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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十七(四)

    “可是,总有人不会忘记初心的。”

    大楚自开国来, 每逢初雪后便会于乾极殿例行大祭,并举办瑞雪宴,以祈来年风调雨顺, 国祚绵长。

    届时百官云集, 四方使臣来朝, 是一年一度翘首以盼的盛宴。

    当然, 元景二十年的瑞雪宴,注定只会是帝都的一场噩梦。

    十月十七, 玄洞天道观普初道长奉旨入京,以备大祭。

    十月二十二, 本已请旨不归的江南道平南军节度使高轶抵京,百官愕然。

    次日, 金文焕便隐去行迹, 亲自带罗彬到镇远帅府拜访。

    讲真, 罗彬是真不愿踏入帅府, 总觉得苏洛屿待的地方格外邪门, 格外与自己犯冲,要不是形势所迫, 他恨不得待天涯海角去。

    不过等进到帅府, 罗彬却意外发现苏洛屿身边有位令人挪不开眼的男美人。

    那男美人一身深蓝袍服挺然而立, 昳丽独绝,美而不娘, 简直是绝品中的绝品。

    罗彬不由感慨,到底是帝都风水养人,比之阡州那些个庸脂俗粉强了千百倍, 也不知是帅府的哪位幕僚。

    不过……这男美人身段似乎有些眼熟。

    正当罗彬斗胆窥视时, 苏洛屿一道冷冽目光扫过来, 当即吓得罗彬直接一颤,匆忙收回目光。

    几乎是瞬间,罗彬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位男美人不就是之前阡州宸王府的那位城公子吗?

    三年前,城公子在徐府一战成名,罗彬本以为会是需要重点关注的隐患,但不料之后三年里,无论明面上,还是暗地里,这位城公子都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悄无声音,毫无波澜。

    没想到,今日在帅府又能得见。

    当然,罗彬并不知道,这位城公子并非真的悄无声息,而是苏洛屿设法让他看起来“悄无声息”罢了。

    实际上,在他到宸王府的三年间,已然成了苏洛屿手中一把见血封喉的利剑。

    尤其是在开拓中原至西戎的商道时,苏洛屿很多时候不好亲自出面,这位身份成迷、又能武善察的城公子皆能代行,且无一败绩。

    “五日后便是瑞雪宴,丞相此番冒险造访,倒是本王始料未及的。”

    面对金文焕,苏洛屿头都没抬,手中捏着枚白子对着残局轻敲,语气略有不耐。

    曲斯远坐在身后,借着珠帘遮拦,时刻注意着金文焕的神色变化。

    突然造访自然是出了什么大事,而且对丞相一党极为不利,否则金文焕也不会亲自冒险前来商榷。

    不过金文焕到底是只弄权二十余年的老狐狸,脸上并无半分忧色,神态从容自若,甚至还颇有兴致地同苏洛屿下起残局来,那怕苏洛屿语气明显不耐,也没表现出什么。

    “臣与王爷三年未叙,如今又值好事将近,自当造访,哪有什么危险不危险的?”

    金文焕捋了捋胡须,俯身在残局落下一子,有意还似无意地瞟了眼苏洛屿。

    苏洛屿却并没有打算给这位丞相大人面子,而是冷哼一声,直言:“如果我猜的不错,丞相已经知道自己好学生孟怀晋背叛你的事实了吧。”

    金文焕闻言微微一顿,但微不可查,且目中任旧含笑。

    但罗彬却是如遭雷殛,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苏洛屿,又看向自己老师

    ——但观金文焕的神情,显然是早就知晓。

    “人心叵测,放平心态就好。”

    金文焕倒是沉得住气,边等苏洛屿落子,边端起茶碗品了口,才道:“又或许,孟怀晋从一开始就不能算作是我的人,而是一枚布了很久的棋子。”

    苏洛屿看了眼棋局,胸有成竹地笑了下,却并不急着落子,转而问一旁曲斯远:“阿城,如果有人背叛了你,杀了你的至亲,你会怎么办?”

    堂内所有人的目光于是皆聚到角落的曲斯远身上,但他闻言神色并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漠地看着前方,也不言语,也不动作。

    所有人见状,皆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突然,曲斯远起身,不待人反应,腰间软剑刷地出鞘,身形一晃迅速到了罗彬身后。

    罗彬不及转头,便有滚烫的东西溅到他的脖颈上,低头一看衣袍,正是鲜血!

    一声闷响,之前随金文焕进府的近卫倒地,尸首两处。

    罗彬闻着扑鼻的浓厚血腥,极力忍住才不至于当场呕吐。

    “如果有人背叛了我,杀了我的至亲,我定当蛰伏以待,伺机报仇。”

    曲斯远掷地有声,随后收剑入鞘,回到苏洛屿身后,留下惊恐不已的看客。

    苏洛屿借错身的那一瞬,对曲斯远露出个满意的笑来,随即又恢复成了阴鸷冷厉的模样,对死去的近卫抬了抬下巴,道:“此亲卫乃是旁人安插在丞相府的细作,我怕留下后患,故而让自己人替丞相解决了,还望丞相海涵,不要责备我的人无礼。”

    当然,语气没有一丝替金文焕着想的关怀,更没有半分让曲斯远道歉的打算。

    金文焕看了眼死去的近卫,虽脸上神色无变,但额上已然冒出冷汗

    ——他并非不知晓这名亲卫是细作,但苏洛屿身在帅府,却能洞察丞相府中事,就不得不令人细思极恐了。

    “如果本王猜的不错,丞相今日前来,是想看看能否退出结盟吧?”

    苏洛屿起身,居高临下睥视金文焕,语气逼人。

    金文焕身形一顿,忙起身躬礼道:“王爷何出此言?臣在三年前与王爷结盟,一心为佐王爷成大事,而且也只相信王爷能成大事,怎会临阵脱逃?”

    苏洛屿冷笑一声:“如果真是如此,又怎会来本王府上试探?依本王看,你金文焕因为区区一个学生背叛,早就自乱了阵脚!”

    听到这里,金文焕终于肯直言:“臣并非是要做缩头乌龟,这点请王爷放心,但孟怀晋绝非一个普通学生那般简单。”

    “他在我身边整整二十余年,我不仅没有发现任何端倪,甚至万分信任,将一应重要事务交付于他,所以他对我的了解远胜旁人,致使今日成为不可小觑的威胁。”

    金文焕边说边不由叹息,眼里露出些许惋惜和愤怒:“想当初,我一度将他和罗彬视为我最得意的门生,悉心栽培,视同义子,不曾想竟是只咬人的豺狼!”

    “孟怀晋是冯太后的人。”

    苏洛屿言简意赅地给出结论,直接点出金文焕真正害怕的地方。

    金文焕抬袖擦了擦额上冷汗,心思百转,道:“冯太后身为后宫之人,却涉前朝政事,孟怀晋助纣为虐,不过是在自寻死路。”

    “但本王看丞相也是在自寻死路!”

    苏洛屿语气不屑,俯身将手中棋子落到棋盘,胜负立分。

    “丞相在朝多年,从最初高居丞相之位大权独揽,到后来与冯太后分庭抗礼,再到现在需要拉拢更多势力才能勉强维持微妙平衡,这足以说明攻守之势早就悄然改变,若是再不趁机主动出击,怕是和坐以待毙没有半分区别。”

    “更何况,”苏洛屿起身走到金文焕身边,犹如虎牢盘旋,不怒自威,“留着苏家血脉的皇族子弟何其之多,要找个傀儡实在过于简单,丞相凭什么觉得,你有信王这个妹夫,就有了和冯太后日后谈判的筹码呢?”

    “而且丞相也看到了,你的好学生对你了解颇多,本王又何尝不是呢?”

    一针见血,金文焕猛地抬头,刚好和看他的苏洛屿对视,顿时有种要被虎狼开膛破肚的恐惧。

    “金丞相,何必想这么多呢?”

    苏洛屿上前一步,抬手拍了拍金文焕肩膀,吓得他一把老骨头差点没站住,才道:“准备好该准备的一切,待本王登基,丞相便是最大的功臣,你我君臣两人齐心开创盛世伟业,如何?”

    金文焕当即俯跪下来,竟是对苏洛屿行了面君大礼,道:“臣必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罗彬见状也跟着跪下行大礼,心中忐忑久久不下,同时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后背衣袍已被冷汗尽湿。

    曲斯远冷漠地旁观着这一切,同时侧头望向苏洛屿,果不其然在他脸上看到了对眼前两人的厌恶。

    都是棋子罢了。

    曲斯远没多说什么,只待罗彬扶着金文焕告辞,才从苏洛屿身后走出来,感慨了句:“金文焕老了。”

    苏洛屿挥手让人将尸首处理,褪去方才锋利冷冽,并肩同曲斯远慢慢往后院走,道:“是啊,当年金文焕连中三元一举成名,一篇针砭时弊的策论更是引得读书人口口相传,谁也没能想到,他最后还是免不了被权力的漩涡吞噬,将济世救民的初心忘得一干二净。”

    那你的初心呢?

    曲斯远几乎是下意识想要问出这个问题,但他并不会真的开口问,因为他已经见过苏洛屿面具下的真实一面。

    在这座繁华的帝都,每个人都有两面,一面好看但虚伪,一面真实却丑陋。

    苏洛屿曾用虚伪的一面算计人心,那么他必然会因为真实的一面遭受反噬。

    “可是,总有人不会忘记初心的。”

    曲斯远顿足看向苏洛屿,难得绽出一个笑来,两颗小虎牙都露了头。

    苏洛屿一愣,心中不由怦然,也跟着笑了,道:“对,总有人不会忘记初心的。”

    他想,阿城果然还是信他的,他们三年的朝夕不可替代,他们依旧是最了解彼此的存在。

    纵使他有百般难言,但一转身,心上人永远就在眼前。

    然而实际上,曲斯远看向的,并非面前的苏洛屿,而是苏洛屿眼眸中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柿子:本王对你这个老登,也是了解颇多呢(微笑JPG+拔刀)

    金丞相:你不要过来啊!!!

    PS:大家可能觉得罗彬不那么聪明,但却能被金文焕重用多年,背后理由很简单哈,一是因为罗彬能力勉强够用,且还算忠诚;二是因为他碰到了柿子和孟怀晋等一众大佬,脑子不够使很正常哈。

    (罗彬: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脑子不好使?)

    第52章 十七(五)

    “三年了,我们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十月二十八, 飞雪纷乱,朔风凛冽,整个帝都银装素裹。

    但饶是天地寂静, 却掩盖不了皇宫的热闹半分, 天还未亮, 整个乾极殿便灯火如昼, 内侍宫女来往忙碌,严肃有序地准备着大祭和瑞雪宴。

    卯时, 百官开始陆续到达南华门,恭候多时的内侍将人引到偏殿, 以避雪暂憩。

    曲斯远作为苏洛屿近侍,亦随同前往, 半途却遇到一辆马车拦了去路。

    “回王爷, 是江南道平南军节度使高轶高大人。”

    马车外亲兵禀报, 语气略有犹豫。

    “他说, 想要见王爷一面。”

    苏洛屿闻言没说话, 抬眸望向前方,曲斯远会意, 让人挑开了车帘。

    只顷刻, 外面的风雪声便近了, 仿佛贴在耳侧。

    隔着纷扬白雪,曲斯远朝不远处看去, 再一次见到了高轶。

    高轶并未坐轿子马车,而是策马而行,且仅带了一名随从。

    或许是东南战事催人老, 高轶两鬓已然斑白, 但他脊背依然挺拔, 英朗的眉目间依稀可见当年的卓然风华。

    曲斯远不禁有些恍惚,毕竟他对高轶的印象,尚还停留在元景十六年。

    彼时他方入青鸾台,途径乾极殿时远远瞥见丹墀上的两抹翩然身影,何其意气风发。

    正是元景帝和高轶。

    “臣高轶拜见宸王。”

    高轶翻身下车,到马车前俯身做礼,但头却始终并未低下,甚至看向苏洛屿的目光中,毫不掩饰敌意。

    苏洛屿并不示意高轶起身,毫不客气发问:“高大人好不容易回京一趟,应该去清平宫抓紧时间叙旧才是,怎么有空来拦本王了?毕竟有的事,有的人,不过是浮华一梦,梦后抒怀,怀亦无用,终会散尽。”

    高轶皮笑肉不笑,自行直起身,意有所指道:“没办法,帝都多有贼子作乱,我高轶身为大楚臣子,怎能不问不顾?”

    苏洛屿捻捻手指,笑道:“我大楚四海太平,满朝忠臣,何来贼子?高大人可不要妄言,平白冤枉了仁德之士,寒了文武百官的心。”

    高轶闻言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天长笑一番,才摇头道:“好一个满朝忠臣啊,从你宸王嘴里说出这话来,你自己信吗?”

    “不得无礼!”亲兵出声喝止。

    高轶却丝毫不为所动,微微侧目瞪了一眼那亲兵,那亲兵直觉威压扑面而来,顿时寒意攀上脊背,强行按捺心中惧意才不至于失态。

    “是忠,还是奸,可不是仅凭一张嘴。”苏洛屿与高轶自若对视,一挑眉头,“高大人以为,是与不是?”

    高轶冷哼一声,翻身上马,驱马至帅府马车侧方,亲兵纷纷警戒起来。

    “臣今日斗胆拦下宸王,只为一言。”高轶居高俯视苏洛屿,掷地有声,“但凡误国殃民者,必然成为高某刀下亡魂,望宸王谨记!”

    苏洛屿理理袍袖,神色悠闲,道:“那就请高大人务必记住今日的话,来日万不可忘。”

    高轶冷哼一声,又越过苏洛屿看了眼曲斯远,意味不明,随即扬鞭策马而去。

    “王爷,高大人似乎有备而来,可要提前去告知丞相?”亲兵请示。

    苏洛屿摇摇头,道:“不必,高轶在东南再所向披靡,在帝都也不过是只孤立无援的平阳之虎。”

    亲兵应下,驾马车继续往皇宫而去。

    待到南华门,亲兵不得再入内,到指定地方等候,曲斯远留了个心眼,悄然跟随了方才那亲兵一段,发现他果然趁人不备给奉茶的内侍传了消息。

    曲斯远不用猜,也知道那内侍是冯太后宫中的人。

    “阿城心不在焉,在想什么?”苏洛屿将一杯热茶递给曲斯远,问道。

    曲斯远知道苏洛屿是在明知故问,便直言:“前些日子,王爷还笑金丞相身边有细作,但如今看来,王爷的镇远帅府可也轻松不到哪去啊。”

    说罢,还示意了一眼不远处装作无事的亲兵。

    苏洛屿抿唇一笑,道:“此等监视之举,绝不可能断绝,倒不如留个活路,做个传话的信鸽来使。”

    曲斯远回头看向苏洛屿,问:“那王爷就不怕玩火烧身?”

    苏洛屿定然看着眼前昳丽又狡黠的人,反问:“若是涅槃之火,为何不纵身一跃?”

    随着乾极殿内悠扬浑厚的钟声传来,百官宗室从南华门出发,共往乾极殿参加大祭和瑞雪宴。

    以曲斯远近侍的身份,显然不能再随苏洛屿更进一步,便留在南华门旁值庐等待。

    “阿城。”

    曲斯远正要踏入值庐门槛,身后传来去而复返的人的呼唤。

    “阿城!”

    曲斯远方回身,便落入一个熟悉而陌生的怀抱,冷香扑面笼住他整个人。

    旁边小吏对苏洛屿金屋藏娇一事或多或少知晓,识趣地避开到一边。

    “原谅我无法自控的越界。”

    苏洛屿紧紧抱住曲斯远,像是要将他揉入自己骨血,再次低声嘱咐昨夜的话。

    “若是我成,必然兑现一应誓言,若我不成,阿城可自行决定去留,不必顾及他人之语。”

    说罢,不待曲斯远回答,苏洛屿心下一狠,松开了他,转身同百官宗亲走进漫天风雪之中。

    远处,是隐隐约约的乾极殿,巍峨宏伟。

    远处,是明明灭灭的修罗场,前途未卜。

    曲斯远看着风雪中渐行渐远的身影,心里百般滋味杂陈,似被冰火两重天折磨。

    或许,阡州那个对苏洛屿掏心掏肺,坦诚相待的阿城并没有离去,但就如同阿城这个从头到尾都是假的身份,三年朝夕不过是苏洛屿编造的一场幻梦,一座牢笼,所以一旦梦醒,便是无尽深渊。

    更何况,他和苏洛屿之间隔着国恨家仇,隔着血淋淋的数条人命,纵然苏洛屿从未欺骗他,予他真心,他也断然不能因此放下。

    宿命早已让他万劫不复,但他情愿痛苦,也要完整的过去,完整的自己。

    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坚持。

    很快,百官宗亲消失在风雪之中,曲斯远借口有事回府,出了值庐。

    但他却并没有离开南华门,而是直接向宫内走去,临到皇宫侍卫面前,拿出寒虓的象牙腰牌示意,侍卫一惊,赶紧放行。

    宫墙之上,孟怀晋已经等候多时,看到曲斯远如约而来,含笑上前迎接。

    “十七果然守约。”孟怀晋抬手拍了拍曲斯远肩膀,不由感慨,“三年了,我们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曲斯远侧目看向曾经无比熟悉的皇宫,点头道:“师父放心,我们这次必能得偿所愿。”

    “但愿吧。”

    孟怀晋摇摇头,叹气道:“我尚不足十岁,便假意归于冯太后势力,忍辱负重,后又拜金文焕为老师,虚与委蛇,才做得今日这场局,一旦失败,功亏一篑。”

    “的确,我不希望败,毕竟若能计成,危害大楚江山太平的三股势力都将被诛灭,但世间所有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不到最后一刻,谁也算不到结果。”

    “不会的。”曲斯远语气坚定,“多行不义必自毙,师父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心血定然不会白费!”

    曲斯远说着掀袍跪下,抱拳起誓:“师父放心,徒儿定会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万死不辞!”

    孟怀晋这才松了口气,拉曲斯远起身,嘱咐道:“今日宫变凶险,十七务必小心。”

    曲斯远郑重点头,看了眼不远处来此处巡视的皇宫侍卫,不再久留,起身避开。

    毕竟,孟怀晋此时对外的身份依然是阡州通判知事,青鸾台寒虓十一位的身份鲜少有人知晓。

    乾极殿,随着号角震天,大祭正式拉开帷幕。

    因元景帝尚在清平宫养病,礼部商榷后,便由冯太后代为祭天。

    百官宗亲分列肃立于丹墀祭台下,各怀心思。

    曲斯远面带狰狞面具,一身劲装,以寒虓腰牌为令,带着青鸾台悄然行动,迅速在乾极殿附近布控。

    待布置完毕,曲斯远由乾极殿侧门入内,进到侧殿,静观其变,以待其时。

    “奏大乐!”

    随着普初道长持桃木天蓬尺上前,一声悠扬传开,庄严礼乐遂起,冯太后携百官宗亲做礼。

    金文焕作为百官之首,一身赤袍居于前端,身后侧便是难得入京参加瑞雪宴的高轶

    ——东夷倭寇近年屡屡犯境,东南战事常年无休,故而朝廷特许高轶自定每年的述职时间,并因高轶劳苦功高,特许其剑履上殿。

    不过,高轶一般会选择仲夏返京述职,极少在瑞雪宴时回京。

    当然,金文焕也知道,元景帝对高轶这般隆恩信任,并非完全是君臣关系。

    更知道,高轶此番突然回京,多半是听到了风吹草动,要回京护驾。

    想到这里,金文焕突然身形一顿,直觉不妙。

    不对,他们宫变只可能借瑞雪宴行事,以高轶的城府,不可能想不到这层。

    他应该找借口去清平宫护驾,而不是待在这里!

    金文焕下意识去看立于宗亲之首的苏洛屿,而对方却似乎早就料到什么,正含笑看着他。

    但与其说那是一个笑,不如说是虎狼看到猎物进入包围后,不再遮掩的昭昭杀意。

    来不及了!

    金文焕心下一沉。

    作者有话说:

    柿子:老——婆——你的狗师父在骗你,快跟我走!我们不要理他!!(嘶声力竭JPG)

    备注:整理一下寒虓成员,一共七位,从十一排到十七,十一位是老大孟怀晋,十三位是三哥,十七位是曲斯远,剩下的四位,有位死在苏洛屿手中(前面提过),剩下三位文中还未说明,作话暂时不做交代

    PS:上卷【恰金风】到此结束啦,明天开始下卷【玲珑骰】

    下卷:玲珑骰

    第53章 急雪(一)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

    祭台之上, 万众瞩目,冯太后代帝祭天,衣袍随风猎猎, 雍容尊华至极。

    这是一个历经两帝, 奇迹般把持朝政三十年余的传奇女性, 满朝文武已经完全将她与深闺相夫教子相分离, 而是将她当作一个纵横捭阖的真正政治家。

    在元景帝登基的二十四年里,帝都曾有过无数次的明争暗斗, 流血牺牲,但最大的胜利者永远都是冯太后。

    所以在很长的时间里, 没有人会质疑她的抉择和能力,没有人觉得她会败, 故而追随者甚广, 权势愈发滔天。

    直到, 今年剑南道平乱一事上, 宋拂突然通敌叛国, 宋氏全族随之入狱,一夜之间, 冯太后失去了这条左膀右臂。

    百官宗亲唏嘘之间, 不难猜出时局有变, 皆是隔岸观火,静待其变。

    至于暗流汹涌处, 各股势力则早已蓄势待发,只等契机出现。

    “皇天渺渺,厚土茫茫, 祛除灾祸, 佑我子民!”

    随着冯太后祈福完毕, 普初道长将准备好的符箓点燃。

    但变故却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普初道长刚点燃手中符箓,火星子只闪了一下,便熄灭了。

    冯太后皱起眉头来,普初道长便又点了一次,但还是燃不起来。

    而此时,天幕中的风雪恰好止息,不可能干扰到大祭。

    “禀太后,贫道有罪!”

    普初道长俯身跪下,声音发颤。

    冯太后瞥了眼普初道长,直觉不妙,自己将符箓拿过,但尝试了好几次,任旧点不燃。

    百官宗亲纷纷伸长脖子看祭台上的反常,不由开始窃窃私语。

    “肃静,大祭上交头接耳成何体统?”冯太后侧身出言训诫,自带威压。

    百官宗亲再次安静下来,但恰逢此番契机,显然已经不可能装作无事发生。

    冯太后也知道这点,便自行先问普初道长:“符箓遇火不燃,可是有所预兆?”

    普初道长又是一番请罪,支支吾吾。

    冯太后见他这般模样,便知其中有鬼,微不可查地笑了下,道:“普初道长但请直言,毕竟大祭关乎国本,容不得半点闪失。”

    普初道长这才道:“自大楚创立以来,遵循立法,方延两百余年,如今……如今牝鸡司晨,有违祖法,故而今日天不允祈,且来日必降灾祸!”

    百官宗亲闻言皆是一怔,敏锐地察觉到了潜伏在暗中的危险

    ——敢言牝鸡司晨,明显是将矛头公然对准冯太后,但普初道长主持大祭已经十余年,断不会为了几句真话自毁根基,招致杀身之祸。

    所以,这是一个信号,一个腥风血雨即将到来的信号。

    顿时,整个乾极殿内外草木皆兵,人心惶惶。

    冯太后倒是早有所料,神色立即变得悲怆无比,正身朝东跪拜下来,语气诚恳无比:“罪人冯氏自知有违祖法,奈何陛下多病,江山社稷为重,故而不得以垂帘听政,辅佐君王。”

    “罪人不求青天先祖原谅,但求万方降罪于我一人,而勿伤及大楚黎民苍生!”

    说罢,冯太后竟是当众摘下自己凤冠,脱簪谢罪。

    宗亲百官眼看危机化解,但却心中更为忐忑,只觉暗中蠢蠢欲动的一切就要爆发。

    “继续吧。”

    冯太后出声示意普初道长,但回应她的却是普初道长突然刺过来的匕首,简直猝不及防!

    “太后小心!”

    一旁钱薛眼疾手快,赶紧将冯太后推开,自己臂膀中了匕首,瞬间见血。

    “护驾!”

    随着冯太后一声令下,祭台下侍卫往祭台上来,普初道长趁机又扑向冯太后行刺,旁边连个道士也突然目露凶光,加入刺杀,丹墀瞬间乱成一片。

    祭台下,百官宗亲愕然,大为吃惊,很快混乱起来。

    “大胆普初,竟敢公然行刺!”

    高轶一把推开前面咋呼推搡的几个宗亲大臣,起身一跃上了祭台,拔剑朝普初道长冲过去。

    朝中无人不知,高轶乃是元景帝心腹,且不仅仅是心腹,他嘴上说是护驾冯太后,但搞不好是要趁乱谋私。

    果不其然,金文焕亲眼看到高轶趁乱踢开偷袭的侍卫,帮普初道长解决了致命一击。

    高轶这般,倒是帮金文焕一行人省了不少事。

    不过金文焕此刻已然背脊发凉,焦头烂额,因为他和台上的冯太后一样,都明白高轶此刻断然不该出现在乾极殿。

    毕竟最开始,冯太后是打算叫回高轶打压苏洛屿,自己也是猜测高轶会去清平宫护驾元景帝,所以特意派了兵部尚书方立明去解决。

    而现在,他已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苏洛屿和高轶才是盟友,又或者说,苏洛屿和元景帝才是盟友。

    所以,苏洛屿必然是知道了当年苏默之死的真相,只是他无法确定具体是什么时候。

    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苏洛屿这个十一岁伏杀宋侧妃报母仇的疯子,一定不会放过他和冯太后!

    “太后,微臣救驾来迟!”

    青鸾台指挥使何晰带人赶到,有人提了一口气,有人松了一口气。

    但一直被冯太后打压到尘埃里,狼狈不堪的信王却是忍不住笑了下。

    因为孟怀晋早就告诉他,这名何晰看似是冯太后的人,实则却是高轶挚友,是元景帝早年便安插在冯太后势力中的一枚棋子。

    很快,青鸾台的人果然和宫中侍卫缠打起来,冯太后吃惊地看着眼前乱况,拿过一旁侍卫的刀,直接捅死了遍地鳞伤的普初道长,眸中杀意滔天。

    “太后,青鸾台的人反了,我们当如何?”钱薛边护驾,边镇定问冯太后。

    冯太后冷哼一声,道:“不急,陛下确实有点东西,但他们或许可以小胜,但哀家永远不会输!”

    很快,丹墀上横尸遍地,血光冲天。

    丹墀下,百官宗亲见事态不对,俨然已是宫变,皆开始往外逃,各个慌乱不堪,有的鞋帽掉落,但根本无暇顾及。

    很多朝中老人甚至是恐惧得发抖,毕竟当年元景七年的腥风血雨,也是从一场宫变开始。

    “王爷快走啊!”

    金文焕拼命挤到信王身侧,要带信王离开。

    毕竟这可是他手中为数不多的筹码,这个时候要是一不留神没保护好,怕是要彻底断送了仕途,甚至性命。

    虽然信王确实无能懦弱,就好比现在一动不动,多半是被吓蒙了。

    “本王为何要走?”

    信王一反常态,侧身对金文焕露出一个笑来,直言:“冯太后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是报应,本王要看她败。”

    金文焕顿时一愣,诧异地看着信王,瞬间心思百转,试探问:“你投靠了宸王?”

    信王冷哼一声,摇头道:“他不过是个惯会杀人的疯子,本王投靠他做什么?”

    大部分人已然撤出了乾极殿,留下来的人寥寥,金文焕不好再多追问,拉住信王往外走,急道:“不管怎样,先赶紧离开,刀剑无眼!”

    信王却是直接甩开了金文焕的手,不屑道:“丞相要走就赶紧走,何必对本王假惺惺。”

    金文焕气不打一处出,指着信王道:“不管是谁,你都只会有凄惨的下场!罢了罢了,都是命啊!”

    说完,金文焕不再坚持,转身往乾极殿外赶,去和报信的罗彬会合。

    但金文焕方出乾极殿外门,一颗血淋淋的脑袋便被扔到了自己面前。

    正是前去报信的罗彬!

    “丞相大人何故逃窜?”

    苏洛屿持刀而立,目光冷冽,锟铻刀上的血猩红刺目。

    金文焕稳住心神,半眯了眼看向苏洛屿,问:“三年前你和我结盟,为的就是这一天吧?如果我没猜错,此事以后,阡州也会回到你们手中。”

    苏洛屿眉头一挑:“确实,不过连本王也没猜到,普初道长竟然是你的人,真是藏得好深。”

    金文焕冷哼一声,却道:“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三股势力的棋局中,其实还有第四方。”

    丹墀之上,冯太后虽衣袍凌乱,且护驾的皇宫侍从大半战死,却依然眉眼含笑,毫不显狼狈。

    而此时的高轶与何晰,也明显察觉到了不对

    ——冯太后一向行事谨慎,但从刺杀开始到现在,却始终只有这些守护祭台的侍从。

    “是不是在想,哀家手中那么多兵,怎么此番才这么点人护驾?”冯太后举起手中满是血的刀刃,隔空对准高轶心脏位置,心情颇好。

    高轶心中一沉,几乎是瞬间确定:“你把人派去清平宫了!”

    冯太后大笑一声,眼中露出几分疯癫和胸有成竹,道:“是啊,吾皇儿和哀家斗了这么些年,你们不会真的以为装病能骗到哀家吧?不过高轶啊高轶,你还真是痴情,万洺可是隐居的神医,你都能请他出山,用化名到宫中伺候。”

    “可惜了,你这一切注定白费,兵部尚书方立明,还有我的兵马,这个时候都已经到清平宫了。”

    “万洺再能耐,也没办法起死回生吧?”

    “你!他是你的亲儿子!”

    高轶怒不可遏,看着眼前蛇蝎心肠的冯太后,不顾一切地持刀冲上去。

    就在这时,一道如水白光闪过,一把软剑缠住高轶手中刀刃,携以巨大劲力,将这一劈化解。

    高轶猛地抬头,对上一张狰狞面具,顿时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是寒虓!

    帝都内竟然还有寒虓!

    作者有话说:

    柿子:我老婆呢,我那么大一个老婆呢?有人看到他吗?

    第54章 急雪(二)

    “成王败寇,自古如此。”

    别说高轶了, 连何晰这个青鸾台的指挥使,都吃了一惊。

    毕竟,如今被青鸾台记录在册的寒虓中, 只有化名前去阡州执行任务的寒虓十一位尚在人世。

    虽然, 那名寒虓精通缩骨易容之术, 擅长伪装, 但何晰十分明确,眼前的寒虓并不是他。

    “如你之前所言, 寒虓果然是个意料之内的隐患。”高轶被迫收回刀刃,与何晰并肩迎敌。

    何晰无奈道:“冯太后素来谨慎, 在三年前就亲自掌控寒虓,我虽是青鸾台指挥使, 但早已无权过问。”

    高轶半眯了眼, 看着眼前寒虓, 道:“如此看来, 存活于世的寒虓其实有两位。”

    何晰烦躁地暗骂一声, 提醒:“小心为上,如果我没猜错, 他应该就是之前生死不明的寒虓十七位, 乃是寒虓中武功最强最高的杀手。”

    听到这里, 高轶目光一寒,握紧了手中刀刃。

    寒虓十七位, 不就是三年前在阡州刺杀苏洛屿的那位吗?

    “我正愁找不到人呢!”

    高轶给了何晰一个眼神,同时怒吼一声,提刀便朝眼前寒虓冲上去, 衣袍猎猎作响, 气势凌冽逼人。

    曲斯远面对冲上来的高轶, 感觉不到多少威胁,因为他很清楚,他是大楚最好的杀手,除了苏洛屿和他难出其右,不会再有人比他强。

    当然,高轶乃是镇守东南的大将,曲斯远并不会杀他。

    趁着高轶与曲斯远缠斗,何晰见机行事,径直往冯太后身边杀过去。

    但曲斯远并不给他机会,抬脚勾起一根长矛踢过来,他便不得不退后,对付起旁边趁机冲过来的侍卫。

    钱薛站在冯太后身前护驾,镇定地关注着事态发展,时不时往殿门处眺望。

    而殿外的百官宗亲,因南华门早就关闭,只得躲在值庐外,挤作一团忐忑不安。

    不多时,南华门外传来马蹄声,百官宗亲本以为是有人来救,不料高墙外很快又是一片杀喊声。

    是北衙和南衙的兵马在交手。

    等杀喊声传入乾极殿,一直隐了身影的苏洛屿突然出现,持锟铻刀冲进殿内,刀刃隔空直指冯太后,左手上拿着一道圣旨,身后是今日当值的北衙军兵。

    “终于来了。”

    冯太后寒虓与丹墀下苏洛屿对视,冷笑一声。

    “哀家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哀家吗?躲在桌子后都不敢出来。”

    苏洛屿并不理会冯太后的讥笑,而是巍山般屹立于殿门口,将手中圣旨高举,掷地有声道:“冯太后擅权干政,毒害陛下,现本王奉旨讨罪,百官宗亲万当明辨,遵旨协助。”

    “违者,斩!”

    顿时,洪扬的声音响彻宫殿,裹挟的肃杀之意让人不寒而栗。

    百官宗亲无不被震慑,皆若惊弓之鸟。

    金文焕阖眼坐在值庐内,闻言亦是背脊发寒,身侧跟随多年的官员更是呼吸急促,急得来回踱步。

    “丞相,我们该怎么办?”一名官员斗胆上前讨问。

    金文焕:“事已至此,只能等了,若是你我天命不收,还有一丝生机。”

    那官员点头,犹豫一番后替大家又问:“为何,为何不见信王?”

    此言一出,身边的官员都望向了金文焕。

    毕竟他们都知道,信王是他们手中最大的筹码。

    金文焕闻言睁开眼,通过门缝看向外面的荒乱境况,第一次露出了几分茫然,过了会儿,才有气无力道:“人之愚钝,最不可救,我如此,信王亦如此。”

    周围官员还想再问什么,但值庐外传来了噪杂声和尖叫。

    “丞相,一定是宸王的人过来了!”官员急道。

    金文焕却并不慌乱,只是嗯了声,抬手摘了自己朝冠,露出满头白发纷乱。

    “成王败寇,自古如此。”

    金文焕低头抚摸着自己朝冠,长叹一气:“我已经在这个位置太久,也是时候离开了。”

    很快,值庐虚掩的门便被踹开,大理寺卿吕幅出现,朝金文焕施了一礼:

    “金丞相,京内外多名官员揭发你卖官鬻爵,结党贪墨,是故陛下派下官来押解,见谅。”

    “吕幅,你好大的胆子!你有什么权力押解丞相!”

    周围官员迅速围护金文焕。

    “下官也是奉旨办事,还望各位大人不要妨碍公务。”

    “你奉旨办事?陛下还在清平宫养病呢,你哪里得到的旨意?”

    “诸位要是不信,下官便将圣旨给……”

    “好了。”

    金文焕打断双方,看了眼吕幅,撑着靠椅负手艰难起身,道:“我跟你走。”

    吕家他是知道的,并不参与任何党争,只听命于元景帝,所以吕幅一出现,他便肯定元景帝之前是在装病。

    所以,当初看似是冯太后逼元景帝移驾别宫,离开帝都,离开权力中心,实则却是韬光养晦,早有谋算。

    “那就请吧。”吕幅让出路来。

    片刻,稍歇一时的风雪再次卷土重来,且势头猛烈,甚至一路直达清平别宫。

    作为大楚开国便开始修建的别宫,清平宫历经十世,琼楼玉阁,巧夺天工,曾有无数文人墨客竞相为之做赋。

    但眼下,整座宫殿却是遍地横尸,血流成河,充满了破坏和杀戮。

    正殿上,元景帝靠在椅背上,时不时握拳咳嗽,但目光如炬,异常清醒,同之前麒麟殿内的半死不活截然不同。

    座下,是侍奉在侧的万洺,还有随行的一众臣子。

    殿外,兵部尚书方立明还在指挥南衙精锐持续进攻,早就暗中护驾的青鸾台兵马正奋力厮杀。

    只是北衙兵力全部留在帝都行事,在猛烈进攻下,所带的青鸾台力量到底式微。

    局势不容乐观。

    君臣相对缄默,都在焦急中等待消息。

    “报陛下,叛臣宋拂携众来攻!”

    侍从来禀,殿内顿时惊恐不已,议论声此起彼伏,打破寂静。

    元景帝一皱眉头,抬手抓起旁边玉碗就砸在地上。

    砰的一声,一众臣子立马噤声,跪下请罪。

    万洺上前,提醒道:“陛下切勿动气,于病不利。”

    元景帝指了指跪了一地的臣子,冷哼反问:“你看他们那咋咋呼呼的德行,朕能不生气?”

    万洺微微一笑,低声道:“陛下,高大人说过,和傻子置气没必要。”

    元景帝闻言看了眼万洺,啧了声问:“他,真说过?”

    万洺道:“臣不敢妄言。”

    于是,一众臣子本还忐忑不安,怕这位阴晴不定的爷当即砍个脑袋玩玩,但不知道万太医和他说了什么,他仔细思考了下,还真眉目舒展,火气全消。

    果然还是万太医简在帝心啊。

    “报陛下,郭宣郭将军携黑骑往清平宫方向来了!”

    不多时,又有侍卫来报。

    包括元景帝在内,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郭宣怎么来了?”

    清平宫外,宋拂看着不远处来势汹汹的黑骑,简直不敢相信。

    “孟怀晋不是说,郭宣已经被他策反,不会来救驾吗?”

    方立明也是一头雾水,急问:“你们到底有几分把握?之前不是还说清平宫守卫松懈,结果我带人过来,先是有青鸾台的人拼死抵挡,现在怎么又有郭宣带黑骑来增援?”

    宋拂看出方立明眼中的怯意,怒目一瞪,怒道:“你方立明收下万两黄金的那一刻,就已经是太后的人,就已经没有了回头路,这个道理不用我多说吧!”

    方立明被呛,忙道:“我何时说过不尽心竭力了?”

    宋拂举刀指向逼近的郭宣,道:“那你我就当合力做成此事,不然你我的命,都将葬送在此!”

    说罢,方立明也明白已无退路,只得握紧手中刀刃,同宋拂一起迎战郭宣。

    “郭某奉旨讨贼,谁敢拦我!”

    随着一声厉喝,郭宣率黑骑杀来,气撼山河,势不可挡。

    宋拂和方立明持刀欲进,胯/下马匹皆惊得连连后退,身后士兵亦是惊慌不前。

    “帝都那边有消息了吗?”

    有郭宣携黑骑救驾,元景帝完全进入放松状态,连外面的打斗声都听得格外悦耳,边问旁边侍卫消息,边歪在椅背上喝万洺端上来的汤药。

    侍卫犹豫了下,才道:“陛下,宸王那边还没来人呢。”

    元景帝眉头又皱了起来,也不知是被汤药苦的,还是被这话气的。

    “还没信来?”元景帝抬手朝东一指,怒道,“朕把北衙的人马都留给他了,他还没把帝都拿下来?朕看他不用再统领镇远军了!”

    “得,真是朕的好大侄子!”

    一众臣子见状当即道:“陛下息怒!陛下龙体要紧!”

    元景帝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去去去,少给朕来这套,你们要是能把事都办好,不让朕操心,朕才真的能息怒!”

    一众臣子只得又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万洺。

    万洺无奈,只得上前劝说。

    不过元景帝这次却不听了,甚至将桌子一拍,边咳嗽边道:“谁……咳咳……谁来都不好使!让他也滚!一个半年都不回信的负心之人,朕再见他,非剥了他的皮!”

    众人闻言一咯噔,心里却哪能不明白,这位爷说的是谁。

    陛下至今未立后,后宫空置,不就是为了那位吗。

    不过看样子,等尘埃落地后,又有一出好戏看了。

    作者有话说:

    元景帝(疑惑):朕那大侄子呢?

    崎某(吃瓜):还在和他老婆打架嘞

    元景帝:!(生气气)

    高轶探头

    元景帝:朕没生气啊,谁说朕生气了?

    PS:元景帝和高轶是一对哈,前0后1,不要站反了哈●v●

    对了,可能有小可爱想问,三哥人呢?三哥马上就要出场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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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急雪(三)

    “王爷作恶多端,记性却不是很好。”

    随着乾极殿传来一声巨响, 百官宗亲不由忐忑地朝北方望去,但隔着茫茫飞雪,却什么也看不见。

    但越是看不到, 心中恐怖则越甚, 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真实情况如何, 所以他们无法判断事态走向, 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焦急中被动地等待。

    直到两刻钟后, 有女官扶着狼狈不堪的冯太后冲出风雪,身侧是浴血护送的数名侍卫。

    百官宗亲面面相觑, 各自猜测,太后一党的人见状, 则当即上前迎接, 纷纷表示担忧不已。

    对于凑上来的一众大臣宗亲, 冯太后自然是记得在危机发生之时, 他们跑得比谁都快

    ——但冯太后更知道, 这群人既是吸着她血步步青云的世家宗亲,同时也是她握在手中不可或缺的力量。

    所以, 她迅速收敛眼底的厌恶, 换上一贯的从容笑意, 道:“事发突然,尔等不必自责。”

    一众人皆是直呼谢太后仁慈。

    待冯太后于值庐内坐下, 女官服侍奉茶,众人推出陆伯侯赵珉上前。

    赵珉只得做了一礼,问:“敢问太后, 殿内情形如何?”

    冯太后呡了口茶, 不慌不急道:“贼子窃国罢了, 哀家早已料到,不时便可镇平,诸位不可担忧。”

    话音方落,值庐外便有名礼部官员被侍卫架回来,显然是想趁乱偷溜出去报信。

    冯太后身侧女官见状,示意侍卫一眼,侍卫领会,上前便道:“报太后,此人鬼鬼祟祟,欲行歹事,故而微臣缉拿示上!”

    冯太后瞥了眼这名礼部官员,佯装不忍,叹了口气:“哀家不好杀生,但在非常时刻容不得半点闪失,不然哀家可对不起陛下离京时的交代,杀了吧。”

    说罢,侍卫抽出刀来,那名礼部官员临死倒也不怕,大喊一声“牝鸡司晨,大楚危矣”,便坦然成为了刀下亡魂。

    只是,这名官员虽已丧命,然而死不瞑目,怒目圆瞪,一旁不少大臣宗亲吓得侧目。

    冯太后倒是无所畏惧,反而起身上前,亲手给这名官员合了眼。

    “传哀家命令,所有人不得离开值庐,违令者斩!”

    冯太后虽眉眼含笑,抬头看向众人的目光却是犀利非常,无人不被震慑。

    “是!”

    侍卫迅速领命控制住值庐内外。

    百官宗亲几家欢喜几家愁,但都只得暂时成为笼中鸟雀,隔着风雪朝北眺望。

    虽然,还是什么都窥探不到。

    又是一阵北风凛冽,漫天飞雪被吹得乱蹿,裹挟着寒冬独有的肃杀长驱直入,从火药炸开的乾极殿殿门缺口处涌入,扑向正浴血奋战、对峙已久的两方。

    靠近外侧的,是持刀拦门的苏洛屿,旁侧协战的高轶和何晰,以及青鸾台的人和数十北衙精兵。

    居于西北侧的,则是脸覆狰狞面具的曲斯远和十三,以及持长戟虎视的钱薛,还有后来赶到的一众持兵内侍。

    高轶吐了口血沫子,边阻击企图冲出来的内侍,边忍不住问何晰:“我说何指挥使,你那些不靠谱情报哪里来的?先是漏了足足两名寒虓,如今连钱薛都能带着一众内侍和我等厮杀?”

    何晰早就想喊爹骂娘了,闻言更是烦躁,一刀挑开偷袭的内侍,咬牙切齿道:“你问我,我去问谁?”

    高轶冷哼一声,道:“我看你是眼瞎,你身边那个孟怀晋问题那么大,都一直没发现。”

    何晰一愣,待反应过来,当即恍然大悟,连骂好几声,末了又问:“你如何得知?”

    高轶道:“仲默今早才告诉我的。”

    早上一出看似拦马车的闹剧,实则是高轶想要在冯太后人的监视下,让苏洛屿成功传递消息。

    那句“有的人,不过是浮华一梦,梦后抒怀,怀亦无用,终会散尽”便是借用藏尾之法,将“梦”“怀”“尽”三字暗示在里面,只要对内情了解的人仔细琢磨,便不难得到正确的消息:

    梦,孟。

    怀,怀。

    尽,晋。

    意思是,孟怀晋有问题。

    在入京之前,高轶其实就已经收到了苏洛屿的密函,上面就提到过孟怀晋。

    虽然当时苏洛屿和自己都没怀疑到他头上,也只是一笔带过,但本着敏锐的直觉,自己还是在大祭上留了个心眼。

    然后意外的,还真在值庐见到了那个叫孟怀晋的阡州通判知事。

    按理说,孟怀晋是不应该出现在大祭的,除非是立有重功,陛下特下旨入京封赏,顺便参加瑞雪宴。

    可是并没有相关圣旨颁布,也没有官府通报。

    由此,孟怀晋绝对有问题。

    所以,在大祭时,高轶特意派了副将去监视,不料音讯全无,等高轶找到时,已经惨死在偏殿角落。

    高轶查看副将伤口,发现对方所用招式和多年前那名北境寒

    虓如出一辙,顿时凝重,又仔细检查一番,在副将指甲中发觉了留下的细小丝线。

    那丝线乃是取自官袍,又因每州县官服多由本地布庄奉命缝制,所以可以由此大致推断出来源。

    高轶便拿着丝线找到户部尚书,然后被告知出自阡州官袍,且应是低阶品级官袍。

    如此,高轶便断定了孟怀晋的真实身份:寒虓之一,且并不在何晰了解之内。

    不过何晰不够了解也属正常,毕竟他虽为青鸾台指挥使,但实则被冯太后又用又放,能在太后一党眼皮子底下行事多年已是天大的本事,再多就是天方夜谭的苛求了。自然,高轶也并非真的责备于他,更多的是感慨帝都水深,防不胜防。

    只是,高轶刚与苏洛屿知会此事,宫变便爆发了。

    冥冥中的一切都在按照既定的阴谋诡计向前,没有人能阻挡。

    “阁下竭力保护冯太后,根本就是在助纣为虐,所以到底为何这般执迷不悟?”

    因双方皆受伤惨重,唯有苏洛屿和曲斯远尚余实力,仍在激烈缠斗。

    苏洛屿看着眼前无比熟悉的人,却不能立马点出其身份,只能一次次质问缘由。

    但每一次质问,无疑是在一次次自剜心肉,拷问自己。

    因为他曾想过他和阿城往后的所有可能,却唯独没想到他们会再次刀剑相向。

    而且自始至终,曲斯远永远没有回应过苏洛屿,刺向他的剑也永远不会犹豫。

    显然,曲斯远不仅是想保护冯太后,而且还想要杀了他。

    “我怎么觉得,王爷好像认识这名寒虓?”何晰捂着伤口退到高轶旁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高轶一脚踹开攻上来的内侍,用一种“你才发现”的眼神看向何晰,就差把话直说,但想了想,还是闭口不提。

    “执迷不悟?我看王爷才是道貌岸然,不择手段的那一方吧!”

    十三见苏洛屿一而再再而三地质问曲斯远,不顾伤势地击退眼前北衙兵士,加入打斗。

    苏洛屿瞥见侧面冲过来的十三,目光一寒,锟铻刀便猝不及防砍向他。

    不过,曲斯远的剑也快,在十三出刀的同时,帮他一起接下了苏洛屿的雷霆一击。

    “王爷作恶多端,记性却不是很好。”

    曲斯远终于同苏洛屿说话,语气却是分外冷冽。

    苏洛屿对上曲斯远充满恨意的目光,心中一沉,已经从之前的蛛丝马迹中恍然察觉出不对来,道:“阿城,有人在骗你,用你对付我。”

    曲斯远闻言不禁冷笑一声,讽道:“我曾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如何有假?骗我的一直是你!”

    下一刻,曲斯远趁苏洛屿失神的短暂间隙,将另一剑刺了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高轶强忍肩膀伤痛,将身旁小几扔过去。

    剑身被打偏,避开心口刺伤苏洛屿手臂,而曲斯远不得不退后避开小几。

    就在这时,钱薛已趁人不备,贴着墙壁摸到了窗户前,拖着受伤的腿奋力撞开窗户,滚了出去。

    何晰虽然飞快地将手中长刀扔出,但没来得及,只插在了窗棂上。

    不过并没有人再追出去,因为在冯太后逃出殿门的那一刻,这场血战就应该停止,但意外的是,寒虓并没有随冯太后退出去,而是继续猛地围杀苏洛屿。

    这就说明,寒虓此战除了送冯太后离开,另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扑杀苏洛屿,所以高轶和何晰也才跟着留下来。

    因为经过一番交手,他们很清楚眼前两名寒虓的武功有多深厚,仅靠苏洛屿一人,根本无法抵挡。

    更何况,高轶知道眼前寒虓是谁,也猜到了苏洛屿腰间玉佩怎么回事,更有人在宫变前嘱托他,一定要保护好苏洛屿。

    造孽!

    高轶暗骂一声,瞥了眼身后连刀都快握不住的何晰,只得自己提刀去帮苏洛屿。

    很快,四人便开始了新一轮的鏖战。

    风雪声间,刀剑碰撞,却彼此再无言语。

    直到,高墙外南北衙的杀喊声止息,南华门被从外打开,郭宣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一路激动高呼。

    “叛贼皆已伏诛,郭宣特奉陛下之命前来报捷!”

    “叛贼皆已伏诛,郭宣特奉陛下之命前来报捷!”

    “叛贼皆已伏诛,郭宣特奉陛下之命前来报捷!”

    很快,郭宣的呼喊声便穿透风雪,传到了冯太后和百官宗亲的耳中,传到了乾极殿的朱漆大门内,也传到了宫墙之上。

    宫墙角楼中,方才还同身旁信王谈笑风生的孟怀晋,闻声酒杯掉落在地,猛地起身推开门,正好看到飞奔跑向乾极殿的郭宣,满脸难以置信。

    不,绝不可能!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1:

    信王:本王已经能看到自己的璀璨帝王之路了

    金文焕:带不动,带不动

    孟怀晋:傻子真好骗,嘻嘻

    小剧场2:

    高轶(淡定喝茶):这个家没我得散

    柿子:伤心,老婆和别的狗男人一起打我(仰天长啸)

    小远:没关系,等这本书完结,我和你一起去找码字的某人(摸头杀JPG)

    (崎某:震惊!!速速卷起被子溜之大吉!)

    第56章 急雪(四)

    “我的,你永远是我的。”

    风雪渐缓, 天地渐明,一道残阳破开云雾洒向人间,将血腥的皇城映照无遗。

    当郭宣推开乾极殿的殿门, 率先看到的便是背对他的苏洛屿, 持刀屹立, 浑身浴血。高轶就在他身边, 撑着刀靠在柱子上,右肩已然血肉模糊, 额上青筋直冒,何晰已然晕厥靠在窗前。

    再往里看, 钱薛正重伤躺在地上起不来,然后是两名协同作战的寒虓, 皆也负伤颇重, 郭宣一眼便认出了靠左的那名是阿城。

    周围则是便地尸首, 内侍省、太后宫、青鸾台、北衙的人皆涉其中, 情况惨烈。

    显然, 双方都已经厮杀到力竭,无法再战。

    “王爷?”

    郭宣惊讶地望着眼前这一切, 并不知道内情, 只得疑惑地先问一句。

    夕阳中, 苏洛屿的背影像山一样巍峨,却也形单影只,

    他闻言没有回答郭宣,选择沉默不语,抬手朝高轶指了指。

    郭宣会意, 当即让人进来收拾残局。

    很快, 死人尸首被黑骑拖下去, 活人则被太医署的人抬出去。

    高轶由人扶着,伸手探了探何晰的鼻息,见还有气儿方松了口气,并提醒黑骑看好钱薛,才在太医规劝下离殿。

    等殿内就剩下苏洛屿,曲斯远,十三,还有郭宣时,苏洛屿瞥了眼十三,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起身,直接拽了他丢给郭宣,并冷声道:“都出去。”

    郭宣看了眼曲斯远,心照不宣地察觉到了什么,只得示意旁边太医将药箱留下,不情愿地按住企图挣动的十三,并迅速用手从下伸入面具,堵住了他的嘴,将人拖出了乾极殿。

    只刹那,乾极殿内的人散了个干净,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苏洛屿沉默地走到曲斯远面前,伸手去摘他面具,曲斯远虽不愿,但奈何伤势过重,只能任由苏洛屿按住他肩膀,剥下他伪装。

    面具下,昳丽绝美的容貌一如昨日,但看向苏洛屿的那双眼睛,却再也没有往日的温顺和信任。

    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到极度的默然,还有带着被仇恨淬毒的狠厉。

    “王爷要杀要剐随意。”

    曲斯远声音虚弱而冷漠,不待苏洛屿回答,便别过头不再看他,脸上也是一副坦然赴死状。

    和阡州边界的那个雨夜一模一样,却带着完全不同的决绝。

    早在入京时,曲斯远就已经想的很明白了,自己之所以能得苏洛屿重视,不过是因为自己是一把好用且好骗的利剑,所以还能在帅府同苏洛屿虚与委蛇,博得一时信任。

    但只要等到宫变,当苏洛屿发现自己既要夺他性命,又暴露出真正立场,必然会恼羞成怒,杀之后快。

    毕竟,苏洛屿是个惯会玩弄人心的高手,这样的人怎么会容忍圈养的困兽欺骗自己,并伸出利爪伤到自己?

    但想象中的刀刃并没有落下,苏洛屿对他脖颈伸出了手。

    也许是想要折磨一番再处置,曲斯远想。

    毕竟当年北境那名寒虓便是经历了一月余的折磨,才咽下最后一口气的,行刑者正是苏洛屿本人。

    据说,那名寒虓的脊骨就在樊州都护府中,作为战利品悬挂至今。

    “阿城。”

    苏洛屿俯身靠近曲斯远,声音无限温柔和疲惫:“你的脖颈脏了。”

    说罢,那双带着薄茧的手开始擦拭曲斯远脖颈上的血污,小心翼翼,无比珍视。

    曲斯远心里顿时生出怪异的感觉,皱眉要躲开,但被苏洛屿牢牢按住,一如阡州初见时那般,看似温柔,实则不容拒绝,更不容僭越。

    “王爷这是做什么?”

    曲斯远看向苏洛屿,目光愕然又愤怒地,满是警惕。

    苏洛屿却好似并没听到,只是认真擦着曲斯远脖颈上的血污,直到白皙胜雪才满意地放下手。

    然后,苏洛屿拿过旁边药箱,单手抱起曲斯远,走向屏风后的贵妃榻。

    “放开我!”

    曲斯远很讨厌苏洛屿碰自己,当即奋力挣扎起来,但他如今连剑都握不起来,跟别提挣开苏洛屿的束缚。

    “身上有伤,别乱动。”

    苏洛屿将曲斯远放到贵妃榻上,不顾曲斯远要杀人的目光,伸手将他按住,轻而易举地扯开上衣,打算帮他处理伤口。

    “苏洛屿,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我是要杀你!”

    曲斯远忍着伤口疼痛,恶狠狠地看着苏洛屿,那怕知道没用,也拼了命地挣扎,并故意用膝盖去替苏洛屿受伤的地方。

    苏洛屿却好似没脾气一样,只将曲斯远乱踹的膝盖用腿反压住,继续仔细查看他的伤势。

    曲斯远的伤口大多在腰腹,有一刀直接见了骨,污血直接将衣袍染透,苏洛屿一早就注意到了,心疼不已。

    “可能会有些疼,阿城且忍忍。”

    苏洛屿说着先将血擦了擦,然后熟练地开始上药止血,小心包扎。

    他曾无数次在战场厮杀,也曾替数不清的战友包扎过伤口,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如此胆战心惊,让他恐慌害怕。

    故而他虽极力克制,但双手还是忍不住发颤。

    因着肌肤之亲,曲斯远也明显察觉到了苏洛屿手在颤抖,但他并没多想,只当是苏洛屿也伤势颇重,体力不支。

    不过他确实很意外苏洛屿替自己处理伤口的行为,毕竟此时此刻,他们之间万不该是这样的相处情景。

    “苏洛屿,我不管你这么做有何目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一定会想办法杀了你!”

    曲斯远眼睛通红,愤怒不已,尤其是当苏洛屿抚过右侧腰腹那道疤痕时,他甚至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待处理好伤口,曲斯远已经因挣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毫无还手之力地躺在榻上。

    苏洛屿用帕子擦去曲斯远额上冷汗,然后不顾他冷眼,将人小心揽入怀中,并莫名心虚地捂住他的嘴,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偏执而痴迷,一遍遍道:

    “我的,你永远是我的。”

    “也只能是我的。”

    “你是阿城,你永远都是阿城。”

    “你答应过的,如果你有一天要离开,我可以不择手段地留下你,现在我来兑现诺言了。”

    很快,也不知是草药缘故,还是伤势过重,曲斯远开始头脑迷糊,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半昏迷间,他看到苏洛屿褪下自己衣袍,将折在肩膀的断剑猛地拔出,喉咙间发出低沉压抑的嘶吼。

    还有深埋记忆中的那片火海,再一次挣脱枷锁出现,爹娘和菁菁惨死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

    菁菁还那么小,那么小!

    曲斯远已经要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只觉头痛欲裂,于是用指甲死死往自己掌肉里刺,企图保持几分清醒。

    但他实在伤得太重,很快便再也没了一丝力气抵抗,刹那失去意识。

    苏洛屿穿好衣裳,回头是发现人已经昏厥,当即上来查看。

    低头看到曲斯远满是血的掌心时,眉宇紧锁,赶紧伸手将他攥紧的手掰开解放,然后撕下自己干净的一角衣袍,仔细包裹。

    晕过去的曲斯远终于不再对苏洛屿口出恶语,两人安安静静地一躺一坐,似乎又回到了以前。

    但曲斯远的神情颇为痛苦,没有半分安然,苏洛屿没有办法骗自己。

    他明白,他们之间原本就隔了太多东西,而阡州的三年光阴,说来不过是偷来的一场梦。

    可是那又怎样?曲斯远确确实实和自己度过了三年朝夕,他对自己倾心过,发誓过,那么他们就应该走到最后,谁也不能离开!

    “阿城,我带你回家吧。”

    苏洛屿抬袖将曲斯远额头上的冷汗擦拭,俯身在他额间落下一吻,然后撑着一身的伤,将人颤颤巍巍抱起,晃悠又坚定地走出殿门。

    郭宣已经等在外面,准备好了马车。

    这一夜,整座帝都注定无眠。

    先是城门紧闭,北衙军和黑骑迅速控制住皇城内外,下令所有百姓不得出入,违者斩首,四衢八街恍若空巷。

    酉时末时,元景帝在黑骑护送下,策马回銮,却并未回宫,而是直接去了大理寺,密审金文焕。

    二更时,在黑骑护送下,大理寺狱丞带人朝四方官员府邸扑去,有抵抗者当场诛杀,一时间全城人人自危,惶恐不安。

    子时,宫中传来异动,冯太后不知所踪,同时失踪的还有关押在刑部待审的前御史大夫宋奎。

    四更,被强行留在乾极殿偏殿的百官宗亲惶恐到极点,嚷嚷着要回府,并开始进行反抗,甚至有官员撞死在看守的黑骑刀刃上,以明其志。

    元景帝闻讯,不为所动,让苏洛屿看着办。

    苏洛屿领旨,入殿后抽出旁边黑骑的刀扔到众人面前,并贴心地提供了白绫,还有一大壶毒酒,以供想死的官员宗亲挑选。

    百官宗亲本就惜命得很,见状哪里还敢闹?一个个立即做了缩头鹌鹑。偶尔有真不怕死的,苏洛屿也定会如人所愿。

    丑时,郭宣在城西的破庙发现了企图通过密道逃走的宋奎,立即亲自押解回大理寺,并派兵搜查密道。

    寅时,内侍省剩下的人奉命清理乾极殿,用水一遍遍冲刷满地血污,血水顺着台阶流了足一刻钟,才始见清明。

    寅时三刻,元景帝派人回宫知会,朝会按时开始。

    百官宗亲频频受惊,又彻夜未眠,但无一人生出倦意。

    卯时,元景帝身着龙袍至乾极殿,百官宗亲入朝拜谒。

    若非晨曦照在殿门的巨大破口上,看着富丽干净的大殿,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脚下所站的地方上,昨日真真切切发生了一场腥风血雨的宫变。

    到此为止,一场蓄谋已久又陡生变数的宫变似乎终于结束。

    但事实是,在这场棋局里,所有人都无法做到算无遗策,所有人都在不停劳碌,一场戏才方唱罢,另一场戏已然开场。

    作者有话说:

    今天回来晚了,码字有点赶,小剧场没空写,明天再给大家写一个长点的,亲亲~

    第57章 僵局(一)

    “我要你成为的,不是谁手中的利剑,而是大楚的帝王!”

    因元景帝久未临朝, 这场朝会比平日足多出一个时辰,百官宗亲边忐忑地按部就班,谨慎言语, 边惊讶于元景帝的饱满精神。

    毕竟在此之前, 几乎所有人都认定, 元景帝已然病入膏肓, 命不久矣。

    宗亲百官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位年幼登基, 一路腥风血雨的帝王,在元景七年发动宫变夺权后, 并没有放下自己的野心,而是再一次进行了布局。

    这一次布局, 明显比以往更久, 更隐秘, 更精细, 也更具有迷惑性

    ——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便是宸王苏洛屿。

    在旁人看来,元景五年, 苏默死于皇宫, 元景二十一年, 老宸王暴毙宫中,本就疑窦重重, 令人不得不多想,加上元景帝和老宸王间本就嫌隙诸多,全部罪证矛头又直指元景帝, 所以苏洛屿心生仇怨, 伺机报复乃是人之常情。

    故而, 所有人都觉得,苏洛屿迟早会反,各方势力也因此想利用这点,借苏洛屿这把刀达到自己目的。

    金文焕便是所有势力中最急于和苏洛屿合作的一党,因为他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无法再同冯太后抗衡,再耗下去和坐以待毙没有任何区别。

    当然,他的打算并不是帮着苏洛屿登基,指望苏洛屿之后实打实地感激他,让他这个丞相手中的权势更大。因为他明白,苏洛屿绝非池中之物,乃是帝王之才,是不会允许自己权柄被他人染指半分的,更何况当年苏墨之死和他脱不了干系,一旦苏洛屿知道真相,他便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金文焕最初和苏洛屿合作,就是为了借苏洛屿之手铲除元景帝,还有冯太后势力,然后再一不做二不休,用孟怀晋的计谋杀了苏洛屿,最后立信王为帝,以作傀儡,掌权天下。

    只是,金文焕没想到,孟怀晋从一开始就不是自己的人,而看似软弱无用的信王也暗中背弃了自己。

    他更没想到,苏洛屿在很早以前,就知道长兄苏默之死的真相,和元景帝达成合作,一起给他们唱了出表面不和的大戏,只等他们鹬蚌相争,而后渔翁得利。

    事实是,金文焕最终确实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将自己三十余年的努力化为泡影。

    但是,元景帝和苏洛屿也并没有完全得偿所愿。

    诚然,金文焕想要赌一把,选择发动宫变,将自己手中棋子尽数暴露和用尽,所以让他们察觉到了契机,顺势而为,不仅加以利用,而且趁机将丞相党羽揪出,得以尽数诛灭。

    而冯太后也失了先机,导致宋氏折损,断了左膀右臂,实力大减。

    可是,他们都没有察觉到第四股势力,或者已经察觉但来不及阻止,致使变数多发。

    第四股势力,便是潜藏在暗中搅弄风云的孟怀晋。

    他作为金文焕的得意弟子,最开始看起来隶属丞相党,但实际上却是冯太后早年安插在金文焕身边的一枚棋子,只待时机成熟时使用。

    但冯太后并没有料到,这枚棋子其实也是执棋者之一,他游走于各个势力间,不属于屈居于任何一方,只利用金文焕和冯太后的信任来达到自己目的。

    所以,最后宫变的结果是,前三股势力谁也没有全胜。

    当然,孟怀晋那怕蛰伏得再深,行事用计再谨慎,却也并没有得偿所愿。

    因为他也遇到了变数,而这个变数就是郭宣。

    “你打算怎么处置郭宣?”

    散朝后,元景帝将苏洛屿单独留下,叔侄两人一路无言,到了暖阁内,才开口询问。

    对面苏洛屿一身紫色朝服屹立,眉眼淡漠,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的身后天光正好,偏他逆光而站,正面笼在阴影之下,与满室明暖格格不入。

    元景帝见苏洛屿沉默,叹了口气,不由陷入遥远回忆,道:“当年宋氏为扶正宋侧妃,将你母亲害死,你冲动之下杀了她,以至于得罪宋氏,不得不十一岁就被迫离家,去了苦寒的北境。”

    “想起来,好似还在昨日。”

    苏洛屿朝元景帝恭敬拱手,由衷道:“当年在北境,幸得陛下和高大人暗中照顾,不然臣早已尸骨无存。”

    元景帝连连摆手,苦笑道:“你说这些,不过是在折煞我啊。”

    说话间,元景帝朝苏洛屿走过来,看着眼前早已顶天立地的侄子,犹豫地伸手,拍了拍苏洛屿肩膀,顿时无限伤感。

    “当年皇兄将皇位让给我,我不仅没能励精图治,给大楚一个太平繁华的盛世,反而屡屡被冯太后算计,致使太后一党祸乱朝纲,专权胡为,危机大楚社稷江山。”

    “而更令我无地自容的是,皇兄皇嫂,还有你兄长,我……我到头来谁也没能保住!”

    说罢,元景帝因有些激动,不由心气不顺,猛地开始咳嗽。

    苏洛屿扶元景帝坐下,端过旁边热参汤递上。

    待元景帝喝了几口参汤缓缓,抬头来看苏洛屿时,却发现其脸上神色并无变化,就好似方才自己所言的一切,只是在讲旁的不相干的人。

    “仲默,你……”

    元景帝定然看着苏洛屿,竟生出一丝陌生来。

    苏洛屿却是抿唇笑了下,语气坚决道:“陛下,臣当年所为,并非是冲动之举,宋侧妃作恶多端,那是她应得的报应,况且臣是为母报仇,这是为人子应该做的,如果再来一次,臣会选择同样的做法,甚至更甚。”

    “而宸王府的其他劫难,臣有眼睛,臣知道是谁所为,臣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至于郭宣,”苏洛屿顿了下,道,“他本就是宋侧妃与侍卫私通留下的血脉,其母有罪,他也应当同罪。”

    听到这里,元景帝不仅心里大石放不下,反而悬得更高了,不由想起以前的事。

    当年苏洛屿去北境后,自己没法明面相助,只得先托时任樊州都护府司马的高轶照料,在第三年才趁春猎到北境看望。

    待见到苏洛屿,发现他正私下四处寻找易容换面之医者,自己不由心酸,以为是苏洛屿要换一副面容躲避宋氏迫害,便央人速去寻找医者。

    ——直到高轶将神医尤先生带到,元景帝知道苏洛屿的真实目的后,重新认识了眼前才十三岁的侄子。

    “改变容貌从几岁可以开始?”

    苏洛屿朝尤先生一拜,然后将一个年幼的孩子递给尤先生,认真冷静道:“改变他的容貌,用什么办法都行,只要不死。”

    彼时高轶闻言也是一怔,一番心思百转后,看了眼那孩子,试探问:“这孩子是?”

    苏洛屿直言:“是宋侧妃和侍卫私通留下的孽种,之前宋侧妃本打算充作宸王府血脉,不料被我发现。”

    高轶一惊:“他就是你当时扔进井中的那名孩子?!”

    苏洛屿点头,用一种超乎年纪的冷漠地看着手中孩子,道:“我是特意掩人耳目留下他的,为的就是效仿先人卧薪尝胆,不忘初心。”

    元景帝皱眉看着少年苏洛屿,由衷道:“我知道你母亲的事对你影响很大,但那些事我们来做就好,你不用想……”

    “我如何不能想?”苏洛屿出声打断元景帝,脸上突然就变得阴鸷暴怒起来,“你们眼里,宸王眼里,都只有所谓的大楚江山,甚至可以为此委曲求全,牺牲一切,但我不行!我的母亲是被宋氏害死的,我一定要为她报仇,杀了宋侧妃只是第一步!”

    元景帝和高轶听到这里,皆是讶然失色,生怕苏洛屿一时怒发冲冠,又去招惹宋氏。

    但他们很快发现,苏洛屿虽是盛怒,眼神却无比坚定而镇定。

    他是疯,但他疯得很清醒。

    “宸王是为兄弟之情助陛下,我也可以为了报母之仇助陛下。”

    十三岁的苏洛屿走到元景帝面前,俯身一拜,掷地有声中带着罕见的气魄与谋略。

    “既然宸王可以佯装兄弟不和,便利行事,那我亦可做一个对皇叔痛恨至极的侄子,对皇位虎视眈眈的权臣。”

    “这样的棋子,谁来都分辨不出黑白,将来必可成为陛下手中一把利剑!”

    元景帝听罢,没有立即作答,而是久久端详着苏洛屿,心里纠结万分。

    高轶看出他的纠结,过去将苏洛屿扶起,对他道:“这些事,不是你我想帮他躲掉,他就能躲掉的,所以他既然有心,倒不如就此磨砺,也不至于将来受人所制。”

    元景帝看着才到自己肩膀的少年,终于还是叹出一口气来,道:“好,我接受你的合作。”

    “不过,”元景帝凑近苏洛屿,一字一顿道,“我要你成为的,不是谁手中的利剑,而是大楚的帝王!”

    往事如昨,刻骨剜心。

    元景帝时隔经年,再看苏洛屿时,只觉昔日固执偏执的小狼,如今已经成长为镇守大楚的巍山。

    “仲默,你现在还恨那孩子吗?”

    元景帝躬身向前倾,握住苏洛屿的手,温柔慈祥地看着他,道:“你已经用他铭记仇恨到现在,并让他亲手送走了宋氏父子,所有的恩怨都应该消解了。”

    “郭宣是个好孩子,永远别让他知道自己身世,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好吗?”

    苏洛屿看着眼前神采恹恹,却要在朝会上硬撑的皇叔,闻言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淡淡嗯了声。

    这时,有内侍来报,高轶求见。

    元景帝拍拍他的手背,转为笑脸,道:“你要的人,我已差人送到你府中,对外只说已亡。”

    “快去吧。”

    苏洛屿闻言难得露出点笑意,告退离开,退出暖阁时却被高轶拦下。

    “有件事,你或许应该知晓。”高轶的神色不太好。

    苏洛屿心有不祥预感,但面上不显,只道:“高叔直说无妨。”

    高轶嘴唇翕动一番,叹出一口长气,道:“你的副将郭宣,留下一封谢罪书,就在刚刚自刎了。”

    苏洛屿听到消息,依旧沉默,神情平淡。

    但高轶了解他,上前拍了拍他肩膀,由衷道:“郭宣的尸首就在大理寺,去送他最后一程吧。”

    说罢,高轶打算让苏洛屿自己静静,且又急着见暖阁里的人,便转身往里走。

    结果没出两步,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高轶猛地回头,见刚才还好好的苏洛屿晕倒在地,胸肩处伤口已经渗出血来,染透了朝服。

    “来人,快!快去叫太医!”

    作者有话说:

    这章作话不要跳

    总结一下:

    大楚其实有共有四股势力:

    元景帝和苏洛屿:最为正统的帝王派,但是暂时过得有点憋屈,还在努力打怪升级中

    太后党:在此宫变前权势最大,宫变后暂不剧透

    丞相党:与冯太后合作过,后与冯太后分庭抗礼,再后来式微,在此宫变中彻底嘎了

    孟怀晋党:目前属性不明,实力不明,暂不剧透

    信王(生气):那本王呢?本王不能自称一派吗?本王要做千古一帝!

    崎某(喝茶):你最多算个蛋黄派,但你挺受欢迎的(=大家都打算选你当傀儡,天选傀儡第一人)

    PS:

    一,关于元景帝和柿子是一党,之前大的提示有:

    1,柿子十一岁闯下杀生大祸,却能逃至北境保身,在宋氏迫害下存活,必然得有皇室中人(元景帝)运作,还有北境中人(高轶)相保;

    2,柿子与金文焕的合作中,重点在于必须和金文焕势力下的阡州合作,而非倚仗更好控制的江南势力(金文焕急着和柿子合作,也是类似的道理,因为他也并非是诚心助柿子登基,而是想利用柿子来除掉冯太后和元景帝)

    3,宫变时,柿子让郭宣带黑骑专门去救驾元景帝,如果不是一党,柿子巴不得元景帝嘎了,然后自己登基

    此外,小的线索也不少哈,等待小可爱们自己发觉,亲亲~

    二,后面会对本文前面部分陆续进行细节修文,但放心,对故事走向没有影响,不用重新观看,唯一修改大的点是楔子中删除了刺杀元景帝的细节(因为没和大纲时间线对上)每日更新还是23点,其他时间是修文和捉虫~

    三,柿子和小远都已经够惨了,我不太打算后面还没完没了地误会,虐来虐去,所以之后两人会在酸酸甜甜中解决掉误会,然后并肩向前,一边发糖,一边搞事业

    last but not least,恭喜之前评论区猜中郭宣身份的小可爱啊~

    (感谢大家作话看到这里!!!万分感谢!!!)

    感谢在2023-10-31 23:24:33~2023-11-01 21:5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烟霞 1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僵局(二)

    “孩子,为什么不自己去亲自看看呢?”

    “忘记那些事, 重新开始不好吗?”

    又是这句话。

    曲斯远在过去的那些年里,听到过很多次这句话,因为凡是知道他身世的人都这么劝说, 连师父十一也是如此。

    “师父何必多劝?”曲斯远截口打断对面的十一, 反问, “如果我忘记百芳县的记忆, 忘记元景七年的那场大雪,父母和妹妹就能回到身边吗?”

    “而且, ”曲斯远孑然立于皇宫高墙上,抬眼望向外面的繁华街衢, 心里涌上无限悲凉,道, “入青鸾台后不久, 我就已经查明, 当年父亲和附近县县令私开粮仓赈灾一事上, 陛下念灾情甚急, 百姓甚危,认为情有可原, 所以让宸王携特赦的圣旨赴百芳县便利行事。”

    “但是, 偏偏这些赦免的县令里有人叫宋正昌, 偏偏宸王和宋家有仇,所以宸王为了拖宋正昌下水, 就私藏了圣旨,并在回京复命时颠倒黑白,以谋反罪抹黑开仓赈灾的一众县令, 坐实了一桩冤案……”

    “师父, 我不能忘啊!我要是忘了, 他们才真的白白牺牲了!”

    “世间从来没有为公牺牲自己,反倒最后落得污名的道理。”

    实在是太久远了,曲斯远现在已经想不起来,当初他说完这些话后,十一说了些什么。

    大概还是些劝自己放下的话吧。

    但是自己一句也听不进去,心里发誓一定会报仇雪恨,洗刷当年诸位县令的冤屈。

    再后来,曲斯远行走四方,见到了大楚百姓的生存艰难,如同见到了百个百芳县,千个百芳县,又经过层层筛选成为寒虓十七位,随十一行走在繁华京都下的灰暗中,见到了其颓败溃烂的内里。

    渐渐的,他不仅关注过去百芳县的冤案,也开始担忧大楚的未来。换句话说,他不想再有大楚的百姓像百芳县那样遭苦受罪,那不是他想看到的。

    可是他也渐渐明白,一人之力或许可以报小仇,却绝对无法撼动大趋势。

    直到,他开始了解十一,了解这个看似不争不抢,永远只做大楚影子的师父。

    “十七,你知道我成为寒虓前的身份姓名吗?”

    十一抚摸着手上泛黄的户籍文书,破例告诉他:“我姓孟,名怀晋,华南道枣县人士,乃前朝名相孟韫之后。”

    “孟氏多相才啊,可惜自楚高祖始,多因忌惮不用,故而孟氏日渐衰落,直至如今无人知晓,犹如野间荒草。”

    “十七,你说凭什么?”

    十一抬头看向曲斯远,目光中尽是不满和愤慨,和平日里的淡然从容全然不同。

    曲斯远看着甚至有点陌生的师父,心里却莫名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或许,是因为他们都生不逢时,又无可奈何。

    “但是,这个问题是没有其他人会来回答的。”

    十一突然转为笑脸,目光灼灼:“因为你如果想改变什么,只能靠你自己,而且只有当你足够强大,你才有资格谈改变。”

    “十七,这也是我之前为什么劝你放下的原因,因为你当时年少冲动,空有恨意,空有抱负,说什么都不过是空话。”

    曲斯远闻言有些疑惑,但他何其聪颖?稍稍一想便能品出十一的话中话,当即试问:“师父要做一件大事,而我现在终于有资格协助?”

    “正是,为师要做的,绝不是皇室忠心的刺客,更不是冯太后的党羽,金丞相的走狗。”

    十一说着抬手一指,直指悬于东方的大楚舆图,眼神跟着变得十分犀利。

    “我要做就做管仲乐毅之流,挽留大楚百姓水火,挽救江山社稷危亡!”

    曲斯远这才明白十一多方周旋的最终目的,心下一动,当即恭敬长拜,由衷发誓:“十七愿追随师父创立奇功,还天下太平安乐!”

    事实上,十一也确如他自己所言,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布局,

    而朝堂诸事,也确如他所预料和引导的那般发展,分毫不差。

    他似乎是天生的谋士,而且是足以谋天下大势的谋士。

    变故发生在元景二十一年。

    冯太后设计下,宸王暴毙宫中,十一故技重施,让金文焕将罪证直指元景帝,宸王世子苏洛屿由此谋逆之心愈重。

    “十七,去杀了苏洛屿吧,你报仇的机会来了。”

    苏洛屿扶柩返回阡州前,十一将曲斯远叫到身边,下了一道不可违逆的命令。

    按理说,这个时候杀苏洛屿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但曲斯远看着含笑看他,却笑意不达眉眼的师父,那怕心存疑窦,却没多问,与苏洛屿前后脚踏上了去阡州的路。

    后来发生了什么?

    曲斯远其实不太记得清了,只依稀记的,刺杀苏洛屿失败,跳入箓河后,有人要杀他。

    是谁要杀他?

    曲斯远苦苦回想,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又或许,当年他就没看到杀他的人是谁。

    但他清楚地记的,箓河的水很冷,很急,汹涌地打在身上,像是一把把寒冷的钢刀在割。

    而彼时的他,遍体鳞伤,痛不欲生,再无任何力气挣扎,只能任由血肉被撕扯开,被吞噬。

    很冷。

    他在无尽的黑暗中,恍惚又回到了元景七年的那场大雪之中,他怀里抱着妹妹,被冰雪覆盖。

    没有一丝温暖。

    ……

    “郡主,城公子突发高烧,我等也束手无策!”

    “怎么会这样?诸位可是帝都名医,定要想想法子,不然等哥醒来,我要怎么跟他交代?”

    “郡主,那城公子之前可有过类似发病?”

    “有,之前有过一次,是大……是郭哥哥医治的。”

    “想起来了!他专门给兄长留过一封信,按照他一贯的习惯,或许会有提及,我去拿!”

    ……

    眼前的景象斑驳模糊,让人极不踏实,曲斯远甚至都看不清实物。

    而冰冷的河水却不知何时褪去,周围陷入死寂。

    他在哪里?

    他要去做什么?

    曲斯远不知道,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好像,他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我是谁?”

    曲斯远问了一句,但没有任何声音回答他。

    天上洒落晨曦,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血淋淋、湿漉漉的衣袍,惊讶的啊了一声,眼中露出迷茫来。

    过了会儿,曲斯远尝试着向前走,但是他身上的伤实在太多了,每走一步都会牵动伤口,带来难以忍受的疼痛。

    可是,他总不能一直等在原地。

    因为他潜意识觉得,如果他站在原地,不会有人来找他,他只能遍体鳞伤地等待死亡。

    于是他咬咬牙,继续往前走。

    “不要乱动,阿城,这样会牵动伤口。”

    一片死寂中,有道温柔的声音传来,贴在耳侧蛊惑。

    而周身也莫名跟着温暖起来,就像是沐浴在和煦的春风之下,舒服得让人卸下一切防备和焦虑,甚至想打个盹。

    很熟悉的感觉。

    却又……完全想不起来那是谁。

    曲斯远想了会儿,什么都没想起来。

    他实在太累了,于是打算先睡一觉。

    这一觉,他睡得很安稳。

    他想,要是永远不醒来就好了。

    ……

    “哥,兄长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不用过于担心,你先去休息吧,你也病着呢。”

    “是啊,王爷,城公子高烧已退,脑后的银针也取出了,再无他事。”

    “哥,算我求你,你已经这样抱了七天七夜,一句话也不说。”

    “我害怕,哥,你别这样。”

    ……

    马车的轱辘声不绝于耳,外面正是荷香四溢的仲夏。

    对面男人玉冠长袍,约莫五十余,正慈祥含笑看着曲斯远,但曲斯远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谁。

    “认识我吗?”男人主动道,“我就是宸王,你要杀的那个人。”

    曲斯远闻言一惊,毕竟眼前这位宸王看着挺慈眉善目的,自己颇有好感,怎么会想要杀他呢?

    但不知为何,自己的身体却快自己一步做出反应,将手中软剑刺向了宸王。

    幸好,宸王也会武功,将攻击巧妙化解。

    曲斯远刚想道歉,但却发现压根发不出声音,不仅如此,自己身体也不听使唤,拼了命地朝宸王攻击。

    刀光剑影中,曲斯远看到了自己映在剑身上的脸,准确的说,是一张覆盖全脸的狰狞面具,他并看不到自己面容。

    但是,他看到了自己眼中的杀戮和疯狂,不由惊讶,甚至有几分恐惧。

    曲斯远顿时有种自己是在旁观的感觉。

    “孩子,为什么不自己去亲自看看呢?”

    面对刺杀,这位宸王依然慈祥,这让曲斯远颇为疑惑。

    他们莫非是父子?曲斯远猜。

    “孩子,去阡州吧,那里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那里,也有你想找,却始终找不到的东西。”

    想要的答案?

    找不到的东西?

    曲斯远根本听不懂对面人在说什么,但他看自己的目光实在包含太多东西,而且明明是眉眼含笑,却沉重到令人无法呼吸。

    “去吧,去阡州吧。”

    在周围所有景象开始模糊时,这位宸王再一次看向自己,郑重地出声提醒。

    不知道为什么,曲斯远看着他,莫名觉得孤独。

    阡州。

    曲斯远点头,在心里默默记下。

    下一刻,周围便又陷入无垠的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说:

    柿子:抱紧老婆,老婆就不会跑啦

    第59章 僵局(三)

    “行啊,都开始帮朕送皇位了,”

    意识慢慢回笼时, 曲斯远最先听到一阵清脆鸟鸣,隐隐约约的,颇为悠扬欢快。

    难得的宁静和清幽, 像是时光缝隙中短暂的温柔, 和之前斑驳杂乱的场景全然不同。

    迷迷糊糊中, 让人格外轻松。

    过了会儿, 等意识清醒些,曲斯远稍微动了下身体, 结果腰部伤口撕扯,疼得他猛地睁开眼来, 入目便是那件熟悉的房间

    ——他在镇远帅府。

    随即,宫变时腥风血雨的画面便倏地闯入脑海, 从孟怀晋让他保护冯太后, 到他亲眼目睹并参与乾极殿内的厮杀, 再到殿外遥遥传来郭宣得胜而归的呼喊。

    还有离宫前, 元景帝亲自见他, 给他看的那道已旧的圣旨。

    曲斯远几乎是瞬间完全清醒,胸膛猛烈起伏。

    “城公子, 你醒了?”

    侯在屏风外的仆从闻声跑进来, 见曲斯远已醒, 当即开心地又奔出去通报。

    曲斯远缓了缓心神,抬眼望了一圈, 发现较之以前,房间内多了不少陈列。

    除了暖炉屏风等一应过冬物件,案几上摆了几只木雕兔子, 只不过雕得颇为粗糙, 更像是心不在焉地发泄。

    往旁边看去, 桌上有堆成山的蜜饯,那怕隔着些距离,都能闻到那股香甜。

    再绕过屏风,便可见到那只声音婉转的画眉,正左摇右晃着脑袋整理羽毛,憨态可掬。

    “兄长!”

    九妹急匆匆跑来,看到曲斯远,高兴得就差哭了,忙回头喊后面丫鬟跟上。

    “快把我准备的粥食端上来!”

    “郡主,王爷不让你靠这么近。”旁的侍卫小声提醒,并用刀鞘拦住。

    九妹呵斥道:“我自己的兄长,为何不能靠近?”

    说着,九妹一把搡开侍卫,直接坐到了曲斯远榻前,侍卫没法子,只得跟上来,时刻保持警惕。

    “兄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九妹微笑地看着曲斯远,眼里带着掩不住的担忧和焦急。

    曲斯远看着九妹,不由想起菁菁,她们真的很像,也都会这样唤自己兄长。

    而且,九妹此时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倦色,令人心疼不已。

    曲斯远很想安慰一番,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只能按捺下来。

    “郡主,”

    曲斯远开口,发现自己声音干哑,便努力吞咽一口缓缓,然后冷声道:“我并非你的兄长,之前阡州刺杀苏洛屿的是我,乾极殿中要杀他的也是我。”

    九妹愣了愣,但也只是一瞬,好似只是不习惯曲斯远的这般疏远和冷漠。

    毕竟无论是之前在阡州,还是回京关系微妙后,曲斯远始终是以兄长身份待在身边,总会不时给予关照。

    “兄长,你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

    九妹轻轻叹出一口气来,随即嘴角笑意消失,眼中忍不住生出无限悲愁。

    “而且,郭哥哥已经不在了,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曲斯远闻言一怔,急问:“郭宣怎么了?”

    九妹这才反应过来,但看曲斯远满脸焦急,却又不得不说,只能斟酌一番后开口:“郭哥哥他……其实是宋氏血脉,所以难免牵涉其中,丢了性命。”

    曲斯远的呼吸不由颤抖,伤口也跟着牵扯,一阵阵疼痛扯着心口都难受。

    九妹见状忙道:“郭哥哥的身世不是我哥告诉他的,是孟怀晋干的,他才是背后捅刀子的那个人!”

    曲斯远皱眉,只觉难以置信,问:“什么意思?”

    九妹却担忧道:“兄长,你先好好休息,用些粥食,其他事之后再说吧。”

    曲斯远摇头,十分坚持:“告诉我,郭宣到底是怎么死的。”

    九妹嘴唇翕动一番,似是不愿再回想,沉默了些时候,才道:“郭哥哥其实本可以不死的。”

    “他虽是宋侧妃和侍卫私通留下的血脉,但他留在了我和哥的身边,和我们就是一家人,不管最初我哥的出发点是什么,但那些一同长大、生死与共的感情,真的就是真的,旁人骗不了自己,自己更骗不了自己。”

    “但是哥他……或许工于人心,或许战无不胜,却永远很难面对自己的内心,在感情一事上始终木讷,始终迟缓,所以那怕早已将郭哥哥当作兄弟看待,那怕自始至终都打算派郭哥哥带黑骑去清平宫救驾,从无怀疑,却还是没来得及让郭哥哥知道,其实他已经放下那份年少的执念,已经打算让郭哥哥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九妹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哽咽,目光看着虚无的前方,露出了绝望。

    “所以,我哥并没有像之前打算的那样,对高奎说出郭哥哥的身份,再杀了郭哥哥,让高奎也体验一番血亲惨死的痛苦。”

    “可是孟怀晋知道了,他知道了郭哥哥的身世,所以就利用这件事去策反郭哥哥,郭哥哥便将计就计……”

    九妹再也说不下去了,掩面哭起来。

    而就算她不说下去,曲斯远也猜到了后续。

    或许他不是最懂郭宣的人,但他绝对懂郭宣,所以他知道,郭宣在得知自己身世后,第一反应绝不是气恼,觉得苏洛屿在欺骗和利用他,而是痛恨自己的出生,就像苏洛屿痛恨宋氏一样痛恨自己。

    但同时,郭宣又是忠孝之人,不管自己愿意与否,体内到底流淌着宋氏血脉,宋侧妃到底对他有生育之恩。

    所以,对于郭宣来说,这注定是个死局,他一定会选择一条对得起苏洛屿,对得起大楚,却唯独对不起自己的死路。

    攻无不克的郭将军,能刺死他的敌人,从来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他自己。

    可,曲斯远清清楚楚记得,有关郭宣的身世,正是自己告诉孟怀晋的。

    他根本没想到孟怀晋会利用这点!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一口腥甜涌上来,曲斯远面色痛苦地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兄长!”

    九妹惊呼一声,忙招手让人去叫侯在外院的大夫。

    与此同时,麒麟殿。

    白烟袅袅间,万洺正一头冷汗地给榻上的元景帝把脉。

    高轶尚还穿着朝服,从听到消息后赶来,已经抱着元景帝足两个时辰,此番看着怀中脸色愈发苍白的元景帝,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塌前不远处,苏洛屿亦在等待,双眼通红,袍袖中拳头紧握。

    “你们急什么?”元景帝声音虚弱不堪,眉眼却任旧带着云淡风轻的微笑:“大不了一条命,生死有……”

    “别胡说。”高轶打断他,神色凝重,“陛下一定会没事的,而且尤先生就在这里。”

    元景帝摇摇头,直言:“我这毒,自元景七年就开始吃了,早已侵入五内,神仙难救,你不要为难尤先生,他当时肯化名万洺来蹚帝都浑水,已经是莫大的恩情了。”

    高轶不说话了,将怀里人抱得更紧。

    待万洺把完脉,又检查了一番,那怕想要说些宽慰话,但到底是医者,不能诓骗,只得看向苏洛屿,使了个眼神。

    苏洛屿会意,上前扶万洺起身,一道出了起居室,到外面堂内说话。

    高轶看苏洛屿和万洺离开后,俯身在元景帝发间落了一吻,道:“将皇位传给苏洛屿,随我去江南吧。”

    元景帝噗嗤一笑,咳了咳道:“现在让他登基,不就是叫他继续吃我这个毒吗?”

    高轶眉头皱得更深了:“内廷有问题,让他自己来查,都要当皇帝的人了,总不能事事靠别人,又不是三岁孩童!”

    下一刻,“三岁孩童”苏洛屿从外面进来,正好听到这话,高轶倒也不尴尬,甚至瞪了眼他,道:“宸王你有种就赶紧登基,不管你用什么手段,逼咱们这位陛下退位都行!”

    元景帝和苏洛屿闻言皆是一顿,似乎被这位“大逆不道”的高大人吓到。

    “行啊,都开始帮朕送皇位了,”元景帝看着高轶,乐了,抬手朝苏洛屿一指,道,“他登不登基,只能朕说了算,虽然这皇位迟早是他的,但是他要是敢抢,或者你帮他抢,朕还就不给了!”

    高轶见元景帝开始耍赖,十分无奈,只得轻轻拍着他脊背,就像是在给炸毛的猫顺毛。

    “还有,之前的帐朕还没算呢!”元景帝也不顾苏洛屿在场,抬手揪住高轶衣襟,怒道,“朕问你,你之前就不来信,到底是何道理!”

    高轶闻言哎呀了声,当即怂了,全然没了半点平日里的大将风范,开始循循哄道:“臣还敢违背陛下之命?还不是那些东夷的倭寇没完没了,臣只能亲自率兵深入三月之久,故而没机会书信相诉,绝不是不在乎。”

    苏洛屿从小到大,早就习惯了眼前这一幕,也知道元景帝此时这般,不过是不想让众人面对他病情,刻意为之。

    苏洛屿便也识趣地不打算追问什么,起身悄然离开,并对万洺也嘱咐了几句。

    等出了麒麟殿,周身暖意散去,冷冽风雪撞入满怀,吹得衣袍猎猎。

    苏洛屿却步伐不减,甚至更快,只身穿入风雪。

    和高轶一样,镇远帅府里,他也有要守护的人。

    他不能再失去了。

    作者有话说:

    柿子(狂奔):老婆俺来了!

    第60章 僵局(四)

    “你得留在我身边才有这个机会,不是吗?”

    傍晚时候, 曲斯远坚持自己单独待会儿,九妹只得带着仆从离开。

    等四面安静下来,曲斯远艰难撑起身子, 慢慢挪到窗前, 抬手推开。

    窗外风雪稍缓, 院中红梅绽放, 冷香扑鼻而来。

    曲斯远靠到窗棂上,只觉内心无力, 疲惫不堪。

    在失忆前,他经历过生死离别, 一度心灰意冷,甚至生了死念, 但意外被孟怀晋带入帝都, 见到了整个大楚的另一面, 生出挽救黎民的初心, 并跟随和效忠孟怀晋, 想要帮他实现他口中的太平盛世。

    所以在成为寒虓的那些年里,那怕他行走在帝都最黑暗之处, 刀尖舔血, 朝不保夕, 却始终不会生出迷惘,每一步都毫无迟疑, 十分坚定。

    直到孟怀晋对他莫名下达刺杀苏洛屿的命令,他在阡州边界与之厮杀,最后落入箓河, 死里逃生, 却又失去记忆, 阴差阳错下落到了苏洛屿手中。

    于是从那个时候起,他有了新的名字和新的身份,在苏洛屿身边待了三年,并认为那也会是他这辈子的归宿。

    所以那怕是回忆不起来过往,他也甘之如饴,只当是命运施舍馈赠的代价。

    但当最后一切揭开面具,露出里面真实一面时,他才发现,阿城是阿城,十七是十七,曲斯远是曲斯远,他终究是要醒来的。

    曲斯远的一生才是自己完整的一生,无论是十七,还是阿城,都只是一段经历,一场梦。

    其实对于郭宣来说,他待在苏洛屿身侧,追随他南征北战的二十余年,也不过是一场梦。

    在这场梦里,他最看重最依赖,最难以割舍的情义,实则却是最真假难辨的存在,甚至逼他走向了绝境。

    有时候,选择继续往前的人,反而才是最痛苦的。

    不知过了多久,风雪又开始肆虐,眼看就有再度吞噬天地的趋势。

    曲斯远抬眼望向空旷的院子,声音淡淡的:“既然人已经来了,为何迟迟不肯现身?”

    话音方落,窸窣踩雪声传来,随即苏洛屿从那棵梅树后走出,肩上落了一层薄雪。

    “我自以为,你根本不想见我。”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苏洛屿定然看着苏洛屿,眼中再无旁物,更不会在意肩上落雪。

    “不,我在等你。”曲斯远说着缓缓起身,往屋内走去,,声音听不出起伏和情绪“进来吧。”

    苏洛屿愣了下,提步踩着积雪往里走,肆虐的风雪很快就抛诸身后。

    到了门口,苏洛屿将自己身上雪都仔细拍去,又在门口的炉子烤了下,散去周身寒意,才进屋内。

    曲斯远正坐在暖炉前,神色淡淡的,同之前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但苏洛屿直觉有什么东西和以前不一样了。

    “你身子骨欠佳,以后还是少受冻受凉的好。”

    苏洛屿其实并不知道怎么开头说过去的事,便先将窗户关了,然后在离曲斯远最远的暖炉边凳子上坐下。

    曲斯远没什么反应,直接看向苏洛屿,开门见山:“我想问王爷几个问题,希望王爷可以如实回答。”

    苏洛屿笑了下,道:“当然,知无不言。”

    曲斯远点头,问:“第一个问题,帝都现今的朝局如何?”

    苏洛屿微微蹙眉,道:“陛下回銮,重掌朝政,将丞相一党彻底清除,并开始彻查阡州人口贩卖、卖官鬻爵等大案,不日便有结果,但朝中太后一党,因冯太后消失,下落不明,故而尚抱有希望,正顽固抵抗,着实令人束手无策。”

    曲斯远直言:“如果我猜的不错,太后一党应该是知道冯太后在哪里的,不然不可能继续卖命,且组织严密,牢不可催。”

    苏洛屿道:“正是,而且内廷之间,加害陛下的人还是没有找到,且任旧猖狂。”

    曲斯远心里感觉很是微妙,但面上却不显什么,只接着问:“第二个问题,孟怀晋在哪里?”

    苏洛屿听到这个名字,眼里顿时露出几丝杀意,道:“孟怀晋不仅没法查,如今还成了大楚功臣,擢升为阡州通判,暂代知州事。”

    曲斯远一愣,问:“何意?”

    苏洛屿手指轻轻敲着桌沿,神色凝重道:“此人工于心计,之前又藏匿颇深,将多方势力玩弄鼓掌,如今宫变事发,他率先站出来,将之前搜罗的阡州各府衙贪墨违律的罪证上呈朝廷,可谓是在三法司打瞌睡的时候送上了高枕,使得陛下能在最快时间缉拿丞相一众官员,以防滋生变故。”

    曲斯远记得,在阡州的三年里,苏洛屿手上已经搜集了不少罪证,如此看来,是孟怀晋先了他一步。

    但按理说,苏洛屿不会让孟怀晋有可乘之机,除非,苏洛屿是想要用那些罪证同元景帝交换什么,以至于误了先机,而且看样子,苏洛屿并没成功。

    曲斯远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阿城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苏洛屿一如既往地温柔,语气里不由露出几分期待。

    曲斯远回神,看了看两人之间此时不过一臂的距离,身形朝后仰去,嗤笑一声,道:“王爷离我这般近,怕不是忘了,我是一个随时准备刺杀王爷的人。”

    苏洛屿却并没有任何推开的打算,而是躬身压低自己视线,同曲斯远对视,笑道:“但我觉得阿城不会杀我。”

    曲斯远闻言皱眉,半眯了眼睛看着苏洛屿,神色间露出一丝危险:“只是没机会而已。”

    曲斯远说的确是实话,以往住的这方小院看似静谧,实则暗中有不少高手看护,如今重伤的自己身处其间,插翅难逃不说,刺杀苏洛屿更是天方夜谭。

    对于曲斯远冷淡,甚至是愤恨的态度,苏洛屿早有预料,故而只是无奈笑笑,温柔地看着曲斯远,道:不管怎样,你得留在我身边才有这个机会,不是吗?”

    曲斯远没说话,低头避开苏洛屿目光。

    “大夫怎么说?”苏洛屿问。

    曲斯远淡淡道:“死不了。”

    苏洛屿不甚在意话里的冰渣,又道:“阿城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还不登基呢?”

    曲斯远闻言,眼睫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下,面上神色依然淡淡的,并不回答苏洛屿。

    苏洛屿也没接着说什么,他们之间再次陷入沉默,耳畔只有炭火的哔剥声,还有屋外的肆虐风雪声。

    少时,画眉看着相对无言的两人,好奇地转了转自己毛茸茸脑袋,发出婉转啼鸣。

    苏洛屿侧头看向画眉,给了个眼刀,不耐道:“闭嘴。”

    画眉当即哑口,将自己紧紧团起来,很是害怕这个男人,毕竟之前他在这守夜时,揪过自己羽毛缓解焦虑。

    “王爷不登基,自然有王爷的考量。”曲斯远拨了拨暖炉里的炭火,皮笑肉不笑道,“但凡是机会成熟,我现在就不是叫王爷,而是该叫陛下了。”

    果然如此。

    苏洛屿心里自嘲地想着,原本来之前就知道答案,可也不知怎地,总幻想能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或许,人对于过分在意的人和事,总是会贪心不足,总是会撞破南墙。

    “阿城好生歇息吧。”

    苏洛屿起身,脸上依旧是温柔的笑意,看不出什么波动。

    “有事直接让人唤我便好。”

    说罢,苏洛屿便转身朝外自行离开,但是走得颇为缓慢。

    曲斯远只当没看出来,静静待在暖炉前,默默烤手。

    行到门口,苏洛屿回头看了眼低头静坐的曲斯远,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和不舍,随即转身离开。

    待出了小院,之前派去刑部的幕僚已经等了好一会儿。

    但看他脸上那幅愁得眉头都要挤在一处的苦脸,就知道又是无功而返,不由心里疑窦愈深。

    毕竟金文焕一党已倒,按理说曲家当年的冤案也该翻出来了。

    看来,此事果然另有玄机。

    苏洛屿捻捻手指,抬头望向前方,却是风雪障目,所见不过方寸。

    屋内,曲斯远听得苏洛屿踩雪走远,才抬头望去。

    虽然门户紧闭,他什么都看不见。

    又过了会儿,画眉欢快地鸣叫了声,拉回曲斯远思绪。

    曲斯远侧头看向画眉,笑:“你不怕他下次又拔你毛?九妹可说了,你屁股后有块地都没毛了。”

    画眉自是听不懂曲斯远在说什么,但好似看出了他话里的威胁,当即又缩成个团子,怂得很。

    曲斯远摇摇头,忍住腰腹伤口缓慢转身,伸手从桌上的匣里摸了颗蜜饯,放进嘴里嚼。

    很香,很甜,完全可以化去此间苦寒。

    够了。

    曲斯远想,一颗蜜饯就足够了,一道圣旨就足够了。

    剩下的事,他去做就好。

    锵的一声,曲斯远将旁边软剑拔出鞘。

    剑身如水雪亮,映照出曲斯远那双犀利而决然的眼睛,似是鹰隼俯视猎物。

    在过去,有太多的人想用他,想借他这把剑达成自己目的,为此他们都不惜编造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将他困于一场又一场的泡影幻梦。

    但殊不知,只有利剑自己出鞘时,才是最为锋利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柿子:完全不知道老婆现在在想什么,急

    小远:天机不可泄露*罒▽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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