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顾远情与众修士商讨半日, 终是统一了除却水祸的方向——一定要?带回偷走龙首之人。
他起身抖袖,身披紫金道袍玉树临风,一脸郑重之情, 朝修仙界和魔界修士们拱手一拜,恩情难忘。
众修承礼起身回礼, 朝殿外走去。
巍峨群山, 环绕姹紫嫣红的风华山庄, 山脚却早被洪水吞没, 看不见?原先迤逦险峻的?山道,也不见?受山庄清修之气庇护的村落人烟。
这场令众人束手无策的?洪水是恶魔, 无情肆虐, 给华阳城及附近城郭带来了巨大灾难。
此?刻,这一群走到山外的?修士停在凌空高悬的?练武台前, 看见?远处阴霾的?苍穹被一片金红的?火光燃烧着,暴雨还未落下便被凝成雾华, 消失不见?。
“这雨,”有人伸手接住空中?落下的?细绵雨水, 再度凝视天上那只玄门法阵。
“似乎比起昨日, 要?小了许多。”
一白发老者目露惊色, 看着金红火光中?若隐若现的?狮子?神相, 惊讶道:“这是蜀山的?太华玄象法印。”
“不错, ”旁边见?多识广的?魔修接了一句, “太华弥天阵。”
“蜀山也来了人。”
江横的?视线紧紧地依附在别川身上,此?刻别川一把扯过晏西楼的?袖袍,将?人拽到了自己身边, 不顾一旁魔界长老的?白眼。
别川朝夜风礼貌客气地笑了笑。
夜风眼不见?为净。
别川同晏西楼问道,“你觉得谁是偷走龙首的?人?”
晏西楼沉眸远望, 那张弥漫晦暗天幕的?阵法,施法的?人他心中?已然明了。
他转头回答别川,“不知道。”
别川手持玉扇,敲了敲脑袋,耳边甚至聒噪。
顾远情和众修谈论着,嚷嚷着,发誓着……一定要?抓回盗取龙首的?那人!
那人?
别川眸光骤亮,一挑黛眉,直接伸手勾住了晏西楼修长漂亮的?脖颈,将?对方那颗漂亮的?脑袋往自己怀中?拉扯。
晏西楼梳理整齐的?冠发被他弄乱,不悦皱眉,正要?一把甩开他。
别川却死死地抱住晏西楼,他压着笑声,在晏西楼耳边道:“顾远情商讨大计时,你走神了?”
“松手。”晏西楼冷声道。
“就不!”别川笑得轻狂放肆,一副晾他不敢把自己甩下练武坪的?架势,颇为得意?。
晏西楼心中?清楚,甩开别川不难,难得是别川那副不肯吃亏的?性子?。若强行将?他甩开,他必然拉着自己一起出丑。
夜风与其他魔界修士看着眼前一幕,没眼看,无奈摇头叹气。
“你信他说的??”别川偷偷在他耳边问。
晏西楼无奈地将?被别川撩乱的?青丝甩到脑后,淡声:“你信就好。”
笑了,无凭无据自己要?信什么?别川心知自己与好友想法一致,他语气不免轻快了几分,“你说呢?”
晏西楼眼眸冰凉,淡看了他一眼,“自己去问顾远情。”
别川玉雕精致的?脸庞漾开明朗笑意?,一把将?要?离开的?晏西楼拉扯回来,手指顺势搭在晏西楼的?脖颈上,细细地摩挲光滑如?冷玉的?肌肤,感受着薄薄的?皮肤之下跳动的?经络。
夜风脸色一变,手指魔刀乍现,其他魔修亦然!
这小白脸未免也太过放肆,竟敢如?此?轻浮的?对待少主!简直是——不忍直视!像别川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郎,莫说修仙界了,魔界都找不出一个敢在少主头上动土的?。
少主,惨啊!惨不忍睹!
江横人看傻了:怎么感觉gay gay的??不过……这姓晏的?也是怪宠这小子?的?!
或许是感受到这群魔修恨不得将?他撕裂的?目光,别川一笑,手指从?他的?脖颈往下一滑,将?晏西楼的?衣襟理了理,一副兄友弟恭的?好模样:“我若是信旁人,又何必来找晏贤弟?”
晏西楼苍色的?双眸光一暗,如?千年翡翠般的?好光采,他抬手扣住别川的?手腕,将?不安分的?手从?自己肩上拿开。
若是旁人,这些魔修们都会?猜测惹恼了少主,一个宗门都不够灭的?。
但是别川这小子?么。夜风等人已不做他想。
晏西楼淡声,“莫要?胡闹。”
音色淡沉,却并?不冷漠严厉,携杂着几分宠溺无奈。别川打开玉扇,笑着问他,“那你总该告诉我吧?”
华阳城和四面十城都受到水祸,你怎么看?
晏西楼不答,抬手一拂袖。
两匹毛发光亮的?白马拉着一架鲛绡罗帐的?玉辇自天边奔来,四侧轻纱飘垂,华盖一周挂满玲珑石磨成的?流苏珠串,在风中?叮铃响。
马踏仙云,玉辇似一轮华美的?月光,玲珑石瑰灿如?晚霞,四周如?雾如?幻,只闻琳琅悦耳的?珠玉声。
练武坪上的?众人看向突然出现的?一幕,纷纷惊讶这是谁家的?坐骑,竟华美如?斯。
亦有见?多识广的?,已然认出这是当年魔界少主一掷万千上等灵石买下的?霁月霞雾。
晏西楼踏上玉辇。
别川用手中?玉扇撩开了轻纱帘帐,跟着跳了上去,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晏西楼手边空出的?位置。
霁月霞雾载着二人,顺着山间路道下了山,离开了风华山庄。
若是霁月霞雾起飞,速度比大乘期的?修士化光还要?快三成。若是路面行驶,比一般马车也要?快出不少。
白马蹄踏山洪,行于暴雨之上,灵力环绕,未沾染上一滴水。
别川没问晏西楼要?去往何处,霁月霞雾也没起飞的?架势,看样子?目的?地只能是在华阳城附近。
霁月霞雾果真朝着华阳城北面方向而去。
别川手中?的?玉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窗框,玉石相击,音色清脆叮铃。
他道,“夜风他们呢?”
晏西楼淡声,“华阳城北方的?御慕关口水祸更?严重,他们暂且先去那边。”
指间玉扇微抬,遥指天边。
晏西楼掀帘看去。
世人只见?烈火层云中?的?狮子?神相,却不知那只隐匿在太华玄象法印中?的?金色凤鸟。
许慕布下的?是太华弥天阵。
后者是一片融入金红火光的?灿金图腾与凤鸟展翅,别川留下的?宵梦一刻。
他功体?很奇特,所用的?阵法、刀法、术法也都随意?得很,并?非出自一宗一派,阵法招式上的?取名也没什么讲究,时而来自看过的?戏折子?,时而来自世间闲词散诗。
“那蜀山的?小天师也来了。”别川道。
晏西楼思绪一止,侧目看向身旁那位美玉玲珑的?少年。
别川迎上他的?目光,又道:“小白龙也来了。”
晏西楼挑眉,“艾水月?”
别川并?未觉察到小白龙的?气息,但他觉得小白龙应该在华阳城。
他果断地点了点头,马尾垂下的?一缕落在肩侧,平添了几分风雅姿色。
他随手翻开霁月霞雾中?的?暗柜,从?抽屉里掏出熟透了的?梅子?,丢在口中?,嘎嘣嘎嘣地嚼了起来。
光是听?果肉脆开的?声音,晏西楼眸中?带着几分玩味,多看了别川一眼。
“?”别川牙酸的?厉害,苦着脸,盯着手上红彤彤的?梅子?,一脸问号。
谁家熟透了的?梅子?是这口感?
这股酸意?直冲灵台,掀翻了天灵盖,哭,想哭——太他妈酸了!
晏西楼确实是为了捉弄他,命人在暗柜中?放置了青涩的?梅子?。此?刻见?他苦着的?小脸,眼角纤长的?睫毛都濡湿了凝在一起,乌黑湿重,越发衬得眉目清越似水,好看极了。
囫囵吞枣般咽下后,别川口齿模糊地骂了句,“这酸东西,狗都不吃!”
晏西楼淡然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只素净的?乾坤袋,递了过去,“这个。”
别川狐疑地瞥向他,抿着酸得打抖的?唇,不再信他。
晏西楼沉思一瞬,便用另只手从?袋子?里拣了一颗,橘黄剔透的?果肉上布着一层细碎如?沙的?白色糖霜,他皱了皱眉,吃了一颗。
忍着那股腻人的?甜,他与旁边少年道,“不酸的?。”
别川这才?信他。吃了一个,果真是甜的?,朝晏西楼一笑,拿走他手中?整袋。
别川边吃边翻了个话?本摊放在膝上,看了看行文,又看窗外变化的?空濛山色。
他问,“此?行是要?去封龙山吗?”
晏西楼嗯了声。
“啧,这人间的?话?本子?里的?魔界少主,写得倒像是真有那么回事似的?,”别川翻了页,细细品读完这一章颇为艳丽的?剧情,语气带有笑意?,转了话?头。
“或许小白龙也在那里等我们。”
晏西楼不说话?,四处咆哮的?洪水,两旁摇摇欲坠的?楼宇,人群攀爬到更?高的?楼层,一个个面色凝重苍白站着。
楼下奔赴着的?仙门、魔界修士在尽力施法。
这一刻,似将?所有无助的?希望全寄托在他们身上。
远处的?鹊塔依旧庄严华丽,檐角挂着符咒与仙门世家的?长符被风雨吹磨侵蚀,不再飞舞,安静地飘落着,宛若神祇垂首。
凝视着一场人间灾祸。
—
封龙山。
二人很快便到了城郊,三面巍峨青山如?苍龙卧岭般气势雄浑,暴雨洪流为苍山泼上了厚重的?墨色,沉沉的?,似英雄暮年的?老矣。
纵是如?此?,山川之间蕴藏着源源不断的?龙气,确实是藏气的?好地方。
只是如?今,四处皆是洪水,矮则齐腰,高则漫过头顶,浩浩荡荡地冲过山野村庄。
河谷镇子?中?的?居民?跑的?跑,散的?散,幸存的?人顺着山往上爬,一直爬到了最高处才?敢落脚休息。搭起了简易的?屋棚,几间打猎留下的?竹林木屋当做避所。
晏西楼与别川乘着霁月霞雾上山,众人一见?从?华辇中?依次走下的?二人,只观形貌与气质便知非是凡尘中?人。
一者冷寂如?松林冷月,一者温润如?月石流光,叫人移不开眼。
躲在山顶避水祸的?人群皆是一愣,杵在原地半刻后才?回过神,连忙朝二人一跪,祈求这神仙般的?二人能解决这场天灾,救救华阳城的?人吧……
江横只是一道虚无缥缈的?视线,蹲在别川肩头,随着别川的?目光而转移视线,听?着人群里孩童的?哭声,大人无助的?求神,他亦觉得揪心不已。
“你们快些起来吧。”别川袍摆一旋,拂袖侧身避开众人的?跪拜,又绕上前将?这些老者一一扶起来。
他刚一松手,老者又朝他重重的?跪了下去,额头在泥泞的?青石上叩出闷响声。
别川避不开,承了老者这一拜,他皱了皱眉,叹息道,“我与晏贤弟既是来此?,便不会?袖手旁观,都起来吧。”
晏西楼目光淡然地看着他,冷苍色的?眸子?似终年不化的?积雪,压着一层淡淡的?柔光。
别川施法给众人建了几处更?坚固可靠的?屋子?,用傀儡术造了几个术法小人坐镇,以应对突如?其来的?变化。
晏西楼道,“你的?傀儡术,精进?了不少。”
别川看去,两个与晏西楼相貌如?出一辙的?傀儡,两个和自己一样的?傀儡,他笑了笑,望着屋檐细雨,意?味不明地道了句,“若都捏成我这幅好皮相,那该多寂寞啊。”
二人安置好流民?,便去问村中?年长者,封龙山下的?华阳河与北瞿海相通,可有小路能直通交汇处的?。
一听?二人是要?去那凶险之地,众人面露难色,面面相觑后都没出声。
别川察觉异状,又问了一遍。
此?刻,一个小姑娘钻出人群,朝别川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脆生生的?音色一下就吸引了别川的?注意?,他向小女孩看去,微微一笑,“哦?”
“今天有个漂亮哥哥来过,他也要?去这——”
小姑娘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抱住,呵斥了一顿,“诺诺,不要?瞎说!”
别川看着被捂嘴的?小姑娘,他挑眉扫了眼呵斥小姑娘的?老妪。
老妪尴尬地放下手,与他解释:“仙家,诺诺还是个孩子?,说的?话?不做数——”
别川手持玉扇,笑着摇头,一个动作便制止了老妪想要?搪塞的?话?。
他再问名唤诺诺的?小姑娘,“诺诺,你口中?这位漂亮哥哥是不是穿着一身银白劲装,扎着高高的?马尾?”
诺诺从?老妪怀中?挣扎出来,鼓着可爱的?小脸朝别川点头,小手指了指脑袋,“有毛茸茸的?球球,白色的?。”
别川一听?,便知那人是谁。巧了不是,他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是你带他过去的?吗?”
诺诺的?小脸上沾了泥巴,一双大眼睛像小狗狗,她点头,“是呀,这一带我很熟的?。”
“诺诺,你莫要?再说疯话?了!”老妪再度呵斥小姑娘,一巴掌拍在小姑娘的?身板上,“我看你是没睡醒,胡言乱语什么?”
小姑娘被打痛了只顾得上哭喊,说自己没说谎。
别川拦下老妪,拿了把蜜饯给小姑娘,摸了摸诺诺的?脑袋,“不哭了,哥哥知道。”
诺诺仔细吃了一颗沾着雪白糖霜的?果子?,在口中?细细地吮了一遍,从?来没吃过的?味道。她红着一双眼,问他:“仙家哥哥,你知道什么?”
别川没接这一句,只说道,“小姑娘就要?多笑笑,哭起来不好看。”
哭鼻子?的?小姑娘抿抿嘴,然后开嘴一笑,朝别川露出缺掉的?两颗牙,笑容天真又灿烂。
老妪一脸忧色。
他们知晓,仙家不怕风雨,但孩子?终究太小,清晨时诺诺偷偷溜下山给人带了路,他们找了半天才?找到浑身湿透的?她。
就在此?刻,人群中?走出一个身材健壮的?男人,麻布衣衫,眉目与诺诺有几分相似,他道:“我带二位仙家去。”
别川朝男人道,“此?行有劳了。”
男人点头,“我叫阿丁。”
路被水淹没了,东南西北都模糊了方位,再要?找到本就难寻的?交汇处是难上加难。
半山腰,水很快就淹到了脖子?。
“路不好找,要?下水。”阿丁提醒二人。
说完,他就要?屏息潜入水流之下。
别川甩给他一张符,瞬间在阿丁身上张开一层透明结界,透过结界,可以看清被淹没在水下的?山路和破损的?茅屋。
阿丁只觉得新奇,他甚至不需要?费力便能跟条鱼儿一样,在水中?来去自如?。
别川与晏西楼跟在他身后,越游越远,越行越偏。阿丁或许不知,但别川却从?曲折回环的?路线上发现,这路径竟是一个锁龙回气的?卦象。
他惊讶地回头,看向墨色衣衫的?青年。
晏西楼只很轻地点了下头。
直至三人游进?了一处狭窄的?山洞,完全被水吞没的?那种?。
阿丁指了指看不出所以然的?里面,示意?别川二人跟上去。
越往里面游走,水流越来越小。
许久之后,压迫的?洪水从?头顶褪去,渐渐地只没过脚踝,到最后只剩下脚底略显潮湿的?石块。
别川挥手,一张明火符从?银线绣花的?广袖中?飞了出去,骤然亮起的?明黄火光顷刻照亮了漆黑的?山洞。
滴答——滴答——滴答!
山中?空阔,尤为高深,两侧山壁是沉沉的?黑色,爬着一层暗绿色的?青苔与野草,墙面纵横的?沟壑中?时不时有水滴往下落。
别川走近一面山壁,细长的?手指在山壁上摸了摸,水滴沾湿了手指,他放在鼻尖一闻,忍不住皱了眉。
别川走回晏西楼身侧,将?手放在他鼻尖,示意?他也闻一闻。
晏西楼垂眸。
别川的?手很漂亮,每一根指骨都不偏不倚,细长笔直,薄薄的?一层肌肤白得胜雪,指尖是点点的?浅绯色,如?同冬日盛雪拥着的?一点桃花瓣。
别川见?他不为所动,便将?手再往他面前伸了伸。
晏西楼眸光暗涌,喉结利落地滚动,低头便在他指尖舔了一下。
苍色的?眸子?不咸不淡地盯着面前的?人,晏西楼甚至还挑了挑唇角,一抹惊心动魄的?笑。
别川指尖一烫,连忙收回了手,瞪向他:“你!”
话?没说完倒是被对方的?眼神压住,别川心一乱,连忙后退两步,回头看向阿丁,好在阿丁没撞见?这一幕。
阿丁转身,朝他二人道:“前面的?路不好走,我们不能去。”
别川捏着滚烫的?指尖藏在袖子?里,暂时不跟魔界小人逼逼赖赖,正事要?紧。
他上前拍了拍阿丁的?肩膀,“为何?”
阿丁脸色不好看,沉着脸不说话?。
别川笑说,“是不是去了就回不来了?”
人间的?话?本就爱编排这种?吓人的?话?。
阿丁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煞有其事地点了头。
别川甩出手中?玉扇,在阿丁肩上一点,隔空画了一堆乱七八糟却闪闪发光的?阵法,皆落在了阿丁身上。
俗话?说的?好,凡人哪里看得明白仙法,只要?你掐诀的?手法闪闪发光,他们就会?觉得——强得很!
阿丁只觉灵台一清,如?有神助般精神了起来。
别川面容俊美,语气依旧温润带着三分笑意?,“莫慌,仙家保你此?行无难。”
阿丁朝别川道谢,而后带着他二人继续往里面走。
滴答,滴答的?水滴滴落声在不知不觉中?小了。
再往里走地势下陷如?一个斜坡,石面上青苔越发多,脚下湿滑,稍有不慎便会?摔倒。
耳畔传来缥缈的?声响。
呼呼——啪哒!
呼呼——啪哒!
一阵接着一阵,很有规律。
别川听?得出神,“这声音是什么?”
静默倾听?片刻,晏西楼回答了他,“潮水。”
别川拈了拈已经干了的?手指,心中?了然,山壁上的?水透着浓郁的?咸味,潮水拍打山坡的?声音。
这面山之外,就是北瞿海。
在海浪汹涌的?拍打声中?,布满青苔的?斜坡也来到了终点。
断崖峭壁。
隐隐有光,别川上前一看——
峭壁之下,竟是百丈地宫,千张明符,万盏烛灯。
地宫依山壁而建,环圆状,中?间则是被海水填充,而海水之中?一根石柱孤然耸立,似汪洋大海中?的?一粟。
地宫没被海水淹没的?建筑异常华美,挂有世家祈愿的?明符,随海风飘摇。
万盏烛灯自暗黑色的?海面升起,慢慢腾空而后暗淡了光色,消失不见?,不多时再次从?海面钻出。
周而复始,瑰灿如?繁星。
别川看得仔细,明符与烛灯上皆刻有华阳城顾家的?风铃家徽。
是顾家祖辈留下的??别川凝眸,华阳河与北瞿海的?交汇处竟是在一座山底,留在这里的?更?似一座祭坛,聚龙之气,以抗北瞿海霸道的?地气。
烛灯围绕着地海中?的?石柱,淡淡的?金光蕴照,一抹身量清瘦的?人影出现其中?,白衣劲装,腰身细窄,利落的?马尾垂着两只雪白毛茸茸的?球。
艾水月。
艾水月站在石柱之上,仰头看向来人,特别是在看见?眼熟的?黑衣公子?后,他挑起剑眉:“你也来了?”
他在数十丈之下,山壁楼宇料峭,说话?也有回声,显得十分壮丽。
晏西楼负手一跃,跳下峭壁,身姿清绝,稳稳地落在孤海一粟的?石柱之上。
别川见?状,便让阿丁在上面等他二人,他去去就回。
说完,别川也跳了下去。
艾水月身体?朝着那面被潮水剧烈拍打着的?山壁,道了一句:“坚持不了多久了。”
别川目光扫过四周,最后落在艾水月所眺望的?山壁。
山体?黝黑,沟壑深浅不一,如?一道道耸立的?巨大荆棘,古老悠久,裂开的?缝隙看不见?底,石柱之下的?海水拍打着山壁,而在山洞之外,北瞿海的?浪潮也在一波接着一波捶打山峦。
一声一声,海浪拍岸,交织如?履,山体?被海水磨蚀成薄薄的?一片,决堤前的?壮烈,快坚持不住了。
别川袖中?符咒飞出,双手结印。
海浪并?未消退,拍打声依旧。
艾水月侧目看着他螳臂当车,也是徒劳。
别川心知此?法不可,便收了阵法,问他,“你怎么会?在此?地?”
艾水月脸庞瘦削,一脸傲气。他皱了皱眉,极为不情愿地答了一句,“那道士非要?管苍生死活,我能有什么办法?”
别川道:“你还不知道吧,现在外面都在找你?”
艾水月眉心不展,脸色冷了几分。
刹那间,龙吟声响,石柱之下的?黑海中?水花翻飞,溅起百丈惊涛!
艾水月甩袖,凭空取出一杆银白长枪,冷眼凝视着面前把玩玉扇的?年轻人。
别川不慌不忙地用玉扇拨开直指自己面门的?枪尖,从?容不迫地笑着说,“我知道龙首不是你拿的?,与你无关。”
闻言,艾水月掌心一翻收枪。
他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俊俏的?面容比三年前更?显昳丽艳采了,有着女子?的?柔美,男子?的?英俊,融合的?恰到好处。
见?小白龙一脸冷漠地看着那面摇摇欲坠的?山壁,别川问出心中?困惑,“龙鳞台的?龙首跟你是什么关系?”
艾水月不假思索,“祖宗。”
别川道,“你爷爷?
晏西楼微一皱眉:“……”
江横差点笑出声了,这一问一答,何止晏西楼沉默了,他都无语了。
第52章
艾水月说了一段往事。
原先华阳城和附近十城并不存在, 皆属于北瞿海流经?的海域。
但是?两千年前,一位修为高深的仙家渡劫失败,一路往北, 穿过北域昆仑,想去往魔界寻找魔修之术, 希望习得两种心法以应对下一次渡劫, 登上神梯, 步入神庭。
这位仙家学成?归来, 渡海返回修仙界,途径北瞿海附近海域之时, 突然来了兴致。
他想逆天, 想证明自己是?能?勘破天道之人,比天更强, 又怎惧天劫?
仙家在海域之上用术法移山填海,建百里世外桃源漂浮江渚之上。
短则一个月, 长?则五六年,仙家建造的城郭都会被北瞿海的海水冲毁淹没?。
为此, 仙家奔波修仙界与魔界, 广寻他法, 最终找到了失传已久的秘术——用龙首镇压地脉, 引龙气来此, 北瞿海自不敢来犯。
是?以, 这位仙家成?为了华阳城第一任城主?。
仙家在方圆百里按照秘术排布阵法,建十城,困锁龙气, 强行扭转地气以抗北瞿海。
自此以后,华阳城昌盛富饶, 物产丰富,灵丹妙药和宝物仙器源源不断,是?修仙界和魔界补充物资和修炼的好地方,连带着附近十城也跟着繁荣起来。
最鼎盛时,比得过金粉铺街的修仙界上京,玉石镶地的魔界幽都。
千年后,天劫再临,仙家面对千万人的世外仙境,早已不愿飞升。
看着自己毕生仙途中最恢宏伟大的杰作,一直到死前,这仙家才?选择登神梯,入神庭,此后再不问凡间事。
世人为其铸碑,建奉神鹊塔,后世香火供奉传承。
而无人知晓,被用来镇压地脉的龙首,则仙家从冥海艾家骗来的。
同样渡劫失败的龙,坠落在北瞿海,被仙家所救后约定好要一起修仙求道,一起静候天劫与神梯。
却不想,道亦有变时。
年幼的龙被仙家骗杀,斩首造城,兴盛千秋。
艾水月平静地讲述完。
别川脸上的温和神色在这个久远的故事中逐渐消散无踪。
他想起了一个人。
神庭那位掌管三界水事的神官,顾疏雨。
早年渡劫失败,而后破海建城,造人间欢喜繁荣。
华阳十一城都供有顾疏雨的像,年年供奉,日日上香。在顾疏雨功德积满之后,早至飞升却不飞升,直至长?逝前选择了踏神梯入神庭。
晏西楼长?眸冷冽,“华阳城建城至今,两千一百年。”
话音方止,长?睫忽动,他沉声说道:“原来如此。”
别川脑中思绪一止,侧目看向他,“什么原来如此?”
晏西楼只说,“三千岁。”
别川尚未想明白,一旁的艾水月变了脸色,凝眸审视着一袭黑衣华袍的年轻人。
“你知晓?”艾水月看似询问,而语气冷直的仿佛平淡的陈述。
晏西楼音色偏低,淡的似山间凄冷的薄雾。
“相传龙族寿命绵长?,最末也是?九千岁。未足千岁而亡者,留魂三千岁也。”
对于他的话艾水月只觉惊诧,挑眉的动作颇为朝气俊美,“你去过冥海。”
晏西楼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身继续看向被潮水疯狂拍打着的石壁,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清晰,仿佛一场狂风暴雨捶打着脆弱的纸窗。
撕裂,洞穿。
被暴雨江海吞没?。
只是?早晚的问题。
别川心?思聪慧,瞬间明白了晏西楼言外之意,也知晓了眼下?华阳城的水祸是?缘何?而起。
艾水月的祖辈死时不足千岁,龙魂存世不超过三千年。
如此推演下?来,祖辈死时约莫九百岁,镇了华阳十一城两千一百年。
而这座本就不应该存在的十一城,如今早已住满了千家万户,数百数千万的百姓聚集在这座富饶的人间仙境。
龙魂一散,龙气溃散,届时十一城终成?悲哀的浩瀚洪流。
别川深感震惊,紧握着手中玉骨折扇,面上露出几分少有的忧色,“既是?如此,尽快疏散城中百姓吧。”
晏西楼微一点头,却是?看了白衣劲装的少年一眼。
艾水月目光落在别川身上,撩开落在胸前的墨黑马尾,朝他二?人笑了笑,“你们倒是?不同。”
别川本就是?温润爱笑的性子,旁人对他笑,他便一扫愁思,打开玉扇回了个风雅的笑容。
他知艾水月在说什么,笑着回答,“许道长?可是?再三与我交代了,此事与你无关。”
“呵。”听到好友的名字,艾水月眉间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别川与晏西楼打算离开,艾水月却并未有离开的想法。
晏西楼一双漂亮的苍色长?眸冷寂如雪,颇为复杂地看了艾水月一眼,言语冷淡:“你还是?趁着眼下?离开华阳城,免生事端的好。”
艾水月负手而立,微微仰头,目光迎向那面潮水暗涌的山壁,看着越来越清晰的缝隙,泄出的海水。
他指尖凝光,聚龙之气,银白龙气伴随龙吟声飞出,一举镇下?了山壁的裂缝,击退了山外凶悍的海水。
别川不掩眼底惊色。
方才?他与晏西楼都试过,无法以灵力、魔气封闭裂隙,但艾水月却可以。
果真,是?靠龙气,逆天造城。
“你不走吗?”别川心?生不安,问他。
艾水月并未回头,留给他一抹劲瘦挺拔的背影,高高的马尾垂落,发饰间挂着毛茸茸的雪白毛球。
他声音却再不是?那年龙鳞台上初见时少年恣意的桀骜轻慢,凝重又带着几分说不清的嘲讽。
“我要是?现?在走了,不出两日,华阳十一城无一幸免。”
别川收扇,双手交握朝小白脸施礼一拜。
纵是?艾水月没?回头,却似知晓自己受了别川一拜,他微微侧身,半张深邃俊美的侧脸对着别川,扬了扬唇角。
“我恨的是?顾疏雨骗我祖宗,囚我祖宗两千年,哪怕是?最后三年,我想带祖宗回冥海入祖却被众人阻拦。是?后辈无能?,只能?眼见祖宗尸骨不存,龙气散尽。”
别川自不会忘记那年龙鳞盛会上,许慕襄助艾水月取龙首,却被修仙界与魔界的修士一同阻拦。纵是?如此,当日情?景众修也不是?小白龙与道子的对手。
思及此处,别川轻咳了声,斜眼去看晏西楼。
当时若不是?晏西楼出手,小白龙说不定还真就带走了龙首。
晏西楼面上波澜不惊,一副没?听见二?人交谈的神态。
艾水月突然想起什么,踟躇几分后与别川道,“你,帮我跟傻道子带句话。”
别川点头,“贤弟请讲。”
这辈分的便宜都要占的?艾水月一愣,随即挑唇轻笑,尽展英气年少,“告诉道子,七日后封龙山口,来接我。”
别川郑重其事地应下?此事。
内心?思量。艾水月身上的真龙之气恐怕最多也只能?支撑七日,这七日之内必先将华阳十一城的百姓疏散,避免造成?更大的天灾。
离开前,别川再次回首,看见艾水月掌心?散出的龙气正在源源不断地镇守地宫汹涌的海水,修补石壁的裂缝。
小白龙果然是?能?结交之人,纵是?顾家欠了冥海龙族,而小白龙却不曾憎恨过生活在十一城的世人。甚至是?顾家,他所求的自始至终都是?带祖宗的龙首回到冥海。
一个傻道子,一条单纯的龙。
别川垂眸一笑,从袖中抽出一张淡金色的平安符,递给了他。
“做兄长?的没?什么好给你的,就这个吧,”别川音色温柔慵懒,抬眼直视小白龙银雪竖金的眸子,“支撑不住的时候,能?保你一命。”
艾水月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不客气地接过平安福丢入怀里,而后礼尚往来,抽出一把红色的伞交给别川。
他轻哼了声,“若是?他年哥哥想来冥海了,记得一定要撑这把红伞,我来接你。”
“甚好!到时我们再好好的结拜!”别川拍手撑快,端看这华丽的红绸琉璃珠串伞。他本就偏爱风雅华丽之物,这伞他是?越看越喜欢。
回头一看站在不远处的晏西楼,别川与艾水月道,“只是?哥哥还有位好贤弟,不知可否一起?”
艾水月挑眉,一眼看破便宜兄长?想找他再讨一把伞的心?思。
瞥了眼满脸笑意的昳丽少年,艾水月语气轻傲,“一把足够你二?人渡海了。”
别川笑着收下?伞,与晏西楼一起从孤耸地宫的石柱上飞起,一跃回到了山洞上方。
一看,这阿丁竟是?靠着墙边睡着了,均匀地打着呼噜。
也是?,想来这段时日华阳城里无人好眠,别川与晏西楼离开时带上了还未睡醒的男人。
将阿丁送回山顶,别川二?人去了城中找到许慕,与他说了艾水月如今的情?况,以及华阳十一城应尽快疏散的要事。
许慕双眼如水般清澈,黑白分明,望向这一片城郭,无奈地摇了摇头,“疏城恐怕不易。”
这片人生于斯长?于斯,不会这么轻易选择离开的。
若是?要走,早在天灾降临时便走了。
别川不信,四处奔走,一连去了附近十城,说的口干舌燥,竟是?真如许慕所言,无一城愿意搬离的。
更有甚者,百姓声泪俱下?地质问别川:我敬你是?仙家,理应造福苍生,而你却要我们放弃这里的一切,不是?要我们的命吗?这就是?你们修道之人修的道……
一晃便过去了五日。
别川也只劝动了九百户人家。
晏西楼做不来这种事。
只陪别川走了很远的路,见了很多的人,听着他苦心?孤诣的劝说,换来旁人的闭门关窗,冷言冷语。
这日午后,别川回了华阳城,打算去找顾远情?。
那日众修议会之时,顾远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将矛头指向艾水月,暗示众修是?艾水月盗走龙首,导致地脉破损,引发天灾水祸。
若是?自己没?猜错,作为顾疏雨的后人,顾远情?多半是?知道华阳十一城的秘密的,三年前龙鳞盛会知晓艾水月的身份,大概就开始筹划着一切了。
别川去了风华山庄。
二?人扑了空,问了顾家弟子后才?知众人在午时出发,前往封龙山。
坏了!别川心?中一紧,与晏西楼对视一眼后连忙朝封龙山赶去。
封龙山小范围内的水已经?被众修用术法排空,落下?屏障。
洪流褪去,落出狭窄潮湿的洞口。
顾远情?换了身更为庄严肃穆的道袍,绛紫华服,金线绣龙纹,袍上风铃家徽隐隐发光,将衣上的金龙困锁其中。
顾远情?站在人前,儒雅雍容,与众人商议着入内的事,又恐洞内惊险,会毁了祖辈留下?的地宫。
别川一眼看见跟随在顾远情?身后的青年,狠狠地捏了捏玉扇。
青年衣着朴素,透着一身与修士全然不同的淳朴气质。
阿丁。
如此一来,顾远情?为何?带众修来此,便说得通了。
“已经?拖了五日,这十一城每日都有百户千户死于水患,顾某夜不能?寐,无颜面对顾氏祖辈。”顾远情?眼神悲苦,声音透着无奈的痛苦。
一修士道,“艾水月盗取龙首,如今又闯入顾氏镇守十一城的地宫之中,意图破坏法阵,让华阳十一城毁于一旦,此子其心?可诛,我等断然不可饶了他!”
“说得好。”
“依我看,这十一城水祸皆是?因他而起!”
“要让艾水月付出代价!为这无辜死去的百姓讨个说法!”
……
……
眼见这些渡劫期的大修士准备入山。
站在人后的别川再也忍不住了,袖中玉扇飞出,细长?的手指隔空画符,一只金色阵法迅速地落下?,封在洞口处。
众修步伐一止,诧异回首。
人群自动朝两旁退开,别川一袭雪色素雅的仙衣华袍站在那儿?,身后是?冷寂如雪的晏西楼。
顾远情?侧身,目光与别川对上,紧缩的瞳眸好似一把出鞘之剑,质问别川如何?敢拦众人的!
他忌惮晏西楼,也深知自己的修为不值一提,此生飞升无望,但若能?屠龙镇守华阳十一城,造福万千苍生,是?不是?便会与先祖一样,得到飞升的契机?
顾远情?目光落在别川脸上,“如果顾某没?记错,你叫别川?”
别川道,“是?。”
顾远情?看了眼封锁洞口的金阵,“你想做什么?”
此地人多,非是?顾家一族,是?以别川未言明,怕给小白龙招来更大的劫祸。
他只道,“华阳十一城的百姓可以搬走,离开这里,寻找他处再建家园。”
“笑话,”顾远情?还未说话,一长?者便大步迈出怒斥别川,“小子,你可知光是?华阳城都有七百万户,何?况另外十城?搬走,如何?搬,怎么走?”
别川淡了神态,“飞舟渡海,偃甲天工,搬空十一城并非难事。”
“哈哈,当真是?无知小儿?才?说得出的话。”
“你这话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人命是?由你摆布的吗?”
“若是?他们愿意搬走,如今你我还用得着聚集此地?”
“难道要我们眼睁睁看着华阳十一城被毁?”
“无需与他多言,顾城主?,依我看眼下?更重要的是?让艾水月交出龙首,这样便能?稳住华阳城,消弭这场水祸。”
别川凝眉,淡看众人冷漠又亢奋的面容。
他们叽叽喳喳诉说大义,只想入山。
待众人议论的话题不再是?别川后,顾远情?颇为讽刺地给了别川一眼。
别川冷眼看着他。
顾远情?大度地与他说道。
“别川,顾某知你是?为了十一城的百姓着想,然而这五日过去,你可曾说动过一城愿意离开的?”
别川不答,握着掌心?玉扇。
顾远情?又道,“或许我该换个说法,愿意跟随你离开的人,远远比不上这几天死于水患之人,你知这是?为何??”
别川沉默,他从未想过要离开自己的故土,就算游走四海八荒,仙界魔界,他终归会回到故土。
若有一日,故土倾覆,他愿与故土誓死同归。
只是?。
人可以牺牲的只是?自我。
不是?大义凛然地替他人安排一场不被正名的牺牲。
爱笑的桃花眼没?了笑,别川亦懒得与顾远情?费口舌,甩袖踏步,一跃飞至洞口前,背靠法阵,双手掐诀。
他用行动,摆明立场。
顾远情?脸色都没?变一下?,因为他知道,别川这小子此举无疑是?在惹怒这群渡劫期的大修士。
动手的是?中原修士,魔界修士全都退至一旁。
因为。
晏西楼的剑在眨眼之间,立于山前。
等许慕赶来时,别川与晏西楼都不复前日的光彩从容,担心?斗法会震碎本就岌岌可危的地脉,他二?人出招时多有保留。
别川脸上给利刃刮出了两道细长?的血口,已经?止了血,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暗红的痕迹。
晏西楼比他好一些,衣袍被割破了几处,显得潦草了几分。
魔界众修被嘱咐不许插手,此事只关乎个人,无关修仙界与魔界。
当年晏西楼可以助顾远情?守下?龙首,如今亦能?不让他们入山。
许慕一眼明了眼下?情?势,衣袂翻飞,出手便落了个大阵,将围攻的修仙界众人击退了十余步开外。
他站在晏西楼与别川身前,施施然朝顾远情?等人施礼一拜。
“打打闹闹,是?出什么事了吗?”许慕温文尔雅地发问。
旁人叽叽喳喳,数落这别川心?思歹毒妄想颠覆十一城。
许慕笑了笑,一脸单纯,水亮黑白双目如同一片明镜。
视线越过人群,他望向顾远情?,“顾城主?,是?这样吗?”
顾远情?道,“此地是?顾家祖辈修建的地宫,留下?了用来镇守十一城的上古秘阵,前几日艾水月闯入地宫,导致本就危在旦夕的地脉崩裂,若再不阻止他,华阳十一城、上千万人都将死于人祸。”
顾远情?话说得好,越发激起众人的愤怒。
许慕闻言沉思了片刻,对顾远情?道:“你们想进?去?”
顾远情?道,“正是?。”
他眸光发狠地看向洞口那只金色的封印阵法,凭借众人之力都无法破开,这个别川到底是?何?来历?
许慕一眼看出顾远情?的难处,他回身看了看那只金色的封印,法文秘术盘结,确实不是?寻常术法。
许慕出手结印,不消片刻便炸了别川留下?的难解阵法。
顾远情?见状内心?狂喜,却也不敢掉以轻心?。他疑惑的是?三年前许慕帮助艾水月抢夺龙首,不惜与众人为敌,为何?三年后许慕又愿意出手助自己?
或许,比起修道的友人,千万人之性命才?是?他许慕应该去背负的。
毕竟,修仙界谁人不知许慕是?这一代身负天道之人。
顾远情?终于放下?心?来,舒了口气,至少许慕是?站在他这边。
“你做什么?”别川皱眉问,指尖翻飞又要结阵时却被晏西楼一把握住手腕。
别川看向身侧好友。
晏西楼微一摇头。
几乎是?下?一刻,许慕便亲自结了一个印封住了山口,赤红莲焰炸开,火光自足下?朝天翻涌,直接将整座封龙山都笼罩住,一只巨大的金红狮子法相腾空坐镇。
许慕面上笑容一如既往的单纯,眼眸无一杂尘,慢条斯理地甩了张符咒用食指与中指夹着。
他对众人颇感遗憾地说道,“我与诸位不过泛泛之交,而与水月死生不论。”
“我在,你们便动不得他。”
—
许慕与顾远情?等人缠斗不休,一直从傍晚打到了第二?日的夜幕夕沉时。
直到他的师尊离尘圣尊被人请下?山,许慕才?停了手。
离尘一身古朴的灰色长?袍,臂弯搭着一只银发如雪的拂尘,面容文雅。他是?是?个心?系苍生的修士,在修仙界中人缘颇广,弟子众多,皆是?心?存善意的大修士。
离尘圣尊属意与许慕单独相谈。
许慕不肯离开山门半步。
倒是?被打的口吐鲜血的顾远情?看在离尘的面子上,与众人暂且离去。
从离尘圣尊过来时濡湿的道袍上便能?窥探一二?,老善人定是?在暴雨洪水中救下?了不少人,终究是?怜悯苍生的圣尊,自容不得许慕这个时候犯糊涂。
顾远情?以退为进?,无非是?确信离尘这个人,一定能?拦得下?许慕。
晏西楼与别川也离开了。
离尘站在墨青色的山前,看着山门上熟悉的阵法。
他虽是?许慕的师尊,修为资质却远比不上身负天道的许慕,这个阵法他解不了。
但他不能?看着许慕一错再错下?去。
离尘甩了甩拂尘,先开口,“三年前,我曾说过你下?山必遭一劫,可是?遇上了?”
许慕收了夹在食指间的符咒,撩袍屈膝,朝师尊跪地一拜,音色清正坦荡:“弟子遇上了。”
离尘垂眼,满目悲悯,“当如何??”
许慕答:“应当除之,破之。”
银白的拂尘发丝被风吹动,山林间簌簌轻响。离尘的叹息也变得沉重起来,他垂目凝望跪在地上的弟子,许久后才?开口。
“既知如此,你便知该如何?做。”
许慕低着头,“徒儿?知道。”
他是?知道,却做不到。离尘摇头轻叹,“一人性命与十一城数千万众的性命相比,该如何??”
许慕皱了皱眉,声音依旧干净温和,固执地不肯退让,“他们可以离开。”
“诶,”离尘再一叹,“难道就因为这些人不愿离开故土,你我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于水祸吗?”
说完,他走过去,弯腰摸了摸许慕的发顶。
许慕抬头看向年迈的师尊。
离尘朝他笑了笑,笑容既悲悯又无奈,和华阳城的这场大雨一样。
“许慕啊。”他唤了声,“你起来吧。”
离尘想起许慕刚上山的时候,眉眼干净的如星辰,没?有丝毫杂质,如今百年过去,依旧保持着纯粹天真的本性,但他终究不能?只是?个天真的少年了。
离尘说,“你记住,你是?天道,无道便无你。”
天道无情?,是?劫则破。
许慕并未起身,面色惨白地跪在山前,卸下?灵光护体,任雨水淋湿了浑身而不知凉意。
从那日听别川说了艾水月的祖辈,知晓华阳城是?靠龙首镇住地脉时,他便算到这一日是?在所难免。
他曾与艾水月说过,此番来华阳城是?为被水祸所困的无辜苍生。
艾水月是?不情?愿来华阳城的,但却说,愿意陪他渡华阳十一城苍生一次。
离尘陪他站了许久。
许慕却始终没?有起身,他看着山门上的阵法,恍惚想起那年龙鳞台上的一夜桃花吹月华的美景。
他眼前被雨水模糊,只是?觉得有些难过罢了。
艾水月是?他的好友,也是?此生见过最美的桃花。
是?劫,除之,破之。
只因天道本就无情?。
师尊早年的教诲历历在目,如今的他却不如早年聪慧,渐渐地听不懂这些大道理了。
世人皆言我是?天道。
那为何?偏说是?无道无我,而不是?无我无道。
第七日,大雨。
顾远情?与众修来此,神情?倨傲而警惕,担心?事情?有变。
华阳城的雨,是?何?等悲凉。
许慕仍旧未解开山门前的封印,他独自一人走向封龙山口。
依旧是?少年清澈明净的模样,眉目盈亮,单纯善良。
别川皱眉,担心?他做错事,快步跟了上去,将红伞递给他。
“小白龙说,他日你若是?想去冥海找他,只需撑红伞,他会来接你的。”
许慕想到别川口中的他日,只笑着接过这把伞,与别川道谢。
这三年他与艾水月走遍大半个修仙界,艾水月从未送过他什么东西。
他亦不奢求。
这把伞着实精致漂亮,他细看了一番能?感受到艾水月留在伞上的气息。
许慕偏过头,与别川道,“这伞很是?漂亮,他可有告知你名字。”
还真没?。别川眸光一转,真挚地望向许慕,语气郑重,“十全十美。”
这世间不平之事太多,唯愿往后能?得太平盛世,十全十美。
许慕微微一笑,目光从伞上转移到别川脸上,通透的眸子仿佛能?看穿心?灵。
“好名字。”
说完,他便孤身踏进?封印,走入狭窄的山洞。
别川与晏西楼等了许久。
直到一阵雪白的光芒冲破了许慕的阵法,一瞬间击碎了狮子法相,还不等顾远情?做出防范,刺目的光芒已然笼罩了整片山脉!
浩瀚龙吟,痛苦的悲声,震荡山野。
众人皆见,白光中浮现?出一条巨龙的身影,龙身巨大矫健,龙吟震耳,游于光芒之中,持续了两炷香的时间后消散不见。
而后。
天光放晴,水位变浅,齐人高的河水迅速被地脉吸收,露出地面腐朽的烂泥。
许慕也从黝黑深暗的山洞中缓缓走了出来,他一身无光,撑着红伞。
伞面暗红似血,飘着两指并宽的茶金色飘带。
伞檐挂着一串串鲜红的琉璃珠串,随着他的步伐叮铃脆响。
众人竟是?看不清他此刻的面容神态。
他亦不待众人询问,只仰头看了眼山峦之上的天光,天光之下?的城郭。
而后,持伞踏云乘风,翩然消失于天际。
华阳城水祸终止。
十一城歌舞升平,盛世之下?,十全十美。
世人莫不尊拜蜀山天师许慕,不愧是?背负天道之人,以一己之力平水祸,流芳千秋。
第53章
江横从谢辞的梦中徐徐醒来, 再看杯中凉透的?茶水,顾不得其?他,端起来便是豪饮一口。
只觉万山倾颓, 碧海滔天,全是朝着一个人压了下来!
他心中泛起一丝苦涩难言。
江横手肘支在膝上, 揉了揉眉心, 不确定地问, “许慕艾, 不对,是许慕。”
沉默片刻, 他再开口时语气平缓了不少, “为了十一城众,终究还是取了龙首, 以龙脉镇守地脉?”
谢辞弹指,灵光一缕落入紫炉中, 燃了一把天心孤松枝来煮茶。他偏过头,垂下的?眼睫浓密如雾, 望向?水榭外无风无浪的?河水, 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不知道。”
江横咬了咬牙, 感慨道:“当他的?朋友真是够惨的?, 还好我没跟他拜把子?。”
谢辞眉心微挑, 斜睨了他一眼。
江横抿唇, 嘴角往下撇,“我倒也不是那个意思。”
谢辞喝茶。
“本就不应存在的?城。”江横情不自禁道了句,握着瓷杯的?手?一顿, 他想起穿书之前在网络上?讨论极多的?困境,电车难题。
不管在当时还是现在, 艾水月注定会成为被?大多数人放弃的?一方。
梦中许慕持伞掠空的?画面在脑中盘桓不去?,伞布鲜红。
那日在风岚石城离开客栈时,雀斑仔将伞送给他时,曾说过,十全十美。
那时许慕亦站在一侧看着自己接过伞,却无丝毫波动,这是为何??
江横困顿不解,甩袖起身?抽出伞来。
撑开时,珠串琉璃相碰发出悦耳清脆的?声响,茶金色的?飘带无风自动,点点灵光散发,华美秀逸。
与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江横抬眼端看这把伞,心中被?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填满,好似自己在这一刻遗漏了许多重要的?东西。
而自己所遗漏的?,恰好是将一切串联起来的?关键。
眼下,他无法将发生?的?一切串联起来。
揉着眉心思忖了许久,最后他收了伞,看向?未发一言的?谢辞。
“谢师弟,你不觉得奇怪吗?”
谢辞淡着一张神清骨秀的?玉颜,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江横道,“为何?这把伞会落到风岚石城的?小二手?中,不应该在许慕艾那儿吗?”
谢辞抬了抬眼,灰绿色的?眸子?淡看江横,唇边扯开一丝不明显的?弧度。
已经在思考了么。
谢辞微点下颌,“嗯。”
见谢辞与自己有着同?样的?疑惑,江横细细回想与许慕有关的?一切,从?最初在风岚石城,到留仙客栈暂别,以及梦中所见……
“我们离开风岚石城的?那晚,许慕他也看见了这把红伞,现在想来,他那时竟是出奇的?平静。”
江横闭眼回忆雀斑仔将红伞递给自己时,舒沐心与祝景明正要率领玄幽门?弟子?开阵回北域,方厌知与谢辞冷脸相对,他站在雀斑仔的?对面,客栈门?外的?灯笼之下。
只许慕,一个人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风雅落拓地站着,如松如竹。
江横猛然睁眼,眼中泛起丝丝疑惑,但他十分肯定。
“甚至,他还笑?了。”江横对谢辞道。
如果自己是许慕,数千年后再见故友之物,不管是因为亏欠还是感怀,多半都是笑?不出来的?。
但,许慕笑?了。
江横没办法形容他的?笑?容。
太简单了。
单纯的?,清澈的?,没有丝毫杂念的?一个笑?容。
因而也没有更多意味。
谢辞适时地开口,帮他补充了最重要的?一点,“现如今艾水月出现在了弥河鬼市。”
脑子?里断掉的?弦在一瞬间?被?接连上?,江横犹如醍醐灌顶般,眼底的?疑惑瞬间?如轻风吹云般散开,只余一片笑?意。
他朝谢辞笑?得分外好看。
“就是这个意思!”
谢辞不期然对上?了江横的?笑?容,晃了心神,也随他扬了扬唇角,神情之中蕴着一片浅淡的?温柔。
冰雪逢春,寒夜飞花。
江横一时怔愣,他早就知晓谢辞相貌绝佳,却少见他笑?。
心跳不自觉地快了起来,直到脸颊有些燥热,江横才回过神,轻咳了声,尴尬地移开视线,就着茶水缓解了尴尬,继续回归正题。
“许慕弥平华阳城水祸至今三千多年,我们在鬼市遇到小白龙,是不是能说明小白龙并没有成为华阳城的?祭品?如此一来,华阳城水祸又是如何?解决的??”
江横记得,晏西楼说过。
未足千岁而亡者,留魂三千岁也。
艾水月便是在未足千之岁时遇见许慕的?。
谢辞看着江横为华阳城旧事伤神,江横眉心的?困惑和眼中的?不解、喃喃自语的?疑问……这些情绪他见过数次。
真如自己所想,真如那玄妙的?几世轮回中的?暗示,江横并不知晓自己在重复着过去?走过的?路,一旦江横知晓,这一世便会瞬间?在天灾神罚之中结束。
谢辞生?平第一次不敢,也没把握去?试探这个答案。
这是最后一枚无曌印。
失去?这次机会,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轮回之外会是什么。
至少,不是被?摆布的?、重复着的?人生?。
江横现在所能触碰到的?线索来自于别川曾在此地留下的?梦,那是一种断断续续的?回忆。
谢辞所记起的?事,远比这些梦境更复杂,更难以言明。
谢辞垂眼看向?杯中清澈透亮的?茶水,一如明镜,映着自己的?脸,又不是自己的?脸。
一如在淮阴古城的?那口井,他所见的?一切,似是而非。
江横百思不得其?解,反手?抽出玉扇抵着眉心,换个思路,“说来也巧,我竟在梦里看见了晏西楼。”
谢辞指间?捏薄瓷茶杯,顷刻间?杯中水波碎成涟漪,而他眸光淡定,面上?不见丝毫波澜,只语气生?冷地问了句。
“是么。”
“是啊。”江横随口道,梦境中的?晏西楼所作所为与自己所想的?倒是天差地别。
入梦之前,他以为斩断神梯、阻拦世人飞升的?晏西楼是自私卑劣的?魔族。
入梦所见却恰恰相反,龙鳞台上?晏西楼为华阳城守龙首曾助顾远情,意气风发,三年后率魔族众修为华阳十一城水祸奔走,之后孤身?替小白龙守山门?亦是仗义之举。
且一人做事一人当,怎么看也是个脑子?能拎得清的?人。
江横颇有几分感慨,“我看他不像坏人,却是不知为何?要斩神梯,害了两界生?灵。”
谢辞收回了目光,淡淡地饮了口发苦发凉的?茶,“你是这么想的?吗。”
江横挑眉,脸凑过去?反问,“不是吗?”
断神梯,造就仙魔大战,人间?生?灵涂炭。不管当年如何?,晏西楼断神梯引起的?后果,终究失了道义。
谢辞不答,起身?朝外走去?。
江横叼了一块梅花糕,追上?他,“谢师弟,等我!”
谢辞不答,步履轻盈飞快,片刻便出了水榭。
江横拔腿小跑,总算赶上?了,他连跑带跳地跳起来,一把勾住谢辞的?脖子?,喘着气道,“走这么快,也不怕把师兄弄丢了?到时候看你怎么跟山上?的?师兄师姐交待!”
谢辞瞥了他一眼。
江横轻呵了声,边吃着酥软的?梅花糕,边朝着谢辞的?俊脸说话,糕点的?粉末不由自主地喷在谢辞下颌线与脖颈上?,似一场毫无美感的?飘雪,簌簌落在衣襟与肩上?。
谢辞眉心深深地皱了下,侧目睥睨了江横这小子?一眼,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人直接从?肩上?甩开。
不料江横将他衣襟抓得死死的?,就算自己被?摔了,可谢辞也没好到哪去?,一同?倒在了地上?。
江横没吃亏,他是摔在了谢辞身?上?,有个肉垫。
谢辞一把将人推开。
嫩草清香,软如织羽。
他笑?眯眯地枕着自己的?胳膊躺着,吃完剩下半块糕点,眼神落在谢衣襟松散的?谢辞身?上?。
“只是有些可惜。”
谢辞冷脸扯紧襟口,起身?便给自己施了一个清净咒,扫掉残留的?搞点粉末后才觉得呼吸都轻松了些。
江横轻笑?,苍白瘦削的?脸上?挂着从?容温润的?笑?容,乌润的?桃花眸子?流露出几分惋惜之色。
“可惜神梯被?毁,不然我那惊才绝艳的?谢师弟早就入了神都,不问人间?事,不染凡间?尘。”
自然也不会遇到自己这么个大麻烦。江横嘴角扬起无奈的?弧度,说完他又觉得不对。
自己是穿书而来,要是谢辞早飞升了,他不是遇不着辞宝了吗!
反观谢辞,听见这话愣了片刻,修竹劲瘦的?身?躯背对着云层淡薄的?黑日,面上?神情也让人看不出内心想法。
他朝江横伸出手?。
江横看不懂谢辞,也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他谢师弟的?脸上?少有人间?的?喜悦与难过,此刻竟是连往日那双惊艳漂亮的?凤眼也微垂着,被?纤浓的?睫毛遮挡住神采,疏离淡漠到了极致。
却偏偏,生?出了一丝说不出清的?人情味。江横眸光停在谢辞手?上?,手?背薄而有力,指骨纤长,白皙的?皮肤覆在筋骨之上?,看不到多余的?肉,堪比玉雕的?完美。
江横毫不迟疑地抬起胳膊,握住那只伸向?自己的?手?,由着谢辞将他拉了起来。
江横将手?搭在他肩膀上?,依旧是那副随意姿态,揶揄打趣道,“今日谢师弟可是坐实了以下犯上?的?罪行?,等回了星云观我定让掌门?师兄罚你。”
谢辞淡声,“我做什么了?”
江横一副病怏怏的?模样,掰着手?指头洋洋洒洒道,“你方才给了我一个过肩摔,这要换作寻常人,早就吐血三升而亡,得亏是我!”
谢辞瞥了他一眼,语气凉凉,“换做寻常人,早就自己爬起来了,不至于赖在地上?吃完了半块糕点还意犹未尽的?躺着。”
江横舔了舔唇角的?糖粉,清甜可口。
虽是被?谢辞点破心思,他倒是半点尴尬都没有,笑?说,“你是给我上?几个菜一壶酒,我能躺地上?吃到太阳落山。”
谢辞眼眸风动藏了笑?意在其?中,不答话,出了庭院。
江横在他耳边继续道,“这叫郊游,是你不懂的?闲情逸致。”
午后。
在城中逛了大半天的?两人去?了鬼市的?千机珍奇阁,想从?广揽奇珍异宝的?市场寻找断云玉的?下落。
却是没想到会在此处遇上?许慕。
嗯……还是和艾水月走在一起的?许慕。
自江横知晓小白龙是实打实的?男人后,再见迎面走来的?娉婷女子?时,心情复杂。
十分复杂。
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放,自然也没了世俗的?欲望。
他甚至还想心平气和地问一问艾水月……老铁,你怀里揣着两个窝窝头是用来扛饿的?吗?
“好巧,又遇见了。”许慕目光纯澈,面带笑?意地开口。
江横双手?握扇回礼,“许天师也来了。”
许慕道,“嗯,今日阁里有件法器与我的?好友颇为有缘。”
江横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艾水月。
四人相对,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坐在到了一张桌上?,上?了茶水点心。
与楼里其?他相谈尽欢的?宾客不同?,江横他们入座后各自默然无语,视线在空中不经意交汇时,彼此露出礼貌的?微微一笑?。
满堂欢声,高?声议论着今日的?好货,唯独他们这一桌安静的?,只听紫炉香茗水沸声。
不一会,千机珍奇阁内乍有一缕柔软的?风,携带百花清香袭来,似人间?的?春暖花开。
阁中五层楼,每层楼的?琉璃窗在这一瞬间?全部被?香风吹开,伴随一阵清脆叮铃的?翠玉声,一簇华光笼罩的?金粉自阁顶上?空飘洒而来,被?窗外寡薄的?黑日蕴光照耀着,微如尘埃,精美夺目。
江横下意识抬起手?,接住飘落的?金粉,细细一嗅,是香的?。
下一刻,金粉便在他指尖化作莹白的?蝴蝶,蝶翅通透如玉,扑扇之间?细微的?风从?指尖穿过。
倒是有趣的?小玩意,江横眸中一亮,掠起惊讶的?喜色,看向?谢辞。
谢辞亦看向?他指尖停驻的?蝴蝶,眼神暗沉,似一滩静默千年的?雪水。
“诶?”反倒是许慕发出简短的?惊叹。
他视线在江横脸上?停留了须臾,皱了皱好看的?眉头。
“你们两个怎么都是这副表情?”江横不解,他扭头去?看四周,接金粉的?人也不止自己一个,那些金粉或幻化成金色花鸟,或幻化成金色虫兽,唯独只有他指尖的?,是一只白的?几乎透明的?蝴蝶。
艹,别人都是金的?,怎么轮到自己就是病怏怏的?白色?!
江横心里快速地咯噔了下,莫不是这白惨惨的?玩意儿不吉利。
他当即用力甩手?,纯洁莹玉的?蝴蝶在他指尖跟着翩跹蝶翅,压根甩不掉。
“什么情况?”他问谢辞。
谢辞目光从?蝴蝶上?收回,转过头看向?另一处,没有说话。
江横看见,蝶翅挥动的?剪影划过谢辞那双灰绿色的?冷眸时,在光影的?翩擦中,那双眸子?竟淡成了冷寂的?苍色。
让他瞬间?回想起梦中所见,晏西楼有一双苍色的?眸子?。
在梦中与他直视过。
还对着他笑?过。
江横心上?莫名一紧。
“一个,”许慕见江横疑惑不安,他想了想该如何?说呢。
就这样吧,他扬扬淡色唇角,笑?着说道,“一个小玩意儿罢了,不过幻象而已。”
这次轮到江横皱眉了,“既是小玩意儿,为何?谢师弟一副要死要活的?表情?”
谢辞思绪一止,手?指在桌面用力地叩了一下,“?”
“诶呀?是我记错了吗,”许慕拍了拍额头,纯澈如水的?眼眸聚起笑?意,清朗的?声音颇有几分天真乐趣。
“江宗主不是时日不久,只余两日可活了吗?”
“我,”江横口里尼玛没说完,被?许慕这句话问的?无话可说。
要翘不翘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他盯着许慕,微微拉扯出一丝礼貌的?微笑?,“区区小事,劳许天师挂怀了。”
许慕点头一笑?,与旁边沉默不语的?美人轻声细语起来,“这两位小友与许某有缘,江宗主中了招,此番前来千机珍奇阁是为了找到fire灵芝,水月可知此物?”
难为你发音如此准确,江横哂笑?。
跟我念,fire!
艾水月手?中的?金玉茶盏落在桌面,他终于看向?了江横,眸光扫过停留在他指尖的?蝴蝶时——
脑中隐约有些模糊的?片段随着蝶翅翻飞而掠起尘封已久的?细碎波澜。
扇动的?蝶翅,一下,一下,仿佛要将封印的?水面撞破,撞破。
波纹涤荡,如不安分的?漩涡,诡谲云涌。
这只蝴蝶。
倏然之间?,艾水月眼前划过一丝银白的?光亮,他记起来一些事情。
这只蝴蝶是溯灵蝶,来自神都的?一位少年。
少年,白衣胜雪。
艾水月指尖的?茶杯碎了,细碎的?粉末随着蝶翅在他眼前飞舞。
在顷刻间?,脑中封印的?记忆被?掀开来,如雪崩一般轰然奔袭而来,四面八方都是呼啸的?雪沫,掠起的?无数陌生?的?片段,是割裂的?、鲜血淋漓的?、背叛、压抑的?。
许慕见艾水月在接触到蝴蝶的?一瞬间?脸色变的?苍白,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他弹指散了江横指尖的?蝴蝶。
那只异美的?蝴蝶燃烧之后化作金粉,被?窗外的?风吹散不见。
艾水月狠狠蹙起黛眉,接过许慕递来的?茶水,看了片刻,眼眸掠过水面,冷厉地审视着许慕。
许慕不说话,只是弯弯嘴角朝他一笑?。
艾水月看不透,也看不懂他,但脑中所掠起的?画面似真似假,都让他无法再以平静的?心态面对许慕。
艾水月眼底是尚未散尽的?阴冷戾气,将茶杯放在桌面上?。
回答了许慕的?问题。
“我在鬼市待了千年之久,不曾听闻过fire灵芝。”
“无妨,万事随缘。”江横敏锐地觉察到艾水月情绪波动,视线在他二人身?上?扫了一圈。
fire灵芝本就是江横在风岚石城对方厌知的?随口一说,若是这个世界有人听说过才离谱。
不多时,楼中宝物次第罗列,开始出价。
尽管江横没报太大希望,但从?午后到傍晚,好几个时辰过去?,应接不暇的?宝物神器从?眼前划过,他内心毫无波澜。
偏生?没看见一件与断云玉相似之物,莫非天要亡我?
长久的?等待让人变得更加焦躁不安,江横渐渐地人麻了。
就在这时,楼中高?台上?的?仙子?一抬手?,亮出今日最后一件法器。
是一柄银色的?长.枪,雕有龙鳞三千,柱身?飞龙盘旋,英气不羁,桀骜自由。
偏生?冷冽如霜雪的?长.枪在末端挂垂了一只粉玉桃花流苏坠,恰似一场在寒冬腊月里兀自盛放的?暖春。
在长.枪末端刻有四字。
命犯桃花。
第54章
从千机珍奇阁出来, 天色已晚,长街四处皆点了灯盏,灯火流明。
许慕面上始终带有三分笑意, 清瘦的脸庞从容隽秀,眉宇间?仍旧是不久前与人竞价后的欢喜神采。
他目光停留在艾水月身上, 将长枪递了过去。
艾水月挑眉, 抬起那双银雪竖金的眸子, 眼底聚着一团散不开的阴郁神色, 扫向?那柄银色长枪时眼神深邃了几分。
阴云晦暗,晚风吹动挂垂着的粉玉桃花坠, 流苏在?风中飘荡, 悠扬的恰如一抹瑰丽的晚霞。
可惜鬼市,是从未见过晚霞的。
“送给你的。”许慕音色清润, 带着笑意。
艾水月并不欲接。
方才在?阁中,想?竞下此枪的人不在?少数, 甚至连弥河鬼市的城主都来?了。
阁中的仙子说,这柄枪乃是蜀山最年轻的天师许慕亲手所锻, 采以世间?罕见的天幽玄陨为材料, 以许慕自身的红莲业火炼造, 最后再?用?最纯净的太华玄象之力涤魂封灵, 说是法器。
实为神器。
溯灵蝶让艾水月尘封的记忆出现了裂缝, 时间?短暂, 虽未能窥其全貌,但他已然?知晓,在?来?弥河鬼市之前。
自己与许慕是见过的。
见许慕执意相赠, 艾水月便接过了这把长枪,“多谢。”
夜幕之下, 华灯流光。
晚风清凉,四处静好。
许慕一袭广绣云烟细锦长袍,衣袂翩然?,双目如水,温柔一笑,“是我?该谢你。”
另一边,江横在?阁中挥霍了一番也未能找到断云玉,正欲同谢辞回去,商量着如何找到另外半块断云玉。
不想?看见门外长街处的二?人。
江横眼尖,扯了扯谢辞的袖子,低声打趣道:“要我?说小?白?龙这脾气是真不错,还能让他四肢健全地站自己面前有说有笑。”
谢辞唇角很淡地勾了一下,而后看了许慕一眼。
许慕正侧头朝向?他二?人所站之处,眸光纯澈,眼底仿佛撒了一把金色的碎光,笑意清浅。
他出声叫住江横二?人,“留仙客栈,不如一道?”
“这不就巧了吗?”好巧不巧的,江横正好饿了。
一行?四人,去了当日听书用?膳的老地方,留仙客栈。
楼里早早的点了灵灯,幽幽灯火,时明时暗,在?楼中投出湖光山色的美景。
他们来?时,上下几层楼已经坐满了人,不少人还都是熟面孔,与江横他们一样都是从千机奇珍阁来?的。
楼中装饰华丽富雅,中间?的戏台有八根悠扬浮动的飞绸相连,四面飞花,仙雾在?顶上缭绕,无以言表的精美。
比起楼上楼下的雅间?和客桌,这处戏台更像是留仙客栈的主场。
这时,戏台上是一群明衣轻袍的仙子,披帛如月华,玉面芙蓉,舞姿迤逦,流风回雪,步步生花。
许慕花钱要了楼上最好的位置,点了酒水与菜肴。
另一边,戏台上的霜月仙子舞不多时便结束,满堂喝彩,取而代之是一个老熟人。
菏泽仙踪的门主蓝倾,在?修仙界建立八卦互联网后飞升的那位。
老规矩,想?听修仙界和神庭的八卦趣闻不难,有钱就行?。
楼上楼下的老客们又开始如火如荼的叫价了,漫天飘洒的槐币泛着青白?色,如纷扬的槐花徐徐飘向?台上。
江横见此情?景,手中的玉箸一顿。
“两十万。”三楼一橙色圆领袍的男子说道,手执折扇敲打着桌面,“点《太子出行?,尸山血海》。”
“三十万,”另一人声音更为尖细,超橙衣圆领袍的男子睨了眼,鄙视对方的口味。
“忘采兄点的那出戏我?都看过六七回了,有什么好看的,倒不如点一出《太子堕神》。”
“放你的狗屁,《堕神》只算得上是野史戏说,《出行?》可是实打实的精彩!当年神庭之上,太子出行?你我?皆随行?在?侧,那是何等风姿——”
“吵什么吵,你二?人加起来?不过五十万,”一妙音女子懒懒地呵斥道,“五十万,点一出《神都双秀》。”
“《双秀》好!”
……
江横听着这些人有来?有回的拉扯,差不多懂了,这些人点的要么是野史,要么是正儿八经发生过的真人真事。
他目光逡巡四周后,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许慕,思忖了一番。
江横打开玉扇,掩在?鼻尖挡住了唇边,歪着脑袋靠近谢辞的肩膀,悄声询问,“你还有多少?”
谢辞捏着青玉杯的手指一顿,只是看了眼江横,便知晓他想?打什么主意。
四目相对,江横压低声音,“我?左右不过只剩两天狗命,就算梦境不是暗示,但我?已经对他们好奇。想?在?死?前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指的是许慕跟艾水月。
谢辞指腹摩挲着小?酒杯,浅饮了一口,下巴微低,“这么好奇吗。”
江横说不上来?,跟他活着的时候追连载文?的感觉不一样。
以前的‘江横’或许应该记得这些事情?,但他穿书过来?后,尽管继承了许多记忆,却偏偏不记得这些事,让他想?尽力去弥补记忆的空缺,搞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辞将乾坤袋往桌上一放,淡声,“你点吧。”
许慕看见谢辞的动作,微微一笑,用?手里的小?酒杯与水月的那只相碰,一杯饮尽。
艾水月闭眼沉思,指尖杯动亦不含糊,仰头便是一杯,一滴不落。
他今日心绪颇为烦闷,或许是溯灵蝶的出现,很多死?去的回忆渐渐钻出了裂缝,很多释怀的故人旧事也开始死?灰复燃。
“第三杯了,”许慕说道,看向?闭目不言的水月,“好友。”
艾水月美丽的脸庞上弥漫着更甚以往的阴郁气息,闻言缓缓地抬起眼帘,目光中不带一丝感情?地看向?许慕,没说话。
许慕眼中始终如浩瀚繁星,笑意明亮,“我?已经请你喝了三杯酒了,你还是未记起我?是谁吗?”
水月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许慕笑了笑,人似明月皎洁,疏朗清姿,“无妨,你很快就会从别人的口中知晓。”
江横扒拉着乾坤袋数钱的手一顿,眼皮跳了三下,许慕这话是什么意思?
水月置若罔闻,只凝视着许慕的双眼。
那日在?淮阴古城见许慕的第一眼时,自己心中生出一股悲哀凄凉的微妙情?绪,他不懂。
也不懂许慕为什么会三番五次地来?找自己。
也不懂自己为什么没有厌恶他的打扰。
换作旁人,他早就让对方滚了。
或许是因为许慕有一双干净的眼,笑起来?时无忧无虑的神采,让艾水月想?纵容他一次。
他等着许慕继续开口,但是许慕却是沉默了。
水月问,“知晓什么?”
“诶,”许慕低眉颔首,抬手摸了摸鼻尖,似羞赧般微微红了脸颊。
这一刻的笑容里多了份少有的少年青涩,许慕忽而抬眸,纤浓的睫毛划开迷雾,一双辰星的眸子对上艾水月冷漠阴郁的眼。
许慕漫不经心地笑说,“你会知晓,我?是你的好友啊。”
江横这处雅间?在?七楼,一间?松花窗面朝戏台正开着,而在?雅间?对面,隔着一条廊道的是一处相同的设计,不同的是那间?屋子没有开窗,也没有亮灯,想?来?是没人的。
江横已经开始点戏,规则不难,价高?者得。
期间?,江横一直未言明自己想?点哪一出,只是拿着槐币跟人叫价。
从两百万一直叫到了两千四百万。
楼上楼下纷纷仰头——
想?听什么你说啊!
藏着掖着也不报个名儿,不怕钱花出去打水漂吗?
就在?江横要以两千四百万拿下点戏的机会时,对面那间?雅间?的窗子开了。
隔了一层淡青色的珠光帘,只依稀看见个人影轮廓。
“三千万。”
说完,那人便用?一支青竹短笛撩开珠帘,数不清的槐币从珠光帘后飞出,撒在?了戏台上,铺起一堆华丽的山。
江横挑眉,怎么又是这个青竹短笛。
下午在?千机奇珍阁里,最后一件藏品‘命犯桃花’的竞价上,这人也不露面,窗前一张珠光帘,一支青竹短笛,一直追着许慕竞价。
那时江横还在?想?,得亏不是自己想?拍下这把枪。
没想?到,这福气就在?转瞬之间?就落到了自己身上。
江横看向?谢辞。
谢辞点头。
江横了然?,继续加价。
原本两千四百万能拿下来?的机会,被这人一搅和,江横愣是花了近三倍的价格。
千年难得一见的价,满堂欢呼。
戏台上蓝倾眉开眼笑,朝这位初次来?鬼市就出手阔绰的年轻人拱手,表示感谢。
楼里其他客人交头接耳——
如今的修仙界都这么豪气了吗?
这一掷千金的本事真不错,真不错。
江横皮笑肉不笑地点头,应下这些人的打趣与调侃,他当然?觉得肉疼的紧,但一想?自己命不久矣,花点钱怎么了?
走廊对面的那张珠光帘后,传来?一声轻慢的冷笑。
男人的声音。
江横低声问谢辞,“是什么来?头?”
谢辞看了眼那张珠光帘,以及压着帘角的青竹短笛,眸光转动,极快便知晓了对方身份。
他道,“是与你无关的人。
“那就好。”江横可不想?旁人坏事。
蓝倾朝江横道,“小?友,不知想?点什么?”
江横问,“都有什么?”
蓝倾心想?这人真有意思,不知有什么就敢与弥河鬼市的城主叫板点戏了?
蓝倾轻咳两声,正儿八经地介绍起来?,“神都太子的,落霞三剑客的,烽烟十三州的,神魔,仙凡,师兄师妹师姐师弟,各种各样的都有……正史野史,绮丽香艳,千奇百怪,统统拿下,全凭您点。”
江横听他介绍了大半,感兴趣的也不少。
不过他今日只够点一出。
江横先是看向?许慕,估算着自己点了,许慕会不会一巴掌拍死?自己。
“你点你的,我?听我?的,”许慕似知晓江横所想?,从容淡雅一笑:“放心,我?们是朋友,我?不会打你。”
“那,我?就不客气了。”江横应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玉骨扇,偏头看向?戏台之处,疏音清润。
“不知蓝倾先生,可有蜀山天师许慕的戏?”
此言一出,热闹纷呈的楼里瞬间?一静。
许慕此人虽没飞升神庭,但是,许慕这个名字在?神都是响当当的!
而且,江横四人上楼时,已经有人看见了许慕的身影。
想?听什么问许慕不就好了吗?
他愿意回答的自然?回答,不愿意回答你去问不是找死?吗!
这小?白?脸花这么多钱点一出,也不怕许慕把他齑粉都扬了!
蓝倾先看许慕的脸色,见他并无不满,便快速翻阅私藏的八卦和戏折子。
毕竟点名要看天之骄子的还是比较少的,因为许慕的一生都太顺遂了,身负天道,就算没有飞升,也是因为他不想?登神梯,而不是没资格,这种顺风顺水且不知好歹地跟天作对的人——
他们很是欣赏!
但是,关于许慕的传闻,他们还没进鬼市之前就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早就是如数家珍了,谁他妈好奇天之骄子的想?法,他们只好奇许慕的八卦,好奇许慕在?修仙界的长河中战力排行?!
或者,许慕有几个女人!
许慕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
许慕能打废几个神都太子!
许慕能打废几个晏西楼!
蓝倾问江横,“想?听正史还是故事?”
“当然?是有理有据的,”江横笑道,我?脑子有病花七八千万槐币听你讲
故事!
蓝倾见江横年纪轻轻,随便捡了几个有名的报出去,“《蜀山天师传》”
江横:“不要。”
蓝倾:“《龙鳞台负手战群英》如何?”
江横:“不听。”
蓝倾:“《白?梦城一剑破万妖》?”
江横:“不听。”
蓝倾:“《华阳十一城定风波》。”
江横挑眉,很接近了,但这些他都知道了。
“不好。”
蓝倾:“那就没了!”
江横手中玉扇一合,往桌案上不轻不重地一敲,玉骨与墨色琉璃桌面相碰发出冷涔涔的叮当响。
他掀开桃花眸子朝许慕望去,颇有几分不解在?其中。
堂堂蜀山天师许慕,活了数千年,就这么几出传世的记载吗?不应该啊。
蓝倾道,“不若小?友再?问问您旁边的许天师,还有些哪些大事我?们楼中未能详录的?”
许慕一笑,举手投足间?是光风霁月的秀逸,“是在?下不才,让蓝倾先生为难——”
他话还未说完,对面雅间?那张珠光帘便再?次被青竹短笛挑开,随后便是一本被撕了封面的泛黄册子被甩了出来?,直接朝蓝倾面门上砸去。
还好蓝倾闪身躲得快,单手接下册子,倒退了四五步才稳住身形。
蓝倾皱眉看向?珠光帘,无奈抿了抿嘴,看在?你是城主的份上我?不发火!
他翻开书册一观,顿时拍了拍脑袋,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蓝倾沉了沉眸子,多看了眼那支青竹短笛,而后掠过许慕与艾水月的脸。
他朝江横笑眯眯地道,“是我?记错了,还真有一本旁人不知的!”
“哦,”江横问,“叫什么?”
“《天师弃神梯,白?龙上蜀山》。”
第55章
天师弃神梯, 白龙上蜀山。
这不?就?对了!
和之前在梦中所窥见的过往衔接上了。江横难掩激动,收了玉扇,起身与桌上三人斟了酒。
许慕因何没有飞升, 白龙是如何出的封龙山…还有,华阳十一城和城中的人呢?
蓝倾双手结印, 用仙术将戏台场景转变, 而后便是一群演戏的伶人依次上了台来。
仙法之中, 这群人相貌穿着发生了变化, 背后情境也溯回数千年?前。
—
是说。
许慕入封龙山以艾水月的龙魂之力镇压了北渠海的水脉流向,与当年?顾疏雨一样?完成了逆天之举, 保下?了华阳十一城, 拯救了天下?苍生,不?愧为当世背负天道的第一人!
而在水祸解决之后, 年?轻的道子再次放弃了飞升神庭的机会,踏云乘风般掠过世间的寒暑春秋, 回到了蜀山之上。
一待,便是七百年?。
这七百年?, 他都用在一件事情上, 思考。
他在思考。
世人皆言我为天道。
那为何偏说是无道无我, 而不?是无我无道。
荒谬。
年?轻的小天师将自己关在悬崖边上风光秀丽的院子里, 整整七百年?, 足不?出户。
直到那一日, 院中好友昔年?亲手所植的桃花树枯死了。
许慕也与自己和解了。
往世种?种?譬如尘烟,缘散归零。
小天师也愿与这桃花树上最后一片将落未落的枯叶一样?,离开这片没有温度也没有喜乐的人世间。
选择了飞升。
那日, 许慕沐浴焚香,穿的是星河银月衫, 披的是泽苍天师袍,走?的是蜀山救世之路…
结束了繁复冗长的礼制后,他与尘世告别,单手指天,沛然灵气如浩瀚春风,破云蔽日荡开云层万里路,降下?千阶神梯。
神梯被完美强悍的神力包裹,灿金流光,云霞瑰丽,神鸟翱翔,清鸣悠扬。
蜀山所在的方圆百里、千里皆是风起云涌、百兽齐鸣的奇观。
许慕在满山弟子恭送之下?,轻而易举地度过三道至纯至刚的天罡劫,一步一步踏上了神梯。
他的心好似平静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纯净无瑕。
隔水望花,两两相静。
每走?一步,心中似落花,花落涟漪起。
他走?了许久,在这道神梯之上,久到已经?看不?见来时路,四周茫茫,云深处的祥云和霞光引领着他继续向前。
许慕突然间想起了与艾水月相交的数年?光阴。
那年?龙鳞台上的桃花,是不?是便已然证明过了——
不?是无道无我。
恰是无我无道。
我即我道。
是故我见桃花是桃花,非是劫难。
天道不?足以成全我,而我却能轻易地舍下?天道。
这一瞬间,他的目光越过了神鸟看守的巍峨高门,望见了圣境的轮廓,近在咫尺的神庭。
许慕顿悟了。
心不?是止水明镜,心上分明铺满了纷纷然的桃花瓣,带着青涩又清甜的香气。
他很怀念。
许慕在神梯之上突然停下?步伐,双目黑白分明,不?见一丝杂尘。
这七百年?的思考,他给过华阳十一城所有人活下?去的机会。
每年?蜀山都会派遣道子去游说城中百姓,劝说他们不?要继续在一块不?存在的故土上生根,劝说他们搬走?……北瞿海迟早会吞没属于它的一切。
城中也有人选择搬走?,但大多数还是不?肯。
他们相信蜀山那位最年?轻的天师在七百年?前平定了水祸,往后也会有其?他的大修士来保佑华阳十一城的数千万苍生。
他们放肆又自私地消耗着别人的寿命来昼笙夜舞,粉饰太平。他们有了子孙后代,福泽延绵,快活了几百年?……
是给过他们机会的。
许慕想到此处,他在神梯之上仰头望神庭。面上露出最是天真纯澈的笑?意?,依稀是当年?龙鳞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他倏地一抬手,漫天云霞顷刻间便成了无数桃花,铺满那条金光灿烂的神梯,而后。
许慕身形笔直地朝万丈高空倒下?——
广袖流云,衣袂如风,铺在神梯上的桃花也随着他一同坠下?,化作满城风雨直朝着华阳城奔袭而去——
那天,华阳十一城没有下?雨。
城里的人都说,天上掉下?来一个光风霁月的小神仙,姿容清绝,气质如兰,周身皆是花瓣相随。
大概,是神庭之上的桃花仙。
满大街的孩童都在捡飞落的桃花,捧在掌心许愿,祈求能够得到桃花仙的庇佑,长命百岁。
许慕一袭清雅华美的天师袍着身,撑着一把红伞,在封龙山口站了一整夜。
他听着山背后传来了海浪拍打山壁的声音,简单的音调,来回反复,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似千年?、万年?般的孤独。
破晓之时。
许慕睁开纯净漂亮的双眼。
他废了封龙山上的禁制,也撤了自己布下?的锁龙补地脉的阵法,让一切回到原本的位置。
暴雨倾覆,山洪奔来时,他撑伞避开了人世风雨。
他舍弃了天道,也成就?了自己的天道。
从头至尾,他都没去见艾水月。
他想。
如果水月想见他,自然会去找他。
就?如同他在登神梯飞升之时突然想见水月,便来了封龙山。
做完这一切,许慕回到了蜀山。
同年?,华阳城与附近十城倾覆在惊天动地的水祸之中,任凭各界修士各展本领也无法挽救颓势。
海水倒灌,冲毁地脉,吞噬大地,将昔日富饶的城镇一寸一寸的吞没殆尽,最终回到了最初之境。
那时一片汪洋大海。
与此同时,白龙出世,直上蜀山。
—
江横目不?暇接地望着戏台上排演的画面,脑中思绪纷涌,看到这里颇为震撼——竟会是如此?
艾水月端坐一侧,面无表情的看着戏台上排演着的过去。
被溯灵蝶的翅膀划开裂隙的回忆不?断溢出,与台上的戏虚实交映,冲击着回忆的结界。
千年?之前,他以将死未死之身撑着最后一口气来到了弥河鬼市,初来之时,这里的人都说他与许慕是生死挚友,但他早就?放过了自己,也放过道子,一了红尘如止水,封去记忆,隐居于此。
艾水月端起小酒杯喝了一口。
依旧是那一壶槐花酿,酒水滋味却只余下?苦。
他视线微垂,没去看这桌上的任何一个,冷而阴郁的瞳孔仿佛强压着一场银亮的暴风雪,在爆发的前夜格外平静。
许慕唇边三分笑?意?,望向台上。
这场戏里编排着他和艾水月久远的过去。
也说不?上编排。
因为他也记不?太清那些事情了。
只记得,七百年?后艾水月来找他的那天,和此刻台上的这一幕重叠在了一切。
蓝倾用仙法回溯了华阳十一城的天灾,北渠海的浩瀚凶猛,而后场面遽然瞬变——
黛色青山,连绵不?绝的山峦,飞鸟惊枝,落英缤纷。
三五个小道子背着木剑,一边论道一边嬉闹,轻快的步伐踏在青色石阶上。
倏地,一道炸裂的惊雷劈在了蜀山的山门之上,银白闪电从天而降,仔细看竟是一条矫健桀骜的白龙,腾飞直入蜀山。
随之而来的阴雨淅淅沥沥,浇湿了晚霞,黑沉沉的乌云不?知何时早将这一片山域笼罩。
天色昏沉,山石崩塌,雷鸣电闪交织如网,势如浩劫。
蜀山中长老布阵抵抗,却还是免不?了弟子受伤无数。
艾水月以龙身闯山,磅礴气势与龙力,凶猛无匹,一时间无人能拦下?他的身影。
他是在烟雨闲庭找到许慕的。
庭中那棵桃花树早不?是当年?稚嫩细弱的幼苗。
七百年?。
木叶枯死,物是人非。
艾水月化身白色劲装少年?,踏入烟雨闲庭。
他瞥了一眼枯死的桃花树。
漫天雷雨冲刷之下?,新仇旧恨,发了新芽。
许慕一袭星月流光袍,清减风雅,面带微笑?地站在门边,看向掀起了满城风雨的好友。
艾水月不?明白他为何还能笑?得出来,只一翻手,一柄银枪飞驰上手,他足尖点?地飞身上前,将枪尖直抵许慕的喉咙。
许慕一如当年?龙鳞台上逼命一刻,不?闪不?避,纯澈双眸如星,浅浅笑?意?凝视对方。
艾水月满脸阴郁暗沉,眼尾是一抹惊心动魄的赤红,“你到底想做什么??”
许慕发出一声悦耳的笑?声,眉宇间少年?意?气未消半分,他往前走?了一步,锋芒毕露的枪尖瞬间刺破了他喉咙上细嫩白皙的皮肉。
鲜红的血珠子顺着枪尖往下?滚,一滴滴穿成了连线,浸湿他的衣领。
许慕的声线清泠如水,泛有向上的朝气和愉悦感?,整个人都显得轻松又快乐。
他说,“好久不?见,好友。”
被无情舍下?、被镇压了七百余年?、日以继夜地被抽取龙魂之力补地脉……
艾水月面对这一声‘好友’,只觉眼底的隐怒再也隐藏不?住,怒火烧的双目发红,布满血丝。
艾水月与许慕不?同。
他身上早就?没有了少年?时的恣意?傲气劲,阴柔昳丽的容貌只余下?完全的阴沉,说话也透着阴鸷的狠厉。
“当初为了苍生选择牺牲我的人是你,现在造下?千万人罪业的人也是你,”他用枪尖无情地拍打着道子雪白的脸庞。
“许慕,回答我的问题。”
许慕脸颊沾染了几缕血丝,艳丽又苍白,如一副割裂的丹青画作。
他只是朝对方笑?笑?,“你想我回答你什么?问题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
许慕面上笑?意?不?改,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给过他们活下?去的机会,是他们自己没有离开,他们选择了自己的道,也成就?了自己的道。”
“他们的道?”艾水月怔住,许慕大概是疯了。
他手中的长枪一偏,直接捅穿了许慕的肩胛骨,将人击飞钉在了屋中的楠木雕龙柱上。
枪尖完全插入了龙柱,许慕如一页薄纸,被拉扯的不?像人像,钉在了上面。
艾水月紧跟上去,瘦的发白的手指发狠地掐住了许慕的脖颈,掌心被脖颈的鲜血染红,湿透。
粘腻血腥的触感?。
而伤口处血脉的跳动,如此清晰,温顺地贴在他掌心由他掌控,带给艾水月另一种?,无以言表的刺激。
让他想狠狠地上了许慕。
“记好现在的疼痛,和我这些年?所遭遇的相比都算不?上什么?。”他语气森冷。
许慕点?头,“我会记住,和你有关的我都不?会忘。”
艾水月双眼暗中,阴冷地盯着浑然不?知疼痛的许慕,忽然靠近他的脸,似笑?非笑?地问了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许慕并未觉得被冒犯,眉目依旧清澈如许,带着真诚的笑?意?,清朗温柔的与他解释,“是劫,总要亲身经?历,而后方解。华阳十一城的劫,我用七百年?光阴依旧无解,规劝他们离去,是他们不?肯。是故,是劫,总归要来的。”
他一双眉目温柔的能划开寒冬冰雪,偏生暖不?了七百年?孤独的艾水月。
当初的艾水月又多温柔,眼下?的便有多粗暴残忍。
许慕并不?在意?,只将低垂眉眼,把对方的容貌一一铭记,刻画描摹入心,他有种?感?觉。
这次见面之后。
他与水月会分开很久,很久。
“好久不?见。”许慕情不?自禁,再说了一边。
艾水月无情冷嗤了声,眼底三分嘲弄充满讽刺,他不?知许慕是如何将‘好久不?见’四个字说出口的,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最好的时候。
生死之交,此生唯一的挚友。
“你如何敢的?”艾水月眸光如刃,“你的道,可曾想过我?”
喉咙里发出阴沉的冷笑?,艾水月低头咬在许慕肩上,他声音更冷了。
“你又将我置于何地,许慕!”
“你啊,”许慕半垂着的眼帘掀开,目光清明如朝阳,毕生温柔凝成了这一句,“万丈红尘,心中方寸。”
万丈红尘是你,心中方寸也是你。
艾水月一愣,而后便掐着许慕的脖子发出近似癫狂的大笑?,似一场被撕裂的狂风暴雨,比庭院中的那场雨还要颠覆一切。
少年?情谊,秘而不?宣的感?情,他为了许慕放弃了与华阳城顾家的仇,他的克制隐忍,最终换来许慕的得寸进尺,背叛。
如今,他上蜀山寻仇。
许慕却对他说出万丈红尘,心中方寸。
可笑?,可笑?至极。
“可笑?,可怜!”艾水月抬手,将血抹在了许慕光洁清丽的侧脸上,他呵笑?讥诮,“世人尊你敬你,背负天道之人,心系苍生。背师弃友,如今你又逆天行?事,造下?千万杀戮,你的心,真该剖出来给世人看看。”
许慕闻言,也跟着他笑?了,“你笑?起来,还是这般好看。”
艾水月要笑?不?笑?地凝视他,面上笑?意?冰冷,没什么?温度。
但不?重要了,对于许慕而言,是艾水月就?可以了。
“你要如何才愿意?原谅我?”许慕声音压得极低,透着一丝脆弱的哽咽,眼底笑?意?彷徨,潮红泛雾。
艾水月不?答。
许慕又问,“你要看我的心,你拿去便是,你知道的,我最不?怕的就?是疼。”
“你们修道之人的心,脏的很。”
许慕一愣,面上划过一丝悲痛。
窗外风雨交织,屋中灯火明灭,气氛低压。
“你知这七百年?,每一日每一夜,我在想什么?吗?”艾水月掐着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面容。
许慕笑?着摇头,抬起那条被贯穿的胳膊,指了指窗外庭院外的桃花树,枯木枝被风吹的东打西落,而在枯树底部发出一棵脆弱的新芽。
他收回视线,音色温柔如月渡夜,“我在想你。”
艾水月闻后一哂,薄唇不?带一丝温度地贴在了许慕的耳垂,一口咬破了那只泛红滚烫的耳垂,舔舐着鲜血的滋味。
“我想,毁了你。”
下?一瞬,他便扯开了许慕的衣襟,长袍被撕开成破布条,要落不?落地挂在许慕光洁的肩上——
许慕先是一惊,眼中是少有的不?安与惊慌。
艾水月的双手仿佛冰雪,冷得让许慕浑身颤抖。偏生他爱极了掌下?的触感?,是不?见天日的镇龙山底没有的温暖。
他不?留情面地占有着许慕身上的每一寸,残忍而欺辱的拿捏。
许慕面色难堪,而后又恢复成习惯的微笑?和温柔。
他喉结滞涩地动了一下?,语气低迷,“好。”
艾水月将他用力压在龙柱之上,肆意?掠取着每一寸肌肤,似要将七百年?的恨与孤独,一朝还于许慕!
…晋江路上没有车,自己脑补小白龙人身和龙身…
江横面红耳赤,握着酒杯的手都在抖,整个人都他妈的看呆了!
雾草!!!
这种?限.制级的画面,许慕跟小白龙的人身、龙身!
被戏台上的人一比一的复制还原后,比画本子里的还要刺激千百倍!
艾水月干.完许慕,毫不?留情地走?人,一把抽出了那柄将许慕钉在柱子上的长枪。
许慕双目紧闭,浑身青紫,他失去了力量,支撑不?住地直接落在地面,身体止不?住地发颤。
艾水月看了眼染血的枪,想到以后见到这柄长枪免不?得会想起许慕,想起今日。
他直接将长枪折断,丢在了许慕的脚边。
许慕缓缓地抬眸,仰视着他,视线模糊,屋中昏暗,他看不?清艾水月的神情。
艾水月居高临下?看着趴在地上的人,青丝铺满瘦削的后背。许慕似乎是冷到了极致,疼到了极致,整个人还在微微打颤。
眸光沉了一瞬,静了一瞬,复杂而又冷冽,艾水月只说了一句,“从今往后,你我二人再无牵连,死生不?复相见。”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许慕艰难地侧转身体,头贴着冰冷的地面,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道子的一双眼如水,红的胜似三月桃花。
许久后,他才缓缓地站了起来,一身伤口,肩上血流。
他赤足走?到窗边,靠着窗台,伸出手接下?窗外的雨,脸色迷茫而带着微笑?:“死生不?复相见?”
空旷的房间,只有风声,没有人会回答他。
许慕听见,自己淡声回答了自己,“可是,我答应过自己,在死之前一定会去见你一面。”
——
台上戏演完,云雾散去,楼中陷入默契的安静,落针可闻。
江横说不?清心中想法,因为他是真的惊呆了,双颊泛了些绯红,颇有几分尴尬地看向谢辞,轻咳了两声。
谢辞半垂着眼,一脸风轻云淡地吃着菜,神情自若。
至于当事人许慕,俊逸年?少的面容依旧是三分笑?意?,眼神如水温柔,他端着小酒杯浅饮了一口。
仿佛台上那个被欺负到哭喊的道子并不?是千年?前的自己。
艾水月脸色越发的阴郁,似晚来风雪,眉心紧蹙。
捏碎了指尖的小酒杯,他一言不?发地起身走?人。
许慕轻声一叹,与江横道,“这酒,我们等会再喝。”
言毕,他便随艾水月的身影而去。
第56章
在留仙客栈听完戏回去已是深夜, 江横躺了?一宿,满脑子都是小白龙和许慕的事。
他?是万万没?想到,穿着?女子锦霞云裳的小白龙居然是上面那个。
真……真人不露相。
翌日, 黑日凄迷,凉风携雨。
江横在鬼市找寻断云玉下落时, 脑子里还想着?许慕和小白龙现在如?何了?。
谢辞看出他?在走神。
“你在想什么?”
江横抬眼一看是谢辞, 下意识摇了?摇头, “没?什么。”
说完, 他?又情不自禁地补了?句,“我在想华阳十一城, 一千万众百姓。”
“很难理解吗, ”谢辞静了?片刻,见江横手持玉扇不语, 他?道。
“纵然许慕背负天道,但天道并?不是不能舍弃的存在, 当许慕不愿再做天下之人?的道,他?就会成就自己的道, 往后?种种只凭心证, 无所谓苍生, 无所谓道义。”
“成就自己的道?”江横眸光一转, 玉扇在腕骨之上翻了?个漂亮的花式, “你是这样想的?”
谢辞望向窗外景色, 冷清的音色透着?霜雪的质感,很淡,淡的没?有人?情味。
“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只是不再爱苍生罢了?。”
江横闻言怔愣片刻,许久后?才反应过来。
按照原著辞宝善恶分明的性格, 本以为?他?会对?许慕在封龙山的行为?颇有微词,毕竟是以一千万人?的性命去成就一个人?的道。
却不曾想谢辞只是很平静地说出了?这番话。
谢辞所言,又恰好与江横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不谋而合。
因为?江横,也不认为?许慕在这件事上没?有做错。
除非,华阳十一城能屠尽天下最后?一条龙。否则,被北瞿海吞没?城郭百姓,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许慕放出小白龙毁了?华阳城的地脉,北瞿海吞没?一千万众性命是真,又如?何不能说,正是有许慕此举,才挽救了?千年之后?龙气消尽之时的数千万众。
也许会存在更?委婉的做法,只是许慕对?十一城的百姓失去了?耐心。
他?不再爱苍生罢了?。
—
是夜。
华灯初上,无星无月,是鬼市惯有的昏暗景象,楼宇亭台隐在云烟薄雾中,绰约可见,风雅精妙。
江横又到了?留仙客栈用膳。
今日台上点?的戏是《太子出行,尸山血海》,说的是神都太子的故事,每每出征都是因为?修仙界和魔界发生了?战乱,双方?打得不可开交,毁天灭地……而他?便以神谕下凡尘,是一位特地前来打扫尸山血海的神君,弥平灾祸,降福人?间。
江横对?他?的故事不感兴趣,神庭于一个寿命不过两日的人?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就算他?没?有断云玉的诅咒在身,他?也无处飞升。
神梯都断了?。
倒是桌对?面的谢辞,指尖的茶杯许久没?有动一下了?。他?面朝戏台,安安静静地看着?那出戏,眸光深沉似墨。
也是,谢辞不是早说过他?想飞升么。
江横思忖,谢师弟飞升的几率有多大……至少剑仙装逼录全文追完,他?都没?看见谢辞飞升。
台上的戏刚演完,外面便传来一声接一声的炸响。
江横以为?是打雷了?,却见楼里的人?都朝外跑去。他?亦撩袍起身,与谢辞一同到了?外面。
是烟花。
鬼市浮灯,烟花弥空。
仙术点?成了?繁华星河,风月交相辉映,映照昏暗凄迷的长夜,盛景如?歌。
江横眺望远方?,河面升起一排排花灯,半空中用术法炸开的烟花,桃花眸被一片光彩扫去了?将死的晦朔阴霾。
他?弯弯唇角,靠在雕花朱阑上,望向长街四面。
人?来人?往,市井勾栏,锣鼓齐鸣,是灯火如?昼的热闹景致,与人?间的街市更?加拥堵繁盛。
江横眉眼带着?几分轻快意,他?手中玉扇指向一处,“他?们在做什么?”
谢辞淡眸扫去,看见一群穿着?花纹繁复的神都仙袍的鬼修们,按阵法排列。他?们在来到弥河鬼市之前,都是飞升神庭的大修士,模样与气质是千里挑一的貌美。
这群鬼修手持华光溢彩的法器,仙袍流云,头戴神冠仙簪,次第从路中间穿过,道路两旁挤满围观者?。
谢辞回?答江横,“弥河鬼市的规矩。”
“什么规矩?”江横问。
“游城。”
顾名?思义,就是弥河鬼市的一个传统节日罢了?。这样的节日在修仙界不少,星云观里都有过类似的,各宗挑选三?名?这一届最优秀的弟子,然后?声势浩大地组在一起游山,其他?弟子观其风采,心生向往。
江横目光敏锐地从这群人?手持的法器中扫过,未见断云玉的形状。
“断云玉真的在这里吗?”他?已?经不确定了?,至今没?找到线索,毫无头绪。
谢辞未多迟疑,点?头轻应,“嗯。”
江横唇角拉扯出一点?笑意,玉扇迎风打开,摇了?摇也未能纾解内心的苦闷。
他?扭头看向谢辞,“那我会死吗?”
谢辞低眉侧转身,灰绿色的眼眸比翡翠还要通透,似水似镜,凝视着?江横脸上苍白的笑。
他?摇了?摇头,语气透着?不容置疑的果决,“不会。”
江横一乐,玉扇在阑干上敲了?敲,朝谢辞露出一丝轻松从容的笑容,“我信你。”
谢辞对?上江横那双对?自己充满了?信任的双眸,他?微一点?头,眉眼淡淡,眼中露出几分浅淡的温柔。
而更?多的、更?复杂情绪沉没?在眼底最深处,晦暗不可说。
他?知道断云玉在哪,也确定江横在最后?一日能拿到,只是拿到断云玉的方?法……
楼下长街越发的热闹,神都大修士的鬼体开道,烟花灯笼成串,银花金粉扑面,这群卓然绝世的鬼修之后?,是一架由百人?拥簇着?的金色辇御,雕龙绘凤,金色珠帘随风而动,华美异常。
江横眼尖的发现,辇御之上坐着?一位容貌俊逸的青年,月白里衣,蓝青色的锦袍,长发散披在身后?却不显丝毫凌乱,他?腰间别?着?一支青竹短笛。
紧接着?,这青年朝随行在侧的人?递出了?青竹短笛。
江横顺着?短笛朝着?的方?向看去——
离辇御最近的人?竟是艾水月。
隔着?一层琳琅剔透的金色琉璃串珠,他?依旧是华丽绝艳的女子扮相,换了?一把白色桐花伞撑在掌心。
突然,艾水月将手搭在了?青竹短笛之上。
青年眼中含笑,指尖一用力,便将艾水月带上了?辇御。
珠帘摇晃,叮铃声响,满城翘首喝彩。
旁边的人?道出这青年的身份,弥河鬼市的城主大人?。
江横思考着?艾水月与他?的关?系,顺道扯一把谢辞的衣袖,“昨日与我点?戏竞价之人?,是不是他??”
谢辞没?有否认,只说了?句,“无关?紧要之人?。”
言外之意,断云玉并?不在弥河鬼市的城主手中。
可江横敏锐地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他?打开玉扇,转头将脸凑到谢辞耳边,“许兄这回?怕是遇到对?手了?。”
谢辞侧目斜睨了?他?一眼,“这些事,与你何干?”
是与自己无关?,但也不是全无关?系啊。大家都是吃瓜乐子人?,保不齐修仙界多的是蓝倾之流,吃自己跟谢辞瓜的也不在少数。
江横脑海中想起不久前在戏台上看到的面红耳赤的画面……小白龙是真的猛。
不是,他?说想说,平白无故看了?别?人?的小秘密,总该随个份子钱不是?做人?不能太白嫖。
况且许慕曾经说过,若是此次飞升失败,他?就留在鬼市陪水月。
这纠缠数千年的大三?角,他?可以预见到鬼市的热闹!
江横眼中带光,玉扇在掌心拍了?拍,“许兄此番要是追不回?小白龙,你我皆有责任不是?”
谢辞一脸漠然,不答。
江横左看右看,都没?寻见许慕的身影,不禁疑惑,“今夜这般热闹,许兄人?呢?”
谢辞淡声,“上面。”
江横抬头,左看右看都没?看见。
谢辞懒懒地抬手,遥指一个方?向。
江横这才望见,在很远处的一座楼宇之上站着?一道光风霁月的颀长身影,衣袂如?飞,乌发轻扬,发间玉带翻飞身后?,整个人?周身萦着?一层明月清辉般的光彩,姿容清圣纯澈,风华绝代。
然后?,他?身如?轻燕跃下楼顶,似一点?流星,停在了?辇御之前,长街开阔处。
江横定睛一看,许慕落地时的架势虽是不显山露水,但透着?一股正室来找茬的强硬意味,是修罗场啊!
只是离得太远了?些,他?瞧不清楚也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
江横拉着?谢辞下楼,朝热闹处快步走去,寻到了?视野更?开阔的地方?,踮起脚看那远处是什么情况。
谢辞不喜人?多挤来挤去,偏生江横喜欢。他?皱眉沉声,“要不要我把你举起来,看得更?清楚?”
江横乐了?,揶揄了?声,“你要是我爹,我就让你举了?。”
旁边的鬼修瞥了?眼说话的年轻人?,朝江横啧了?声,“如?今中原修仙界的弟子都是你这样的?”
江横拥着?不合时宜的锦袍,面色病白,五官昳丽。
他?抬手用玉扇朝谢辞一指,与那鬼修道,“现今修仙界里的弟子都是我师弟这样的。”
那鬼修藏在袖中的手随意探了?把谢辞,而后?脸色骤变——“这?果然,断了?神梯的修仙界更?是人?才济济,修为?至臻却无法飞升,可惜了?!”
江横听着?鬼修的惊讶慨叹,玉扇轻摇,撇嘴一笑。
这他?妈是男主,能不强吗?
倏地,破空之声传来,一道至纯的道家正气扫过长街,将两旁围观的鬼修们击退数步,让出道来。
江横被后?退的鬼修撞得朝后?倒去,好在谢辞出手揽住他?的腰身。
谢辞足尖点?地,袖袍一甩,便揽着?江横一跃飞上一旁酒肆的楼顶,占了?个吃瓜看戏的好位置。
江横靠他?怀里,怕掉下去还腾出一只手勾住了?谢辞的脖子。反正他?脸皮厚,大家都是师兄弟,互相帮助,做起这种占人?便宜的事也不会羞耻脸红。
江横离谢辞极近,整个人?都贴着?他?的身体,将所有重心和力量交在他?身上。
谢辞鼻尖飘来一阵淡雅的寒英晚水花香。
他?一个垂眼,便能看清江横越发清瘦的身骨,肤白若雪,脸颊清瘦,五官越发的柔美清秀,连呼吸都是经不起折腾的细微匀净。
谢辞皱眉移开目光,喉结上下滚动,音色暗哑了?些许,“能不能好好站着??”
江横眺望远处,此时心思不在谢辞身上,自然没?注意他?情绪上的些微变化,只懒散的回?道,“若是这屋檐瓦片不是倾斜着?的话,我想我可以站得很好。”
屋顶上聚集的鬼修越来越多,毕竟他?们离开神庭后?便在弥河鬼市待了?数千年,寂寞的不行。难得鬼市出了?件热闹事——城主、许慕和艾水月的大瓜!
是人?是鬼都想吃上一口热乎的。
弥河城主姿势慵懒,用青竹短笛拨开一串串琉璃珠帘,他?的手极瘦,手背是骨头突出纤细,腕骨曲折。
珠帘轻动,落出一张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俊逸面孔。
城主缓缓起身,衣袍撩动,下了?辇御。
艾水月一袭缀花云锦长裙,倾城之姿坐在辇御之上,隔着?细雨成串的帘子,没?有人?能看清他?脸上此刻的神情。
不出意外,城主和许慕二话不说,直接在长街上打了?起来。
屋顶上吃瓜的鬼修不少,有给弥河城主镇场子耀武扬威的,也有给许慕拍手称好的。
“天师此次是来飞升的,何故扰了?一池清水,讨人?嫌!”有鬼修面色不善地朝楼下长街喊道。
“就是,我们城主清霄不比那道貌岸然的狗天师好是一百倍?”
“清水就是最吊的!”
“告诉姓许的,在弥河鬼市就没?一个不嗑清水的!”
“哦,没?一个吗?”一红衣女子坐在红羽飞鸾之上,表情不屑地嗤笑,“老娘嗑的就是慕艾,嗑了?两千多年怎么今日就被你们代表了??”
“我嗑慕艾!少年相逢,历经生离,破镜重圆!”
“慕艾!为?爱平山海,区区十一城!”
“慕艾狗都不嗑,许天师只会拿你的龙魂去补地脉,清水却会千年如?一日的照顾你守护你,在鬼市给你一个家!”
“清水毫无磕点?,慕艾惊天动地!”
“那是,你们许天师一出手就是一千万条性命,青霄城主大善人?,比不上!”
……
两方?争论不休,楼下缠斗不止。
最后?,红衣女子那一派中跳出来一人?,朝远处长街打斗正盛的二人?喊道——
“许天师,你一再留手难道就不想翻身了??还是说你想被小白龙压一辈子!”
“!!!”
江横:……我草姐姐,都是当面嗑CP,为?什么你这么吊啊?
许慕闻言一愣,一抬眼,笑容中多了?一丝羞赧之色。
他?很客气地说道,“其实,上下都没?关?系,只要是水月就好。”
江横脚边蹲着?一个小胖墩鬼修,沮丧懊恼道:“水月和清霄城主才是一对?,嘤嘤嘤,清水CP,不逆不拆!”
江横低头看了?眼瘪着?嘴的小胖墩,骂了?句搞不清楚状况的瓜友,突然计上心头,神采飞扬地得看向谢辞:“想不想回?本?”
谢辞眉心一紧,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
还来不及制止他?,谢辞就看见江横出手了?。
江横抖袖,翩翩然立于屋顶之上,优雅开口,声音不大不小,清朗雅正——且慢!
台下打的正热闹,没?人?理他?。
江横无奈,侧头问谢辞:“谢师弟,借我点?灵力?”
谢辞剑指一出,背后?暗蓝绣金的剑袋中青锋挣脱飞出,铮然如?玉的金石击节之音,令周遭一静。
长剑插在青霄与许慕斗法的长街正中间,剑尖没?入地板,剑穗飘摇,剑气沛然,最坚固的墨玉石铺就的长街应声裂出一道道蜿蜒曲折的细缝。
青霄眉心狠狠地皱了?一下,是哪个不长眼的碎了?他?今年刚铺好的地板!
他?看了?眼这把剑,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力量,神力。
仔细一看,明御征圣。
禅璎所铸的七把圣剑的最后?一把,难怪有神力。
青霄和许慕默契地停手,视线皆望向出剑之人?。
谢辞被众人?注视,面若冰霜,波澜不惊地道,“我师兄,有话说。”
“诶?”江横拿玉扇点?了?点?额头,怪不好意思的,但好在自己脸皮厚,而且谢辞愿意出手,说明他?想回?本。
为?了?师弟回?本,江横豁出去了?。
一改局促神态,他?落落大方?地打开玉扇,笑眯眯地朝两人?施礼一拜。
青霄没?回?礼,不耐烦地打量着?这个多管闲事的小子。
许慕则是面带笑意,理了?理打斗中垂在胸前的长发,而后?双手交叠,回?了?江横一个礼。
江横道,“两位斗法虽是精彩,但总归是少了?些趣味,日后?编排成戏本子也不好看,不如?这样,今日由江某设局,围观众人?皆可在江某这里选出你们心中觉得谁能赢下这场斗法之人?,如?此一来少了?戾气多了?分和气,又能让鬼市更?多人?参与进来了?,提高鬼市居民的积极性。”
提高积极性?江横打住,再说下去就离谱了?。
青霄捏着?青竹短笛,似笑非笑,“算盘打到本座头上了?,你胆子不小?”
昨天在留仙客栈就是你拿着?一截青竹短笛使劲地抬价,别?以为?我不知道!江横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眼青霄,而后?轻摇折扇望向许慕。
谁知,许慕直接取出钱袋子朝江横甩了?过去。
谢辞扬手一接。
许慕眼神明亮似一把揉碎的星光,笑看眼前这一幕情景,心中颇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似曾相识感。
他?与江横道,“五百万槐币,压我自己。”
末了?,许慕又朝江横意味深远地说了?一句,“江宗主的胆识总是能让许某想起一位故人?,罢了?,和气生财。”
许慕看似感慨的说到这里,也只说到这里,便不再多言。
此言一出,旁边的人?也都明白,这小子浑水摸鱼拿城主开赌,家里祖坟冒青烟了?吧!
不料青霄反手甩来一个更?为?饱满的乾坤袋,“一千万槐币,压本座胜。”
江横揣着?两个鼓鼓的钱袋子,笑眯眯的记账,“那江某预祝城主大人?武运昌隆,许天师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许慕薄薄的脸皮浮起一层红晕,后?退了?两步。
青霄手中竹笛直指江横:“小子倒是有点?意思,不怕出不了?鬼市吗?”
“是江某说的不对??”江横毫不在意这句威胁,坦然朝对?方?一笑,“那祝您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谢辞嘴角微微扬起,偏头跟他?说,“别?闹了?。”
“我闹了??”江横兴致盎然地反问,顺便应付着?一群掷下千金豪赌的鬼修们。
谢辞抬手召回?明御,长街风波再起。
规则很简单,1000槐币起。
他?给出了?三?个选项。
城主青霄胜,天师许慕胜,小白龙水月胜。
众所周知,水月对?鬼市忠心耿耿,不可能对?青霄出手,那战局还是青霄对?许慕、或者?青霄水月联手暴揍许慕。
从留仙客栈排的戏来看,许慕不一定是水月的对?手,然!许慕毕竟是登过三?次神梯而自愿不飞升的天之骄子,实力到底如?何,大家都很期待。
江横让谢辞装路人?,所有钱都用来押水月。
目前来看。
许慕:4797万槐币,零头不计。
青霄:5198万槐币,零头不计。
水月:789万槐币,其中谢辞投了?680万家当。
看着?满地堆积的青白色的槐币,铺满楼宇屋顶,撒满长街,数不尽的风光秀丽。
江横感受到了?弥河鬼市的十九层大都市,居民购买力远超其他?两个鬼市。
毕竟,这可是积累了?几千年几万年的财富。
抱歉,这些槐币今夜我全要统统拿下!江横藏在袖子里的手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心里小算盘打得美滋滋,露出春风拂面的笑容,静心俯瞰长街壮观的斗法。
第57章
如果生命剩下最后一天一夜, 36小时,你会用来做什么?
江横穿书之前躺病床上等死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关?于死后的事, 有没有地狱有没有天堂自己会去哪里……最后的弥留之际,他跟着冰冷的仪器数着滴答的响声, 三千多声滴答。
但如?今, 江横的回答是。
临死之际我在疯狂地搞钱!
江横好似已然忘怀明日就是最后一天, 此刻全身心地头投入到这场赌局里。
他被谢辞带着又跳上一座更高更坚固的楼顶, 先前看戏的那?座,被青霄一招夷为了?平地。
许慕一身太华玄象神?功已臻无敌, 身后是巨大的金红狮子法相, 他持符立身,一招一式身不动, 破开青霄布下的镜花水月。
三鬼市中最为神?秘的弥河鬼市的城主——青霄又怎是易于之辈?
二人初次交手,打?得难舍难分, 似对战的是此生最后一个对手,拿出了?全部的敬意与?实?力。
风云迭荡, 楼宇尽摧, 满地飞沙走石, 山峦鸟兽嘶鸣, 弥河水浪滔天三万尺。
许慕指尖的光冲天而去, 似要破了?鬼市这片难见天日的苍穹。
青霄奏笛布阵, 鬼鸦掠阵袭天,幻象不断缠绕着许慕身边。
赌局也?禁止下注了?。
许慕:13991万槐币。
青霄:20758万槐币。
水月:789万槐币。
江横跟谢辞说:就这一战,他便可完成一个小目标, 3个亿。
谢辞支着结界挡下青霄与?许慕术法的余威,垂眸瞥向江横一眼, 而后继续端看不远处激烈的斗法。
青霄面色逐渐呈现出青白之色,说不出的诡异阴戾,握着短笛冷声问道,“他欠你的早就还?清了?,臭道士你为何还?要纠缠不休!”
许慕持符下阵,真气汇聚,凭空凝剑。他眼神?一如?既往的澄澈,干净分明,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说过?,会来见他,就不会失约。”
面对许慕的答非所问,青霄双目猩红,啐了?一口血水,“华阳十一城,死伤千万人,是他之过?吗?”
许慕摇头,音色清润如?溪流,却又分外?坚定,“不是。”
青霄嗤笑,鄙夷而讽刺:“可他还?不是一个人顶下了?所有罪过?,替你挡去九天之上神?罚。”
许慕脸色都没变化一丝一毫,没说话。
青霄又道,“他求的不过?是与?你生死不复相见,你还?来寻他做什么!”
许慕一副平静温和的姿态,手上招式凌厉,兵戎相见激出电光火石,锋芒毕露。
他看了?青霄片刻,不疾不徐道:“你说的我都懂,但我与?他,你不懂。城主大人,收手吧。”
青霄再提真元,足下长街应声而裂,化作粉末,手中青竹短笛爆发出刺目的红光,万千地狱恶鬼被青霄召出,极招上手朝许慕袭去。
长街碎裂飞扬的粉末与?挣脱而出的恶鬼在一瞬间——在许慕面前。
犹如?静止了?般,隔着一层结界,光阴冻结。
许慕弃了?灵光凝聚的长剑,指间符咒一甩,右手立于胸前,食指与?中指夹着符咒,明黄的符纸燃出一阵通透的火光,似在下一秒就能将这张符咒彻底燃烧起来!
江横看向许慕那?张被符咒光照亮的俊秀面容。
许慕的面容越平和,他越觉得心惊胆战,仿佛下一秒整个鬼市都会荡然无存。
江横低声问谢辞,“这是什么招数?”
谢辞黑眸如?水,凝视着许慕指间那?张符咒,声音沉了?些许,“是你接不了?的一招。”
“?”江横闻言一愣,玉扇敲了?敲掌心,他侧目打?量着谢辞,“那?你呢,能接下吗?”
谢辞眼睫下垂,“嗯?
江横懒散地敲打?掌心,悠然自得,“此招谢师弟若是能接,我接与?不接都不重?要。”
他言语之间透露出的信任,让谢辞这一刻莫名的觉得放松和舒服,心中情绪微妙,是令人愉悦的快意。
淡然一笑,谢辞再看许慕片刻之后,与?江横道。
“能接。”
只不过?许慕这一招是压了?全部命数在上面,自己自也?需拼上了?性命去接。
只余能不能接下,另说。
许慕脚下粉碎的大地逐渐开满红莲,燃烧着业火之力,符咒变得通红刺目,在即将化火烧热的一刻——
许慕目光被火光映照的异常明亮,眼中笑意之下的偏执也?显露无遗。
他笑着与?青霄道,“城主大人,留神?了?!”
几乎是同时——
琉璃声碎,金色琉璃珠串朝四面八方飞去,所经之处摧城拔寨,楼宇崩塌。
辇御之内,一杆长枪破空而出。
银白似光,水月飞身贴着长枪,身姿矫健优雅。
缀花云锦长裙是炸裂此刻夜空的霞光,繁复华丽的飞旋,却丝毫不影响艾水月持.枪一扫,击飞了?对阵中的二人。
这柄长枪正是命犯桃花。
枪柄的粉玉挂坠摇晃活泼,是三月最美的桃花。
许慕见好友出招,哂笑一下,便收了?指尖的符咒,换了?左手提上桃木剑,应付艾水月的枪法。
艾水月的一招一式他是如?此的熟悉,闭着眼睛都能应对。
溯灵蝶助艾水月解开前尘往事,数千年不曾用过?的枪法,亦令艾水月深感熟悉。
青霄化去了?招式,定睛凝视艾水月,看对方使用着他未曾有幸交手的枪法,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皎美之姿,吞天之势。
枪尖与?剑刃碰撞,发出天雷声响,银光如?闪电,浩荡震山河。
许慕被击退,青霄也?被击退,水月提.枪,抬起那?张阴郁美丽的脸庞,冷冷地看向众人聚集的楼顶。
江横终于看见和梦中一样的眼神?,小白龙阴柔的面相上傲气与?美貌融合得恰到好处,七分俊美三分英气。
下一秒,江横有意识地预感到小白龙要干嘛!
暗道不好,他连忙抓住谢辞的衣袖,“快躲,他要掀桌子了?!”
屋顶并没有桌子,掀桌子只是想说——有人要发飙。
谢辞揽着江横避闪开,而反应慢的人全被一枪横扫,龙气磅礴霸道,一举将毫无防备的鬼修们击个正着,东倒西歪的趴在地上起不来。
水月打?跑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鬼修之后,看都没看青霄与?许慕,直接化龙离去。
青霄见状连忙追了?过?去。
许慕站在原地目送着艾水月的离开,一如?当年,他习惯了?看水月离开的背影。
收回视线,他垂目看向指尖的符咒,想了?想,最后还?是朝空中一抛,化作满城桃花,片片都是用灵气浸染过?的莹润,花瓣粉白相间,香风清甜,浪漫迤逦。
—
江横与?鬼修们分了?钱,带着剩下的槐币和谢辞美滋滋地回去。
路上正巧遇上了?许慕。
许慕面带笑意,问江横赢了?多少。
江横竖起两根手指,“不多,两亿八。”
许慕笑,从袖中拿出一张两千万票据的槐币给他,“诺,拿去凑个整。”
“?”江横一愣,不接,“你有两千万怎么只押自己八百万?”
许慕闻言睫毛颤了?颤,摸了?下鼻尖,似有几分难为情,声音轻微了?些许。
“我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赢不了?的。但又忍不住想试上一试。至于这两千万,原本是打?算留着我和他在鬼市过?日子用的。”
这个他,自然是指艾水月了?。
“那?你为何又要给我了??”江横看着他朝自己递来的槐币,心生不解。
许慕眼似辰星,明亮纯澈,教人看不出半点心思。
“因为我喜欢整数。”他笑着回答江横的问题,补了?两个字,“圆满。”
这个解释,江横心中颤动,一股怅然和怪异的熟悉感涌上,而后又飞快地抽离消失,让他想仔细回味这稍纵即逝的悲伤情绪是从何而来时已经无从着手了?。
“我也?喜欢圆满。”江横接过?许慕手中的票据,瞧瞧看看,笑着回应许慕,“这是酒钱。”
许慕好整以暇地抱臂看他。
江横唇角一扬,“今夜,我请你喝酒。”
三人相邀,回了?谢辞朋友的住处。
许慕眼观庭院,颇感诧异,他二人居然住在此等好地方!
等他跨进门槛的那?一刻,头皮犹遭雷击般麻了?一下,刺刺的酥麻一下传遍了?全身。
就仿佛,他踏进了?一个曾经造访过?数次的院子。
特别是当他看见庭院里那?棵罕见高大的寒英晚水后。
当时在风岚石城中,许慕看见开得稀疏的寒英晚水,便隐约对这种梅花有些在意的情绪,没想到在这里又看见了?。
许慕记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年轻的时候来过?此地,他活的太久了?,也?许来过?,也?许没来过?,又或许是听人说起过?……
身边的人总是离离散散,难求圆满。
长着雀斑的小鬼奴们看见秀美清隽的道子,围绕道子转了?一圈,欢天喜地的摆开宴席,备好了?珍馐佳肴和佳酿。
三人便选在了?寒英晚水盛开的树下,一方白玉石桌,四张玉凳,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江横没问许慕关?于过?去、关?于小白龙的事,一个被女装攻当街抛下的天师受,已经很可怜惹!
“许兄,”几杯酒下肚,江横竟是与?对面年轻道子称兄道弟起来,顺手夹了?颗花生米,唇齿酥香。
江横问道:“明日飞升,你有几成把握?”
许慕听闻江横如?此称呼自己,微微一怔,而后便露出轻松愉快的笑容,爽快说道:“零成。”
江横当他说笑,便陪着他一起扬起唇角。
许慕端酒浅饮,不一会儿便空了?。
江横一把拦住准备给许慕倒酒的谢辞。
他与?许慕说道,“别光顾着喝酒,吃点菜。”
“好呀,”许慕手持流光杯,眼中波光荡漾,碎光笑意。
江横细品佳酿,歪着脑袋看他:“许兄,你醉了?吗?”
许慕摇头,“渡月兄,我没醉。”
这一声称呼,令江横瞬间清醒!
他借着酒劲喊‘许兄’是尊称,但曾经的天道之子喊自己大哥?这一声‘渡月兄’江横可受不起!
江横摆手,跟他讲清楚:“我喊你许兄,你喊我渡月兄,还?说你没醉?不过?今夜不管你醉还?是没醉,你这个兄弟我江横交定了?!”
“哦?”许慕笑得意味深长,酒杯放在谢辞旁边。
谢辞淡如?烟雪,给他倒了?一杯。
几杯酒下肚,不用术法逼出,故意留下醉意上头,趁朦胧月色,寒英晚水纷然胜雪。
还?是,不如?他那?年在龙鳞台上见过?的桃花漂亮。
许慕一笑,脸颊微红,拱手朝谢辞拜了?拜。
江横连忙起身拜了?拜许慕。
许慕笑容无瑕,把玩小酒杯,撩开垂在脸庞的青丝,意味深长地道了?句,“言秋兄,渡月兄,今日畅快!”
数千年不曾有的畅快!
他在今夜见了?水月。
和他交手,看他手持自己所铸的命犯桃花。
他在今夜与?江横、谢辞喝酒。
和两位友人开怀对饮。
他在今夜。
但求一醉。
许慕一杯饮,眉宇间掩不住少年纯真意气,身姿却坐得端正笔直。
“能遇见你们二人,实?属许某三生有幸!”许慕笑着,连饮三杯,“敬,三生有幸。”
江横摇着手中的玉扇,饮着小酒打?趣许慕:“敬三生有幸?”
许慕面上流露出的笑容是真切的,是打?从心底的快乐,让江横也?忘掉了?烦恼,跟着他开心,跟着他展露笑颜。
谢辞眼眸平静,望向笑得跟花儿似的二人,淡声开口:“一定要在明日飞升吗?”
与?江横拼酒的许慕收了?声,笑容一顿,侧头转向谢辞,眼波清明的好似不曾醉过?半分。
“是。”
谢辞不言,又给许慕倒了?一杯,顺便也?给江横倒了?杯。
许慕眼眸明亮,他垂眼看着杯中酒,杯中酒的倒影亦看着自己,只要一个不说话,另一个就不会说话。
但总有人要打?破沉默。
许慕朝杯中酒的倒影释怀一笑,抬眸跟谢辞说了?句:“在淮阴古城的古井里,你看到了?什么?”
谢辞闻言皱了?眉,敛了?神?色,眼光深沉地看向许慕。
“我也?觉得荒谬。”许慕不追问他看到了?什么,但一定是让谢辞觉得荒谬的东西。
许慕摇头一笑,仰头望向苍穹之上悬挂的黑月。
院中的寒英晚水,熟悉的楼宇亭台。
“从我踏进这间院子的那?一刻起,我就感觉到荒谬。”许慕说着,饮了?一口酒,“或许更早,在风岚石城遇到你们二人时。”
谢辞不答,面上维持着波澜不惊,内心却已经有了?波动。
是的,他和许慕一样,觉得荒谬。
“什么荒谬?”江横不解,三分醉意地撑着脑袋。
许慕举杯敬了?江横一杯,目光是少有的狡黠,点点笑意:“你拿走十全十美的时候,最荒谬。”
“我怎知这伞是小白龙的?”江横笑出声来,摇着有些昏沉的脑袋,“说来也?巧,竟让我们凑在一起了?,哈。”
巧?许慕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江横,而后再看面无表情的谢辞。
他知道谢辞明白他口中的荒谬,绝对不是‘巧’字能掩饰的。
许慕道,“你会发现,很多事情无法改变。”
谢辞抿了?口酒,半晌没说话,良久后淡声回应:“就算如?此。”
他说完四个字后便停顿了?。
许慕耐心等待下文,许久没有等到下一句,他心下了?然。
晃着杯酒敬了?谢辞,他又看向枕着胳膊趴在桌上的江横,微微一笑。
江横醉意朦胧,回了?他一个笑,抬手抓住空中飘落的梅花瓣,在吹一口气将花瓣吹开。
“就算如?此,”许慕结果?谢辞的话,眼睫一抬,眸光映水。
他笑着,语气异常坚定:“但我希望渡月兄,可以活下去。”
生命还?剩最后一天。江横感动的稀里哗啦,他是穿书过?来的一缕孤魂,不仅和男主成了?好兄弟,还?遇到了?上一辈的天道许慕,许慕不仅不计较他使计逼出了?无曌印,还?大度地带自己来了?弥河鬼市寻找一线生机,眼下许慕要渡劫飞升,还?不忘祝福自己活下去!
上辈子弥留之际,他躺医院里,只有机器滴答滴答的冰冷声音。
酒劲上来,江横扇开的眼尾如?雨水打?湿的西府海棠,片片绯红。
许慕偏过?头看了?江横许久,终是忍不住感慨,江横真的很像他那?位已逝的故人。
还?有谢辞。
许慕叹了?一口气,再看杯中用寒英晚水酿造的美酒。
酒喝了?大半,江横这才?想起来问了?句:“不知酒名,为何修仙界没有此等佳酿?”
谢辞不答。
深感荒谬的许慕开了?口,“大梦千年。”
“好一个大梦千年,”江横当许慕活得久,见多识广。
他道,“但愿此夜长醉。”
许慕笑得更开心了?,江横说这句话的时候越发像他的故友。
谢辞神?色淡然,抬头看了?眼寒英晚水。
许慕学着江横的动作接了?片落花,不知今夕何夕,风吹花落谁家院。
他侧头再看谢辞,说:“或许是,大梦万年。”
尽管许慕是说笑的语气,谢辞心中却起了?惊涛骇浪,沉默了?。
江横接过?话头:“千年足以,万年不过?是蹉跎岁月,光阴消磨。”
许慕诧异,看来江横是误解了?他的意思,不过?说的也?对。
他却忍不住反问,“若有人舍不得,愿意蹉跎万年待在原地,做一件事呢。”
万年做一件事?江横摇头不赞同,“有病。”
有一万年的时间做什么不好,待在原地?
待在原地就能修仙成神?了??
许慕开怀一笑,抬起下巴,别有深意地望向神?色冷清的谢辞。
这一刻的谢辞,脸色是复杂难言的。
故人相逢,花前月下,把酒言欢。
江横嗅到八卦的气息,歪着头问,“谁蹉跎万年待在原地了??”
“不说这些,”许慕不答反道,“渡月兄,喝酒!”
行吧,男人不能八卦。江横举起酒杯:“谢师弟,满上!”
谢辞倒酒,三人举杯。
桃花瓣随风吹入玉石铺就的庭院,寒英晚水悄然绽放,幽香之中,花白纯洁无暇,宛若莹润的月光,笼罩在三个各自俊美仙风的年轻人身上。
—
翌日,黑日临天。
江横与?谢辞去了?鬼市的飞仙阁,建造在鬼市十九层,七层高楼,轻盈如?鸟,鎏金宝塔,每一层都挂着往日飞升的神?君留下的祈灵灯。
仙风开路,桃花满天。
这一日,城中无数人前来观望,就连昨日与?许慕死斗的青霄也?来了?,派人镇守飞仙阁,防止又想从中作梗者。
参观的鬼修们没有一个敢拿许天师飞升的事开玩笑设赌局,他们都神?情郑重?地望着千年来没人飞升过?的飞仙台。
今日若是旁人来此飞升,十九层的鬼修不会大清早就来蹲着。
但来人是许慕,他一定是最有希望的那?个人。
曾经两次弃神?梯而不入神?都的许慕,绝对可以。
这些鬼修都在心情激动地等着许慕过?来。
不多时,道子从长街一端缓步走来。
他穿着那?身蜀山的白衣道袍,衣袂眠云,宽袖轻袍,清朗雅正,身形好似月明风清,拥有少年最纯净的美好气质。
许慕素白的手撑着那?把红伞,伞檐玉带飘飞,仙人如?画。
围观众人皆是上过?神?庭的,交头接耳,赞叹道:“许天师不比天上的神?官差,皓月远甚萤火微芒。”
江横和谢辞站在前面,看着许慕撑着‘十全十美’从远处走来。
那?把可以去冥海的红伞是江横在昨晚送给许慕的。
他希望许慕考虑清楚再飞升,不留遗憾,不负十全十美的美名。
许慕接了?伞,眼神?清明地对江横说:“渡月兄,你还?没找到救命的fire灵芝吧。”
江横醉醺醺的,他哪里是要找什么灵芝啊,摇头笑了?笑。
许慕道:“明日飞仙阁,你记得来。”
第58章
只有飞升历劫之人才能上飞仙阁。
神都天劫的威力令人闻风丧胆, 经历过的大仙家们都懂,很多仙家飞升之后在神都销声匿迹,因天劫造成的损伤而躺了几百年的也不在少数。
江横眼观天色, 还不错。
黑日?比昨天要更明亮,云层被风吹开?稀薄透光, 看上去?透彻豁亮, 光可鉴人的地板上能看出模糊的人影。
他低声问谢辞, “稳吗?”
谢辞淡然?不语, 脑中混乱的记忆已经给了他答案。
看着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场景。
同样的人。
相同的事。
他想起昨夜的酒。
大梦千年。
是不是依旧无法改变,既定好?的命轨。谢辞在想。
江横头一次见人飞升, 颇为欣喜地扫视四周, 倒是遇见了好?几张在留仙客栈喝酒听戏的熟面孔。
曾经二弃神梯的天道之子要在鬼市飞升,不管是对许慕此?人心存好?奇的, 还是单纯吃瓜看戏的,飞仙阁四周围满了鬼修。
这群鬼修心如明镜, 许慕这次飞升是肯定的,绝无可能出意外, 除非这小子压根不想飞升!
江横收回逡巡全场的目光, 问谢辞:“小白龙来了吗?”
谢辞道:“没有。”
江横确实没在人群里找到艾水月的身影, 再?看云淡风轻的许慕, 他喃喃自语:“小白龙不担心吗?”
谢辞不答。
江横看了眼越来越透亮的天空, 有些刺眼的光晕笼罩着鬼市。
倏然?, 在喧哗热闹的街市,他耳畔传来清晰明了的声音——
空灵,不辨男女的声音。
你不想阻止吗?
江横猛一回头, 四处张望,没有任何异样。
谢辞望向远处的飞仙阁, 似乎并没有听见那缕声音。
是谁在跟他说?话?江横心神不宁,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而他应该在这个时候去?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是什么事情?
他不知?道。
但不安鼓跳的心脏绝对不是因为命不久矣的自己,那是为了什么?
江横额头急出了汗,仔细回想春山城、风岚石城、弥河鬼市这一路走?来的种种,这个空灵的声音来自于谁,为什么要对他说?话?
而他到底应该阻止哪件事?
许慕飞升?
正午。
许慕素手如玉,从红伞的伞骨中抽出一块灵芝状的通体流火的玉石。
众鬼修炸开?了锅,议论纷纷:“这就?是神谕?”
众人:“怎么和我以前所见不同,这回竟是灵芝状?”
众人:“放屁,太子手里的神谕不是这样的!”
众人:“神谕与万象一样,皆可化形,世间万物。”
万象是牧云生的法器,可化万物。
江横看见灵芝时,想起了昨晚醉饮,他与许慕说?过,要找fire灵芝续命。
结果今日?,许慕便拿出了‘灵芝’。
江横剑眉微蹙,身体因为激动而紧绷颤抖——是不是说?,众人口中所说?的‘神谕’,其实就?是另外半块断云玉!
江横打开?玉扇,询问谢辞:“那就?是我们要找的另外半块断云玉?”
谢辞凝视着远方?的许慕,和记忆中一样的场景。他淡声道,“也许吧。”
江横挑眉:“所以你早就?知?道断云玉在许慕手中,而许慕想飞升则一定会来弥河鬼市,所以我们才到了这里。”
谢辞淡看江横,垂眸颔首。
江横觉得谢辞当真是聪明,算到了最后一步。
但他有一点没明白,便直接问谢辞:“那谢师弟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万一许慕在我死?后才拿到神谕飞升呢?”
谢辞沉默了片刻,凝视着江横的面容。
不会有这种可能。
因为这里的一切他都经历过数次,许慕会在断云玉血咒的最后一日?前在飞仙阁历劫。
每一步都是被命运计划安排好?的,只要顺着这条路走?,就?不会错。
但他没办法告知?江横这些,也不能告知?江横。
谢辞无数次翻遍这些沉重?纷繁的记忆。
其中有一次轮回,他在春山城醒悟后便将记忆的一切都告知?了江横。
那一世,江横成为无脸神像的信徒,在师如弗的小院中用右手将自己掐死?,尸体与灵魂供奉给了无脸神像。
这些记忆,似乎从来都只能让他一个人承担,不可说?。
“谢师弟?”江横轻声唤了声走?神的青年。
谢辞眼帘低垂,闭眼片刻,声音低沉:“天道可算。”
江横挑眉,颇有几分好?奇,“那你算算,许慕能否飞升?”
谢辞皱眉,抬眼看向江横,刚掀开?唇角似想说?什么。
天边骤然?雷鸣!
天雷阵阵,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一道银白的雷电从云层中显露形貌,并未立即落下,似乎在等?待什么。
江横身后的老修士难掩激动神色,“来了,渡神天劫来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两声,三?声……
老修士数着数着声音越发?沉重?,眉头死?死?地拧在了一起。
他震惊地看向飞仙阁上的白衣道子,与旁边的道友说?道,“坏了安怡仙姑,这不止一道!”
密密麻麻的天雷布满天空,黑日?隐蔽在稀薄的云层中,闪电银光映照天雷,风卷残云,电闪雷鸣!
百道,千道,神都雷劫逐渐排满了鬼市的整片苍穹,弥河鬼市十九层被映照的无一处黑暗,久违的骄阳烈焰,白的好?似人间酷夏。
渡神天劫,一触即发?!
正常的修道者飞升只受一道!
天道之子,十道。
这里的鬼修在来到弥河鬼市之前都是经历过飞升的,对天雷是在了解不过了,只听雷声便忆起过去?的惊骇经历。
遥看飞仙阁上,天雷排空以待,一老者捋了捋胡须,声音发?紧的感叹:“这怕不是华阳十一城的血债。”
另一人也回过神来,长叹了一声,“千道雷劫,顾疏雨是想要许慕血债血偿啊!”
有鬼修扬声朝远处喊道:“许天师,你快些下来吧!”
人群中间供着一张华盖宝座,青霄原本闭目休憩,无奈众鬼修的议论声越来越热闹。
他先是不屑的冷笑,心想华阳十一城的血债明明是艾水月一人抗下了,许慕还有脸提?
可等?他懒懒地睁开?眼,看见飞仙阁的上空时!
青霄瞬间变了脸色,当即吩咐众人后退!
老者越过人群走?到前面,隔着飞仙阁的结界,语重?心长道,“许慕,下来吧,这不是你能渡的劫!”
安怡仙姑一袭仙衣神袍,手持拂尘,端正走?来,她抬头看了眼雷电苍穹,面露遗憾悲悯神色,“迟了,他已经招来了渡神天劫,避不开?了。”
“这,诶。华阳十一城的血债到底还是得许慕来偿啊。”老者掐指算了算,唯余叹息。
青霄见状,扬声朝飞仙阁上的道子厉声呵斥,“还不下来,你想找死?吗!”
江横来不及感叹情敌之间也有惺惺相惜的纯洁友情,就?见第一道天雷冲出了云层,朝着飞仙阁风驰电掣般劈了下来。
许慕站在飞仙台上,一动不动地挡下。
他依旧只是微微一笑,温润如玉地回答飞仙阁下所有人的担心。
“我一人之事,一人担之,不会损鬼市一分一毫,不会让雷劫伤鬼市一花一木。”
“……你!”青霄脸色很是难看,心情也万分复杂,跌宕忐忑。
遍布苍穹的千道雷劫,暗含的深意便是当年艾水月根本就?没能替许慕承下华阳十一城的劫和债,这些血债依旧都算在了许慕身上!
青霄纵然?再?不喜欢这个为了师命、为了天下苍生而牺牲过水月的道子,但终究是不忍,派人速去?请闭关的水月,来飞仙阁!
江横听他们说?了这么多,也明白了这千道雷劫的由来——
江横病态雪肤的面容僵住,如风雪吹袭了一夜,原本对于好?友飞升的喜悦,对于自己找到断云玉解除诅咒的快乐,顷刻间烟消云散。
一股寒意,一股惧意,悲痛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想起昨晚喝酒时,他问许慕‘明日?飞升,你有几成把握’。
道子笑眼盈盈,说?:零成。
他以为是道子醉了,没想到,是许慕早料到会如此?!
江横情急抓住谢辞的胳膊,眼眶发?红地望着冷清寡淡的谢辞,声音微颤:“今日?之事,你也算到了?”
谢辞沉默了许久,他没有算,只是隐约知?道。
有些事就?算经历过,但再?经历一遍,还是让人觉得难过。
谢辞胳膊被江横抓的生疼,他垂眼望见江横发?红的眼尾,看出江横的悲伤。
谢辞喉咙发?堵,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看着江横难过的脸。
他心上生出一丝一缕的疼,清晰明了的刻骨,让他窒息。
谢辞目光收紧,只说?了句,“是他自己的选择。”
江横无话可说?,没有人能强迫许慕做任何事,自然?是他自己的选择了。
他也终于明白,方?才那缕声音所说?的——你不想阻止吗?
他想阻止,可是。
来不及了。
江横亲眼目睹这一切。
许慕一脸单纯笑容,用清瘦高挑的身躯接下一道又一道天劫,密密麻麻,交错如织,困住了飞仙阁,旁人不得靠近,是一处不得挣脱的刑场。
百道之后,先前意气风发?的道子,身影渐渐开?始潦草了画面,白衣渗血,乌发?凌乱,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眼神。
依旧纯澈善良,带着浅浅笑意。
江横手指紧绷着,在发?抖。
他第一次目睹渡神天劫,无法准确的形容出那种力量,那是能摧毁一切的可怕存在,无情无私。
如果他早一点意会到那缕声音的提醒,在天劫来之前阻止许慕踏上飞仙台——
他说?有机会拦下许慕的。
但是,他错过了这个时机。
江横满心崩溃,想明白这其中关系的他怔愣在原地,紧抓着谢辞的胳膊,面白如纸。
“许兄,还能活吗?”
他没问还能飞升吗,江横潜意识觉得这个答案,渺小的绝望。
谢辞眼神黯然?复杂。
在风岚石城见许慕的第一眼,他就?知?晓许慕会死?在弥河鬼市,和记忆中的线一样。
可是,他这次不想遵守记忆的安排。
他不希望许慕死?在这里。
他想救下一个记忆中本该死?去?的人——
来证明记忆是可以篡改的!
眼见天雷一道道落下,谢辞与江横说?道,“你在此?处等?我,不要轻举妄动。”
江横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脸色一紧,隔着衣袍紧紧地抓住谢辞的胳膊。
谢辞垂眸看着他泛红的眼眶,抬手拍了拍江横的手背,“不会有事。”
江横一直以来对谢辞都是言听计从,无条件的信任,唯独这一刻,听着谢辞说?出这四个字,他不敢轻信。
“江横。”谢辞抬手,指腹抹掉他脸上的水色,冰凉的泪水似是无意识冲出眼眶的。
他声音低了几分,难得的温柔,“你不要担心,在此?处等?我。”
江横眼眶涩痛,深吸了口气后缓缓松开?。
“你要小心。”
顿了顿,他朝谢辞的背影喊道:“一定要小心。”
谢辞顿足,没有回头,只是用力点了下头。
下一刻,拂袖间明御征圣冲出剑鞘飞至空中,雪亮长锋穿透飞仙阁的神力禁制,众人看见一袭黑色锦衣的年轻人以清尘绝世之姿飞向飞仙阁,步入渡神天劫之中!
第59章
那是因为?谢辞没有?死, 而且修为?恰好?到了渡劫期,所以能顺利通过飞仙阁前设下的?禁制。
修长凌厉的?身影,瞬间入了跃上飞仙台。
鬼市所有?人都是死过的?, 纵有?修为?高深者?却无法以魂体渡劫,更没办法跨过飞仙阁前那道上神留下的禁制。
便是说, 他?们有心想替许慕挡一波渡神天劫, 也没上飞仙台的?机会。
神罚已落, 许慕绝无生机。
当真要让他?死在弥河鬼市?纵他?不喜许慕, 但?也只?是对少年时的?许慕的?不喜,对背弃挚友的?许慕的?不喜。
若真恨一人至死, 青霄不至于在明知道拜访弥河鬼市的?三人是许慕之时, 还让艾水月去淮阴古城接引渡河人。
许慕或许有?错,但?所谓的?神都放任顾疏雨的?行?径便是无过吗?
青霄眉头深深皱起?, 心中答案明显。他?立刻做出?反应,甩袖起?身踏入众鬼修之中。
鬼修们自动散开, 看向城主。
青霄青白俊脸,阴沉少有?情绪外露, 此刻墨色金边的?广袖翻飞, 露出?修长一截血痕缠绕的?腕骨, 十指飞快翻转结印, 血痕涌出?数血珠子伴随灵光走阵——
结灵!
腥风乍起?, 灵阵既成?。
青霄一己之力虽已至极, 但?不足以与神都相抗衡。
他?以血为?契,献祭自身为?阵眼,沉声一喝:“同修, 助我——!”
“喏!”
“喏!”
“喏!”
整齐划一的?响应声,在一瞬间响彻整片鬼市。
成?千上万的?鬼修自发入阵, 列阵以待,不管是站‘青水’还是‘慕艾’的?,在此刻一呼百应,席地而坐,高举双手结印,将?灵力修为?在一瞬间整齐地输送给青霄。
青霄祭出?的?大阵血芒万丈,直接飞起?顶在十九层的?鬼市天门入口,对抗朗朗苍穹,势必要抗神罚。
纵不可挡下所有?,但?若能挡一道便是一道,能削弱一分便是一分。
飞仙阁上,两百三十七道神罚已降。
谢辞下颌紧绷,眉目霜雪冰寒,竭尽全力替许慕分去了一些。
大部分还是落在了许慕身上,他?动作有?几分迟缓,偏过头转身,看向脸色发白的?谢辞。
许慕已经料到今日的?局面。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不应该在飞仙台上的?谢辞,脑海中无端想起?那一年——他?造下华阳十一城水祸之后,神都天罚落下,他?有?一位故友。
也曾不顾生死地帮他?。
他?们一样历经生死。
他?的?故友,是现如今被世人口诛笔伐的?魔界少主。
晏西?楼。
晏西?楼说,不是为?了帮他?。
但?许慕知道。
少主就?是想帮他?,因为?他?们一样。
他?们看不惯天道。
看不惯天命生死。
看不惯神庭诸神。
看不惯世间的?林林种种。
…
他?们本可以做踏碎天道之人,唯证自心,洒脱超然,自成?一境,与天地齐名。
却。
偏偏都是红尘中人,挣不得脱身。
许慕朝谢辞露出?了笑?容,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笑?。
是一种很悲凉的?情绪,脆弱又遥远,满目悲悯。
眼前?之人并不是晏西?楼,许慕敛睫,眉目清明地看向他?。
却总会在谢辞那双灰绿色的?眸子中,想起?故友。
“谢谢你。”他?对谢辞说。
晏兄。
谢辞被惊雷击中左臂,击碎了护身结界,后退了十余步才稳住身形。伤口狰狞,他?却似浑然不觉,神情冷然无波,淡声回了许慕。
“我并不是为?了帮你。”
熟悉的?答案,许慕已经不想去分清什么,只?顾说着自己想说的?。
“是,我知道。”
许慕低声轻笑?了几句,眉目温润:“我知道,你不是为?了我。”
谢辞见许慕此时的?笑?容颇有?几分恍惚,眼中少了往日神采,似已经认命。
谢辞反应灵敏,布阵护在许慕周身,冷声果断道,“天命不可自算,就?算只?有?零成?把?握,我定要助你逆天!”
“啊这?”许慕颓然一惊,随之而来的?便是凄凉怅然。
他?静看站在身侧的?谢辞,忽地一笑?:“许多年前?,我那位故友也是这样说的?。”
谢辞不说话?,静心应对天劫。
纵有?青霄结灵挡神罚,可那不是几十道、几百道的?天劫,挡不下所有?,一道道银白霹雳的?惊雷破空而来,不绝如缕。
飞仙台上灵光炸裂,鲜红一片。
就?在谢辞抵挡不住之时,再无克制保留,直接释放出?体内的?魔族之力,一团暗紫色的?魔灵从足底升起?,瞬间朝四面八方?漫延开来,铺满了整座飞仙阁。
许慕浑身染血,早就?聚不起?精神了,眼中的?疑惑也显得迟缓,怔怔地看向正在释放魔灵的?谢辞。
台下的?鬼修也看见了。
他?们惊讶万分:“他?身上怎么会有?魔气?”
“此子到底是何来历?”
“难道和晏西?楼一样?”
“不对,他?不是一般的?魔族之人!”
“当年晏西?楼拜中原修仙界修仙论道,仙魔两道皆修,无愧天下第一人。”
“这不是废话?!”
“要不然,你以为?神梯是谁人都能斩的?吗?”
青霄亦看见飞仙阁上的?变数,惊讶于谢辞竟隐藏的?如此之好?,而且能同时操纵两种力量。
一身气魄,确实与他?曾见过的?晏西?楼极为?相似。
但?眼下并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不管魔修和是仙修,此时此刻只?有?一个目的?。
青霄腕骨鲜血越来越淡,不断催使灵力来维持大阵,厉声喝斥道:“凝神,助阵!”
小声议论的?鬼修立刻不言,收敛心神,全力以赴。
江横见台上生变,猛然间想起?那一年他?在晓云峰上卧病不起?……
小哑巴。
除夕生变,临涯夜闯观世殿对他?动手之际,小哑巴一身魔气地挡在他?身前?。
临涯死后,谢辞并未提及小哑巴是魔族一事。
还有?。
谢辞那一手精妙绝伦的?傀儡术。在春山城时,江横就?见识过了。
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事情在一瞬间串联起?来,江横心中有?什么裂开,又好?似被什么填的?满满的?,说不出?也描述不清,那股情绪让他?心口涨的?发疼。
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飞仙台上的?情况,暗红的?双目被水光冲刷的?模糊又明亮,情绪翻涌如海。
台上。
谢辞已然伤痕累累,脸色越发的?冷白沉默,一袭黑衣身长如玉,站姿笔挺,纵是衣袍滴血,也散不去他?眉眼间冷漠疏离的?傲气。
不可一世,绝不认命。
真的?,很像晏兄啊。
许慕感叹,可他?早就?算过十七八次了。
从风岚石城初遇谢辞的?那晚起?,他?就?算过谢辞的?来历。
晏兄还活着,从未离开神都。
他?是曾经的?天道,参星判命,不会出?纰漏的?。
看来,也只?是像了。许慕喃喃自语,情不自禁地说道,“你真的?,很像晏兄。”
谢辞闻声,却置若罔闻,只?是灰绿的?眸子暗深了几分,近似苍色。
与晏西?楼,如出?一辙的?双眸。
密密麻麻的?神罚如同狂风暴雨袭来,应劫之人是泥泞不堪的?猩红地面,被风吹雨打,皮肉坑坑洼洼,白骨狰狰。
许慕一面应劫,在这场要命的?暴雨之中想明白一些事,朝谢辞摇头一笑?,气息紊乱,“可你不是晏兄。”
许慕音色孱弱,倏尔坚定似晚照残烟,“你就?是你,你是谢辞,我的?言秋兄。”
谢辞心中钻出?一缕说不明白的?失落。
他?不是晏西?楼。
本就?不是。
为?何当许慕如此肯定的?说出?这个事实时,他?没有?丝毫轻松洒脱的?感觉,相反,他?每一寸肌肤筋骨都充斥着烦闷与不甘,怨怼。
还有?浓烈的?恨意。
这种复杂阴暗的?情绪,是他?平生不曾有?过的?。
紧接着又是一道神罚——
谢辞情绪翻涌,分神之刻而没法完全挡下,半个肩膀迸发出?数丈高的?血光,温热的?鲜血溅红了半张侧脸,俊美阴戾,仿若历经生死决杀的?修罗。
鲜血滴在嘴边,染红浅绯色的?薄唇,艳丽而惊心动魄的?冷寂。
谢辞甚至连擦嘴角的?时间都没,一道紧接着一道,无休无止地降下。
许慕费力抬起?垂下的?眼睫,并指掐符,招来金色狮子法相替谢辞挡下。
轰鸣巨响,灵光荡开横扫长街小巷,许慕脚下与周身全是破碎的?阵法残片。
整个弥河鬼市都在颤抖,身体发麻。
许慕仰着纤长的?脖颈望向白光透亮的?苍穹,凝视神罚天劫,仿佛看见了云层之后的?神庭,那些个神君们。
可笑?。
许慕抬起?鲜血淋漓的?手臂,用手背抹去嘴角残红,无声胜去万声。
他?不会倒下。
关于华阳十一城的?。
他?没有?错。
纵是身死道陨。
他?没有?错。
就?算千道、万道神罚加身。
他?没有?错。
哪怕尸骨不存、魂飞魄散。
他?没有?错。
这天劫已是浩瀚的?如屋檐落雨,许慕眸光懒散地看着,不经忆起?多年前?的?那一晚,烟雨闲庭落了场无休止的?大雨,水月从蜀山离开时。
也是下了这么大的?一场雨。
他?在窗口,接住了雨水,凉凉的?。
他?很疼,想求艾水月留下。
此时此刻,许慕神罚加身,残躯血骨,身体还未消失的?触感告知他?,是疼的?。从未有?过的?疼,抽筋拔骨般,吸取着他?的?灵力和修为?。
谢辞比许慕好?不到哪里去,见许慕笑?容恍惚,他?低声喝斥:“留神,静心!”
许慕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笑?,侧头看了眼谢辞,“言秋兄,我还没打算倒下。”
说完,鲜血与缠绕周身的?灵气朝时空一荡,冲散了束发的?玉冠,乌发散开披在身后,破烂的?衣袍猎猎翻飞。
许慕指间结出?太华玄象法印,开出?了消失数千年的?太华弥天阵。
太华弥天十二重,可挡神佛,可炼恶鬼妖魔。
已经接下了五百多道神罚。
飞仙台上血流成?河,许慕硬生生的?脊骨被抽的?碎裂,屈膝一跪吐出?大口鲜血。
骄傲不允许他?向神庭诸神下跪,许慕散了发丝,撑着桃木剑笨拙地站了起?来,身姿挺拔,秀如松柏。
他?知晓自己支撑不下去了,在神识溃散之前?,纯净的?眸子仿佛隔了层迷茫的?雾,依然纯澈,依然善良。
“言秋兄,对不起?了啊。”他?说。
“是我误了你,害了你。”
谢辞背后布满灼热的?伤痕,嘴角鲜血溢出?。
莫非,天命真的?不可违?
逆天改命,本就?是笑?话?!
谢辞低吼一声,双眼布满血丝,目眦尽裂。
他?内心的?不甘驱使他?再次聚力,体内仙魔两股灵力交汇冲撞,一己之力再抗神罚。
飞仙阁外,青霄等人亦难以再支撑下去,血色大阵被天劫冲击出?数不清的?裂缝,摇摇欲坠。
青霄命众鬼修再提真元,以命相搏。
到这时候,许慕意识已经开始乱了。
他?明明看见的?人是谢辞,说的?却是。
“晏兄,我从未觉得自己做错,只?是在世人眼中大错已然铸成?。
世人罪我。
我罪其一,背信弃友,妄图守护苍生;
我罪其二,牵连别川,百口难辩之苦;
我罪其三,神罚难渡,害你执迷不悟。”
万般遗憾,此致终结。许慕哽咽,喉咙腥提甜肿痛,双目如死。
许慕口中断断续续的?话?语,一时间让谢辞有?几分陌生,但?下一刻他?脑海宛如海啸,浪花猛烈地拍打神经,说不出?的?疼。
他?深陷迷茫的?刹那,一道天劫劈下,映照苍色瞳仁。
谢辞睁眼直视,看清楚它是如何朝自己劈来,但?他?被脑海中的?记忆困住,疼痛麻木,动弹不得——
这就?是妄图救许慕,妄图改变天命的?下场吗?
天雷瞬至面前?,谢辞俊美的?面孔一片惨白。
许慕一声笑?叹,果真是执迷了吗。
他?奋力聚灵,迎身挡在谢辞身前?,接下了自己的?天劫。
身骨寸断的?裂响从肌肤之下传来,许慕狠狠地拧住剑眉,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是一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碎了他?的?灵台。
身体被巨大的?力量击飞,又被无情地抛落,滚倒在地,口吐鲜血,额头乌发凌乱,模糊了脸颊。眉心伤口涌出?的?血液止不住,顺着白玉光洁的?额头流了下来,染湿了眼角。
一双眼睛,明净如初。
谢辞挣脱脑海束缚,静心凝神。
许慕止不住咳嗽了几声,口中吐血,巨大的?疼痛眼前?一阵晕眩感袭来,眼神都动弹不得。
漫天桃花飘洒,鲜红似早退的?晚霞。
他?不想狼狈地躺着,想站起?身来,却无一块完整的?骨头来支撑。
许慕声音越发的?轻飘,却又深重。
“晏兄,帮我,告诉他?。”
谢辞挡在许慕身前?,正色冷声:“我不是你的?晏兄,你有?什么话?就?自己去跟他?说。”
许慕笑?了笑?,凝望着那抹熟悉的?背影,与记忆中晏西?楼的?身姿完美重叠在了一起?。
许慕看得出?神,唇边鲜血苍白艳丽。血光刷洗过无辜的?双眸,倔强地抬起?了头。在看见苍穹布满的?天劫的?那一刻,许慕短暂地想起?了什么——
仿佛如今这一幕在自己梦中出?现过无数遍,晏兄在弥河鬼市的?飞仙台上替他?挡劫。
他?只?当是自己做了一场梦,毕竟神梯已断,他?与晏兄不会再见。
或许吧。他?们不会再见。
但?是随着神罚落下,灵力被毁,他?在魂飞魄散的?弥留边缘才醒悟,为?什么昨夜进入谢辞好?友的?院子时,他?会觉得自己来过不止一次。
就?如同谢辞永远不会告诉他?,在淮阴古城的?古井中看见了什么。
是轮回吧,不止一次的?轮回,他?们走不到终点的?轮回。
今日。
他?们注定会相逢,在弥河鬼市,在飞仙台。
这一慕神罚曾数次出?现,像一个反复来回的?梦,这个叫做谢辞的?年轻人替他?挡神罚天劫。
只?是遗憾,许慕这一刻才真正地想明白了。
大梦初醒。
许慕低声一笑?,重复的?轮回,过去的?几世,他?在飞仙台渡劫。
许慕闭眼思及过去几世,不禁自语,“我们的?结局,是不是早就?注定好?了。”
谢辞察觉到许慕和自己一样,大概也知道了什么,虽是太迟了。
“既然如此,帮我告诉他?,”许慕抬了抬沉重的?眼皮,狼狈又郑重,“活下去。”
飞仙阁上,许慕经脉寸断,血流如注,刺目的?红,顺着台阶往下流,爬出?一条条蜿蜒狰狞的?痛苦河流。
谢辞浑身一冷,双目通红地瞪视许慕。
他?久久不能释怀许慕这句话?——我们的?结局,是不是早就?注定好?了。
神罚压力如泰山压顶,人似一粟,其能抗衡。谢辞拼尽全力,用明御征圣开阵,用禅璎铸剑时留下的?神力,护住许慕最后一丝魂魄。
而后。
飞仙台上只?余谢辞一个人去挡铺天盖地而来的?天劫!
他?不认命,他?绝对不认命!
他?要活下去!
和江横一起?,活下去!
活到最后,走出?这里!
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江横面容悲戚,手足无措,急得满头大汗之时——
龙吟声响,响彻弥河鬼市上下十九层!
银鳞巨龙现世,通体被一阵莹润白光缠绕,自天边张牙舞爪地飞来,威风凛凛地撞入飞仙阁,摆尾之间,一举挡下数十道齐齐降落的?天劫。
青霄眼见许慕即将?魂飞魄散,以魂力相搏,“万千同修,助我守灵,万物同生,阴阳起?阵——敕!”
此阵不仅可防御天劫,亦可守持护法范围之内的?人的?魂魄,唯一缺点,这个阵法需要消耗巨大的?灵力,后续需要千年万年才能修回。
不过鬼市中都是活了那么久的?大修士,既愿意出?手助许天师,便不认为?他?在华阳十一城的?往事中有?错,若说许慕有?错,那用小白龙的?光阴换来的?七百年难道不是机会吗?
明知龙首至多只?能镇压三千年,迟早会有?水患,本应尽早搬走,而他?们选择供奉顾疏雨,活在依靠龙首聚集的?地气中享受繁荣富贵,甚至妄想再屠更多的?龙,以保千年万年昌盛繁荣。
只?不过,许慕弃了天道,亲手送了华阳十一城不肯搬走的?百姓一程。
应了一句天道轮回
鬼市众修拼尽全力,周身灵光散发交汇如织,结出?一个巨大强悍的?守灵阵。
水月以龙身挡下两百多道天劫,浑身强劲的?龙魂之力支开结界,奈何凡人之力、修仙之力、龙魂之力皆不是神罚的?对手。
四方?悲风,龙鳞撕裂,肉身鲜血淋漓涂满了飞仙台。
再多的?天劫便不是他?一己之力可以轻易挡下的?,巨大的?龙身重重地摔在了飞仙台的?祭坛之上,撞毁了大半个飞仙阁。
龙首朝着许慕所在的?方?向,银雪竖瞳中映着许慕清晰的?面容。
咫尺之间,已逾千年。
许慕望着他?,涣散的?眼眸重新聚起?了光,他?好?像再一次看见了年少曾与艾水月见过的?桃花纷飞的?晚霞。
此刻唯有?珍惜片刻宁静,温柔地凝视着他?。
许慕动了动唇角,牵扯出?一丝笑?容,“你不用来的?。”
艾水月化形,跪坐在地,双手颤抖着许慕抱在怀中,好?似一滩烂泥。
他?瞳孔紧缩,一动不动地望向许慕,心痛如死。
“为?什么。”他?咬牙,颤颤着发声。
许慕知晓他?想问什么,只?是一笑?了之。
艾水月仰头看向天劫密集的?云,那白的?发光的?云层被拉扯的?薄而明亮,仿佛在用力一点便能撕破。
艾水月扯声嘶吼,痛苦悲哀至极,“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那年下蜀山后,他?从冥海闯入神都,单身赴神庭,一人担去华阳十一城的?罪责与神罚,抽筋拔骨,神魂断灭。
既然天君允了他?替许慕担去神罚——
为?何许慕没能飞升!
为?何他?明明替许慕挡劫了,却没挡下!
为?何,天君说话?不算数!
江横亦仰头看天,满目悲凄,他?也想问。
为?何。
艾水月替华阳十一城补地脉七百余年,许慕派蜀山弟子往返华阳十一城劝说搬离此地七百余次。
纵许慕有?错,那谁人无错!
神都知晓这一切的?神,冷眼旁观,就?真的?无罪无过吗?
接连不断的?天劫之下,艾水月再度化作龙身,护住血衣道子。
银鳞翻飞,龙骨苍白,被天劫鞭笞的?血肉模糊。
漫天桃花,不绝如缕。
许慕抬手,摸了摸龙首,微微一笑?,一如当年龙鳞台上,他?第一次见到水月时。
许慕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看见的?其实不是劫,是漫天的?桃花,数不清,看得见。
之后,艾水月离开蜀山,对许慕说——从今以后,你我再无瓜葛,死生不复相见。
可是,许慕也对自己承诺过。
一定会在死之前?去见你最后一面。
因为?,你是我在此世间红尘里,唯一所求的?道。
江横双目泪奔,心痛难忍。
谢辞重伤,许慕生死未卜,小白龙一人苦扛!
一道道的?天劫好?似催命的?酷刑,无休无止的?降落,恶毒至极。
鬼市众修拼力结阵,无异于螳臂挡车。
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只?是一个读者?,旁观的?读者?,看故事里的?喜怒哀乐,鲜血淋漓的?故事。
江横气得浑身颤抖,手指抓破了掌心,用力握拳。恰在此刻,他?猛然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拿出?半块断云玉,握住它举高,怒声喊道——
“断云玉,我要挡下天劫!”
第60章
断云玉上点点荧光浮动, 但也仅此而已?。
没有给出江横想要的反应。
他?不信,举高连喊了数次,涂抹自己的鲜血为引……
依旧没有反应。
难道要他看着谢辞死!
看?着许慕和小白龙挫骨扬灰?
神都的天劫对世人的审判, 当真就没有误判分毫吗。
在江横看?来,顾疏雨斩龙造城便是最大的错, 是造成华阳十?一城罪恶的根源, 夺龙首在无边汪洋上建造世外桃源, 只为?了证明当年挡不下天劫的顾疏雨在如今已?能逆天!
可偏偏顾疏雨却是得?道飞升, 位列上神。
如若许慕有罪,那便是最开始便不应去?救一人一命!
如若小白龙有罪, 试问世间谁人无罪。
江横眼底泛起一层猩红的血丝, 胸口剧烈起伏,满心悲愤。
谢辞今日若死在飞仙台上——
绝对, 不允许他?死在自己眼前。
江横握拳,再看?台上的惨烈情?景, 若渡不过此劫,不若与他?一起。
当下他?虽肉体?凡胎, 但也压不下胸口酸涩肿痛, 一口悲愤怒气的驱使, 他?把腿冲上飞仙阁。
谢辞余光瞥见江横的动作, 脸色骤变, 厉声呵斥, “江横,离开!”
雷声轰鸣,银光阵阵, 腥风如缕灌满江横的衣襟袖袍,仿若仙人临世, 风华秀绝。
江横有听见谢辞的声音,他?紧绷低沉的音色中是从?未有过的紧张,令他?烦乱跌宕的心绪稍稍平静。
可江横不曾停顿,直接冲过了飞仙阁的结界。
他?通过了神界在飞仙阁设下的结界。
青霄惊诧,看?了眼江横清瘦的背影。那年轻人雪衣如华,浅紫色的外袍,容姿秀绝,明明是没有丝毫灵力的修士,又?是如何穿过飞仙阁的结界的?
入了飞仙阁,遍地天劫瞬至。
谢辞旋即侧身,拉着江横的胳膊将人往身后一藏,剑指冲天,与天劫对击,足下裂开的地面又?下沉下一丈。
他?替江横挡下一道又?一道。
炸开的白光劈在谢辞肩颈处,血水飞溅,染红了弧线凌厉的下颌。
江横瞳孔震了震,而后紧缩如死,看?着谢辞留给他?的背影,痛心疾首。
一道又?一道,无止休。
江横手握断云玉,断开的缺口割破了掌心他?亦浑然不知?。
他?目光冷冷地看?着飞仙台,玉石镶嵌的地面此刻全是鲜血,不远处白龙以盘曲的肉身护着许慕,血肉纠缠着银白龙骨。
枯骨生花,没了生气。
而在许慕不远处,便是一支染血的‘灵芝’,在不断散发着点点荧光。
以神谕开启飞仙阁,招天劫渡之,则登入九天神庭。
这种?浅金色的飞点荧光与断云玉上的几乎一致!
江横眸光一紧,身体?激动地发麻,会不会有一种?可能。
神谕不应该是灵芝模样!
只是自己常说要找寻‘fire灵芝’,所以许慕将神谕化作了灵芝模样。
“谢辞,”江横声音发直,仰头望向阴沉怒号的苍穹,双目怫郁不安,而瞳眸被血映照的明亮坚定?。
“我好像知?道,该如何停下了。”
谢辞身形稳沉如山,清癯身骨挡住江横,他?没有回答江横,双手迅速结阵与神罚天劫扛之,逆之!
他?和许慕一样。
这是许慕的结局。
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江横观测天劫落下时的规律,找到间歇的瞬息之机,他?身姿矫健地从?谢辞身后跑了出去?,闪身躲避,一个翻滚爬到了小白龙与许慕身畔。
他?趴在地上,伸手朝灵芝模样的的神谕抓去?。
骤然雷落,江横闪避不及,谢辞整张脸都被雷霆之击照亮,眸子紧缩地看?向江横!
来不及——
白龙摆尾,血雨风霜。
生死一刻,江横只觉头上炸裂的雷劫好似冻结一般凝固了动作,被银白的龙鳞遮住,投下一片令人安心的阴影。
艾水月替他?挡下致命一击。
多?谢。江横说不出话,紧抿着唇瓣,身躯颤抖。他?抓住了神谕,掌心灵芝化作一点点荧光消失不见,而后露出一只令牌状的玉片。
怎么?会是这样?
这并非是江横所想的另一半断云玉,也没有缺口。
是我猜错了,还是天意如此,不肯放过我?
不是,是我们。
纵容如此,谢辞不能死。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谢辞不会落到如今生死之境。
就因为?春山城里,谢辞答应过他?,无论将来如何都会保自己一命。
我亦不是薄情?之人,呵。
江横紧咬牙关,身体?如一根绷紧的弦,眼眶发红,盯着手中的神谕玉牌和半块断云玉。
他?试过,强行将两者融合,没有用。
神谕之上没有缺口,与断云玉的缺口无法对接。
该如何,才可以停下这一切。
四周雷霆浩荡,龙骨粉碎之音,谢辞皮开肉绽的抽气声,一声一声,乱了江横的心。
如何停下。
江横双目通红地盯着手中两物,我——造一个缺口!
江横心中怒吼,唇瓣咬出血痕,他?手持神谕玉牌,用锋利的一边在自己掌心用力一划,力道大的几乎要斩断整片手掌。
鲜血静了一瞬才迸发,顷刻染红了这块精美的玉牌。
江横浑然不觉得?痛,比起谢辞与许慕他?们,自己这点算得?上什么?。
他?用断云玉在掌心豁开的血口上划去?。
如此一来,神谕和断云玉上都有了一面染血的口子。
两两相对,虽染血的口子形状各不相同,但荧光逐渐被颜色统一的血雾笼罩,两物互看?似相抵触排斥,很难融合在一起。但是,江横可以感受到这两物之间出现?了巧妙的关联,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掌控。
倏地一下,神谕和断云玉上的血雾融合在一起,缺口对接!
江横双手血染,手臂上蔓延至掌心的血色咒脉迅速消失不见。
他?赌对了。
刹那间,风云骤变!
鬼市上空的云层如同被刀劈开了一般,金光大盛!断云玉与神谕拼合在一起,竟然是一根泛着暗蓝玉色的梅花簪。
江横看?见这根玉簪,心中突然冒出一股沸腾的热水,咕噜咕噜地冒泡,这种?无法言明的情?绪窜及周身。
很快,这股情?绪消散如风,由不得?江横进一步思考。
他?不管不顾地站起身来。
任凭腥风血雨灌满血污不堪的衣袍,失去?的修为?在一瞬间回到了他?体?内,比之前更加浩瀚充盈,好似无穷无尽。
江横反手掐符,唇边默念口诀,落阵挡下降至眼前的八道天劫。
下一刻,在劫难未至的一瞬!
他?面朝高空中那密密麻麻的、蓄势待发的百余道天劫,高举手中完整的断云玉。
或者说神谕。
他?厉声怒吼道:“停下,这一切到此为?止了!”
巨大的悲哀包裹住他?,风中是凄凉的血腥味,江横眼尾暗红似血,眼中恍惚似有泪落,他?仰头与天对视。
悲痛欲绝。
无论如何,我会站在谢辞身前,站在我的好友身前,挡下我所能挡的。
若是挡不下,就让天劫将我粉身碎骨,再伤我的师弟,我的好友!
就当——是我疯了!
江横冷眼傲视苍穹,而未曾间歇的天劫,止了!
尽管还未消失,依旧是一副准备随时落下的模样。
江横面上没有丝毫松懈,握紧玉簪,以掌心伤口的鲜血疯狂饲养它,灵光粲然。
玉簪中藏着江横从?未见识过的汹涌力量,超出了这具身体?,不似仙魔之力。
留仙客栈的蓝倾说过,神谕来自于神庭。
这边是神之力吗?
无情?,无私。
江横抬眸,再看?密布排空的天界,唇边扯开一丝笑意,极尽嘲讽与恨意。
所以,为?什么?神可以审判他?们,又?凭什么?审判他?们!
“你是神?”江横轻狂语气携带苦恨,质问天劫。
腥风血雨,万籁俱寂。
所有人都默契地侧身,望向台上年轻人,以一副病躯质问神庭。
江横再问。
“飞仙台上四人何罪之有?神以天劫审视众生,又?与许慕以天道询问华阳十?一城众,有何区别!”
“呵,”江横冷声嗤笑,玉扇化作长?刀,风中自有杀气。
“或许有区别,区别就在于神对于这个世间的意义仅仅只存在于让世人俸神。而许慕与艾水月在这世间至少留下过身影,白梦城一剑破万妖,葬魂关封灵沉渊,黄云天阙战邪英,这些是你们自诩高高在上的神如今做不到的!”
“而今我再问你,我们有情?有义,何罪之有?”江横少有的冷脸,气度凛然矜傲。
他?再问,“我们皆是修仙界里的芸芸众生,谁人无过,谁人无功,谁人天生便是邪种?恶鬼!我等修的道是人世之道,救一花一木是救,救世间苍生也是救,如若苍生愚昧不愿自救,我便弃了这苍生,救下后来者,数万万众!”
“何罪之有!”江横这一声是吼过去?的,眼中悬泪狠狠地兜着,绝然不落!
满座哗然,弥河鬼市的鬼修们震撼地望向飞仙台上的年轻人。
他?仙姿玉貌。
他?雪衣烟紫轻袍。
他?落拓身姿。
与天对立。
他?们眼中望见的身形是江横,却又?从?江横身上看?见了另一个人。
神都太子,寒英少君,别川。
见过寒英少君的鬼修还不会忘记他?,那般明月皎洁之人。当年春山城、华阳城之事,闹得?神庭动荡,少君与天君互生嫌隙,后因许慕放出小白龙,水淹华阳十?一城,天君欲以神罚斩许慕。
别川便是在以顾疏雨为?首的上神将矛头直指许慕之时,说出了问罪神庭的话,问罪天君。
而后,别川便被废了少君之位,神都太子另立。
青霄记得?很清楚。
那时,别川站在凌云神殿上质问天君,说的是。
尔等只看?见华阳十?一城死者千万,又?因何不提许慕七百年无一间断地派人去?劝说华阳十?一城每家每户搬走!又?因何不论千年之后艾水月龙魂消散,华阳城终会消失,届时死的只会更多?!
许慕只是再一次做出了七百年前在封龙山口做过的选择,何错之有!
他?试过了去?镇压艾水月,以艾水月龙魂养地脉,护华阳十?一城七百年安乐太平,是为?救千万人性命。
而今他?选择放出艾水月,地脉崩溃,引北瞿海吞没华阳十?一城,是为?了救两千三百年后的千万人性命。
还是说,你们要屠尽三界最后一条龙,去?赞美这令世人遐想的浮华神力,让世人歌颂敬仰是神造就了华阳十?一城的安乐繁荣!
可笑——
可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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