,危险的好似一片令人?沉迷的幽绿湖泊。

    你问祝景明是不是变态,别问我!江横不敢直视谢辞,咽了咽口水,对着谢辞那张清艳冠绝的容颜,是个色批都想强制爱,没错吧?

    但他不能说,要是说了,谢辞手里着话本子非得?划破他的喉咙!

    江横只能道貌岸然地叹了口气,用瑟瑟发抖的声线说:“我不知道啊,谢师弟。”

    谢辞轻笑,单手拎起江横那剥落散开的衣襟,理了理他的领子,再用话本拍了拍他漂亮的不像话的脸颊,不轻不重,雪肤映着粉色光晕,甚是好看。

    他只是很平常地问江横,“那师兄总该告诉我,何?为强制爱吧?”

    你TM扯我领子用淫.秽小说拍我的面门,恨不得?一脚把我踹地板上哼哼哈嘿的时候……就很强制爱了!

    如果不是熟读且背诵全文,江横都怀疑谢辞是个隐藏的断袖了。

    缓缓吐出一口气,江横量一个直男不敢对自?己?怎么样。

    他微微一笑,“好问题,师兄还没来得?及看,只能说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如果谢师弟真的好奇,不如与师兄我一同学习探讨此话本?”

    谢辞又笑了声,很低,声音沙沙的。

    磁性冷清的声音,听得?江横耳根子又软又烫,仿佛在热水里煮熟了,眼神不知何?时落在了谢辞脸上,也不知盯着他看了多久。

    就在江横以为谢辞想对自?己?做什么,啊不对,想对自?己?说什么的时候。

    谢辞松开了抓着他衣襟的手。

    而封面绮艳的话本也在他手中化作点点灵光,消失无踪。

    江横舒了口气,手忙脚乱地倒了杯茶,连饮三杯压压惊!

    好在谢辞合眼打坐,未再多说什么,江横便走到?马车内侧的床榻躺下,闭目装死,冷静冷静。

    —

    此去淮阴古城路途遥远,目之所及,马蹄所踏,皆是金色砂砾。

    干燥的烈风,酷热的骄阳,晴空万里,空旷星夜。

    他们一路上遇到?了沙尘暴、龙卷风、还有闻风丧胆的魔鬼城。

    好在两辆马车都有高人?坐镇,一路化险为夷,未曾耽搁。

    第四日,傍晚。

    目光尽头,终于不再是一成?不变的金色砂砾。

    是一座在风暴中,用石头堆砌的黑色古城,风沙掩埋了墙角。

    看不见灯光,也没有人?。

    城中风大,穿过大街小巷,卷起破旧的挑子和挂旗,簌簌作响。老旧的门窗爬满蛛网,被风吹得?摇摇摆摆,发出苍老的吱吖声。

    江横小臂的血脉已经?快接近手掌范围了。

    还剩四天。

    他身体越发的虚弱,脸色也比往日更为苍白。

    谢辞先下了马车去前面探路,江横待在马车里。

    跟在后面的许慕艾撩袍跳下马车,走上前去,以手掌覆在地面,片刻后起身,凝视着前方被风席卷的街道。

    “没有活人?。”

    江横下意识揣测他的言外之意,是说妖魔鬼怪奇多?

    谢辞探路许久没有回?来,江横心中颇有几分不安,他顺着傀儡的手下了马车。

    下车后,江横被风吹的浑身发冷,他没松开握在掌心的手。

    似想从谢辞的傀儡身上汲取一丝微暖。

    而下一刻,江横手心没有温度的冰冷指尖化作了光点,在他眼前消失不见。

    江横一惊,情?急地朝傀儡扑去,手指穿过了他的黑色道袍,眼睁睁地看见傀儡在自?己?眼前消散如烟。

    “谢辞!”江横嗓音发紧,手都在颤。

    为什么,谢辞探路还未回?来,傀儡这一刻突然消失?

    他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许慕艾听见声音,回?头看向江横,却?见他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在马车旁。

    咦,傀儡不见了。

    江横维持着手握拳的姿势,回?身朝许慕艾道,“谢辞的傀儡——”

    他话还未说完,便看见前面空巷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江横提到?嗓子眼的心徐徐落回?原位,松了口气,紧握的双手也松开,他快步朝谢辞方向走去,“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谢辞目光沉沉地望向朝自?己?走来的江横,由着他将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侧目看了眼江横的手。

    谢辞什么都没说。

    在回?来的路上,在这条长街的拐角,他看见江横扶着傀儡的手下了马车,看着江横紧紧抓住傀儡的手。

    不肯松,不肯放。

    他心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烦闷。

    与方厌知不同,对于方厌知他是纯粹的深恶痛绝。

    对于自?己?的傀儡。

    谢辞说不上来,却?不敢深究其中情?绪。

    “你找到?什么了?”江横问他。

    谢辞淡声,“没有。”

    江横又问,“那怎么去了这么久?”

    谢辞不答。

    许慕艾颇有深意地看了眼谢辞,风轻云淡地开口道,“淮阴古城中有一口古井,听说能看前世今生。”

    谢辞侧目看了眼许慕艾,与对方视线相接,然后又错开。

    江横道,“真有这么神奇的事?”

    “你信了?”许慕艾问了一句。

    然后他扭头朝江横一笑,打趣道,“江宗主?不是喜爱看话本么,这话应该在话本中见过不少才是?”

    “……”我的母语是无语,江横闭嘴不言。

    谢辞没信,也没完全没信。

    那口古井的存在,是他在脑海混乱的片段中发现的秘密。

    只是抱着试探的心态去寻找,没想到?他真的看见了。

    无脸神像、风岚石城、淮阴古城、弥河鬼市……

    这一切,他隐约觉得?熟悉却?又无法拼凑完整的片段,都在那口古井中完整了。

    他已经?经?历了很多次,从起点至终点。

    不对,他没有到?达过终点。

    一直在路上。

    谢辞也完全明了,为什么风中传来的声音会说——

    [原先是说有五枚无曌印的]

    [原先是说有五枚无曌印的,如今只剩下四枚]

    [原先是说有五枚无曌印的,如今只剩下三枚]

    [原先是说有五枚无曌印的,如今只剩下两枚]

    因为。

    这是他与江横,第五次来弥河鬼市了。

    他们会在弥河鬼市找到?另外半截断云玉,之后他们会回?到?山上,会去远方,又或者?因为江横死掉,他们结束这一生。

    每个命运的不同选择,都逃生死。

    谢辞不知道江横是否意识到?这一切已经?在发生了,或者?跟过去几次一样,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而他无法将这一切告知江横,否则会跟过去一样,提前结束,失去这最?后一枚无曌印。

    而他恰好是一只‘不能开口’的傀儡,是被命运反复试探的不同选择。

    比起过去没能走至终点的种种,混乱重合的回?忆暗示了无数次结局。

    这一次。

    谢辞想走到?最?后,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都会让江横,活下去。

    离开这不断重复的世界,去看一眼,外面的天。

    第47章

    夕阳落山, 夜幕四沉,乌黑的绵云如一把密不透风绸缎,被拽向了淮阴古城的上?空。

    城中大风, 飞沙走石。

    谢辞双手结印,十指开出一只冰蓝色的玄妙法阵。来自阴山鬼市的璇玑图, 三途鬼市十方火自他乾坤袋中相继飞出, 各自落在法阵中?。

    见?状, 许慕艾挥袖甩出了无曌印。

    江横眼瞳一亮, 赫然吸了口?凉气,那枚无曌印竟是在许慕艾被无极观的弟子搜查时?拿出来过的, 还被弟子举在手中?肆意把玩!

    只是那晚, 整座楼里的人都没见?过真正的无曌印,哪怕在眼前都无人赏识。

    许慕艾朝江横点头, 展眉清颜,唇角轻勾, 眼中?是狡黠的笑。

    颇有几分孩童捉弄大人时?露出的快意姿态。

    那是一枚中?指长短的羊骨,拇指粗细, 钻有三孔, 壁面光滑细腻, 保养出一层鹅黄暖玉的光泽, 末端钻有小孔, 挂着金色流苏。哨笛形状。

    三件法器在法阵中?各镇一方, 彼此连线,灵光闪烁,破开了黑压压的狂风。

    没多久, 风声中?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啪嗒,啪嗒。

    许慕艾凝眸望向遥远的长街, 润玉眸子生起一丝暌违已久的快意。

    “来了。”

    几乎是同时?,谢辞侧头望向江横,“跟在我身后。”

    许慕艾自是明白?谢辞言外之意,以江横肉身无法去往弥河鬼市。

    他道,“我殿后。”

    谢辞朝他点头致谢。

    遥远的脚步声渐渐清晰,像一支摇曳生情的曲调,哒哒哒哒……

    长街尽头,一排排破败空荡的古楼渐次有序地亮起来本就?不存在的大红灯笼。

    灯火之下,缓缓走出一位撑着黑金长伞的女子,伞檐上?挂有金色流苏,微风浮动,吹看迤逦珠帘,暗香清幽。

    女子上?身着白?色襦衫,柳腰被红绸轻束,一条黑金色长裙,清瘦高挑的身姿,外披两层红衣轻袍,繁复华丽的衣裳曳地。

    她脸很白?,唇瓣鲜红似血,五官生得尤其美艳,充斥着一股令人无法靠近的美。

    有种阴冷尖锐的破碎感,仿佛用碎瓷片在冷玉上?用力刻画出来的一样。

    她顺着灯笼火光走来,停在三人面前,抬起一双银雪竖金的眸子,阴郁地看向他们。

    江横放佛被一阵阴风拂面,紧了紧身上?的雪貂大氅,往谢辞身边靠了靠。

    女子视线扫过三人,在许慕艾身上?停留了一瞬,而后看向地面阵法上?的三件法器。

    “是你们三人要前往弥河鬼市?”

    江横点头,手持玉扇,“是。”

    女子不问?其他,拂袖间收了璇玑图,十方火和无曌印。

    “你三人随我来吧。”

    说?完,她手中?的黑金长伞一旋,流苏飞快转动,眨眼间四周景象变幻莫测,如时?空颠倒,楼宇倾塌!

    江横连忙去抓身旁之人的胳膊,不想?谢辞更快一步伸出手来,将他往怀中?一带。

    地震突袭般,整座古城在头顶坍塌,风沙、尘嚣遮蔽视线。江横呼吸到的空气都变得稀薄,挟裹灰尘,呛人的味道。

    他抓紧谢辞胸前的衣襟,跌跌撞撞地站不稳,完全依靠着谢辞才没被天翻地覆的动荡震飞出去。

    直至一条黑色的河出现,崩塌的古城才停下了动荡。

    原先的古城和街道被一条水面清阔的黑色长河活生生地切割开来,剩下的墙垛如断壁残垣,破败不堪。

    女子挥袖,扬声一唤,“行舟。”

    一只通体洁白?的小舟出现在了河中?,黑水倒影出清晰的舟身,船尾竖着高高的桅杆,悬着一盏白?纸灯。

    女子抬手一指小舟,“仙家,请。”

    许慕艾不着急上?船,看向谢辞。

    视线相接,意见?交换,谢辞微一点头,随即剑指破空,剑气横空,斩下潜伏在深水之下的恶鬼。

    无数恶鬼扑出水面挣扎着想?上?岸,谢辞佩剑尚未出鞘,剑指行招,剑气自运而发,一举斩下。

    恶鬼发出痛苦哀嚎,在剑光下化作黑乎乎的雾霭,被风吹散。

    河面,瞬时?清澈白?亮,不在是一滩化不开的墨黑。

    随后,谢辞甩出一张符咒,悬在船头,以正天地正气。

    女子撑开黑金长伞,金色与流苏叮铃作响,她看着谢辞方向,“仙家不是一次来。”

    谢辞不答。

    寻常人是不会一口?气下弥河鬼市座下十九城的。

    弥河鬼市有十九城,寻常想?要飞升的修士最多停在前十三城,层数越低飞升越容易,往后不易。一般来过数次的人才会知晓能直接下到指定城的秘诀——在上?船前先破开河面层层叠叠的鬼雾迷障。

    河水由墨转灰,则入第五城。

    河水转至昏黄,则如第十城。

    河水转至隐隐清亮,则如第十五城。

    河水转至清澈,则入第十八城。

    而河水清至见?底明如镜,能一眼看穿千里者,直入第十九城。

    眼前的河水,迷雾散开,清阔透彻,纯澈的没有一丝杂质,能见?水面深邃倒影,万里长巷交错,高楼栉比,通明灯火,一群穿着古旧繁复仙袍的修士隐在昏暗的城墙和闹市中?,如海市蜃楼般的奇景。

    谢辞没有回答她,扣住江横的腰,将人带至白?色小舟上?。

    江横被他腾空抱起,衣袂飘风,下意识抬手抱住谢辞的脖子。

    毕竟都是躺在一张床上?的好兄弟,眼下他没了修为,靠好师弟过日?子也实属正常。

    谢辞脖颈被他温热的手指拂过,紧接着一截细滑的手臂贴在颈上?,肌肤相碰,他闻到一丝清淡雅致的梅花香气,和观世殿后院中?盛放的那棵一样,风华绝艳。

    待上?了船,江横松了手,开始打量四周。

    许慕艾站在岸边,侧头与接引的女子说?了会话,随即也飞身上?船。

    女子撑着伞在原地愣了片刻,而后才转身,踏入清亮的河水中?。

    她每走一步,河面便?浮现银白?水花,伞下玉流苏被风吹动,青丝朝后飞舞,河水渐渐地打湿了她的裙摆,一步一步沉入河中?。

    黑金裙裳与红霞轻袍如同散开的花朵,在清澈河面上?绵绵展开,是天际最华丽的浮云。顷刻间,褪去的衣衫空留在水面,女子沉入河底消失不见?。

    江横看的出奇,倏地空间一震,乍闻龙吟声响,白?舟之外的河面水花飞起数百丈,如瀑布逆流持续不断。

    混乱的水波中?,江横看见?一条银白?雪鳞的龙在河里!

    卧槽!江横大骇,穿书三十年,头一回见?到龙,要知道就?是在穿书前,他都没见?过这?玩意儿。

    小白?龙一个摆尾便?是巨大的漩涡,拽着白?色小舟沉入水面。

    翻江倒海的巨浪迎面打来,江横脑子里一片空白?,就?一句话:东方神话大制作,美女脱了衣服竟化身小白?龙!

    谢辞握住江横的手腕。

    天翻地覆之下,江横无法稳定身形,河底的水压让他心肺都要炸裂开,更遑论呼吸!

    下一刻,许慕艾出手,在水中?抓住了江横的胳膊。

    沉入水底的瞬间,是窒息般的,没办法呼吸,耳膜鼓鼓的跳响。江横害怕这?艘船在旋涡中?会四分五裂,疯狂地下坠,被小白?龙拖入深渊!

    他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天旋地转的晕眩感过后,他总算是能正常呼吸了。

    在暗黑的深海。

    白?龙行速飞快,周遭景象转眼即逝。

    许久之后,伴随着轰隆巨响,小舟破水而出,重新?行于?水波不兴的河面之上?。

    江横望见?了船尾亮着的灯,船头飘悬的符咒,还有各自抓着他一条手臂的谢辞和许慕艾。

    他们现在是在一片黑海之上?,四周是巍峨高山,山上?峭壁抖擞,亭台楼阁精巧悬空,回廊画桥上?亮着成?串的灯火。

    白?龙行舟,黑水清明。

    许慕艾松开江横的胳膊,走回船舱内休息。

    他帮谢辞带江横入了鬼市的门,不然以江横如今的肉体凡胎,绝无可能一下沉入鬼市十九城。

    以江横的情况,最多只能进鬼市五城。除非有两位高人,分别握住江横的左右手,结阵守灵。

    许慕艾兴致盎然地打量着拧完衣服上?水渍又继续拧头发的江横,笑了笑。

    谢辞弹指,蒸干了江横的头发和衣裳,又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件暖和的披风给他。

    江横道谢,喝着热茶好一会儿才从寒冷中?缓过神来。

    他抬手指向远方缥缈的灯火,还有隐约在灯火中?的高楼轮廓,黑影重重,看不真切。

    “那就?是鬼市?”江横放下茶杯,翘首以望。

    谢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

    上?岸后,几人走在热闹的城中?,观赏鬼市风情。

    历经风险的江横也逐渐有了明显的饥饿感。

    他看了看不食人间烟花的谢辞,作罢。江横把玩玉扇,转头询问?许慕艾,“许公子,要不要吃点东西?”

    许慕艾点头,“行,饿了。”

    说?吃就?吃,但吃什么可有讲究,不敢怠慢。三人逛遍十条街后,挑选了目前看来装饰最华丽、场面最宏大的酒楼下馆子。

    留仙客栈。

    与修仙界的酒楼完全不同,与其他两处鬼市的人物风情也截然不同,弥河鬼市的酒楼大都是雕栏玉砌,白?玉铺街,七层楼高的八面宝塔,悬挂着各式各样的符咒,灵光瑰灿,形似修仙界的俸神鹊塔。

    而在楼里,奢靡雍容,一群死了几千年的人穿着过去的衣裳在楼里喝酒吃饭,楼中?还搭了个高高的戏台子,有人说?书,有人排戏本,好不热闹。

    江横他们去的时?候,台上?一场热闹戏恰好演完,穿着戏服的男男女女退了下去,楼中?看客抛掷槐币,叫价最高者点了场说?书。

    江横初来乍到,上?了三楼点了些吃食,听?戏台上?绘声绘色的说?书,别有一番风味。

    待说?书的青年呷茶休息时?,许慕艾端着小酒杯抿了口?,余光瞥了眼谢辞,谢辞一副冷清世外的姿态。

    许慕艾再看江横,与他道,“你可知台上?说?书者是何人?”

    江横吃着花生米,头都没抬一下,“是谁?”

    许慕艾一笑,“三千七百年前,菏泽仙踪的门主蓝倾飞升神庭,此人在修仙界颇有影响力,在飞升前热衷于?收拢修仙界大小八卦,隐晦秘闻,菏泽仙踪的弟子也与各大仙门弟子往来密切,形成?了独自的互联网,借以快捷方便?地传播这?些八卦。”

    互联网?草!

    江横一口?花生米差点喷对面谢辞脸上?,他绷不住笑出了声,你他妈真是个人才,还有靠互联网传播八卦飞升的?

    渣浪生不逢时?啊。

    手中?筷子一顿,江横眸光投向戏台上?的圆领长衫青年,文质彬彬的儒雅相貌,说?起书来引人入胜。

    他问?许慕艾,“这?人便?是蓝倾?”

    许慕艾背靠着软椅背,慢条斯理地夹着红油扮好的冷盘凉菜,吃了一口?,吃舒服了转过头去看戏台说?书人。

    他道:“蓝倾入神庭当了神官也改不掉在修仙界时?的兴致喜好,继续收刮神官之间的八卦,绮事艳·情,后来得罪了神都太子,被抽去仙骨跳了葬神崖。”

    说?到这?,他指间勾着小酒杯看了眼江横,然后望向坐在手边的谢辞,那人玉貌冷颜,一双灰绿色的瞳孔沉寂如水,似未曾听?见?台上?说?的旧事,也未听?见?他提起的旧人。

    江横却想?到了一些事,许慕艾大概是没有骗自己,因为弥河鬼市里的鬼大都来自于?天上?神庭中?的死魂。

    不过许慕艾怎知道的如此清楚?因飞升者无法从神庭下来,神梯隔绝三界,修仙界对神庭的事知之甚少,可听?许慕所言仿佛他曾亲眼目睹过这?些事一般。

    江横忍不住纳闷,“许公子,恕江横冒昧,您贵庚?”

    许慕艾一双明眸看向江横,笑而不语,并起尤为细长的食指与中?指从自己面相上?一晃而过。

    江横眼睁睁地看见?许慕在自己面前变了脸。

    还是越变越年轻的那种。

    好一个精致俊美的少年郎,五官明艳的雌雄莫辩,而眉宇清正,双目纯澈如水。

    江横:?

    “行走江湖,许某因得罪过不少人,是以不方便?以真面目示人。”许慕艾风轻云淡道,“如今江宗主好奇,许某这?副面孔如何?”

    不如何。也就?跟方厌知有的一拼的水平。

    江横皮笑肉不笑,“这?是真容?”

    许慕艾一笑,手撑着下颚,歪着脑袋看江横,面上?是一派少年清朗的俊逸,“是啊,我真长这?样。”

    “那,你长得挺有少年感的。”江横点头,许慕艾仍旧是没有回答他关于?贵庚的问?题,他想?摸清许慕艾的底细怕是不简单。

    戏台上?的蓝倾继续聊着收罗来的八卦,相传得神谕者,一步飞升。

    “……神庭的神官除了日?常吹捧就?是扎堆聊八卦,据说?,旭瑞神官思念修仙界的道侣,为了下神庭便?打起了神谕的主意。

    诸位,当年你我同在神都为官,自是不会不清楚神谕乃为何为……

    神谕是神都至宝,控制着三界地气,是修士能以此唤来飞升奇迹的法器,亦是神官唯一能下神庭入修仙界与魔界的通行圣令……

    现如今诸位只知晓千年前晏西楼斩神梯,却不知是先有神谕失窃,才有后来的斩神梯……

    那神谕,据说?便?是在神都太子游玩时?,不慎落在了弥河鬼市。”

    这?留仙客栈里上?菜的小二?都穿着旧时?神官的仙服,华美精致,菜盘子随意丢桌上?便?走人,眼珠子都懒得转一下,更遑论询问?客官用膳可否满意了。

    头一回见?这?么拽的小二?,完全不如雀斑仔和气。

    江横一边吃着珍馐美食,一边听?着台上?说?书正精彩处,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筷子轻轻敲自己手边的玉碗,低声问?两人,“那许公子不得先找寻到神谕,才可飞升?”

    许慕艾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赞赏道,“江宗主果真心细,我都还没想?到这?一层。”

    “……”江横感受到来自于?许慕艾的拙劣的演技,和方厌知压根不是一个水平,他无语地撇了撇嘴角。

    许慕艾吃了冷盘小菜,喝着鬼市槐花酿,漫不经心道,“你身上?的咒术也没几日?了,要找的fire灵芝。”

    许慕艾话音一顿,表情微妙,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江横,“许某白?活了千年,对江宗主要寻的这?味fire灵芝是闻所未闻,不过鬼市的珍宝阁收有万物珍奇,大概会有线索。”

    fire灵芝不过是当时?应付场面的随口?胡诌,被许慕艾记了去。江横颇有几分尴尬地打开玉扇,“……多谢。”

    许慕艾道,“不必谢我,是小白?龙与我说?的。”

    江横记得,许慕艾在踏上?白?色行舟前,站在岸边与那位女子说?了些什么。

    许慕艾瞳孔青黑,眼白?如瓷,是难得的纯净之眸。

    他一眼看穿江横此刻的疑惑,自然而然道,“我跟他说?,要是我飞升失败了,就?留在鬼市陪他。但我近来新?交的小友危在旦夕,需寻找fire灵芝解咒续命。”

    江横筷子夹着的花生米都掉了,内心无比震惊!

    你TM是来渡劫飞升的,不是让你来撩女鬼的!

    入了弥河鬼市,许慕艾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在风岚石城中?的倦态一扫而空。换了张脸后,浑身散发出一种意气风发的洒脱。

    江横转头看向始终不发一言的谢辞,轻咳了两声,“谢师弟?”

    他怕这?许慕艾换了面孔便?是解除封印,该不会是第二?个戏精方厌知吧?

    谢辞闻言,淡淡地抬起眸子,看了看对面病态羸弱的江横,再看一旁少年风姿的许慕艾。

    谢辞淡声说?了句,“三天后的戏台子上?,演的是许公子的陈年旧事。”

    “?”江横挑眉,风岚石城里许慕艾只手开天显神梯,便?知他来头不小,但!

    鬼市中?这?些死了数千年的神官都知晓许慕艾的‘陈年旧事’?

    莫不是许慕艾也曾是飞升过的神官,后除去仙骨、跳了葬神崖,在凡间重新?投胎修炼?

    可是不对。

    神官死后除非飞灰湮灭,哪怕有一丝残魂便?会去往弥河鬼市,永生永世不死不灭,不得离开鬼市。

    无轮回可说?。

    “艾!”许慕艾叹了口?气,空酒杯落在桌面上?,摇头露出无奈极了的表情,对上?谢辞那双灰绿色的眸子。

    许慕艾想?到了久远前,大概与谢辞无关的一些事情,然后笑了。

    谢辞见?江横缓缓摇着玉扇,蹙眉不解。

    他眼底浮起一丝松解的温柔,回答了江横的疑惑,“百岁能召神梯,却无飞升之愿。七百岁再召神梯,行至中?途弃之不登。蜀山开山以来最年轻的十岁天师,许慕。”

    单单只手召神梯这?个修为,确实比号领天雷的捕鱼人厉害。难怪许慕艾一直表现出困乏疲倦的姿态,他与风岚石城里的修士们压根不是一个档次的。

    江横目露钦佩神色,给他斟了一杯酒,又给谢辞满上?。

    “艾,”许慕艾一哂,端起小酒杯摇头叹息,与谢辞道,“你揭了我的老?底,就?很没意思了。”

    谢辞浅抿了一口?酒水,不答。看向一脸好奇宝宝的江横,道了句,“那小白?龙,应是艾水月了。”

    江横一经提醒,幡然醒悟。

    许慕艾本名许慕,至于?那个艾字。

    江横挑唇一笑,眸光潋滟生波,他一副吃瓜看戏的小姿态,瞧着连连叹气的许慕。

    这?就?能解释,许慕上?行舟之前的撩妹行为了。

    艾,慕艾。

    许,慕。

    艾。

    大概率就?是指弥河鬼市接引人,小白?龙艾水月。

    这?他妈是一本《蜀山天师大战小白?龙千年之恋》的故事,H不H,18不18尚且不知,感觉许慕这?个蜀山天师应该是挺纯情的一少年郎。

    “嘿嘿。”江横玉扇挡住咧开的嘴角,桃花眸子盈盈笑意,眉间病容一扫而空。

    许慕看了眼心情颇好的江横,也无恼意,只问?:“江宗主,可是听?明白?了?”

    江横压着笑意,轻快道,“三日?后我们还在此地相见?,听?听?戏台上?怎么说??”

    “可,”许慕一点头,把酒祝谢辞与江横二?人,“那我祝江宗主能早日?寻得Fire灵芝。”

    江横亦以薄酒祝他,“江横祝许天师,得偿所愿,万事顺遂。”

    毕竟,许慕若是飞升了,与小白?龙便?是此生不负相见?。至少眼下看来,江横并没看出来许慕有多想?飞升。

    第48章

    留仙客栈一别, 是人便有属于自己要寻的道路。

    鬼市没有确切的白天黑夜,大多数时候都隐藏在一片雾霭阴沉中,就算最亮的天色也只比得上修仙界里的晦暗下雨天。

    云层似被隔了一层不透光的青色帐子。

    江横打着哈欠, 掐算时间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天色更昏暗一些。

    长街小巷, 玉楼林立, 挂满看似俗气却又?热闹喜庆至极的大红灯笼, 一串一串、一排一排, 在?上空交织如?海。

    通明灯火,映亮了鬼市的长夜。

    商铺喧嚣, 戏楼听曲, 开阔的高台上有仙人抚琴,仙子御风起舞。

    江横眼?观八方, 跟随在?谢辞身侧,与许慕一别, 尚不知自己此刻该去往何处,是直接去鬼市珍宝阁吗?

    他捏着玉扇, 刚想开口却忍不住先打了个哈欠, 眼?角都泛出了困顿的湿意?。

    谢辞余光瞥了眼?用手背边揉眼?角边打哈欠的江横, 索性?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转身走入了另一条巷子。

    江横是真困了, 没有挣扎。

    迎面是各式各样的神官经过, 虽都陨落数千年,但?他们依旧谈笑风生,怡然自得。

    若不是谢辞牵着自己, 江横早就给?川流不息的人群冲散了。

    就像繁华的街头,担心弟弟走丢的兄长会主动抓进弟弟的手。

    江横内心一片温热的暖意?, 只有在?谢辞身边,才有的安全感。

    不愧是活到最后?的男人!

    当夜。

    江横跟随谢辞进了一处风雅别致的宅院,庭中建筑、屋中摆设,说?是浮华奢靡的殿宇也不为过。

    院中负责打扫的奴仆是弥河鬼市中的土著,小鬼奴。

    还是不会说?话的那种。

    小鬼奴们惊觉有人破开了尘封千年的禁制,双目中难掩欣喜期盼的神色,眼?眶都泅出亮晶晶的泪光。

    江横在?中庭与浩浩荡荡的小鬼奴们遇上。

    小男鬼穿着黑色长袍,小女鬼穿着白色的绣花裙,一个个模样不大,巴掌脸大大的眼?睛,小鼻子,苍白的唇,眼?下是一片可爱的小雀斑,看上去既可怜又?惹人爱。

    特别是,此刻他们都红着一双双水汪汪的眼?睛望向江横。

    江横握紧手中玉扇,看着面前的小鬼们,再看谢辞,他靠身过去小声道,“谢师弟,你我莫不是误闯了别人宅邸,他们怎么一个个要哭的表情?”

    谢辞抬眸,看向对?面整齐排列的小鬼奴们。

    小鬼奴与主人的禁制来自于血咒,在?谢辞看过来时,他们血脉中感受到了久违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让他们差点就要跪地俯首了。

    这群小鬼奴立即抹掉眼?泪,抿着小嘴,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乖乖站好,不再是兴奋的手舞足蹈。

    虽然主人不再是当年面貌,但?被赐予的血元依旧存在?!

    没错,是主人回来了!

    小鬼奴们欢快地面面相觑,抖动的肩膀和裙裳都压不住欣喜激动。

    谢辞拂袖,小鬼奴让道。

    他带江横继续往里走。

    小鬼奴们一哄而散,点灯的点灯,擦廊柱的擦廊柱,温泉池里水又?换了一波,点上了鬼市稀罕的夜珠明霞。

    这座庭院的上空,立即幻化出一片雾霭金边的霞光,伴着明亮的人间星河,缓缓流淌。

    院子里陡然亮起,江横四处打量,兴致盎然地打趣道,“这是何处,谢师弟竟也敢乱闯了?”

    谢辞淡声,“一位故友的。”

    江横指间把玩的玉扇一收,心中颇感惊讶,入弥河鬼市的都是神官,已知修仙界数千年无人飞升,谢辞不过三百岁。

    “你在?鬼市也有朋友?”他问。

    “大概。”谢辞走在?陌生又?熟悉的廊桥上,看着院落上空罩着的夜珠明霞,他眼?底是一片化不开的阴霾晦朔。

    他只说?了句,“很久之前的。”

    就离谱,他说?很久之前的?江横百思不得其?解,《九州剑仙录》不愧被戏称为剑仙装逼录。

    想装逼就装逼,毫无逻辑可言。

    他怎么就不记得原文中有暗示谢辞认识什么世?外高人、大神官?

    机缘巧合下辞宝得到了一把配剑——明御,是怀素神君禅璎所锻。这大概是谢辞与神官唯一的一点联系了。

    毕竟年龄摆在?那儿。

    —

    夜里,江横思来想去睡不着。

    想原著的剧情,想偏离的剧情,想自己手腕的血脉,想谢辞身上的秘密越来越多,想许慕和小白龙姑娘……想星云观了,掌门师兄,小神仙师兄,禁烟女神师姐,霍群、封海……你们还好吗。

    你师尊命不久矣,你们知道吗!

    罢了,想睡觉。

    江横在?床上打了个滚,被子里有小鬼奴准备的紫金暖炉,一个人睡也不会觉得冷。

    可他就是无法入眠。

    空旷的寝殿里没有燃灯,江横睁开眼?是一片漆黑。

    他不情愿地叹了口气,从?枕头底下摸出了断云玉,高高地举过头顶,一副智障的表情:“断云玉,给?我光!”

    瞬间,断云玉上金光流动,星辰幻想倾泻而出,铺满了整座寝殿。

    银白的、灿金的,在?奶白的云朵间穿梭,漂亮浪漫。

    “谢谢你,断云玉。”这句是真情实感的。

    他下了床,单薄中衣衬着纤瘦如?竹的身影,缓缓行?至窗边。

    推开了窗,夜空深沉,城里灯火可见?。

    江横住在?院中一处楼里,最高层九楼,能俯瞰城中绝妙的风光。

    而在?楼外,靠着一处山崖,悬着一个腾空而造的池塘,水面烟波浩渺,雾气蒸腾,水中养着叶青花白的菡萏。

    江横收回目光,趴在?窗台上,手撑着脑袋,嗅着熟悉的花香。

    这座楼并?非倚靠山崖而起,实则是靠在?一棵寒英晚水的树干建造,可想而知这棵寒英晚水远比江横在?晓云峰上的要大的多。

    枝叶暗绿,重瓣梅花莹白,和风岚石城里的那株开得稀疏的不同,这棵开的要更冷清、更傲然遗世?。

    在?鬼市这种地方,竟也会有人愿以自身灵力去灌溉一棵寒英晚水。

    江横望着满树雪白的繁花,在?深夜骤起的风中,花瓣飘落拂面而过,显出一丝凄美绝艳的意?味。

    屋檐挂着一排小巧的萤灯被吹得叮铃脆响,打破了静谧的夜。

    真是个神仙般的住处,江横心想着。

    而在?下一秒,江横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不该来的。

    回不去了。

    耳边突如?其?来的叹息声,还有那不辨男女的空灵之音,莫名?的熟悉感。

    江横被吓得不清,背后?汗毛针扎般地竖起。

    紧接着,那声音贴着他的头皮、趴在?他的后?背上,在?他耳边再次叹息。

    清晰的不得了!

    江横被压制地动弹不得,他明显的感受到血管疯狂收缩,都要紧张到爆了!

    你不该来的。

    回不去了。

    对?着窗外灿烂的寒英晚水,满目刺白。江横脸上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他想起来了。

    这个声音。

    他在?春山城中与无脸神像对?视时,曾听过的!

    江横握住胸口的断云玉,咬破舌尖,猛地一回头!

    寝殿内是断云玉流淌出的星辰幻想,明亮如?昼。

    并?无妖魔鬼怪,也无一人。

    他一开始以为这个声音来自于无脸神像,是为了蛊惑自己。

    为什么在?这里,又?出现了?

    他不该来的。是对?自己说?的吗?

    回不去了。又?是什么意?思?

    江横喊了几声系统,都没反应,辣鸡系统。

    若是不来鬼市,他难道要眼?睁睁地等死?

    疯了吧,贪生怕死的他绝对?做不到。

    经过这一吓,江横手忙脚乱地滚回床上,抱着枕头装死睡觉。

    睡着了,就听不见?了!

    是夜。

    江横做了个离奇古怪的梦。

    梦中是白天,阳光比以往所见?的都要刺眼?。

    有一座用和田玉精雕细琢的九层高楼,倚靠在?寒英晚水的树枝躯干上,光泽莹润,风雅无双。

    而在?另一边是座青山,悬着一处巧夺天工的池塘,湖面尽是数不清的星光,似从?银河分流而至。

    此刻,一位身着雪衣华服的少年翻出窗,轻袍如?云,织金镶玉,他动作熟练,姿态灵巧地跳到窗外的寒英晚水上。

    寻到粗壮的树干直接躺着,周身花枝交叠,挡住了光线。

    少年嘴角衔着一朵花,从?下面吸食着清甜的花蜜,脑袋枕在?胳膊上,闲适安逸地看着头顶上灿烂的繁花。

    突然,从?看不清的花叶之下传来了少年稚嫩的呼喊声。

    “别川哥哥,你这次回来都不告诉我了?”

    雪衣少年名?唤别川,腰间佩戴着一只莲花瓣做成的珠盏,淡金赤粉的柔光从?花瓣间散发。

    他撑起脑袋,马尾与精美的发饰、玉带垂落一边,伸手拨开枝叶,懒懒地看向树下站着少年。

    少年仰着脑袋,面容却被光线模糊了,无法看清。

    江横听见?名?唤别川的少年开口,一副清润优雅的好嗓子,说?:“我这才刚回院子里,茶都没喝上一口你就找来了?”

    他一说?话,嘴角衔着的花朵便落了下来。

    少年抬手接住,在?鼻尖细嗅花香,笑着道,“我给?哥哥带了琳琅酿的逍遥游。”

    别川一乐,抬手撩开垂在?颈前的马尾与金色玉带,朝少年招手,“上来!”

    少年踏步乘风,足尖点过花瓣,拨开枝叶跳到别川对?面坐下,从?袖中拿出偷出来的美酒。

    别川一把抢过,掀开封泥仰头饮了一口,细细品尝,由衷感慨:“琳琅妙手才酿得出的好酒,在?人间可是尝不到的。”

    少年音色稚嫩,朝他伸手讨好,“也分我一口吧,哥哥!”

    别川生了一双水色潋滟的桃花眸,面相清逸俊美,只瞧了面前少年一眼?,宝贝地将酒坛藏在?身后?。

    “你还小,不可饮酒。”

    少年从?怀中拿出小杯子,伸过去,“酒是我偷出来的,怪罪起来我自不会供出哥哥,所以,分我一杯吧!”

    别川屈指在?少年额上一弹,倒了浅浅的一杯给?他。

    少年直呼小气,下回不偷了不偷了!

    捧着小玉杯慢慢品尝完,他笑,“哥哥,再来一杯!”

    别川这次没客气,满是宠溺地拿手在?他脑袋上一敲,“来个屁。”

    少年凑过去靠在?哥哥肩上,听他讲述这段时日在?修仙界的见?闻。

    少年听得津津有味,主动问他,“哥哥,你还没说?蜀山派的小天师是如?何在?华阳城里一战成名?的,上回只说?到了他单手击退一十三位渡劫期的高手!”

    别川单手拎着酒坛边沿,仰头便是一口酒,酒水沾湿了漂亮的唇角,水珠顺着下颚线滚落。

    他垂眸一笑,“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但?作为一个宠弟狂魔,别川抖了抖金边云袖,还是讲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华阳城里,昼夜更迭,箫声琴音合鸣,热闹不断。

    小天师许慕负手站在?龙鳞台上,面带笑意?地看向跃跃欲试的挑战者。

    台上台下聚满了来自修仙界和魔界的修士,最低也是大乘期起步,其?中不乏有渡劫期的大佬隐蔽其?中,众人前来此地是赴华阳城龙鳞盛会。

    少年听着入迷,听着兄长悦耳的声音,眼?前好似真出现了盛会景象,悄声询问,“对?,上回就是说?到这,然后?呢?”

    别川饮了口酒,抬手并?起剑指,在?少年额心一点,一缕金光顺着他纤细如?玉的手指涌出,在?满树繁花中穿梭——

    顷刻间,眼?前散出一片白雾,景象瞬息变化!

    华阳城。

    龙鳞盛会。

    小天师许慕一袭玄青色的道袍,面容稍显青涩却难掩俊美之姿,只一条符文玉带束发,轻简从?容地站在?恢弘威武的龙鳞台上。

    四方神鸟坐镇,八面圣火映天灼亮,地上铺着大红绒毯,绣着巨大的龙纹,灵光灿然。

    小天师单手战群英,两指一符,身动似曹衣出水,灵逸潇洒,静时如?神祇照世?,不动如?山。

    动静之间,连战七天七夜,击退了数不清的挑战者。

    别川跟在?一位黑衣少年身旁,同坐在?北方席座观看台上精彩的比试。

    他的手随意?地搭在?对?方肩膀上,手中把玩着一把玉骨折扇。

    别川玩得漫不经心,玉扇一不留神戳到了黑衣少年的面孔。

    别川呀了声,不慌不忙道,“得罪,得罪!”

    那少年半垂着眼?帘,白如?冷玉的肌肤上没有什么血色,一副困倦姿态。他生了张冷艳精致的脸庞,嫌弃不耐地甩开别川的胳膊,语气冷然,“坐一边去。”

    别川丝毫不恼,也不怕他,收了玉扇又?凑了过去,瞧着台上二人,随口问道,“你说?,他还能站多久?”

    黑衣少年缓缓地抬起浓密纤细的眼?睫,苍色的长眸似山野未明时聚起的晨雾,湿重神秘,瞳色偏深,透着一股阴戾霸道的气势。

    他微微蹙眉,看着一袭雪衣华袍的别川。

    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地观一场本就兴致缺缺的盛会,他无甚耐心,只觉困乏无趣得很,偏生别川还来吵他。

    随着他抬眼?瞥人的动作,睫毛仿佛从?一片安静的苍色湖面掠过,蝶翼蹁跹,如?梦似幻。

    别川握着玉扇一愣,看呆了。

    原来有人生起气来也这般好看。

    别川率先开口,“你说?,小天师还能站多久?”

    黑衣少年一脸漠然,冷嗤了声,“反正比你站得久。”

    别川一乐,垂眸瞥了眼?自己腰间的莲花盏,心想着这魔界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罢了,别川不跟他置气。

    他用玉扇敲打掌心,似笑非笑道,“我要是登那龙鳞台,不说?别的,在?场众修士,无一人能接我一招。”

    跟在?黑衣少年身侧的魔修们无一例外,默契地白了眼?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白脸。

    自入了华阳城后?,少主就被这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小白脸缠上了,看两人相处好像是旧相识。

    他们做属下的不好询问,四处打听也没查到这小白脸的来历。

    魔界的大长老夜风坐在?少主身后?,闻言很是不服气,他一袭神秘的斗篷长袍,斜斜地看向小白脸,早就探过他的修为底细,区区金丹初期,还敢在?此等场合大放厥词!

    为了让这小白脸往后?少给?少主惹麻烦,夜风好心好意?地劝诫他,“小子,送你一句话!”

    别川侧目回首,先跟年长的魔界大长老行?了个礼,礼貌客气,“长老请说?,别川铭记在?心。”

    小白脸这张脸确实讨人喜欢,而且有礼貌!夜风高冷地点了点下巴,算作是回礼,正儿八经与他道。

    “初入江湖,天下无敌,再过一年,寸步难行?,三年之后?,呵,这修仙界无人识你。”

    “?”别川挑眉,一字不落地听清楚了,他微微一笑,“说?得好,可惜长老你错了。”

    夜风皱眉,瞧着小白脸。

    倒是被吵醒的黑衣少年此刻也无了困意?,面无表情地看着龙鳞台上许慕单手应敌,心中分神,知晓别川下一句要说?什么。

    别川打开玉扇,一举一动,袖袍如?云,青丝飞扬,意?气风发的很。

    “长老,行?走江湖,别川只需三成功体。”

    夜风闻言,脸色一变。

    别川摇摇扇子,云淡风轻地道,“我听说?,三成功体,天下无敌。”

    夜风:……

    魔界众人:……

    别川果然没让黑衣少年失望,不愧是他。

    黑衣少年薄唇轻轻扯开一丝弧度,余光瞥向神采飞扬的某人。

    夜风又?道,“就算三成功体,你也不过金丹期?”

    别川无奈笑笑,意?味深长道,“长老,您再试试?”

    夜风再探别川修为。

    几乎是在?瞬间,夜风便被一股强大的灵力束缚住,他几乎探不出一分一毫,对?方的修为远超渡劫期的自己!

    别川见?长老一脸震惊,他只是笑笑,“长老,你说?这三成功体,够不够我打遍修仙界无敌手了?”

    “……”夜风一时哽咽无语,原本以为台上的小天师许慕就是人中龙凤了,没想到。

    真是英雄出少年,能跟在?少主身边的小子也绝非池中物啊。

    别川逗玩夜风,再次跟对?方点头致意?后?,又?坐回到黑衣少年身边,聊起天,“你家长老到底信了还是没信?”

    黑衣少年没正眼?看他,视线落在?台上比试的二人身上,“无聊。”

    别川手臂往他身上一搭,脸凑到他耳畔,笑呵呵的吹了口气,“那你说?说?看,在?场众修上千,谁人能接我一招?”

    “……”黑衣少年白皙的耳垂被他和呵出的温润热气熏的发烫,再被对?方觉察前一把推开了他。

    皱眉冷声道,“无聊。”

    “是么,这般无聊吗?”别川玉扇一收,清润的音色常有笑意?,“那不如?我上去与许慕过上两招,给?晏贤弟助兴?”

    第49章

    别川此言并非是为了逗魔界少主, 他说?完便撩袍甩袖起身,作势就要轻功上高台。

    却有人比他更快!

    或许,

    也不一定能称得上是人吧。

    是一道闪电。

    银白的光如一把利刃劈开了黑夜, 裂出一条刺目的缝隙,无?限扩大!

    紧接着又是两道惊雷炸响在耳畔, 山风狂卷, 明月晦暗, 星辰坠落, 无?数道闪电临空劈来?!

    在场众人莫不是一惊,谁家渡劫场面这么大, 还非得?选在龙鳞台上啊?难不成还想随机挑选一名道友为你挡劫吗!

    不管魔修还是中原修士, 动作整齐划一地打开了抵御咒,胆小的连忙支开高阶护身守灵的结界。

    别川装模作样?地振袖甩手?, 打开玉扇翻了个花式,挡在黑衣少年面前?。

    轻袍如云, 金边大袖子精准地甩了黑衣少年一脸。

    少年阴郁寡淡的俊脸越发冷沉。

    别川回头,垂眼看向将他袖子甩开的黑衣少年, 他拍了拍胸口, “贤弟莫慌, 万事有我。”

    闪电尽数落在龙鳞台上, 高台之?上供奉着巨大的金色龙首, 此刻发出穿越历史洪荒的浩瀚龙吟声。

    银白闪电如瀑, 逼的在场众人睁不开眼来?。

    他们内心确定?了一件事——蜀山的小天师要飞升了,闪电开天,雷劫渡厄, 下一步就是降神梯。

    渡劫期的修士勉强能睁开一条眼缝,看向高台之?上闪电交织的深处, 静待天劫和神梯。

    不料,闪电渐渐朝四处散去,威压之?气不减,竟是一条破天而?来?的银鳞白龙!

    白光席卷着狂风,山林呼啸,台上高高架起的圣火也被吹的飘渺不定?。

    许慕站在龙鳞台正中间,衣袂如飞,青丝飞卷,他指尖掐着一张明黄色的符咒,上有丹砂画符。

    他面容青涩俊美,眉宇间未脱去的稚嫩看上去与凡间少年无?异。

    许慕好?奇地看向落在大红绒毯上的那团簇拥白龙的华光,兀自说?了句,“这便是劫吗?”

    话?音落,华光似飞花散去,银鳞白龙巨大的身躯盘在龙鳞台上,顷刻间画作人形。

    是一个宽肩窄腰的白衣劲装少年,一头乌黑长发用银白龙冠束成高高的马尾,利落凌厉。他面相有些不辨雌雄的阴柔之?美,衣衫收紧腰身,去掉宽袖云袍,看上去单薄劲瘦却充满力量。

    小白龙飒爽英姿地站在许慕面前?,微挑起下巴瞧向对面之?人。

    许慕心思单纯,朝他轻轻一笑,“是个好?看的哥哥。”

    星河沉山,月光坠海。

    台上二人目光相接,台下众人屏息以待。

    小白龙先出手?,动作流畅有力,抬起胳膊,破空龙吟再响,环绕着整座华阳城,一柄银枪伴随闪电从天而?降,出现在他手?中。

    他用一双人世间极为罕见的银雪竖金长眸看向许慕。

    长枪一扫,枪风所至,劈山断水。

    泛着冷光的枪头直指许慕的喉结,小白龙音色无?杂,干净利落得?很,“是不是打赢了你,就能带走?龙首?”

    许慕身姿落拓,纹丝未动,他毫不介意对方用利器指着自己脆弱的命门。

    闻言,许慕回头看了眼高台上供奉着的金色龙首,老实说?他也不确定?,赢下龙鳞盛会能不能得?到龙首。

    这在之?前?是闻所未闻的要求。

    但是,他对小白龙说?了一句,“你要是赢了我,我帮你去取龙首。”

    他想的是,自己在修仙界尚有几分名气,背靠蜀山仙门,想来?找华阳城主借龙首一观,应不是难事。

    如若是自己都借不来?龙首,那来?历不明的小白龙岂不是更无?希望了?

    小白龙一脸傲气,皱眉不悦,“我要是赢了你,还需你帮忙?”

    许慕朝他笑了,语气温柔,“不可能。”

    小白龙挑眉,银雪竖金的瞳孔紧紧锁在许慕身上,不解:“什么不可能?”

    小天师目光纯澈如水,不似在说?谎,也没玩弄对方的心思,真?诚说?道,“那我退一步,就算是你输了,我也会帮你取龙首?”

    初来?乍到的小白龙给这道子的话?绕了一圈,待想明白后,朝对方一笑,“你为何要帮我?”

    枪尖还顶在自己的喉结上,吞吐呼吸都能触碰的距离。许慕却不急不慌,甩出指间掐了许久的

    符咒。

    那符咒朝小白龙面门飞去——

    在即将碰到他面相时,顷刻化作徐徐桃花瓣,似满天大雨,纷纷扬扬地落在龙鳞台上,包裹在二人周身。

    无?穷无?尽的花瓣,簌簌飘落,割不断彼此对视的目光。

    小白龙仰头望见无?边无?际的粉色花瓣,落在眉心、眼睫,肩头,手?上……

    花瓣是冷的,但摸起来?时软软的,柔柔的,香香的。

    “你做了什么?”小白龙皱眉责问?。

    “嗯……”小天师玉白的肤色微微泛红,看着满城桃花瓣亦显得?手?足无?措。

    他怎么会料到,自己掐了七天七夜的符咒在甩出去的一瞬,怎就会变成桃花呢?

    百思不得?其解,许慕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翘挺的鼻尖,清亮的音色如一根绷紧了的弦。

    “我下山时,师尊替我算了一卦,说?我此行命中有劫,”他与小白龙诚心诚意地解释。

    小白龙提枪看着他,诡异冰凉的双瞳映着温润绯红的桃花,一番阴鸷寒意被温暖化消,只剩下不解与疑惑。

    许慕展颜,浑身愉快地朝他笑了笑,“你来?了,我才知晓师尊没说?错。”

    小白龙并?未听明白道子想说?什么,劫不劫的关自己何事?若自己是这道子的劫,难道他还能破了自己不成!

    不过小白龙亦发现,对方并?无?恶意。

    而?自己,也不讨厌他。

    手?腕一转,银枪收回,小白龙挑起线条流畅的下颚,与他道:“那你要陪我去取龙首吗?”

    “好?啊,”许慕亦不好?战,欣然点头,“不过,你可否告知我你的名字。”

    马尾一扫,小白龙长眉如剑,回头看向清秀的道子,朗声清亮:“我是冥海艾家的,你唤我一声水月兄即可。”

    话?音掷地有声,举手?投足间傲气凛然。

    “我不知道冥海在哪,但我知晓了你的名字。”许慕越发觉得?这小白龙有趣,他亦年少,心智清澈,想了想确定?自己没听过冥海。

    “艾水月。”

    被一个修仙界的小道子直呼名讳,小白龙再次皱眉,真?是个不分尊卑的小道子。

    但看在道子并?未阻拦自己去取龙首,小白龙便不与他计较。

    台下修士纷纷目瞪口呆,抖落一身的桃花瓣,双眼懵逼——这什么情况?

    还打的吗?

    还以为许天师要飞升登神梯,没想到是遇到了白龙。

    而?许天师面对长枪指喉,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未反击。

    相反,还甩出一张符下了场桃花雨,忙完了俩人联手?打起了龙首的主意。

    艹,修仙界还有没有王法了!

    台上的小天师和小白龙向所有人展示了过去数千年中不曾有过的迷惑操作。华阳城的龙首是地气所在,怎可随意夺走??

    纵是众修士不怒,东道主也不可能心平气和的听他们大声密谋!

    果然,坐在东方宝座上的城主顾远情放下了手?中酒杯,眯眼看向台上二人。

    这冥海小白龙敢来?抢夺龙首,顾远情信。

    但蜀山的小天师真?敢违背师门,与华阳十一城结怨?顾远情不信。

    直到混战开始。

    蜀山小天师甩出一张符咒,踏步直冲被供在最高处的金色龙首。

    顾远情门下弟子连忙摆阵应对。

    许慕依旧是单手?出招,一声,“四时有象。”

    皆为幻象。

    幻象之?力直接将守阵的弟子击飞。

    “许慕,你敢!”顾远情大惊失色。

    小天师回头看向顾远情,无?奈地挠了挠头,态度诚恳地朝顾远情施礼一拜,由?衷宽慰道。

    “对不住了顾城主,先来?后到。是小辈先答应了水月帮他取龙首,下回若是需要小辈帮您镇守龙首,得?先知会小辈一声。”

    顾远情被这小天师天真?烂漫的口吻气得?整个人都在抖,又急又怒甩了酒杯,朝修仙界与魔界的修士喊道,“诸位,龙首乃是镇守华阳十一城地气的关键所在,万万不可丢失啊!”

    来?此共襄盛会者,都是与盛产灵丹宝器的华阳城颇有往来?的。

    一时间,不管是修仙界还是魔界,在场修士群起而?动,自发地卖了顾远情这个人情。

    先前?许慕在台上一对一的比试,皆是单手?出招,此刻一对众人群攻,亦然。

    负手?而?立,食指与中指间夹了一张符咒。

    玄青色的道袍被风灌满,足下燃起无?名火光,阵法一开,地动山摇,一时间无?人可近一步。

    许慕与长枪在手?小白龙道,“你且待在我身后,莫要出手?。”

    许慕修为再精湛亦还是一个人,时间久了阵法便维持不住,被众人齐心协力地破开。

    那时候的修仙界和魔界还是很和平的,各大修士齐上,围攻许慕与艾水月。

    地动山摇,灵光交互,气场、阵法炸裂,天云色变,华阳城隆隆声响,隐有倾颓崩裂之?势。

    穿着神秘斗篷的魔界大长老警惕形势,走?至黑衣少年身边,俯身询问?,“少主?”

    黑衣少年没说?话?,半垂着眼帘,看不清眼底神色,只是微一点头。

    夜风明白少主这一举动的意味,便率领从幽都王城出来?的修士加入了战局。

    别川放下手?中酒杯,眺望龙鳞台上的大乱斗,‘咦’了声。

    他问?黑衣少年,“冥海,是在何处?”

    黑衣少年闻言抬了抬眼睫,许慕和艾水月二人合力,挡住上百修士且不落下风。

    他苍色的长眸平淡的很,“不知道。”

    别川见小白龙一枪一势,威力不俗,他颇有几分兴趣,问?道,“你不出手??”

    纵使夜风等人加入,台面局势也未有变化。

    而?且,许慕依旧是单手?应招。

    未尽全力。

    别川面上风轻云淡,但眸光渐转幽暗深沉。

    黑衣少年淡声冷漠,“我为何要出手?。”

    别川脸色微变,笑意消散。

    收了一直把玩的玉扇,他煞有其事地看向身旁少年,“龙首不仅仅是事关华阳城的地气,以华阳城为中心的四面十城皆靠龙首之?气供养,如若龙首被毁,连接北瞿海的华阳河亦难保存。待那时,华阳城与附近十城数百万人,无?一人能幸免。”

    高山动摇,地陷三尺,龙鳞台在狂风中摇晃不稳。

    黑衣少年端坐之?姿,依旧没说?话?,漫不经心地看着高台之?上。

    该说?的都说?了,别川看了他片刻,在看台上的小白龙与小天师。

    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晏兄,诶!”他叹了口气,站起身,随即风卷云袖,他手?中出现了一把镶着金片的赤玉长刀,刀柄挂着两根长玉带,华美灵逸。

    他与黑衣少年无?不遗憾地道了句,“难道,非要三成功体的我去挨揍吗?”

    话?音落地。

    黑衣少年撩袍起身,抬手?拦下别川。

    如果许慕出双手?,就算是七成功体的别川,也一定?不会是许慕的对手?。

    因为,许慕是天道。

    少年面若冷玉清艳,足尖点地,人已腾空,如一支离弦的箭,飞快精准地登上龙鳞台!

    此战由?黑夜战至破晓。

    除去龙首尚存完好?,龙鳞台塌毁,四面群山夷为平地,千川断流。

    地上倒了一大批修士,破碎的法器与宝剑到处都是,锋口卷曲,无?法再用。

    黑衣少年手?持长剑,秋水寒光,一点锋芒不容情。

    小白龙长枪迎招,交锋之?际,炫目星火迸发,流绽云空皆作龙吟。

    “你是何人?”小白龙遇上了最难缠的对手?。

    黑衣少年冷声道,“龙首,你今日带不走?。”

    “若我非要带走?呢?”

    少年抖袖振剑,苍瞳冷寂,刃上风华万丈——

    强势对阵,十里外风云吞天奔袭而?来?,天地隆动,似不祥之?兆!

    “水月!”许慕瞳孔一缩,惊觉对方的剑势不俗。情急之?下,双手?迅速结印,以自身幻象落在小白龙身上。

    几乎是同时,剑势凶猛无?匹地落下!

    攻与守在瞬间相逢,轰然交击下,激起沙尘万丈。小白龙心脉被震得?发麻,吐出一口鲜血,他止不住地朝后退去。

    许慕抬手?,覆在小白龙背后,稳稳地接住了他。

    方才那一瞬的交锋,若无?幻象罩身,不知深浅的小白龙怕是要折在这里了。而?替他当下大多数伤害的许慕,心口亦受创击。

    他再一次看向黑衣少年,记住了那双苍色冷漠的长眸。

    魔界少主,晏西楼。

    晏西楼用完极招,整条胳膊都快要提不动剑了,但此刻不能退。

    台上众修无?一人能抵住许慕真?正的实力。

    别川紧了紧手?中的玉扇,头一次有人能在晏西楼的天罚之?剑下屹立不倒的。

    许慕,艾水月。

    晏西楼饱提内元,提剑挡在龙首之?前?,眸光如雪。

    他淡然从容面,一言不发地看着许慕。

    许慕鲜少出左手?,此刻左手?提了一柄桃木剑,剑上刻有二字。

    春华。

    艾水月虽护住了命脉,但也被天罚之?剑伤的不浅,口吐鲜血不止。

    许慕皱眉,手?中的长剑化作纷飞的桃花瓣。

    一手?拥着小白龙,一手?开阵,两人入阵后随花瓣一同消失不见。

    此事算是告一段落。

    顾远情依靠修仙界和魔界的协助守下了华阳城至宝龙首。

    特别是魔界少主,若无?晏西楼出手?相助,华阳城及附近十城恐遭大祸。

    人群围住了面色冷清的黑衣少年,朝他恭维致谢——

    —

    江横手?腕遽然一痛,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天,已经亮了。

    能看见远处打开的轩窗,探上窗台的寒英晚水的花枝,开的很好?,花瓣晶莹,白皙。

    黑日悬在遥远的天边。

    光是淡淡的,看上去死气沉沉,一切似在睡不醒的梦中。

    梦。

    他倏地记起昨晚那场光怪陆离的梦。

    细思一遍,如电影一般在脑中回放。

    江横只能说?,那华丽的场面,那精彩的打斗,那无?与伦比的技能特效——经费爆炸。

    简直秒杀过去二十五年里,他在电影院里看过的一切玄幻修真?大制作!

    龙鳞盛会,高手?云集——牛逼,真?的牛逼。

    不管是在腰间别着与方厌知一样?的莲花盏的别川,还是那魔界少主,许慕,小白龙,都好?屌!

    甚至梦中所处的那个时代?,修士,魔修,他们身上的气场更是强到了不行!

    江横此刻热血沸腾,满脑子就两个字:牛逼牛逼牛逼!

    急于求证这个莫名其妙的梦境,江横不抱希望地呼喊辣鸡系统。

    没想到叫了三声,那玩意儿居然有反应了。

    [系统:爹,有什么事情?]

    江横一乐,顾不得?骂它最近怎么down机了,只问?:我昨晚做的梦是真?的吗?

    [系统:爹梦见什么了]

    江横简单的说?了一下,自己能记住名字的几个,华阳城,龙鳞盛会,许慕,艾水月,别川,晏西楼。

    [系统:非常抱歉,原著书中没记载,查无?]

    江横嗤笑,脑中对话?:你不能查些原著之?外的世界线吗?

    [系统:非常抱歉,查无?]

    江横无?语,再问?:那你可知另外半块断云玉在何处?

    [系统:非常抱歉,查无?]

    傻逼。

    江横对着系统唱了首谢谢你,洗漱完便去找谢辞,他要把昨夜离奇的梦境告诉他。

    大概,谢辞会知道些什么。

    毕竟谢辞是这个世界的土著,和傻逼系统所属于不同品种。

    在江横出门前?,系统幽幽地提醒了一句。

    [系统:还剩两天,爹你要加油,活下去]

    不说?还好?,一说?江横就冷静不下来?了,撸起袖子一看,血脉竟然已经蔓延至小臂下端,就快到手?腕了。

    妈的!

    我江横——狗命休矣!

    第50章

    这个梦一定是暗示, 不然他怎会无端梦见这么多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而且还是数千年前的?时候。

    他承认,昨夜入梦前YY过许慕和艾水月的?关系。

    编排过蜀山天师和小龙女的?故事, 小话本什?么的?。

    但,他梦里的艾水月是男的!

    天地良心?, 江横再次回忆起小白龙在龙鳞台初现真身的?一刻, 白衣劲装, 胸口平的?跟铜镜似的?, 绝无私藏馒头的?可能性。

    可昨天在淮阴古城,艾水月一袭女子华服, 手持黑金伞。

    嘿?

    想到此处, 江横竟一时回想不起来,在淮阴古城初见艾水月时, 对方到底有没有胸了!

    江横带着懊恼,去找谢辞, 说有要?事相谈。

    黑日薄雾,晦暗天光。

    谢辞看了眼满脸都是心?事的?江横, 道:“楼下备了膳食, 先用膳。”

    “好啊, ”江横拍手称快, 一动脑子就饿得?快。

    小鬼奴们精心?准备了各色美食, 盛放在玲珑别?致的?花型碗盘中, 菜色清淡,不油不腻,香气?勾人。

    他们成群结队, 端着菜盘往外飘走,去往以前主人最爱的?照花水榭。

    江横跟随谢辞去到一处流水庭院, 白石拱桥,清水池塘,水面几丛嫩绿的?芦苇与?莲花。

    水榭碧瓦,屋檐挂垂白玉流苏串帘。

    江横打量着这一番天地,风雅精妙,忍不住称赞道,“你这个朋友还真是会享受。”

    谢辞垂眸,瞥向跟在身侧的?孱弱青年,没接话。

    桌上摆满膳食,乍看上去十?七八盘吃不下。

    但仔细一看,分量并不多,讲究精细。

    小鬼奴们开开心?心?地望着江横,他们不会说话,只能用欣喜地眼神?暗示江横:快,尝尝看!

    江横拿起手边的?玉箸,夹了一块梅花杏仁酥,入口软绵不干,甜度清淡,很是不错。

    他再想夹走剩下的?一块时,不想谢辞先他一步。

    而小巧的?盘中,唯有两块。

    江横大体上是明白了,这些菜肴的?分量是按照人头来的??

    规矩真是有趣。

    他笑问道,“谢师弟,往日在风岚石城,你不是不食谷物吗?”

    谢辞吃东西时慢条斯理,极为优雅。

    咽下后,才答了一句,“西漠的?庖厨,不可与?鬼市相比。”

    说完,他拂袖示意一旁伺候的?小鬼奴们退下。

    小鬼奴朝江横与?谢辞施礼一拜,整齐地从水面飞走。

    少了外人,江横一边用膳,一边与?谢辞说起了昨夜怪梦。

    他记得?详细,说起来绘声绘色,仿佛自己?亲生经历过一般,能记下的?细节一字不落地讲给了谢辞听?。

    谢辞只在听?见‘龙鳞盛会’四个字时看了江横半晌,而后便自顾自地吃着清粥淡菜,也不管那别?川、魔界少主是何?人何?物,台上斗法如何?激烈、山崩地裂……

    江横说完,等着他发表意见。

    谢辞一脸寡淡无波的?平静姿态,眉宇清俊,无一丝波澜。

    江横坐不住了,颇有几分着急,“谢师弟,你说这个梦是什?么意思??”

    谢辞落筷,灰绿色的?瞳孔掠过水榭外的?河面,映照眼底那片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昨天也做了一场梦。

    是在淮阴古城的?古井中窥探过的?旧事,也是在脑海中是不是出现的?模糊片段,昨晚。

    全都在睡梦中,无比清晰地重新经历了一回。

    他说不清。

    自己?到底是谁。

    还是,谁都不想是。

    “谢师弟?”江横又唤了一声,往他碗碟中夹了一块水晶饺。

    谢辞收回视线,淡声:“不知道。”

    他如此回复显然是不感兴趣了,江横轻叹了口气?,伸出玉箸从谢辞碗中夹走了水晶饺。

    “不知道?”他语调微扬,朝谢辞笑了笑,“突然就不想给你吃了。”

    谢辞瞥了眼从自己?碗中抢走水晶饺的?某人,原本沉郁的?心?思?被江横的?灵动俏皮打断,一时间也散去了不少阴霾。

    江横腮帮子鼓鼓的?,品尝着虾仁的?鲜美汤汁,自己?给自己?解梦。

    排除法,首先他不可能梦见和自己?不相关的?事物。

    其次,自己?来弥河鬼市主要?是寻找断云玉续命,那这个梦境大概率是在暗示他断云玉的?下落!

    聪明如我,怎么一个人就能聪明到如此地步呢?江横一脸春风得?意的?笑,内心?疯狂给自己?拍小手鼓掌:你他妈真是个天才!

    江横再次出筷抢走了谢辞方要?下手的?梅花糕,是小鬼奴用寒英晚水花瓣与?露水研制而成的?点心?。

    他问谢辞,“你说断云玉会不会就是我梦中的?龙首?

    谢辞看着空空的?玉碟,两块糕点都被江横抢走。

    他瞥了眼对坐之人,眸光颇有几分不悦。

    江横得?了便宜,忙将手边一碗小菜推过去,“喏,谢师弟请用!”

    谢辞淡声,三分嘲意,“你见过这么大的?断云玉?”

    江横撇嘴不死心?,“那就是藏在龙首里面的??”

    谢辞吃着江横推过来的?淡味小菜,慢条斯理地咀嚼,身形入画了般的?淡然。

    “这个梦一定藏有暗示,”江横放下手中的?玉箸,双手握拳,那双爱笑的?桃花眸子也扫去逗弄的?笑意,他正儿八经地与?天选之人辞宝——晓之以情?。

    “我只剩下两天了,没时间慢慢找了。不管如何?我今日都要?去寻许慕来问一问,龙首是不是还在华阳城。”

    谢辞亦落了筷,“你知道华阳城在哪吗?”

    “……?”江横一秒顿悟。

    是啊,要?是断云玉在龙首里面,谢辞为什?么要?苦心?孤诣的?带他来到弥河鬼市?

    换而言之。

    要?么,断云玉不在龙首之中。

    要?么,龙首不在华阳城城内。

    江横脑中猛地回想起一袭雪衣狐裘的?别?川,与?黑衣少年说的?那句话。

    龙首不仅仅是事关华阳城的?地气?,以华阳城为中心?的?四面十?城皆靠龙首之气?供养,如若龙首被毁,连接北瞿海的?华阳河亦难保存。待那时,华阳城与?附近十?城数百万人,无一人能幸免。

    华阳城,真的?还在吗。

    梦中魔族与?修仙界的?两派修士联手,只为防止许慕与?艾水月抢走龙首,惧华阳城地气?被毁。

    还有第三种可能。

    要?么,断云玉与?龙首无关,与?华阳城无关。

    江横不愿意相信第三种可能。

    断云玉一定和龙首有关,昨晚的?梦就是暗示。

    就在江横思?绪纷杂之际,谢辞开口了。

    “我昨晚,也做了梦。”

    清音入耳,心?神?一荡,似一只从天而降的?手拽住了在漩涡中下沉的?自己?,将他从泥潭中扯了回来。江横抬眼,呼吸都静了一瞬,嗓音发干地问,“是什?么梦?”

    谢辞不紧不慢地给江横倒了一杯用院子里的?寒英晚水酿造的?酒。

    小鬼奴从地里挖出来的?,也不知埋了多久,清寒微酸,花香淡然。

    江横抿了一口,味道极为清冽,似冰雪入喉,香气?酸甜。

    谢辞道,“自己?看。”

    江横垂眸看向白玉杯中纯净无暇的?美酒。

    没风,水波自动,荡开层层涟漪,宛如起了雾——

    雾?

    江横不由自主地忆起昨夜,别?川跟他弟弟讲‘龙鳞盛会’时也是用了这样的?术法,起了雾,自己?看。

    再眨眼,酒水不见,浓雾散开。

    已然是另一番陌生景象。

    阴天,下雨。

    空气?里都是潮湿的?阴冷气?。

    山野四处,茅屋倾塌,树木倒地…遍地都是泛滥成灾的?洪水。河谷,山川,汇聚奔流着朝华阳城而去。

    四面八方,以围攻之势聚成一只浑浊咆哮的?恶兽,在暴雨中妄图一口吞没了这座古城。

    江横惊讶于眼前所见,下一刻,视线扫过风雨飘摇的?群山城镇,转到了华阳城。

    比起昨夜自己?梦中举办龙鳞盛会的?华阳城,此时映入眼帘的?城楼瞬间苍老,如美人迟暮,漂泊凄凉。

    依旧是梦中见过的?延绵高楼,在这场大雨中瞬间低矮了很多……世家悬符不飞,青鸟难寻。从前的?恢弘大气?,一下转入了日暮西山,江横心?中说不出的?压抑,到底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眼前景象转变,屋檐挂着的?不再是祈福讨来的?长符,也不是热闹的?大红灯笼。

    一眼望去,被洪水淹没的?华阳城,家家户户都挂起了写了奠字的?白纸灯笼。

    而这抹刺目的?白,成了阴郁天里唯一的?亮彩。

    视线再转,进?入城内。

    一排排被积水淹去了一楼的?建筑显得?笨拙矮小,楼宇低矮,繁华不在,街道和路面都是齐人高的?水。

    城里是,城外也是。

    水势湍急,门?户紧闭。一个妇人抱着啼哭不断的?婴儿被卷入了河水中,妇人瞬间被水流淹没了头顶,她排命地举起双手,将孩子托高……

    这不是个例,这条巷子里已经有不少淹死的?人,浮肿膨胀的?尸体飘在水面上,横七竖八。

    江横心?中不安加剧,如此天灾水祸,民不聊生,为何?不见仙门?世家修士来相助?

    襁褓之中的?婴儿片刻便被雨水打湿,哇哇的?大哭,凄厉的?哭声是整座城里最清晰的?动静,洪流之中仅存的?鲜活。

    江横想去救人,但他动不了,他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视线。

    就在他心?急眼热之刻,一道明光破开阴霾,从天而将。

    片片淡粉金光的?莲花瓣落如水面化?作莲瓣小舟,一举将这条巷子里沉入水中的?人救了上来。

    那名半死不活的?妇人和婴儿也是如此,躺在了小舟之上,妇人呛咳吐水,抱住住了孩子嚎啕痛哭。

    江横心?头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他一抬头,便望见了熟悉的?人影,别?川。

    别?川依旧是泛着柔光的?雪色华服,衣襟暗线绣花,温润俊美的?少年郎。

    他孤身站在楼顶之上,这次没再摆弄花里胡哨的?玉扇,手持莲花盏,凝视着华阳城中被阴云吞噬的?苍穹,层层叠叠的?雨云罩着这座古老的?城池。

    这莲花盏,方厌知也有一个。

    舒沐心?曾说过,莲花盏又名敕神?莲花盏,乃是瀛洲方家历任家主之物。

    莫非别?川是神?仙岛的?人?

    江横凝眸,只见屋顶上的?人两袖随风,葱白段玉般的?十?指翻飞结阵,刹时支起一只金色法阵,从金光涌动的?指间腾飞升空,不断变大!

    法阵图形越发清晰,是神?鸟凤凰。

    火红灿金的?羽翼,掠起一片热烈的?火光,展翅翱翔,顶住了雨重湿冷的?乌云。

    无边金色的?气?蕴自莲花盏上涌出,源源不断地供给法阵。

    城中洪水滔天,苍穹震怒,电闪雷鸣。似在责怪插手之人,倒行逆施。

    别?川才不管这些,他眼中所见是受苦的?百姓,是水祸肆虐。

    他咬牙,饱提真元,一己?之力,顶住了几乎要?压垂下来的?天幕。

    凤鸟嘶鸣,法阵被阴云持续不断地压迫,高傲的?透露拼命地仰着,扑腾着羽翼,再次迸发出璀璨温暖的?火羽!

    天上的?雷霆之力阵阵袭来,怕是要?击穿这层金色法阵——

    江横心?头的?欣喜渐渐转凉,压抑的?氛围,无能为力。

    倏地,远山之外,千重山峦,隔空传来清朗之音:“我来助你!”

    顷刻,人未至,符咒先入场开阵。

    许慕轻功点水,冯虚御风,瞬间就从数十?里外的?山坡飞至城中楼顶。

    二话不说,双手结了蜀山的?太华玄象法印,开出了太华弥天阵。

    此乃蜀山至高秘法,共十?二层,太虚后期的?大修士才能学,学入太华玄象心?法三层者可入大乘后期,可拜长老位,六层者至渡劫期,掌门?。

    而许慕十?岁便参破十?层,早至渡劫期数百年而不渡者。

    别?川望向年轻俊朗的?道子,龙鳞台一别?三年未见,许慕依旧是那年干净纯澈的?模样,一身月疏风清的?好气?质。

    别?川先开口,话音带浅浅的?笑,“三年不见,许道长修为精进?不少。”

    许慕侧首看向别?川,剑眉星眸不掩疑惑,不解道,“我们见过吗?”

    别?川点头,甩袖施礼,仪态风雅翩然,“在下别?川。”

    并不是自己?耳熟的?名字,许慕客气?地点头还礼。

    毕竟对方一手莲花盏便能开阵顶天,实力不容小觑。

    “那年龙鳞盛会,我跟好友一起来的?。”别?川见许慕对自己?是真没印象了,补上一句。

    “我好友是个少年郎,晏西楼。”

    许慕一顿,不多时便想起来了,那位魔族的?黑衣少主,一手天罚之剑确实不错,水月不是他的?对手。

    许慕再次点头,与?别?川正色道,“你那位好友,剑法不错。”

    别?川笑了笑,龙鳞盛会一别?后,晏西楼曾坦言那时的?自己?应该接不住许慕的?剑。

    如今晏西楼与?许慕各有境遇,别?川问道,“道长,你那位朋友呢?”

    许慕面上露出一抹笑来,云开月出般的?好看,声音温柔了几分。

    “水月他去了封龙山。”

    别?川不解,“那是什?么地方?”

    “北瞿海与?华阳河地下龙脉交汇处。”

    别?川脸色微惊,难道华阳城周围的?暴雨洪水不是天象?他下意识追问,“龙首呢?”

    许慕清隽的?眸光一淡,微微透露出几分戒备,“龙首不见了。”

    风雨如晦,飘摇凄寒。

    玄妙精纯的?太华弥天阵威力强势,愣是穿过了凤凰,直接将沉下来的?苍穹顶上去了七八丈高。

    光是如此,还不足以断绝暴雨。

    别?川手中的?莲花盏再以灵力相催,凤凰化?火,将范围内的?雨水蒸成了厚重乳白的?雾气?。

    一丝丝,一袅袅,蕴结在华阳城上。

    别?川心?道如此也不是长久之计,只能缓一时之急。他朝许慕喊道,“劳烦道友先在此顶着,我须得?去顾城主家一趟。”

    许慕听?闻顾城主三字,眼神?中有了些微变化?,而后坚毅点头,“你去吧,此地有我。”

    末了,他又朝风清雅正的?别?川道了句,“龙首之事,与?水月无关。”

    原是怕自己?因当年之事误会了艾水月,看来华阳城的?龙首是真丢了。不知为何?,别?川觉得?能生出如此纯澈双瞳的?道子,不会说谎的?。

    “我记下了。”别?川淡然一笑,踏云乘风,拂袖如云,似仙人飞过。

    江横的?视线跟随别?川,再度变化?,到了一座青瓦飞檐的?山城中。

    华阳城,风华山庄。

    顾远情?广邀天下群英,仙魔两道一心?,商讨水祸该如何?弥平。

    在场的?中原修士和魔修各半数,各执己?见。

    一方觉得?,应找回龙首,镇住地下龙脉方可保华阳城与?方圆数百万人之性命。

    一方认为,此举治标不治本,理应聚天下修士之力,抵天灾,修龙脉。

    别?川赶到顾氏山庄时被拦下。山庄修行的?弟子一脸正色,让他言明身份,或有名笺为凭。

    别?川摸了摸胸口,袖子,乾坤袋。

    不巧,一样都没。

    江横心?中微妙不已,别?川腰间的?莲花盏是摆设吗?怎么,顾氏山庄的?守门?弟子还敢拦瀛洲方家的?小家主了?

    还是说,这群守门?的?并不知莲花盏的?来历?

    但,不该如此。神?仙岛是修仙界与?魔界中,凡人飞升最多的?一处宝地,后因晏西楼斩神?梯而淡出修仙界,隐于烟波浩渺的?瀛洲。

    此时的?修仙界,神?仙岛的?人应是无人不晓。

    不等江横想明白,便听?见别?川开口了,一改先前温润之姿,懒散傲慢的?语气?。

    “放肆,我乃魔界少主晏西楼的?挚友,你们谁敢拦我试试?”

    江横:……

    叼,是真的?叼。

    接连两个梦见,江横也算是见过晏西楼数次,便是晏西楼本尊与?人说话,也没别?川这般狂傲的?神?态吧?

    守门?弟子顿时也不要?求别?川自证身份,纷纷退至两边,让开一条道来。

    毕竟,上一个冒充晏西楼好友的?人,每年中元节都能收到阳间的?朋友烧去的?纸钱了。

    顾远情?在殿堂中侃侃而谈,言辞犀利,词严厉色地商讨着如何?讨伐白龙艾水月。

    原是,这群人聚在一起开会,就开出了这么个玩意儿。

    华阳城龙首被盗,龙脉受损,导致天灾不断。过往数千年,无一人对龙首有过觊觎之心?,唯三年前龙鳞盛会之时,小白龙扬言要?抢走龙首。

    对于这群修士,三年不过眨眼,龙鳞盛会上小白龙从天而降,与?小天师联手抢夺龙首的?事更是让他们记忆犹新。

    特别?是在那场混战中,被艾水月长枪打伤的?人,此刻站起身,“不瞒诸位,老朽早就怀疑这场天灾,实为人祸!”

    顾远情?看向说话之人,叹了口气?,“是顾某没能看守好镇城之宝,愧对列祖列宗,但艾水月此番作为实在是——”

    别?川突然闯入,顾远情?话音一顿,看向门?外站着的?少年。

    屋中修士亦侧首,疑惑不解地打量着莫名其妙闯入此地的?别?川,殿中之人最低也是太虚期后期的?大修士,渡劫期的?大佬也有数位,这种事关天下苍生的?盟会,哪里会有一个金丹初期的?小子的?一席之地。

    众修被颇有几分被冒犯的?不悦,靠门?边的?太虚期大修士已经问起了别?川的?来历了。

    别?川道,“散修。”

    果然,若是出自名门?自当懂些礼数,不敢莽撞来此。那修士倒也没为难他,只道了句,“若是前来帮忙的?,去城里城外救人即可,无须来此。”

    “人太多,我一人救不了。”别?川音色清润,说完抬起漂亮乌黑的?眼眸,扫视一周。

    他视线一越众人,在坐在最里面的?黑衣少年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后才看向少年对面的?顾远情?。

    别?川手持玉扇,轻抖流云广袖,朝顾远情?拱手施礼,“此番,是别?川打扰了城主。”

    华阳城的?事如一把悬剑架在自己?身上,顾远情?面上愁云不散,看着无端闯入的?散修,道:“无妨,只是阁下突然闯入,是为何?事?”

    “华阳城水祸死伤惨重,我与?挚友皆忧心?不已,专程过来一探究竟。”别?川不疾不徐地解释。

    顾远情?微一点头,“多谢小友挂怀于心?。”

    “只是,”别?川面露难色,“我在路途中与?挚友走散,不得?以才寻来此处。”

    顾远情?着实不想在一个山野散修身上浪费口舌,依旧维持着面上的?和气?,“别?川小友特地赶来,顾某身怀感激,不如先去后院稍作休息,等会和门?中弟子一同去对抗水患,方便你找到失散的?挚友。”

    说着,顾远情?就抬手示意,暗示弟子将别?川带出去,莫要?耽误他们商讨要?事。

    “且慢,”上座一人淡声开口。

    几乎是同一时刻,别?川道,“我找到他了。”

    晏西楼侧目,抬眼。

    此刻那双苍色瞳仁并不深厚浓郁,纤长的?睫毛缓缓抬起,犹如蝶翼翩跹划过一片苍色湖面,温柔的?浪漫。

    他淡看了眼朝自己?眨眼的?少年郎,同顾远情?说了句,“这人,我认识。”

    不说别?川如何?。

    跟在别?川身上的?江横,与?晏西楼目光相接,心?底遽然慌乱不已,吓得?他瞬间错开了视线。

    晏西楼这一眼,仿佛看穿了梦境里的?自己?。

    江横没有形体,只有视线,而且只是进?入谢辞的?梦中而已!纵是如此,他也恨不得?往别?川身后再躲上一躲,不敢与?那人对视。

    哪怕,晏西楼看着的?人别?川。

    江横也心?慌不已。

    在看殿堂之中,众修俱惊,望向晏西楼手边空着的?座位,瞬间了然。

    别?川进?屋,直接坐在了晏西楼旁边的?空座,合拢地玉扇在手中翻了个漂亮流利的?花式,而后风雅地打开,遮住鼻尖。

    他手肘撑在桌面上,上半身往晏西楼身边靠,悄声询问:“说到哪儿了?”

    江横以为晏西楼不会回答别?川。

    晏西楼薄唇轻启,“找回龙首。”

    四个字简单却包含了前因后果。

    看来他们是在怀疑小白龙?别?川挑眉,脑袋朝晏西楼方向偏了偏,“是谁人如此大胆,这都敢偷?”

    别?川虽是用玉扇挡脸,悄声吐字的?气?流吹在了晏西楼的?脖颈之中,温热的?像是柔软的?绒羽,掠起一阵酥麻惊颤的?痒。

    晏西楼坐直身子,离他远了些,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不少。

    别?川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将他拉近自己?,对暗号:“pi呲,pi呲!”

    晏西楼不说话,垂眼看着他幼稚的?把戏。

    江横不知道别?川是什?么感受,他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分外熟悉的?嘲讽。这厮看人的?目光和神?态,与?谢辞莫名的?相似,还是说他们都是沉默寡言的?高岭之花人设,铁打的?这副德行?

    不过能在梦境中遇到晏西楼,是他万万没想到的?,而且也与?自己?想象中的?全然不同。

    数千年前凭一己?之力斩神?梯的?男人,拉开了修仙界和魔界大战,断送了往后无数修士的?修仙梦。

    江横偷偷瞄了他几眼,不想,对方也正看着自己?方向。

    他再次心?虚地往别?川身后躲藏,心?中不免纳闷,自己?明明是虚无缥缈的?视线,宛如VR修仙!为什?么梦里的?人,却似能看见自己?一般。

    而且谢辞的?梦,给江横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真实感,如同昨夜他自己?的?梦。

    众人高谈阔论。

    而晏西楼突然弯起嘴了弯嘴角,苍色的?眸子垂下,露出一丝明显的?笑意。

    别?川挑眉,趣味的?揶揄道:“笑什?么,何?不站起身来大声笑?”

    晏西楼闻言,笑意深了几许,苍色瞳仁中浮起一丝温柔,他依旧是看着别?川,说了意味不明的?两字。

    “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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