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沈烬撕咬自己下唇,完全不知道能如何回答。

    难不成他该说,我介意你不把游戏里的唇齿触碰当回事,介意得梦里都骑你身上揍你?

    ——又tm不是真在搞什么死对头变男朋友的狗血剧情。

    他绞尽脑汁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顾屿却格外认真,还拿身份压他:“难道学长打算一直不回复社员微信也不说清楚原因?这好像不符合副社长的担当。”

    沈烬无言以对,小声嘀咕:“这个烤腰子社还真tm让你加对了。”

    “学长说什么?”顾屿低头盯住他,更不肯放过他,“学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磨唧唧了?”

    顾屿藏都不藏一下声音里的清冷笑意,沈烬明知是激将法,却偏偏就吃这套,马上抬头反问:“谁磨磨唧唧了?”

    微风轻漾,拂起顾屿干净的发丝,沈烬直勾勾看着对方,终于咬牙摸出根烟来,语气很坦荡的样子:“还不都是因为你那天瞎jb亲我?”

    不等顾屿反应过来,他立刻加快语速:“当然我知道咱们只是演戏秀给你朋友看但你总不能亲了我还当没这回事吧?”

    他一口气羞得满脸通红,说完就朝顾屿伸手:“赔钱,赶紧的!”

    顾屿原本一头雾水,这一刻眼里却闪过一丝促狭,完全不认:“我……亲你?我什么时候偷亲你了?”

    沈烬本来就羞得不行,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又急又恼:“艹,你tm光明正大地亲还敢问什么时候?——不就是上周江澜生日玩那个嘴对嘴喂薯片游戏?而且,而且还是两次,弄得我差点大庭广众之下撑不住……”

    提到这事沈烬就难受又心慌,马上添油加醋:“当时你就差伸舌头了,不会不认吧?”

    “……”顾屿沉默片刻,如实回答,“怎么会?我完全不记得有这件事……”

    沈烬心里咯噔一下,拳头痒了:不当回事就算了,居然还敢跟我装失忆逃避自己造过的孽?

    原本想象中的安慰哄人并没有来,沈烬也气自己:你tm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又不是顾屿的错,有这空闲还不如学学怎么纳鞋底卖钱。

    两人意见相左,莫名就为那天是否喂薯片接吻争论起来,沈烬脸红致死也要争这口气坚称亲了两次,顾屿却惶然,认为自己只是尝了两口淡奶油味儿的薯片。

    “常见的薯片哪来的奶油味儿?”沈烬差点把外套脱了扔掉,心里只恨打人犯法,“那是老子甜甜软软的体香,懂了吗?”

    顾屿紧皱着眉头,既犹豫又疑惑:“学长的体香?我真的不记得了——”

    他较真的样子看得沈烬心脏深处发痒,自己又挠不到,可谓难受至极。

    月色如洗,眼见顾屿还想开口解释什么,沈烬实在忍无可忍,当即前踏一步,攥住了他的衣领。

    这个动作两人都无比熟悉,就连夜风都知道沈烬要打人似的猎猎扬起,然而月光醉人的瞬间,沈烬却没有握起拳头,而是咬紧牙关仰头凑上去,忽然气得在顾屿唇上压了一下。

    *

    风声呼啸,顾屿猝不及防,瞳孔立刻放大,视野都开始摇晃。

    他惊慌得想后退,但浑身血液却往心脏反流似的,一下胀得它疼痛不堪,更让他一步也动不了。

    如果他脑子还没出问题的话,那此刻沈烬无疑是在亲吻他。

    而侵入他五感最深的,正是嗅觉。

    淡淡的奶油香瞬间霸占他脑海,蛮不讲理地翻搅他的一切思考,甚至命令他回应沈烬。

    他乱得差点真的沉下脑袋,沈烬却忽然撤去嘴唇,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

    所以他的触觉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亲吻已经结束,并失落地通知大脑:软软的,有淡淡香味儿,就像柔软的奶油慕斯。

    他仍有点懵,沈烬却不管不顾,语气强硬:“我tm姑且相信你是喝酒断片——现在想起来奶油味儿的东西是什么了吗?”

    刚才两人的嘴唇接触只有短短一瞬,顾屿干渴得厉害,勉强出声:“没想起来。”

    这是实话——虽然那股奶油香十分相似,但他的确不记得发生过这样的事。

    沈烬绷着脸看他,原本立起的兔子耳朵都耸拉了下来似的,如同产生了小动物的某种应激反应,看上去生气又可怜。

    这让顾屿艰涩地咽了咽喉咙,一时有些后悔:想必沈烬不会对他说谎,他原本只要认了就好——他这样的酒量,忘记酒后罪行并不稀奇,再不济他找江澜陶晏问一声也行。

    他的大脑擅自命令他赶紧安慰他的小兔子,可就在他想俯身那一刻,沈烬却再度先于他凑上来,掐断了他姗姗来迟的理智。

    不待他完成眼前这一声仓促的呼吸,软热的唇居然再次裹着奶油香气入侵他身心,并猛地钳住他五脏六腑捏紧,疼得厉害。

    被omega如此对待,他的alpha腺体一时躁动,心脏危险得几近情动。

    更要命的是,沈烬硬拽着他衣领加长了这个吻,甚至自以为是地继续问:“现在……现在总能想起来了吧?”

    月光下,那轻轻颤动的唇略为濡湿着,脆弱得仿佛再随便碾弄它两下,就能让它求饶。

    顾屿干咽了咽口水,不知自己为何没把安抚的话说出口,反倒回答:“好像……还是想不起来。”

    沈烬攥着他的手立刻紧了紧,脸上也彻底羞得一阵阵胀红。

    看起来,沈烬羞耻是真羞耻,着急也是真着急——不出所料,沈烬果然又压上嘴唇吻住他,急得脸颊的热度都贴着他摩擦,几乎快烧穿了。

    兔子急了也咬人,此言不虚。

    又吻过一遍后,沈烬脑袋一仰:“你再想想,是不是跟那天一模一样?”

    他看起来快绷不住了,整张脸都红得快要融化,也就眼神里还剩一丝倔强。

    顾屿身上原本还有腹部和脑子两个部位在运转,可沈烬这软软一瞪,反而让他的大脑运行都卡住,浑身上下只剩alpha可耻的本能。

    所以明月秋风里,他说。

    “学长再努力试试,也许……我能想起来。”

    *

    那一刻顾屿发誓,他有好好托着兔子的小尾巴,不让对方应激过头、害羞到在他怀里晕厥过去。

    沈烬慌乱又急切,浑身绒毛都炸开来似的,一遍遍碰他嘴唇,一遍遍听他说“再试一次”,到最后终于气得两只手揉他头发:“信不信我现在就咬死你?”

    不远处全是聊天吃夜宵的人,顾屿却仍把沈烬圈在臂弯里,任由他指控,也不反驳。

    直到察觉沈烬的眼神是真的心急了,他才略为征愣,随后松了松臂弯,偷偷揉揉对方后脑勺以示安慰。

    月光藏匿着许多事,他心里充斥着紧张,又似乎溢满了见不得人的欢喜。

    沈烬可不管他在想什么,马上就开始了对他的控诉。

    总之,上至他的小学思想课没学好、下至辉光骑士的语音烦人,凡是和他相关的,无一能幸免。

    他没有出声,等沈烬说完,他才回答:“好,学长说得都对,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判刑?”

    沈烬满脸质疑:“怎么,是在反讽我?”

    顾屿却不争气地沉下目光看沈烬的嘴唇,连对方上一秒在说什么都忘了。

    轻风醉人,他趁着唇间香甜,干脆俯身打断沈烬,自顾自地开始他干涩难堪的言语逗弄:“哦,想起来了,好像的确是我喝醉了玩游戏亲了学长,不过……可能还得再确认一下。”

    他承认自己疯了,他就像个调戏纯情omega的人渣alpha,但这已经是他克制到极点的结果,如果他听自己大脑的,他大概能贴着沈烬的耳朵说一句宝宝嘴唇真软。

    不治之症也不过如此。

    他问自己的脑子:你是不是还想添一句“老公好喜欢”?

    “确认?”沈烬反应过来,声音都在发抖,“怎么确认?”

    他不自觉咬了咬充/血饱满的唇,这一次,换顾屿低下滚烫的脸凑向他,紧张得就像在做学术讨论:“学长什么时候这么笨了,当然是……再让我试一下。”

    *

    周末的夜晚足够热闹,夜风吹着肉类烤熟的味道四处飘散,成群的大学生打闹嬉笑,可谁也没看到墙边的树影下,正发生着什么。

    空气只在这一处烫出火星子来,沈烬被拉着又亲了四五下,才想起推开顾屿:“你……你tm到底确认了没?”

    虽然他不想和那温暖有力的胸膛臂弯分开,但不远处同学众多,他还是怕别人发现自己正被一个Alpha拥在怀里啃咬。

    “……嗯。”终于,顾屿通红着耳根松手回答他,“确认了,我负全责。”

    沈烬立刻慌乱地侧过身,恨不得把自己的奇葩脑子挖出来送给科学机构研究研究,他擦擦嘴唇,赶紧说:“不算你全责,当时也替我解围了。”

    顾屿喉咙动了动,不解“解围”的意思,沈烬便吞吞吐吐描述了几句,说:“算了,我的垃圾运气一直这样,抽到最难的题也不奇怪。”

    可顾屿却转到他身前,红着脸替他理了理额边碎发,低声问:“那……当时是谁抽的大冒险游戏内容?”

    眼前的alpha靠得有些近,沈烬的脊背狠狠紧了紧,但片刻后,他又觉得你为了验证所作所为把我欺负得都流汗发软了,替我整理整理也是理所应当——所以沈烬低头任凭顾屿摆弄,只说:“是以知抽的。”

    顾屿停了停动作,随后替他挽好外套袖子,说:“嗯,我大概知道了,我会再问问江澜和陶晏的。”

    说话间两人的呼吸都在缠绵,可谁也不肯率先为了刚才的“验证”而羞涩,沈烬明知道自己该害羞得立刻跑掉,却还是硬着头皮拽顾屿手臂:“走了,回、回去吃烧烤。”

    他心如擂鼓,却偏不屈服,仿佛没把这似是而非的“亲吻”当回事似的,继续说:“另外,确认了就记得赔偿我,别想糊弄你爹。”

    顾屿自然和他旗鼓相当,马上回答:“好,学长想要什么赔偿都可以。”

    沈烬舔舔嘴唇上的草莓香气,说:“这可是你说的,等我想好了就来讹你。”

    顾屿竭力压着呼吸,嗯了一声道:“随你。”

    两人说得轻松,其实回到桌边后都心虚得不敢再看彼此,秦逐狐疑问:“炭火烤的是腰子还是你俩的脸?干什么去了?”

    沈烬左右乱看,半天才出声:“……打架。”

    其他人听不得这个,纷纷质疑起来。

    “怎么打?唇枪舌战是吗?”

    “来,现场表演一下你俩怎么打的,我录个像举报给学校。”

    “行了,烤腰子拿去,补补。”

    起哄声里,沈烬也没想到自己会替顾屿把那份烤腰花推走,并口不择言,仿佛已经提前开始护着顾屿:“他身强力壮,根本不需要补这个……!”

    第32章

    任谁都会问沈烬从哪里知道顾屿身强力壮的,他意识到说错话,干脆坚称:“我看过顾屿揭电线杆上富婆重金求子的宣传单,不可以?”

    秦逐却满脸嘲讽地看着他,故意问:“你是不是真不行,沈烬?”

    沈烬知道自己斗不过秦逐,干脆拿手肘捅捅顾屿,想着甩锅:“来,你亲自告诉他我行不行。”

    他用肢体语言示意顾屿好好说话,对方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学长那么多次‘不行了’是说的外语?”

    其他人都笑得不收敛,一副懂了的样子。

    “唷,看来身强力壮是真的。”

    “这就是你们都想找大一学弟的原因?”

    “你俩做个人吧,要不是我有国家发的身份证,我真得以为自己是路边的一条狗。”

    沈烬前功尽弃,只能拿手背冰了冰自己的脸,偷偷在桌下“打”顾屿一拳:“我护着你夸你能揭宣传单,你却说我不行?”

    顾屿一边吹风褪温,一边在喧闹里低声纠正沈烬:“富婆重金求子我没见过,倒是见过兔子朝我摇尾巴,求我给他一口兔粮。”

    两人连对视都不敢,沈烬却不服输:“行,手撕过狮子老虎的兔子让我转告你,你的兔粮很好吃,但它建议你下次别紧张手抖了。”

    “……”顾屿咬牙切齿要夹走他的鸡腿,“明明是它像刚蹦完马拉松。”

    两人连对视都不敢,却能为了一个鸡腿拿筷子打架半天,直到沈烬的声音开始哼哼唧唧的,顾屿才把鸡腿还给他,放软了声音说:“学长怎么像没吃过鸡腿。”

    沈烬在笑,脸还是红通通的。

    “很少吃……”

    还没长大时,鸡好像没有鸡腿,鱼只有鱼头,草莓也发青发酸。

    可现在他多了一些回忆,只要想起顾屿扔在他盘子里的虾仁蟹肉,他就能笑起来,心头发软。

    “少辣味道也不错。”沈烬把鸡腿扔给他,“我还有一个,这个先赏你了~”

    “拿我买的东西赏我?”顾屿却不再和他动筷子,转而不紧不慢看手机上的游戏教学,道,“食不言寝不语,快吃。”

    两人默契地没再提刚才的唇间试探,到聚会结束分别时,顾屿仍微红着耳根垂眸看空气:“明天过来打扫,包午饭晚饭,有什么想吃的?”

    沈烬反方向抬头看天,边想边回答:“藤椒鸡和冻腌生虾……吧。”

    他脸上热热的,以为这家伙改了性,可他忘了顾屿始终是顾屿——对方马上转身离去,说:“好,记住了,这两道菜都没有。”

    他懵了几秒才从幻想里回过神来,马上想脱外套扔过去:“你的衣服!”

    “你留着吧。”顾屿远远朝他扬了扬手,“忘记几天没洗了,学长记得洗完还我。”

    “我艹……”沈烬赶紧脱下来闻了闻,好在外套上还没什么味道。

    他把衣服攥在手里,本不想再穿上,两个室友却拉着他手臂强行把他塞进去,说:

    “你跟爹装起来了?”

    “学弟特意留给你的原味,来来来,别浪费了。”

    月光照亮校园行道,也照亮路边闭着花瓣的娇羞木芙蓉,秋夜温柔多情,总是让人流连。

    后来,三人一路追打着往寝室走,沈烬干脆迎着风把外套拉链拉到下巴,低头埋下脸肆意笑起来,不再有任何反驳。

    *

    当天夜里,沈烬洗漱完趴在桌上降温许久,又反复拉着抽屉,良久才取出了一个老旧的木盒。

    秦逐问:“这是什么?”

    看到盒子里躺着一把玉做的梳子,他有些惊讶:“我艹,你在融创乐园当NPC当得穿越了?”

    “老人留给我的。”沈烬拿出梳子爬上床,说,“赶紧睡觉,这都几点了。”

    秦逐疑惑了片刻后顺手关灯,也没再多问。

    屋内暗下来,沈烬把梳子放到枕边,随后才缩进被窝里,偷偷回想关于顾屿的一切。

    想着数年前初次相见,想着那场大雨,想着顾屿温热的怀抱,也想着明天就可以再次和顾屿相见。

    不知不觉,胸膛的起伏重新加快,他有点跟不上呼吸,又轻微地咳起来。

    “没事吧?”许停云听到他的声音,问,“要不要吃点药?”

    秦逐估计是忍了,但没忍住:“你爸妈怎么就这么不做人?”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沈烬回应着室友的关心,顺便炫耀,“明天去顾屿那儿应该有十全大补汤,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但皎洁月光下,沈烬的思绪还是微微被拨乱,再次翻过身时他看向那把白玉做的梳子,脑海里久违地浮现出许多人的影子,最终定格在同一家医院的走廊。

    或许所谓的父母不做人,也不是全无理由。

    那年高考第一场,他曾遇到过一个小小的意外。

    概括起来,是清早他出门时,家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突然发病的弟弟。

    为此他急得给沈岳城和120打电话,又把弟弟送上救护车才赶往考场,素昧谋面的监考老师倒比他还急,说幸好没过15分钟,让他赶紧进去做题。

    后来,他忘了作文最后几十个字是怎么凑完的,只记得自己挨了一巴掌。

    母亲颤抖着手问他,只有你在家,你不送弟弟来医院你去考试?你能考上什么好学校?万一真出什么事怎么办,高考是不是比你弟弟的命都重要?

    那时,沈烬站在宽敞明亮的医院走廊,张了张嘴却始终没说什么。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次小事,后来父母才没花太多钱让他治疗肺炎,而是拉他离开了那家医院。

    本来,受寒感冒引起的毛病通常没什么传染性,但考虑到万分之一的风险,父母还是把他送回老家,让他和年迈的老人待了一个暑假。

    老人是他曾祖父最小的弟弟,因为儿时用药不当医成了哑巴,一生没有婚娶,见到他来,自然开心得拉着他的手不放。

    对方尚且年轻时,小辈们常争着给他一口饭,让他帮着做了许多农活,如今年老了,倒少有人管他。

    儿时的沈烬每每回老家,这位小曾祖父都会高兴得神神秘秘拉他进屋——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布摊开来,全是沈烬最爱吃的话梅糖。

    所有子孙辈里,小曾祖父最喜欢沈烬,那些年他逢人便会先比一个手势,一直从腰比到胸口,想问有没有看到这么高的孩子回村里来。

    所以再次相见,沈烬抱着小曾祖父就哭了。

    老人一时高兴他回来,似乎又知道他受了许多委屈,所以总是用皱纹干裂的手摸他苍白的小脸,还带他去找镇上最好的医生,买了不少的药。

    亲戚的谈资里说,老人一生都是孤苦的,不过村里人都讲,那是个很厉害的小老头,会咿咿呀呀跟人学下象棋,会追着打那些占了他田地的人,还会用电视看许多节目。

    高三那年暑假,或许就是沈烬活了18年来最温暖的日子。

    他在小曾祖父的保护下生活了两个多月,得到了从未得到过的庇佑,还以为这样的日子总能再有几年,可有一天他却见老人穿着鲜艳寿衣、招呼他吃一桌丰盛的饭菜,所以他不得不反应过来,老人已经自知时日无多。

    那个午后,大概是多年来沈烬哭得最厉害的一次,小曾祖父知晓他伤心似的,抽着烟袋慢慢拍他的背,凭着年轻时识过几年字,提笔告诉他:往后有吾保佑,定否极泰来,来生,再做吾子孙。

    那好像是沈烬第一次,觉得出生在这个家是自己一生所幸。

    第二日,小曾祖父便没再睁眼,只在枕边留下一张硕大的黑白照片、一封遗书。

    遗书里写,吾一生自在,除不能言语外,无病无灾,已无所憾,今与世长辞,余下谭家村二队房屋一处及一万八千元整,均归属曾孙侄儿沈烬,另有此生未送出的玉篦梳一把,如遇佳人,可做祖传物件相赠。此番西去,吾只望再逢当年村东李屠户父子,重战棋盘楚河汉界,吾必胜之。

    老屋的木窗透进一簇簇安静的日光,沈烬跪伏在床边又哭了许久,但心中那个多年解不开的结,却似乎有了答案。

    后来老人下葬时,厅堂里跪着许多挤不出眼泪的人,唯有沈烬看着黑白的遗像,朝小曾祖父笑了笑。

    活着很好。

    总有父母把孩子当做出气筒,当做随意处置的私有物,当做自己失败人生的写照,也总有些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

    沈烬站在穿堂风拂面的灵堂里,已不再想求那个原由。

    后来,正如小曾祖父所说,他运气挺好地被C大录取,也没有听别人的卖掉老家土房换三万块钱,而是收拾好那三两间屋子,拿着小曾祖父留给他的1万8千块,离开了家。

    F区距离C市大学城只需要两个小时车程,但从此就算做山高水远,断了牵挂。

    去年寒假时,父亲也曾给他打过一次电话问他回不回家过年,他很自然地回答:一直装好人累不累,沈岳城?世上是有报应的。

    儿时,父母想一了百了把他送人都不止一两回。

    不爱便是累赘,更何况他从小就成绩普通,又被查出有朝omega分化的可能,他只是不愿回想,也不愿承认。

    沈岳城愣住几秒,骂他一通挂了电话。

    沈烬搁下手机继续玩自己的游戏,偶尔抢抢群里发的红包,也算心情不错地过了这个年。

    时至今日,他好像真的得到了神明保佑,有了勇气去走自己的路,又总是遇到很好的朋友和老师,甚至……还能有机会再揍顾屿。

    他握了握手中玉梳,又把它塞到枕边,随后忍不住拿出耳机,拨通了和顾屿的语音。

    对方一秒接起来,却隔了一会儿才说话:“咳,什么事?”

    沈烬舔舔嘴唇没出声,而是把手机放在一边,闭上眼睡觉。

    那一刻他察觉自己厉害了不少,至少,气顾屿时已经脸不红心不跳。

    这就叫打扰完顾屿,自己还能先睡。

    他听着顾屿的声音,嘴角微微扬起,死活没说话。

    想必顾屿很快也会认为他按错了键,挂断这通语音。

    然而话筒那边却只传来沉默的呼吸声,沈烬昏昏沉沉,模糊间好像听到了一个低低的声音在对他说,晚安。

    *

    次日,沈烬是被充电提醒叫起床的。

    迷糊中他看到屏幕上语音还连通着,不免立刻清醒,本能地回想自己有没有打呼噜说梦话。

    “我艹……”他憋着一口气平复了昨日的所有心情,缩小窗口说:昨晚按错了,你怎么不挂语音?我都没电了。

    顾屿淡淡道:冷知识,对着手机下方的孔吹气,能充电。

    不等沈烬骂人,顾屿继续说:学长按错的,凭什么我挂语音?

    沈烬气得连发三个猫猫打人表情包:信不信我揍你?

    顾屿回了个一样的表情包:打你。

    两人在对话框里互发表情攻击了三分钟,沈烬玩累了,翻身下床说:11点半到你那儿。

    他换好衣服回头看了一眼枕边,心里暗暗说:曾祖父,以后也一定要保佑我。

    随后他走在周日的阳光里,忍不住又小跑起来,11点20不到就到了顾屿的住处。

    开门闻到泡芙的香味,他低头想窜进去,却被顾屿逮住,往背后塞了条干净的毛巾。

    “怎么一脸汗?”顾屿说,“垫垫后背,不然身上出了汗容易着凉。”

    “路上跑了会儿。”沈烬拿了泡芙在屋内转转,打算先做一些擦抹的工作。

    空气里都是香酥饱满的甜味儿,他时不时会到厨房观察中午吃什么——发现真的没有昨天说过的菜,沈烬有点遗憾,擦玻璃发出的声音都低了八个调。

    顾屿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道:“天气变化,少吃生冷辛辣的东西,你还想不想治好?”

    沈烬愣了愣,不服地回答:“我烟都戒得差不多了,这不比高考圆锥曲线还难?”

    “最难的一道题好像一向是数列吧?”顾屿简单识破他的忽悠,说,“你想吃鸡和虾,我有别的做法,不接受改菜单。”

    “噢……”沈烬好奇很久了,“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以前好像从来没听说过。”

    顾屿轻描淡写回答:“高三暑假实在无聊,学着试了试——只要脑子不笨,看两遍食谱照着做就行了,没什么难的。”

    沈烬狐疑:“你骂我?我做出来怎么没这么好吃?”

    顾屿却记仇至极:“不用硬夸,我前不久才被人说过不如食堂。”

    “……”沈烬只望他放过,“当时以为你不想负责所以才口不择言的。”

    可话一出口,沈烬就意识到不妥,立即直起脊背补充:“我,我是说不想被仇人白占便宜——你昨天不是承认了要给我赔偿吗,我想好要什么了。”

    顾屿紧张地剁着蒜末,声音低了不少:“噢……学长想要什么?”

    沈烬看着他的背影,如同被娇惯得离不开人的小动物似的,只把发烫的脸贴向玻璃,就像贴在了顾屿后背。

    “想要……每天来吃你做的饭。”

    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心擅自在说,想常常见到你,想待在你身旁,想四只爪子都举起来,想……要你抱抱我。

    第33章

    静谧的秋日阳光里,顾屿差点一刀切到手。

    身后的玻璃门莫名发出叽叽呀呀的声音,他有理由怀疑,沈烬是在用脸擦玻璃。

    “吃饭而已,不干别的……”沈烬好像知道他没那么好客,所以早已想好了万全之策似的,“一顿饭30餐标,我每个月给你900,算是让你赔偿你的厨艺,怎么样?”

    顾屿定定心神,心里暗自哼一声,想:呵,天天来吃饭?还以为又要我赔偿你一次标记。

    他用力吸了吸气才勉强没切到自己的手,良久,他吐出回答:“自己做没那么高成本,反正我也喜欢做饭……学长直接来就行,不差把你养好的那两口。”

    “不行,那也太黑心了。”沈烬走过来看他切东西,“再怎么说我们都是学生,你花的也是你爸的钱。”

    “嗯。”顾屿把肉倒进锅里焯水,说,“但……他给他养的omega买一个包都人均几万,我不多花他几百块钱不是亏了?”

    “人均?”沈烬稍微惊讶,又低了音量,“对不起,我道个歉,你好像很少提你爸的事……”

    刚才还想着要眼前的alpha抱呢,这下好像突然猜到了对方平时不近omega的原因。

    “嗯,也没什么可提的。”顾屿继续处理着手里的虾,语气很平静,“做生意的,赚了钱出轨,很常见的事——我姆爸去世后,我爸身边就更不缺别的omega了。”

    沈烬看着顾屿挺拔干净的背影和劲瘦的腰,一时默然。

    良久,他才磨磨蹭蹭走过去,一边帮忙洗土豆,一边说:“我不该嘴贱提这个。”

    顾屿好像没生气,反而轻轻揭过,只是打开手边盖子,夹了块做好的酥肉塞他的嘴:“那就少说话。”

    “卧槽,烫烫烫……”沈烬一下被迫抽出思绪,只能仰起头,迅速用腮帮哈气。

    他沾湿的手没空去碰嘴里腾着热气的食物,慌乱间只能抓抓顾屿衣服,就像受到欺负的小动物似的,生气地拿前爪钩一下顾屿袖子,又没什么杀伤力。

    顾屿低低轻笑,钓着他的脑袋一般,抬了抬筷子说:“自己吹。”

    眼见顾屿要把筷子撤回,沈烬赶紧吹了两下,一口把东西咬进嘴里才安心。

    他嚼着腮帮里满满的肉,声音含糊说:“好吃是好吃,但是……”

    “没有但是。”顾屿生气捏他腮帮一下,随后放下筷子,把他的手腕拎起来示意他水太冷:“别添乱,你东西擦完了就去玩游戏,饭做好了我叫你。”

    “……但是肉的形状切得太大了点!”

    可沈烬偏偏要把话说完,也偏偏要添乱。

    他短暂地踌躇半步,随后一把从顾屿身后抱住对方的腰,强行把手伸到顾屿的黑色围裙前——擦手。

    “……沈烬。”顾屿浑身一僵,压着声音叫了一次他的名字。

    “干嘛?”沈烬听出他不服,干脆又抱了一下,“你围裙是进口真丝做的吗,爹擦两下手都不行?”

    “……”顾屿呼吸急促,当即拧起眉头,洗了一下手转身抱起他,随后不顾他挣扎将他扔到客厅沙发,说,“以后禁止进厨房。”

    “……不进就不进,你、你别瞎抱。”沈烬“屈辱”得满脸通红,声音却理直气壮,“你腰围都多少了,怎么感觉比以前粗了一点?”

    “不告诉你。”顾屿鼻子里哼着气,返回厨房剁完一菜板土豆丝才低低说,“腰围77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沈烬没听到顾屿在嘀咕什么,他一边摆弄手机,一边故意放大音量:“有空我帮你量量怎么样?我的腿比游标卡尺还精准。”

    反正顾屿也拿他没办法,权当给死对头心里添堵了。

    可半分钟后,顾屿却把那碟酥肉端到客厅,放在茶几上道:“学长刚才说……什么东西比游标卡尺都精准?”

    沈烬还没来得及抬头,顾屿就满脸冷漠,抓住他小腿要拉他过去。

    他一惊,扭动身体想挣脱,顾屿却作势要往两侧掰压他膝盖,搞得他一时间惊慌可怜,唯独嘴上还硬:“我……我是说螺旋测微仪!”

    好在顾屿没有真要动他的意思,反而扯过一旁的毛毯盖住他的腿,转身说:“酥肉别吃太多,待会还有正餐。”

    沈烬点点头并着膝盖,吓得差点把双腿拧成麻花,再也不敢造次:太危险了,刚才他甚至以为,面前的alpha真对他产生了某种过激的想法。

    18到19之间……怎么想都会疼。

    他贴着膝盖把脸埋在软融融的毛毯里,问自己:你tm没完了还?

    他蹭了几分钟毛毯,生生把泛着一层薄薄粉色的脸蹭成淡红色,才停下来抬手摸了摸自己发尾。

    等饭菜好了,他坐到餐桌边的第一件事,是取下扎狼尾用的黑色发圈,说:“拿去,这是对你厨艺的奖励——为父的限量珍藏版发圈,你可以戴在手腕上。”

    “我的厨艺就只值一个发圈?”顾屿的目光顿了顿,问,“我戴这个干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挡桃花吗?戴上这个,别人肯定以为你名草有主了。”沈烬一点不心虚地说,“加上我八字很硬,出生那天又天降祥瑞、七星连珠——所以理论上说,它还能辟邪。”

    顾屿沉默数秒,半天才撇开视线,盲人似的摸了发圈戴在左手腕上,回答:“嗯,最近老做噩梦,也许有用。”

    沈烬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很满意。

    两人吃完饭,沈烬便去了卧室继续自己的打扫工作。

    按理说周围一切照旧,沈烬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想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地拿起枕边孤零零的白色小熊,去书房找顾屿问话:“顾屿,你把那只很帅的棕色小熊弄哪儿去了?——这里,有个领结那只。”

    顾屿指尖轻抿,他从书桌里抬起头,莫名一脸委屈的样子。

    “?”沈烬疑惑地晃晃手里的白色小熊,有点担心,“白白的男朋友呢?”

    他连名字都取好了,也决不允许有人拆散这对恩爱情侣。

    顾屿这才舒展眉头,缓缓扯了扯嘴角,起身带他回卧室。

    开了衣柜门,顾屿把棕色小熊拿出来,塞到沈烬手里:“给。”

    说着他轻轻挽起衬衫袖子,在棕色小熊面前露出手腕上的发圈,才继续道:“既然是白白的男朋友,你以后就别抱着它睡了。”

    “……?”沈烬满头问号,顾屿却憋了很久似的,忽然在转身时说:“97、77、90,我只说这一次,数据更新之前别问了。”

    午后阳光温暖,顾屿说完就满脸生气地离开,留下沈烬瞠目结舌,反应过来后终于只剩了满脸震惊。

    第34章

    没办法,沈烬只能摸了摸自己的胸和腰,倍感挫败:alpha成年以后的身材变化原来这么大?

    刚认识时,顾屿说话都带着点儿冷漠的奶气,可变声期一过,对方的声音明显比他低了几个度,那时沈烬也曾有过同样的挫败感。

    可是这一次,沈烬却发觉自己不止是屈辱,脸还有点烫。

    “……艹。”他拼尽全力也没能把那三个数字从脑子里驱逐,只好安慰自己:呵,体型差也不能完全说明问题,等我有空注点水,差不到哪儿去。

    接下来的两三周,沈烬每天都会去顾屿的住处吃饭并观察对方的身材有没有变化,周六还能顺便做做打扫,赚点黑心钱。

    11月,C市常年不见日光的冬天即将开始,但沈烬每天都能气到顾屿,心情自然是一天比一天好。

    周六,他照常做完打扫,又让白白和男朋友到飘窗上看风景,随后才趴到沙发上研究游戏,等着那顿约好“赔偿”的晚饭。

    顾屿不知在书房做题还是看书,他时不时会出来转转,偶尔问沈烬一句饿不饿,或是晚饭想吃什么。

    沈烬也没学乖,一会儿要新鲜松茸,一会儿要雪莲人参,反正怎么气顾屿怎么来。

    两人间歇性斗了小半天嘴,沈烬看游戏看得脑子昏沉,干脆撑着太阳穴,打开购物APP打算调节调节。

    他想了想,在搜索框里输:男装。

    既然顾屿不收他餐费,那他买点东西送给对方也行。反正现在连顾屿的三围数据都有了,不用白不用。

    “唉。”对此他边划手机边想:儿子说得也对,我可能就是高洁白莲花,连仇人的便宜都不想占得太黑心。

    他按价格2000以上筛选,页面里出现不少花里胡哨的潮牌和运动品牌,有些他熟,但有些完全没听说过。

    他回想顾屿那一柜子黑压压的衣服,一时也弄不明白顾屿究竟喜欢什么牌子,思绪也有点晕乎:这两个模特……好像还没顾屿长得帅,身材数据也……差不多。

    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在看什么,不觉又烧热起来。

    为此他放弃般趴了一会儿,又气不过打开浏览器搜索:长得高但不好看的男生怎么穿。

    心里倒是解气了,可下一秒,他的眼睛还没看清屏幕上的搜索结果,一个声音就先响起来:“谁是长得高但不好看的男生?”

    沈烬吓得想坐又坐不起来,只好把脸藏在抱枕里质问顾屿:“你走路……怎么没声音?”

    “学长检查检查听力吧,我就差原地跳个踢踏舞了。”顾屿皱眉停驻一会儿脚步,嘴不自然地撇开,“学长为什么会搜这种词条……你觉得自己不好看?”

    不等沈烬拿出力气发声,顾屿先轻咳一声,继续道:“以比较俗气的大众审美来看的话,学长的三庭五眼是标准的好看。”

    “……”沈烬花了几秒才消化他的误会,蔫蔫地说,“我tm……我不是在搜我自己——另外,别偷窥我屏幕。”

    “我以为你睡着了,走过来刚好看到而已。”顾屿稳稳坐下来一边喝水,一边点沙发,“说说吧,你在搜谁?”

    那语气和动作,跟审讯犯人差不多。

    沈烬陷在沙发里,的确像刚做了坏事被逮住,只能低着声音反驳:“搜你。爹想给你买件冬天的衣服抵餐费……反正衣服是不嫌多的。”

    南方城市的秋天就是如此不讲理,它嗖一声过去,这两天已经降温到了10来度,早点准备冬装不是坏事。

    顾屿敛起目光,反复摩挲着玻璃杯问:“所以……学长其实是觉得我不好看?”

    沈烬嗫嚅一声,趴着没动:“你挺好看的……但我就是不服。”

    顾屿不好看这句话太昧良心,他说不出口。

    顾屿微征,刚才还委屈着的嘴角往上动了动,不觉已全是笑意。

    他平静两秒低头喝水,不动声色地支开话题:“学长最近似乎不缺钱了?”

    “嗯……”沈烬翻身半圈,兔子尾巴都晃了晃似的,总算提起点精神说,“接触的一家豪门战队觉得我做的战术报告不错……试用我做线上分析师,最近直播也比以前多赚了一些。”

    “……咳,是吗。”顾屿差点呛到,整理好腔调才问,“给你直播间送礼物的人比以前多了?”

    沈烬点头,慢悠悠说:“有个送过我礼物的观众回来了……她搞定研究生论文已经开始自己工作赚钱,人在国外,收入还不错的样子。”

    顾屿原本期待的神情变得勉强起来,像是不满意这个答案:“看来学长经常为了她的时差半夜直播,我却不知道。”

    沈烬不解:“直播时间一直都不确定,不是为了她。”

    “……哦。”顾屿将信将疑,近而逼问,“只有她给你送礼物了?就没有其他人?”

    沈烬张张嘴,想起还有那个19岁的电竞圈新人“老大爷”。

    “有是有。”于是他如实回答,“我估计也是个大学生,跟你同龄……不过性格和你是两个极端,又奶又温柔,经常被其他观众欺负。”

    那一刻,别说吸气声了,顾屿搁杯子的声音都突然加重了不少。

    沈烬怀疑那杯子底座碎了,耳边顾屿声音沉闷:“奶?温柔?所以……学长很喜欢那种奶的?”

    沈烬有点昏沉,正想着怎么回答,可顾屿却继续说:“只是个直播间的观众而已,学长记得还挺清楚。”

    沈烬太阳穴发胀,更摸不着头绪了:“我失忆了……?不是你要问的?”

    他有点困了,心里却不忘笑顾屿:情绪变化无常……难道易感期又快到了?

    对方拎了杯子回书房,说:“去找你又奶又可爱的19岁观众,我做题,不要打扰我。”

    沈烬挣扎着翻身,像莫名其妙被路过的闲人揪了一把兔毛,还无处申诉:难道不是你打扰我?

    两人隔了道虚掩的门,沈烬对着空气拳打脚踢,脸上却笑着,权当顾屿嫉妒同龄人比他更奶更可爱。

    他轻易解了气,转而继续买东西,想:给你买小裙子,买xx小玩具,买女仆装,冻死算了。

    *

    傍晚6点,顾屿才合上手里的书,起身去客厅。

    考虑到沈烬喜欢又奶又温柔的,他决定这顿饭点外卖——毕竟他不想被沈烬喜欢,自然也不想温温柔柔去做什么饭。

    深秋的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顾屿走过去想问沈烬吃什么,对方却没出声,看来是窝在沙发睡着有一会儿了。

    他只好牵了牵毛毯,自行点好外卖,打算等东西到家再叫醒沈烬。

    安静的客厅落进书房残余的灯光,顾屿在沈烬身旁坐了一会儿,本想去开灯,却忽然动作一滞,察觉哪里不太对劲。

    他赶紧去拉沈烬的手,果然,一片冰凉。

    “学长?”他一惊,手立刻覆上沈烬额头——这一次手心传来的,是与刚才截然相反的滚烫。

    “嗯……”沈烬软绵绵低叫一声,像快断气的小猫似的。

    顾屿急得慌乱,却也绝没有想到,自己很快会在体温计上看到39.4这个骇人的数字。

    *

    夜半的医院亮着惨白灯光。

    顾屿坐在靠窗的床边已经两三个小时,皱紧的眉头始终没能舒展。

    好在医科大学的附属三院就在大学城,否则,刚才他在路上就能想好发疯以后去哪家病院。

    眼下沈烬还睡着,烧虽然褪了不少,脸上却毫无血色,断断续续的咳嗽也没停过。

    顾屿听着那低弱的声音,不由双手捏着沈烬手腕,伏下了肩膀。

    他好不容易控制住的呼吸再度乱起来,心口也被沈烬的脉搏炙烤着一般,灼得一阵一阵地疼。

    他想不明白,自己只是和沈烬闹着玩儿、两三个小时没去看他在干嘛而已,他怎么能高烧成这样?

    几十分钟前医生告诉顾屿,目前来看是肺部感染,但也不完全排除其他可能,还要等明天血常规和C反应蛋白等项目的检查结果。

    那一刻他握紧了发抖的手心,连一句谢谢都说得艰难。

    明明白天沈烬还能跑能跳,洗菜、做打扫、打游戏,甚至想偷偷抽烟还被他阻止,怎么一转眼就醒不过来?

    月色发凉,顾屿看着沈烬的脸,心口闷得不堪,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问谁:是擦东西用的温水变冷了?是毛毯太薄……还是我冷落了学长,后来还像傻逼一样等了半小时外卖?

    这一次,一向话很多的沈烬没能给他回答,取而代之的,只是几声又疼又热的轻咳。

    顾屿握紧他手腕,只觉眼眶潮热,不敢再想。

    10来岁时,他就是这样看着姆爸卧病在床,咳得厉害。

    那时候医生每描述一次病情,神情里的不忍就会更深一分,似乎实在不愿跟一个少年提这些。

    可是父亲却总说工作很忙,没空来医院。

    当然,父亲会支付昂贵的药费,也会雇请专业的护工,并劝导顾屿回去上学,嘴里的道理很简单:如果读了十年医书的医生都做不到,那其他人守着又有什么用?

    顾屿纵然年少,也懂得这个道理。

    可好几次在医院附近碰到那个神神叨叨的小摊,他都忍不住驻足,想问眼前的骗子:是不是真有秘方可以治好病?

    佛寺香灰也好,驱鬼作法也好,五行八卦也好,那时他想起姆爸的样子,总恨不得全都相信。

    此刻他惧怕医院的气味和灯光,就像在惧怕当年那个诀别的雷雨夜。

    “沈烬……”

    月光下,他明知沈烬多半还能和他再吵个六七十年,却还是自责得胸口窒闷,害怕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要是他能早点发现就好了——要是他再细心一点不要去接水,姆爸就不会在雷雨交加里忽然离开,沈烬也不用疼成这样。

    “……我只是两个小时没看着你而已。”他静得像一尊雕像,声音低沉黯然。

    某种意义上,他是在威胁沈烬,也是在请求和哄骗沈烬:“学长现在就醒,下次做泡芙给你多放点奶油,好不好?”

    当然,甜度超标还是不行。

    他心疼地握着沈烬发凉的手,好像回到了无能为力的14岁,但这一次,沈烬给了他回应。

    安静的病房,对方动了动被他拽着的手,虚弱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熟悉的不服,却更像是反过来安慰他:“……你在用我的手……拔河……?”

    第35章

    顾屿急得坐近一步,嘴角勉强动了动,本想问沈烬难不难受,却始终没能给沈烬他喜欢的温柔。

    “我拉你的手是怕你出什么事,没法跟你的两个儿子交代。”他怀疑自己疯了,居然带着又凶又质问的语气,“毛毯那么薄,盖也不盖好就睡觉?一下午都没发现自己发烧?”

    他竭力压住呼吸,却仍觉鼻腔酸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永远控制不好脾气,哪怕,此刻的沈烬病成这样全是因为他的疏忽、他的不小心。

    这些年他和父亲有过几次不冷不淡的争吵,父亲总说,alpha对omega的标记和掌控是绝对性的,双方默认了这件事,我又赚这么多钱,外面有几个临时伴侣很正常,但我从没想过抛弃这个家——你现在还小不理解,等你长大就懂了,你是alpha,也是我儿子,任你再怎么恨我,你也只会变成跟我差不多的人。

    起先顾屿情绪溃决,认为自己绝不可能变得和父亲一样。

    可后来他却越发清晰地发现,自己淡薄的性格和冷漠的处事方式跟父亲越来越像,正如父亲当年所说,孩子想完全脱离父母的影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谁都喜欢坦诚又温柔的人,可他不是。

    他只是个对着病床上的沈烬发火的alpha,这和当年的父亲毫无区别。

    从前他不和omega有太多接触,就是因为看多了父亲的样子,不希望自己带给他们同样的伤害。

    他没有抬头看沈烬,只是静静坐着,很理智地继续说:“我一会儿就给秦逐和许停云发微信,让他们明天一早和辅导员说一下,顺便过来看你。”

    接着他摩挲沈烬手背,头也没抬:“学长忍忍吧,我知道我很凶,等他们来了我就走……”

    如果能再温柔一点就好了——如果他是个温柔的人,就不会一次次弄哭沈烬,也不会一次次让沈烬委屈难过。

    他暗自咬紧牙关,知道自己该松手去走廊里打电话了。

    可这时,沈烬却反手抓住他,说:“你知道你很凶,那你知道……你快哭了吗?”

    秋夜的窗台落着许多枯败的叶子,顾屿怔了一下,胸口滚烫,几乎没听懂沈烬在说什么。

    “我……没有……”他回过神,想去蹭自己眼睛,沈烬却用冰凉的指尖挠挠他手心,问:“医生怎么说?”

    “……我没有哭。”他再强调一遍后,才压下喉咙里翻涌的酸涩,回答沈烬,“说是肺炎感染……”

    “哦……原来老毛病。”沈烬居然还有心思笑。

    他声音暗哑,拍了一下顾屿手背:“连你都一脸哭丧的表情,我tm还以为我快死了……”

    顾屿闷着唇角,又控制不住凶了人:“这种话不要乱说……!”

    所以凶完他就垂下头,再次后悔得闭了闭眼。

    他料想沈烬会委屈地抽走自己的手,再也不要搭理他,但意外的是,对方不仅没有不理他,反而一边保证,一边解释:“好,以后不说这种话——今天我一直觉得不舒服,还以为游戏玩多了……早知道该说一声的,不然也不用你跑一趟还慌成这样……”

    顾屿抬头看向沈烬,来不及反驳自己根本没慌,只是滚了滚喉结道:“是我什么都没发现,还把学长扔在客厅没管,所以才——”

    “你这话说得好像你是我监护人……便宜不是这么占的。”沈烬却笑着打断他,遮掩了几分声音里的虚弱,支开话题,“我想喝水,顾屿……”

    顾屿抿了抿唇,只好先起身倒了杯温水过来。

    他本想递到对方手里,沈烬却无力抓了抓他衣角,说:“你喂我……”

    那声音低哑发涩,多少有点害怕被拒绝的样子,顾屿稍愣了愣,当然不可能拒绝——他迟疑了半秒便放下杯子扶起沈烬,帮对方穿好外套,并小心将水送到了对方唇边。

    全程沈烬都很乖地窝在他怀里,像在消化某种动物营养条似的,小口小口喝他手里的水。

    放在以前,顾屿从未想过沈烬会把如此乖顺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

    沈烬觉得他喂得慢了,会轻轻扯他的衣袖;觉得距离不够近,会蹭蹭他靠往他胸膛;觉得他水杯拿低了,也会发出一声撒娇般的责怪:“高点……再喝一口。”

    喂完了水,顾屿将杯子放在床头准备起身,沈烬却软软歪在他臂弯里,没有要跟他分开的意思。

    意识到沈烬还想被他圈在怀里保护着,他原本就乱撞的心跳逐渐重得吓人。

    按理说,他本该推开沈烬,赶紧打电话叫秦逐和许停云过来。

    但alpha本能的保护欲却驱使着他,不仅伏下身体温柔抱住沈烬,还拍了拍对方单薄的脊背,问:“冷不冷?我叫值班的护士过来看看?”

    “没事……不冷。”沈烬咳得耳朵都红红软软的,半天才低声说,“alpha的体温好像都比omega高……你暖暖的。”

    顾屿愣了半秒,胸口和眼眶都发热,哑着声音嗯了一声:“那……再抱你一会儿。”

    他就像在感谢沈烬给他温柔的机会一般,不断轻拍着沈烬的背,将对方拥在怀里不肯轻易放开。

    上次临时标记时给沈烬拥抱,他总是紧张忐忑,没意识到沈烬的身体究竟有多大变化,但这一次他却有足够的时间去发觉和心疼,沈烬所经历的,可能远不止他所想。

    似乎只相隔了一年,沈烬就从一个冲动的校霸少年,变成了异常坚韧的成年人,顾屿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某一天,自己可以有足够的资格去问沈烬的曾经。

    落针可闻的病房里,沈烬虚虚环着他的腰,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说:“别自责……你要真敢凶我不管我,这会儿估计天灵盖都已经被我拧下来了。”

    顾屿动动嘴唇,再收住臂弯抱紧他一分,小心翼翼地逗弄道:“我听学长说话就跟生病的猫叫差不多……好像没什么说服力。”

    察觉到沈烬实在没什么力气再和他斗嘴,他既暗暗心疼着,又忍不住继续说:“不对,小猫都比学长能叫,至少不会生病难受一整天都不知道来蹭我裤腿。”

    也许他就是个一点不温柔的人,连哄自己怀里的人都想不出几个好词,但在沈烬面前,他第一次知道,似乎放肆一点也没关系。

    “唔……等明天再揍你。”沈烬象征性挣了挣,呼吸里的热气都在他脖子边,似乎生涩地想和人撒个娇,“顾屿,我好像……很喜欢被alpha抱着……”

    于是顾屿不管不顾,垂眸加深了这个怀抱:“嗯……你早点好起来,以后想怎么抱我都答应你,好不好?”

    那个瞬间他在想,去tmd的报仇雪恨,他可能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找沈烬报仇而来的。

    第36章

    他知道,他该想办法去找那个真正的答案了。

    沈烬极为舒服地靠着他,没什么气势地回答:“好……在我找到别的alpha之前,都让你抱。”

    “……”顾屿难得顺从自己的心,冷笑一声问,“学长这是给我永生永世的承诺?”

    沈烬啧一声,问:“看不起谁?我好歹也是有同A恋的alpha喜欢的……”

    顾屿眼眸微抬,说:“谁?除了体育系那个严泽还有我不认识的?”

    是吃醋吗?他瘪瘪嘴巴告诉自己:可能性不大,但可以先记下来,继续观察。

    沈烬嘟哝半天,回答:“是我直播间的19岁小观众……他说自己是alpha,我感觉……他对我好像挺特别的。”

    “……”顾屿勉强维持表情再笑了笑,淡淡回答,“这种到处给主播砸钱的alpha,有什么特别的?”

    他认为自己已经竭力表现出不高兴,沈烬居然还反驳:“但他好像一直都只看我一个人直播……上周他还说,他也是C市人。”

    顾屿沉默几秒望着天花板,回答:“那他肯定在骗你。”

    “……”沈烬轻咳着挣开一丝距离,问,“你怎么老针对他?”

    他的主动挣脱让顾屿稍有些愕然。

    顾屿憋着委屈,用力将他重新抱回怀里才肯回答:“……因为我有病。”

    沈烬被勒得慌,只能缩了缩脖子肩膀配合顾屿的力道。

    他打算让顾屿轻点,顾屿却抢答:“我不想轻点。”

    沈烬被读了心似的,只好妥协贴着顾屿胸膛,不提那个和顾屿同龄的小alpha。

    他昏昏沉沉,难以细想顾屿奇怪的占有欲来源何处,只知道这时候要宠着顺着,于是他用额头蹭蹭顾屿下颌,安抚说:“别生气了,别的alpha都没你可爱,你先陪我睡觉,好不好?”

    “……我不可爱。”对方骄傲地扬起下巴躲开,磨蹭许久才答,“快睡。”

    沈烬偷偷低笑一阵,很快便擅自软在顾屿怀里,昏昏欲睡。

    关于19岁观众的话题没能继续下去,顾屿虽然心里酸酸的,但还是先轻放下沈烬,仔细给对方盖好了被子。

    秋冬交际的夜晚凉意很重,按理说,他也该睡了。

    可这一夜,他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要睡觉的意思。

    他只是守在沈烬身旁,一会儿看看对方睡得好不好,一会儿确认窗户关起来的缝隙如何,一会儿又回到床边,拿备忘录记下要买的东西。

    他没有一丝困意,到天快亮时,他才腾出一些空来,一手撑着发热的脸,一手拿出手机,用最酷的姿势搜索一些他自认最蠢的问题:

    怎样算喜欢一个人。

    人有没有可能喜欢上自己的仇人。

    主播喜欢自己观众的几率有多大。

    自己的omega更在意别人怎么办。

    如何横刀夺爱。

    十大最佳蜜月旅行地点。

    雄性兔子怀孕了怎么办……

    直到搜索框越来越不对劲,他才回过神来,握着手机直蒙自己的脸,又受了千古奇冤似的,双手都摸到被子下握沈烬的手,还控诉说:“我不太可能喜欢学长……也不太可能吃自己醋的。”

    话虽这么说,半分钟僵持后他还是抽出右手来,毅然决然点开微信朋友圈,发送了一条新动态。

    *

    次日,沈烬醒来时身边多了个年轻的医生。

    对方刚巧在和顾屿嘱咐什么,见他醒了,话题自然转到他身上。

    “再住院观察3到5天,如果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医生说,“以后注意些,这次就送来晚了,再迟点这单生意恐怕就得交给重症监护室来做了。”

    高烧能造成的后果可大可小,医生既是玩笑,也是提醒。

    沈烬本打算同样玩笑“不交给殡仪馆就行”,但看看顾屿急得抿唇的表情,他还是收敛起来,乖巧说:“好,谢谢医生。”

    随行查房的护士帮他挂上了吊瓶,顾屿坐下来,垂眸覆着他手背说:“冬天输液很冷,十几分钟手背就能被冻得发紫,捂着会好点。”

    相比许多一进医院就晕头转向、可能连挂号都不怎么会的年轻人,顾屿显然对这里有着超出年龄的熟悉。

    他能看懂病历细节,知道怎么换输液瓶,清楚接热水的地方设在哪里,甚至连药方上医生写的“外星文字”,也能认得七七八八。

    久病自成医,这句话或许对病人家属更有效。

    沈烬相比昨日清醒了几分,他感受着手背传来的热度,觉得心里有点疼。

    从前,他只是模糊听说过顾屿的姆爸因重病去世,心里没什么概念,可眼前顾屿的细心却丝丝入扣,自然得让他有些难受。

    那时顾屿似乎也才14岁,最是敏感脆弱的时候,却要独自支撑最残忍的精神摧残和骨肉分离,其中的压抑绝望,恐怕难以用言语述说。

    “顾屿。”于是他轻唤了一声对方的名字,“我不怕冷……你先吃点东西吧。”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从昨天晚上开始顾屿就没进过食。

    但顾屿却丝毫没表现出低落或是对医院的排斥感,反而问道:“看着你的病历再说一遍你不怕冷?”

    顾屿赌气地捻了一下沈烬手背,吓得沈烬当即恢复几分情绪,说:“轻点……咳咳,我如花似玉的年龄,怎么就只能天天跟你吵架?”

    “学长倒是找得到别的alpha再说。”顾屿以极为轻微的弧度掂了一下他的手腕,回答,“放心,不会弄到针管。等一下秦逐和许停云学长就会带吃的过来。”

    沈烬想缩手却被硬拽着,心里已经开始怂:待会两个室友来了,恐怕就不是顾屿这样随便说他两句就能结束的了。

    中午,秦逐和许停云进了病房门后,果然脸都挺臭。

    许停云看看头顶的吊瓶,声音重了:“说实话沈烬,老子玩过这么多千万人共同在线的MOBA游戏,都没遇到过你这么能送人头的坑货。”

    秦逐放下吃的,道:“我后悔了,当年我就该听老师的多读点书,但凡我高考物理再多对一道单选题,都不至于遇到你这种b室友。”

    但这一次沈烬知道身边有救兵,所以他自然而然无力地咳了几声,垂着头委屈得直咬嘴唇——为此顾屿果然开口道:“你们别说他了,也有我的问题。”

    秦逐丝毫不客气,连断句都没有:“你的问题就是没把他关在地下室锁起来天天干锻炼做广播体操压腿运动强身健体。”

    许停云拆了餐具,说:“随便带了点粥和下饭的菜,先填填肚子。”

    沈烬认怂不敢反驳,只是提起精神催促顾屿:“你快吃,302寝再苦不能苦孩子。”

    但顾屿却用毛巾盖住他手背,低头端着碗把粥和菜混好,先凑到他唇边堵住了他的声音:“张嘴,慢点。”

    抛开旧仇不谈,顾屿的确是个温柔负责的alpha,至少,他好像没觉得认真照顾病人有什么不妥。

    沈烬手上还扎着最后一半瓶药液的针,又不好乱动,只能当着两个室友的面,红着耳朵吞咽顾屿喂的东西。

    每吃一口,他都会颤着睫毛把头埋低一分,根本不敢想象秦逐和许停云的表情。

    当然,这两个人不是哑巴也不是瞎子,怎么都不可能放过他。

    许停云很严肃:“我开始怀疑你发烧的真正原因了,沈烬。”

    秦逐阴阳怪气的:“这是什么经典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发病现场?我去问问医生要不要叫实习生来观摩学习?”

    沈烬慌得避开,顾屿却扔了勺子认真掰一下他的脸,皱着眉重新开始喂。

    好在秦逐和许停云也不打算太过为难他俩,他们一个整理带过来的简单衣物,一个翻翻单子,说:“费用你缴的吗,学弟?”

    “嗯。”顾屿的视线始终监督着沈烬吞东西,“人是在我那儿病的,这钱总得我出。”

    许停云放下单子,多少有自己的担心:“3000多……我还是转给你吧,怕你这个月不够花。”

    虽然都知道顾屿家里条件不错,但大家归根结底只是学生——顾屿既支付了沈烬的“工钱”,又要缴纳医药费,喝西北风肯定谈不上,但原本的花钱计划被打乱太多,总会有不习惯的地方。

    可顾屿却平静回答:“没事,够花,这学期我卡里还剩10万。”

    “什么?”沈烬差点被呛到,“这都是你生活费?”

    顾屿却拍拍他后背,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算少的了,不然学长以为我们那天在度假山庄吃的龙虾是什么?”

    沈烬仔细一回想,江澜生日那天请的晚餐,好像真是他有生以来吃过最值钱的一顿饭。

    他心里挫败起来,想:我什么时候才能赚到这么多钱?也不知道那个豪门战队需不需要再招点兼职相声演员给选手们放松放松身心……

    顾屿轻捻他手背,看穿了他似的,说:“不是我自己赚的钱,真说起来,我还不如学长。”

    沈烬委屈着眉眼看他,嘀咕:“本来就不如……”

    顾屿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老是哄着他顺着他,说:“嗯,学长最厉害……休息半个小时再吃药,好吗?”

    生病了有特权,能特权到这种地步?

    沈烬忐忑极了,顾屿居然还问秦逐:“话梅糖买了吗?”

    眼见秦逐点头,沈烬丢脸得无地自容,总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吃个药还要哭着喊苦的小孩。

    从前顾屿给他止痛药和糖,他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可现在面对两个室友,他几乎是头都不敢抬。

    嘲笑声里,沈烬的耳朵已经红得快透明,要不是护士过来取针,他怀疑自己得再烧一遍。

    几分钟后,秦逐收拾完东西,翻着手机忽然有点疑惑:“顾屿你昨天半夜发朋友圈了?”

    许停云看了一眼,也挺惊讶:“这太阳不是从西边出来了,是来了个双杠大回环转体180度吧?”

    放在平时,顾屿可能连微信朋友圈都不会打开。

    秦逐翻了几个APP,更为疑惑:“同样的内容,□□说说和抖音动态也有?”

    从前顾屿连短视频APP都不爱用,去了一次融创乐园才下载,也不知道平时都看些什么。

    顾屿的眼神里难得浮起一层心虚,淡淡说:“偶尔发发。”

    沈烬像听天书般,又找不到自己手机,只好问顾屿借:“你发了什么……给我看看?”

    顾屿头一次在给他手机时犹豫,顿了好几秒才气呼呼塞过来:“没发什么。”

    “没发什么?这新闻都能上头条了。”沈烬边说边低头看了看——相比顾屿发朋友圈这个举动本身,朋友圈的内容倒显得平淡许多。

    很普通的照片,看上去是前几天的——顾屿大概是做题时无聊,拍了拍自己的左手:整整九张照片偏执地填满,可构图看上去都差不多。

    大半夜发朋友圈秀自己的手?

    沈烬疑惑地想:手指修长有力,手腕干净劲瘦,好看是挺好看的,就是不知道……顾屿为什么会发这个。

    第37章

    沈烬决定学学秦逐,有话就问:“你发这九张图片是准备连连看?”

    顾屿舌尖抵着下唇舔了舔,一边看向窗外,一边试图抢回自己的手机:“不是发给你看的。”

    秦逐问:“哦,发给路过的狗看的?”

    许停云挑眉:“这波操作还挺细,要不是我常年打辅助,估计都看不出来你是想秀手腕上的皮筋。”

    顾屿一愣,仰着下巴不说话,沈烬又拿着他手机盯了一眼,惊讶得问:“你为了一根皮筋发九宫格?”

    顾屿的微信没加过多少人,底下寥寥数条评论都没看懂他什么意思,他也只回了个省略号。

    可以想象,他有在生气这些人怎么这么笨,发了九张照片都没人问他小皮筋是谁给的。

    沈烬张张嘴,一时有些莫名的紧张:“干嘛发这个?”

    顾屿冷淡着表情,破天荒承认道:“你总是提你直播间那个观众,好像我给你的工钱不如他给的多,我心里不喜欢他。”

    说完顾屿跟越过了害羞的阈值似的,只剩赌气:“小皮筋是我才有的,他没有,所以能发的地方我都发了。”

    许停云和秦逐双双听懵了,周围的空气酸得人牙齿疼,谁也没敢轻易说话。

    “什么?”沈烬更慌了,“你到底在多少平台发了这个?”

    顾屿动了动下颌,这次真想抢手机了,但看到沈烬躲避时牵动输液管,他还是抬手稳住吊瓶,憋屈得没再乱动:“我只允许看朋友圈……请学长注意素质,不要乱翻我手机。”

    “素质?”沈烬从来没在生病疼痛时这么精神过,“学弟居然跟一个玩打野的谈素质?”

    许停云及时翻译:“他没素质。”

    顾屿咬牙没说话,视线看向了别处。

    本来,沈烬也没打算真把顾屿的手机怎么样,只是象征性点了点外卖APP和菜谱软件,以为这些平台不涉及什么社交,只是气气顾屿。

    可问题就在于,他马上不幸发现,顾屿居然连这种软件的头像都换成了那张照片。

    “……”沈烬理了理打结的喉咙,说不清自己的惊讶,“谁没事换外卖APP头像?”

    再怎么生气,也不用做到这种地步吧?

    可顾屿根本不和他理论,答:“哪条法律规定不能换外卖APP头像?”

    接着顾屿低低说:“倒是有规定不能随意侵/犯他人隐私。”

    秦逐盯着他俩,终于没憋住:“沈烬都能直接解锁你手机了,恐怕不是第一次了吧?真不想的话你直接抢过来不就行了?”

    两人同时脸色发红,沈烬急起来,语气里倒涌起一丝炫耀:“是他打不过我主动告诉我密码的。”

    “我……”顾屿本可以反驳,却只朝他伸手,“……手机还我。”

    沈烬低笑着递过手机,嘟哝了两句:“你这……怎么不把身份证姓名也改成我有小皮筋……”

    但发现顾屿没动,沈烬又咽了咽口水,察觉自己过分了:“真生气了?我……”

    他准备为自己的行为道歉,但顾屿却在鼻息里哼了哼气,打断他:“不会在你生病的时候生气的。”

    顾屿像是心疼,也像是安抚,伸手胡乱压了压沈烬额头。

    此情此景让秦逐满脸嫌弃:“你俩婚礼上干脆把我杀了助兴行不行?”

    沈烬也没想到,自己过分到如此地步,顾屿都不生气。

    对方就好像知道,即便他此刻正和他们说说笑笑,疾病带来的低落和疼痛也一直侵蚀着他。

    任意妄为一点也没关系。顾屿的动作是在告诉他:不用怕。

    沈烬胸腔一热,攥着手心没躲开顾屿。

    他转移过注意力,嘴上回答秦逐刚才的问题:“爸爸怎么可能这么对你?”

    但实际上,他却一咬牙仰头去蹭顾屿的手,恨不得当场把秦逐埋了。

    在秦逐的强烈质疑里,顾屿没停下自己的动作,直到护士来病房取走输液瓶,他才缓了缓说:“把药吃了。”

    沈烬渐渐又红了耳根,低头接过顾屿递来的水和药。

    吃药对他来说是常事,微苦的味道化在他口腔里直冲喉咙,他虽然很不喜欢,却也不算难以接受。

    他皱眉的弧度很轻,不觉得自己需要什么话梅糖。

    顾屿却说:“糖呢,不吃?”

    沈烬刚想摇头,顾屿就撕出一颗塞到他嘴里,强硬说:“下次学长想要我喂可以直说。”

    “咳咳。”沈烬咳得厉害起来,脖子完全呛红了。

    顾屿提起呼吸发觉自己喂得急了,整个人都想靠近,沈烬却红着脸主动拉开距离,终于问:“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真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忘记以前挨过的揍了?

    病房里透进一缕寒风,顾屿忽然缄默,没有回答。

    许停云见这场景,赶紧朝另一边的秦逐抬抬眉毛,道:“儿子,跟我下去买点东西?”

    对方不情不愿,随他起身:“行,正好噎着了有点渴,走吧。”

    待他俩出门,顾屿才收回手,缓缓动了动喉结:“我打算……验证一件事。”

    午后阴沉的天见证着C市又一个稀松平常的冬日,沈烬有种不详的预感,不由暗自攥攥手边床单,问:“验证什么?”

    他察觉气氛严肃不少,想和顾屿开句玩笑问能不能来盘游戏,所以当顾屿忽然开口时,他根本没反应过来。

    那声音沉静得如同湖泊中央躺着的月光,似乎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想验证……我是不是喜欢学长。”

    就像在说,自己要验证一道普普通通的高数题。

    风停了。

    空气静了数秒,撕扯着两人交错的呼吸。

    沈烬猛地抬起头,像是完全没听懂:“你说什么?”

    可一接触顾屿的目光,他的心跳就后知后觉爆炸,脑海里也不断冒起成倍增长的斑斓泡沫,堵得他整颗脑袋都在发懵发胀。

    喜欢?

    谁喜欢谁?

    顾屿喜欢我?

    他——他说的是中文吗?

    “我说的不是中文?”顾屿同样有此疑惑似的,坐下来赌气般重复,“我说,我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你。”

    沈烬僵在原地,过于猛烈的心跳一下拽得他胸口周围的筋脉都开始抽动,很疼,也很痒。

    小时候常有人吓唬他,如果误食水果的籽,它就会在你的身体里发芽长大,撑得你小小的肚子完全容不下——此刻他又何尝不是如此,那颗种子顶在他肚子里疯狂生长,撑得他五脏六腑都没了容身之地,酸胀到他无法呼吸。

    他慌乱埋下头,试图呵斥或是驳回顾屿的胡言乱语,但他向来无所畏惧的舌头却偏偏在此刻失了灵,笨得没法说话。

    顾屿居然还得寸进尺,正经地侧过头来,问他:“会不会因为alpha和omega的区别,让学长从心理上觉得被冒犯?”

    沈烬如同掉在烈日下的一小块冰淇淋,软软的,黏黏的,顾屿刚路过它,它就要融化着流出许多水,一点不争气。

    更不争气的是,他明明呼吸发着抖,却本能地想朝顾屿凑过去,散发自己奶油般的甜腻香味儿。

    “你……”他的脸上紧绷出一片绯红,声音羞恼地咬着最后一丝理智,“凭你……也想从心理上冒犯我?”

    顾屿先是放心,又很快察觉到沈烬反应不对。

    他稍有些着急地摸摸沈烬浸着汗水的额头,问:“怎么了?又发烧了?”

    “……我tm怎么知道。”沈烬想推开顾屿又舍不得,滚烫的喉咙快融成一团浆糊,半天才找到理由,“可、可能是被你气的……突然对着死对头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他干脆扯着顾屿袖子,把软烫的脸颊埋在对方臂弯里死活不动。

    破罐子破摔也不过如此,不等顾屿回答,他便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问:“为什么突然要验证这个?”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家伙究竟想干什么:“还有……你打算怎么验证?”

    他慌起来,怕自己的体质怎么都受不了这个所谓的“验证”。

    他甚至恨不得顾屿现在就揍他几顿把仇报了放他走,别再让他心慌意乱,受那颗种子的种种折磨,还tm可耻地觉得舒服得不行。

    正好现在人在医院,及时就医没问题,大不了太平间一躺,从此一了百了。

    阴沉沉的日光里,沈烬紧张得手脚蜷曲,只等着顾屿回答。

    好在顾屿仍尽着alpha的责任似的,冷静解释道:“并不突然,我认真思考了一整晚。”

    他微红着脸轻咳一声,算是哄着沈烬:“学长放心,我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不论验证结果如何,都是我自己要解决的事,绝不会影响学长。”

    第38章

    这还不影响我?我看你巴不得我烧到40度进ICU。

    沈烬紧闭着眼睛,试图挣扎:“你是不是玩我?”

    “玩你?”顾屿松松搂着他,回答,“我没兴趣玩一个根本经不起玩的人。”

    接着顾屿补充:“学长心里应该清楚,我为什么觉得你像兔子。”

    小兔子看上去挺能蹦,其实喂水喂急了都能生病,红了眼护着肚子不让人摸吧,却随便一揉就能发抖。

    沈烬没法反驳,只好抿了抿嘴巴继续问:“那……你验证这个,是怀疑自己发病了喜欢我?”

    顾屿的胸膛起伏这才稍重了重,只嗯一声。

    沈烬润润唇角,心里不受控制地冒出酸酸甜甜的汁液来,舌头更是不听使唤,打听了一句顾屿验证清楚后打算怎么做才不算影响他。

    “如果真是我单方面喜欢,那旧账一笔勾销,我也绝不会再招惹学长。”顾屿回答,“如果不是真正的喜欢,一切照旧就好。”

    爱慕喜欢或是一时冲动,紧张在乎或是责任所在,两者本就有着质的区别,顾屿不愿轻易下结论,更甚者,这些可能都只是一个没经验的alpha天生的悸动。

    19岁,对着一截水管都能躁热的年纪,何况面对一个活生生的omega?

    他不确定自己的激素水平究竟如何,但越过这层生理因素,他可能还是那个性格冷淡的自己,不会长久地喜欢任何人。

    病房里安静片刻,沈烬懂了顾屿的意思:合着这家伙横竖都没有谈恋爱结婚生子的打算?

    他心里的羞赧生生被疑问截住了:“所以……即便你喜欢一个人,也不会主动追求他?”

    顾屿睫毛微动,只说了几个字:“嗯,不会。”

    单恋于他而言,毫无变成两情相悦的必要,他这样冷漠薄情的人,也配不上别人喜欢。

    他曾带来多少不幸,他很清楚。

    沈烬头疼几秒,心里悄悄骂人:艹,没见过你这么不主动的alpha。

    但表面上,沈烬还算配合:“我把你当死对头,你居然想*我……”

    “算了,我勉为其难配合你一下,得出结论了记得告诉我——但我必须提前通知你一声,你要是真喜欢我的话,我可能会嘲笑得很大声。”

    到那时,他也有些自己的疑惑会告诉顾屿,但前提是,他得知道顾屿是喜欢他的。

    “……”此刻,顾屿如同每一个强硬的alpha般,捏起他下巴,“那我也有的是办法让学长笑不出来。”

    沈烬看看顾屿强撑凶狠的表情,忽然觉得有意思:“你能有什么办法?拿舌头堵我嘴还是拿你那玩意儿堵?”

    他的腮帮子被捏得鼓起来,声音嘟嘟哝哝的有点变形。

    顾屿看得脸红,却仍拿指腹擦他唇廓,说:“直接拿手指堵也不是不行。”

    沈烬闻言,故意探出一点温软舌尖,还以为顾屿能有多霸道,没想到对方神情一怔,马上松开手,说:“脸色还是很差,休息会儿吧。”

    沈烬压压呼吸收敛起来,本不打算再逗他,他倒好,居然主动伸出了臂弯。

    “让我抱抱。”顾屿说,“你能舒服一些,我也能再考量一下心跳频率。”

    “……”沈烬自己的心跳频率反倒快起来,一时放弃了抵抗。

    他被顾屿搂进怀里,唯一的办法是破罐破摔贴过去,说:“行啊,爹也听听你心跳。”

    所以……这就是顾屿想出来的办法?

    沈烬再度暗骂一声,开始焦虑:下一步是不是要亲亲他测试舌头黏度?要是实验数据还不够精准,再下一步不得永久标记他试试感觉了?

    他脸上烫烫的,脑子里很快一团浆糊,全是永久标记的过程。

    因为从前信息素淡薄,他很少了解标记相关知识,甚至一度认为,自己跟beta的体质也差不了多少,很有可能这辈子都碰不到这类烦恼。

    印象中,永久标记是个重复好多次的过程,alpha需要反复加固自己给omega的印记,真到了那时候,沈烬估计自己得哭到上气不接下气,被顾屿的信息素折磨得死去活来。

    艹。他光是思考就已经开始赌气,整个人都坍陷在顾屿怀抱里,理亏地想:先贷款是你的错,抱久一点我再考虑原谅你。

    “?”顾屿隐约察觉怀里的人生气了,还以为自己搂得对方不舒服,所以侧了侧角度,“怎么了?”

    他的怀抱温软有力,暖得总能让沈烬放松浑身的疲累。

    “没怎么。”所以沈烬一秒就松口贴过去,试图捕捉他的心跳声,但冬季的衣物实在太厚,沈烬蹭了又蹭,怎么都听不真切,腮帮里存的空气难免都泄漏,“算了……心率你自己判断就行……”

    午后阳光懒懒的,沈烬很快闭上眼滑落下去,顾屿也放开他,俯下身体柔声问:“困了吗?”

    “嗯……困了。”沈烬四肢沉重,刺痒撕扯的痛觉一直从他肺部蔓延到喉咙,蚕食着他每一分力气。他伸出手来抓了抓被子,有点怕顾屿就这样消失,昏沉着说,“你不要走。”

    好多次,他都想过用这四个字留住顾屿。

    除夕夜彻底分化遇到顾屿的时候,雨后出租屋里接过顾屿递来的毛巾的时候,高三毕业以为自己将和顾屿诀别的时候——每一次,他都艰难得没把这四个字说出口。

    可现在为什么不一样了?他可以轻易问:“你不要走……好不好?”

    “好,我一直都在这儿。”顾屿握住他发凉的手放回被子里,像冬天团雪球般、两只手捂着他的拳头压了压,说,“等你醒了就可以吃晚饭了,好吗?”

    顾屿的声音低低的,温柔得浸入脊髓,像有魔力。

    沈烬粘人地点点头,只觉舒服的困倦感压下了周身疼痛。

    他贴着顾屿的手渐渐睡过去,不再担心醒来时被窝冰凉,身边也空无一人。

    萧瑟秋景下,顾屿监督着他睡觉时的呼吸、姿势和表情,渐渐看得入神,再不知道时间快慢,只知道自己的心始终悬着落不下,却多少庆幸,至少这一次,自己没有走。

    所以回过神后,他垂眸握紧手心,想,自己喜欢沈烬的可能性,+10%。

    *

    后来住院的这几天,可以说是沈烬的劫数。

    顾屿一会儿要暖手,一会儿要抱,搞得沈烬手足无措就算了,他自己还一副“都是学术求证”的表情,就像再亲密的动作都合情合理。

    沈烬再粘人再喜欢肢体接触,都架不住从来高冷的顾屿突然转性。

    他被搂得脸红心跳,被碰得浑身紧绷,每天都会舒服地投降一万次,又竖起粉粉的耳朵怀疑一万次:我tm是不是被占便宜了?

    如果这个alpha不是心性绝对正直的顾屿,他恐怕一开始就会报警。

    对方偶尔记记笔记,还下单取来两块更贵更精准的运动手表,说得跟真的一样:“等抱学长的时候心率超过我跑步10分钟,应该就能确定这不止是单纯的面对omega紧张了。”

    “你干脆去负一楼给自己预定个床位。”沈烬悻悻说,“如果抱一下心率能超过跑步10分钟,那不是你心脏生病了就是我身上自带辐射。”

    顾屿却不作声,拆了另一块白色的运动手表给他。

    沈烬看看顾屿腕上黑色的表,玩笑道:“这算给爹买的亲子款吗?”

    “……”顾屿低下肩膀替他系好腕表,说,“我看学长适合戴小天才电话手表。”

    沈烬没把陶晏给过自己“保卫地球小队”信物手表的事说出来,他只是抬起手腕看了看,心里咕嘟咕嘟冒着糖水泡泡:“这个挺帅。以后有了小孩你再买小天才电话手表给他们。”

    这话说得太随意,两人四目相接,忽而脸红,双双避开了视线。

    沈烬咳嗽半天,说:“我只是觉得我的腹肌不能浪费了……”

    他有自信,万一真的作为omega走到怀孕生子那一步,他肯定是没有多大反应、好几个月了还能到处翻跟头的类型。

    顾屿侧对他坐着,低头摩挲表带:“……他们?学长还打算生好几个?”

    沈烬略一愣,又笑了笑,回答:“我喜欢双胞胎。”

    看顾屿不说话,沈烬问他:“怎么,你不喜欢小孩?”

    “不喜欢。”顾屿别开脸淡淡说,“就你这身体……别生了。”

    沈烬不服地揉揉右手手腕:“我身体怎么了?等我康复了我做主动方,让你生一个都行。”

    但说完他就忍不住咳嗽,没敢再自信抬头。

    顾屿又慌又无奈地抱抱他,说:“医保报销了一部分住院费,明天出院,我有空会来你们寝室看看,免得你再乱来,又出什么茬子。”

    就昨天,沈烬嫌热拿沾湿的毛巾擦脖子,差点被顾屿拖下去打手心。

    沈烬心虚,说:“反正还请了一周假,怎么不让我上你那儿修养得了?”

    他不过是随口玩笑,没想到顾屿把这句话当作了可以参考的建议:“如果学长不介意的话,我不反对。我可以买张便携的床暂时住书房。”

    沈烬一惊,虽然他三天两头往顾屿那儿跑,此刻心里也发怵:你现在有率先背叛我俩关系、转而喜欢我的可能性,我主动跑你那儿待着干嘛?我是那种送人头的人吗?

    但三秒后,他得出结论,他是。

    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回答:“行啊,去就去,你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第39章

    不得不说,沈烬总觉得自己像顾屿住处的另一个主人。

    一开始周末他会来打扫,后来他又每天来吃饭,逐渐留下了不少东西。

    玻璃门上的贴纸是他贴的,茶几上没怎么用的烟灰缸是他买的,书房电脑桌面是他换的——因为看不顺眼顾屿连沙发抱枕都买灰色,他还带了两个草莓形状的枕头放在一旁,增添色彩。

    从医院回到这里,两只粉色草莓还是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不过顾屿已经习惯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说:“收拾一下,不累的话晚上可以玩会儿游戏。”

    “嗯,待会玩。”沈烬一点不累,整个出院程序顾屿一手包办,他当了半天废人,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窗边的小熊放回床头,说:“爸爸回来了,你俩居然没在窗台上冻死。”

    顾屿站在卧室门口,问:“它们怎么可能冻死?”

    沈烬还以为顾屿要说它俩只是毛绒玩具,没想到顾屿配合道:“小熊是会冬眠的,你打扰人家睡觉了。”

    沈烬一愣,笑得停不住。

    他歪在床头看看顾屿,故意低下头假装和小熊耳语:“看到没,这个人好幼稚啊,他居然觉得你们两个毛绒玩具会冬眠。”

    “……”顾屿一咬牙,气得不想接腔,“我迟早在饭菜里下哑药。”

    接着他打开衣柜放衣服,说:“学长要是真这么无聊的话,可以上直播间和你的观众打声招呼,你好多天没出现了吧?”

    “没事儿,本来我的直播也不规律。”

    沈烬嘴上这么答着,但实际还是起身,去书房开电脑:“用一下你电脑?正好我也没事做。”

    顾屿点点头,跟着他去书房,并在电脑桌对面的沙发椅坐下来,塞好耳机干自己的事。

    小小的屋子承载着两个人的呼吸,总让沈烬觉得很安心。

    他很快打开直播,来的人不算多,他也没提住院的事。

    ——毕竟不是全职主播,以前也有过上线不稳定的时候,想必根本没有观众关心他去哪儿了。

    可是“不许对我凶凶”却在他开播两三分钟后就进入直播间,直接砸了个火箭问:干嘛去了?

    沈烬看人少,也没撒谎:“感冒了,最近比较忙。”

    他打开游戏切换自己的帐号,打算随便播一两个小时凑凑时长,“不许对我凶凶”却突然又送了个火箭,问:哥哥有没有想我?

    沈烬的鼠标顿了顿,一时没回答。

    “不许对我凶凶”平时很乖,几乎不会有如此直白的撩拨。

    沈烬从前猜不透他真正的想法,只是减少了对他的回应,没想到他今天居然毫不遮掩,再道:好久没看到你打游戏了,很想你。

    看来是寥寥几日不见,少年人的心性暴露,一刻都不能忍了。

    三两观众或起哄或关心:【卧槽,大爷你学得挺快啊,想睡主播了?】

    【?不行我先来的我愿意做1,主播是我老婆!】

    【555宝宝声音好哑啊,感冒很严重吗?】

    沈烬对自己的观众心存感恩,态度很好:“想,你们我都想。小感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想搪塞过去,“不许对我凶凶”却依然在刷礼物:我每天都有听话等你直播和想你。

    小东西,还挺会撩。

    沈烬含糊说:“行,都是好兄弟——几天没打扣分了,今天我玩下路,看看能不能五杀。”

    他预感今天的直播不会很太平,果然,他玩了两把刚匆匆下播,“不许对我凶凶”的私信消息就来了:我能不能加你其他联系方式?微信□□手机号都可以。

    沈烬叹气,随手回:再说吧,你又没有腹肌,钱我先退你。

    他不想招惹这些麻烦,只想用嘴快的方式解决问题,可对方却较起真来,连发几张紧实有力的腹肌照片,很赌气的样子:你是说这个?

    沈烬一下呛红了脸,满头问号:现在的年轻人这么开放?难道我是假的00后?

    面对满屏雄性荷尔蒙爆炸的照片,他没来由地心虚,赶紧抬头看了看顾屿。

    对方盘弄着手机,抬眼也看他:“怎么了,脸这么红?”

    “我刚才喝水……”沈烬正想狡辩,顾屿却已起身过来,轻易捕捉到他屏幕上的重点信息,语气有点酸:“这就是你脸红的原因?”

    “谁发你的?”

    我艹。沈烬吓得秒关窗口:“那、那个小观众发的……骗人的网图而已,不然哪有这么好看?”

    “网图?”顾屿舔舔嘴唇,问,“你觉得很好看?”

    沈烬估计自己的脑子前几天烧坏了,居然回答:“挺好看的啊,你能有这种水平?”

    顾屿沉默半天,一阵耳朵发红,又一阵脸色发黑,语气更酸了:“有没有这种水平,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tm怎么看?你当我是葫芦娃能透视?”沈烬正懵呢,手被顾屿拽了过去。

    顾屿气得呼吸加快,语气却是冷的:“我只给学长三秒时间。”

    他把目光移开,死死钉在一旁的书柜玻璃门上,表情也贞烈至极,如同第一次出来卖的,连钱都没想好怎么算。

    身旁的沈烬抽了抽气,看来总算懂了他的意思。

    两人呼吸错成一团,沈烬迅速抓住他衣服下摆,搞得他浑身一震,手心也暗暗攥紧,总觉得这三秒无比漫长。

    良久,他才稳住心跳发现真相——原来是沈烬这家伙根本没按约定只看三秒。

    顾屿本就脸红得滴血,这下更是气息一重,腹部随着呼吸起伏剧烈,几乎抽搐。

    毕竟,他察觉自己被沈烬温热的指腹压住了。

    要命的是,对方得寸进尺,还用力摁了两下。

    顾屿吓得后退一步,表情虽然绷着高冷,可肤色已经不争气地从耳朵红到了脖子。

    “你干什么?”他捏着衣服下摆遮掩严实,呵斥,“没让你碰。”

    沈烬捻捻指尖,忏悔道:“我只是犯了天下omega都会犯的错误。”

    顾屿委屈极了,眉头都快打结,死死盯着沈烬不放。

    沈烬见他这样,多少收起几分不正经,安慰道:“好了好了,是学长的错,下次你让我碰我都不会再乱碰了,好不好?”

    顾屿的嘴都快抿成一条发白的直线,舒展得不易:“我才不会让你碰。”

    沈烬点点头,却不忘真诚评价:“不过你的更好看也更好摸。”

    顾屿脊背一热,气得拿起外套就忿然走出书房,几秒后觉得不够,又胡乱裹紧自己,干脆去阳台散热。

    风里站了一会儿,他依旧觉得被沈烬碰过的地方阵阵发热。

    赌气又害羞的情绪在他胸口翻涌,既让他委屈,又让他忍不住有一丝小小的得意。

    他解锁看了一眼自己的用户id“不许对我凶凶”,又不由秒锁手机,整张脸被煮熟了似的,红得吓人。

    他把脸贴向栏杆,打算降温。

    今天他打开沈烬的直播间,本是想看看沈烬和其他人互动时自己会不会吃醋,但还显然,结论远超他的预期。

    他不仅会吃醋,还会比较、会炫耀、会得意、会委屈,也不知道自己是像开屏的孔雀,还是像开屏失败后垂头丧气的孔雀。

    他低着头,知道自己无法抗拒内心。

    他喜欢沈烬的可能性,+30%。

    *

    后来,如果不是沈烬到阳台找他、他又不想沈烬吹风的话,他可能会待在阳台角落种一夜蘑菇再进去。

    次日清晨,沈烬提出想活动活动筋骨,顺便请许停云和秦逐吃顿饭。

    “你们上完课直接来商场吧,我在那边等你们。”他说,“正好我想买两个新耳钉。”

    “……好,你戴上围巾,别吹太久风就行。”顾屿点头收拾书本,还惦记着什么似的,“昨天的事……不准告诉任何人。”

    “……”沈烬脑子里都是问号,“你不会是想了一整晚吧?”

    他想,轻轻摁一下就这样了,哪天我要是坐不稳扶着,你不得失眠到亚欧板块挤压太平洋板块那一天?

    可顾屿却冷漠反驳:“哪有一整晚?我只想了1小时42分钟零5秒。”

    接着他立刻开门离去,留沈烬傻在原地,根本没再给沈烬任何说话的机会。

    第40章

    下午,沈烬给三个人发完短信,去了大学城唯一一家规模不错的商场。

    提前订好火锅店位置后,他便下楼打算买耳钉。

    去年入校不久,他就在秦逐的撺掇下一起染了头发打了耳洞,想证明自己已经是无拘无束的大学生。

    但大学生活显然和他想象中差距巨大,身边同学一开始都还人模狗样,没多久却一个个不修边幅,像他这样还认真洗头的都算少数。

    这大半年来,他也懒了不少,一直用银针卡住耳洞了事,很少再刻意打扮,但现在他却改了主意——顾屿好歹算他的半个“追求者”,他的偶像包袱不能丢。

    饰品店里灯光炫目,款式大多简洁干净,他挑了两款设计简单的耳钉,准备再看看有没有适合顾屿的小玩意儿,可一转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沈烬哥哥。”是宋以知,“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

    沈烬抬头,眼前的人穿着温暖的白色毛衣,配上咖色外套和黑色围巾,活像只听话乖巧的三花小猫。

    “以知?”沈烬眼前一亮,拍拍他手臂,“在逛街?”

    宋以知说:“嗯,等我朋友吃饭,顺便逛逛。”

    沈烬点头望向他手里拿的戒指,说:“挺好看。”

    宋以知腼腆一笑,沈烬则指指柜台:“还有别的想要的吗?哥哥送你好了,待会一起付账。”

    宋以知一听,赶紧摆手:“不了不了,我再看看。”

    两人聊上几句,彼此又都要等人,所以干脆一起找售货员试了几款项链,沈烬也考虑起来:“不知道顾屿会喜欢哪款……”

    宋以知微愣,接着挺热情地说自己最了解顾屿,给了不少建议,还拉着沈烬道:“加个微信吧?有空我们还可以一起出来玩,上次江澜哥哥生日光顾着喝酒,都忘了加了。”

    沈烬想起这茬,当然扫码添加好友,可验证刚一通过,身后就忽然有股力道拧住他衣领,将他往后扯了扯。

    他回身一看,发现是顾屿。

    沈烬疑惑:“你怎么来这么早?”

    “今天最后两节大课是体育,我打了会儿球先走了。”顾屿眉头轻抬,问,“你不是说在买东西吗……这是在干嘛?”

    顾屿说的,想必是他和宋以知互相扫码加微信的动作。

    沈烬解释:“刚好碰到以知,一起逛逛,顺便加好友。”

    宋以知见到顾屿,脸往围巾里埋了埋,露出一双水润的眼睛,喊:“顾屿哥哥。”

    “……嗯。”顾屿敷衍一声,又看看沈烬手机屏幕上宋以知的头像,心里莫名有点堵:好几次了,沈烬似乎都对宋以知没什么戒备,更没什么吃醋的情绪。

    可他问不出口为什么,只能闷闷摘走沈烬手里的几款耳钉和项链,赌气说:“你慢慢加好友,我去付钱了。”

    宋以知见状上前一步,把手中的戒指递上来,道:“哥哥也送我这个好不好?刚才沈烬哥哥说了要给我买的。”

    建在大学城的商场,饰品店的标价大多不贵,也就百来块的东西,但顾屿心里更不痛快了,马上问沈烬:“……你想送他这个?”

    他希望沈烬否认,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毫无自觉地点头:“嗯,我刚才确实说给他买。”

    宋以知微笑,递东西的动作更加理所当然,这搞得顾屿呼吸困难,头一次想破罐破摔,干脆一起买了算了。

    反正沈烬不在乎,他在乎又有什么用。

    可就在他准备扯过宋以知手里的东西时,刚点完头的沈烬却拦了拦,还拉住宋以知的手,低声道:“没让你买——以知,有点事我们去那边说说。”

    顾屿头顶冒出个问号,沈烬却不管他,直接拉着宋以知出店门,嘱咐说:“你在这等等。”

    *

    商场里人来人往,沈烬很快带着宋以知去了一处安静的安全出口,表情担忧又严肃。

    这让宋以知都有点懵:“怎么了?”

    沈烬思量一番,还是开口直言:“以知,戒指这东西我可以替你付账,但你不能让顾屿给你买,懂了吗?”

    “啊?”宋以知清亮的眼睛闪了闪,似乎费解,“为什么?”

    沈烬在他的单纯面前犹豫半天,终于豁出去般搂住他肩膀,语重心长说:“因为你们都长大了,而且他现在有对象。”

    “虽然我知道你没有别的意思,但这种事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万一碰上个误会你的,说不定以为你是人家说的那种绿茶omega,传出去不好听。”

    宋以知一下呆在原地,脸色发白没说出什么话。

    沈烬略一心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得太直白了,但有些话如果他不说,将来由别人提醒宋以知,后果可能会严重很多。

    “哥哥的意思不是你真是绿茶,而是怕别人误会你。”沈烬赶紧摸摸他的头安慰他,“我们以知最可爱了,但以后再遇到有对象的人,尤其是江澜或者陶晏有了交往对象后,你就千万不能再随便让他们给你买东西了,知道了吗?不然其他人背后还不知道怎么议论你。”

    他知道宋以知单纯不懂这些恶意,又想保护对方:“你要是不懂,随时可以问我,好不好?刚好我们也加了微信。”

    宋以知反复咬着下唇,半天才吐出一个字:“……好。”

    沈烬明白从小被宠大的小孩成熟起来不容易,于是再度安慰他:“乖,以知最听话了。”

    讲通了道理,又安抚了宋以知一阵后,沈烬道:“好了,我们回去吧,也不能让你顾屿哥哥多等。”

    说着他鼓励宋以知:“你待会试一下拒绝顾屿,说戒指这种私人的东西你自己买,顺便祝我和他天长地久怎么样?——以后记得都这么做就好。”

    “……”宋以知松了松围巾,看起来是嫌商场的空调太热,只道,“……好。”

    沈烬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听话乖巧的小孩,于是他放下大半颗心,拉着宋以知又回到了店里。

    *

    明亮的灯光下,顾屿等了半天才等到沈烬和宋以知回来。

    他本还有些赌气,但忽然听到宋以知说希望他和沈烬白头偕老,他难免又有点懵。

    可沈烬却毫不惊讶,仍想拉宋以知去结账:“走,我给你买。”

    顾屿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气得直摸眉心,也想去收银台付沈烬那两对耳钉、一条项链的钱。

    宋以知倒是乖巧,拳头都握得发抖:“不了沈烬哥哥……这款我也没有太喜欢,不想买了。”

    “啊?”沈烬稍微疑惑,只能放弃,“那……下次有机会再说?”

    顾屿一看,马上胜利般朝沈烬冷笑一声,独自去柜台结了账。

    沈烬费解至极:你花钱我不花钱,得意什么?

    他心里莫名其妙,正想算算钱转账还给顾屿,但看顾屿回来时手里捏着打折券,他还是先把券抽出来送给宋以知:“要不这个给你吧?以后有机会再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新款,也能便宜点。”

    宋以知笑着,却喉结发抖,声音似乎也比平时大了一些:“不用了,我从小戴过最便宜的饰品也好几千,很少买这样的廉价便宜货。”

    不算宽敞的店里,几簇目光往这边聚了聚。

    顾屿一愣,正想开口,可沈烬却率先拉拉宋以知袖子,低声说:“小点声以知,别被店员和其他人听到了,不然人家误会我们有钱没素质。”

    宋以知再度嘴角抽搐,顾屿同样说不出话来,沈烬也不知道他俩愣着干嘛,赶紧推人:“快走。”

    不等周围人说什么,沈烬先把他俩推出了店门。

    到了走廊,沈烬才松口气。

    他老觉得宋以知单纯过头,将来容易吃亏,顾屿这个做哥哥的也不当回事,出来后居然只对他说:“带你去隔壁再挑点别的?”

    隔壁同样卖饰品,恐怕也是这家商场少有的均价上五千的店,沈烬一脸莫名,当然拒绝:“挑什么?我不需要。”

    但顾屿却拉着他的手就走:“我需要。以后都给你买。”

    宋以知张张嘴欲言又止,沈烬也想和宋以知再说说话,无奈顾屿力气太大,一把就将他甩到身前,还连推带抱把他拽进店里,不给他反抗的机会。

    没办法,他只好隔着玻璃门朝宋以知挥挥手,示意对方先赴自己的约。

    对方咬牙站了一会儿,好歹是转过了身。

    沈烬放心几分,一边回头整理自己被弄乱的衣服,一边抱怨:“你起码让我和他说一声再拽我……”

    “……没事,都是熟人,他不会介意的。”顾屿没空分心给宋以知似的,很快摁住沈烬肩膀,非要他在面前的玻璃柜里挑东西,“选吧,喜欢什么我都送你——看看我会不会太心疼钱,也不失为一种最直接的验证方式。”

    真要说起来,这话也不算没道理。

    再节俭的人,面对喜欢的人怎么也愿意多花几块钱讨欢心,但沈烬瞄一眼标价,还是想走:“这tm牺牲也太大了——以后再说,我们先去买点别的。”

    那柜台里,三五千的东西有,七八千近万的东西也有,能抵很多人一两个月的生活费了。

    前几天他才刚下单给顾屿买了件三千多的外套,想回礼那块运动手表,但顾屿要是再送他这些东西的话,他可就真还不起了。

    然而面前的人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语气还凶凶的:“这是实验经费,算我的,学长自作多情磨唧什么?”

    沈烬还没说话呢,顾屿就扭他肩膀:“快挑,别装。”

    “你他妈……”沈烬想骂人,导购员却看穿了“小情侣”之间别扭的感情似的,直接开始了热情的介绍。

    最终,沈烬无奈选了个七八百的打折款了事,顾屿却另放了个六千多的男款项链一块结了账,硬拉着他出门:“再逛逛买点喝的就去店里等他们一块吃饭。”

    两人在过道上拉拉扯扯,沈烬连给顾屿背后两拳:“你到底怎么考上985的?明摆着以为我俩是情侣,专门推荐项链坑你——就像街边两块钱1朵的玫瑰花,卖给情侣起码10块。”

    顾屿也不客气,同样硬拉着他打人的拳头和自己的拳头对撞,冷冷说:“明码标价的正规品牌,和路边的玫瑰花有可比性?”

    沈烬被撞疼了指骨,用力握拳只想和他同归于尽,嘴上脱口而出:“哪怕我俩真是情侣,这种东西花在我身上也是浪费——”

    吵吵嚷嚷的商场静了两秒,顾屿停下动作,目光不由沉在沈烬脸上,问:“为什么花在你身上就是浪费?”

    明明刚才在店里,沈烬看向那条项链,喜欢得几乎挪不开目光,又迅速躲开了目光。

    “……”沈烬察觉失言,别开脸没回答,顾屿见状垂下手,默然片刻后忽然说:“学长真不觉得宋以知刚才那句话很难听?”

    沈烬停顿数秒,舔舔嘴唇回答:“还真没觉得。他说的都是实情,而且也不是故意的。你们不能从小宠着他,现在又怪他娇气。”

    从小泡在蜜罐里长大的人沈烬认识不少——一部分养成了高情商,另一部分的确娇生惯养一些、没那么懂人情世故,但爱里长大的孩子大多心地善良,沈烬性格皮实,愿意和他们相处,也愿意互相磨合。

    更何况宋以知是顾屿多年的朋友,他从来也不愿轻易用恶意去揣测对方。

    所以他咽了咽口水,继续说:“廉不廉价的我不介意,反正给你也买了条项链,你得跟着我一起廉价。”

    “那条项链是给我的?”顾屿微愣,随后低头压了压表情,“……不算廉价,我不介意戴到出家那天再取下来。”

    接着他扶住沈烬手臂放缓语气,安慰般说:“知道学长善良了,但下次他要是再不注意,你怼回去也没关系,好不好?”

    不论沈烬是否有一丝委屈,他都要让沈烬知道,自己绝不会站在其他人那边。

    沈烬动动嘴唇,神色看来亮了不少:“……废话,我tm人帅心善。”

    接着沈烬朝他挑挑眉毛,要他放心:“行了,以知再乱说话我会处理的,你别搞得好像我真能被谁欺负了一样。”

    顾屿捏捏他细瘦的手腕,回答:“那,学长能不能向我保证,除了我没人能欺负你?”

    “谁欺负谁?”沈烬不服的拳头再度扬起,顾屿轻甩袋子挡了挡后,拿出在第二家店买的项链:“先拆了给你戴上,待会让他俩看看帅不帅。”

    沈烬满嘴嘀咕“我tm不戴也帅”,但很显然,他眼底的笑意都是紧张的。

    谁不想从小受人宠爱?顾屿知道,某种意义上说,沈烬一直很羡慕宋以知。

    于是他凝住目光,暂且搁下袋子,替沈烬扣上了项链。

    周围是嘈杂的人来人往,但他却足够清晰地发现,自己会为沈烬的“不吃醋”而赌气,也会为沈烬的“羡慕”而心疼,更会想尽办法弥补这份缺失的爱意——每一次买东西送给沈烬,或许都是最世俗、却也最直观的证明。

    他闭了闭眼,认了。

    他喜欢沈烬的可能性,+50%。

    *

    人声里,沈烬察觉身后的顾屿半天没动,不禁紧张问道:“怎么了?你tm不会大白天的想啃我腺体吧?”

    “……学长当自己的腺体是鸭脖?”顾屿放开扣好的项链,攥紧手心原地等沈烬说话。

    他想,沈烬要是还有点基本的情商的话,相信也会提出帮他戴项链。

    互相买的,互相戴上,实在太合情合理。

    然而沈烬却丝毫没这意思,只是一边有意无意摸脖子上的东西,一边给许停云打电话,问他们到哪儿了。

    顾屿气得望向手中的袋子,想:看来学长是知道自己太矮,怕够不着才不提的。

    接着他干巴巴说:“走吧,我们先去店里等着,学长别想饿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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