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宣从外面回来,刚踏进小院的门,就看到自家主子站在廊前檐下等自己。
“世子爷。”郭宣顾不得撑伞,三两步上前,左看右看问,“寒虓呢?”
苏洛屿没答,只睥了他一眼。
郭宣忙改口:“瞧我这记性,阿城,是阿城。”
苏洛屿道:“本就元气大伤,又爱胡思乱想,劳心费神,哪里折腾得起,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郭宣点点头,问:“那世子爷不陪他吗?”
苏洛屿闻言笑笑,用看傻子的眼神上下打量一番郭宣,反问:“你还真入戏了?”
苏洛屿说这话的时候,眼角眉梢带着戏谑,不由让郭宣又看到起北境战场上,那个大敌当前面不改色,谈笑风生间运筹帷幄,设计斩敌马下的镇远军主帅。
或许是阡州离北境太远,又烟雨朦胧迷人眼,竟让郭宣一时间还真以为自家主子动了点真心,但事实上,阿城和那些北境养在笼中的白虎并无分别。
“说正事。”苏洛屿抬手接住檐间落雨,感受着深秋最后的凛冽寒意。
郭宣收了嬉皮笑脸,正色道:“方才徐文袁离开宸王府前,承诺要捐我镇远军白银万两,以作军费,说是感念北境将士戍边辛苦。”
苏洛屿挑了下眉,道:“这徐文袁还真是不老实,差点将命都丢在宸王府,还敢在临走前试探,感念北境将士戍边辛苦是假,想知道我镇远军手里还有多少军费才是真。”
“我也猜到了,所以直接拒绝了。”郭宣说着便忍不住肉疼道,“不过万两白银不少呢,要是给军师送去,那老头指定高兴。”
说罢,郭宣又连叹好几口气,想起自家主子离京前,连老王妃留给他娶媳妇的钱都充作镇远军军费了。
苏洛屿看郭宣那样,啧了声,道:“出息,明着要不到,你不会暗着来吗?”
郭宣疑惑:“可是我都已经让他全给慈幼局了,我们镇远军总不能从人家孤儿嘴里夺银子吧?我可听说阡州虽富,慈幼局的房子至今还漏雨呢。”
苏洛屿无奈扶额,道:“谁叫你去那缺德事了?我的意思是,让徐文袁除了出那一万两给慈幼局,还能让我们也得上一万两。”
郭宣抬眼看自家主子一眼,心道,自家主子果然没有最缺德一说,只有更缺德。
“可是,徐文袁又不是傻子,他怎么会多出一倍银子不自知?甚至都怀疑不到我们头上?”郭宣问。
苏洛屿问:“你觉得,现在谁能让徐文袁花大钱还一声不吭的?”
郭宣毫不犹豫:“罗家,而且罗彬的长子正好是个赌徒,经常背着他爹去找徐家要钱,慈幼局又恰好由他掌管。”郭宣说着恍然大悟,“难怪世子爷让我前两天去慈幼局暗访,原来早就料有今日。”
苏洛屿点到为止,甩甩手上雨水,道:“老法子,借罗家的手要钱,去做吧。”
郭宣领命,笑吟吟告退。
这日酉时末,阿城方悠悠转醒,因无梦境叨扰,气色好了稍许,用膳时也多用了些。
“看来阿城休息得不错,心情也舒畅不少。”苏洛屿拿起帕子,想替阿城擦嘴。
阿城先是不自觉地后仰躲开,随即好似才意识到自己在抗拒,又看了看苏洛屿停在空中不肯放下的手,心里一番小纠结,还是选择了妥协,又正回身子。
苏洛屿笑笑,用帕子仔细给阿城擦拭。
末了,苏洛屿道:“不过阿城心情再好,我现在怕是要打搅阿城的好兴致了。”
阿城疑惑:“是出什么大事了吗?”
苏洛屿轻轻叹气,道:“可不是吗,还是一桩我也无能为力的大事。”苏洛屿说着抬手让仆从去取。
连苏洛屿都无能为力的事吗?阿城闻言不由顿生忧虑。
很快,仆从将一个食盒呈上,阿城闻到那股熟悉的药味,不仅皱紧眉头,满脸写着抗拒。
苏洛屿笑笑,道:“看,还没喝道嘴里,就已经眉头紧蹙了,就算我也无能为力啊。”
原来无能为力是指这个,阿城心下松了口气,道:“药哪有不苦的,苦的自然不喜,但忍着喝下便是,这算什么大事?”
“阿城不喜欢,那就是大事。”
苏洛屿说着将食盒打开,里面除了有一碗药,还有一碟蜜饯,精致剔透。
“虽然苦是难以避免的,但也分很多种。喝一口药,吃一口蜜饯,会好很多。”
“来。”
苏洛屿拿了颗蜜饯递到阿城嘴边,阿城愣了下,直言:“这不是哄小孩子的法子吗,哪有这么大人还这般娇气的?”
苏洛屿摇摇头,温柔地循循善诱:“那阿城想吃吗?”
阿城闻着鼻间的香甜气息,点点头。
苏洛屿道:“既然想吃,那就张嘴,其他的不用多考虑。”
阿城依言吃下蜜饯,香甜随着咀嚼在嘴里荡漾开,苏洛屿这才舀了勺汤药喂。
就这样,一口蜜饯,一口汤药,再一口蜜饯,阿城喝完了平日里最讨厌的汤药,还真觉得没那么苦涩了。
“以后讨厌什么,想要什么,都告诉我,好吗?”苏洛屿好似被冷落般,看过来的眼神里透露着些伤心。
阿城见状,忙一口答应下来:“以后什么都不会瞒着你的,连瞥见府里哪只鸟雀好看,也告诉你。”
苏洛屿道:“好啊,那我问问,现在阿城在想什么呢?”
阿城直言:“在回想最近看到的那些鸟雀,比较他们哪个好看,然后告诉你。”
苏洛屿闻言不由莞尔,道:“再好看,也没有阿城好看,阿城好比最昳丽动人的鸟雀。”
阿城被夸,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看向天际,道:“鸟雀很可爱,但是我不喜欢像鸟雀一样。”
苏洛屿闻言来了兴致,问:“那阿城觉得自己应该像什么呢?”
阿城看着苏洛屿,眼睛亮亮的,道:“我想像鹰隼那样,锋利拔萃,盘旋九天。”
青鸾台的寒虓,哪个不是令人胆寒的鹰隼?
苏洛屿嘴上顺着应和了句:“那阿城便是鹰隼。”
但阿城却摇摇头,认真道:“我还不是,我现在的确只是被你保护起来的鸟雀。”
“但是仲默,我想成为鹰隼,不想被你保护。”
苏洛屿想了想,轻轻拍拍他手背安抚,道:“这几天一直让你待在府中,确实有些闷,等过两天我忙完,陪你一同看看阡州风物。”
“不是。”阿城反手握住苏洛屿的手,语气有些急切,“我的意思的是,不要让我躲在你的身后,而你自己独自面对前路的艰险,我想要帮你。”
这个念头并非朝夕间的一时兴起,而是在回宸王府的日子里,一直无所事事,清闲享乐的只有自己,而苏洛屿和郭宣总是忙里忙外,甚至有时候带伤回来。
他并不喜欢这样不对等的付出,更何况他亲眼目睹了苏洛屿与郭宣对自己的好,心里疑虑早消,已经决定和他们共进退。
苏洛屿闻言,本来想像之前那样打发阿城,但当正眼与阿城目光相接时,却没将拒绝的搪塞话说出口。
阿城的眼神实在是过于真挚纯粹,又过于执著坚持,那怕自己识人无数,也鲜少能见到。
苏洛屿定定看了会儿阿城,最后道:“我已经失去你一次,此事我再想想吧。”
阿城见苏洛屿终于松了点口,不由冲苏洛屿灿然一笑,道:“仲默,我一定会成功的,就算什么也回忆不起来,也能像以前一样助你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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