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尧终于找着机会可以离家出走了。
今年过年聂晓一家要去海南度假,冯尧开始闹了,对着他妈妈:“我们也去!冬天在海南多好啊,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
冯妈妈冷水当头一浇:“今年得回家看你爷爷和大伯。”
“什么时候看不是看啊!”冯尧不饶,“开个车几个小时就能到的地方!中秋回去不行,清明节还要回去给奶奶扫墓顺便不看了吗,端午节还不是可以回去?”
冯尧开始抱着他妈妈撒娇:“妈妈~一家人去海南多好啊,以后等我考上大学有朋友了我就跟朋友去了,要是有女朋友我就得和女朋友去了,结婚生子以后,这种一家三口的独有氛围可就没了,你得珍惜,时间过得老快,你孩子长得也老快了。”
冯妈妈对他的撒娇免疫,不留情面:“你先考上大学再说吧!今年你大伯刚好55大寿,不回去不行。”
“55过个什么大寿!”
“冯尧!”
“做什么!”
“再胡闹就把你一个人关家里!”
“你忍心?那可是过年…”冯尧带着哭腔,“过年哦…留我一人…孤独可怜没人爱…”
“你自找的!”
冯尧难以置信,跑去找他爸,结果他爸就说了他一句:“再闹今年的压岁钱不给你了啊。”
“爸爸…”冯尧往后退一步,“你们…你们,”冲着房子大吼,“你们都不爱我了!”
然后他就离家出走了,就在大年三十那天。
冯妈妈真的把他一人丢在了家里,在车上对冯爸爸说:“再不惩罚惩罚教训教训,他要飞天了他!”
冯爸爸开着车叹口气:“该长大了,不然以后进社会得吃多大亏。”
冯妈妈拿手机想发个信息打个电话忍了忍,有点不放心:“不会出事儿吧?”
冯爸爸拍了拍她的手:“放心,你还不知道他嘛,他是不会饿着自己亏着自己的。”
冯尧确实不会饿着自己不会亏着自己。
他制定了计划,打算一个人去海南!他要给聂晓一个惊吓,让他只顾自己玩儿不带上他,本来和聂爸爸聂妈妈说说就能顺带的事,没良心。
可发现冬天去海南的机票难买酒店难定,还非常的贵,反而青岛机票相对便宜,酒店相当划算。
青岛的海是黄海,海南的海是南海,却都是吹着太平洋的海风。
于是他在大年三十他爸妈到了老家的档口,坐在了去青岛的飞机上。
不过一到青岛,冯尧就发现便宜的价格换来的是大冬天的寒冽,阳光?沙滩?海浪?全都有。
可都带着干燥冰冷的分子往他脑袋上刮。
他不能穿上他红底白花的印花衬衫站在海边踏浪,不能狂奔到海里去游去扑腾,不能把衣服脱了躺在沙滩上晒太阳。
他忘记了大海会因为不同的纬度在冬天的时候呈现出的不一样气息。
冯尧身穿厚厚的羽绒服站在海边,在大年三十这一天看了一场孤独的落日,吃了一顿孤独的海鲜火锅就躺在酒店里不出门了。
他把自己裹在被窝里像个婴儿,他想像一个婴儿那般无所顾忌地大闹,却只能闭着眼睛靠呼吸去平息这场荒唐的出走。
他发消息问聂晓:海南好玩儿吗?
聂晓回他:以前不是来过吗?
是的是的,小时候他爸爸妈妈带他去过,初中的时候和聂晓家也一起去过,他们在海口吃粉吃文昌鸡,然后去了三亚的海边撒欢儿。
可就是因为他记得那种人撒欢儿的点点滴滴,他才那么迫切想要把这些回忆再次变成现实。
冯尧发信息说:我说的是现在的三亚好玩儿吗?
聂晓发了个问号。
冯尧解释说:没有我好玩儿吗?
聂晓给他发了张照片,身穿白底绿树花纹的热带t恤衫,蓝色短裤,腰细腿长,皮肤健康富有光泽,和他爸爸妈妈站在蔚蓝的海边,风拂着头发轻扬,那年轻的笑容粲然。
这张照片还有一层意思——有他没他没有区别。
冯尧侧卧在床,盯着那张照片不自觉流下一滴眼泪。
他爸爸妈妈到现在也不给他打一个电话,大家齐刷刷都把他抛弃了。
他想象他爸爸妈妈和爷爷大伯小叔叔一起在那堂屋里头吃着一桌子丰盛的年夜饭。
嘻嘻哈哈地说今年茶园的收成,说他爸爸妈妈的工作生活,说冯时雨又长大了一岁,然后说到自己。
只轻飘飘一句:“那家伙不听话,让他自己在家里检讨,好知道世界不是围着他转的!”
他发现自己宛如一条金鱼,跳出鱼缸看见了自己,折腾得滑稽可笑。
自讨苦吃,冯尧此时如此想。
这个时候白芷给他发来一条消息,祝他新年快乐,并且愿望成真。
冯尧就像在黑漆漆的夜空中忽然看见了一点星光,从床上坐起来盯着这星光,问她:在哪儿呢?
结果白芷给他发一段全家在海岛玩耍的视频,说:“hawaii~”
那星光瞬间暗淡,在宇宙中爆炸了。
发消息过去:你们这些殖民的坏蛋!抢了人家的地盘还要在那上头撒野,还让人家跳舞给你们看,践踏人家的土地还不够还要践踏人家的尊严!
白芷一个脑残的表情发过来:哪儿跟哪儿啊你,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言论在这乱套。请问你是对这个社会的等级分化有什么怨言吗?
冯尧说:你们这些有钱人都是坏蛋!
他的离家出走就像是一滴雨,滴在了大海里,无声无息。
初三那天,他前脚到家他爸妈后脚进屋,问他:“检讨好自己没有?”
冯尧乖乖说:“好了…”
冯妈妈问:“检讨了哪些内容?”
冯尧在心里说:下次离家出走一定要计划周全,时间不能是过年,太寂寞了;地点一定要舒适,才能让自己逍遥自在,忘记自己还有个家;借口一定得是你们错了,才会牵挂我,才会在我回来的时候拥抱我向我道歉。
可是嘴上却不如心里诚实,眼珠子看向桌上散乱的书本,有几本书是从聂晓那边拿来的,他想看看聂晓平常都看些什么书,却每本只翻了两页就闲弃。
他开始对着他妈念他现在瞄到的内容:“鲁迅先生要是活在今天,大概会说:我们周围有很多权贵者,有腐食者,有玩世不恭者,有愤世嫉俗者,有犬儒者,有狂热者,有民粹主义者,有小尼姑的脑袋和尚摸得我就摸得者…”
冯妈妈当头一巴掌把他的胡说八道和心不在焉不好好回答的神态打了回去。
冯尧想:诶?莫名其妙打我?有机会再次离家出走了?
冯妈妈骂他:“你给我好好说话。”
冯尧反而变本加厉:“秦人不子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
“冯尧!”
冯尧唰地站起身开始说他即将离家出走的理由:“你们把我一个人抛在家里在爷爷家大吃大喝,大年三十一个电话都不给我打!不就是让我自生自灭吗?我在家里好好读书给你看看成果你还当头打我一巴掌!你是什么妈妈!你是全世界最坏的妈妈!”
冯妈妈没想到他检讨到最后是这个结果,霎时间没法儿应对。
毕竟确实大年三十忍着没给他打电话关心关心就是为了教训他,哪知道教训出来的是自己错处。
冯尧一见他妈妈有了些许的愧疚,来了劲:“我一个人在家里感受到的是什么?是被你们抛弃了!我不听话你可以打我可以骂我,没有像你们这样打人信心的,你们让我觉得我很坏很坏,就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怎么可能是这个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冯尧一看有戏啊,快速把眼泪装满了眼眶,“我…我就是一无是处还不听话,所以就不值得被爱了吗?妈妈生我下来生错了,所以不要我了吗?”
“胡说什么呢!”
“没有胡说,”来了来了,冯尧拳头一捏,眉目一睁,“我要离家出走!”
说完跑下楼,听身后他妈妈喊他名字,眼泪被弯弯的笑眼包在里头,抿着的嘴角是为了藏住他此时此刻激动不已的喜悦——哈哈!现在才是真正的离家出走!
冯爸爸听见声儿从书房出来问:“怎么了?”
“闹不完了还,”冯妈妈扶着额角,“居然说不赢他了,”突来了脾气,“你怎么教的儿子!跟你一个样!”
冯爸爸懵一脸:“说内容就说内容,说些没用的做什么?基因没你一半?那胡说八道的本事就是跟你学的。”
“跟我学的?你再说一遍?”
“有冯尧之前,你说这种胡说八道叫做生活的趣味~生了冯尧之后就说这是耍嘴皮没个正经,想以身作则却发现没什么用,然后就怪到我头上了?”
冯妈妈被儿子老公怼得没了话,直接拿起一家之主的架势:“去把你宝贝儿子找回来,我去弄一桌他喜欢的菜给他吃。”
冯爸爸穿了衣服裹了围巾出门,在街上溜达了一圈儿。
他哪是去找冯尧啊,他到小区外头的餐饮一条街上和一熟识的饭馆老板闲聊去了。
冯妈妈打了电话来问有没有找到,冯爸爸敷衍说:“没…没呢,找嘛,这不正找着呢嘛,放心,他丢不了,你当他是几岁小孩儿吗?”
挂了电话又和饭馆老板聊天,他们聊起现在的餐饮行业不好做,几十万进去亏大半,还不如炒股。
冯爸爸说:“诶~炒股也不行,a股都跌成什么样了…”
电话又响了,是老聂打来的,问他过年好,今年他爸爸身体还健康吗?说你们忙没时间带冯尧玩儿,闹着要来海南你们又不许,不然都带过来了,你们也是,客气什么。
冯爸爸爽朗一笑回说:“好着呢,都好,你们一家团聚他跑去凑什么热闹,他爷爷想他呢,哎…结果没处理好,闹离家出走了…”
挂了电话,继续和饭馆老板聊天。
饭馆老板说现在的行情太差,他的饭馆开不过今年了,回老家搞块地种果树算了。
冯爸爸说:“诶~果树投资回报太慢了,你看现在的果农都被那些中间商压榨成什么了…”
电话又响了,聂晓打来的,问冯尧找到了吗?离家出走会去哪儿?真的是因为不能来海南就离家出走了?
冯爸爸说:“哎…冯尧是被你叔叔宠坏了,多大了搞离家出走这一套,不过他做事情粗枝大叶你是知道的,没带手机没带钱包,能跑去哪儿?晚上饿了就会回家了,回家顺着他说两句就又好了,别担心了啊。”
挂了电话以后,饭馆老板冲他一笑,指着街对面:“你们家冯尧。”
冯爸爸拍了拍饭馆老板的肩膀:“哎,不养孩子不知道,有时候从他们身上看见了自己当年是有多荒谬。”
之后冲冯尧手一招,和饭馆老板说了再见。
等冯尧垂头丧气地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脏脸:“离家出走好玩儿吗?”
冯尧垂着个头:“不好玩儿,遇见个大爷推着车不看路,为了躲他跌了一跤。”
冯爸爸洋洋洒洒地笑了:“比我当年好,当年我差点摔河里去,你奶奶以为我想不通要自杀呢,回家以后抱着我哭了好久,说不该把我的作业本撕了。”
“嗯?”冯尧惊讶,“爸爸也离家出走过?”
“谁没离家出走过?最后都得回家,就像候鸟,”冯爸爸牵着他的手往家走,“回家要你妈妈拥抱你跟你道歉吗?”
“算了,”冯尧揉了揉自己受伤的脸,“我自己找罪受,为什么还要妈妈道歉啊。”
冯爸爸笑出他特有的怪声气,像个圣诞老公公:“吼吼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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