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寒假期间的C市依然没有丝毫下雪的迹象,但气温已经降到了0度,沈烬无奈看着打扮成外卖小哥的顾屿,爱哭的臭毛病又要犯了。
“这就要哭了?”顾屿语气严肃,却用手心捂捂沈烬的脸,“早知道没谈恋爱之前就多把学长欺负哭几次了,免得现在弄哭了还要我自己哄。”
沈烬当然没有哭出来,嘴也不饶人:“别以为我不知道,没谈恋爱之前你也一直有哄着我。”
只不过方式特别了点,当年沈烬看不出来,现在一回想,心里门儿清。
“……”顾屿耳朵微红,急匆匆捏了一下沈烬脸颊,“我才没有。”
接着他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却感觉外套被扯了一下。
沈烬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我跟你一块去……坐后座。”
“外面风大,嫌呼吸内科还缺业绩?”顾屿回身拍拍他的手,“而且就发给我一个头盔,我可不会给学长用。”
沈烬知道这事儿已成定局,只好松了手,白发人送黑发人似的送顾屿到门口,悲怆到就差倒地上打滚。
顾屿状似嫌弃地摁了一把他额头关上门,只留下句话:“按时吃饭,厨房里有刚烤的蛋挞。”
冬日阳光清澈明亮,沈烬贴着门站了一会儿,本想着氛围到这儿了总该再伤心欲绝几分钟,却怎么都忘不了顾屿刚才提到的甜食。
他不受控制走向厨房取出那一小盘还在发烫的蛋挞,第一口时担心顾屿太累太冷, 第二口时还算想念顾屿身上的味道,第三口就被好吃到完全忘记了自己的alpha姓什么。
“……艹。”沈烬舔着唇边香甜不腻的蛋挞芯,发觉自己早已沦陷在顾屿的陷阱里。
这些天顾屿一直在记账学习怎么正确从日常生活中省钱,购买水果蔬菜日用品的价格不再和从前一样奢侈,可但凡沈烬喜欢吃的,都没什么变化。
譬如沈烬手里可有可无的甜食,依然材料上乘,口感极佳。
沈烬靠在台边望向阳台外,眼眶再度微热。
顾屿好像还是记忆里那个聪明冷静的少年,却又好像比从前温柔强大了许多。
而沈烬自己却越来越退步,没了当年站在冬夜路灯下独自抽烟的成熟模样,反倒越来越贪睡怕冷,越来越爱撒娇,甚至恨不得挤在顾屿怀里不出来,没点成年人的样子。
转变的时间很短,短到好像顾屿将喜欢说出口那一刻,他的世界就彻底改变了。
沈烬低头握紧手机,看着和顾屿的对话框却不敢发信息打扰顾屿,然而一行字先跳出来:不准想我。
沈烬低笑,回道:专心点,注意安全。
吃完甜食,愧疚得想哭的心情烟消云散,沈烬本着没良心的精神,听顾屿的话窝回沙发里想继续研究自己的游戏,一个电话却打了过来。
屏幕上没有备注名字,只有一串号码,却冰冷地刺进沈烬眼睛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那是幼儿园时老师就让他背下的家长号码,也是他亲手从通讯录里删除的东西。
沈烬垂眸感受着手里的振动,终究点了接通。
春节快到了,沈岳城估计跟去年一样,打算问他一句要不要回家过年,免得落人口实。
他不稀罕,以为自己是抱着戏谑的心态想看看父亲还能表演出多少虚假的关心,但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时,他的心仍旧一颤。
这世上好像总是最不受父母喜爱的孩子更孝顺、更想得到父母的关注,他撕烂血肉才脱离这个桎梏,却似乎不如自己想象中决绝。
沈烬不由握紧手机,问:“什么事?”
电话那头是沈岳城关心的声音:“今年还是回来过年吧,晓晓,一家人没什么过不去的,弟弟妹妹都很想你。”
沈烬静静听完后,淡淡回答:“把两年的学费生活费和医药费补上我就回来。”
“打个折一共只算四万,卡号我现在就可以短信发你。”
沈岳城沉默几秒,尴尬回答:“爸没钱……”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要承认自己没钱是很难很丢面子的事,沈烬却没留什么情面:“没钱你可以去贷款啊,房子车子哪样不能抵押?”
本是一句损话,没想到沈岳城沉吟了好一阵后,突然说:“已经准备抵押了……”
沈烬微愣,血脉里的本能让他立刻问出一句话:“怎么了?”
说完他就后悔了,他怕暴露自己那仅存的一丝急切和关心,沈岳城也在犹豫很久后,终于告诉他家里出了点变故。
“远远他……学别人在网上赌球,他自己说本来只是拿压岁钱几百一千地买着玩,后来不知道怎么昏了头越欠越多,被你妈知道了,还完钱打过一顿,当时他保证绝不再犯,但后来……”
说到这沈岳城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后来他还是忍不住又去别人那偷偷买,最近才敢告诉我们……”
远远是沈烬年龄最大也最顽皮的弟弟,对方刚刚成年,从前在家里最受偏爱,如果不是捅的窟窿实在兜不住了,恐怕到死都不会告诉父母。
沈烬闭了闭眼,摸过茶几上许久未动的烟:“……欠了多少?”
沈岳城很快吐出一个对普通家庭来说难以承受的数字,听得沈烬心惊:“多少?!”
这笔钱抵押F区的车房或许能填上,但谁也不敢说,沾了赌的人以后还能不能把手洗干净。
记忆里模糊的家再度清晰起来,让沈烬怀疑自己疯了。
一连串本不该出现在他脑海里的问题不断冒出来:
母亲再过几年就是要从厂里退休的人了,父亲的职业生涯同样一眼望到头,一车一房是他们打拼大半辈子的唯一资产,以后一家人怎么过日子?龙凤胎弟弟妹妹本就身体不好,还能不能有问题就及时治疗?他们也就十来岁,还要继续读书,家里的情况会不会影响学业?
冷风阵阵从阳台灌进来,沈烬发觉自己没听顾屿的话,又一次坐在了寒凉的风口。
他捏紧了烟,问:“能找大伯他们借钱么?”
“借了。”沈岳城暗暗吸气,“我……连你堂姐都找了……”
长辈找刚毕业没几年的晚辈借钱,这个面子一般人很难拉得下。
沈岳城继续说:“也请你姑妈一家吃过饭,你姑爹喝醉了让我给他鞠几个躬……最后只借了三千,还写了好几张欠条。”
姑爹向来与沈家人不睦,沈烬不难想象父亲被羞辱的场景,他咬咬牙,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却忽而听到沈岳城问:“你——在大学怎么样?我听说你那个专业做直播带货能赚不少钱……有没有多余的钱给家里应一下急?”
沈烬一下怔住,沈岳城显然不太了解电竞专业究竟是做什么的,他的声音听来也涩哑了许多:“爸爸知道……你从小就和远远感情最好。”
远远连沈烬想吃的那个虾饺都会想要,但父亲说得没错,岁数相近的兄弟从小打打闹闹一起玩,感情甚于其他孩子也不稀奇。
“所以……你找我其实是想借钱?”一股早该忘记的麻木感再度堵在沈烬胸口,或许,沈岳城也知道自己找还在上学的儿子提出这种要求是过分的,但他走投无路:“总不能捅出去让远远坐牢吧?我是他爸,你也是他最喜欢的哥哥——”
哥哥这个词,听来实在刺耳。
年龄相仿的弟弟从小就喜欢追在沈烬屁股后面央求“哥哥可不可以带远远一起玩”,小小的他声音清脆,总是委屈又可爱——沈烬不愿回想,也生气至极:“他干出这种事,活该自己负责……!”
但话一出口,沈烬就感觉热意涌上眼眶:“我倒是想有钱——可是我哪儿来的钱?!”
是血脉相连,是难以割舍,是所谓的人之常情,也是他对自己厌恶至极的心软。
“他听你的话,他从小就最听你的话。”沈岳城重复道,“你帮爸劝劝他……你手里不是还有四爷爷在村里修的房子吗?你把那个卖了,总能值个几万块的……”
寒风刺骨,沈烬忽然懵在原地。
沈岳城嘴里的“四爷爷”就是沈烬的小曾祖父,老人的旧房的确没人再住,沈烬一直留着它,就是想留下自己的一丝念想。
这丝念想关乎沈这个姓氏,也关乎他心里的归处。
“你听爸的,先把老房卖了好不好?”可沈岳城却顾不上等沈烬回答了,他说,“我也听说了,你在大学里和顾云的儿子谈上了……他们家有钱,往上数几辈还是烟草厂的领导,你看看能不能先找他们借点?就二三十万的,对他家来说不是什么钱,当然……能多借点最好——”
再往后的那些话,沈烬有点听不清了。
F区毕竟就那么大,顾屿父亲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沈岳城对顾家的情况有所听闻也不稀奇,他匆忙说:“顾云儿子如果真心喜欢你,肯定会帮你的……你多跟他说说,顾云就这一个儿子,不会不给的。”
沈烬艰难咽咽喉咙,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不等沈岳城开口,沈烬拼命忍回眼泪,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你把顾屿当什么?!”
“你是不是也从来没想过,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以后我该怎么在顾家的人面前自处?!”
手机听筒里是父子俩都难以平息的呼吸,沈岳城自知理亏,退屈地念叨了一会儿家里的情况,语句虽零碎不堪,沈烬却猛然听见很轻的一句,“总不能两套房子都抵了”。
“……两套房子?”沈烬目光凝滞,疑惑问,“你们哪儿来的两套房子?”
沈岳城忽然沉默。
听筒里蔓延着令人窒息的寂静,好一会儿,沈岳城才说自己记错,然而沈烬根本不信,一番遮掩下来,沈岳城看实在瞒不住了,只好回答:“……房价一直涨,我和你妈没办法,只好节衣缩食买了套房打算给远远留着,可是刚付完首付没多久他就出事了。”
“你也知道……远远没你听话,他连大学都不想去读,我们不帮衬,他日子不好过。”
言下之意,夫妻俩爱子心切,早就替孩子做好了打算。
可这二十年来,不论沈烬和家里的关系变得多么冷淡,他始终都体谅父母养四个孩子不容易,在他的想象里,父母终归是辛苦地拉扯着这个家,也没什么余钱的。
他以为他们作为普通职工不会有什么家底,一点住院费都掏得艰难,家里的衣食住行水平更是不会说谎。
可事实上,他们一直有存款、有家底,他们不是还不上欠债,只是不想影响心爱儿子的未来生活,仅此而已。
沈烬坐在刺眼的光里,耳边是阵阵杂音,再听不到沈岳城说了什么。
他也就笑笑自己像个傻子——他怎么不学别人一样毫无心理负担地想,我的父母都在正经工厂企业上班,工龄二三十年了,多少也算个小组里管事的,再穷能穷到哪儿去?
勉强扯起一个笑容后,沈烬终于打断沈岳城:“趁他还年轻,让他早点去坐牢……不然你们就等着填这个无底洞吧。”
沾了赌/瘾,能真正戒断的人少之又少,沈烬说:“没钱就卖房卖车水滴筹,往后不到你们去卖/血妹妹都没钱上大学的地步,别来找我。”
沈岳城缄默,似乎还想顾全自己作为读书人最后的体面:“晓晓,我知道——”
“你不知道。”沈烬忍着眼泪粗暴回绝,声音忽而打颤,“沈岳城,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沈岳城从来不知道,当小小的沈烬觉得世界只剩灰暗时,脾气温和的父亲曾是这方狭窄天地里唯一的温暖。
他以为父亲愿意安慰他虾饺可以下次再吃就是爱了,然而这份温暖不过是欺骗,它拴住了许多得不到爱的孩子,让他们始终心存幻想,靠着那点少得可怜的儿时回忆一次次回头、一次次企图得到父母的认可,也一次次心软直至被榨干所有价值。
沈烬从未告诉沈岳城,即便是那张假的大祭司卡,他也珍藏了许多年。
它就像一纸证明,证明世上至少还有父亲是爱他的。
也是直到这一刻,沈烬才真正选择了和解。
不是与父母和解,而是与过去那个总是心软、总是存有幻想、总是渴望父母关爱的自己和解。
透过模糊的阳光,他好像看到了16岁时总爱偷偷哭泣的自己。
你太笨了。他对他说:不过,现在我原谅你了。
风徐徐吹来,沈烬垂手按下红色按键,悄无声息中断了和沈岳城的通话。
对父母,不和解也不原谅,同样是最好的结局。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跟来一阵阵来电振动,沈烬却只是靠在沙发上,始终没有再接听。
*
晚上八点多,沈烬输完药后回到了住处。
顾屿发来短信说九点交班回来,这一天里,沈烬本以为顾屿会忙得没法和他发消息,或者提前告知在忙,但事实上,顾屿联系了他好几次。
上午11点,顾屿刚出门不久就拍了只小胖猫发过来,照片上画面快到模糊,他说:【上电梯前看到的,有点像你,毛都脏了,也不知道舔】
沈烬薅了一把自己带点“脏”色的紫灰发尾,回过去一张猫猫拳击的表情包,玩笑说:【压到我头发多少次,现在嫌脏?】
中午12点半,顾屿说:【午饭记得吃】
他甚至还有空录了段视频过来:【我在等取餐,两家奶茶店的吉祥物打起来了】
沈烬对着20多秒的“打架”视频笑了半天:【那我支持国宝赢】
过了好一阵,顾屿抽空回复道:【可是熊猫打到一半漏气,输了】
沈烬又笑了好久,他没和顾屿提起家里的事,不过晚上顾屿却问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顾屿显然已经看出他的情绪不太对劲,弄得他不知该哭该笑:【这也能看出来?】
但想到这样的问句会耽误顾屿的回复时间,沈烬又咬了咬牙,选择直接和顾屿说明情况。
他发过去简明扼要的几句话,最后说:【我弟弟也18岁了,该为自己犯的错负责,我帮他就是在害他,所以家里的事我不会再管了】
顾屿大概扫一眼就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也轻易猜中,沈烬其实并不如字里行间那样心硬如铁。
他说:【好,我都知道了。】
【不管学长中途是不是有过心软的想法,你都要记得,这种心软不是你的错。】
【还有,等我回来。】
沈烬靠在诊所沙发旁,一边看看手背上的针,一边嘱咐顾屿注意安全,心里难免冒起阵阵酸涩,却不再像从前一样连个牵挂都不敢有。
“男朋友今天没陪你?”护士过来换了一瓶新药,问,“我看他前几天晚上都在。”
“他在兼职,培训完了今天正式上岗。”沈烬抽了抽鼻息回答,“我想陪他……但是……暂时去不了。”
“小朋友,老实治疗,别想东想西的。”护士与他玩笑,“上次你男朋友来的时候你睡着了,他握着你的手看见针孔旁边发青,一下就要哭了,搞得我差点惭愧到注销护士执业证书。”
手背扎针太多后有点青紫是正常的事,沈烬匆匆说着没事,着急问:“他哭了?”
小小的民用诊所没什么病人,护士坐到一旁,语气正经了几分:“哭了不止一次,小模样还挺招人疼,我都开始怀疑你俩到底谁是alpha了——如果你醒着,他估计得躲你怀里哭。”
沈烬又心疼又想笑:“他现在才不会。”
顾屿这家伙心理包袱重,暂时放不下面子躲到他怀里撒娇,但沈烬相信,这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再谈两年,顾屿绝对是那种会钻他怀里哼哼唧唧、委屈到掉眼泪的alpha。
两三个小时后沈烬输完液回到住处,很快等到顾屿回来了。
对方匆忙奔往卧室抱紧他,连外卖平台给的外套都来不及换。
“等了我多久?”顾屿取下手套想摸他的脸却忽然停住,沈烬看出端倪,马上拽过顾屿,果然发现他的手冻得像块冰,手腕外侧也多了一小片暗红的擦伤。
沈烬一下急昏了头:“怎么弄的?!”
但说完沈烬就因为自己责怪的语气后悔极了,他一边道歉一边捂着顾屿冰凉的手,哈了哈热气:“疼吗?待会我帮你消消毒……”
可说着说着,他又急了:“你好歹包扎一下——”
“取餐路上被人撞了一下,撑墙壁上刮的,不疼,贴个创口贴就好。”顾屿低头看向自己被沈烬小心捂着的手,眼底浮起笑意,“学长这么着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了。”
“手都快冻掉了,还敢说怎么了?”沈烬拿来工具帮顾屿处理好伤口,又搓了搓那发凉的手。
他的眼泪差点直接掉下来,却始终憋在眼眶里,怎么都不肯滑落。
顾屿凑近亲了亲他眼角,低声说:“培训了没几天,刚开始也没经验,但我保证以后绝不再犯,好不好?”
沈烬深埋着头,声音发涩:“如果不是因为我……”
“不是因为你。”顾屿却马上打断沈烬,认真道,“我想做什么,都是因为我自己。即便我在青云山救的是一个素不相识的omega,当我爸我姑妈逼我让一个omega谅解杜骏和宋以知的行为时,我依然会和他们吵起来。”
他说:“我们对世界的看法一致,也有一样的原则——我为我自己的原则买单,从来没有为了你牺牲什么。”
沈烬久久看着他,忽然一头扎进他怀里,抱着他不肯放。
顾屿拢着沈烬,揉揉头发问:“是不是不服气,觉得我至少是为了你才报考C大的?”
沈烬正要开口呢,又被顾屿打断:“如果不来这里,这辈子我都不会安心。所以我的所有选择都是为了我自己——而且,C大工科的水平本来就和我的高考成绩在同一个层次上。”
“可是……”沈烬蜷起手指,悄悄抠了抠顾屿后背,“我猜你就算再多考二三十分,也还是会来找我的……”
顾屿泄气,搂着沈烬用力晃晃他上半身:“猜错了!”
沈烬低笑,很快将沉重的脑袋靠在了顾屿胸口。
顾屿顺势轻抚他后背,良久才问:“你爸是不是为难你了?”
“……还好。”沈烬蹭了蹭眼睛回答,“找我借钱而已,我不借,他们还不至于怎么样。”
短暂停顿之后,沈烬的语气里有着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平静:“我知道,以后我不会再理他了。”
灯光温暖,顾屿抱着他,听他断断续续述说了许多从前的事,也听他最后说:“顾屿,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顾屿点头,轻轻嗯了一声:“你问。”
但事实上,顾屿知道沈烬想问什么。
沈烬是又想问他,你会一直喜欢我吗?会不会有一天也离开我?我们真的会在一起一辈子吗?
果然,随后沈烬问出来的问题几乎与他猜想的一字不差。
沈烬好像知道自己很烦,也知道世上没有人不烦这种问题,偏偏顾屿却笑出声,逐一回答道:“我会一直喜欢你。绝对不离开你。这辈子我们都会一直在一起的。”
沈烬听完答案后羞愧至极,他恨不得把自己天灵盖拧下来看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顾屿的怀抱却越发温暖:“我的答案永远不会改变,所以学长可以一直问我,随时随地问我,每天都问我——早上出门问一遍,中午吃饭问一遍,晚上睡前再确认一遍,我不介意每次都浪费十秒钟回答学长。”
沈烬呼吸发烫,忍不住抬头想亲吻顾屿唇角,对方却垂眸认真道:“但是,脏我上路兵线前不可以问。”
“……我什么时候脏你上路兵线了?”沈烬一懵,连滚带爬从他怀里起来,“我……我当牛做马帮你抓对面上单,吃你几个兵都不行,是不是真的爱我?”
顾屿用力摇头,两人立刻在床上翻滚几圈打起来,直到沈烬被顾屿摁着亲到快呼吸不过来,他才举手投降:“我错了,错了……谁再吃上路兵线谁是狗……”
“……哼。”顾屿总算放过沈烬,伸手拉他起来,“今天有家店后厨是透明的,我看见他们炖肉放了点山楂片,待会我试试。”
等他反应过来沈烬那句“谁再吃上路兵线谁是狗”是什么意思,沈烬早已嫖了他的夜宵也嫖了他的身子,开开心心睡去了。
第72章
“所以,现在是你天天吃饭睡觉打游戏,他顶着这么冷的天跑出去兼职送外卖?”每天看到沈烬上线,秦逐都会嗤之以鼻,“狗听了都摇头。”
“你摇头了?”沈烬坏坏笑着,咬了根没点燃的烟,“没办法,我只能跪着把家务做了。”
“你跪着做的恐怕不止家务吧?”秦逐冷笑一声,拉上许停云说,“上号,我直播三排,收益分你俩一半。”
因为冬天嗓子不好,沈烬自己开直播的频率没以前高,他进了秦逐的队,回答:“还是跟以前一样,三七分。”
他们直播带上对方时,收益一向按这个比例分成,秦逐却答:“我说怎么分就怎么分,三两个钢镚跟我演什么兄弟情深?别TM恶心我。”
秦逐看来还对青云山发生的事耿耿于怀,觉得自己对不起沈烬,许停云当然和稀泥:“就听秦逐的,儿子们感情好,我这个当爹的也放心。”
沈烬辩解两句没拗过,三人连上直播,寒假观众明显比平时多,秦逐看了一眼流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家alpha不是长得挺好看的,想没想过露露腹肌做做饭或者播一下游戏走网红路线?”
说完秦逐确认道:“他长得一脸八块腹肌的样子,不会没有吧?”
“……当然有。”沈烬清清嗓子,示意秦逐别闹,“我多摸两下他都会害羞得说我欺负他,让他干我们这行天天跟观众粉丝交流,我怕他会被气哭。”
玩笑归玩笑,这一行的路其实很难走,顾屿从未提出过类似的设想,沈烬同样知道,对方不喜欢,也很难坚持。
“行,看得出来他不经看也不经摸。”秦逐感叹,“alpha这玩意儿都一副德性,谈不了几天就变得好像他才是你媳妇儿似的。”
沈烬很有做1的自信:“本来就是我媳妇儿。”
秦逐却嘲讽:“少来,你TM叫得老子在老家都能听到,不知道的还以为隔壁在杀猪。”
耳麦里回荡着杂乱的笑声,或许是因为学生都放假了,游戏明显比平时难打,但三人仍旧连胜了六七把,最终是秦父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游戏:“还在玩?收拾一下准备出门吃饭了。”
秦逐嘴上敷衍说马上结束,却半天没有关掉直播的意思,秦父就差过来打断他的腿了:“今年团年饭在酒店吃,待会不好找停车位,你想挨你妈的打别连累我。”
年关接近,以C市的习俗,腊月二十六开始便是各类团年聚会,一生要强的秦逐拗了一句“秦书阳你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在险些挨揍之前,他用世界第一中单的手速掐断语音,给两个室友留下了最后一句话:“等我回来给你们发红包……!”
直播间关闭后不久,许停云也被奶奶叫去剥蒜,原本嘈杂的语音只剩沈烬一个人,他放下耳机,不自觉呆坐一会儿才看向时间——下午五点多,做顿简单的晚饭,吃完正好可以去诊所。
原本顾屿想在出门前把饭菜都做好,让沈烬热一热就可以吃,沈烬却坚决以不吃剩饭为由拒绝——这天,他蒸了个蛋本打算应付应付,却不得已又炒了些肉丝和青菜,免得一会儿拍照发给顾屿时,顾屿又认为他没有平衡营养。
去诊所的路上,过年的红灯笼和灯串都亮了起来,就像一条流光溢彩的河流,奔向看不见的尽头。
原本热闹的大学城商业街冷清得鬼影都没几个,诊所工作人员之间的话题无非是无心上班只想过年,唯独沈烬坐在沙发边,心里没有任何期待。
除夕、元宵、清明、端午、中秋,每一个节日似乎都该和家人待在一起做不同的事,所以他从很早以前起就不爱过节,如果不是学校放假,他可能连节日是哪一天都不知道。
但当他无聊打开朋友圈时,目光还是顿住了。
社长发了段视频,看样子又没打过老家的鹅;
许停云带家里侄子侄女打游戏的战绩图惨不忍睹;
秦逐不情不愿晒了张宴席照片,说“我爸我大舅我姥姥我姥爷都让我别跟我妈抢吃的,我是不是该离家出走了”;
奶茶店店主更是表示自己都31岁了结果掏出烟来还是差点被爹妈打断腿……
任何一个小小的角落,似乎都能窥见过节前的热闹。
从前,沈烬不太喜欢冬天。
它总是严寒、干燥、阴冷,勾起许多残酷的回忆,让他想起许多不想再见的人,就连下午5点就黑下来的天色都会让他觉得心烦,但现在,他却多少明白了很多人喜欢冬天的理由。
冰封千里的景色之外,它像一条归路,比任何季节都更为温暖。
也只有今年,沈烬心中的火星子才悄悄窜起,燃成了一簇小小的、羞于见人的火苗。
他低头握了握手机,发觉顾屿回复他晚饭时发的消息了。
【这是?】顾屿检查一遍他的饮食:【鲁滨逊带星期五在孤岛上充饥都吃得比这个好】。
沈烬气哼哼发过去自己最喜欢的猫猫打人表情包,说:【明天不玩游戏了,我做顿满汉全席给你看看】。
顾屿冷静回答“炸厨房之前紧急联系人记得填我”,随后忙去了,沈烬报复般戳戳对方头像,嘴边却早已是抑不住的笑容。
他拨快吊瓶输液的速度,打算早点回家弄顿丰富的夜宵,算作自己和顾屿开始过年的仪式。
可这一幕却不幸被不远处的护士看到,她皱皱眉走过来,问:“不胀吗?”
“……还行。”沈烬心虚地捂住冰冷的手背,转移话题道,“你们诊所开到哪一天?”
“为人民服务,当然是年三十也有人值班。”护士停顿一下,问,“你什么时候回家过年?”
沈烬愣神后轻笑,声音淡淡的:“……没有家。”
对方沉默几秒,没动他的滴液调节器:“跟你男朋友在大学城过年?”
沈烬赶紧嗯了一声:“今天想早点回去。”
护士想了想,总算点头离去。
沈烬松口气握住调节器,又忍不住反复翻看朋友圈和聊天记录,想问问顾屿有没有想家,却始终没有按下输入。
照理说,顾屿再怎么跟顾父闹矛盾,其他近亲也会关心整个大家庭里最小的孩子为什么还没回家——但顾屿没有要回去看看的意思,沈烬便咬牙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更没有出言规劝哪怕一句过年还是该回去几天。
他反而偷偷期待起这个可以与顾屿共同度过的除夕夜——这种期待并不懂事,甚至有些自私,但世上似乎也只有顾屿的偏爱,可以给他这样自私的勇气了。
*
全国范围的大面积降温让C市的气温难得到了零下1度,也让顾屿一天的兼职变得不太顺利。
上午他没意识到两三度的气温变化带来的影响有多大,直到匆匆吃午饭时他才发现自己有点发烧,好在一针退烧剂就让他及时恢复,醒醒神便可以继续奔向下午的行程;
天气太冷,有些商家也舍不得花钱在包装上多做点保温,有一单他徒步爬了7楼,明明踩着时间点送到了,顾客嘴上却依然骂骂咧咧的,说他送来太晚导致饭菜发凉,不仅扬言要给差评,关门时还差点压到他的手。
顾屿解释的声音一下被巨大的关门声打断,他站在紧闭的门前,高瘦的身形头一次显得不那么挺拔;
或许是养尊处优惯了没受过这种委屈,他站了好几分钟,才猛吸一口气,转身离开了那个昏暗的走廊。
天边乌云压顶,下午他又跑了好几个地方,有处写字楼拥挤,顾屿乘坐的电梯发出超重提醒,后进来的几个人便嚷嚷着要他这个外卖员出去,仿佛这个要求天经地义,根本不顾是不是顾屿先进入电梯的。
顾屿攥攥手心回绝了这个要求,对方便说:“我们有急事,你一个送外卖的就不能等下一趟?”
一簇簇打量的目光马上朝顾屿投来,但他想了想,依然平静回了一句“不能”,双方不知僵持了多久,对方才在抱怨声里退出去,勉强让顾屿先上去了。
到9点收工回到住处时,顾屿只觉得头昏脑涨,一开门就将脑袋一低,沉沉倾压在了沈烬身上。
第73章
对顾屿来说,往沈烬身上这一靠好像是很丢脸的事。
他并没有庸俗到真的认为omega一定比alpha弱小,但沈烬身上软糯的奶油香气和淡淡药香还是让他鼻子一酸,既讨厌从前的自己总是让沈烬受伤,也讨厌现在的自己在沈烬面前露出这副没有担当的脆弱模样。
他想,任何工作都会遇到不顺心的小麻烦,沈烬直播游戏时也没少挨骂,自己本不该带着情绪回到这里。
可是当沈烬抱着他问他要不要先洗澡或者吃点东西时,他还是闷声摇头,连一句该有的回答都没有。
接着沈烬小心地问他是不是太累了,有没有发生什么事,他同样只是僵硬地回答:不是,没有。
某个瞬间,他是绝望的。
他曾认真告诫过自己往后要时刻对学长温柔细心,绝不可以再用冷冰冰的语气和学长说话,但现在,他却发觉自己与那个“温柔会宠人的alpha”标准相差很远。
“沈烬……”顾屿很想放开沈烬自己冷静一会儿,“……我心情不好,你睡觉去,先别管我也别和我说话。”
不夸张地说,他脑海里全是沈烬被他凶得伤心流泪要和他分手的悲惨场景。
再严重点,他得给自己一刀才能挽回这段感情,然而对方却反手揉揉他头发,非要和他说话:“你心情不好我能去睡觉?我三岁开始学男德,五岁熟练背诵男性omega如何出嫁从夫,我没跪下给你脱鞋算不错了。”
不等顾屿说话,沈烬先拉他到沙发边,凑上来环住了他的腰:“再抱会儿,休息好了再慢慢告诉我,好不好?”
顾屿看得出来沈烬很着急,但那个拥抱里的气味儿依然香软绵长,没有一丝要催促他的意思。
他皱了皱眉收拢臂弯,忍不住嗅着沈烬耳边的淡淡奶香,低声说:“我刚才是不是很凶?”
“废话,换以前你得挨揍。”沈烬遗憾回答,“亏了,早知道多打两顿再答应你。”
他拉开距离用拳头蹭了蹭顾屿下巴,顾屿当然一点不费力就将他制进了怀里:“……这就是你学的出嫁从夫?”
沈烬一副柔弱无力的样子倒向他肩膀:“行,任打任骂,绝不还手。”
顾屿知道沈烬说话算话,于是忍不住抱沈烬到身前,深深嗅了嗅对方颈后的香味儿。
这个拥抱安静得只剩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他捏捏沈烬的胳膊小腿,又摸摸沈烬的手,如同猫科动物摆弄玩具般,逐渐从谨慎变得肆意。
对方安静贴在他怀里,整个人融成暖呼呼的一团,一动不动的,煨得他的胸腔也慢慢热了起来。
从前他能明显感觉到两人之间的体温差,冬天的沈烬更是如同一块冰,蜷在被窝里睡着好一会儿了四肢却依旧发凉,无数个深夜他想捂热沈烬的手脚都无济于事,但现在,这种体温差似乎小了许多,他摸摸沈烬青紫的手背,像在自言自语:“今天手好像没那么冷了……”
沈烬钻在顾屿肩窝边回答:“都是小草莓照顾得好。”
灯光温暖缱绻,趁着顾屿呼吸平静下去,沈烬暗暗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又说了很多话——关于他的小草莓有多好,关于最近的治疗情况,也关于自己对冬天这个季节的小小改观。
顾屿一边听着,一边拨弄沈烬毛茸茸的头顶,心里渐渐也不再那么沉重了。
好像只要有沈烬在他身边,就没有什么跨不过去的困难。
如果那个顾客真要给他差评,他有定位记录作为申述证据,最差的结果也差不到哪儿去;
他没什么好为“外卖员”这个身份感到尴尬的,周围的几个哥哥姐姐同样帮他说了话,尴尬的该是电梯里让他先下去的人;
他堂堂正正赚钱锻炼自己,勤奋节俭自强自立,按沈烬的话说,颁给他一个当代大学生表率的奖恐怕都不为过。
“……有点饿。”良久,他睁开眼松了松怀抱问沈烬,“有吃的吗?”
面前的人却早已眼眶发红,连忙点头说:“有。”
顾屿愣了一下,气到捞起沈烬,恨不得凶到他不敢哭:“又想哭?”
天生爱哭的毛病恐怕改不了了,沈烬也不避讳,抬手便抹抹眼睛说:“知道自己的alpha很累很委屈,哭一下也不行?”
他坚称自己是大学城西街第一大情种,哭也是没办法的事,顾屿一边嗯嗯附和,一边熊抱起他走向餐桌:“我不累也不委屈,算下来运动强度还不如我以前跑步锻炼,而且不用早起,中午休息时间也长,就是家里omega总为了点小事哭哭啼啼的,有点烦。”
沈烬挂在顾屿身上,挣脱失败后只能回答:“那……如果你的omega做了顿满汉全席当夜宵,能不能将功补过?”
“将功补过?”顾屿坐下来环顾一圈桌子上的菜,暂时没发现什么异常,“我得先看看他有没有放盐。”
所有的菜沈烬都尝过也调整过味道,他马上从顾屿臂弯里站起来,一边去开微波炉一边自信道:“咱俩以后开个饭店都得我做主厨,你打下手。”
“?”顾屿头顶冒出个自然而然的问号,但后来吃完沈烬做的菜,他还是得承认,沈烬今天的自信不算没道理。
鱼汤鲜美,虾仁嫩滑,炒蛋的火候恰如其分,顾屿不吝点评:“味道还不错,起码不会再食物中毒了。”
沈烬扔了一个鸡腿到顾屿碗里:“当初就该让你单身一辈子。”
说完沈烬便表示明天自己就算是死也要跟他一块出门,大不了晚上冷了再回来打针,对方怎么都拗不过他,又看了看明天的气温,终于妥协了一次:“……最多三个小时,不然我把你扔马路边上。”
沈烬见顾屿松口,点头的速度都快了:“好——我待会就去楼下烧烤店找陈哥借他的头盔~”
*
随后顾屿寥寥几句话提到,今天不过是遇到了一两个脾气不对付的顾客,但沈烬能猜到,细节恐怕远远不止如此。
这事儿他有经验,当年穿梭在各个小区给人送菜时,他也没少碰见吹毛求疵的顾客。
好几次大爷大妈为了一片不够饱满的菜叶子能指着他鼻子骂,只不过他脸皮厚,赔礼道歉总能小事化了——但一想到顾屿可能会面对差不多的境况,沈烬的胸腔仍旧阵阵发堵,酸涩感怎么都化不开。
他并不认为职业分什么高低贵贱,可他清冷骄矜的小少爷本不该为了生活委屈和低头。
他心口沉闷许久,直到察觉顾屿还贪恋他信息素的味道,他才抱住顾屿再也不敢分心胡思乱想,免得顾屿又气鼓鼓捏他脸,说什么都不让他好过。
……
……
洗完澡后,顾屿拿毛巾裹着沈烬抱他回床边,让他等自己一会儿。
浴室的水流声断断续续,沈烬望了好一阵玻璃门后的氤氲雾气,才垂下头反复翻看自己和那家战队联络人的聊天记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正式成为这家战队的线上分析师。
早知道就多存点钱。
他贴着手机屏幕想,去年那盒草莓不该吃,手里的烟也不该买,游戏赏金皮肤更是没什么用,也不知道自己当初到底在挥霍个什么劲儿。
他甚至想问秦逐这个月的直播收入提现能不能早点,但为防被对方嘲讽“你干脆为了你的亲亲alpha去卖血”,他还是咬牙忍住,打算厚着脸皮先问问战队联络人进展如何。
可就在他翻过身时,顾屿手机的新消息刷屏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即便锁屏状态,沈烬也能看到那是一条接一条的转账信息,发件人备注:姐姐。
姐姐……
沈烬不难猜到,那是顾屿的堂姐——比顾屿大六七岁,听顾屿说也在五中读过两年书,只是初中毕业就出国了,沈烬并没有见过对方。
不等沈烬多做反应,又有几条消息不断出现在通知栏里:【钱收了,赶紧回来过年。】
【有病是不是,非得我亲自来接你?】
【再不回来我打死江澜和陶晏,你看着办。】
年关将至,顾屿虽然和父亲、姑妈闹了不小的矛盾,但其他近亲肯定会关心家里最小的孩子去哪儿了,姑妈视顾屿如亲生,更是很可能心软。
看起来,顾屿堂姐多半也不是第一个关心他为什么寒假不回家的人。
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回避顾屿的隐私,沈烬回过神,赶紧移开视线把顾屿的手机翻了个面。
做完坏事,他的心脏难免突突狂跳,好在顾屿出来时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而是跟平时一样弯腰摸了摸他的脸,随后才拿起手机打算去吹头发。
沈烬缩在被子里,心虚得一直抬眼看顾屿的反应。
对方背对着他,解锁屏幕时明显动作一顿。
沈烬立刻收回视线,眼角余光却仍不受控制地捕捉到了顾屿不断回消息的动作。
待顾屿收拾好躺回他身边,他不知为何心跳一沉,抱上去鬼使神差地说:“要、要不要今晚就标记我?”
他相信顾屿不会回去,但那一刻他垂下眼眸,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连他自己都恶心这份想把顾屿留住的自私,顾屿却不知道他肮脏的想法,自然耳朵涨红,难掩羞涩和疑惑:“……学、学长突然说些什么呢?”
“……跟你开个玩笑。”沈烬自己都觉得突兀,他赶紧拢过顾屿的腰,宠溺小孩似的哄道,“快睡吧……明天早饭学长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顾屿看来也困了,他难得没有执着地为了alpha的“尊严”反抗,而是听话地点点头靠过来,逐渐睡了过去。
卧室很快寂静一片,沈烬却久久没能闭上眼。
朦胧的月光中,一些异样的预感和不舍从他胸腔里冒出来,以至于他始终盯着顾屿的睡脸,就像再不多看看,过两天就看不到了。
第74章
次日睁眼时,沈烬刚小心翼翼起床想去做饭,半梦半醒的顾屿就一把拉住他,护食般将他收进了怀里。
“不许去……”顾屿箍紧了臂弯,声音带着股暖洋洋的撒娇意味,“还早,再睡会儿。”
沈烬想起昨晚顾屿堂姐发来的信息,莫名心慌起来,打算表现好点:“可是早饭……”
他仗着这段时间天天跑诊所,懒散了很多,但顾屿并没有放手的意思:“不管,待会到楼下随便吃点。”
两人侧躺在床上,他就像被顾屿捂在掌心的小鱼,摆了摆尾巴没挣脱掉,只好悄悄打了个呵欠,继续舒服地窝在顾屿怀里一动不动。
对方嘴角轻勾,无比满足地嗅他身上的气味:“乖。”
年轻alpha的声音低沉诱人,它带着股草莓酒的甜味儿,既打消了沈烬的心慌,又臊得他嘟嘟哝哝的:“……没大没小,说谁乖呢?”
顾屿并不清醒,蹭着他头发低声引诱般叫了句“哥哥”,弄得他脊梁骨发软,只好任由顾屿抱住又睡了会儿。
直到真的快迟到了,两人才飞奔下楼,匆匆买了两袋包子准备“进城”。
沈烬在顾屿后座上咬着饱满的鲜肉馅儿,已经不担心昨晚看到的微信消息——他想,以顾屿的性格,一定会婉拒堂姐的建议,留下来和他过年。
于是他靠向顾屿后背,开始计划除夕夜的菜单、筹谋自己作为“长辈”给顾屿准备的礼物和压岁钱、想象堆满年货的超市货架,心里难得对除夕这个原本不感兴趣的节日有了期待。
*
两人穿梭在市区里,这份兼职比沈烬想象中忙一点,不过正如顾屿所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累。
路上他们有空听歌,也有空买杯热奶茶,午后休息的时间长到沈烬靠在顾屿身上差点睡着,要不是旁边工友的起哄声太明显,沈烬估计自己的口水都得蹭到顾屿衣服上。
“很困?”顾屿皱了皱眉,低声询问,“是不是昨晚我……”
沈烬一个激灵推开他:“别想太多,你学长我可是最经拱的太空转基因小白菜。”
顾屿没忍住嗤笑一声,要不是沈烬气不过真要和他打一架了,他怎么都得再问一句太空转基因小白菜怎么一被拱就湿哒哒的,品质一点不过硬。
下午,阳光逐渐褪去温暖的颜色,沈烬跟着顾屿上楼下楼,有多冷没察觉出来,反倒背上被薄薄一层汗水浸得不太舒服。
他不知道该说有点热还是有点凉,顾屿却先从后箱里掏出块新的薄毛巾塞到他背后:“干了再取出来。”
沈烬扭过脖子看看顾屿,嘴忽然咧开了:“小草莓真细心,谁要是和你谈恋爱一定很幸福~”
顾屿别过视线去:“我看是那个要和我谈恋爱的人脑子不好——跟着我跑得浑身出汗,居然觉得自己很幸福。”
沈烬一拳想砸向他肩膀,却被他握着腰,轻松举起放上了小摩托后座。
两人嬉闹片刻,继续接起了下午的单。
这一天天气晴朗,他们在城市角落里顺手捡了两根形状漂亮的木棍,一起在电梯故障时比划谁上楼梯比较快,一起送问路的老人到路口指清方向——急匆匆回来的路上,沈烬有点生气:“奶奶那几个儿子女儿也太不靠谱了,给老人发什么微信定位?”
顾屿同样生气,两人边跑边声讨一阵,顾屿对时间把握也有了一点经验:“……这单多半得迟到两三分钟。”
等电梯的间隙,沈烬拍拍顾屿的背:“我替你挨骂就行。”
“你替我挨骂?”顾屿一边和顾客发消息,一边搂了搂沈烬手臂,“我怕你骂回去,咱俩明天就去睡桥洞。”
好在这单征得顾客同意,顾屿在电梯里提前选了送达——一整天的路程跑下来,他们没遇到什么麻烦,沈烬执意不愿提前回去,时间反倒过得快了许多。
晚上九点交完班,顾屿正想叫上沈烬回诊所,对方却忽而从背后拿出朵开得浓烈的玫瑰,递到了他面前。
顾屿愣了愣,下意识后退半步,问:“……怎么了?”
他主观判断沈烬是想把这朵花送给他,于是猛地耳朵一红,不由避开了视线。
不幸的是,沈烬完全不管他害不害羞,而是马上把花递给他,还踮脚凑上来在他额间认真亲了一下。
“刚才在店门外等你的时候买的,给你。”沈烬眉眼轻弯,眸子里溢满笑意,“一会儿学长带你去吃好吃的。”
周围的三两视线投过来几秒,顾屿用力又小心地握着包了一层牛皮纸的花茎,嘟哝道:“……我又不喜欢花。”
“可是我喜欢你啊。”沈烬碰瓷似的一把抱稳了他的腰,仰头逼问他,“真的不喜欢?”
不论过去多少年,沈烬得逞的模样都和14岁时一样坏,顾屿自认栽在这家伙手里,只好抱住他轻声回答,喜欢。
从前,沈烬无数次从他教室门前张牙舞爪地走过,他总忍不住一次次抬头去看,以至一次次被沈烬捕捉到他本该漫不经心的眼神——那时沈烬就和现在一样,抓住他天大的把柄似的,笑得嘴角都快咧到天上去。
此刻沈烬一定看穿了他的谎言,否则也不会催促他抱紧点,搞得他咬牙切齿回答:“花会压到的……!”
夜风里充斥沈烬的笑声,顾屿都快气哭了,沈烬才捧住他的脸哄着他,拉他回大学城的烧烤店补了一餐夜宵。
随后两人到了诊所门口,沈烬本想让顾屿先回公寓休息,顾屿却气哼哼拎着他进门,连反抗的机会都没给他。
诊所里值班护士是他俩的熟人了,看见顾屿一手逮着沈烬、一手小心捏着花进来,表情十分稀奇:“今天有空陪他来打针?”
顾屿点头和护士寒暄几句,本该保持自己高冷alpha的人设,没一会儿却露了馅儿,一边指着沈烬,一边有说不完的话想问护士:
“姐姐,他自己来打针的时候会哭吗?”
“每天干坐两三个小时,在医学上有没有可能诱发别的病?”
“姐姐,他半夜还是会咳嗽,大概需要多久才能好?”
寒假的大学城没什么人,护士也不怎么忙,但沈烬还是臊得低声阻止顾屿:“你这是医闹呢?”
顾屿委屈得哼哼唧唧捏着沈烬手指不说话,倒是护士被顾屿一声声“姐姐”叫得满脸惊喜,完全不介意和他多聊两句:“放心,听医生的不会错,慢慢来就好。”
“你也别担心太多,他能哭什么?一个诊所的医生都快被他带上王者分段了。”
“你俩除夕还来吗?那天诊所只有一个人值班到饭点,要来的话得早点来。”
因为药里部分成分有轻微的安眠效果,平时沈烬都会晚上来,顾屿迟疑片刻,问:“可以少来一天吗?”
护士点头表示不会影响治疗效果,沈烬当然乐意:“那除夕我就不来了,春晚收视率没我不行~”
一想到之前顾屿说过除夕到大年初二有3天假期,沈烬就兴奋地和护士姐姐聊了一会儿过年的打算——直到察觉顾屿靠在他肩膀睡了过去,他才压下音量,悄悄帮顾屿扶了扶手中握紧的花。
护士会心一笑离去,沙发上只剩两人依靠在一起的身影。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沈烬低头一看,发现是江澜给顾屿拨了个微信语音通话。
顾屿双手握着那支色彩浓烈的玫瑰,半梦半醒间根本没空摸手机:“……学长帮我接。”
沈烬无奈揉揉顾屿头发,按下了通话键。
他本以为江澜有什么急事,但对方听到是他的声音,反倒一改平时大大咧咧的样子,吞吐寒暄几句便要挂断语音,只说自己是寒假闲得没事儿找顾屿聊天。
如果沈烬没听错的话,陶晏就在江澜身边,刚才以为是顾屿所以也打了声招呼,之后却一句话没说。
“……?”沈烬疑惑地放下手机,眼角余光习惯性看了眼屏幕,消息列表里的几行字却恰好闯入了他眼帘。
姐姐:【好,不麻烦别人,除夕当天我来接你。】
医院的灯光白得晃眼,沈烬久久一愣,一时就像没看懂这几个汉字的意思。
回过神后,他仓皇无措,心底像忽然被抽走了一块能安放的地方,手也比脑子更快一步似的,点开了顾屿和堂姐的微信对话。
难道顾屿要回家过年?
还是说……有什么误会?
然而一秒后,沈烬就后悔查看这段聊天记录了——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不该随便翻人消息,所谓误会多半也只是他侥幸的想法。
可是……可是顾屿的确说过不介意他看他的手机。
他心跳慌乱,放任自己找好了借口,忍不住又上滑浏览了一大段堂姐和顾屿的对话。
两人之间的交谈并不复杂,无非是堂姐想让顾屿回家,缠得久了,昨晚顾屿终于回答:【行,除夕下午4点准时来公寓楼下接我,反正那天也不堵车,回去正好可以吃年夜饭。】
堂姐说:【这么晚?你就不能提前一天走?】
顾屿回答:【多陪他半天。】
这个“他”,显然是指沈烬。
堂姐犹豫了一会儿:【也行……那你对象是要一个人留在大学城过年?】
面对堂姐的问题,顾屿不知是心烦意乱还是难以抉择,只回了一个字:嗯。
沈烬再往下滑了滑屏幕看完对话,慌忙退出微信锁好了屏幕。
江澜和陶晏想必也是从顾屿堂姐那儿知道了这件事,所以刚才才会给顾屿拨语音求证。
身旁顾屿的呼吸声有些疲乏,沈烬偏过头拢了拢少年干净的发丝,鼻腔里难免涌起一股心疼的酸涩。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不算一个合格的男朋友——一直以来,都是他疏忽了顾屿的感受,自私得从未站在顾屿的立场考虑过顾屿会有多想家。
说到底,对方也不过是刚上大学的小孩儿而已。
每当开学,许多大学生都会在睡觉时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没有一点儿白天没心没肺的样子,更何况顾屿大半个寒假没回去,兼职辛苦不说,还受了不少沈烬想象不到的委屈。
姐姐疼爱顾屿,一直没放弃劝说他回家过年,他会想家也是很正常的事。
沈烬抬起空余的左手覆住顾屿手背,心底恍然有个声音在问: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或许从一开始,沈烬就不该认为顾屿一定不会回去。
要不是他犯傻,对这个原本可有可无的节日表现出了过分的期待,想必顾屿早就和他解释清楚,也不至于拖到江澜陶晏都打电话来问。
“对不起,其实,我只是……”
苍白灯光里,沈烬低头握紧顾屿的手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敢把下半句话说出来。
第75章
脑海里许多关于除夕夜的回忆涌上来,说完全不怕孤单是假的,但沈烬更懊恼自己的疏忽大意,忘记了他才是年长那方。
明明做哥哥的时候把三个弟弟妹妹都照顾得很好,为什么面对顾屿反而不闻不问,把很多付出都当做理所当然了?
他比顾屿早出生一年,但论生活阅历,说比顾屿丰富十年也不为过,他早该想到19岁的少年总归是会想家的。
妈的。沈烬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却发现自己没带烟,这里更不能抽烟。
其实他比任何人清楚,眼下的病治不治都不影响他的正常生活。
而寒假赶上节日,打工的单日报酬比暑假更高,他本该趁此机会找点事做,而不是真听了顾屿的,风不能吹,冻不能扛,待在公寓就行。
去年此时他在附近电子园的物流集散点兼职,也没见真死在风里。
憋回心里短暂的失落后,沈烬低头看向那支被顾屿小心翼翼握在手里的花,又看向自己手背,愧疚得有种把针管拔掉的冲动。
“你在干嘛?”护士走过来,察觉到他的异常,“握着滴管干什么?输液太凉了?”
沈烬认怂松了手,又忍不住抬头:“护士姐姐,我这个病真的有必要治吗?”
护士停住脚步:“小朋友,别告诉我你百度搜了说不用治。”
“……没搜。”沈烬咂嘴,“咳嗽而已,天气一热,或许过两年慢慢就好了。”
“是不是只是咳嗽,难道不是患者本人比我们做医护的更清楚?”护士看看他旁边睡着的顾屿,神秘地放低了声音,“不过你要是真缺钱,可以帮我女朋友打个省标,我给你酬劳怎么样?”
“……”沈烬笑出声,“谢谢姐姐,不过我在跟职业战队接触,不能去做代练,就像你们专业医护也不会私下开处方收钱一样。”
护士姐姐不知是第几次抱怨“她拿不到标只会折磨我”,沈烬提议可以带她们一块玩,对方却摇头:“还嫌医患关系不够紧张?我怕你被坑得明天带刀来见我。”
两人聊着游戏,药很快就输完了,回到公寓洗完澡后,沈烬没像往常那样一进卧室就变成外人面前不会有的软萌omega的样子、缠着顾屿要亲要抱,而是进卧室找出睡衣,像哥哥一样说:“你也去洗澡,我再准备一床被子,待会分开盖。”
从前是他太幼稚太粘着顾屿了,一副离开顾屿就得伤心到打奶嗝的样子,像顾屿这样责任感极强的男孩子,自然是连自己想回家都没办法对他说出口。
估计是还没想好措辞,怕我会哭会难过吧?
沈烬一边收拾床一边想,顾屿也太爱我了。
而顾屿则拿了睡衣站在床边,不肯挪动:“……为什么突然要分开盖?”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嘴已经撅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沈烬心虚地没抬头,自然也没察觉他的表情变化,只是搪塞道:“天气变化复杂,两个人盖容易着凉,多注意也没毛病。”
顾屿想想没反驳,温柔地亲了亲沈烬侧脸便去了浴室,但他没想到的是,等他洗完澡出来,沈烬居然已经裹着被子闭上眼,丝毫没有等他的意思。
如果换做平时,需求旺盛的小兔子十有八九是会颤着耳朵冲他撒娇说想要的。
顾屿坐下来摸摸沈烬体温,原本还担心对方哪里不舒服,可是兔爪子却摁住他不让他碰,身体也转向了另一边:“快睡。”
那声音铿锵有力,不像生病的样子。
顾屿放下心,又忍不住轻皱眉头,躺下来怎么都想不通。
……难道是今天跟我出去跑了一天兼职太累了?
顾屿撑着脸看着沈烬的背影,委委屈屈想开口,最终却抿了抿嘴没出声。
他捏捏沈烬脆弱洁白的后颈,隔着被子从背后搂了对方一下,只说:“晚安。”
直至第二天清晨,小兔子都没有钻到人怀里开演唱会似的哼哼唧唧不肯起床,顾屿不太适应地穿好衣服,又小心地摆弄了一会儿矿泉水瓶里的鲜艳玫瑰,带着疑惑先出了门。
但事实上,沈烬一大早就醒了。
他憋了半天才忍着没有粘着顾屿撒娇喊疼,等听见关门声,他才鬼鬼祟祟蜷进顾屿睡过的那一半被窝,心里有种巨大的失落感。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只是一晚没在顾屿怀里睡,就能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他缠着顾屿的被子想,上次有这感觉,估计得是断奶那会儿了。
恬淡的草莓香裹着他,让他忍不住拿出手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买了一张除夕晚上六点回f区的高铁票。
好在市内站票好抢,加上时间段冷门,很快铁路短信就通知他顺利出票了。
顾屿家住明月大街最高档的别墅洋房小区,旁边有一片临建房,沈烬曾经的兄弟就住那儿——在临建房的走廊,是能远远看见顾屿的卧室的。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既然没办法一起过,能在当天偷偷看看顾屿好像也不错。
这样一想,沈烬从失落里缓过来不少,又开心了许多。
但午后秦逐和许停云约他上游戏试新阵容时,却都看出了他和平时不同,秦逐嘲讽道:“怎么了野王?不会是有什么东西还没取出来,并且具备远程APP操控功能吧?”
“……你少放屁。”沈烬惩戒拿走蓝buff,说,“我在想正事儿。”
秦逐和许停云一听“正事”这两个字,就知道又是跟顾屿腻腻歪歪的非正事儿。
两人追问半天,隐约问出个大概,秦逐还是有话直言:“所以……是顾屿这家伙说好陪你又后悔了,现在他答应了堂姐回家却不敢告诉你,于是你认为他实在是太爱你了才不愿意直说?”
沈烬嗯了一声,弄得秦逐哼笑:“就你这恋爱脑,当脑花煮了捞起来都觉得味道熏人,吃不下去。”
沈烬脸皮厚得很,对此一点不在意:“随便骂,骂我可以,只要你别骂他就行。”
“他想家很正常,再说前两天春节活动他刚帮我抽典藏紫晶,我差点都跪下叫爹了,怎么可能骂他?”秦逐咂舌想了想,“不过……你过年打算怎么办?”
“跟去年差不多,打打游戏吧。”沈烬舔舔嘴唇强调,“……我本来就讨厌过年,不如上分。”
许停云嘶了一声,并不相信:“打打游戏就行?要不你先换个防水键盘吧,我怕你到时候哭到接不上气。”
许停云知道沈烬不喜欢麻烦别人,但还是试着打断了沈烬想反驳的声音:“我初一过来一趟,跟你玩几天,反正离得近,我家里人要去乡下走亲戚,我一个小辈不去应该也没什么。”
可沈烬说什么都要推脱,最终两人只好放弃这个想法,秦逐说:“算了儿子,我给你推荐个歌单这两天听听,除夕那天我们线上一块玩好了。”
“歌单?”沈烬警觉,“你不会是想用什么当代大学生伤感情歌原声大碟整我吧?”
他已经很爱哭了,离了顾屿再听这种东西估计真能接不上气,但秦逐还算有良心,发过来一个链接:“建、议、收、藏。”
沈烬点开一看,列表里全是叔叔阿姨广场舞和短视频APP最爱曲目,从酒醉的蝴蝶到老公你在哪,可谓应有尽有。
“……”沈烬沉默几秒,“你TM哪儿搞的这些东西?”
秦逐淡淡说:“之前贺森洲删我好友让我别烦还和别人双排的时候,我一般听这个睡觉,所以我从来没有哪天半夜真的伤心过。”
沈烬认真审视歌曲列表——还真是想伤心都难。
“……行。”沈烬跳转播放器APP点了收藏,“谢了好儿子。”
“羡慕你们还能吃爱情的苦。”许停云一边叹气,一边问秦逐,“对了,你现在和森洲怎么样了?还没答应他?”
“我答应什么?”秦逐像没听懂,“他喜欢omega,跟我一个beta有关系?哪天他真的遇到跟他匹配度100%的omega了,也就没我什么事了。”
秦逐一向直白又强硬,两人不敢打听更不敢多劝,许停云拿玩笑糊弄过去:“都是儿子,你俩怎么就成了两个不同的极端?”
秦逐骂骂咧咧反驳,沈烬则低头划着手机,难得不怎么说话。
微信界面上,他和顾屿的聊天还停留在十几个小时之前。
隔着不需要要脸的屏幕,他常常发给顾屿许多亲亲蹭蹭的表情包,一会儿是想我的小草莓了,一会儿是小草莓有没有想我,恨不得把这些年口是心非怼顾屿的话都变成甜甜的撒娇,但此刻想来,他好像粘人得有点太过火了。
今天他没有多说话,顾屿大概也忙,一直没发信息过来。
安静的聊天界面让沈烬有点恍神,直至许停云打断他:“想什么呢?别带点燃,换惩戒了。”
沈烬猛地抬头,赶紧更换召唤师技能,秦逐了然地问:“是不是我们的宝贝学弟又怎么了?”
游戏开始读条,沈烬本想装逼不暴露心事,却半分钟都没忍住:“也没什么,只是顾屿今天一直没找我……”
和朋友倾诉两句,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放心,肯定没出什么意外。”然而秦逐的“安慰”却过于温暖人心,“顶多是被几个omega要了微信,今天得先跟别人聊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孩子生下来会通知你的,啊~”
许停云想了想,用更玩笑的语气接话:“需要朋友圈谴责援助吗?我收费不高,10块钱一个字。”
“……草。”沈烬就知道不该相信这两个b,他在游戏里狂点问号标记,“少bb,他本来就忙,可能今天单子多,比平时累没空找我,等他回来我得秀一手我的按摩技术。”
他自认自己的捶背技能练得还不错,不过顾屿对此一向严词拒绝,还说他的力道就像生病的虚弱兔子在挠人,秦逐听完嗤之以鼻:“不孝子蓝buff都不给我,对你的亲亲alpha就这么好?捏腰捶背都干上了?”
他不知道,沈烬已经盯上了他的中路兵线:“没办法,老子就是离了男人不能活,不行你上法院告我?”
互骂的笑声在语音里回荡,沈烬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到天快黑时,他才匆匆下线道:“爹吃口饭,输液去了。”
两人室友都打了声招呼让他快去,半晌,语音里重新响起许停云的声音:“刚才干嘛还刺激他?就他那猪脑子,现在能当开玩笑,等会儿一个人待着指不定胡思乱想,真以为学弟不理他了。”
他们都很清楚,对沈烬来说,顾屿要回家过年这件事绝不像沈烬自己说的那样轻松,不过秦逐却回答:“你不觉得儿子脾气太好了?”
不等许停云说话,秦逐道:“学弟这不叫想家,叫出尔反尔。贺森洲如果跟我谈恋爱敢这么对我,我肯定给他一巴掌再让他解释,哪儿像沈烬婆婆妈妈的,连质问和生气都舍不得。”
“……草,你这样的都有学弟喜欢我没有,我的床位是不是风水有问题?”许停云悲怆叹气,“那……你是想让沈烬自己问顾屿这件事?”
“废话,他本来就应该说出口。”秦逐回答,“烦死谈恋爱患得患失不敢开口的傻逼了,这次他必须得给老子主动点。”
话是有道理没错,但许停云依然担心:“要真问了,他俩会不会吵架冷战甚至分手?”
“当然不会。”秦逐停顿几秒,问,“你认为以学弟的为人,真的会这么对沈烬吗?”
虽然和顾屿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两人对这个问题的答案都很肯定,所以秦逐乍舌道:“估计有什么误会,沈烬得少装点逼,靠自己学会把难过委屈告诉学弟,问题才能解决。”
这辈子还长得很,既然沈烬遇到了值得敞开心扉的人,就不应该跟从前一样,总是习惯把什么都憋在心里。
他没有成长在一个阳光健全的家庭环境中,所以朋友和恋人不知道要给他多少爱,才能勉强追赶血缘关系上的绝对劣势,填补这块又深又巨大的创口。
“……我巴不得他不干人事的爹妈赶紧死。”秦逐说,“去年除夕我问他在干嘛没抢红包,他居然挺开心地说空巢老人正在寝室上分打游戏,我TM以为自己游戏输太多耳鸣幻听了。”
那时,他们对沈烬的家庭还不算特别了解。
他们只知道入冬后沈烬经常咳得睡不着却没去治——这家伙有时消费正常,有时却只拿食堂的汤泡饭,可他的家庭条件似乎不符合任何资助标准,这种矛盾曾一度让秦逐和许停云以为,沈烬是把生活费全拿去打赏摸腹肌的男主播之类的了。
“今年会有学弟陪他的。”许停云顿了顿,回答秦逐,“退一万步说,如果学弟真要走也不是什么错,我可以回大学城跟沈烬玩几天,但那样的话你就别麻烦学弟抽紫晶了,免得夹在中间尴尬。”
“?”可刚才还兄弟情深的秦逐却连忙拒绝,让许停云别放屁,“跟紫晶比起来沈烬算什么?哪怕他俩离婚清算饺子几毛钱一个了,我依然会找顾屿抽紫晶。”
许停云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温柔祝福了句“等会吃饭别噎死”就跟奶奶下厨去了,秦逐笑笑,干脆把寝室群置顶等消息,同样转身离开了面前的电脑。
*
针扎入手背时,沈烬终于等来了顾屿的消息。
对方问:【去诊所了吗?】
沈烬开心不已,赶紧回答:【刚到,今天诊所放的水果终于tm不是砂糖橘了,是除了小草莓之外我最喜欢的大大大草莓。】
他扭过身体拍了张照片发过去,但顾屿依然很忙的样子,两个小时没有回复。
【今天单子很多?】沈烬靠在椅背刷了几十遍对话框,忍不住打扰:【很累吧?回来学长给你捶背,这次绝对不是兔子挠你了,保证让你感觉是娇羞的泰森在背后和你打情骂俏。】
等到药输完,顾屿仍旧忙得没有回复。
沈烬想了想,继续发消息告诉顾屿,输完药感觉好多了,马上就回去。
估摸着发情期可能快到了,他又买了两份抑制剂备用。
但拔完针头后,沈烬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攥了攥拳头,奔向了对面美术大学附近的花店。
既然无意间得知顾屿挺喜欢花,以后他就要经常带花回去——让顾屿看到花就开心,不比他整天缠人、增加顾屿的负担和顾虑强?
好巧赶上老板正准备打烊,气喘吁吁的沈烬指向门口的一束漂亮玫瑰,总算买到了顾屿喜欢的花往回走。
老板说今天关完店就得年后再开了,于是沈烬只付了四折的价格就捧起了这束玫瑰——轻风温柔,他抱着花走在冬夜的路上,总觉得心情变得更好,脚步也加快了。
第76章
快过年了,灯笼彩灯挂了满街,明亮的光海里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沈烬脚步略停,马上跑了过去。
“顾屿?”沈烬藏花在身后,另一手捶了捶顾屿肩膀,“你车呢?”
顾屿垂眸看他,只说:“收工了,车放在公寓楼下。”
沈烬抬头打算被摸,但看顾屿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他在疑惑的同时又握紧手中花束柄,只觉得身后的花开得热烈,一刻也藏不住。
“送你。”所以他没问顾屿不摸自己的缘由,而是马上把花捧出来,几乎硬摁在顾屿胸前。“刚买的,拿着。”
顾屿轻怔,问:“贵吗?”
沈烬兴奋之余有点惭愧:“大不了啃点树皮,今天不贵,四折。”
他以为顾屿会开心或者脸红,甚至一边气急败坏逮着他往回走,一边结结巴巴说不准把他当“omega”来看,然而顾屿收下花后牵动嘴角,只是欲言又止,终究没说什么。
沈烬愣愣看了两秒后反应过来,紧张得上前扣住他胳膊打算蒙混过关:“我是看打折的花也不难看才买的……这次你先收着,等明年学长出去实习了就有钱了,包养个男大学生还没什么问题。”
或许,买整束花和随手买一枝不同,包装和价格上总得有点讲究,换了谁收到打折的花都不会太高兴。
但顾屿只是吸了吸气,摇头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沈烬的愧疚没褪去多少,反而更担心了:“那………是今天有什么事不高兴?”
这样的预感其实早就有了,可他没想到面前的人沉默良久后,会忽然地问:“学长……你买除夕夜的高铁票打算去哪?”
寒风里顾屿的声音发涩,弄得沈烬懵在原地,原本死皮赖脸的手劲也松了。
看得出来,顾屿心里早有答案:“回 F区?”
沈烬吓懵了,心虚一阵阵冒上来,只想岔开话题:“瞎说什么,你在哪儿看到我买票了?”
顾屿的眼神烫人,喉结也滚了滚:“你点错支付方式了,我这边能看到账单,36块的高铁票,周边只有回F区是这个价。”
顾屿的分析很准确,为此沈烬胸腔一沉,本能地挪了挪唇瓣想替自己辩驳,却怎么都找不到理由。
以他多年熟悉《傲娇少爷微表情研究及养殖经验》的知识点来看,此刻的顾屿是相当抗拒他这样自作主张的行为的。
沈烬想,估计是怕我跟着回 F区惹出什么事吧。
他不自觉垂下手,心里涌起阵阵沉闷:………但我也只是想远远看一眼而已,又不会跟你和你家人碰面,更不会到顾家门前找事上吊,这样都不给么?
可寒假回家是顾屿的自由,这一眼本来就没什么必要。
顾屿多半也是因为跟他赌气,才一整天没怎么主动找他说话。
“那……”
所以沈烬很想告诉顾屿这件事是他考虑不周到,他现在就可以退票一个人留在大学城,但手中花茎残留的潮湿气味却让他握紧手心,怎么都没法把这句话说完。
他好像才刚开始期待去超市买年货、做两份烧烤炸鸡当夜宵和躺在顾屿臂弯里看晚会,就已经被拉回现实,不得不放弃这种没有分寸感的自私。
他说不出话,相反地,是顾屿替他把话说了:“你别回去了……好不好?”
北风冷冽,沈烬愣愣看着顾屿,嘴唇冻僵了似的张不开,直到顾屿有些着急了,沈烬才回过神扯起嘴边笑容,硬生生攥紧手心说:“好……那我现在就退票可以吗?”
他赶紧去摸手机,怕再晚一秒就闹得顾屿有压力,然而两秒后,他却猛然察觉自己的手并没有拿出手机,而是用力推开顾屿,甚至粗暴地把那束花夺过来,搞得花瓣都抖了一地。
一切来得突然,不等顾屿反应过来,沈烬就咬牙红着眼将花没收在身侧:“所以……你今天是故意不怎么理我的?”
顾屿原本还因为那束花而发愣,这下难免抬头:“我不是——”
沈烬握紧了花,沉声问:“你不是?你哪里不是……?”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紧接着他对顾屿说话的语气可以这么凶。
“你想回家随时可以走,何必瞒着我?只要你说一声,我包车送你去车站现场给你清唱一首离别的站台都行,怎么都不可能为难你。”
“我只是想偷偷跟你回F区看一眼,又不会大过年的跟你闹,为什么连这样都不愿意?”
“你要是觉得我太粘人太烦了,提出分手也不过分,反正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我柔弱不能自理为情自杀每逢初一十五上来缠着你要你给我烧点纸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顾屿听得一愣一愣的:“我什么时候要走了——”
他完全没听明白沈烬在说什么,只是被沈烬吓得满脑子只剩分手两个字,可沈烬抬起头来时却气势全无,连眼泪都快流到下巴,也就一双眼睛凶狠,直勾勾看着他。
接着,沈烬打算证明什么似的,低头抹了抹眼睛把袖子撂上去,蜿蜒在手臂皮肤下的紫红色痕迹便不加掩饰地露了出来——很明显,那是颜色异常的血管,长达十几厘米的样子,伴随着刚褪不久的肿胀痕迹,看上去很吓人。
顾屿微怔后一把抓住对方手腕,心脏的跳动立刻更快了。
这玩意儿他太熟悉了——静脉炎,程度有轻有重,常见情况下会红肿发痒和刺痛,诱发原因很多,而眼前这个,显然和输液过敏或是细菌感染有关。
“怎么回事?”
“疼吗?”
“为什么不告诉我?”
顾屿着急万分,既想抹去对方脸上眼泪,又想弄清楚问题严不严重,反倒沈烬哭得平静,还算流畅地回答他:“诊所那边说fa qing期快到了,体温和身体敏感程度都有变化才容易这样,很快就会褪,不会有什么事。”
随后沈烬放下袖子,迅速把眼泪擦干了:“疼的时候我很想告诉你,不过之前的消息你好像没时间回复我,我也不敢找你说太多,因为……”
因为什么?
沈烬自己也不清楚,或许是担心顾屿太忙,或许是觉得事情不大,更或许,他只是仍然抱着点希望,希望自己能表现好一些,打动顾屿留下来,仅此而已。
但现在,他好像只是在把一个小问题扩大化。
他很想继续凶下去,最好气得转身就走逼顾屿来哄他,但一想到顾屿伤心着急的表情,他却怎么都舍不得,浑身上下连嘴都不硬了。
于是他抽了抽酸涩的鼻子放下袖子,重新回答:“算了……刚才是学长太过分了,后天你和姐姐回家,我就不跟去了,记得帮我带两盒特产酱牛肉回来就行,我两年没吃了。”
说到底只是分开几天而已,抽空把抑制剂买够,即便发情期快到了也不会太难受。
从前怎么过,今年还怎么过。
可顾屿却怔怔的,像没听懂他的建议:“我什么时候要跟姐姐回家了……?”
话音刚落,顾屿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下急得上前一步:“你看到我和堂姐的微信消息了?”
沈烬马上摇摇头,又攥紧袖口,缓缓点了点头:“……对不起,这件事是学长不好。”
这话听得顾屿心里一阵绝望,他抓住沈烬手腕,又不敢太用力:“对不起什么?又哪里不好?——骂我这个alpha一句‘傻逼是你自己让我随便看的’就这么难?”
沈烬大概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所以愣愣杵了半天才动了动喉结:“不难……可是我骂你,你会难过……”
冬夜的风太冷,顾屿气得夺过花赶紧拎着沈烬一边往回走,一边说:“没事,把我气死就行了,死了就不会难过了。”
回到公寓,顾屿放沈烬在沙发边坐下,接着转身从口袋里掏出下午刚买的酸奶球塞到沈烬手里,又抹了抹对方脸上泪痕,给了沈烬一只白色的毛毡小熊挂件。
他知道,不论此刻他有多少话要说,他都得先让沈烬弄清楚问题的根源:“你看到的聊天记录是真的……但我根本没打算跟堂姐回去。”
他向沈烬解释,他很清楚以堂姐的暴脾气随时可能找上来,所以他才和对方约定了一个最迟的时间作为缓兵之计,真到了除夕那天,他会提前告诉堂姐不用来了,他带着他的omega随便找家酒店也不会留在公寓或是学校,到时候堂姐如果真要打死江澜和陶晏泄愤,他也可以补偿他们两杯奶茶作为安慰。
至于为什么不告诉沈烬,也不过是觉得没必要牵扯对方。
但现在,他反倒后悔一开始没和沈烬说清楚。
不出顾屿所料,他刚解释完这一件事,沈烬就捏着小熊屁股想说话。
顾屿先于沈烬开口,问:“学长想说什么?本来你就什么事都能理解我,甚至理解我不守信用丢下你回家,现在发现是误会,于是更想马上开口认错和解了?”
被戳穿的沈烬哑口无言,顾屿则咬牙继续道:“那我今天一直冷落你这件事呢,也不计较、不问为什么了?”
沈烬莫名怂了,半天才低声挤出句话:“不就是因为你兼职很忙或者没看消息……再说我去诊所的时候你也和我说过两句话……”
“你——”顾屿心口发紧,好半天才平复呼吸继续说,“所以……是不是不管我做得多不好都不需要解释,学长自己就能想通?”
这话明显是气话,没想到沈烬顿了顿,还真和他杠上了:“算是吧……毕竟我对小草莓的喜欢已入化境,就算小草莓动手打我,我也会认为是想锻炼身体。”
但说完沈烬也不忘踢踢顾屿小腿,嘟哝道:“不过你tm根本打不过我。”
看起来,他好像一下就气消了,甚至想开玩笑调和气氛。
但那一刻,或许只有懊悔万分的顾屿才知道,沈烬心里的低落并未真正减轻半分。
第77章
接着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沈烬只好摸了摸鼻子,低头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本以为自己能一如往常地糊弄过去,但顾屿却转身从药箱里翻出一盒没打开过的外用药,捞起他的袖子说:“我告诉学长今天我为什么连消息都不回你,你听完也要告诉我你真正的想法,行吗?”
静脉炎虽然搁置两天就能恢复,但涂点药总能减轻炎症反应,沈烬被药物凉凉的触感刺激了半秒,忍不住问:“我怎么不记得箱子里有这个……什么时候买的?”
对方似乎了解这样的炎症,也做过准备。
顾屿低着头,沿着那条骇人的紫红色痕迹轻轻抹开药,眼皮都没抬一下:“别转移话题。”
“……”被识破的沈烬心虚地动了动肩膀,“咱俩的感情就差拜把子了,不用这么认真吧?”
“一定要这么认真。”顾屿却轻捏他手腕示意他别乱动,“否则总有脑子不好使的人会永远选择把委屈憋在心里——这次是输液发炎,下次是不是生孩子都不叫我?”
沈烬和顾屿玩笑说我到时候一定给小草莓发个请帖,但短暂凝眸后,他还是安静下来,一动不动看着顾屿。
灯光落在顾屿温柔的侧脸上,恍惚间总让沈烬想起从前的岁月。
顾屿不理他,好像是他从十几岁开始就习惯了的事。
当初他只是着急打听顾屿中考后打算去哪里读高中,顾屿都会在发现后连续好多天不愿和他说话,最终只留下一句“别管我的闲事”。
虽然如今沈烬无比坚信顾屿对他的喜欢,但他无法否认,当他难受地趴在诊所椅子把手边、反复翻看没什么回应的聊天界面时,心里还是有过强烈的失落。
“所以……”沈烬握紧手中的酸奶球,问,“今天是因为什么不理我?”
顾屿的动作明显顿了顿,迟疑了几秒才开口和他解释。
听起来,一切只是误会。
灯光下顾屿的声音有些沉:“我看到学长订票想一个人在除夕夜回F区,所以擅自猜测你父母有什么事叫你回去——或者纯粹只是你心软了,你还是要回去收拾那个烂摊子,却一点没想过和我商量。”
沈烬愣了几秒,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
但仔细一想,以顾屿的视角有这样的猜测也不奇怪。
沈烬犹豫地舔了舔嘴唇,问:“那……其实你是在等我主动告诉你,然而我发来的消息看起来却像在东拉西扯,所以你才生气没有回复?”
“嗯……”顾屿的睫毛颤了颤,最终没有否认,“我气你心软,也气自己什么都不能帮你——我承认,我又钻牛角尖了,我一想不开就不顾学长什么感受,只想闷声不说话。”
即便是顾屿这样冷静的alpha,说到这儿声音也不大了。
他们有同样的误会,但沈烬与他不同,沈烬总是想着他的心情,不愿他为难,告诉他想家想回去也没关系——从始至终,他的感受才是沈烬眼里最重要的东西。
他猜,自己大概又让沈烬难过了,甚至在这种难过之上,沈烬还会主动为他找借口。
果然,眼前的人刚听完就担心地摸摸他侧脸,眼神里都是急切:“怎么老喜欢跟自己生气?什么叫你没帮到我?”
听起来沈烬很有道理:“我们也就小半天没说话——我说过,性格不同处事方式不同而已,我知道小草莓为了我已经尽力在改变自己了。”
“何况你并没有不管我,你要是真不担心,也不会忍不住问我去诊所没有,对不对?”
顾屿就知道这家伙会这样。
他看着他手臂上的痕迹,沉闷的胸腔重重起伏:“可是我不想学长理解我跟我讲道理,我只想知道学长是不是难过了。”
话到此处,沈烬的手动了动,顾屿立刻摁住他手腕打断他:“我也希望学长想生气的时候就可以生气,任何时候都不用忍着纵容我。”
沈烬的目光顿了顿,一时间只闻得到自己皮肤上散发出来的淡淡药香。
他不由自主想安慰顾屿这都是小事,但顾屿掌心的温度却融进那股药香里,让他已经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或许只有面对顾屿,他有完全不用委屈自己的自由。
不用想着作为哥哥应该更有担当,不用思考为了一点小事就要顾屿来哄会不会太过分,更不用担心顾屿觉得他无理取闹。
所以这一次他握了握手心,望向了顾屿的眼睛。
*
灯光下,顾屿同样望着沈烬,等待对方回答他。
眼前的人盯了一会儿地板,似乎终于委屈起来,说:“所以,你其实并不是太忙或者没看清我发的消息——你就是故意不回复的?”
顾屿的动作滞了一下,知道自己没有反驳的余地。
他艰难地点头点到一半,就被着急的沈烬打断:“我早就和你说过这样很伤人——但是你不仅这么做了,还狡辩不是故意的。”
对方语气很重,情况比顾屿想象中可怕一些。
平时的沈烬对待他就像小兔子对待最喜欢的毛绒玩具,恨不得把他捂在软软的肚子下藏起来不给人看,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要抱紧他哄,现在和他讲了两句重话,他竟然有些不适应。
顾屿手心滚烫,试图解释:“……狡辩是人类本能反应,我不是故意的。”
这话显然完全没有安慰到沈烬,他猛地把手往回抽:“所以这是顶嘴还是认为自己没错?”
说着他离顾屿远了几公分:“既然你不喜欢回我信息,那我以后都不会再给你发消息粘着你了,满意了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顾屿手心一紧,本能地想把那截瘦削的手臂拽住,沈烬却抬另一只手挡住他的动作,并迅速摸了一下他的脸:“……别碰。”
“……”顾屿有点懵,“……摸我脸干什么?”
沈烬错愕看着他:“谁tm摸你脸了?”
几秒后,沈烬回过神抬腿踹他膝盖:“忘记自己挨揍的时候了?小心医保欠费。”
顾屿的大脑运转一会儿,勉强理解过来刚才的摸脸应该是耳光。
可omega的掌心在他脸侧留下的却是甜甜奶香,温度冰冰凉凉的,没有什么疼痛感。
他一时没忍住,低头揉捏沈烬比他小一号的手说:“没吃饭?”
沈烬呼吸加重,抬手又狠心轻拍了一下他的脸:“你懂什么?打耳光重要的不是有多疼,是、是对人格的侮辱。”
“哦。”顾屿摸摸沈烬掌心,严肃说,“但学长的力度好像完全没达到侮辱我的效果……要不要再试试?”
“……你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特殊癖好?”沈烬立刻扔开顾屿的手,“我现在没兴趣揍你,你喜欢的话自罚三杯吧。”
说着他就像兔子生闷气似的,不仅不理人,还跑得远远的趴着,一旦顾屿想凑过去摸它的头,它便立刻避开换个地方窝着,还拿屁股对着人,连平时乖巧的绒团尾巴都因为生气而藏了起来。
顾屿递过去小兔子最爱吃的甜食,小兔子也没什么反应——不管顾屿想来软的道歉解释,还是来硬的抱抱安慰,沈烬都不依不饶推开他,不要和他说话。
直到对方饿到肚子叫、羞恼得扔了手中他给的酸奶球,他才逮住机会将沈烬拉进臂弯里,问:“饿了?是不是晚饭没怎么吃?”
他能想象沈烬为什么没有好好吃饭,对方在他怀里挣扎着,咬牙切齿回答:“关你什么事?全球变暖都没解决,你还有空关心我吃没吃饭?”
顾屿拽着他,死活不放:“我不关心别的,只想知道学长想吃什么夜宵,我这就去做。”
沈烬暂时放弃挣扎,却怎么都不愿回答想吃什么,弄得顾屿只能抱住他轻拍后背,低声哄道:“那我就当学长不理我是想吃炸鸡翅,打我是想吃意面,和我说话是跟平时一样想吃薯条——学长选一个。”
这下沈烬理他也不是,不理他也不是,没忍住抬手给了他一拳:“……是不是有病?老子饿不饿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烬气得要踹人,顾屿却轻松握住他细瘦的脚踝,起身道:“看来是意面加薯条——学长先玩一会儿,等我30分钟。”
眼见他转身进了厨房,沈烬的声音急起来:“我不吃你做的东西!”
“我什么时候要给学长做东西了?”顾屿的嘴也不软,他低头一边洗手削土豆一边冲着客厅说,“不是我做的,是锅碗瓢盆自愿加班不要五险一金的。”
等他做好东西拿回客厅,沈烬果然如他所料般一直趴在沙发边不肯动。
他蹲下来,将挤好番茄酱的薯条递到沈烬嘴边,态度诚恳:“求学长吃一口,好不好?”
眼前的情况下,喂食恐怕是哄小兔子最好的方式之一——果然小兔子嗅了嗅香味,勉为其难将食物咬进嘴里,囫囵咀嚼着回答:“难吃……跟啃中药树根差不多。”
顾屿轻笑着将烫好的温牛奶递给他,又喂了两根过去:“那就劳烦学长兑牛奶服用了。”
小兔子似乎总算有几分认可他的表现,嘴唇一颤一颤地嚼起食物,还在他的哄骗下尝了大半份意面,很快便低头捏着他给的牛奶盒只顾着喝奶。
顾屿拿湿巾擦干手后捏捏沈烬后颈,坐到一旁打算把剩下的面吃完。
可他才刚拿起筷子,沈烬就忽然拽了拽他肩膀:“……你干嘛?”
顾屿抬头:“我也有点饿了……学长还吃吗?”
“……”沈烬憋屈半天,吐出几个音节,“可是……是我吃剩下的。”
明白沈烬的意图后,顾屿忍着没笑:“怎么,学长有传染病现在才告诉我?我俩可是什么高危行为都做过了,现在注意饮食感染还有用吗?”
小兔子立刻竖起浑身绒毛,看来气得够呛:“……随你,别噎死了。”
顾屿眸光带笑,很快把剩下的面吃完,起身去洗碗。
沈烬若无其事地跟过来,倚在厨房门口闲聊似的咂舌道:“啧,看看顾大少爷现在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连剩饭都吃上了,搁一千年前得是揭竿起义的水平,你居然忍得了?”
“揭竿起义?”顾屿一边洗碟子一边回答,“土皇帝天天给我暖床,我舍不得。”
“……”沈烬一下气得口不择言,“老子只暖JB不暖床,发情期利用你而已。”
顾屿舔舔嘴唇,低声嘀咕:“每天都发情,还真和兔子差不多。”
“你说什么?”沈烬凑过耳朵来也没听清,晃悠了半天只好说,“……正好提醒我了,以后分开睡,不是我发情期不准发生任何关系。”
顾屿没有反驳,并做好了沈烬生气让他今晚睡沙发的准备,但他没想到当自己再次回到客厅时,沈烬已经在沙发上铺好床,早早缩了进去。
看沈烬习以为常,顾屿的心沉了沉。
“学长,别睡这儿。”他俯身摸摸沈烬的脸,想叫醒对方,“跟我回卧室一块睡。”
可半梦半醒间,沈烬也不忘推开他:“不要……你tm不理我……我不要和你一块睡……”
说着沈烬动动眉头,满意地在新被窝里蜷起来翻滚半圈,完全没有要跟他走的意思。
顾屿皱眉垂下眼眸,强硬地将沈烬的上半身捞起来,丝毫没理会沈烬的反抗。
不论沈烬怎么挣扎,他也不放手:“笨死你算了沈烬……就算是分开睡也该让你的傻逼alpha自己滚去睡沙发,明白吗?”
怀里的人意识模糊,挣脱不能只好拿膝盖撞了撞他,嘟哝着不赞成他的提议:“可是……小草莓打工一天很累了……睡沙发不舒服……”
顾屿就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当即气得揉他头发:“所以你就自己睡?”
顾屿本以为沈烬至少会反驳两句,没想到对方居然软绵绵嗯了一声,弄得顾屿一气之下将他横抱起来,直接带回了卧室。
*
被窝里呼吸交缠,沈烬感觉自己像窝在某种大型猫科动物旁边似的,始终被暖成一团的体温笼罩着,没睡一会儿就热起来,舒服得忍不住把双手双脚都缠上去,抱住了对方的腰。
等意识到这个发热物体是顾屿,沈烬才猛地清醒过来打算推开对方,但顾屿却沉默着死死箍紧他,不仅不允许他脱离这个拥抱,还将他往怀抱深处摁了摁。
沈烬得不偿失,浑身筋骨被抱得发软不说,连嘴上骂人的话也被顾屿低沉的呼吸声吞噬,逐渐沉溺了下去。
“顾屿……”
沈烬本想厉声呵斥顾屿,好让对方早点放手,可这声名字溢出嘴边时却气势全无,反倒像一声委屈又黯然的撒娇。
对方放低嗓音,轻声安慰着他:“我在。让我再抱一会儿。”
沈烬睫毛轻动,终究松了手,任顾屿抱着。
他沉沉靠在顾屿怀中,就像夜里的邮轮航行在海面上,天气预报显示没有风浪,航线还有几个小时就能安全靠岸,其他人都回了房,而他站在甲板上,吹那股温柔的海风,听远处悠扬的乐曲响起,还能遥遥看见那岸边微醺的摇曳灯光。
很安心,也很笃定。
周围泛着几圈昏暗的光,顾屿也不知道自己抱了沈烬多久,才鼓起勇气真正确认道:“我又让学长伤心了,对吗?”
怀里的人浑身松软地融进他臂弯里,低低嗯了一声。
顾屿继续说:“我保证以后有事会好好和你说,今天这样的错误是最后一次了,好不好?”
沈烬点头,又嗯了一声。
顾屿听着他软绵绵的呼吸声,忍不住把人抱得更紧了一些:“现在明白我多久没理你你应该生气打人了?”
见沈烬再次乖乖地点头,顾屿放下心来正想亲亲他,却忽然听见他回答:“30天。”
“……”顾屿凝眉,懂了他的意思,“30天?换别的omega三十天得不到回复,那个alpha坟头草都该两米了。”
“我不管。”沈烬却不讲理,说得自己有多狠似的,“只要你超过30天不理我,我就当我俩分手了——”
顾屿一下喉结翻涌,忍不住打断道:“可是以后一天,一个小时也不会超过,所以学长没机会跟我分手。”
他赶紧拢拢沈烬肩膀:“我好像对分手两个字过敏,学长不准再说了。”
沈烬哼唧半天,回答:“那就叫弃养好了。”
顾屿问:“学长把我当宠物看?”
“我把你当孙子看……!”沈烬揉揉困倦的眼睛,先前的委屈看来慢慢褪去了,“下不为例,不、不然我真揍人了。”
“好,都听学长的。”顾屿将脸埋进他颈窝,一边重复着道歉,一边抿了抿嘴试探般问,“手臂还痛吗?”
夜色浓郁,沈烬闭上眼睛,本该好好安抚alpha起伏的情绪和稚嫩的自责,但现在他反倒学会了委屈说:“当然痛了——弄得你脆弱敏感的omega差点伤心欲绝上吊,下次别说静脉发炎会痛了,你想和我说话估计都得先给我烧点纸。”
说着他反手将顾屿抱进怀里,等着顾屿反驳他或是逗逗他,没想到对方却只是吸了吸气,逐渐没了声音。
沈烬感觉不妙,整个人都清醒几分,松手想看看顾屿的表情:“……怎么了?……不会是哭了吧?”
光线轻晃,原本发愣的顾屿慌忙抬起手臂挡脸,连出声否认都忘了。
“哎哟……小朋友真不经说。”沈烬恢复精神,赶紧揉揉他的背,“真哭啦?”
顾屿埋着头没接话,眼下沈烬也只能边拍背边哄:“对不起嘛,学长嘴贱逗你玩的。”
“也就是现在有你在,没你在那会儿我比保尔柯察金还坚强,静脉炎本来就不怎么痛,能有什么事?”
他恨不得把顾屿揉进自己胸膛,但高高大大的alpha大概始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没一会儿便挣扎起身,非要反手抱他。
他没办法,只好蹭蹭顾屿的脖子,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靠进了顾屿怀里。
有了他的主动靠近,顾屿的呼吸总算平复几分,小心地问:“那……学长算原谅我了吗?”
似乎怕沈烬不答应,顾屿吸了吸鼻子认真补充道:“我不会骗学长的。”
“好,学长相信你。”沈烬轻轻嗤笑一声,一不小心就说了真话,“毕竟看你哭有点心疼又有点爽,良心上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顾屿懵逼,红了的眼眶顿时干了几分,“什么叫有点爽?”
沈烬一阵咳嗽,却没能逃过顾屿把他的腰捞过去酷刑般反复挠痒,直到顾屿放过他将他摁在身下,他才终于得以勾住顾屿脖子,翻身将又一个缠绵的亲吻留在了alpha微红的眼角。
第78章
……
……
缠绵过后,被窝里埋了暖烘烘一层信息素奶香。
沈烬抱着顾屿胳膊取暖,明知故问道:“这种事你一个alpha有什么好哭的?被我控一下有那么难受吗?”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坏心,顾屿则倔强地红着眼睛,想推开他:“……学长今年几岁了?刚学会背九九乘法表?”
不等顾屿问出下一句话,沈烬提前回答他:“我就是这么记仇。”
顾屿讨公道失败,只好低头摸摸自己腹肌:“那——学长也不能那样欺负我。”
“这也算欺负你?”沈烬反而一副是顾屿不讲道理的样子,“你求我松手,我在你哭出来之前就松手了,我还不够听话?”
顾屿被激得耳朵通红冒烟,沈烬这才边笑边哄,赶紧把可怜的alpha搂过来:“我错了,我给小草莓背九九乘法表行吗?”
小草莓委屈地抱住他在他颈边嗅了嗅,当然是听他背完了才满意。
夜色已深,但两人都困意不浓,没一会儿顾屿就缓过神来,问道:“马上除夕了……学长想吃什么?我明天兼职回来提前买材料。”
他知道沈烬的新年愿望无非是跟他一块吃零食睡懒觉打游戏,但出乎意料的是,沈烬回答他:“我还是想吃F区的酱牛肉……要不然我们回去一趟?你带我见见他。”
顾屿一时没反应过来:“见谁?”
他甚至以为沈烬是要去见酱牛肉的创始人,面前的人却低头抱住他的腰,没有马上回答。
这份温柔的贴近让他咽咽喉咙,很快明白过来:“哦……他才不讲究,除了清明节我会去墓园看他,平常我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沈烬仍旧不说话,只是揪着他后背衣服不放。
顾屿沉下眼眸调整拥抱姿势,好让越发瘦削的沈烬可以被抱得更舒服一些:“怎么突然提这个?都过去多久了,我早就不想这些了。”
可沈烬却窝在他胸口,瓮声瓮气回答:“你骗我——刚才你说除夕快到了,我一下就听出来了。”
顾屿拍拍兔子屁股,嘲笑道:“学长上哪个山头修炼去了?几个字能听出来什么?”
但沈烬却更肯定了:“我就是能听出来你跟14岁时一样,从来没有忘记想他。”
冬日的月光朦胧,像一只温柔的手抚摸着顾屿脸庞。
原来,容易受惊发抖委屈的小兔子比他想象中还要心思敏感,什么都能注意到。
他像是怕吓到兔子学长,小声说:“也行,反正很近,往返一趟只要几个小时。就是高铁站太远,我们打车回去吧,免得折腾。”
“打车?你哪儿来的钱,勤工俭学大学生?”沈烬算着高铁票可以省下几十块,顾屿却说:“这学期有校级和院级奖学金,有外卖兼职工资,以后我还会继续替人补课——所以我认真算了算,够我们交学费和生活了。”
“我们?”沈烬蹙眉,“你知道我一年学费多少吗?”
顾屿却淡淡说:“我当然知道。”
在同一所大学里,学费和所学专业的录取分数通常成反比,顾屿的学费一年只需三千多,但沈烬的专业可就不一样了。
于是沈烬捏捏顾屿的脸,拿过手机用蓝色app转了一笔账给他:“知道就好。”
顾屿看着屏幕上“自愿赠予”几个字正有点发懵,沈烬便说:“给你了,虽然我打游戏买衣服也乱花过不少钱,但多少还是存了点,能凑些学费。我留点零花钱,以后家里你来统一管账,每个月充完饭卡给我72块就行。”
顾屿正想把钱还给他呢,听到这个数字先是皱眉:“……你都这样了还抽烟?”
沈烬喜欢18块一包的南京炫赫门,每周一包加起来正好72,可这家伙居然耍赖:“谁抽烟了?人家是想买甜甜草莓小蛋糕——”
这句话跟真的似的,却不影响顾屿卡住沈烬下巴,气鼓鼓地捏了捏:“不给——哪怕学长要说一周一包很少,也不给。”
他低头用另一只手操作退款,沈烬却摁住他手机,说:“就这么决定了,免得我又乱花钱,你还要精打细算。”
两人手心手背的温度叠在一起,像极了为柴米油盐发愁的新婚小情侣。
顾屿想抽回手,沈烬却讹上他了,滑手的泥鳅似的缠着他不放。
可以说,沈烬的物质欲望从小到大都是少得可怜的。
他无非是想吃一个虾饺或者想要一张玩具卡片,却连这点可怜的要求也从未得到过满足。
顾屿同样做过小男孩,不少同龄人会因为他分享玩具大方而簇拥在他周围,但也有人只是远远站在角落,怯生生看着——在随处可见的孩子堆里,沈烬恐怕就是这样的角色。
顾屿不难想象小小的沈烬尴尬无措又羡慕极了的样子,于是他忍不住伸过手去轻轻揽过对方后颈,将人拉到了自己身前。
钱对这样长大的小孩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安全感来源,但看起来,沈烬不觉得把存款给他有什么问题。
“还以为像学长这样钢筋混凝土做的坚固恋爱脑早就灭绝了。”顾屿说,“没几个月就把钱全部交给alpha,这话要是说出去,开叉车来带你跑的人能塞满一个操场。”
“也没几个钱。”沈烬反手抱住他脖子,故意演讲了一段恋爱脑专属回答,“再说了,我的alpha不一样,他虽然没钱没工作大学没毕业但他对我是真心的,你不祝福不看好你一定是嫉妒我有男朋友~”
顾屿才不跟他说笑,而是严词拒绝,可对方却不依不饶贴上来,说什么也不让他退还。
“拿着吧,本来就该给你,我一直白吃白喝的,叉车来了把谁叉走还不一定。”
“你学业重,能少兼职就少兼职,哪有你出钱我不出钱的道理?”
“你就当帮我代缴生活费。”
“好不好老婆?没你管账这个家得散。”
说到最后,沈烬又死皮赖脸叫了顾屿两声老婆。
顾屿害羞憋不下去了:“……不准叫我老婆。”
沈烬在他憋红的脸上亲了亲:“那你答应我把钱收好。”
顾屿生气又无奈地任由沈烬占尽便宜,最终只好在转账对话框回复沈烬:感谢学长在X年x月X日借给我的X元借款,我以后归还。
如此,不论这笔钱他动不动,所属权依然在沈烬手上,只要沈烬想,就可以随时要回去。
他说:“不管学长有多信任我,都不该拿自己的钱开玩笑。”
说着他忍不住拽住沈烬,强迫对方听他说教了20分钟,对方挣不脱,只能一边不服地嘀嘀咕咕,一边又点头回答是是是,我再也不会听信你一个alpha的花言巧语,再也不会被骗财骗色了。
等顾屿终于闷闷地说完了,沈烬才敢造次:“你还没名没分就这样了,以后是不是每赚一分钱都会让我过目?”
“不会。”顾屿抬抬眉毛回答沈烬,“以后我们的家·产会有专门的财务替我们管,不需要学长操心。”
“艹,饼画得还挺大啊小顾总。”沈烬笑了半天,口气比顾屿还大,“那我要提前预支三个粤菜大厨,一支电竞战队,以及带一面落地窗的房子。”
“好——”顾屿一边答应,一边面不改色说,“落地窗可以大一点,学长趴起来也舒服。”
兔子腿马上委屈又不安分地蹬顾屿,他顺势握住那截小腿想将沈烬拉近点,却在触碰的瞬间停住又握紧了:“……刚才还好好的,为什么现在又这么凉?”
都缩进被窝有一会儿了,两人穿的睡衣也不算薄,但沈烬的腿还是从脚一直冰冷到小腿,这在冬天似乎是常态。
原本洗完澡能短暂热乎一会儿,沈烬喜欢蒙混过关,但现在,他干脆蜷了蜷冷得白中透粉的脚趾,说:“顾屿……我想让你捂热了再睡……行吗?”
“嗯。”顾屿拉了沈烬一下,“过来。”
他眼看着沈烬吃得也不算很少,却反反复复又瘦了一点,实在不符合秋冬季节的特性,又别无他法。
好在沈烬贴着alpha滚烫的体温,似乎觉得舒服许多,很快便裹紧上半身的被子,在他臂弯里昏昏欲睡。
但真正陷入梦乡之前,沈烬没忘强撑意识,指着他胸口点了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啊——别怕,哥哥只是这两年身体差点而已,你有抱负有追求以后肯定天天抽烟喝酒熬夜应酬发展事业,而我心态好我饿不死就行只需要当个助教混日子睡觉打游戏偶尔监督队员训练,谁先死还不一定呢。”
顾屿认真听着,嘴上不承认:“……我怕什么?反正下辈子还会再见到的。”
沈烬靠向顾屿胸膛,意识虽然模糊,但语气却理直气壮:“那我下辈子要做alpha……把你这样……那样……弯上去,大概这么深……”
“看来学长对自己的构造还挺了解。”顾屿故意道,“但我怎么觉得学长下辈子会变成毛毛虫?”
从沈烬经常躺床上蹬腿蠕动的耍赖行为来看,顾屿一度怀疑自己养的的确不是兔子。
沈烬哼哼唧唧的,气得拿脸蹭他肩膀,却没一会儿就疲倦不已,先睡了过去。
卧室泛着一层隐秘又诱人的蛋糕香味儿,顾屿渐渐捂热了沈烬小腿,却仍不放心,不自觉便盯着沈烬细细端详,一下想蹭他脸颊,一下又想亲他饱满的唇瓣,总是迟迟没什么睡意。
月色寒凉,他悄悄抵着沈烬额头,伸手想将沈烬抱得更近一点,枕边的手机屏幕却忽然亮起,弄得他本能地移开手覆盖机身,免得沈烬被光线惊扰。
但短短一瞬,他还是看清了屏幕上是父亲的短信。
月光伴随他沉默着,直到确认沈烬睡得已经足够沉,他才默然划开手机,借着最低亮度审视屏幕。
都说儿子成年之际,父子之间多半会有一场战争——看起来,顾父已经在这场战争里做出了自己最大限度的服软。
他说:【如果他还在世的话,一定不希望我这样对我们的孩子】
【钱我还是打给你了,自己查收一下,好歹把大学读完】
【这件事到此为止,我说过,爸只要你回来跟爸认个错好好过年就行】
【至于那个omega怎么样,我不再做任何要求,反正你们身份悬殊,迟早会分手,他和我也不会有什么关联】
顾屿安静翻看短信列表,问:【身份悬殊?难道顾董有什么皇室血脉忘了告诉我需要继承?】
即便夜深,父亲的回复还是来得很快:【你一个从小温室里长大的小孩,很多事还不明白】
【以知是我和你姑妈看着长大的,他从小就听话,只是犯了点小错,那个沈烬就揪着不放毁人前程,你还不明白他的目的?】
【这样的omega我每天能碰到几十个,不然你以为大学校门口停的豪车都是接谁的?】
看起来,父亲很相信自己的判断:【他选你,只不过觉得你是条更好更干净的捷径】。
他沉浸在自己的逻辑里,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们更喜欢宋家这样的世交。
顾屿早就看出来了,所以也没有太多和他聊下去的心思,只是回答:【大学门口停的豪车当然是开得起豪车的人来接自己儿子女儿的,难道顾董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喜欢开车去接别人,让孩子在一个父亲出轨冷暴力、母亲忧思早亡的大好温室里长大?】
可以想象,父亲又被他点炸了。
——中年人的教育一条接一条发过来,顾屿却没回一个多余的字,只说自己不花他的钱也不会饿死。
争辩到最后,父亲留下几句不容拒绝的教导,看来也已经不愿多说。
【公司最初创办的时候他也在,他有股份有分红,你也算合法继承】
【一切就当我没你这个儿子,他的钱我打给你了,你爱花不花】
【你只需要记住一点,少用钱在那种omega身上,免得以后后悔】。
顾屿想了想,也不是没道理。
于是他打开网银把刚才的钱转给沈烬,并学着附带了自愿赠予说明,而后顺手截图发给父亲:【给那种omega花钱?是这个意思吗?】
空气中像有硝烟,过了许久,父亲只回复了他两个字:【逆子】。
顾屿也觉得这两个字不算冤枉自己,于是他讪笑一声,不介意这次谈话再度不欢而散。
【嗯,顾董事说得对,合法继承嘛,我已经成年了,明年的钱也别忘了,否则我们就只能法庭见了】。
*
又过了一整日,直到除夕清晨,沈烬才注意到这笔转账。
对寻常学生来说,这笔数目不算小。
他莫名其妙地盯着自己屏幕上的通知,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趁我睡着,割我腰子拿去卖了?”
见他裹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睡眼朦胧像一朵懵逼的小蘑菇,顾屿忍不住伸进手去挠他怕痒的腰:“学长的腰不是还在吗?”
小兔子立刻受惊控制不了平衡,不倒翁似的倒下又挣扎起身,直至被拉进顾屿怀里才勉强稳下来,揉揉惺忪的眼睛问:“难道你爸来找你了?给我钱让我离开你?”
顾屿双手压着沈烬脸颊,很自信:“这点钱是不是不够拆散我们?”
可沈烬居然思考起来:“也分季节……比如春节打折我就还有好多游戏没买。”
顾屿表面冷静应对,其实气得快撅嘴了:“游戏重要还是我重要?”
沈烬仰头冲他笑:“当然是你重要,起码也算个平妻了。”
眼见顾屿气鼓鼓又要伸手挠人,沈烬赶紧趴他大腿上认怂:“我错了,我错了,我发誓不管别人给多少钱我也不会离开小草莓,除非小草莓始乱终弃不要我了——”
说着沈烬的声音逐渐弱下去,只剩自卑:“还得是打/胎绝/育清除标记大半夜赶我出门的那种始乱终弃,否则我还是要缠着你不放。”
顾屿却一眼识破,冷冰冰揪着兔子尾巴拍了一下:“别装。”
沈烬毛茸茸的脑袋动了动,咧开的嘴角差点没藏住:“行吧,骗你的。”
“只要你吵架语气稍微凶一点我就会离家出走,并且再也不要回来了。”
顾屿问:“多凶的语气算凶?”
沈烬声音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把我凶哭的语气就算凶。”
“学长这么爱哭,我是不是还得买个分贝测量仪?”顾屿答完这句,上扬的唇边只剩两个字:要命。
沈烬只顾着幸灾乐祸地笑,全然不觉此刻有阳光落在他脸上,如同水雾般融入他通透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就像一颗散发着淡淡奶香的粉色桃子。
omega的发情期快到了,这份甜蜜的柔软只有顾屿知道,他忍不住低头轻吻沈烬脸颊,问:“学长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不然还是别回去了?”
“今天白天没问题,吃点抑制剂就好了。”沈烬将潮呼呼的额头抵在顾屿肩膀,说,“我们吃完饭就走。”
顾屿拗不过他,转而帮他穿好衣服、伸手抱他起来、拉着他刷牙洗漱,又抱他去书房找抑制剂,能惯着的地方都惯着。
沈烬多少有点身为哥哥的羞耻,却忘记了拒绝这份娇纵,只是故作冷静地绷着发热变粉的脸蛋儿挂在顾屿身上,乖得要命地靠在他肩头:“你爸没找你什么麻烦吧?那笔钱我不能收,处理权应该在你。”
顾屿却抱稳他,一边担心待会儿发生什么意外,一边说:“那笔钱我不会花,它不是我的东西,也不是我爸的——倒是你待会可以问问真正的当事人,看看他怎么想。”
第79章
顾屿的言下之意,是回F区祭拜时问问已故的omega父亲的意思。
这让沈烬一阵心慌,竟然有种要去见男朋友家长的感觉。
对方看穿他,轻声问:“怎么,学长也会为这种事紧张?”
“我紧张?”沈烬干笑一声回答,“我温柔漂亮乖巧懂事谨遵O德随便哪个家长都挑不出毛病,有什么好紧张的?”
“没想到温柔漂亮乖巧懂事的意思是耍赖骂人打男朋友。”顾屿一点不给他留面子,说,“我看新华字典该更新了。”
沈烬恨不得在顾屿肩膀上咬一口,却为了有口早饭吃忍辱负重,只能乖乖趴在桌边,等顾屿拿吃的过来。
他看着晨光中顾屿的身影,不禁感叹:“我堂堂C大第一野王,不会被你惯成柔弱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娇O吧?”
“呵,少装。”顾屿把碟子放下,说,“学长下楼倒垃圾都要去旁边烧烤店蹦跶两圈,峨眉山的猴子都没你活泼好动,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艹。”沈烬感觉大事不妙,“他们几个卖我?”
此前顾屿曾让他暂时别碰烧烤店的“不健康食品”,他还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顾屿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刻就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烧烤店的兄弟也为了紫晶把你卖了。不过偶尔吃没关系,等病好了我再带学长去,想吃多少吃多少。”
沈烬怂成一团,边吃边说:“我知道错了……”
“都说没关系了。”顾屿微笑,“学长没跟以前一样开两瓶老白干,已经算为我的心脏着想了。”
一股无形的压迫力随之而来,沈烬耸拉着耳朵一边保证绝不再犯一边捱过这顿饭,总算和顾屿一起踏上了回F区的路程。
*
C市F区跟从前一样,仍旧是周边最发达热闹的区。
沈烬握紧兜里藏好的东西,从车窗里看着车子从家附近的街道驶过,却始终没有要司机开慢一点的意思。
只是一年多没回来,F区似乎又建好了两个新的商圈,新年临近的喜悦洋溢在每一条街道,此刻还算宁静的,恐怕只有城东的公共墓园。
顾屿的意思是在附近的商店简单买两样东西过去就好,沈烬却挑挑找找,说带过去的花得买紫色。
顾屿轻愣之余,也很好奇:“你从哪儿知道他喜欢紫色的?”
“嗷,我猜的。”沈烬埋着脑袋回答,“之前理衣柜发现了一双紫色的毛线手套,你的衣服堆里也就这个是亮色。”
手套的走线歪歪扭扭的,尺寸也已经偏小,但顾屿却单独将它收在盒子里,显然不是商店买来的东西。
顾屿看着沈烬认真得一动一动的后脑勺,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对方手腕:“学长怎么什么都知道?”
“废话,学长比你多读一年圣贤书。”沈烬抱起老板包好的花,另一只手牵住顾屿说,“走吧。”
F区的道路两侧依然飘散着熟悉的腊梅清香,临近中午,阳光暖得醉人,顾屿握紧沈烬的手,也不知道为什么聊起了从前不怎么与他人聊起的omega父亲。
他说:“他很喜欢紫色……他的中学校徽,我爸送他的第一束花,以及我的幸运色,都是紫色。”
“小时候他老给我买这个颜色的衣服,我不太喜欢,要不是踩上去会发光的鞋还不错,我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妥协。”
“只不过我有记忆的时间没过多少年,他就一直在生病,有时候吃东西反胃,有时候头晕流鼻血,也没查出什么结果来。”
“等有结果的时候……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
“他没什么亲戚还在,不过有几个中学同学经常来看他——有一次他们碰见我爸,互相都顾不上中年人的体面,一见面就在医院后门动手打起来了。”
“也只有那一次,他发烧口齿不清地和我说,想回学校,想回他的爸爸妈妈都还在世的时候。”
“我本来以为……不会太快。”
“可是他病得最严重的那段时间,医生连镇痛剂都不再给他开了……没有药能缓解他的病痛,所以医生只能两针葡萄糖打下去,告诉他这是最新的强效镇痛剂,他也会模糊地说一句,感觉好些了。”
“我陪着他,一口饭也吃不下,他大概是病得有点迷糊了,清醒的时候不知道去哪个病友家属那里弄来一包辣条,还说只要我乖乖吃饭,就给我辣条。”
“他忘了我已经十几岁了,以为我还是吃不到垃圾食品就闹着不吃饭的三岁小孩儿,我不敢看他,只记得自己埋头把饭全刨进了嘴里,也不知道后来辣条吃完没有。”
“他去世的前一天,我在医院后门那条小道又碰到了那个说自己有特效偏方的大叔,他说一个疗程见效,就两周,包治包好。”
“我站在那儿很久,脚下踩着纸.钱一样的枯枝落叶,隐约听到很远的地方在办丧事,有哭声,有唢呐声,像是要来把人接走。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害怕,于是我就给了大叔一千块钱,买了那帖药。”
“但事实上我很清楚……那只是掺了点草药根的寺.庙香灰而已。”
顾屿没头没尾地念叨了许多,也不知道是说给沈烬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直到感觉沈烬紧紧抓着自己的手,他才回过神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好歹也是读过几年书的小大人了,却心甘情愿被骗了一千块零花钱。”
“现在想想,是我太小太不懂事了,我不该总想着留住他。也许他选择早点了结也不算坏事,至少……没有痛苦太久。”
不用想,沈烬多半在哭。
顾屿看着远方天空,攥着沈烬微凉的手揣进了自己温暖的口袋里。
“我不太敢哭。”随后他说,“所以现在有学长替我哭也挺好的。”
沈烬低头扣紧他的手,轻声回答:“没有哭。”
“嗯。”顾屿惯着沈烬没有揭穿,只是牵着他往墓园深处走,“快到了。”
墓园的路并不复杂,两人穿过几排阶梯,很快来到了那座墓前。
周围的常青树经年累月地沉默着,繁茂枝叶在风中悄悄作响,像不忍打断来祭拜的人说的话。
沈烬抬眸看去,眼前墓碑上有一张照片,镶嵌边缘处早已泛起淡淡一层黄色,却难掩墓碑主人眉眼中的温柔笑意。
顾屿和眼前的人很像,只是对方的睫毛更长,眼神也更为深邃忧郁。
七年过去了,或许连顾屿自己都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但沈烬却察觉顾屿在第一眼望向墓碑时就睫毛微颤,眼眶逐渐发红。
风卷云舒,顾屿不自觉握住身旁人的手,咽了咽酸涩的喉咙。
他上一次来墓园,似乎还是在高考前夕。
亲朋好友都对他的成绩很放心,他又不爱主动说话,因此找不到一个可以和自己商量此等人生大事的人,所以只好跑来墓前,坐在一旁独自写试卷。
那时他和父亲关系冷漠,一直认为自己被沈烬戏弄和抛弃在大雨里,也不愿意和朋友交流太多——他只能靠在冰冷墓碑上,不得不接受自己又重新孤身一人的事实。
六月的夜幕姗姗来迟,他躲在与世隔绝的墓碑旁写完了最后一张数学试卷,半天才揉揉发红的眼睛,对拂面而过的风说:你要是还在就好了。
——你要是还活着,我就不会变成流落街头没人管没人要的小乞丐。
可风却只是吹过,从未为他停留,也从未给过他回答。
*
“顾屿……”
沈烬的声音小心翼翼,迟了一会儿才唤回了顾屿的思绪。
顾屿赶紧眨眨眼回过神,安慰般搂了搂沈烬肩膀。
接着他弯腰将花放在碑前,说:“爸,今天正好除夕,我带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回来见你。”
见沈烬真跟见家长似的忽然有点紧张,顾屿稍微平复呼吸,继续道:“我以前过来写作业的时候经常跟你提起他的,沈烬,就是那个老被我欺负的笨学长。”
“……说什么呢。”沈烬一时面子上挂不住,不由拿手肘捅捅他,“你欺负我?是非要把脸砸在我拳头上那种欺负吗?”
顾屿挑衅地朝沈烬抬了抬眉毛:“对啊,把学长的拳头都欺负红了。”
接着他双手压了压沈烬肩膀,朝墓碑上的人玩笑道:“满不满意?不满意也没得商量,主要是我打不过他。”
“我,我什么时候打过你?”沈烬明显心虚起来,低头嘀咕道,“叔叔千万别听他乱说,其实我是个性格很温柔文静的omega……”
顾屿的眼神充满了故意为之的惊讶和质疑,沈烬却顾不上这些,只是摁住顾屿想过来摸他脑袋的手,着急地继续说:“总之叔叔你放心,我保证以后饭我做,地我扫,衣服我洗,家务全包,有钱交钱,顾屿跟了我,绝对不吃一点苦、不受一点委屈。”
顾屿含着眼底泪光,忍不住笑起来:“学长就这么急着当保姆?”
可沈烬却认真点头,不跟顾屿开玩笑:“我早就说过我什么都会,只要你别老嫌我做饭不好吃就行。”
接着他蹲下来拿手扫扫碑前,又捡起那些落叶,自言自语般说:“顾屿这家伙在外收拾得挺帅,房间却乱糟糟的,所以我猜您一定和他相反,是个很爱整洁的人。”
墓园有人定期打扫,但秋冬也免不了掉些枯败的枝叶,平添几分杂乱。
沈烬想将墓前收拾干净,却不觉再度眼眶潮湿,视野也变得模糊起来。
或许,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明白顾屿为什么总是对他的健康状况担心过头,也是他第一次知道,于顾屿而言他的存在究竟意味着什么。
黄土苍山皆静默,沈烬红着眼凝望那墓碑,忍不住在心里说,对不起。
——您可怜的孩子一个人留在世上,本来,我可以更早告诉他我爱他,可以更早陪在他身边,不让他总是倔得独自憋回眼泪,总是沉默着孤身一人。
树影摇曳着,有风轻轻拂过沈烬耳畔,温柔如同低述着经年的嘱托。
他起身咬紧牙关,正欲抓住顾屿的手说些什么,对方却忽然蹙起眉毛,望着他身后的方向顿住了眼神。
沈烬回头去看,目光中有个中年男人正朝这边走来,却在离墓碑几米远的地方停住脚步不再靠近,而是问:“什么人你都带来这里见他?”
从眉宇之间的相似度来看,那显然是顾屿的父亲。
沈烬一怔,本能地挡在顾屿面前,顾屿却和父亲一样淡然得没有一丝惊讶,只是回答对方:“顾董事要是忘了的话,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他的遗愿里说过不愿意见的人究竟是谁?”
第80章
眼前的中年男人站在几米外的地方,难得没有因为被揭穿而恼羞成怒。
墓园的风苍凉,他没有靠近墓碑,也没有回答顾屿,而是看了看沈烬,问:“你就是那个沈烬吧?”
沈烬点头,仍然保持着对长辈的礼貌:“叔叔好。”
顾父凝视他两秒,越过顾屿刚才的质问,执着于质疑沈烬:“你觉得自己是什么身份和立场,有资格来这里看我的妻子?”
顾屿立刻皱眉想上前,沈烬却压住他手腕,回答顾屿父亲:“我和顾屿至少也是七年交情的拜把子兄弟,您觉得大侄子我够资格来看陆叔叔了吗?”
顾父嘴角下沉,微眯起眼睛打量面前令他意外的年轻人。
“兄弟?”他的额头微微浮起青筋,淡然戳人痛处,“很好,只要还有我这个当爸的在,你这辈子都别想着他能娶你进门。”
沈烬同样凝望着顾父,目光里的沉着和世故让人看不出来他其实比顾父年轻二十多岁。
他像比顾屿年长十几岁的成熟老男人似的,不畏惧和小男朋友的长辈交涉,更不觉得这算什么痛处:“没关系,我可以娶他进我的门。”
顾父一时忍不住冷笑出声,本能地问:“你娶他进门?让他将来跟着你月薪几千租房吃泡面吗?”
他一如往常坚持己见,带着自己的答案问沈烬:“你知道他的一套衣服很可能值你父母一年工资吗,你们之间的热情又能有多长久?”
“那……我尽量?”沈烬愁眉紧锁,听起来挺认真的,“我会坚持多喜欢他几年再抛弃他,绝不会因为他娇气败家不肯孝敬我父母就嫌弃他的。”
“……”顾父大概从未遇到过敢这样跟他胡搅蛮缠的人,不惜当面撕破脸皮直言,“……你抛弃我儿子?你也不看看自己有哪一点配得上他——即便你们能顺利读完大学结婚,将来也是他不要你才对。”
顾屿气急要上前,沈烬却拉住他,侧过脑袋抬头问:“离婚?那你财产是不是还得分我一半?”
顾屿被拽回两步,只好先点了点头:“是。都给你。”
既然顾父早就认定了沈烬看上顾屿的家境,沈烬也不介意惦记得更多:“顾叔叔的财产你继承吗?”
或许是这话太过坦然,顾父肉眼可见地腮帮发紧,顾屿则停顿半秒,摇了摇头。
沈烬轻叹一声,看起来很遗憾:“哦……也行,还看上你是独子呢,我亏点就亏点吧。”
“你……”顾父捏紧手中花束,头一次在一个年轻小辈面前说不出什么顺心的话。
硬生生沉默许久后,他才再次开口评价:“你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沈烬笑了笑,回答:“医科大说下学期要开除宋以知的时候,叔叔就应该知道我不是省油的灯了。”
“比我想象中厉害。”顾父牵起布着几道皱纹的嘴角,不再与他多言,只是笑容没什么温度,“但你最好记得,顾屿是我的儿子。儿子和爹只会越来越像,他现在对你,不过就像我读书时对他姆爸一样,总有一天会变的。”
这话说出口,无异于自毁式攻击。
言下之意,alpha天性如此,更何况血脉相继,顾屿不会是什么例外——年少时再情深意重,也没人敢保证最终会有一个好结局。
正如顾父自己第一次越界——那时他的确没什么主观出轨意愿,他只是出差应酬太累,一群人回到酒店时醉意朦胧,同行的人里有个omega进了他的房,带着香甜的信息素往他身上倒,他便顺势搂了那纤细的腰,纵容对方跟自己缠绵亲吻,仅此而已。
最终他还是忍住了最原始的冲动,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做出更实质性的举动,可他的陆哥却始终无法接受,更不肯原谅。
对他们这帮alpha厂二代来说稀松平常甚至足够守男德的一件小事,到头来却成了一堵无形的墙,厚厚地隔开了他们。
后来,日子越过越偏激,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就已经无法再回头了。
如今面对自己已经成年的儿子,他也毫不怀疑对方终将与他相同。
他清楚自己的孩子有多聪明冷静,可以想象,顾屿将来从商不会比他差。
可是在生意场上,洁身自好的alpha向来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所有人都听闻过,却没什么人真正见过。
连顾屿都握紧了手心,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立场去反驳父亲的话。
或许对那些天真的omega来说,想要一个和alpha的好结局,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而他天生是父亲的儿子,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干净。
不远处的墓碑竖立风中,父子俩相继沉默下来,唯独沈烬拧了拧眉,开口道:“你们alpha能不能别都这么自恋?”
顾屿回过神,沈烬忍不住拍了他胸口一下,语气有些不服:“就你们alpha能耐,会婚内乱来?一副将来肯定是顾屿背叛我的样子,挺奇怪。”
“……”顾屿有点懵,“学长的意思是……?”
可以想象,如果这里不是墓园,沈烬早就烦躁又嚣张地点上了烟。
他松了手:“我的意思是,我始乱终弃的概率比你大多了,要不是我嫌谈恋爱带人上分太麻烦,你没来C大之前我就开始选人了。”
知道沈烬只是故意这么说,顾屿没作太多疑问,只不过小狼崽藏起来的尾巴还是跟快垂下来似的,沈烬暂且按捺没有安慰,而是继续对顾屿父亲道:“叔叔应该放心,但凡是周一到周五出的问题,我们都可以去民政局离婚,不是什么大事儿。”
顾父大约没想到沈烬是这样的个性,他默默攥紧手中紫色的花束,也不知道是在嘲讽沈烬,还是嘲讽自己和墓碑那头的人。
他说:“你挺天真,别到时候缠着我儿子不放。”
“不是我天真。”沈烬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回答,“是陆叔叔太过爱您。”
任谁来看,顾屿的omega父亲都可以离婚拿了钱和股份走人,日子怎么过都不会差。
但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竹马相随的纯真热烈割舍起来比剜肉削骨还痛——明明前一日将过去都回忆了个遍,下定决心就此断绝,后一日却又辗转反侧,一个字都舍不得提及。
反反复复,病入膏肓,无药可医,哪怕已经腐朽散发恶臭,都还念着……也许是能死灰复燃的。
年少相识的爱意,莫不是如此。
顾父微微发愣,已见老态的喉头颤了颤。
透过顾屿与他无比相似的眉眼,也与他的爱人相同的脸型鼻梁轮廓,他仿佛又看到了某个黄昏,某个夕阳下的火车站。
那时他和他的陆哥在外念大学,两人国庆假期前闹了点小别扭,他在陆哥面前也没什么人前冷静霸道的样子,第二天就幼稚得留了条短信,一个人去火车站,气鼓鼓要回C市过国庆。
2000年左右那会儿,火车站还是鱼龙混杂的样子。
他19岁,没什么坐火车的经验,前脚才刚进站,后脚就被偷了手机钱包,不管是求助还是报警都被敷衍,以至于待在人多燥热的站里,没位置坐不说,还从早上饿到下午,几乎两眼昏花。
九月末的南方,夏秋交际的气温甚至不亚于七八月,他恨自己没把值钱的手表戴出来,只能盘算着徒步两小时走回大学。
可是路上越想越气,他又反复折返几次在火车站附近徘徊,不想回去见他的陆哥。
直至黄昏,他才在广场边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似乎在焦急寻找什么,连汗水汗湿了整个白衬衫前襟也没察觉。
他微微一愣,正不知所措,对方便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生怕他跑了似的穿过人群,匆忙奔到他身前:“电话怎么无法接听?”
他羞于启齿,对方则打开手里的矿泉水递给他,说:“我就知道你是手机钱包都被偷了,对吗,顾小公主?”
“……出,出门外在的,不准叫我小公主。”身为alpha的他嗫嚅两声,把水塞回对方手里,“我不喝你的水,你买给那个学生会长喝好了。”
但说完这句话他就心虚了,平时陆哥虽然温柔软糯,但不代表对方什么事都能迁就他。
他低头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但这一次,对方再容易害羞,也在大庭广众之下踮脚搂搂他,说:“好啦,哥哥错了,我和会长真的只是谈公事——我猜到你是手机被偷了,所以马上跑出来找你,看在这个份上原谅哥哥好不好?”
虽是同龄人,但对方常常温柔地自称哥哥,像小动物扑腾似的,说不能输给他。
他一字一句听着,心里逐渐溢满了愧疚和甜蜜。
“唔。”为了不表现出来,他抬手挡了挡自己动不动就爱发红的耳朵,说,“对不起,我也算有一点小错。”
说完他强调:“真的真的很小,用显微镜才能看出来那种。”
对方被他逗笑,拿出两支藿香正气液给他,连训斥都是温柔虚弱的:“从小一点苦没吃过,要回去也该去机场,坐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你受得了?”
“我……我想省点钱给你买上次那个手表……”他想想被偷的钱包,委屈的情绪又涌上来了,对方听完忍不住轻轻打了打他肩膀:“你怎么闹别扭还想着买这个?我不需要那么贵的表。”
他却嘀嘀咕咕的,说:“你已经不喜欢那块表了?那是不是也已经不喜欢我了?你上次还说特别喜欢那块表,那你肯定是也不喜欢我了……”
对方哭笑不得,他则严肃又倔强地拉住对方上车:“哼,现在就去买。我就算饿死,你也要把表绑在手上,记得逢人就用力哭着说是死去的男朋友送的。”
远处霞光灿烂,映得对方的笑声难得肆无忌惮。
那个黄昏,他曾又累又热又饿,迷茫得像经历了人生中第一场浩劫,但他年少的恋人却永远会穿过人潮朝他跑来,无论如何也要走到他身边。
无数次,他奔向他,如同许多小说或是电影里那样,只要相爱就不会错过,哪怕千山万水阻隔,他们也会重逢。
可惜现实远没有如此美好,人和人走散那一刻总是稀松平常、毫无察觉,一朝想回头时,才会发现早已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墓园里起风了,顾父的声音难得很轻:“2011年10月,从我大学母校回C市的绿皮火车就停运绝迹了。”
顾屿静静听着,问:“顾董事是想说他去火车站找你的故事吗?”
顾父回过神后略一皱眉:“……你一个小孩,从哪儿知道的?”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林阿姨或者欧阳叔叔告诉你的吧。”
那是他和陆霖中学时关系最好的两个同学,没记错的话,此前两人常去医院陪伴对方。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反倒问他:“那顾董事就不好奇故事的下半段吗?”
顾父眸光凝滞,问:“下半段?”
顾屿回答:“也是林阿姨告诉我的——他那个身体,太阳底下多晒几十分钟都会中暑不舒服,却没让你看出来。”
在父亲的微微错愕中,顾屿继续转述着在医院走廊外听到的故事。
事实上,父亲不清楚的事似乎一直远不止这一件。
“大学毕业头两年你们在外打拼,可惜顾董事你酒量不好,每次酒桌上你早早不省人事之后,都是他跟那帮alpha喝了一轮又一轮,才换来只值一两万甚至几千块的签单。”
“他有了孩子的时候,工厂那边刚步入正轨就遇到资金问题,真出了什么事你所有心血都得白费,于是他几次找上欠你钱的那几个混账的门,几乎是用一尸两命威胁对方,对方才答应交出了欠款。”
“在外地上学,你一点也不适应那边的饮食,尤其是早饭总是食不下咽。当年百十公里内只有一间小店会做点正宗的C市小吃,他担心你不吃早饭对肠胃不好,所以每天早起一个多小时排队去买。”
“东西不多,几乎都给你了,他也就在骑车回来的路上对付两口,从来没养成什么好好吃饭的习惯。”
身为晚辈,顾屿本不想在姆爸墓前和自己的父亲说这些。
但北风凛冽,他的眼睛还是再度被吹得干涩:“你看,他只记得你娇贵,你是烟草厂副厂长家的大少爷,所以那些低声下气,应酬喝酒的事都是他来,但他却忘了自己的身体什么样,不然你认为,要他命的病灶为什么会生在肠胃?”
顾父微微张着嘴,眼神里头一次有了一丝慌乱。他说:“我不清楚……”
“你当然不清楚。”顾屿平静打断他,“顾董事,你说,林阿姨欧阳叔叔以及你的亲生儿子,为什么以前都不告诉你这些?”
北风在两人之间沉默,顾父不愿开口,顾屿便替他回答:“从前他不想让你知道是怕你担心,后来他不想让你知道……是觉得没什么意义了。”
说完这句话,顾屿便牵起沈烬的手打算离开:“其实……我也有不想让你知道的事。”
他说:“比如,姆爸不让你来见他,不是因为他恨你,而是他到留遗书那一刻还是舍不得了——他希望你放下,别再回头看他。”
两人越过顾父肩膀,顾父却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他怎么可能希望我放下他……?”
顾屿停住半秒脚步,却很快牵着沈烬离开,没有再回答。
风过无声,顾父没有回身看儿子,而是几步迎上那从未敢靠近的墓碑,恨不得挖开水泥和土堆去问墓里的人。
陆霖,你凭什么不恨我了?
你应该一直恨我,你在奈何桥上都应该回头等我——等我来找你,只为告诉我,你好歹还是恨我的。
“陆哥……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想起少年时,家里管得严,暑假他经常因为学习不能外出,林睿和欧阳两口子便常常强拉着陆霖窜到他家敲了门就跑,他的母亲也还在世,开了门气得问谁家的孩子这么顽皮——那时他在屋里笑,他们在楼梯拐角笑,就像他们仍然每天在一起玩闹。
十六岁的盛夏烈日倾城,灿烂如世界尽头。
那一年,懵懂的恋人,嬉闹的至交好友,尚且年轻健康的母亲,都还在他身边。
可惜年逾四十,他才如梦初醒,知道这一切他都已经失去,如今连薄薄户口本上唯一陪伴他的人,也被他推得越来越远,只愿叫他一声“顾董事”了。
或者说,他早已梦醒和麻木,只是永远固执己见不肯低头罢了。
他想求一个答案,墓碑却仍然沉默。
回答他的只有风,而风早已自由。
*
离开墓园,顾屿没有再提父亲的事,而是问:“你舅舅刚刚打电话是不是叫你回去看父母……?”
毕竟那是长辈,虽然对这件事顾屿极不情愿,但他还是想尊重沈烬的想法。
“嗯,我拒绝了,不看。”沈烬回过神笑了笑,“我怕他们为了自己的宝贝alpha把我拉去卖了换钱,我还想多活两年。”
停顿两秒,沈烬继续说:“不过我倒是希望你跟我回趟乡镇,去见一个长辈。”
顾屿点头答应下来,两人买了点纸钱香火走了40来分钟车程和10多分钟路,终于来到了一处乡间老屋背后的树林。
树林深处,有一座新修没两年的坟冢。
看得出来,那座墓修得不算太大,但好歹干净细致,顾屿看了看立碑人的名字,不由喃喃:“曾孙侄儿……沈烬?”
“嗯,是我曾祖父的弟弟,你直接叫他小曾祖父吧,我们从小就这么叫。”沈烬蹲下来扫了墓前枝叶,说,“本来我还以为立碑人刻我名字,我爸我叔他们那辈会有意见,没想到压根没人管这事儿。”
毕竟不是亲生祖父,下葬时一切从简,没人和沈烬计较什么,也是得知小曾祖父把仅有的一点财产都给了沈烬后,他们才背后说道了几句。
顾屿看着碑文叫了一声小曾祖父,随后乖乖蹲下来和沈烬一块撕纸钱,却忽然发觉立碑时间不太对劲:“小曾祖父……是在你高三暑假的时候去世的?”
“唔……对。”沈烬一边弯腰点纸钱,一边回答,“老头子无妻无子,但挺长寿,八九十岁了还在村里追着偷李子的小孩打,要是能再多活两年等到你来见他就好了。”
“不过前年暑假我刚好回来陪了他几十天,他走得也没什么痛苦,还算老天眷顾了。”
“嗯。”顾屿抿了抿嘴唇,“以后我们可以年年回来。”
几句话本是闲聊,但顾屿却比沈烬想象中更聪明,他想了想,忽然问:“不过……学长其实是被扔到乡下的吧?不然肺病后遗症也不会这么严重。”
“嘶——”沈烬咂舌,“哪壶不开提哪壶?”
见顾屿默默低头、眉毛眼睛都皱在一起继续撕纸钱,沈烬赶紧挽救:“没事儿,乡下多好啊,曾祖父带我去了几趟镇上的诊所,还开了不少药,比留在城里睡沙发好多了。”
可这话似乎也没什么安慰效果,顾屿眼睛都快气红了,沈烬想逗他又不敢太过分,只好拍拍他:“哎哟,看看这是谁家的小媳妇这么爱哭?要不我现在就娶你过门算了。”
出乎意料的是,顾屿居然没有为了“alpha的尊严”拒绝,而是认真回答:“好啊,我们已经见过彼此高堂长辈,天地就在这儿,你现在就可以和我对拜娶我回家。”
林中微风徐徐,沈烬张嘴愣愣看他,眸中光芒难免也多了几分重量:“你认真的吗,顾屿?”
顾屿起身看着沈烬,回答:“我很认真。”
独特的草木香气裹着北风轻抚在两人脸上,顾屿用手背蹭了蹭沈烬脸上灰尘,声音低沉温柔:“从此你是一家户主,我们的家里有你,有我,没有其他任何人,好不好?”
见顾屿如此郑重,沈烬反倒一阵慌乱,没法坦然接受。
他只想岔开话题,便问了句更八字没一撇的事:“孩,孩子也不要?”
“嗯,孩子也不要。”顾屿拉住他冰凉的手,轻声回答道,“除非它能不麻烦你,自己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
看来顾屿是真打算对他负责一辈子,沈烬却怂成一团抽回手揣进口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根筋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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