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沈烬和顾屿抱了好一会儿才分开,各自去楼上放东西干自己的事。

    这一天的民宿里,总共也就住了两三拨人,其他人天性使然,很快混在一起,只有顾屿一个人去了院子,细心地用雪做他的兔子。

    另一边的三楼,沈烬和秦逐住一个复古风格的标间。

    两人收拾着东西,沈烬问:“附近地形还挺复杂……晚上你假装喝醉了以后准备往哪边走?我看往下七八百米有片竹林就挺合适。”

    秦逐回答:“和我想的差不多,竹林和背后山坡都行,那就竹林吧——到时候你们让杜骏来这个方向找人就行。”

    “好。”沈烬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说,“挨揍没事,记得有机会多套点畜生的话。”

    眼前的秦逐是最常见的网瘾少年的样子,身高175左右,清秀且干瘦,身为beta却没有多强的肌肉力量可言——沈烬在电竞系的战斗力出类拔萃,不光是因为自身身高条件不错,也很靠同行衬托。

    暖烘烘的热气下,秦逐一脸嫌弃:“知道了,大孝子。”

    说完,他掏出手机打算给严泽发信息:“我和严泽说一声。”

    “带脑子了吗?说了多少次微信会留证据。”沈烬抬手拦住他,开门说,“这事儿一直就当面讲的,我去楼下和他说,顺便找顾屿玩,你先问问老板wifi密码多少。”

    秦逐一副想直接把他从上三楼踹下去的样子:“你是不是没alpha不能活了?”

    沈烬死皮赖脸:“一看到他我就全身都湿只有嘴干,能有什么办法?找他润润嘴而已。”

    秦逐只回了他一个字:滚。

    冬日阳光懒懒的,沈烬迅速关上门去二楼,嘴边难得藏了一些话。

    到时候秦逐会在民宿下方的竹林。

    沈烬握握手心,单独去了二楼回廊叫严泽过来,告诉他一会儿秦逐会在……上方的山坡。

    严泽抱臂反复确定后,回答:“好,晚上秦逐‘失踪’后我会让杜骏一个人去上面找。”

    沈烬眼里匿着光,点头又和严泽商量了不少细节。

    整个设想里,沈烬唯一没告诉严泽也没告诉秦逐的是,他从一开始就不乐意让秦逐吃这个亏,到时候杜骏在上山方向会遇到的人,会是沈烬自己。

    杜骏去了什么地方,其他人最后就会来什么地方了结这件事,没有多余的风险,只不过被杜骏扯衣领的人换成他而已。

    没到发情期,保险起见还吃了抑制剂。沈烬想:怎么看都是我反抗和打架比儿子厉害点。

    不过这话不能说出口,免得秦逐孝子心切,跟许停云一样不同意,那就没有少数服从多数一说了。

    二楼走廊远远传来不少笑声,沈烬本打算去茶水间买点零食带给顾屿,然而大大的落地窗映着楼下的身影,反倒牵住了他的脚步。

    点缀着一点翠绿的雪景里,顾屿189的大高个儿明明裹得厚厚实实,沈烬却总觉得那身影小小的,如同七八岁的安静小男孩,认真得可爱。

    沈烬的视线落在顾屿被风吹红的耳朵尖上,不由停住。他拿额头贴着落地窗,安静地站着。

    真好。

    七年过去了,就在他穿过那个雨夜,以为这辈子都不太可能再见之后,顾屿又回到了他近在咫尺的地方,他还跟年少时一样,想见对方一面,下个楼就可以。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秦逐的声音在沈烬耳边响起:“唷,这一幕导演给你的试镜要求是什么,表演深情望着自己老公的小媳妇?”

    沈烬回过神,脸都被落地窗冻得发红。

    “滚。”他回答秦逐,“我还没拿舌头舔玻璃呢。”

    秦逐满脸恨铁不成钢,两人在落地窗前打闹起来,直到宋以知靠近,他俩才双双松了手,有点文明大学生omega的样子。

    宋以知穿着白色的毛衣,看起来松软一团,怯怯地想找他俩搭话:“沈烬哥哥,这是?”

    毕竟这帮人里除了他们几个都是alpha,宋以知大概是觉得,跟那帮A没什么共同话题。

    沈烬立刻开始介绍秦逐:“这我儿子——来,小逐,这是你宋叔叔,隔壁B大学生,顾屿从小就认识的朋友,宋以知。”

    “我*你大爷。”秦逐骂了句人,又迫于宋以知O气十足的压力,只能拿出点“omega”的自觉,声音难得温柔:“你好……叫我秦逐就行。”

    宋以知的脸被空调吹得粉红,看上去十分乖巧。

    他点点头和他们寒暄几句,忽然又害羞地向他们咨询omega之间才会有的话题:“沈烬哥哥,秦逐哥哥……你们学校那些体育生学长靠谱吗?”

    沈烬疑惑:“怎么了?”

    宋以知回答:“没怎么,就是有好几个人来加我微信……说B大和C大反正挨得近。”

    他生得又白又软,说话慢慢的,打扮也是有钱人家单纯小少爷的样子,一看就是那些体育生alpha会喜欢的类型。

    沈烬和秦逐对此都不算意外,却也隐隐担忧。

    出于对omega的保护,秦逐提醒这个刚刚认识的小孩:“其他人你加一加了解了解还行,但有个叫杜骏的B,你千万别接触。”

    沈烬同样点头:“我们都在大学城,他们以后要是约你出去,你可以和我说一声。”

    宋以知一边点头,一边红着脸给他们看好友列表里的多条好友申请,说是众星捧月不为过。

    其中,还真有杜骏。

    秦逐建议他拒绝,但他却很好奇:“为什么?杜骏……我记得是看上去最老实那个吧,其他人怂恿他,他才加我的。”

    秦逐和沈烬相视一眼,赶紧拉着宋以知解释,顺嘴提了句当初的事。

    “那你们还和他玩?”宋以知作为omega,听到这样的事当然不可能不怕,“这,这不就跟强.奸犯差不多吗?他又和你们正面冲突过……”

    旁边两人面面相觑,沈烬赶紧找补:“人情世故而已,我们跟游泳队其他人熟,偶尔集体活动才带带他——他现在不敢乱来了,其他人还不错。”

    “哦……原来是这样。”宋以知腼腆笑笑,“我也觉得其他人挺好的,而且,而且他们也都很喜欢我。”

    他好像在期待身旁两人的反应,不过遗憾的是,秦逐和沈烬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沈烬夸奖:“我们以知这么漂漂亮亮的omega谁不喜欢?”

    秦逐作为假omega真beta,干脆笑起来直言:“我看得都有点喜欢了。”

    “……”宋以知用极小的弧度皱了皱眉,保持微笑,“谢谢。”

    双方也加了微信,三人在窗边闲聊的功夫,楼下的顾屿大约已经堆了一大窝小兔子。

    秦逐看一眼窗外,玩笑着跟宋以知打听:“你和顾屿从小就认识?有没有他小时候的照片发来看看?最好是画着大花脸和眉心痣上台表演那种。”

    宋以知低头被他逗笑,说:“没有,他从小就很高冷,所以我老是不服,就喜欢拉他一起玩,一开始陶晏和江澜还总把顾屿当情敌呢。”

    看来,宋以知已经懂事起来,现在不叫顾屿为哥哥了。

    沈烬向秦逐解释:“陶晏、江澜也是他们一块长大的。”

    但秦逐原本友善的目光却冷了冷,对宋以知说:“是吗?还好顾屿一点也不喜欢你。”

    “……嗯。”宋以知的目光盯着顾屿的身影,回答,“而且我也不喜欢他,不然就没沈烬哥哥什么事了。”

    沈烬皱了皱眉,知道话不该这么说,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秦逐先直截了当问:“小宋,你当绿茶多久了?”

    宋以知一下愣在原地,着急说:“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连羞愤都是可爱的,秦逐却诚恳回答:“没什么意思,就是希望你提一提段位,别在国服中单面前秀你的青铜操作。”

    见宋以知憋红了脸,沈烬难得没替他说话,秦逐却仍不满意地轻踹沈烬一脚,继续问宋以知:“那个叫贺森洲的没来加你吧?”

    宋以知懵逼:“没……”

    “那就好。”秦逐说,“算他还有点脑子,否则火葬场都看不到他的骨灰。”

    说完秦逐就拉沈烬走:“得想个办法让顾屿跟这绿茶绝交。”

    沈烬看了看宋以知的表情,头一次并未多管,只是跟着秦逐下了楼。

    到了转角处,秦逐问:“你他妈竟然不怼他?抢老子野怪的时候不是挺能BB的吗?”

    “……你再说一遍野怪是谁的?”沈烬勾住他肩膀,解释道,“以前我没觉得他有什么太大问题,不害人就行了,顶多娇气一点,但现在看来……的确不对劲。”

    他不得不承认,宋以知从前说什么他都很少把人往坏处想——同为omega,他一向很讨厌别人乱下结论。

    别人眼里,像宋以知这样可爱软萌一点的omega是绿茶,像他这样强势高大一点的omega又被说没有一点omega的样子,他对这样的恶意厌烦得很。

    但刚才宋以知那句话,着实触了他逆鳞,让他感觉不太对劲。

    “没我的事儿?”他有点想不开,“我和顾屿也是十一二岁就认识了,说不定顾屿的xing启蒙都是我,怎么能没我事儿?”

    “……”秦逐沉默几秒,嫌弃回答,“那倒不至于。”

    为此两人互相不服地闯进院子,沈烬想找顾屿问个究竟。

    秦逐在大门口抱臂等结论,沈烬则偷偷靠近顾屿,说:“在堆兔子呢?”

    顾屿转过头,紧张思考作为alpha该说点什么适合雪景的情话,没想到沈烬突然低声问:“顾屿,你第一次完整地那个的时候……梦里或者心里出现的人是谁?”

    顾屿张张嘴一怔,耳根迅速爬起一片过激的绯红。

    这搞得沈烬也有点懵了:“……你干嘛?”

    他有点犹豫:“不,不会真是我吧?”

    印象中,年少时他和顾屿有过不少亲密接触。

    打篮球时顾屿不慎撞倒他,迫于责任不得不握着他脚踝,吹他膝盖下方的伤口。

    动手打架时他骑在顾屿身上捏紧拳头,对方却突然侧身,气得满脸通红让他赶紧下来。

    有两次盛夏,他捧起水龙头的凉水浇脖子,顾屿撞见了也会攥紧拳头不高兴,长篇大论批判他浪费水源。

    如今想来,死对头归死对头,他在顾屿面前一向不怎么矜持,可能顾屿面对仇人还要受某种奇怪的折磨。

    此刻空旷的院子中,呼吸产生的白气在两人之间乱窜,顾屿立刻起身隔着刚摸过雪的手套摸沈烬脖子,冻得沈烬一下回过神缩起肩膀,马上认怂:“别,我错了我错了——”

    可是顾屿根本不肯放过他,对方一把搂过他的腰将他塞进怀里,看起来是气到了极点:“学长没错,学长怎么会有错?”

    两人扭打在飘落的小雪花里,沈烬惊叫求饶,顾屿反倒使坏变本加厉挠他的痒,搞得他只能找秦逐求助:“快,快护驾,爹封你做太子——”

    秦逐一听,直接蹲下握了把雪扔过去:“大清亡了。”

    两人隔空怼起来,秦逐手里快要散架的雪球一个接一个招呼过去,却几乎都被顾屿拿身体挡了。

    “艹!”秦逐没带手套,手冻得通红还得吃狗男男的狗粮,气得只想团个大的和顾屿同归于尽。

    工程进行到一半,旁边有人递来一副炭黑色的手套,说:“……戴上再玩。”

    秦逐抬头,发现是贺森洲。

    对方干净的黑发被风吹乱,落着一些雪屑,难得不像平时一样闹腾。

    秦逐接过手套,冷笑了一声:“发现我其实是omega,所以转性了?你那个老同学知道你把戴过的手套给别的omega吗?”

    贺森洲急得往前一步,又不知道说什么似的,只道:“我和他已经分手了……他本来也不喜欢我。”

    “哦?”秦逐抬抬眉毛,嘲讽,“那你可以换个生殖腔在一起啊。”

    贺森洲一向说不过秦逐,这次同样面红耳赤:“我,不是……”

    “不是什么?”秦逐把手套扔回去,“你喜欢的是分化性别,不是人,我他妈说错了?”

    贺森洲也是从小未经挫折的小孩,根本经不起这样的冷嘲热讽,他答不出话想退后,可目光又离不开秦逐紫一片红一片的手。

    会不会冻伤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对靠手玩游戏的人来说,这不是明智之举。

    看秦逐又想蹲下做雪球,贺森洲一狠心便强硬拽过秦逐的手,只想给对方戴上手套。

    但也正是这个动作,导致他挨了秦逐一巴掌,对方打完人就转身进大厅,一点情面没留:“再他妈动手动脚,小心我砍人。”

    飘雪停了,远处的顾屿注意到不对劲后,停下打闹拉沈烬去门口,问:“怎么了?”

    贺森洲表情倔强,一双眼睛泪汪汪的,像是刚被抛弃的可怜小狗,但他嘴上却说:“没事,走吧,快吃饭了。”

    厅内传来招呼声,两拨人的聚餐都到了上菜时间,沈烬临走前蹭蹭顾屿下巴,说:“待会我们会喝点酒,你早点休息不用管我,明天我来找你。”

    “……嗯。”顾屿本想表现得高冷大度一点,却忍不住像小媳妇似的反复嘱咐,“别喝太多,伤胃。喝酒之前多吃点东西垫垫,有牛奶最好。他们要是抽烟你离远一点,更不能跟着抽,明白了吗?”

    沈烬犹豫片刻,依旧乖得有些异样,一直点头。

    等他离开后,顾屿才凑向贺森洲:“你是不是挨骂了?”

    贺森洲把手套揣回兜里,说:“嗯。我好像……做错了一些事。”

    顾屿大概猜出来了:“比如急于否认自己的内心,导致主人不要你了?”

    贺森洲默认,低头擦了擦眼睛:“但你可以放心……沈烬学长应该不会抛弃你。”

    “……”顾屿拳头硬了,“谢谢,我还想当灵长类动物。”

    两人回身去了餐桌旁,已停的雪再度飘落,纷纷扬扬,压得门外树枝弯了弯。

    第52章

    民宿一共三层,陶晏选了三楼的小餐厅,透过落地窗能观景能看雪,温暖又有情调。

    体育系和电竞系的一帮人则选了一楼半敞的内院,喝酒吃烤肉都方便,味道也不会闷在屋内散不去。

    说是假意和好,但这帮不知情的体育生大多性格外向,闷下两口酒仍是当初掏心掏肺的样子,沈烬几个人只能心虚应付着,能少喝就少喝。

    烤桌边,杜骏低着头坐在角落,拘谨说:“我去二楼拿点矿泉水……”

    他没直说,他其实不想和电竞系的人待在一块。

    其他人接他的话:“快去快回,带点饮料,账单到时候发过来,反正这顿队长请客~”

    严泽也很大方:“行,我买单。”

    每个人都要了自己想吃的零食和饮料,杜骏仔细记下来,随后上了楼。

    二楼的休闲区摆着几个自助扫码购物的柜子,杜骏小心地掏出那个便宜塑料质感的手机,卡顿得半天才读取出扫码窗口。

    叮地一声,他买好了其他人要的东西,又给自己拿了瓶最便宜的矿泉水,准备装起来离开。

    但他刚想转身去架子上拿塑料袋,就迎面撞上个瘦小的身影,弄得对方倒退半步,手上的东西也掉了。

    “是你……”杜骏低头看着面前白白软软的omega宋以知,声音不自觉小了,“不,不好意思。”

    宋以知甜软地回答:“没关系杜骏哥哥。”

    杜骏稍微惊讶:“你记得我的名字……”

    他赶紧蹲下把宋以知掉了的东西捡起来还给对方:“这,这是什么?”

    东西拿卡包装着,但他捏了捏形状,里面显然不是卡。

    见宋以知犹豫,杜骏立刻后悔得咬住嘴唇,嫌自己不该多问,好在片刻后,宋以知还是轻声回答他:“是药。”

    杜骏憋红了脸,问:“你身体不好?”

    面对omega,他几乎从不主动说话,更何况宋以知一看就家里有钱,不可能瞧得上他。

    但对方的声音和动作都温柔到骨子里,甚至还记住了他的名字,这让他心中酥痒,只觉对方纯净美好,和其他图alpha钱财家境的omega不一样。

    “不是治病的药。”宋以知凑到他耳边,低声嗔怪道,“是……是那种药啦,可以催化信息素的。”

    杜骏下意识看了眼宋以知捏着的粉色卡包,整个人都有些僵。

    他的脸阵阵发红,说话也不利索了:“你,你怎么会带着这个?”

    这类东西违禁,既不好买又贵,通常alpha才会打这种主意,宋以知却说:“出来玩嘛,万一有机会用上,也能让双方更开心啊。”

    “……哦,原来是这样。”杜骏抿着唇不知所措,只知道话题不能继续下去,所以赶紧低头去找塑料袋装饮料。

    等他装好了东西回过身努力抬头时,宋以知已经买完东西离开,只有那小小的卡包还留在木桌上,大概是刚才宋以知付款掏手机时顺手放在一旁,忘了拿走。

    昏黄灯光下,杜骏停驻脚步,独自与那卡包对峙着。

    这类药片他知道有人卖,残破的酒桌上别人塞到他手里说只收他300块,并告诉他甭管什么985听话乖乖学生,还是拎着大牌包从不正眼看人的城里白富美,只要你想,他们都能流着东西求你。

    可那时,他却连300块都舍不得,还被人鄙夷地嘲笑过。

    刺耳的笑声仍在他耳边,他眸色一暗,迅速抓过那卡包一把塞进外套口袋里,面无表情下了楼。

    头顶的监控亮着,但他无所谓。

    没人能从监控镜头里看出来这是什么,就算有人问起来,他也可以说,他拿走卡包本来是打算吃完饭还给宋以知的,只不过后来他忘了。

    过了今天,离开这家山中民宿,东西就是他的了,想必宋以知也不会大张旗鼓追回。

    至于什么时候能用上——他清清楚楚记得,这药的保质期通常三年,往后有的是机会。

    *

    酒过三巡,秦逐离席说自己喝上头了,想出去吹吹风。

    有游泳队的人想和他一块去,却被沈烬叫住:“你是不是不行?一个O喝上头就算了,你alpha也这点酒量?”

    秦逐在双方吵吵闹闹间离席,有人不解:“秦哥什么时候这B样了?他不是挺能喝的吗?”

    这帮人里,秦逐的酒量数一数二,绝不可能出现喝到一半上头的情况,沈烬故意含糊其辞,注意了一眼杜骏的表情。

    对方脖子噌噌发红,埋头吃菜没说话。

    看样子,多半是还记得秦逐和沈烬在车上讨论的“发情期”快到了。

    沈烬低头看了看手机,继续和其他人喝酒划拳——杜骏记不记得都没关系,只要他有足够的意识,知道身旁有两个omega就行了。

    夜里,山中的气温越降越快,很快冻得人发抖,喝再多酒热身都扛不住,晚上10点,终于有人说:“进屋玩会儿桌游再随便喝点吧?这他妈也太冷了。”

    众人纷纷附和,严泽也说:“行,最后干一杯,我叫秦逐回来。”

    所有人哄闹着,举杯的、举瓶的都有,但这一口结束后,严泽却皱了皱眉,说:“秦逐电话怎么打不通?”

    沈烬心领神会,掏出手机拨了号码,确认道:“估计走远了点,手机没电了。”

    不等严泽搭话,反倒是其他两个队员自然而然担心起来:“我艹,确定只是手机没电?他去了多久了?山里可开不得玩笑。”

    “半夜三更黑灯瞎火的,他扯JB淡呢,要不要去找找?”

    山上已经飘起了小雪,保险起见,几个人还是找民宿房主借了俩手电筒,决定先把秦逐找到再说。

    严泽招呼了几句说要分开行动,自然不忘告诉杜骏:“你往上看看秦逐是不是在背坡那边,我们往下分头找找。”

    杜骏很听严泽的话,马上认真地点点头,裹紧外套走向了民宿背后上山的小道。

    眼下没有多余的手电筒给他了,他只能拿手机借光,又因为穿不起太贵的衣服,他的肩膀也在发抖,整个人都显得瑟缩。

    夜风里,严泽脸上冻起层层血丝,他看向杜骏蜷缩的背影,心里原本笃定的信任都在这一刻化作了祈祷:小孩,别让我失望,也别让你奶奶失望啊。

    待雪落在眉心,严泽才回过神来,想叫上沈烬跟他待在一块,等时机差不多了再一起上山到附近蹲守。

    ——对方毕竟是真·omega,在夜晚的山里单独行动不安全,可回头时,严泽却未见沈烬身影,他想不起来刚才沈烬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所以赶紧给沈烬发了条信息:人呢?

    沈烬回复:我有点头晕,已经上楼躺下了,一会儿你带人去找秦逐就行,不会搞不定吧?

    “……?”严泽答道:质疑我?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玩火?

    沈烬没有再回复,严泽也权当他一个omega身体素质跟不上,没再做过多追问。

    一群人在楼下弄出的动静不小,三楼侧面的小阳台探出个脑袋问:“严副队,你们在干嘛?”

    严泽抬头一看,发现是那个下午才认识的C大同学,贺森洲。

    “没干什么。”严泽敷衍道,“有人不见了,我们找找。”

    贺森洲好奇:“谁不见了?”

    严泽顺嘴一提:“没谁,秦逐说要去吹吹风而已,人肯定就在附近——”

    可他没想到自己话还没说完,这个贺森洲就一副恨不得从阳台上跳下来的样子:“什么?学长不见了?”

    严泽微愣:“……你俩很熟?”

    他立刻后悔起来,生怕楼上这帮人横插一脚坏事,然而十几秒后贺森洲就闯入院子,非要管这闲事:“什么时候不见的?他有没有说他要去哪儿?”

    严泽应付着,解释道其他人都去找了,不幸的是顾屿和陶晏也跟着下来,他只好留下号码随便指了个方向说:“你们去那边看看……!有情况联系我,我往另一边。”

    *

    山里的夜路不好走,更何况抄近道,沈烬费了点功夫才提前走到山上背坡附近,预备找到上山小道的路口,制造一场“偶遇”。

    得亏他年少时常常到处给人送菜,否则他怀疑自己得累死在半路。

    周围暂且没什么人声,他握紧兜里的手机推测,杜骏大概还有三五分钟就能过来。

    飘落的小雪落在他额头化作一滴接一滴的冰凉,他搓手拍去身上雪花,等了大概六七分钟,终于等到了脚步声。

    黑暗里,一束光线照过来,沈烬马上出声问:“谁?”

    光线停了停,伴随着杜骏的声音:“……是我,杜骏。”

    当初送杜骏停课的人正是沈烬,可沈烬一点也不嫌尴尬,反而寒暄道:“是你啊小骏,我还说来这边找找秦逐——你跟我过去看看?”

    黯淡的光线落在杜骏眼里,像一把刀闪着寒芒。

    他沉默地望着沈烬,揣在兜里的右手不由蜷紧,触到了一处异物。

    是那个装着药片的卡包。

    洁白得不可冒犯的雪不断飘落着融进腐坏的枯枝败叶里,沈烬又问了句“要不要一起”,这一次杜骏终于轻眯起眼睛,沉下声音回答:“好啊。”

    *

    按沈烬的想法,杜骏会不会真的动手都是个未知数,他原本还打算套两句话,或是告诉对方自己突然“不舒服”要回去休息,然而现实却让他知道,alpha的饥渴远超他想象。

    或者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根本无需担心一个alpha和omega独处时会不动手。

    一句“好啊”刚说完,杜骏就几步踏到他面前,抬手猛地掐住了他脖子:“沈烬——我要是早知道你和秦逐是omega,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了。”

    对方原形毕露且毫不遮掩,只一瞬间,眼底便爬满了狰狞的红色血丝。

    第53章

    沈烬抬击杜骏手肘倒退半步躲开,问:“你什么意思?”

    他早已开了手机里的录音,可杜骏却脸色阴沉不回答,而是直接将他摁向斜坡,红着眼发疯般直接拉扯他衣服。

    alpha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爆发出来,沈烬一懵,心里暗骂:艹,狗见到肉包子都没这么急。

    周围充斥刻入骨髓的寒冷,杜骏抬手想扇人,沈烬立刻回过神抓住他肘尖反抗,两人扭打在一起,起先谁也没占到多大便宜。

    沈烬挡了两拳,鼻腔里有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儿,杜骏同样嘴角流血,却还是硬拖着他不放。

    为此沈烬踹了杜骏一脚,问:“你他妈到底想干嘛?”

    打归打,套杜骏的话他没忘:“难道我们没看错……当初西街那个想侵犯学姐的人真是你?”

    杜骏一听便狰狞着表情,拿手掌虎口捏开他的嘴,说:“那又如何?”

    他压着沈烬,嘴里全是污言秽语,突然开始控诉omega生来下贱,凭什么都看不起他。

    沈烬几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找准时机再踹了他一脚准备爬起来——风雪里,沈烬原本略占上风,可正当他翻身站起时,杜骏却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并发狂般全身压上,死命捏着沈烬下巴将东西塞进了他嘴里。

    药物融化出的热烫苦味儿霎时直冲沈烬鼻腔,他一怔,立刻呛咳两声想吐出来,杜骏却下了死手,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抓住他的长发压着他不让他动。

    沈烬原本还能反抗,此刻却忽然感觉浑身无力,手脚神经都被切断了似的,只剩脉搏还在突突狂跳。

    洁白的雪在他眼里摇晃着模糊成一片灰黑色,这场架打得中道而止,滚烫的汗珠迅速爬上他额头,他本能地隔着厚重羽绒服死死摁住自己腹部,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知道浓热的奶油香气喷薄而出,弄得他发病一般浑身酸软,整颗脑袋都烫得没法思考。

    寒风阵阵,沈烬忽然有点慌。

    他本能地挣扎想起身,可他的腿却不听使唤地软得发抖,眼底泪水更是不受控制,阵阵抽搐着流了出来。

    同样往外涌出的,似乎不止是眼泪。

    沈烬狠狠一怔后立刻咬住下唇,不肯表露半分。

    杜骏见状,终于松了松手,只盯着沈烬看。

    沈烬赶紧一擦眼睛试图重新站起,可杜骏还没动手,沈烬反倒先踩不稳跌倒,为此杜骏冷漠一笑,声音越发阴冷。

    “没想到……这么甜。”

    “你看,是你自己这样的,无论我俩发生什么,谁他妈知道了都怪不到我头上。”

    沈烬唇舌发颤,一股源自本能的巨大恐惧瞬间将他笼罩,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马上暗暗摁动兜里的手机,胡乱拨了个紧急联系号码。

    杜骏眼疾手快把他两只手都拎起来挂断电话扔开,并以牙还牙踹了他肚子一下说:“干嘛?还想喊人?——妈的,这儿风大又在路边,咱俩换个地方。”

    沈烬吃痛差点吐出来,他被对方这句“换个地方”弄得头皮发凉,可杜骏却没给他太多机会,轻而易举便拽住他手臂,径直拖他走。

    天空黑压压一片,沈烬想出声却被捂住嘴,他不知道自己被拖拽了多远,只知道自己喉咙发烫,口腔里充斥着腥味儿。

    他本该感觉到疼痛,但另一种刺痒却突突地刺激着他神经,让他除了徒劳挣扎和撕咬谩骂外,根本无暇他顾。

    很快杜骏就将他扔到树丛边,一边欣赏他的反抗,一边拽住他右手:“这手被酒瓶碎片扎过,居然还能用?”

    见沈烬仰头想挣脱,杜骏立刻掐住他脖子,疼得他抓紧身下泥土,整个手背都暴起了青筋。

    很快,雪停了。

    杜骏冰凉的手加重了力道,沈烬冷得连连发抖,却怎么都无法挣脱alpha的掌控,只有一张嘴还硬。

    他听不见周围有人接近,更不确定严泽他们能不能及时找到这儿,他唯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和那个紧急电话。

    所以即便握紧的拳头越发绵软,他也要想尽办法拖延时间:“杜骏……你别动我……我给你钱……怎么样?”

    对方一怔,又压低声音骂起来:“滚你妈的,你家里什么情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哪来的钱?”

    “我男朋友……我男朋友有钱……”沈烬压住发烫的呼吸,说,“就是那个顾屿……你能看出来吧?”

    见杜骏动作微顿,沈烬赶紧补充:“只要你……不动我……让他给你钱,十万八万……都没问题……”

    杜骏居然一边骂有钱有什么了不起的,一边认真开始思考拿到这十万八万巨款的可能性,待沈烬反复和他周旋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干一票就能逃走的勒索犯。

    “艹,你他妈老实点。”杜骏重新摁住他道,“老子不要你男朋友的钱……!”

    沈烬还想开口,杜骏却取下手套塞住他的嘴,不让他再出声。

    黑暗里,沈烬强撑着呼吸弯曲膝盖拼死反抗,但那声音终究是一下接一下弱下去,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

    夜风还在吹,沈烬的手脚逐渐僵硬,唯有睁着血红的眼睛怔怔望着那片黑压压的天空——雪已经不再飘落,他却好像看到仍有大雨兜头淋下,有如那年盛夏。

    高三的6月4日,包括沈烬在内的所有高考学生都要提前放假等待三天后的考试,其他年级则晚走一天,只需要腾出6号的时间安排考场就好。

    4号下午放学后的教学楼盛况空前,不少人撕书撕卷子往楼下扔,哄闹中有人躲避老师“追捕”,有人大声提醒8号考完在哪里聚餐,有人踏着满地纸屑匆匆去对面班级找自己暗恋了三年的人,好像有些话不说,可能此生就没有机会再说了。

    那时的沈烬混在差生群里打闹撕卷子,直到看见数学老师气冲冲过来,他才怂得直往后躲。

    不幸的是老师依然逮住他们几个,开始了严厉的批评,男学生们大多比她高了半个头,其中有人笑:“林老师,最后一次气你了,放过我们行不行?”

    那个身形小小的女老师轻易红了眼睛,说:“是啊,最后一次气我了,别让我看到你们出现在复读班。”

    “那不可能。”沈烬冲她死皮赖脸地笑,“考个四五百分上个三本还是没问题的。”

    对方白他一眼,说:“检查仔细点,说不定可以报上二本。”

    “知道了知道了。”沈烬逗她,“老师比我信佛的奶奶还能念经。”

    嬉闹过后,老师总算气哼哼回了办公室,沈烬带着笑意继续趴在围栏边,看那些白色纸屑飞舞。

    目光所及最远处,是斜下方高二的某间教室——有个高三学生把顾屿叫出去,似乎硬拽着他在后门说什么。

    沈烬皱皱眉,撇开了视线。

    可接二连三去找顾屿的人越来越多,逼得沈烬不得不一直盯着同一个方向,沈烬同桌还在一旁起哄:“找顾屿表白的人原来真这么多?我昨天才听隔壁班的说今天要去和他说清楚,他要是不答应就强吻,不亏。”

    “什么?”沈烬心里一慌,马上往楼下跑,全然没管同桌问他要去干嘛。

    只不过到了顾屿班级门口后,沈烬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硬生生叫住顾屿,半天也没出声。

    周围闹哄哄的全是人,一簇簇目光都发出“这俩是不是又要打架”的疑问,顾屿也无奈问:“学长有什么事?”

    沈烬憋着气,冲口而出道:“你,你赶紧回家,不然待会有人要强吻你。”

    “……你在说什么?”顾屿却不信,“我还有两张卷子没对完,对完再走。”

    沈烬着急万分,上前一把拽住他手臂:“反正你现在必须走!”

    周围不少目光投过来,还有人起哄沈烬:“哟,沈师兄,你不会也是来表演表白失败自虐的吧?”

    沈烬还没开口,顾屿先怼那人道:“自虐?我看他揍也能把我揍服。”

    起哄的那些人窃笑着躲远,顾屿这才低头继续看沈烬:“放心,就算真有人打算强吻我,我也能躲开。学长不要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反应迟钝——我、我不过是后跳投篮,都能撞倒你。”

    “……”沈烬满头问号,“这你都记仇?受伤的人是我好吗?”

    顾屿嘴角下沉,随后垂眼看了看他膝盖,问:“膝盖上的疤……褪全了吗?”

    沈烬立刻骄傲地捞起裤子露出一截洁白漂亮的小腿,说:“差不多了,你看。”

    但顾屿却立刻红了耳朵气得移开视线:“问问而已……没让你给我看。”

    沈烬松手放下裤腿,一脸悻悻。顾屿继续说:“没别的事的话,我先进去了。”

    这时沈烬身后又有人怯生生想找顾屿说话,这刺激得沈烬再次叫住顾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打算说什么,只好道:“8号那天晚上8点半,你来学校西门,我……我有话单独和你说!”

    夏日的8点多刚好天黑不久,他想,不论自己要说什么,到时候单独见了顾屿,自然能全部倒出口。

    他即将离开这所待了六年的学校,不出意外的话,此生他和顾屿都不会再有多余的交集,所以冲动之下,他只想给这个故事画一个完整的句号。

    “8号晚上8点半,学校西门?”顾屿确认了一遍时间地点,问,“有什么话不能在你聚餐附近的地方说?”

    “不,不行……”沈烬倔得很,“必须在学校。”

    那是他们相遇的地方,也该是故事结束的地方。

    说着他犹豫抬头看顾屿:“你,你能来吗?”

    印象中,明月大街距离学校不算近,顾屿果然回答:“看心情。”

    沈烬低下头,委屈得双唇抿紧,不过这时,顾屿却忽然补充:“也行,我答应你,没什么更重要的事情的话,我会来看看的。”

    沈烬一下松开嘴唇,压住满心满怀的雀跃欣喜,故作平静地点点头跑了。

    漫天纸屑飞舞在盛夏的夕阳之下,上楼的路上沈烬脸上全是胀红的羞涩和淡淡不舍,但那一刻他想,不论到时候自己能说出什么来、顾屿又会如何回答,至少他都已经做到了那四个字——不留遗憾。

    前路光明绚烂,无论未来他在何方,这六年都将成为他一生最珍贵的回忆。

    而在这回忆里,顾屿将身着那套深蓝色的校服站在最灿烂的霞光之下,永远眉目清冷,永远是温柔多情的少年模样。

    或许,这本该是故事最后的结局。

    可那一夜沈烬聚完餐早早赶到校门口,却始终没能等到顾屿。

    起先还有三三两两逗留合影的人问他怎么了,后来连学校工作人员都散得七七八八,他从紧张犹豫到疑惑忐忑再到失落难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过那几个小时的漫长等待的。

    最终顾屿并未出现,反倒是雷鸣闪电突如其来,沈烬抹着脸上滑落的雨水又倔强地等了一阵,直到确定顾屿不可能再出现,他才麻木地动动脚步,离开了已经空无一人的校门。

    他知道,他该回家。

    可那个家根本不关心他是否打算回去,昨天,母亲还在考试期间动手打他,责骂他没有及时送弟弟去医院。

    气候已经入夏,但夜雨仍然冷得锥心刺骨,浇透了沈烬沉重不已的身体。

    他甚至不敢去想,为什么顾屿既没有来,也没有联系他解释一声缘由。

    无非是有比他更重要的事,也无非是觉得他等等就回去了没什么需要解释的,两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友善的关系,顾屿也从未答应过他一定会来。

    雷鸣声让沈烬稍稍回过神,怎么都骗不了自己:或许,这个所谓的“不留遗憾”其实并不重要,顾屿没来赴约就已经是答案了。

    那天深夜,他拖着灌铅般沉重的腿一步步走在雨里,试图到街边找一家还开着的店买把伞,可黑暗的街道上,却有几个alpha盯上他,并从身后偷袭将他拖入巷道,意图拽他进一处老旧的廉租房。

    这样的雨夜,竟然有omega独自在街上晃荡,对这群不学无术的alpha来说几乎是“意外之喜”。

    那天,沈烬拼命压抑着本能的恐惧挣扎起来,双方打得头破血流,沈烬不可能一个人随随便便干过三个alpha,但也没那么容易被制服。

    至少,在那三人拖拽失败、试图就地往他嘴里塞东西时,他把握住一秒的机会挣脱跑出巷口,成功让人注意到动静,救下了满脸雨血模糊的他。

    随后他被送进医院,第二日母亲才不情不愿赶来,破口大骂是他自己不要脸。

    后来的日子里,他淋雨造成的感冒恶化为肺炎,没住几天院就被父母带出医院送往乡下,整个暑假都和小曾祖父待在一起。

    老人识得孩子眼中的绝望,总是拿刻着皱纹的手抚摸他苍白的脸,给他做好吃的、带他去镇上找医生、咿咿呀呀地陪他看电视上五花八门的节目。

    直到最后,沈烬也没有和顾屿再提此事,正如他俩最初在考场上相识时那样,一切都只是沈烬自己的事,顾屿其实并没有做什么。

    沈烬死也不愿承认自己会倔到发蠢等了几个小时,他宁愿和顾屿一样默认,这就是小事一桩,见不见面没什么重要的,他不过是在校门口等了顾屿10来分钟没等到人,就回去继续和同学唱K喝酒了。

    作为死对头,这才是他们的故事该有的,最正常的结局。

    *

    高三那年,沈烬凭借拳头够硬撑过来一次,但此刻呼啸的寒风里,他的声音却阵阵虚弱,整个人都挣扎得越来越无力。

    无边无际的黑夜压得人喘不过气,他的大脑空白一片,已经无法思考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滚烫的热浪顺着他眼角麻木地流出来,可正当杜骏瞪着发狂的眼睛终于快要得逞想去拽下他裤子时,一个声音却突兀地刺入了这片黑暗。

    “谁在那边?!”

    寒风猎猎,顾屿的音色带着试探和着急,脚步声也迅速靠近了。

    杜骏吓得浑身一抖,他赶紧压死了沈烬试图呜咽的嘴,说:“我是体育系的,在找秦逐,他——他没在这儿。”

    脚步声有了片刻犹豫。

    但因为听到了顾屿的声音,沈烬原本快断掉的呼吸不免再度剧烈颤抖起来,他只觉胸腔中后知后觉涌起了撕裂般的疼痛,为此他立刻拿布满血痕的手去抓身旁的枯叶,弄出了足够的动静。

    信息素的味道迅速蔓延,顾屿马上朝这边匆匆赶来,声音急得像要发疯:“沈烬?是不是你?!”

    *

    是夜混乱异常,严泽没在原本说好的地点附近守到秦逐,反而捡到了沈烬手机,这让他发觉事情不对劲,等他联系上同样困惑的秦逐时,所有人都有点慌了。

    “……我艹你妈。”秦逐在电话里骂人,“沈烬那个b说什么你都信?!真是我要面对杜骏那傻逼,他怎么可能去睡觉?”

    严泽一懵,赶紧让队友联系民宿老板,老板果然说房间里根本没人休息——几个人慌乱异常,立刻扯着嗓子搜寻沈烬下落,等他们找到人时,手电筒映出的画面远比想象中乱。

    断成一片的矮树丛里,杜骏被凑得不轻的样子,上衣都扒没了大半,人也倒在一旁,一手压着小腹下方、一手抱着脚踝嘶叫。

    严泽见他鼻子嘴角都在流血,正想过去看看他怎么了,可另一个身影却在这时闯入众人视野——谁也没想到顾屿会抱着瑟缩的沈烬撞开他们,径直要下山。

    浅淡微光里,顾屿眉骨淌血,眼底有如凝结着三尺寒冰,似乎根本不屑和他们说一句话。

    “顾——”严泽想问个究竟,顾屿则唇齿冰冷,只留给他两个字:“滚开。”

    严泽闻到一股甜腻的奶油香气,心里瞬间涌起不详的预感,他顾不上去追顾屿,而是马上和其他人一样围到杜骏身旁,厉声问:“你怎么了?”

    杜骏抱着腿低叫着回答不出,很难说他是脚踝废了,还是下身某个地方废了。

    严泽终于怒不可遏,一把抓着他肩膀将他提起来,问:“你他妈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肮脏的信息素气味几乎已经给了严泽答案,但他还是想亲口听眼前这个少年说一声,我没有。

    遗憾的是,杜骏躲避着他的目光一个字也答不出来,这让他的怒意直冲脑门,当即扇了杜骏一巴掌,问:“你他妈出息了?啊?当初是你声泪俱下告诉我,你没有——”

    其实,游泳队的人都知道沈烬、秦逐和许停云的人品完全可信,但无论如何,当初他们都无法相信才17岁的山村少年杜骏真能干出那档子事。

    所以他们还是选择了信任兄弟,权当电竞系的人眼花认错,这是他们唯一能接受的“真相”,可现在,杜骏的行为无疑是把所有人的信任踩在脚下狠狠践踏。

    “你对得起谁?你想过你奶奶吗?!她没日没夜编几个簸箕就为了卖钱供你上学,她眼睛都快瞎了!”

    严泽眼眶发红,想起那个老人千里迢迢赶来学校差点给院领导下跪,院领导也是看他们孤儿寡母可怜,杜骏才没有被直接退学——可老人却不知道,这孩子其实早已走上了歪路。

    同为alpha的严泽比谁都清楚,这种事有一次就有一万次,是绝对不能姑息的。

    “副队,我错,我错了……”杜骏泣不成声,似乎已经从疯狂中清醒过来,试图乞求原谅,“哥,求你们,求你们不要告诉学校……”

    他全然没了刚才自信满满、警察来了也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只知道向严泽服软。

    “我告不告诉学校有区别吗?”严泽强压怒火,找队友拿过手电筒照向他脚踝,说,“你这跟腱被踩成这样还能用?就算不影响平常生活和训练,也会影响比赛。”

    他不用想,就知道顾屿发疯般的狠是故意的。

    杜骏还想告状:“哥,是,是那个顾屿——”

    “还听不懂我意思?”严泽踹开他,说,“滚出游泳队,人证物证我们都会交给院里,学校会公平评判你的去留。”

    簌簌风声里,凄切的请求一声接一声响起,严泽却狠了心不想再听一个穷孩子多年训练的不易,而是带着其他人下了山。

    *

    离民宿最近的医院设在清云山的半山腰,赶往医院的路上,开车的是民宿的beta老板,顾屿则在后排搂紧仍然发抖的沈烬,试图用临时标记的方式做出一点安抚。

    刚才他们已经给沈烬打过一针抑制剂,可信息素依然浓烈不散,加上沈烬身上全是伤,顾屿只能先带他去医院。

    他知道他很难受,却无法不顾他的伤满足他。

    杜骏踩了沈烬右手,如果不及时处理留下什么后遗症,恐怕沈烬这辈子都没法再碰他的电竞了。

    好在顾屿做出临时标记和手上安抚后,沈烬终于镇静几分,只是手还紧紧抓着他衣服挤在他怀里,压抑着不肯哭出声音。

    无边夜幕里,顾屿拥着沈烬,滚烫的眼泪不觉已滑落到下巴,他无数次试图张嘴安慰沈烬,可事实上他却连一句“别怕”都说不出来,甚至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自己总是没办法保护好对方。

    第54章

    诊院里,灯亮得晃人。

    秦逐和许停云匆匆赶来,事情折腾到凌晨两三点,沈烬总算有了几分清醒的意识,医生也说其余的都是外伤,包扎好了可以回去休息。

    至于指骨的骨折,铝板固定后还需四五周才能拆除,好好配合功能锻炼的话,也不是不能恢复如初。

    他们报了警,其中一个民警来了医院,一直等在一旁。

    “这件事涉及到的药物不是一般渠道可以随便买到的。”医生整理了一些资料交给民警,“这是我们这边出具的证明,包括他受伤程度的。”

    民警点头收好报告,和医生一起去找顾屿一行人:“我同事在山上,刚才说有进展。”

    接着她看看沈烬,问:“先带他回那间民宿休息?可能也要问他两句话。”

    顾屿强忍情绪反复和医生确认情况,他只想带沈烬去市中心的大医院从头到尾再检查一遍,但山路颠簸,沈烬看起来又疲累不堪,他只好先接受民警建议,以便沈烬能就近休息。

    民宿的灯光从上到下亮着,他们到时,杜骏已经在警车上。

    “都是C大学生。”走在众人身旁的民警说,“我认识你们校长——以她的治校风格,你们这位同学恐怕是要被开除了。”

    停顿半秒后,她继续道:“口误,我的意思是,这位犯罪嫌疑人。”

    很快,她就和同事带杜骏下了山,对方身上同样带了伤,可能也需要一些鉴定。

    留下来的民警到沈烬房里询问了几句话,但也并未多做盘问,只说:“注意安全——好在我们运气不错,在山里发现一个粉色卡包,里面有余留的违禁药品,过后可能还会找你们比对一些细节。”

    说是运气,其实要在雪夜的山中搜寻到证据十分不易,顾屿想起身道谢,对方却笑了笑,示意他不用:“你家omega很聪明,他好像趁犯人不注意录了一段音,虽然不能作为实质性证据,但相信会为案件审理提供帮助。”

    随后民警去了楼下找民宿老板,临行前摇头感叹了一句:“快一米九的性侵犯alpha,居然用粉色兔子卡包……?”

    *

    房间内,只剩顾屿杵着坐在那儿,脑子里一团乱麻。

    他被无边的自责和后怕淹没,只能一遍遍安抚沈烬,照顾对方先睡觉。

    今天的意外来得突然,沈烬想必也受了挺大惊吓,没一会儿就蜷在他手边,闭上了眼睛。

    顾屿打算再看看沈烬右手伤得如何,可刚一低头,他便感觉自己脸上又有泪水滑下,这吓得他赶紧确认了一遍沈烬有没有惊醒,随后才用力蹭了蹭湿润的眼眶。

    夜色寒凉入骨,其他人陆续上楼来看沈烬怎么样了,顾屿并未拒绝,而是调整好表情开了门,让他们尽量小声点。

    一群人缄默无言,就连秦逐也靠墙僵站着,难得说不出什么话。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提出的设想原来是如此异想天开。

    如果真由他来面对发狂时的杜骏,那个高大的体育生大概两下就能把他治得服服帖帖。只要对方动作够快或是像今天一样一时兴起带了药换个地点,整件事的危险性不言而喻。

    他没见过alpha真正暴力相向的样子,还以为撑死被多揍两拳而已。

    他原以为,只要能抓住杜骏不让对方再祸害人,这也不算多大的代价。

    可如今,沈烬的擅作主张却有如救了他半条命。

    他脑子发乱,不知道如何面对眼前场景,反倒严泽咬咬牙关,一边和电竞系的几人道歉,一边懊丧得攥紧了拳头,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说:“我他妈就不该答应你们玩火。”

    严泽屏住呼吸看向地面,低低对身旁的秦逐继续道:“沈烬能跟我动手的水平都被弄成这样……如果按原来的计划由你去冒险,你不被那逼崽子两巴掌扇晕我跟你姓。”

    他原本相信老实孩子杜骏不至于动手,否则他绝不可能配合这种事,可如今现实却狠狠打了他的脸,以至他一想起去年那个美大学姐的眼神,耳朵就耻辱得阵阵发烫。

    秦逐闻言回过神,赶紧踹了他一下:“小声点傻逼。”

    可一旁的贺森洲却听得一清二楚,他立刻蒙了,双手抓住秦逐问:“什么叫你去?”

    秦逐躲开视线答了句“关你屁事”,贺森洲却不依不饶,一定要他讲清楚。

    秦逐就知道自己当初不该捡这种笨蛋小狗回家,他紧张地看一眼顾屿,低声斥责贺森洲:“能不能闭嘴……你到底怎么考上C大工科的?!”

    “……沉迷游戏又不想复读所以考上了。”贺森洲皱紧眉回答,“不然我去清华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秦逐只恨自己手里没有一把价值3288金币的法穿杖,“别逼我再给你一巴掌。”

    顾屿原本情绪消沉,根本无暇他顾,可此刻他却在浑浑噩噩间模糊听见他们对话,不由疑惑地转过头,用眼神询问真相。

    秦逐和许停云立刻避开视线,顾屿只好看向他并不想看的严泽,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严泽张张嘴,投给秦逐一个犹豫的求助眼神。

    不等秦逐编出说辞,顾屿先问:“难道……这不是意外?”

    顾屿本以为,沈烬是在找秦逐的时候到处乱跑和其他人分散,才会遇到杜骏。

    若非那个奇奇怪怪的紧急电话打来又挂断,而顾屿又刚好迷了路在附近,后果可谓不堪设想。

    空气瞬间紧张起来,几个人的沉默让顾屿拧起眉头,没思考多久就拼凑出了那个答案。

    “所以根本不是意外,对吗?”顾屿喉结发抖,音色带着刺骨的寒冷,问,“你们——包括沈烬在内,从一开始就刻意瞒着我,并且还想等杜骏主动送上门,对吗?!”

    其他人都不敢接顾屿的话,唯有贺森洲反应过来,紧紧拽住了秦逐手臂:“你们发什么疯?!”

    “……是、是我脑子有问题。”秦逐欲言又止,竭力向顾屿解释,“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我出的主意,随便你怎么骂我都行。”

    顾屿咬着牙,只觉眼底再次汹涌起了阵阵酸疼。

    他并未骂秦逐什么,而是转头看向沈烬紧闭的眼睛,呼吸颤抖得几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房间里久久蔓延,直到沈烬动了动指尖睁开眼,其他人才抬了抬头,没有继续僵在原地。

    昏黄古朴的灯光下,沈烬迷迷糊糊醒来,视野原本还有些模糊。

    直至隐约察觉顾屿双眼发红,他才慌乱起来清醒几分,不知道对方是生气了,还是哭了。

    第55章

    “顾屿……”沈烬喊着顾屿名字,不知如何安慰。

    药效褪了,他睡了一阵醒来,精神恢复了不少。

    身上的外伤对他来说还不如高中瞎混时和人打架来得严重,他仰卧起坐轻松直起身,心疼得只想去摸顾屿额头的伤。

    那是顾屿帮他教训杜骏时留下的,可顾屿不知为何避开,声音低得像被淹没:“这就是你说的……周六有很重要的事?”

    沈烬抬起的手顿在空中,其他人的表情告诉他事情不妙,他赶紧舔舔干涸的嘴唇,先认怂:“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顾屿声音艰涩,反问:“这也能叫不是故意的?”

    旁边好几个人看着,沈烬没办法,习惯性扯起笑容想道歉遮掩过去。

    可顾屿见状反倒攥了攥掌心,睫毛颤动说不出话。

    沈烬这才注意到顾屿的手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微微发着抖,根本不受控制。

    沈烬愣了愣,慌忙解释:“本来按我们的想法,这种情况绝对不可能发生,严泽他们就在附近,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没想过……一个alpha有可能随身带着乱七八糟的药?”顾屿抬起眼,那双原本清冷锐利的眼睛此刻不仅疲惫异常,周围还微微泛着红肿,似乎已经累得透不进光,“从前是啤酒瓶……这次是药,下次还有可能是便携的刀……谁敢反抗就一刀捅死谁,你以为这种事alpha做不出来?”

    周围没人敢说话,顾屿忍了忍没哭,一字一句继续问:“拒绝了我们的约会做这么危险的事不和我商量……甚至在这里碰巧遇到,你都不打算告诉我?”

    “你笃定严泽他们在周围,人就没事……凭的是什么?他们是你什么人,还是和你有什么过命的交情?杜骏要真掏出把刀来……谁又能真不要命救你?”

    沈烬一个字答不出来,秦逐着急上前半步劝道:“顾屿,你别这样……是我考虑不周,本来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问题——”

    严泽舔舔嘴唇,也开口说:“作为alpha我没尽到责任,我们游泳队的错,和沈烬没什么关系。”

    可顾屿听不清他们说话,只是用微红的可怜眼睛看着沈烬:“……他们都认为我在怪你,可我只是想问,如果今天我不在这儿……你觉得这样瞒着我的后果是什么?”

    一圈圈干枯的灯光里,顾屿声音颤抖,快压不住那隐秘的哭腔,沈烬唇舌僵硬,千言万语都变成了同一句话:“我……怕你担心。”

    “是……你怕我担心,我当然知道你怕我担心……”顾屿竭力忍住眼泪,往回抽了抽手,“所以……明知道我会担心,也明知道危险,还是要瞒着我去做——”

    空气逐渐沉重,沈烬动了动嘴唇,音量枯竭答不出话,顾屿低头迅速擦了一下眼睛,声音黯然:“你看,你还打算周日和我见面吃饭……到时候是不是想告诉我,你挨揍留下的伤只是不小心摔的?你有你的想法,我没有任何立场怪你,我只是觉得……我好像很多余。”

    沈烬懵在原地,拼命想出声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良久,顾屿站了起来,眉眼隐藏在暗淡的灯光阴影里:“也许那天严泽发的微信也没说错……这是你们的事,和我无关,他们都是你的好兄弟、好朋友,只有我,是唯一的局外人。”

    沈烬自知有错,却没想到顾屿转过身去,真的要走。

    那个背影落在他眼里,仍如这些年他在追逐路上看到的样子,似乎从未改变。

    这让沈烬一时恍然,慌忙问:“你要去哪儿……”

    许停云赶紧拉着秦逐和严泽出去关上了门,寂静的客房里,只剩顾屿哑着疼痛的喉咙回答:“学长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去哪儿,好像也不一定非要告知学长。”

    灯光模糊,沈烬咽了咽嘴里枯涩发苦的味道,垂下了手不敢出声也不敢动。

    或许,他就这点出息,怕再做错什么事说错什么话,顾屿就真的不要他这个大麻烦了。

    几秒后,顾屿往门口走去,沈烬无措地望着他,想哭却说不出话。

    那个瞬间,他发觉七年过去了,自己还是只有这点本事,似乎只要一看到顾屿,就永远说不出想说的话。

    寒夜寂静,这好像是他喜欢顾屿的第七年,也是他自欺欺人的第七年。

    所谓从今年中秋那个拥抱才开始的喜欢,都不过是他骗自己的借口——其实,所有从未宣之于口也不敢面对的,都是喜欢。

    其实三天两头找你麻烦,不止是记着旧仇,还是想吸引你的注意,我老是说不过你、犟不过你,可我就是忍不住主动招惹你。

    其实总是吃醋,很怕你回应别人的喜欢,所以一有空就到低楼层的教室外找你,哪怕有一点“震慑”效果,都是好的。

    其实知道你给的巧克力过期了,但还是满心欢喜尝了两个,哪怕会胃疼会口干,也把它们好好收藏起来,像收藏此生珍宝。

    其实七夕时,我蹲守在你家附近只是想远远看看你,根本没那个勇气把买的礼物送出手,后来看见你和你温柔可爱的青梅竹马一起出现,我难受得无以复加,又偏偏气不过,非要上前说打一架。

    我后悔极了,在他的温柔乖巧面前,我更为蛮横不讲理,傻子也知道,你肯定更喜欢他那样的。

    那夜,你并不知道我被他掐出几块血痕,还没跑回家就偷偷哭了。

    你不知道我借着程捷和阮竹的事,想试探你是不是有一丝愿意喜欢我的可能性,那时,你给出的答案在我的意料之中——你绝不可能喜欢上一个天天找你吵闹打架的人,可我还是心如刀绞,再不敢轻易开口。

    你同样不知道,我曾经不那么喜欢自己omega的身份。

    年少时被查出有这样的分化迹象,父母对我的冷漠更深几分,每一天我都在想,为什么我会生在这个世上、迎接成为omega的命运?

    可当我真正分化成omega那一天时,我却意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痛苦。

    身体的反应难受得我一直哭,但我的脑子却一直想,分化成omega也没什么不好的,信息素的致命影响对你我同时生效,即便你再不喜欢我,都存在着拥抱我、亲吻我,甚至渴求标记我的可能性,这是我分化成alpha或者beta都做不到的。

    也是这一点微弱的可能性,支撑我度过那个除夕,也度过许许多多发情期的漫长夜晚。

    宋以知曾问我,奶油味儿薯片是不是我的初吻,我如实回答他,并不是。

    早在很久以前你投篮撞倒我时,我就硬拉着你去医务室磨磨蹭蹭让你等了许久、并趁人不注意亲过你脸颊边离唇角最近的位置了。

    那时你等得太困倦,正捏着医用棉花迷迷糊糊坐在长凳上打瞌睡。

    我的卑劣和龌龊在那一刻暴露无遗,可我无所谓:偷亲不要脸怎么了,这就算我的初吻,大概,也是我这辈子不敢再干第二次的事。

    我对你的感情是如此拿不出手,以至于我反复擦拭化脓的伤口欺骗自己,那不是喜欢。

    ——高三那年的雨很大,大到他怎么都等不到你,于是他苟延残喘走出了这段无望的漫长暗恋,再见到你时他已经心无波澜,只把你当做一个有仇的普通学弟。

    而后逐渐喜欢上你的人是我,再与年少时脾气又臭又倔的沈烬无关。

    “顾屿,你真的喜欢我吗……?”

    沉重灯光下,沈烬不知自己为何有此一问,只知道这可能是七年来,自己说过最艰难的一句话。

    枯黄的光线压着顾屿的身影,他没有作答,肩膀却微微发着抖。

    沈烬一下回过神来,赶紧低头胡乱抹了抹脸说:“对,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么难听的话……”

    他拼命压下呼吸迅速补充:“你到楼下休息一会儿,找人聊几句天只要不是宋以知是谁都行——也可以买盒牛奶早点睡觉,等明天我们都冷静了,我来找你,好吗?”

    说完他又用力擦了擦眼睛,祈祷顾屿能早点给他回答。

    他很清楚情绪激动时不适合谈话,这样下去自己迟早再语出伤人,所以,理智告诉他,让顾屿离开一会儿也是好的。

    可他等得眼泪都快憋不住了,顾屿也没有走。

    对方非但没听他的建议,反而返身坐回他身旁,并垂眸捏过他手指,将他的手攥在了手掌虎口里。

    沈烬微微发着愣,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他刚被眼泪浸染过的脸颊,轻轻蹭了蹭。

    灯光下,顾屿拿指腹擦着他的脸,似乎想装得表情淡然,却完全藏不住眼中对他的心疼和刚才被他刺伤的难过。

    但好像无论如何受伤,顾屿都放不下他。

    对方甚至一遍遍捻去他眼角残存的小水珠,压住语气里的所有难过问他:“原来……是会这么严重的吗?我脑子急出毛病说重了两句话,学长就会认为我不爱你了?”

    沈烬喉咙抽动还没回答,顾屿就倾身将他拥入怀中,继续说:“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走也不这么大声了,好不好?”

    沈烬抵在顾屿胸膛,仿佛从未享受过这般无条件的纵容和喜爱般,整个人都在一愣后蜷缩过去,赶快双手并用抓紧了顾屿的衣服不放。

    他想道歉,顾屿却反复亲吻他脸侧和耳尖打断了他。

    顾屿声音颤抖,却仍不忘安抚他:“反正很多年以后……我们都变成糟老头子再提起今天时,你肯定会笑我一点小事矫情半天,我也会说不知道是谁缩在我怀里哭了很久,所以——”

    听起来,顾屿也快哭了:“所以学长也只是在说气话,并不是完全感觉不到我的喜欢,是不是?”

    他在害怕,害怕这些年来,他从未让沈烬感受到过一丝温暖。

    即便当年的沈烬再不喜欢他,他也不希望自己隐藏得有这样好。

    那个夏夜的雷雨曾浇灭了他所有的倔强,沈烬是如此讨厌他,讨厌到时时找他事想跟他单挑不说,临毕业了还要骗他单独出来谈话,并借此整治他,根本不来赴约。

    或许,他并没有资格嘲笑贺森洲,当年他站在最害怕的雷鸣里傻等着以为沈烬会来时,又何尝不是条被人抛弃的小狗?

    想必沈烬会和大学新认识的朋友谈论起这场恶作剧,说到当年有个学弟,蠢得真以为谁想在毕业时和死对头说什么。

    他与他的学长的故事,本该从此结局。

    可他偏偏不想就此遂了沈烬的愿,所以他硬生生重新出现在沈烬的人生里,只想问自己的心一个答案。

    第56章

    交缠的呼吸声里,沈烬久久没有回答顾屿。

    答案已然清晰,顾屿若有所失,他头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其实在沈烬心里,他的喜欢是如此不明显。

    无外乎在遇事时出手帮忙,陪人去医院挂个号,又或者花点钱买些小玩意互相赠送,换了任何一个朋友都能做到。

    顾屿很少把喜欢诉之于口,可沈烬不是从小在家人关爱下长大的孩子,他需要别人足够热情坦白,才能明白自己也是被爱的。

    就像此刻,沈烬根本没法回答他的疑问。

    顾屿低头在沈烬肩上蹭干自己潮湿的眼睛,说:“不告诉我实话?”

    等不到沈烬出声,顾屿干脆抱沈烬坐上自己的腿,捂了捂对方湿软的脸颊。

    两人的体型差足够沈烬坐在顾屿腿上被顾屿的臂弯完全包裹,沈烬摸过床头的烟盒,好拿出年长哥哥的样子来,顾屿却欺负小孩似的搂过他挤挤他脸颊,试图让他张嘴:“不愿意……还是不敢?”

    “……别捏。”沈烬抓了抓空气徒劳挣扎一番,声音闷得模糊,“我哪儿不敢了?”

    他说:“实话就是……这么多年来,你是最喜欢我的人了。”

    顾屿的视线扫过沈烬蜷缩的手指,眸子如同墨玉般亮起一道湿润的反光:“在骗我,对吗?”

    因为顾屿的再三追问,沈烬绝望得闭了闭眼:“你就不能假装被我糊弄过去?”

    顾屿不愿妥协,搞得沈烬不得不捏紧烟盒,含含糊糊地说:“我只是……有时候觉得你好像很喜欢我,有时候又觉得你好像很烦我,随时可能离开我而已。”

    顾屿张了张嘴,半天才挤出回答:“比如?什么时候会觉得……我可能离开你?”

    他本以为,自己年轻不懂事,平时疏漏了对自家omega的照顾,甚至可能遗忘了什么重大纪念日之类,然而,沈烬的回答却让他逐渐一头雾水。

    沈烬说:“比如……上次,我跟你聊游戏你皱了皱眉好像不想听,我本来想好了教你新版本辉光骑士怎么玩,但不知道该不该说;还有上上次,我想要你陪我去超市买菜你说在做题没空等会儿,其实我不是故意打扰你做题的,我他妈就是一天没见很想你……”

    说着沈烬停了停,解释道:“也不是很想,就是有一点想。”

    “……”顾屿傻住,完全想不起来沈烬说的“皱了皱眉”和“做题等会儿”发生在什么时候,对方埋着头,仍在回忆:“上上上次,早上起来我给你发了三条消息你没回复,所以第二天我想着去三食堂买你喜欢的手工酸奶能不能让你消气,以及刚才,你生气想走……”

    顾屿仔细回忆,只对三食堂的酸奶有点印象。

    那出自阿姨手工,每天就摆个10来盒,通常只有大学了还勤于早功的少数舞蹈生才买得到。

    原来,那两天沈烬6点就起来等食堂开门,并美其名曰跑步锻炼身体路过食堂,都是以为他生气了想讨好?

    顾屿脑子里一团浆糊,他赶紧掰了一下沈烬的脸,说:“我记得那天我告诉过学长,没回你信息是因为我上午睡着了。”

    见沈烬点头反复揉捏烟盒,顾屿懂了什么:“是不是因为我从来不拖延起床时间,所以学长认为我只不过是找了个借口?”

    没人知道他有多喜欢沈烬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找他说话,但最近,对方好像真的把这件事延迟到了10点以后。

    早知道他就不该告诉沈烬,只有没定力的家伙才会经常赖床。

    “你说你要建设祖国,闹钟什么时候响你就什么时候起,只有我才跟小猫小狗一样毫无原则醒了半天还在床上打滚。”沈烬反复抽拔烟盒里的烟,说,“所以,我以为——”

    静谧的暖风里,沈烬描绘了一番自己的想象:在那幅画面中,顾屿起床扫了一眼手机里的信息,眉头拧成结,嘴上也不解:“omega都这么烦?才谈几天……一大早发什么信息。”

    接着顾屿洗漱吃饭玩游戏看书,到中午才一边不耐烦回复,一边思考如何分手才能避免沈烬那家伙来门口上吊自杀。

    “……你。”顾屿忽然对自己的伤感和怅然产生了怀疑,“如果我分手的话,学长会来我门口上吊自杀?”

    “差不多吧。”沈烬咬了根烟缓解情绪,“又不能大着肚子去你家公司扔传单。”

    话虽这么说,沈烬还是威胁:“我知道你住哪儿,也知道顾家工厂在什么地址,记得别惹我。”

    顾屿抽抽喉咙在沈烬耳边蹭了蹭,压下刚才的眼角热意说:“我连皱眉都会被学长误解,哪敢惹学长?”

    没点燃的淡淡烟草味融进他俩的呼吸里,怀里的人像一团发热后逐渐没了生气的毛茸动物,只能任他揉捏,不打算反抗。

    “是你逼我说的。”看起来,沈烬懊丧到自暴自弃了,“本来没打算告诉你的,我就是这么一个敏感脆弱经不起你皱眉的甜甜奶味omega,懂了吧?”

    说着沈烬抬头看他:“现在知道学长有多烦了?”

    顾屿理了理沈烬额前散乱的头发后,收紧了臂弯:“我不觉得烦,只觉得学长退步了——没谈恋爱的时候还知道没事主动来烦我,谈了恋爱反而没那么粘人了。”

    沈烬缄默不语,好一阵才自嘲般笑笑,回答:“因为……我的喜欢和别人的喜欢或许不太一样。”

    他不会用时间的长短来衡量喜欢的深浅,但少年时主动走出又被吓退的每一步,都是他心头的疤,每当想起来,都如同刚割进血肉时一样疼痛。

    “以前的沈烬被你拒绝太多次了……”他垂下眼眸失力般靠在顾屿肩头,像在控诉跟自己无关的故事,“谁也不知道他收到你的巧克力时有多开心,可是……你为什么要弄这样的恶作剧,故意给他一盒过期的?”

    换做从前,他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再主动开口,也不会再像从前一样,百折百挠还觉得自己厉害。

    但他面前的已经不再是那个让他害怕去触碰的凌厉少年,而是愿意听他有多玻璃心的男朋友,于是他放弃了抵抗,就像在跟自己的alpha告状般说:“如果你真的那么讨厌他,就送他死掉的青蛙老鼠虫子哪一样都行——为什么非要让他欢天喜地地,跑回家,然后才意识到被骗?”

    沈烬知道自己疯了才会对从前的事斤斤计较,顾屿果然舔了舔嘴唇,完全不认也不记得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有送过学长过期的巧克力?”

    也是在那个瞬间,顾屿彻底茫然:当年,他打听到沈烬喜欢甜食,所以努力攒好生活费,准备过一盒小巧精致的巧克力装进书包里打算找机会送给沈烬——因为沈烬喜欢坚果,他还特意挑选了榛果口味——他什么时候,故意欺骗过沈烬一分一毫?

    第57章

    顾屿有点懵,接下来沈烬说的很多事,都像发生在平行时空。

    有关于他为什么欺负人送人过期的巧克力的。

    有关于他为什么原地跳投更好却要故意后跳撞人的。

    也有关于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冷酷拒绝的。

    沈烬捏着手里的烟,很快难过得低垂眼眸从他腿上下去,顾屿伸手想把人捞回来,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脑子一抽,说:“我怎么没觉得是这样……?”

    更要命的是,他擦擦疼痛的眼睛,作为alpha本能地解释道:“而且我也不冷酷,只是没学长话多。”

    “以及……当时的情况原地跳投的确更合理,但被我撞倒主要还是因为学长不够强壮。”

    温暖灯光里,沈烬抬起一双微红的眸子看他,忽然顿住了所有动作。

    *

    10秒后,房门狠狠关上,顾屿出现在3楼走廊,总算想起来他的学长为什么人见人怕。

    他扣了扣门,对方却毫无反应,就像刚刚一声不吭把他推出来时一样。

    原本他通过暴力就能抱住沈烬强留下来,但看对方挣扎时碰到伤口,他一个心软就落了下风。

    ……还是刚才太宠着惯着学长了。顾屿站在寒风里无处可去,着急得只能隔着门问:“是真的生气了,还是需要我抱抱的那种生气?”

    “没生气。”这次沈烬委屈地回他了,“学弟那么厉害,应该赶紧带上游泳圈和凿冰锤横跨太平洋去美国打NBA,位置我都替你选好了,小前锋,特别适合你。”

    “……”顾屿沉默片刻,回答,“我会游泳。另外,太平洋不结冰——”

    门内传来响声,千言万语汇成一声威胁:“别让我看到你。”

    顾屿勉强维持表情镇定,胸腔里却阵阵慌乱,心脏像悬了块大石般难受,他总觉得正确答案就在脑海,却怎么想都满脑子昏沉,不明白沈烬刚才那些话代表什么。

    正当他压下心中伤怀,揉了揉太阳穴试图思考时,秦逐的声音低低在他耳边响起:“沈烬怎么样了?”

    其他几个人都在回廊拐角处,看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顾屿回想着之前自己生气的样子,沉沉吸了吸气,问:“吓到你们了?”

    “你他妈废话。”秦逐扬了扬拳头,“不是沈烬的错,你凶他干嘛?要凶也凶我。”

    贺森洲在一旁嘀咕“我不准他凶你”,却又挨了秦逐一拳,顾屿望了望远处苍山,继续说:“今天是我的问题。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担心,我已经哄好他了,你们先回去睡吧。”

    寒风凛冽如刀割,秦逐面露疑惑:“那你出来吹风又有什么深意?怎么不进去陪他?”

    “……”顾屿撑着眼皮,抿了抿唇说,“他饿了,我去二楼给他买点吃的。”

    其他人似是而非地点头,顾屿没办法,只得在他们的目光中下了楼。

    二楼休闲区彻夜亮着灯,顾屿匆匆挑了几样零食后忽然觉得,或许带些吃的给沈烬也是不错的选择。

    于是他开始在几个不同的货柜上翻找和整理,试图搜寻有没有沈烬最爱吃的那种饼干和软糖。

    “顾屿。”不大的房间里响起宋以知的声音,他说,“你怎么在这儿?和沈烬哥哥吵架了吗?”

    顾屿挪过视线看他,问:“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宋以知的神情看起来不算轻松,但嘴边仍勾着笑,“只是刚才听到楼上房间有动静,推测你可能需要朋友安慰两句。”

    顾屿重新看向货柜,终于在最低一层见到了沈烬喜欢的黄油曲奇,他屈膝蹲下拿出饼干,视线没兴趣看宋以知:“我的alpha朋友还没死光,哪怕我真需要安慰,也不需要找你一个omega。”

    宋以知问:“难道分化性别不同,我们连朋友都不是了?我看你和秦逐学长的关系不也挺不错的?”

    “是挺不错。”顾屿回答,“他是沈烬最亲近的朋友之一,对沈烬很好,你不用拿他和你对比,他和你不同。”

    宋以知早已疲于质问顾屿为什么他们之间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他只是递给顾屿一罐可乐,说:“我知道你烦我,喝点东西消消气吧。”

    顾屿看向那罐拉开了拉环的可乐,脑海里忽然闪过几段破碎的画面,以及女民警离开时,无意识呢喃的那句话。

    ——像杜骏这样的人,选择粉色兔子卡包的概率有多大?

    并非体育生alpha就不能喜欢兔子和粉色,但以杜骏自卑敏感的个性,他很可能并不会让自己在糙汉扎堆的游泳队里显得“特别”。

    顾屿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可乐,玩笑般淡淡问宋以知:“你知道我不是很喜欢碳酸饮料,又是大冬天的——怎么,是下了药只能用可乐的气味和颜色来掩盖?”

    换做其他人想安慰他,顶多给他一杯温水或者牛奶。

    顾屿并非发自真心地觉得宋以知能干出这种事,可对方却神色一震,暴露了眼底的羞恼。

    从沈烬出事开始宋以知就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顾屿这才注意到,眼前的人好像远比他想象中慌乱。

    宋以知夺过他手里的可乐灌自己喝下两口,说:“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怎么可能下药?只是房间里送的饮料刚好是可乐而已!”

    顾屿总觉得哪里蹊跷,但看宋以知没出现什么不良反应,他也无暇多问,只是一边付款,一边道:“这次是陶晏说你跟他保证过绝不再乱说话,他们才带你出来玩的。你应该知道再对沈烬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后果会是什么。”

    宋以知低头捏紧了可乐罐,声音带着隐隐哭腔:“我当然知道……从小到大都是我跟在你们屁股后面听你们的话,反正,反正现在你们也不在乎我了。”

    付款完成的叮声响起,顾屿越过宋以知,道:“更正一下,我从来就没在乎过。”

    但走到门口时,顾屿却停住脚步补充:“对了,关于警方搜到的那个粉色卡包……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希望那是你的。”

    他没有等宋以知回答,而是平静地提起了一个看似无关的话题:“沈烬不是笨,不是看不穿你想做什么,他只是习惯照顾和帮助身边的其他omega——在你真正害人之前,他理解你我多年相识的友情,也不想带着最深的恶意来看你。”

    宋以知微愣后想说点什么,但陶晏却出现在门口,以至宋以知略带奶气的声音断在空气中。

    走廊顶光下,陶晏眼神幽暗:“你俩都在?那正好,我和江澜有急事找你们谈谈。”

    顾屿刚问有多急,江澜就从另一边探出头说:“比你想回去和学长举高高睡觉觉还急。”

    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神色凌厉了许多。

    四人表情各异来到江澜和陶晏的房间,顾屿倚靠桌边,已然想走:“说吧,到底什么事。”

    “我的小少爷,别这么急行不行?”江澜嘲笑他,“刚刚才听说你被学长赶出来没地方去——你居然也有今天?”

    显然,什么事都逃不过秦逐的火眼金睛,顾屿放弃抵抗,强行岔开话题:“……不说我回学长门前吹风了。”

    陶晏轻笑一声,神情却马上发冷。

    这里最年长的是江澜,不过他从来没什么正形,所以当初才让陶晏上位烟草三厂小队队长,几个人里,一向也是陶晏说话最有震慑力。

    “以知。”陶晏带着没什么温度的笑容看向宋以知,道,“坦白从宽这句话,你听说过吧?”

    宋以知舔了舔嘴唇,回答:“陶晏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陶晏不再对他有任何纵容,而是直接拿出手机按下XX110几个键,说:“我的意思是希望你立刻从实招来。否则这通电话拨出去,接通的就是片区公安局的电话。”

    灯光撕扯着几个人的呼吸,顾屿本能地拧起眉,江澜则咬着烟沉默不语。

    陶晏问:“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坏的?”

    宋以知攥紧关节发粉的拳头,呼吸颤了颤:“以知没学坏……”

    “没学坏你买违禁药品?!”谁也没想到,最先发怒的是江澜,他突然把未熄灭的烟头扔在宋以知胸口,骂道,“你疯了?!你的学长学姐三天两头冒着生命危险跟导师去前线救援,你学医却是为了当败类?!”

    烟头掉在地上,宋以知低头看看自己被烫出一个小洞的羽绒服,立刻哭了:“我没有……”

    “你没有?”江澜上前踩灭了烟,“警方搜出来的那个粉色卡包,谁的?”

    顾屿兀地抬头,心跳震了震:“宋以知……?”

    屋内蔓延开宋以知的啜泣声,他似乎知道再掩盖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所以断断续续说:“那是我想自己留着玩的……没想到不小心掉了被人捡走……”

    他从小娇生惯养,从未经历过这样被大声斥责的场景,所以连哭起来都打着嗝:“我不敢……不敢告诉警察,我知道错了,你们也不要生以知的气了,好不好……?”

    第58章

    不等宋以知把话说完,顾屿已经上前一把抓住宋以知衣领,扬起的拳头更是因为握得太用力而发抖。

    眼前皆是风雪,他想起几个小时前沈烬浑身发抖抓住他的画面,脸上愠色就如火一般灼烧,但这一拳落下来之前,门先被扣响了。

    “陶晏?”沈烬进门前没看到顾屿,嘴上还问,“叫我来干嘛?”

    顾屿一慌,两人目光相接,沈烬立刻委屈起来,转身想走。

    顾屿上前拉住他,检查一遍他有没有穿好外套:“外面冷,你怎么出来了?”

    沈烬一瘸一拐退后两步,闷闷回答:“不要碰我,和你不熟。”

    江澜投来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再骂两句,我爱听。”

    顾屿顾不上反驳,只是强硬揽过沈烬,搬东西似的把他搬到室内关上门,轻声说:“别吹风。”

    沈烬扭过视线,注意到宋以知红着眼睛,不禁疑惑:“怎么了,以知?”

    对方没回答,而是握紧拳头不看他。

    陶晏轻叹一声,开口对沈烬解释:“本来不打算打扰你休息的……但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应该让你在场。”

    沈烬被顾屿拉着坐到一旁,听陶晏说明情况。

    原本沈烬的神情只有简单的困惑,随后不免掺进了不少复杂的惊讶和不可置信。

    他咳嗽起来,脑子像凿进了一颗又一颗的钉子,杜骏的脸浮现在他眼前,弄得他喉咙里涌起一股反胃的恶心感,整个人都不由往顾屿臂弯里缩了缩。

    顾屿隔着厚重的衣抚摸他脊骨,促狭地安慰:“没事了,学长……我在。”

    说着顾屿抬头轻蹙眉心,缓缓朝陶晏摇了摇头。

    房间里只剩宋以知低低的啜泣声,直至察觉没人会安慰他,他才负气收住哭声,往门口走去:“……我,我先回去了。”

    其他人都抬了抬眼,但谁也没想到,真正拦住宋以知的,是沈烬。

    民宿上下的灯亮在寒夜里,像一颗小小的温暖星球,沈烬忽然起身挡住宋以知去路,对其他几个人说:“你们先出去,我和以知单独谈谈。”

    他的声音冷得吓人,不见半分刚才的温柔。

    江澜和陶晏对视几秒,双双同意让他俩单独聊,只有顾屿不放心,攥着拳头没动。

    “我还没残废。”沈烬仍旧委屈,他沉下呼吸不看顾屿,只是推推对方说,“一点外伤而已,不影响我一个打十个,更何况你们就在门外。”

    纵使顾屿手心颤动不愿挪动,江澜和陶晏终究规劝着他,拉他一块退出了房间。

    小小一方门关上,隔绝了廊外风雪,沈浕回身从江澜留下的烟盒里抽出一根来,点燃了今年的第一支烟。

    宋以知不适应呛人的烟草香气,可怜地低咳起来:“沈浕哥哥,我……”

    “是装的吗?”沈浕隔着淡淡一层烟气看他,“刚才看到我进门的时候,不还一副死了全家的表情?”

    “……”宋以知微怔,似乎没想到几次见面都对他疼爱有加的沈烬会这样说话。

    “很惊讶?”沈烬吐了口烟,继续道,“可惜你不玩游戏,否则你应该知道,我只是骂你死全家而已,在打野玩家里已经算是文明素质标兵了。”

    烟头燃起的光随着他的呼吸一明一灭,像燎原的火亮在月下荒原。

    “我从前不喜欢把你往坏了想,权当你只是被宠着的小孩。”沈烬说,“这个世界总是对omega充满偏见,温柔可爱的你被认为是绿茶婊,能吃能打的我被认为肯定是alpha——我觉得这些偏见没意思,你觉得呢?”

    宋以知轻颤目光,只敢看沈烬的肩膀。

    沈烬见状不客气地伸手卡住他的脸,迫使他抬头面对自己刀子般的眼神:“从你第一次叫顾屿为哥哥开始,我就大可以骂你婊/子不要脸让你滚,你认为,我为什么不这么做?”

    宋以知杵在原地,红透了眼睛不说话。

    沈烬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他甩开宋以知的脸,力气大到等同给了对方一巴掌。

    久违的烟草气息呛得他又低咳一阵,但他仍捏紧烟头,继续说:“那种药是alpha专门买来对付‘不听话’的omega的,他们沾沾自喜,在一些见不得人的阴沟里分享使用经验,有多少起奸/杀omega的案件里出现过它的身影,你让我怎么相信,专门将这种药搞到手的你其实是单纯的?”

    沈烬无法再去回忆自己在寒风里的徒劳挣扎,当杜骏倾身压上时,他甚至有过一瞬自杀的冲动,哪怕此刻他已经绝对安全,那股后怕仍旧紧紧缠绕着他,让他有种窒闷在腐臭沼泽里的绝望感。

    他一想起自己和秦逐曾特意告知宋以知要远离杜骏就只觉可笑:“我突然觉得,我从一开始就该以自大的恶意来想你,宋以知。”

    两人之间蒙着一层烟雾,宋以知开口想说什么,沈烬却始终不给他机会。

    “如果最初就以恶意看你,那你是想破坏我和顾屿的关系,想当第三者,这叫不要脸。”

    “后来以恶意看你,你是故意混在alpha堆里勾引所有alpha都喜欢你,同时不给任何人回应,这叫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现在以恶意看你,那你并非无意遗落药物,而是知道杜骏的为人,所以刻意把药留给杜骏——因为你知道,他最恨的人多半是我和秦逐,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也有可能用在其他无辜omega身上?”

    沈烬冷冷的目光逼视着宋以知,问:“想过吗?”

    面前的人擦擦眼泪瞪着沈烬不肯说话,沈烬见状也不跟他客气,当即拽过他的手将烟头摁进他白皙透嫩的手背皮肤,狠狠说:“回答我。”

    房间里炸开宋以知被烫得刺痛的尖叫,沈烬却红着眼一手硬拽着他不放,一手掐住了他脖子。

    “你他妈就应该求神拜佛感谢老天保佑你。”沈烬声音颤抖,眼中闪着寒芒,“好在今天出事的不是秦逐,否则我可能真的会废了你。”

    不论宋以知是不是故意的,药物的事都因他而起,沈烬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外表如此纯善的omega会心狠至此。

    为此沈烬看向宋以知,冷冷的笑容染了层遗憾:“宋以知,我觉得有件事你应该明白。”

    宋以知迟迟问:“……什么事?”

    室内顶光落在沈烬眼睛里,让他看起来格外凶狠,也格外不忍相信。

    他说:“你应该明白……即便顾屿是我男朋友,即便其他朋友能理解我,但在这件事上他们都不能和我真正感同身受——只有同为omega的你知道,被alpha强/奸对omega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哪怕你想要其他omega缺胳膊少腿甚至要他们的命,他们或许都不会认为你有如此狠毒下贱。”

    宋以知微愣,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

    不等他多做反应,沈烬凭借残余的一点精力直接扬起了拳头——两人的对峙里,宋以知一点便宜占不到,被动地想使阴招却被如今的沈烬一眼识破。

    或许是从未受过如此折辱,宋以知挣扎半天终于回过神破口骂道:“你,你敢打人——小心警察关你。”

    “你还知道世界上有种职业叫警察?我当你十万个为什么白读了呢。”沈烬踹他到一旁椅子上,说,“警察能不能关我我不知道,但能关你是肯定的。”

    他是老油条了,一看就知道宋以知天真。

    无论宋以知是从何种渠道买到那类违禁药物的,警察只要真想追查,就没有查不到的。

    这同样也是杜骏的天真之处——对方上次在西街逃过一劫,所以再犯这种事时才一副无法无天的样子,却完全忽略了,这不过自以为是,以为能靠着刚成年的阅历轻松欺瞒警方,其实都是侥幸。

    “真相如何,警方自有断定。”沈烬拿走烟盒,淡淡说,“你到底有没有和杜骏接触过、卡包是你不慎遗落还是你故意让杜骏拿走的,他们会判断,不过……我也要给你提个醒。”

    宋以知呼吸加重,立刻打断沈烬:“我不需要。”

    “不需要也给老子听着。”沈烬踢了一下椅子把手,说,“你不清楚杜骏的为人我清楚,所以你不用再担惊受怕警察会不会来找你了——你只需要记住,只要你做了这件事,杜骏就一定会把你供出来一口咬定你是故意的,警察不仅会来找你,还会查明真相拿着你的案底通知B大,到时候B大自然会斟酌,你这样的学生留在医学生队伍里的意义是什么。”

    烟草味散尽的房间里,宋以知的神情中终于有了掩不住的慌乱,沈烬则拉开门,苍白着脸疲乏地撑住面前着急万分的顾屿,先倒打一耙说:“借一下力而已,你,你不要碰我。”

    第59章

    寒风里,顾屿忽然回过神来,想起沈烬刚才赶他出房间是为什么。

    眼见沈烬没什么精力再耗下去,顾屿赶紧拉住他带他回去休息,其余的事先交给江澜和陶晏。

    早知道他就不该听这两个家伙的,让沈烬来管什么宋以知的破事,两人回到房间后,沈烬仍不愿意看他,甚至还想推他出去。

    但这一次顾屿却说什么也不再让步,两人僵持不下,又是要打起来的架势。

    沈烬捏紧拳头,却脸色惨白挥得无力,顾屿轻松拽过他手腕将他抱起来放回床上,嗓音因为心疼不已而格外低沉:“这么多年……我放的水够填满长江黄河了。”

    沈烬眼中怔怔亮起一汪水,像没听懂顾屿在说什么。

    于是顾屿捂了捂他微凉的脸颊,讨要原谅般用另一只手缠住他的腰将他往自己身前搂了搂,艰难地说:“学长知不知道,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没办法真的跟你动手了?”

    那是顾屿几年来都倔得没有戳破的,最简单的伪装。

    论打架,其实沈烬早已不是他的对手,他只是在沈烬压住他挥舞拳头揍人时可耻地心跳加快,莫名地喜欢看沈烬紧皱眉头、气得耳朵发红的样子。

    那也是他在梦里见到的,沈烬的样子。

    对方浑身是伤蜷在他最喜欢的绒垫上,就跟打架时一样微睁着眼睛,耳朵和呼吸都因为“生病”而烫得吓人。

    听说梦是没有声音的,可顾屿总能听到沈烬喉咙里奄奄一息的求救,他在梦里走过去,蹲下抬起修长手指碰碰沈烬脖子上的铃铛,还能听到清脆动人的响声。

    这样的梦像是魔咒,困扰了他整个青春期。

    好在此刻,他一低头就能逼近沈烬,给对方一个真实又柔软的亲吻。

    沈烬像第一次跟顾屿接吻似的,被亲得懵了一下,暂时忘记了挣扎。

    Alpha恬淡又极具侵略性的信息素一寸寸碾着沈烬,让他逐渐喉咙发热,双目也有些失焦。

    “你……”沈烬的喉结慌乱地上下滑动,脸上泛起一层愠怒的浅红,“你刚才的意思是……你打架放水侮辱我人格?”

    “我不是故意的。”顾屿抱着沈烬揉揉他颈后松软干净的发丝,说,“我只是……做不到。”

    沈烬的呼吸微微发抖,顾屿看面前的人松懈,干脆又低了低头掀起沈烬软乎乎的唇瓣,逼迫他和自己交换唇间的热度。

    由于沈烬本身呼吸不畅,顾屿便亲几秒停几秒,不断反复着,既是放过沈烬,又是折磨沈烬。

    两人唇齿缠绵多时,沈烬终于支撑不住,抵在他肩头低低说:“你再欺负我试试……”

    和刚才的气势十足不同,沈烬委屈又无助,病痛也让他在面对自己的alpha时虚软得没什么反抗的余地。

    顾屿颔首将温热的呼吸埋至沈烬耳边,压着疼痛的心跳问:“所以学长之前的意思是不是,你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喜欢我了?”

    怀里的人呼吸一滞,立刻撑开顾屿肩膀想挣扎。

    顾屿任由他推撵就是不松臂弯,反而轻拧眉头越发执着地问:“告诉我好不好,学长?”

    “老子凭什么告诉你?”沈烬咬着被亲得发红的嘴唇,眼底忽然涌起泪光,“你根本什么也不懂。”

    说着沈烬握了握拳头试图动手,但顾屿却垂眸看着这样的沈烬,眼底的心疼更甚。

    “我的确不懂。”顾屿想起自己面对志愿调报表时的抉择,心里只有颤抖的后怕和庆幸,“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

    那时以他的成绩,他完全可以避开C大车辆系,选择其他院校差不多的工科——他的骄傲、尊严和倔强都不允许他再向沈烬低头,更不允许C大的名字出现在他的志愿填报上,但最后一刻他还是轻描淡写点下提交,心想不就是再和沈烬一个学校吗,就当去报仇了。

    直到现在他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站在沈烬的角度,从前他带给沈烬的只有伤害。

    是他无意造成了沈烬被冤作弊、在升旗仪式上检讨,是他嘴硬不接受沈烬的反复道歉导致两人反目成仇,是他一次次错过沈烬最无助的时刻,也是他无数次察觉到沈烬的羞涩和委屈,又无数次逃避自己的猜测,还是认定沈烬更多的是讨厌他,一直自己钻着牛角尖。

    姆爸的离世曾让他固执地觉得,他的存在不能给任何人带来幸福。

    在他走不出困局那几年,想必沈烬常常因为他患得患失、因为他哭,哪怕只是在篮球场上发生碰撞,沈烬都会往最坏的可能想,以为他是故意的。

    但下次再见到他时,沈烬依然活蹦乱跳追在他眼前晃,就像什么也没发生。

    整个中学时代,顾屿好像每一刻都表现得很讨厌沈烬,以至沈烬时时追逐在他身后,除了强撑着一股倔劲说其实是想和他打架,笨得一直想不出别的办法。

    如今沈烬说他什么也不懂,他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

    “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欺负学长欺负了这么多年。”顾屿强搂着激烈挣扎的沈烬,不让对方再次脱离自己的怀抱,“那盒巧克力……我早就想送给学长了,也许是放得太久它才会坏掉,我从来没想过故意做这种事,更不可能故意让学长吃过期的东西。”

    就沈烬那个玻璃胃,当初多半疼了好久。

    为此顾屿自责得眼眶微红,沈烬也顿了顿,委屈的神情里全是不解:“那……你为什么要送我巧克力?”

    顾屿咬牙回答:“可能是因为……送花太直白,送别的又太隐晦了。”

    沈烬微张嘴唇望着他,似乎直到现在也没有勇气相信:“什么意思……?顾屿……”

    可说到一半沈烬就把话吞咽下去,垂下脑袋攥紧拳头,应激反应一般轻颤着睫毛和嘴唇。

    顾屿心急覆住他冰凉的手背,终于没法再吝啬年少时从未给出过的温柔坦诚。

    缱绻灯光下,顾屿声音低哑问:“学长还记得……你招惹过的那几个社会青年吗?”

    *

    那大概是整个中学生涯里沈烬惹过最大的麻烦,为了躲人他好几天没来上学,再继续下去迟早会被开除。

    但对那时浑浑噩噩的沈烬来说,这好像也不算什么事儿,大不了离开校园做个街头混混学一门手艺糊口,总不至于饿死。

    F区五中是学风良好的市重点,其他人都这样看待差生沈烬,只有顾屿不这么想。

    他找到那几个小混混,讨价还价说如果我一个人打过你们几个,以后你们就不能再找沈烬麻烦。

    这是当初和程捷闹矛盾时,沈烬教会他的“江湖道理”。

    那帮小青年虽然身高不似他显眼,却都看着他一身校服,笑得肩膀发抖。

    脏乱的黑网吧后门,他们自信又戏谑地接受了顾屿的提议,却完全没想到,顾屿真的能赢。

    那是顾屿循规蹈矩地活了十几年,做过最出格的事。

    他甚至提前给陶晏编辑好了短信,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发出——因为他知道,这帮社会青年随时可能从什么地方掏出刀来捅他几下。

    他查过,只需要两厘米以上的刀刃,就能要一个人的命。

    可他就是忍不住要赌这一遭,因为,他接受不了自己什么也不做就看着沈烬沉沦下去,放弃自己的人生。

    很多时候,只有真正中途辍学离开校园的孩子们自己知道,那是他们历经无数伤痛后别无选择才会走的路。

    顾屿想给沈烬的,无非是一个选择的机会。

    所幸的是几个小青年还算是讲究道义的类型,沈烬安全回到了学校,顾屿除了受了些外伤,也没什么大碍。

    只不过听闻沈烬是和“女朋友”在外逍遥才几天没来上学,顾屿心里还是酸酸的,冲动不已揭穿了对方有女朋友的谎言,以至于沈烬气鼓鼓来找他,两人又动起手来。

    那时候他们各怀倔强不肯低头,顾屿更是说了许多揭发嘲讽的话,咬着牙死活不肯承认身上的伤有多痛。

    他多希望沈烬能关心一句他怎么了,可他做的只是甩开沈烬一瘸一拐转身离去,仿佛只要态度足够冷淡,他就能证明自己并不在乎沈烬。

    可是转身后憋着那股陌生又滚烫的眼泪,他还是感觉自己很蠢。

    或者说六年来,他干的一直是同一件蠢事。

    直至此刻,顾屿才花两三句话简单交代了这件事,说:“我只是想让学长平平安安的……因为我知道,学长其实并不想放弃学业。”

    他没有提自己是如何赢的那场架,沈烬却怔怔看着他,马上急得拽住他手臂,想把他身上翻个遍,看看他有没有哪里受伤。

    “你tm居然敢去找他们——”沈烬忍了很久的眼泪猝不及防涌出来,他低头死死拽着顾屿手臂,那上面全是杜骏弄出来的擦伤,为此他的呼吸都开始发抖,骂人也没什么气势,“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你有什么资格说我……那帮社会青年是真tm有可能弄死你——”

    顾屿沉默不言,只是心疼地揉干沈烬脸上泪水,任由对方翻弄他袖口领口,像在找那些早已愈合的,年少的伤。

    第60章

    眼睁睁看着顾屿手臂上的伤痕,沈烬昏沉了一晚上的脑袋变得无比清醒。

    刚才在医院,顾屿根本没空跟医生提起他自己的伤,也就处理了额头上最明显也最严重的一处,但顾屿仍然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擦破了皮而已,明天就结疤了。”

    可沈烬却捏着顾屿手腕,心里只有舍不得。

    再怎么说他的小少爷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从小锦衣玉食长大,什么时候遭受过这种对待?

    沈烬赶紧起身想去翻医药箱:“我这么温柔似水,就不该因为自己的臆想随便跟你闹脾气的~”

    他一向想得开,他的暗恋本就不为人知,有多少难过都是过去的事了,哪怕那场大雨,也只是他自己不肯走,可顾屿却一把拉住他,说:“沈……沈烬,你听懂重点了吗?”

    待沈烬回头,顾屿已经耳根发红,只能垂眸遮掩自己的表情。

    他动了动轻颤的嘴唇,怕自己后悔似的赶紧再次开口:“我其实……早就思考过学长是不是对我有一点好感,只是心里不愿意承认,一直认定学长更多的是讨厌我。”

    “所以我刚才的意思是……我好像也……喜欢学长很久了。”

    周围一下散发出草莓白兰地香气,闻一口就能微醺。

    但沈烬却怔在原处,一时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顾屿能对他有一丝喜欢,也模模糊糊听懂了顾屿刚才的暗示,但当顾屿真正直白地说出这些话时,他还是不自觉蜷紧手指,逐渐恍然。

    他想,他本该是羞涩欢喜的。

    事实上他也的确很开心,可一丝酸楚却仍然悄无声息地钻进他胸腔,如同一把生锈的钝器般,一寸寸凿开了那道早已结痂的伤口。

    因为这些年来愈合效果算不上太理想,所以伤口底下新长出来的软肉鲜红脆弱,碰一下还是会格外地疼。

    在沈烬刚才的想象中,自己等到这些话时一定会上前抱住顾屿心疼和感激对方多年来的喜欢和爱护,可实际上他却顿在原地,怎么催促自己都没法动。

    昏黄灯光下,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顾屿喉咙干燥,脸烫得快要无法呼吸,可正当他强压着胸腔里的紧张想继续说下去时,面前的人却忽然松手低下头,往后退了退。

    这样的肢体语言和混乱的呼吸无疑都在证明沈烬想退缩,顾屿思绪一顿,往前靠了靠:“沈烬……?”

    在沈烬闪烁躲避的眼神里,顾屿忽然反应过来“早就想到过学长的好感”这句话无疑足够伤人,但在刚才的冲动之下,他根本没办法对沈烬撒谎。

    “沈烬,我——”所以他立刻逼近想解释,可对方却再退了退,摇头把脑袋埋得更低了。

    “顾屿……我先帮你处理一下伤,你早点回去休息。”沈烬再次建议,“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我们明天再聊……好不好?”

    顾屿看着沈烬攥得发抖的拳头,整个人都忽然地乱了。

    他想抓住沈烬手腕,对方却横着手臂轻抵他胸膛,低头又避了避。

    天边已经隐隐亮起一抹灰白,顾屿喉咙中悬着焦急,这一次说什么都不肯接受沈烬的建议,两人僵持了几秒,时间却如同几个小时一样漫长。

    终于,沈烬的声音再度响起,音量比窗外透进的光还微弱:“原来……我藏得一点也不好?”

    像是笑自己一般,沈烬继续说:“也对……秦逐和停云还没见过你人的时候就看出来我中学时喜欢你了,你又怎么会一点感觉不到?”

    顾屿说了个“我”字之后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反倒是沈烬咬牙抓了抓被子,忽然一股脑地反驳了他所有的喜欢。

    白兰地的香味令人恍惚,沈烬说:“你帮我赶走那帮社会青年不过是怕我离开学校后再也找不到我报仇,你送我过期巧克力明明是知道我胃不好觉得整我好玩,你把我撞倒在地膝盖骨都戳出来一截,我承认我脆弱,可我一开始并没有想哭……只是校医帮我清理伤口的时候太痛了才会那样,然而你却用最冷淡的语气嘲讽我,认为我是装的……”

    这些话显然都不是真心的,可顾屿依然动了动喉咙,无法反驳。

    发现沈烬爱哭的契机,大概也是他此生最后悔的事之一——当沈烬带伤的洁白小腿被他握在手里时,他着急万分,又被那细腻的触感刺中了心中最晦涩的秘密。

    那时沈烬曾难过地红着双眼想讨要他半分关心,他却慌得立刻甩开对方说,学长跟别人不一样,又不是没受过这样的伤,别装。

    夕阳中的校医室,沈烬错愕的表情至今烙印在顾屿心里,像一道疤。

    虽然说完那句话后他就懊悔得递给沈烬一包纸巾想弥补点什么,不过他清清楚楚记得,开朗得总是说个不停的沈烬难得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现在想来,十几岁的alpha狗都嫌弃,这句话大概并不是没有道理。

    所以沈烬明知自己说的都不对,也湿着眼睛继续问:“原来……你猜到了他对你有好感,所以他毕业时你才故意答应得像有99%的可能会来单独见他,却用那1%的不确定性留他一个人在雨里,让他差点被一群alpha强迫,也让他没法自取其辱找你问一句为什么。你的逻辑没有错过,你只是看不起他的喜欢,只是故意践踏他对你的心意,并且心里嘲笑他就像个傻子,是不是?”

    顾屿愣在原地,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沈烬在说什么,对方就问:“为什么啊……顾屿?为什么你一定要这么对他?”

    不算很大的民宿房间里,沈烬带着哭腔的声音显得格外难过:“他在上中学时,其实过得很不好……不像现在这样有自己的经济来源、有人生目标、有爱他的alpha,你知道他在家里被欺负得不成样子,在学校也三番五次被教导处那个主任针对,所以……你有没有想过对他来说唯一快乐的事……可能就是对你的喜欢了?”

    说着沈烬抓住顾屿肩膀的衣物将额头抵在他胸膛,问:“你打架放了整条长江黄河的水,可是……他又什么时候真正占过你多少便宜?”

    “所以,你明明都知道的……”

    明明知道,他对你是有一丝好感的。

    灯光笼罩下,沈烬靠在顾屿身上,终究阵阵发抖。

    顾屿难掩慌乱回过神,心疼得胸腔抽痛。

    他的脑海一片混乱,只剩本能驱使他紧紧抱住沈烬。

    窗外的光让他觉得头昏脑涨,满脑子都是一些他完全没听懂的话:“差点被一群alpha强迫……是什么意思?我——我从来没有不来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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