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还能开么。”谢奕修问。
岑遥这才将目光从他的眼睛里拽出来,她定了定神,用还不是很平稳的声音说:“开完这圈我想休息一下,可以吗。”
谢奕修说行。
岑遥又小声问:“我是不是开得很不好?”
如果是平时训练,车队里的任何一个人开成这个样子,谢奕修是连句话也不会给的。
但面对岑遥的问题,他思考了一下,暂时降低了自己的评价标准:“不会。”
岑遥不是很相信:“真的吗。”
“真的。”谢奕修说。
他感觉到岑遥又重新开始控制方向盘,便收回了手,在剩下的赛道上,每一段都会预先告诉小姑娘怎么开。
一圈结束之后,谢奕修从车上下来,看岑遥起身的时候有些力不从心,像是腿软,他便伸出手扶了一下她的胳膊。
岑遥说谢谢,她的马尾辫有些散了,几缕发丝从发圈中钻出来,垂落在她赛车服的领子上,被天花板通风口的气流吹得微微颤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抿了抿唇,看向谢奕修,嗓音略带干涩:“我想喝水。”
谢奕修刚才来的时候看到寄存柜附近有饮料贩卖机,点头说:“我去买。”
他去寄存柜里取了手机,走到贩卖机前面买水,正在扫码付钱的时候,听到旁边有人叫他:“谢奕修。”
是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
谢奕修没有转头:“认错人了。”
“怎么会,”女生的声音里满是笑意,“你工作室说你今天会来的。”
听到“工作室”三个字,谢奕修皱了下眉,终于侧过了脸。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郑姝予,之前在谢uncle公司的酒会上我们见过的。”郑姝予自我介绍道。
说完之后,她又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岑遥:“冒昧问一句,那是你女朋友吗?”
谢奕修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小姑娘坐在入口外面的高脚凳上休息,她似乎发现自己的头发乱了,正在重新绑马尾,黑色的睫毛垂着,更衬得一张脸柔白似雪。
他不由得分了神,直到郑姝予叫他,他才想起对方几秒之前问过自己一个问题。
“不是。”谢奕修说。
郑姝予便半开玩笑道:“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请你陪我开一圈,谢教练?”
越过郑姝予的肩头,谢奕修看见岑遥扎好了头发,小姑娘放下手的时候,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不小心跟他对视之后,她又火速挪开了眼神,一副只是在东看西看并没有特地注意他的样子。
“抱歉。”谢奕修婉拒道。
郑姝予眼底掠过一缕失望,但她还是争取了一下:“真要拒绝得这么不留情面?我可是你的忠实粉丝,现场看过你好几场比赛呢。”
“而且,”她停了一下,意有所指,“我开得不错的,至少不会看见障碍就反应不过来。”
“郑小姐,”谢奕修的语气平静,“我没有这项带人开车的业务。”
郑姝予愣了下,探究性地看了岑遥一眼:“那她……”
谢奕修说:“她不一样。”
不等郑姝予再说什么,他蹲下从取货口拿出两瓶矿泉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走出一步,谢奕修想到什么,又说:“麻烦你不要再向我父亲打听我的私人行程。”
郑姝予说他来这里是工作室告诉她的,但能让工作室未经他同意就直接泄露他日程的人,只有谢铮。
带着两瓶水回去,谢奕修在岑遥旁边的空椅子上坐下,递了一瓶给她。
岑遥方才开卡丁车紧张,手上出了细汗,她摘下手套拧瓶盖的时候,半天没打得开。
因为用力,瓶盖上的螺纹在她手上留下了细密的印痕。
谢奕修随手将自己的瓶子放在了身前的桌子上,要去拿岑遥的那一个。
而她却不给,用不大的声音很坚决地说:“我自己来。”
谢奕修意外地抬了下眉,不过还是顺着她的意,看她拧了一会儿。
岑遥的手已经没劲了,始终没拧开,气氛有些怪异,她没话找话道:“那个女生的毛衣挺好看的。”
谢奕修一开始没明白她说的是谁:“哪个女生。”
岑遥垂着脑袋看向手里的水瓶,一只手撕着上面的塑料商标纸,发出细碎窸窣的声响:“刚才在贩卖机前面跟你说话的那个。”
又问:“你们是不是很熟?”
感觉对方跟桑默说话时的样子十分熟稔,看起来早就跟他认识。
片刻之后,岑遥发觉自己问得过界,显得对那个女生太在意,便找补道:“所以她找你,是有什么事对不对?”
面对小姑娘的这些问题,谢奕修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吃醋了?”
岑遥撕塑料纸的动作顿时一滞。
车馆里仍旧人声喧嚷,但两个人所在的这一处却蓦地寂静下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为她低着头,谢奕修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小姑娘白皙的后颈霎时间红了一块。
好像被他说中了。
谢奕修突然有一种不抱希望买的奖券中奖了的感觉。
岑遥被戳中心事,一下子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生怕他再追问,问她是不是喜欢他,喜欢多久了。
正心慌意乱,握在手里的矿泉水就猝不及防地被他拿走了。
岑遥呆了呆,转脸去看他。
男生一边给她拧瓶盖,一边说:“不熟,只在饭局上见过一次,找我是想让我像陪你一样,也陪她开一圈。”
把她刚才的问题一一都回答了。
然后把水递给她。
岑遥踌躇了一下才接过来,她喝了一小口水,而后用还沾着几分湿意的嗓音问:“那你答应了吗。”
她没胆子直接看他的眼睛问,于是就盯着他手腕上那串乌色念珠,语气中藏匿着零星波动的委屈。
问完之后,因为不想得到肯定的答案,她顺便又提醒他道:“说好今天是陪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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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奕修极轻地笑了声。
“陪你来的,”他看着她,“不陪别人。”
岑遥这下连指关节都红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她又喝了好几口水,喝完之后盖上盖子,对谢奕修说:“那我们继续吧。”
唇上还有淡淡的水光。
谢奕修的眼神擦过那里,停留少顷,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走。”他说。
这一次上车,岑遥渐渐可以适应驾驶的感觉。
起初她还不敢加速,但是到了后面,她发现也没那么可怕。
赛道那么长,可以开很快,风声过耳,她像贴着地面低空飞行,全心全意地攥着方向盘,什么都忘了。
而过弯道的时候,只需要提前减速,就可以顺利地拐过去,不难,也不需要恐惧。
岑遥想自己终于理解了谢奕修为什么喜欢F1。
生活中全都是循规蹈矩,只有赛车是无止尽的打破和超越,仿佛只要踩着油门,就可以到达世界尽头的仙境。
他背负着那么多压力长大,是不是也只有在赛场上才自由。
岑遥在赛道上开了一圈又一圈,到后面不需要谢奕修的指导,她也可以用不慢的速度跑完全程,中途还能超过许多原本在她前面的人。
最后下车的时候,岑遥的脸红扑扑的,谢奕修问她玩够了没,她用力地点头。
“我是不是比一开始开得好多了?”她问。
谢奕修说是,又说:“很厉害。”
岑遥兴奋地建议道:“那我们来拍张照片留念好不好?”
怕他不喜欢,她又补充了一句:“不拍脸的那种。”
谢奕修低下头看她:“拍脸也可以。”
岑遥很开心:“真的吗,那你放心,我不会乱发的。”
她要跟他有合影了。
岑遥打开手机,把摄像头转换成自拍模式,让谢奕修拿着手机:“你个子高,你来拍,举得高一点哦,这样才会显得我脸小。”
她观察着镜头里的自己,抬起手在脸颊旁边比耶,笑得很灿烂。
而身旁桑默的嘴角,似乎也噙着难得一见的笑意。
这一天岑遥没有什么值得记录的备忘事项,但晚上她还是打开了谢奕修的私信,回忆着上午的经历,一条条地给他发消息。
山今遥:“我今天跟桑默去开卡丁车啦,其实很好玩。”
山今遥:“而且被赛道上的风吹着的时候,我也不会分心去想外婆的事情了。”
山今遥:“今后我应该慢慢就敢开车上路了吧。”
收到岑遥的私信后,谢奕修才意识到,她不敢开车,原来并不只是因为胆子小。
她的外婆怎么了,她都经历了什么,到现在还是没办法放下吗。
谢奕修承认,对于岑遥的生活,他其实并非知无不晓。
毕竟两个人只在高中有过刹那的交逢,其后他了解她,也只是通过一部分她存放在他私信里的碎片。
她还有那么多角角落落的故事,是他无从得知的。
以后可以知道得更多吗。
会有以后吗。
他忽然想起岑遥还没有将那张合照发给自己,便打开微信,问她:“照片能发我一份么?”
小姑娘很快就传给了他,还跟他说了晚安。
“晚安。”谢奕修回复道。
他点开岑遥发过来的照片,心里莫名其妙地为着某个事实一软——
所以现在她有了一张笑得这么漂亮的照片,是跟他一起拍的。
第22章
不知道赵峥问了谁,转周谢奕修去Mask给车队训练,对方突然冒出来一句:“据说跟你去开卡丁车那小姑娘挺漂亮的。”
说这话的时候赵峥正在用模拟装置练习单手转向,因为脚伤,这段时间他都只能锻炼上肢。
谢奕修没什么语气地道:“你下次上场的时候打算在无线电里跟工程师说这个?”
“那也不是不行,反正都倒数了。”赵峥说。
谢奕修没接茬,反倒是赵峥自觉失言,看了他一眼,转移话题道:“你哪找的,亏我还以为你这两年关在家里什么都没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其实谢奕修并不介意,赵峥说得没错,他这两年的确是把自己关起来,什么也没做。
但发现岑遥的私信,却是更早之前的事情。
不过谢奕修并没有同对方解释这些,只是说:“高中同学。”
赵峥“啧”了声。
姚思远和许寒竹在离他们不远的跑步机上跑步,把这些话都听见了。
“……那个,”姚思远迟疑一下,“你知道他们说的卡丁车是什么吗?”
许寒竹回忆了一下那天的事情:“就原本峥哥要去给青训营当导师的那家车馆,奕哥带人过去玩了。”
“什么人?奕哥女朋友?”姚思远问。
许寒竹语气平板地说:“不知道是不是女朋友。”
姚思远不说话了,把跑步机的速度升了一格,落下来的脚步声也变重了。
许寒竹难得多看了他一眼:“奕哥谈恋爱你不高兴?这不是很正常吗。”
姚思远瓮声瓮气道:“正常你怎么不谈。”
许寒竹被他呛了一下,想到那天赵峥说的话,脸上现出几分不自在,也没再搭理姚思远,两个人闷声跑步,只剩下跑带转过滚轴,发出无休无止的噪音。
这天下午姚思远在车队休息室里看了很长时间谢奕修以前的比赛录像,直到天黑下来,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他这里还亮着孤灯一盏。
电视屏幕上那辆黑白涂装的赛车在赛道上破风而行,哪怕有时发车位靠后,画面左侧那一排车手实时速度排名里,写有姓氏“XIE”的那一条也会用最快的速度不断攀升。
他看的是谢奕修夺冠那一场的最后一站比赛,外国解说员的旁白伴随着完赛的画面响起:“Yixiu Xie,the Chinese driver,takes first F1 feature race victory!”
姚思远回忆起那一年他觉得世界上没人比谢奕修更厉害了,他想如果自己能加入Mask,也成为强队的一员就好了。
一切如他所愿,可就在他进入车队的第二年,事情的发展急转直下,从谢奕修消失在F1赛场上之后,Mask风光不再,虽然给他的薪酬没有变,但除此之外,一切都不一样了。
姚思远关掉了电视。
他披上外套走出Mask总部,在冬季昏蒙的夜空下,他拿起手机,回拨了某个号码。
阒寂无人的室外,他对着电话那端说:“我差不多考虑好了,你把合同发给我看看。”
对方问了句什么,他沉默几秒说:“奕哥找了个美女谈恋爱,我觉得他没什么斗志了,我再为了他待下去,没意思。”
F1车手的黄金时代也就是二十来岁的这几年,与其继续在Mask蹉跎,他还不如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
他家的条件不比谢奕修,在富二代遍地的赛车圈子里算不上顶级,他又为了赛车放弃太多,没读过什么书,不像谢奕修有那么多选择,一旦错过不算长的青春,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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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每个车队每年的比赛只能上场两个选手,他走了之后,还能给许寒竹一个参赛的机会。Mask的规矩是赛前谁的圈速最快就是谁上场,虽然许寒竹没把这件事挂在嘴上,但他能看出,她为了追上他的成绩,付出了难以计数的努力。
这样想着,姚思远勉强压下了心底暗潮起伏的不安与歉疚。
岑遥有时候觉得自己不太喜欢现在的大数据推送机制,因为这天中午在教师食堂吃饭的时候,她不小心又在微博刷到了上次那个说谢奕修要退役的稿主。
“bot里的姐妹们,我又来爆料了,还是谢奕修,他居然谈恋爱了哈哈,据说是个美女,消息可靠,看来谢神是开始放任自流了。”
这条投稿的数据也非常高,岑遥点进评论区,留言已经盖起了高楼。
“不能吧,之前不是说好多女明星追他他都没给过眼神吗。”
“估计想开了,F1那么危险,他这种什么都不缺的大少爷还不如享受人生去呢。”
“怎么又是你来嘴谢奕修啊稿主,上次退役这次谈恋爱的,不会是零成本造谣吧。”
最高赞评论是谢奕修粉丝发的。
“谁说谈恋爱就是放任自流的,不过真的好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嫂子能拿下谢神[doge]。”
下面的楼中楼都是一水的“好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嫂子能拿下谢神”。
其实忽略掉稿主让人不舒服的措辞,岑遥也挺想看看的。
于是她也跟了一条:“好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嫂子能拿下谢神。”
对于谢奕修谈恋爱这件事,不管是真是假,她都不怎么介意,只是不可避免地还是有点感慨,他作为在她生活中翻涌漫卷了这么多年的遥远星光,原来也是会降落在别人身边的。
不知道是谁这么幸运,能得到星星。
今天岑遥坐在食堂一个比较角落的位置,周围没什么人要跟她聊天,她便继续自顾自地刷手机,看到有个博主测评了一家主打意大利菜的bistro,图片里的料理看上去十分精致,桌边还燃着壁炉,她随手将这条内容转发给祝向怡:“你这周不是有空吗,我们去吃这个好不好。”
祝向怡大概也在看手机,马上给她回了:“这家我去过,是小酒馆,你不是酒量不好不能喝吗?”
“我不喝酒,只吃饭。”岑遥说。
祝向怡:“那也行。”
祝向怡:“就明天晚上?今天我的方案就能交了。”
祝向怡:“到时候我开车去你们学校接你。”
岑遥刚说完好,就感觉旁边坐下一个人。
她下意识地往里挪了挪。
身边那人似乎意识到了,连忙说:“不好意思,别的桌子都满了。”
岑遥听出是戴易的声音,转头摆了摆手:“不是,是我想给你腾点地方。”
后面进来的老师有人往他们的方向看,岑遥注意到了,便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戴易却不动筷,脸上的神情有几分踌躇。
过了一会儿,他叫了她一声:“岑遥。”
岑遥放下筷子,疑惑地看着他,她还在吃一口饭,脸颊稍稍地鼓了起来。
戴易停顿了一下。
然后才说:“我有个东西想给你看。”
他一边说,一边从夹克衫的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被卷起来的数学本递给岑遥。
岑遥接过来,看到本皮上写的名字,是他们共同带的那个班上的学生,叫陶淼淼。
戴易示意岑遥把本子翻开:“她交错作业,把演算本交上来了,我翻开之后发现了这个,觉得应该拿给你看一下。”
岑遥打开第一页,看见在一行行演算过程里,有一段稚嫩的笔迹。
“今天画的画被妈妈撕掉了,她说我现在上小学了,要好好学习,想画画美术课的时候画就好,回家不要浪费时间,有空多看她给我买的外教英语动画,之后去考KET,才能上更好的初中。”
隔了一块地方,是另外一行字。
“可我不喜欢英语,我喜欢画画,好希望这次的美术比赛我可以获奖,告诉妈妈我很擅长。”
“擅长”的“擅”字陶淼淼不会写,是用拼音代替的,这句话的后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哭脸。
戴易问:“你对她有印象吗?”
“有的,她画得很好,上次去天文馆,她画了在银河系里的赛车,很漂亮,也很有想象力。”岑遥说。
她把本子合上,放在手边,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戴老师,我下午去找淼淼聊聊。”
戴易说没关系,又说:“是我该谢谢你,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吃完饭回到办公室以后,岑遥特地问了一下张老师,学校里的美术比赛要什么时候才能出结果。
“应该快了,好像市里也要办一个类似的评选,领导说争取之后把咱们校内的优秀作品再送到全市去参加评比。”张老师说。
岑遥说这样,坐到办公桌前,把陶淼淼的本子放下,用手支着下巴出了会儿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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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边的那棵悬铃木已经落叶落得很萧疏,将淡蓝色的天空切割成细碎的小块,外面的风声很大,听起来有些冷。
明明应该趴在桌上午休的,岑遥却因为陶淼淼写在草稿本上的两句话,从记忆深处浮起了散碎的旧时心绪。
也许每一个人在小时候都有过这样的时刻,先发现自己的兴趣爱好,然后有了梦想,接着就遇到各种各样的阻碍,不过有的人早一点,有的人晚一点,有的人能克服,有的人就停在那里了。
她是后者,不特别的大多数、写不成故事的普通人。
这样的时刻会很想跟人说说话,于是她拿起手机,给桑默发了消息。
岑遥:“今天看到了学生写在本子上的小心事。”
岑遥:“想起以前的我了。”
本来没期待他能立刻回复,但过了过了几分钟,他的消息就出现在了聊天界面上。
桑默:“以前的你是什么样的。”
岑遥微微赧然:“说了你别笑话我哦,我小时候想当大画家。”
作品会被放在很好的博物馆里,名垂青史的那种。
桑默好像并不觉得她在异想天开,也不认为当大画家是种天方夜谭,而是温和地问她,那为什么没有当。
岑遥:“因为没天赋吧,还有好多别的原因。”
岑遥:“不过像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岑遥:“我高中的时候看那些大画家的传记,他们好像都过得很痛苦。”
桑默便跟她讨论:“什么样算过得痛苦?”
岑遥思索了一下:“受挫,被人打击,为情所困之类的……不过这么说的话,我也都经历过。”
她也被打击过,被说过资质平平,只谈一次恋爱,还被劈腿了。
手机那端,桑默仿佛对她的最后一项经历格外感兴趣:“为情所困?”
桑默:“怎么困的。”
第23章
事情过去这么久,岑遥也不怎么介意了。
只是要跟桑默讲,她多少还是有点难开口。
岑遥迟疑着道:“你要听呀。”
又说:“其实没什么,就是我前男友还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去喜欢别人了,我当时有点难过。”
桑默很长时间没有给她回复,岑遥便趴在桌上休息了一会儿,等到下午起来,才看到手机上浮着一条消息。
是他跟她说“抱歉”。
很简单的两个字,需要这么久才打得出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岑遥觉得,自己就好像从海底捕捉看不见的洋流那样,捕捉到了他的情绪。
所以他在意她因为这个难过,是不是。
大课间全校学生在操场上做操的时候,岑遥走到陶淼淼班上的队伍,跟班主任说了一声,单独把陶淼淼叫出来,带她走到了操场最旁边的花架下。
冬季的花藤都已经枯落了,半下午的阳光越过横栏,落在花架下的长椅上。
岑遥坐下来,又拍拍身侧的空位,让陶淼淼过来坐。
陶淼淼不知道老师找自己什么事,带着拘谨和忐忑,在岑遥旁边坐下了:“岑岑老师。”
岑遥把手上的草稿本拿给她:“你数学作业交错了哦。”
陶淼淼认出了那是什么,脸一红,把本子拿过来,紧紧地握在手里。
然后她盯着地面,用纤细的嗓音说:“岑岑老师,你是不是看到我写的那些话了。”
岑遥点点头,真诚地说:“看到了,所以老师跟你道个歉,但老师不是故意的,也不会告诉别人。”
停了停,她又道:“不过老师小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喜欢画画,不喜欢学习。”
陶淼淼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她。
岑遥继续说:“所以老师后来去参加美术联考了,但文化课也一直都有好好上,所以现在才能来教你们。”
这些话让陶淼淼觉得跟老师拉近了距离,她鼓起勇气,问岑遥:“岑岑老师,那你觉得我画得好吗。”
“很好呀,我特别喜欢你交上去参赛的那张画,平时的作业你也都完成得非常好。”岑遥笑眯眯地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陶淼淼的眼睛亮了一下。
岑遥摸摸她的后脑勺:“不过老师想跟你说的是,其实不用在意别人觉得你画得怎么样,只要你喜欢这件事,就可以一直做下去。”
陶淼淼的神情黯淡下来:“可是我妈妈不想让我画画。”
“淼淼,这样好不好,”岑遥认真地看着她,“我去跟咱们班的班主任说一下,让她跟你妈妈谈一谈,争取在你画画和妈妈让你学英语之间找到一个平衡,可以吗?”
陶淼淼有些犹豫,少焉,她像做出一个重大决定那样,郑重地说了好。
岑遥便牵起她的手,陪她去班上找班主任。
操场宽阔,音箱里播放着朝气蓬勃的音乐,两个人慢慢走过去的时候,陶淼淼忽然问:“老师,你觉得我以后能当画家吗?”
岑遥恍然想起自己小时候被丁月送去少年宫学画的时候,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清楚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将老师的话看得很重,她不假思索地就说,能啊,淼淼这么厉害,肯定会当大画家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初冬的日色温柔,云层像白色的水彩颜料一样敷在天上,宁静美丽得就像童话世界,仿佛没有什么梦想是不会被实现的。
岑遥庆幸陶淼淼不曾问她,为什么她没有成为画家。
不然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小朋友解释,在艺术这件事上,喜欢和功成名就之间,有着比从地球到月亮还漫长的一条路要走。
而能够缩短那段路的,是天赋,是家境,努力和兴趣也许有用,但在大多数时候,并不是最重要的决定因素。
尽管找到了陶淼淼的班主任,但不知道对方会跟学生家长沟通得怎么样,岑遥直到下班出校门的路上还在想,这件事最后能不能达到大家都满意的结果,如果不行,她还可以做什么。
桑默的车放在他时常停着的地方,岑遥背着包往那个方向走,还剩几步就到的时候,她面前冷不防冒出一个人来。
岑遥吓了一跳,堪堪停住脚步,视野里是对方灰色的大衣领口,和领口里面的白衬衫。
她顺着往上,看见了她最不想看到的一张脸。
“遥遥。”裴嘉木叫了她一声,用的还是以前两个人在一起时的语气,好像中间一切的滑稽荒唐,都没有发生过。
岑遥不想理他,低着头没有回应,打算直接从他旁边经过。
却被裴嘉木攥住了胳膊。
岑遥慌张起来,她不想在校门口跟他拉拉扯扯,往旁边张望了一下,确认没有同事之后,咬牙切齿地说:“你放手。”
裴嘉木低声道:“遥遥,你给我一分钟,听我说几句话,我已经跟那个女生分手了。”
岑遥冷着脸:“你分不分手与我无关,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
“就一分钟,一分钟都不行吗?”裴嘉木从大衣口袋里拿出车钥匙给她看,“或者我送你回家,我开车来了。”
“裴嘉木,”岑遥忍无可忍地叫他名字,“你别让我讲话难听。”
裴嘉木反倒笑了,好像她在撒娇似的。
他摆出一副息事宁人的口吻:“那你讲,我听着。”
岑遥气急,甚至在思考要不要当场打他一耳光。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忽而一道冷峻声音响起:“你再纠缠她,我就报警了。”
裴嘉木一愣,转过头,谢奕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只手插在冲锋衣外套的兜里,另一只手举着手机。
岑遥感觉到裴嘉木松开了自己,她趁这时抽回胳膊,跑到了谢奕修旁边。
裴嘉木盯着谢奕修的脸,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如同有了什么令他震惊的发现。
但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是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离奇,摇了摇头,转向岑遥问:“你这么快就交新男朋友了?”
接着他端详着谢奕修的脸,状似无意道:“还挺像,照着你偶像找的?”
岑遥打断了他:“你别胡说八道。”
又对谢奕修说:“不用理他,我们走吧。”
车子就在旁边,她要去拉副驾驶的门,裴嘉木“嗤”地笑了声,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台二手车,眸中现出一丝嘲弄:“还说我胡说八道?你这不就是找小白脸?遥遥,你离开我之后就这么自甘堕落?”
他低头摩挲着手里二十万的车钥匙:“这样吧,你要是后悔了,随时来找我,不是我说,你坐车也选辆好点的坐。”
岑遥抬眸看他,这个曾经被她规划进未来的人,此时此刻再看起来,是那么的面目可憎。
她没喜欢过他,也没认清过他。
他往昔的热烈体贴,都只是廉价的人造玫瑰,旷日持久是刻意营造的假象,凑近去看,全部都是市侩的裂纹和褪色。
“没有你去当小白脸堕落。”她说。
裴嘉木没想到从未对他说过重话、连分手都没发脾气的岑遥,会真把话说这么绝情,他张了张嘴,却没能第一时间找到争辩或洗清的言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坐进了车里。
而她旁边那个长得非常像谢奕修的男人眉目极为冰寒地扫了他一眼,他险些被对方眼底迫人的气势震慑到后退一步。
那台车在他的视线中绝尘而去。
车子开出去的时候,岑遥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身旁男生的脸色。
很怕他被裴嘉木的话伤了自尊。
“那个,”她咬着嘴唇,两只手不安地绞在一起,“你别生气。”
谢奕修看着前方:“生什么气。”
岑遥盯着他冲锋衣上随着他呼吸轻轻晃动的拉链:“……刚才那个是我前男友,你应该看出来了吧。他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谢奕修抬了下眉,在变道的时候顺便一瞥岑遥:“哪些话?是你这么快就交男朋友,还是你找我当小白脸?”
岑遥不知道为什么,裴嘉木说这些只会让她生气,换了桑默重复一遍,她的耳根就有点发烧。
“你不是小白脸,我也没钱养小白脸。”岑遥小声说。
谢奕修从右视镜收回视线:“意思是有钱了打算考虑一下?”
岑遥紧张得都结巴了:“有、有钱了也不考虑。”
她觉得他确实生气了。
看来裴嘉木说的那些话真的很严重。
谢奕修是不太高兴,但不是因为听到那些无稽之谈,而是因为看到了那个男的抓岑遥胳膊。
还抓了那么久。
在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们,到自己走下车的那短短几分钟里,谢奕修不由自主地想到,以前岑遥是不是还跟她的前男友,有过更亲密的举止。
那个人会不会牵过她的手,会不会抱过她,岑遥在他面前展露出的那些样子,纯真的、喝醉的、害羞的、假装生气的,对方是不是也都看过。
这些想法像一团湿棉花堵在他胸口,又闷又重。
车里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窗外的景物飞快掠过。
岑遥注意到桑默今天的车速比平日里快,等绿灯的时候有车想插队,他也没有让。
她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让他别在意,虽然她不觉得几万块和几十万的车有什么天上地下的差别,但他们男生好像是会很在意这些。
那还是不要再提了,说点别的,让这件事快翻篇。
岑遥想起了明晚跟祝向怡的小聚,便开口道:“忘记说了,明天我要跟闺蜜一起吃晚饭,你到时候可以放假哦,不用来接我。”
谢奕修淡淡地问:“不想让你朋友看到我?”
第24章
岑遥呆了呆。
然后才想起来解释:“怎么会,她有车,从她公司直接开过来接我就很方便。”
看岑遥一副生怕他误会的神情,谢奕修才觉出自己今天的反常。
他“嗯”了声,说知道了。
剩下的一段路上,岑遥又找了几次话题,她看出桑默没有不理她的意思,她说什么他也都会给回应,只是车内的气氛仍旧沉闷,像一处小小的海域,他是一只沉默栖息的鲨鱼,而她如同游在他周围的小水母,努力搅动水流想引起他的注意,却总是徒劳无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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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到她家楼下停稳,在平稳的引擎声里,岑遥踌躇了一下说,那我走了。
谢奕修从方向盘上放下手,黑色念珠滑到靠近手背的地方,在昏暗的光线里,岑遥看到他皮肤下面淡青的血管。
他说好。
岑遥从车上下去,进门之前,没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微微垂着眼眸,因为车窗关着,她也不能将他的神色看得十分清楚。
回想了一下在校门外那条路上发生的事情,岑遥不得不承认,假如她是桑默,平白无故被裴嘉木这么一个人渣贬低,肯定也会心情不好的。
况且他还是那种什么事都喜欢放在心里的人,生闷气了应该也不想找人倾诉,只能一个人消化掉。
岑遥的心里有些酸涩,她鼓起脸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回家之后,她收到了祝向怡发来的消息,对方问她明天晚上吃完饭想做什么,逛街、唱歌还是看电影。
岑遥还在想桑默的事情,随便选了一个:“唱歌吧。”
“行,正好你想去的那家店旁边就有个KTV,连锁的,我办过他们家的卡。”祝向怡说。
岑遥还记得要给祝向怡带柚子的事情,她怕自己第二天忘了,这晚入睡前就从冰箱里把柚子拿出来,用塑料袋装好,放在了桌子上。
然后在谢奕修的私信里记下来:“12月12日,明天临走拿柚子。”
记完之后,她又像自言自语一样,添了两行字。
山今遥:“今天桑默不开心了QAQ。”
山今遥:“虽然不是我的错,可是觉得很对不起他。”
读到岑遥的私信时,谢奕修刚洗完澡,这些日子他好像养成了习惯,只要拿起手机,就会随手点进微博,去看自己的后台有没有多几条小姑娘的只言片语。
从今天的几句话里,谢奕修看出了岑遥的忐忑。
他没想到她会自责,因为仔细想想,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的个人情绪在作祟。
以为她明白。
谢奕修在沙发上坐下,落地窗外是冬天也蓄满了水的泳池,池壁上是深蓝色的瓷砖贴面,水面上倒映着室内暖色的灯光,正被风吹得漾开层层涟漪,更远处是连绵的一片山,阻隔了三十公里外市区的热闹与熙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手机屏幕上方弹出了一条微信。
岑遥:“晚、晚安。”
谢奕修仿佛能看见她满脸纠结地捧着手机,想要试探他是不是还在生气的模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晚安。”他回复道。
又加上一句:“别想太多。”
岑遥给他回了一张举手说好的小猫表情包,松了一口气似的。
第二天跟祝向怡去吃bistro的时候,岑遥提起了桑默的事。
祝向怡用叉子戳着面前一碗去掉酱汁的沙拉,气定神闲地问:“你不会看不出来他是吃裴嘉木的醋吧。”
岑遥不是没想过这种更暧昧的可能,只是当时裴嘉木说的那些话实在过分,她担心桑默伤自尊的想法,已经盖过了那一刻心头的悸动。
她宁可桑默不要吃这种醋,宁可这件事没发生过。
祝向怡不清楚岑遥的心理活动,她只是拿起手机看了看日历说:“你们都认识一个月了,怎么还是没点进展,手拉过没?”
岑遥回过神来,不确定地说:“算拉过吧。”
祝向怡没明白:“不是,拉过就是拉过,没拉过就是没拉过,算拉过什么意思?”
“就是,”岑遥叉了一颗烤虾,“我们去开卡丁车的时候,我差点撞到前面的车,他握着我的手把方向盘正过来了。”
祝向怡:“……”
祝向怡:“那还是没拉过。”
她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说按你这个速度,我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你把形似谢奕修的小哥哥带到我面前,让我看看啊?”
“你想看谢奕修就去网上搜照片嘛,我之前不是也给你发过好多物料。”岑遥说。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自己刷到的那条投稿:“对了,你知道吗,我前几天看到有人说谢奕修谈恋爱了。”
“那不是很正常,他长得帅又有钱,还厉害,往上扑的应该不少吧。”祝向怡不以为意道。
顿了顿,她抬眼看向岑遥,开玩笑道:“怎么,你还等着他来追你啊?”
“当然不是!”岑遥咽下嘴里的虾仁,“我就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恋爱。”
祝向怡点点头:“这倒是,我听你描述,一直觉得他是那种心里只有比赛的人。”
“比赛”两个字触动了岑遥的神经,她抿着餐叉,没说话。
比起谢奕修是不是谈恋爱了,祝向怡更关心其他比较现实一点的事情:“裴嘉木不是那种能善罢甘休的人,万一他再来堵你怎么办。”
岑遥闷闷地说:“那可能真的要报警了。”
祝向怡也不忍心让岑遥心情不好,便安慰她道:“说不定他看你这个态度,就不来了……算了,不说这些,先好好吃饭吧。”
盘子里的橄榄油烤虾光泽明亮,口感也十分脆嫩,岑遥想,下次可以跟桑默一起来吃。
吃完饭之后,岑遥和祝向怡去了附近的KTV。
祝向怡坐在沙发边上翻点歌机,岑遥吃饱了不太想动,连点歌的二维码都懒得扫,对祝向怡说:“帮我点一个……”
她刚说完,祝向怡就接上了:“《难得有情人》对吧,还有呢?”
祝向怡知道这首歌是岑遥在KTV的保留曲目,一首上世纪的情歌,港星关淑怡的成名曲,据岑遥说是她外婆最喜欢的,老人家总用磁带放,她小时候跟着听,也就学会了。
“还有……”岑遥想起了上次在车上跟桑默一起听歌的场景,“还有《My Cookie Can》。”
过了这么久,那天他戴着她一只耳机的样子,帮她解开缠在项链上头发的样子,都还历历在目。
从“与爱人风里飞奔”唱到“有关你每秒也要收起”,岑遥在包厢里片片彩色的灯光下,每一个瞬间想到的,都是他。
在祝向怡唱歌的时候,她放下话筒,突然有一些不知道该发给谁的话想要说,于是打开了谢奕修的私信。
山今遥:“你喜欢听歌吗。”
山今遥:“我很喜欢,每次听一些对我来说很特别的歌,我就会想到跟这首歌有关的、重要的人。”
然后她把《My Cookie Can》的链接复制下来,发了过去。
这样以后再翻到这一段备忘录,她都会想到桑默,想到两个人分享过耳机的这首歌。
周六上午。
谢奕修把车停在带岑遥来过的体育中心门口,关上车门,看到了门前写有车馆青训营字样的充气拱门。
他坐电梯去地下车馆,负责人已经在门口等他。
看见他之后,对方热情地打招呼道:“谢老师,来了。”
两个人边往里走,负责人边说:“这次青训营,小选手听说您能来,都激动得不得了,因为您的工作室说您暂时不能上赛道开车,我们还请了一个车手做助教,给您介绍一下……”
话音未落,他们前方就有个人开口道:“不用介绍,我们认识,是不是,谢奕修?”
谢奕修看过去,穿着赛车服的张赐正倚在墙上,吊儿郎当地望着他。
负责人不明就里:“那太好了,都是熟人,大家一定能合作愉快。”
谢奕修没多说什么,毕竟严格来说,他跟张赐并不算有过节,对方也不会把被Mask拒绝过的事情到处说,所以别人不知道实属正常。
负责人把他们送到寄存柜附近就走了,不远处赛道入口整整齐齐站了一排参加青训营的车手在等他们,张赐一扫谢奕修身上的卫衣:“赛车服都不敢穿?怕别人议论你两年没比赛了?”
见谢奕修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张赐不长记性,越说越放肆:“不比赛跑这来捞钱,不合算吧,哪有你一个代言赚得多?还是说你怕自己遭报应,上场也跟默斯曼一样出意外啊?”
谢奕修停下脚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平静地说:“今天我们来这里是工作,如果你不想配合的话,现在就去找负责人说明白。”
张赐还要在沪市的赛车圈子里吃饭,不可能得罪合作伙伴,因此谢奕修一说,他马上就不作声了。
谢奕修看了他一眼,径直朝赛道入口走过去,来参加青训的选手们已经看见了他,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窃窃私语。
身后是张赐不甘心的嘀咕:“谢奕修,你就是胆小鬼。”
第25章
谢奕修承认,张赐再一次提起默斯曼的时候,自己心中并不是毫无波动。
长久以来他身边的人都在回避这个名字,仿佛不提就可以假装没发生过,而张赐的话却在提醒他,那件事没有过去,所有人都还记得,他跟默斯曼的死联系在一起。
走到赛道旁边的过程中,他听到青训选手们的议论声。
“……真的是谢神,刚才还有点不敢认,原来他回沪市了。”
“负责人不是说他特地从国外赶回来的吗,真是好大面子。”
“你们听说过那个传言没,说谢神不上场,跟默斯曼有关……”
零零碎碎的话语声像大风天斜飞的雨滴,溅了他一身。
谢奕修想,大概张赐说得没错。
他逃避这么久,也许就是因为怕听到这些。
他是胆小鬼。
青训营选手的基础远远差过姚思远他们,谢奕修看完几个人的赛道实训,给的评价都是基本功练得不够。
其中也有人的控车能力稍微好一些,能保持着较快的速度跑完全程,下来的时候等着他夸奖,然而谢奕修看了眼墙上电子屏显示的数据,只淡淡地说:“还不够快,尽量一路取直线跑,进刹车带要提前横移,在加速带尽快让轮胎发力。”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他的要求有多严格,之后练习的时候,都不再议论八卦,而是咬着牙使出了全力,盼望能得到一句夸奖。
中途负责人过来的时候,还问过几个选手感觉怎么样,得到的答案是谢神很厉害,就是有点太严格了,而且不是那种疾言厉色的严格,只用平平静静几句话,就能让你发现自己还差得远。
负责人想起那天被谢奕修带过来的岑遥,小姑娘上场之前需要心理建设就算了,开得也不快,甚至还需要谢奕修救场,但当时可没见他说一句重话,而且据附近的工作人员说,谢神还夸人家开得好来着。
面对着一众选手,负责人默默咽下心里那句“他可能是差别对待”的话,义正辞严地说,谢神毕竟拿过F1冠军,跟他同场竞技的都是世界顶尖选手,难道指望他慈眉善目地给你们当爹吗?
他这样一说,选手们也纷纷表示理解,继续回去谦虚接受冠军冷酷的指点。
选手们全都围着谢奕修,把张赐一个人孤零零地剩在旁边,他冷眼看了会儿,觉得丢面子,装作去买水,悄悄离开了一段时间。
原定上午十一点结束的导师课因为车手们的热情,往后延长了一个小时,谢奕修离开的时候,负责人和一众选手一直把他送到了电梯上,有人热情地问他接下来的打算,是不是在准备明年的新赛季,还有人对他说加油,自己是他的车迷,期待能再一次在赛场上看见他。
谢奕修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忽然想起了不久前车队经理对他说的话,问他明不明白如果他退役,对那些喜欢他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是什么呢。
晚上谢奕修收到了赵峥打来关心他的电话,问他今天在青训营上课是否顺利。
“我看见张赐了。”谢奕修说。
张赐也是赵峥的同学,赵峥愣了愣:“他说什么了吗?”
谢奕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圈子里的人是不是都觉得,默斯曼那件事跟我有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峥那边静了一晌。
过了片霎,他说:“奕哥,别人怎么想,跟咱们没关系,况且我相信,大部分了解经过的人,都不会认为是你……”
或许是因为后面几个字太刺耳,他及时地收了声,没有说出来。
“如果,”谢奕修停顿一下,“我也觉得是我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太多情绪,却让赵峥比方才缄默了更长时间。
终于赵峥慢慢地开口:“奕哥,F1赛场有多危险,这我们都清楚,我们连自己会不会出意外都不能确定,又怎么有能力去掌控别人的生死。”
说完之后,他又恶狠狠道:“张赐这个孙子,十三点,下次看见我非揍他一顿不可。”
谢奕修没接茬,赵峥又说了几句,嘱咐他好好休息,就挂了电话。
夜色未深,谢奕修走出别墅,站在空旷的庭院里,沁凉的空气像河底静默的水流,悄无声息地涌过来包裹住他。
哪怕是在此时,在那场F1新加坡分站赛结束的两年后,在远隔当地万里的沪市,谢奕修也能清晰地回想起属于那天的每一个细节。
环绕街区的滨海湾赛道,高温高湿的夜晚,一场突如其来的雨,赛道上亮如白昼的灯光。
他手握方向盘,在18号弯时准备超车。
前方极近的地方,是他从小敬仰的著名F1选手默斯曼和另外一位荷兰车手。
谢奕修很少在媒体面前提起,他最早萌发成为F1车手的念头,是因为小时候看了一场默斯曼的比赛。
在他五岁那年,F1在沪市举办大奖赛,当时他甚至都还没有方程式的概念,却被赛道上各色涂装的赛车和意气风发的车手吸引住了。在那次比赛上,默斯曼杆位发车,一路领先其他选手,毫无悬念地拿下职业生涯中的第无数个分站冠军,他站在领奖台上,双手将奖杯举过头顶,恣意而张扬。
那时候谢奕修就想,会不会有一天,他也能像默斯曼那样,在赛道上一往无前、不断触碰极限,自由得就像风一样。
后来他走上F1赛场,期待着能同儿时的偶像在围场见面,然而默斯曼却因为合约问题频频转会,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现在比赛中,直到他夺冠后的第一年,对方才再次现身F1。@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默斯曼宝刀未老,截止到新加坡大奖赛前,在那个赛季里已经斩获了两座分站冠军,积分排名第一,暂且领先他一位,所有媒体都用了同样的标题,那就是猜测到底是蝉联了几届冠军的默斯曼能继续卫冕,还是年少成名的谢奕修可以再战封神。
在新加坡分站的比赛里,谢奕修的圈速同默斯曼极为接近,雾蒙蒙的大雨里,他判断在目前的弯道可以试试超车。
进入18号弯之前,谢奕修慢松刹车,保证轮胎不会超负载锁死,临近弯心时,他出其不意地快打方向,雨胎溅起漂亮的水雾,无线电里传来外籍工程师一声“good job”的夸赞。
不是每个人在雨战里都有他这样的反应能力,他和默斯曼之间的那名荷兰车手在他迫近的时候才意识到他在超车,因为距离太近,对方措手不及,只顾着避让他,车头一偏,以三百公里每小时的入弯速度,近距离顶上了默斯曼的赛车。
默斯曼的车当时就被拦腰撞断,翻滚着滑出赛道,冲向赛道旁边的护栏,瞬间燃起大火。
与此同时,本应顺利过弯的谢奕修大脑一片空白,他犯了赛道上分心的大忌,不断回头去看默斯曼雨中着火的赛车。
工程师在无线电里提醒他专心,这是他再次夺冠的好机会,可谢奕修却根本集中不了精神。
在接近下一个弯道的时候,工程师看出他状态不佳,让他先进站缓冲几秒,但谢奕修却不知怎么,突然失去了对车子的控制,轮胎毫无预兆地侧滑,冲到了砂石地里。
按照F1的规定,陷入砂石区之后只能退出这场比赛。
谢奕修下车之后,失魂落魄地回到维修区,工程师还没来得及关心他刚才为什么失控,他就先问起了默斯曼的情况:“How is Mersmann?”
工程师露出一脸难色:“Xie,what I want to tell you is that you need to know it\'s not your fault.”
听对方让自己不要自责,谢奕修心头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接下来工程师就说:“He\'s dead.We are all very sad.”
“dead”这个词仿佛带着回音,在谢奕修耳边不断回荡。
之后工程师还说了些什么,谢奕修一概都不知道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的脑海里只是不断盘桓着一个事实。
默斯曼被他失手害死了。
其实他决定超车的时候并非有十分的把握,只是因为他想赌,只是因为他有胜负欲。
他想同他的偶像,也是他最好的对手切磋。
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在新加坡的那场大雨里,谢奕修想起了五岁坐在观众席上,为默斯曼心潮澎湃的自己。
站在人来人往的车间,往昔零碎的记忆与潮热的空气互相交织,让他喘不过气来。
那个赛季剩下的所有比赛,谢奕修再也没有拿过积分。
他每次经过弯道,都不可避免地想起默斯曼赛车着火的情景,轻则恍神落后,重则失手冲出赛道,而每一个备赛的夜晚,他都会做噩梦,在梦中他反复回到那座热带城市,被迫观看默斯曼赛车被撞断的一幕,然后惊醒、失眠,再也睡不着。
去看心理医生也没有用,什么办法都试过之后,母亲颜筠去寺庙里替他求来了现在戴在他手上的这串念珠。
那个赛季结束后,谢奕修在Mask的赛道上练习时,发现自己开不了弯道了。
工作室、车队与谢铮协商一致,发布了他会暂时休赛的公告。
他的生活自那一刻开始,被按下暂停键。
直到今天。
在漫长的两年里,谢奕修始终不确定,他是不是还有办法开始新生活,又或许逃避,才是唯一的解决方式。
握在手里的手机震了震,他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借着身后别墅里的光线,谢奕修低下头,看见岑遥在微信里发给他一张照片。
岑遥:“[图片]”
岑遥:“今天晚上竟然有这么多星星,好漂亮。”
他点开岑遥传给他的图片,漆黑一片的夜空中,的确有几粒小得几乎看不清的星星,正散发着细微的光亮。
他告诉她说“看到了”。
岑遥又问他:“你现在在做什么呀?也在看星星吗?”
谢奕修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在做什么,于是告诉她:“我在吹风。”
岑遥似乎吃了一惊:“吹风?”
然后意识到了什么:“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呀。”
谢奕修还没回答,她就问:“你在什么地方,要不要我去陪你?”
谢奕修说不用,又说:“我在外面散步。”
岑遥像不信似的,一定要问他在哪里散步。
谢奕修看着附近的泳池,随口道:“江边。”
“是外滩对吧。”岑遥说。
谢奕修顺着她道:“嗯,但我马上就要回去了,你不用过来。”
他说完之后,岑遥就没再回了。
谢奕修又在室外站了一会儿,正当他打算进屋的时候,手机又震了一下。
岑遥:“你走了吗,我在地铁上,快要到你那里了,要是你还没走的话,可以跟我聊聊。”
第26章
大概是怕他有心理负担,岑遥又说:“你要是回去了就算啦,我就当晚上出门遛弯。”
谢奕修看着岑遥发过来的话,心里有某个地方微微陷下去一小块。
“等我一会儿。”他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把这句话发过去,谢奕修将手机放进衣兜,回到别墅里,随手拿起放在玄关处的车钥匙,披上外套和围巾出了门,去地下车库取车。
按理说岑遥应该比他到得早,可是一直没有催他,到达外滩后,谢奕修找地方停了车,沿着江边走了一小段路,看到一盏路灯下,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今天气温不高,小姑娘穿了件白色的薄棉衣,正站在路灯下呵着气搓手,远远望过去,就像刚从雪地里打过滚的小猫。
谢奕修叫了声“岑遥”,朝她走过去。
她也看见了他,举起胳膊朝他挥了挥。
谢奕修站到她对面,岑遥仰起脸问他:“你本来已经回去了对不对?”
接着她的神情就变得有些懊恼和自责:“我以为你还会多待一会儿的,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圆圆的眼睛单纯清澈,倒映着他和今天有很多星星的夜空。
借着路灯明亮的光线,谢奕修注意到小姑娘的鼻子和脸颊都已经冻得有些发红了。
只是为了他随口的一句话。
岑遥不懂为什么,面前的男生盯着她看了很久,可是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的瞳孔漆黑,比她身后的江水更深邃。
然后她就看到他解下了脖子上灰色的羊毛围巾。
下一秒,他的气息扑面而来。
桑默用他那双很好看的手,温柔地替她戴上了围巾。
他的指腹碰到了她的脸颊和耳朵,在室外的寒意里,热得很分明。
戴好之后,他又仔细地替她将围巾往上掖了掖,只给她留下一双眼睛在外面。
男生的眼神专注,仿佛给她整理围巾对他来说,就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岑遥呼吸着围巾里浅淡的洗衣液香味,觉得自己的脸一定已经彻彻底底地红了。
给小姑娘戴好围巾之后,谢奕修放下手,说:“没有。”
没给他添麻烦。
岑遥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眨眨眼睛,看着他,问了想问的问题:“所以你今天,为什么心情不好?”
她问完之后,桑默沉默了好久。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告诉她了的时候,他却开口了:“几年以前,我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长辈。”
嗓音清冽一如往昔,却多了几分隐忍。
两个人沿着江岸缓缓而行,对岸高楼大厦的灯影漂荡在墨水似的江面上,色彩错杂,在静夜里莹莹地闪着光。
“他去世的原因,我一直觉得跟自己有关,那之后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来工作,经常做噩梦和失眠,”谢奕修看着远处的天幕,“你问我的手串,就是家里人那个时候替我去求的。”
“所以你今天又想起来那个长辈了吗。”岑遥问。
谢奕修说嗯。
岑遥终于懂得了长久以来,桑默眉间的郁结都来自哪里。
的确是一件会让人刻骨铭心、一辈子都难忘的事情。
她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我可能没办法讲几句话就让你走出来,但如果我说,我也有这样的经历的话,可以让你觉得好一些吗?”
她不会说太多太大的漂亮话,唯独能告诉他,她也是同类:“我跟你讲过我不敢上路开车,其实不仅是因为我胆小,还因为我外婆就是车祸去世的……当时我大二放暑假回家,我到家是傍晚,她下午去市场给我买喜欢吃的菜,回来的时候闯红灯了。”
“我之前跟她讲过,不要闯红灯的,但是她那天着急回来见我,再加上那条马路很窄,几步路就过去了,平常也没什么车,她就没放在心上,”围巾底下,岑遥的声音变得闷闷的,“但偏偏那天就有一辆车,开车的是个刚刚毕业出来工作的女生,那里拐弯的时候会有视线盲区,她没反应过来,我外婆也没看到她……”
她停了一会儿,对谢奕修说:“我不知道你说的跟你有关,是什么程度的有关,但直到现在,我都还在想,如果我不是那个时间回家,早一点或者晚一点,不是吃饭的时候,或者我陪她一起去买菜,是不是都不会这样。”
谢奕修想起那次在他车上,岑遥接了妈妈想让她买车的电话,挂断之后告诉他,如果她买车,要买最亮眼的那一种,打扮得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原来不是因为喜欢获得关注,而是希望行人都可以注意到她,减少车祸发生的几率。
他忽然觉得,自己带她去开卡丁车的决定,有些欠考虑和莽撞。
岑遥说完之后,觉得眼睛凉凉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过了几秒之后,她才意识到是自己讲着讲着,不自觉哭了。
泪水在江风里蒸发,夜色也好似泛起了潮气。
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对不起,本来是安慰你的,没想到我先控制不住了。”
算起来外婆离世已经四年了,可她还是好想她。
想外婆用温软的声音叫她遥遥,想外婆捧着收音机坐在窗边听《难得有情人》,想小时候外婆去幼儿园接她,问她晚上想吃什么,那时候的天空多晴朗,阳光多温柔,要是时间能永远停在那一刻就好了。
不知道外婆现在在哪里呢,像童话里说的那样变成星星住在天上吗,会不会也有时候想要看看她,看看这个外孙女,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呢。
岑遥余光看到身旁的男生从外套口袋里取出一包纸,拆出了一张。
她停下脚步伸手要接,他却没有给她,而是执着纸巾,给她把围巾拉下来一点,小心翼翼地替她擦眼泪。
面巾纸很软,带着他的体温,岑遥却无缘无故更想哭了。
这些事情她从没跟别人讲过,连祝向怡也没有。
因为不想说,不想回忆,不想提醒自己,外婆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她听见桑默对自己说:“不哭了。”
声线低低的,听起来非常不擅长哄人,可他好像怕给她擦眼泪时弄痛了她,动作轻得特别温柔。
岑遥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很过分,本来只是红眼圈而已,结果桑默一来关心她,她倒好像借题发挥,哭得更厉害了。
但情绪有时候就是会突然席卷过一个人,像山洪在体内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她正抽泣,突然感觉到一只手落到了她的手腕上。
然后她就被拉入了一个怀抱。
暖意包围了她。
她怔怔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他看着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岑遥迟疑着,也举起手,环抱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了他的胸口。
整个世界的风突然变小,像是都被隔绝在了他怀抱以外的地方。
这个拥抱就像一座岛屿,稳妥地将她容纳,足够她在人潮汹涌的沪市,安静地流泪而不被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岑遥终于止住了抽泣声。
可还是贪恋他怀里的岛,想要停留更长的时间。
不想只是凭借伤心接近他,也希求有朝一日,能够光明正大。
“谢谢你。”她说话时还带了点鼻音。
谢奕修低下头,看到小姑娘不再哭了。
岑遥吸了吸鼻子。
“冷不冷。”谢奕修问。
岑遥说还好。
只是风把脸上的眼泪吹干之后,皮肤微微地发紧,像一种伤心过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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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奕修看了她一眼,又替她将围巾提了上去。
沿着步道走了一会儿,岑遥没头没脑地问:“你心里舒服点了吗?”
谢奕修没有马上开口。
过了片刻,他说:“你哭成这样,我要是心里舒服,是不是不太好?”
岑遥的大脑转得有些慢,反应了一阵才说:“好像是哦。”
谢奕修垂眸看了她几秒,随手替她盖上了棉服的帽子,又隔着帽子,隐蔽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而岑遥认真地从帽子和围巾的包裹里发出声音:“但我想说的是,每个人都会有这种伤心的事情的,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学着接受。”
谢奕修垂下手,陪着她往前走:“那你接受了么。”
岑遥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没完全接受。”
“可是,”她抬起头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他,“我有在努力,不然上次也不会跟你去开卡丁车了。”
“你很勇敢。”谢奕修道。
岑遥受到鼓舞,继续说:“你看,我已经是那种最普通的人了,连我都能做到的事情,你也可以的。”
说到这里,她大着胆子,拉住他的衣角拽了拽:“所以你试试,好不好?”
谢奕修的目光落在她白皙的手上。
尽管她要求的这件事过了两年他都没有做到,但在这个夜晚,在被路灯照亮的江岸,他心底却涌起了一股难言的冲动,促使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岑遥。
“好”。谢奕修说。
他会试试。
听见他的应允,岑遥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来找他的动心起念,跨越半座城市,到底不算徒劳无功。
谢奕修拎了拎自己的衣角,像是间接地碰碰她的手:“送你回去。”
他们原路返回,上车之后,谢奕修打开暖风,制热系统开始缓慢地工作,出风口响起持续不断的气流声。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空气渐渐热了,岑遥拉开外套拉链,忽地听到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岑遥抬眸望向他。
“刚才你有一句话,说得不太对。”谢奕修说。
岑遥睁大了眼睛:“哪一句。”
谢奕修握着方向盘,窗外忽明忽暗的光影在他脸上滑过:“在我这里,你不是那种最普通的人。”
第27章
岑遥的呼吸轻轻地起伏了一下。
不普通,是不是特别的意思。
在他眼里,她是跟别人不同的存在吗。
想问,又不敢。
一句话被她捂在胸口,回味了一路。
回家的一段路也因此变得特别起来,像穿越夜色的飞行,载着她许多漂浮的心事。
谢奕修把岑遥送到楼下,她打开车门要下车的时候,他竟然会生出一丝不舍。
冰凉的空气丝丝缕缕地渗进车内,岑遥对他说“我走了”。
谢奕修转向她,提醒道:“拉链拉上,外面冷。”
岑遥很乖地点头,按他说的做了才下车。
走进家门的时候,岑遥才发现,自己忘记把桑默的围巾摘下来了。
她跑到窗边,看到他已经发动车子,朝着小区门口的方向开过去。
岑遥给他发消息:“你的围巾还在我这里!你急着用吗?”
他大概是在路上没看手机,等她洗完澡出来,才收到他的回复。
桑默:“不急。”
岑遥便道:“那我周一再拿给你。”
又说:“你记得早点休息,不要再去想那些事情了,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他说好。
过了一分钟,岑遥收到了他发来的一张照片。
拍的也是今晚的夜空。
桑默:“我这里的星星也很多。”
桑默:“晚安。”
尽管度过了不小的情绪波动,但岑遥觉得,今天真是非常好的一天。
桑默给她戴了围巾,擦了眼泪,给了她一个可以短暂停泊的拥抱,也终于愿意同她分享他难以释怀的往事。
虽然喜欢人不是打游戏,没有通关进度条这回事,但岑遥却切实地感知到,自己又朝他,走近了一步。
什么时候才能到终点呢。
岑遥退出同桑默的聊天框,发现联系人那里又出现了一个小红点。
她蓦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点进去一看,果然又是裴嘉木。
他不屈不挠地给她发来了新的好友申请,还在验证消息里面写:“遥遥,等你过生日,我带你去吃我们纪念日的时候你想去的那家餐厅可以吗,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行不行。”
岑遥直接左滑删掉了这一条。
而后才想起,她下周是要过生日了。
于是给祝向怡发了消息:“你要跟我一起庆祝生日吗?”
祝向怡挺惊讶:“我还以为你会约你那个小哥哥一起呢。”
“这不是怕你吃醋吗,我才不是那种见色忘友的人。”岑遥说。
祝向怡:“那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生日那天我们项目组要开会,估计是要进行第二轮修改。”
祝向怡:“所以我只能提前找你吃生日饭了,你可以放心大胆地约小哥哥。”
岑遥对祝向怡忙碌的工作表示了同情,然后愉快跟她商定好明天一起提前庆祝生日。
巧的是周日一早,丁月也打来电话,问岑遥今年的生日打算怎么过。
“我看日历了,那天是个工作日,你要是嫌晚上再跑过来麻烦,可以今天或者下周末再回来过。”丁月说。
岑遥告诉妈妈:“今天我约祝向怡了。”
丁月闻言道:“那正好,你把小祝也一起叫来,人多热闹。”
岑遥说行,放下电话问了祝向怡,祝向怡上大学的时候也没少去岑遥家里蹭饭,因此岑遥一说,她就答应了。
第二天祝向怡开车来接岑遥,岑遥上车之后,祝向怡说:“你礼物在后座。”
岑遥伸长了胳膊去够,把包装精致的盒子拆开,里面是一瓶十分美丽的香水,瓶身细长透明,印着绿色的字母。
祝向怡边开车边说:“上次咱们去逛街,你不是在专柜闻了这个很喜欢吗,给你买了个正装。”
开着开着叹了口气:“他家我也就买得起香水了,前几天看我们公司老总从头到脚穿了一套这个牌子的衣服,同事问他,他说是为了给老婆配货买包,你知道吗,光是条围巾就要小一万。”
岑遥没在生活中见过一万块的围巾,她随口问祝向怡:“好看吗?”
“感觉还是得看人,长得帅戴起来就好看,网上有图,你可以去搜搜。”祝向怡说。
岑遥闲着无聊,便随手点进官网,去看祝向怡说的围巾。
她翻着翻着,手停了下来。
因为看到有一条围巾的图片,跟昨天桑默戴的很像。
祝向怡跟她闲聊:“看到了?是不是也就那样,没多好看,感觉满大街都是那种款式的围巾。”
岑遥想了想:“确实满大街都是。”
连桑默都有一条差不多的。
她回忆了一下昨晚桑默戴着那条围巾的样子,觉得比官网上的男模还要好看。
祝向怡突然开口:“你是不是在想你那个小哥哥。”
岑遥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你会读心术吗?”
“你不如找块镜子看看你现在的表情。”祝向怡嫌弃地说。
对方这样一说,岑遥才注意到自己的嘴角不知什么时候提了起来。
她两只手按着嘴角,往下拉了拉,恢复到了正常状态:“现在好了。”
祝向怡“呸”了一声:“完了,我怎么好像闻到了恋爱的酸臭味。”
白天跟祝向怡在爸爸妈妈家提前过完生日,岑遥开始琢磨要怎么约桑默。
不想提前说,怕给他造成负担,如果他因为没空拒绝了,到那天他接她下班的时候,就会有一点尴尬。
那就还是到时候再约吧,这样显得随意一些,就像她也并不是特别在意这件事情。
于是岑遥在备忘录里写:“12月18日,等到生日那天,想要约桑默一起过,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又把周一要还他围巾的事情也记了进去。
打下“围巾”两个字的时候,岑遥本来想去看看桑默的那一条到底是什么牌子的,怎么会跟祝向怡提到的奢侈品牌做得那么像,但因为她已经换好睡衣躺在床上,睡意也涌了上来,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一觉睡过去,也就把这件细枝末节的事情给忘了。
看见岑遥的私信之后,谢奕修想,原来她要过生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隐约记得她的微信号是一串数字,谢奕修点进去看,果真从里面发现了她的出生年月日,是12月21日,下周三。
比他小半年。
谢奕修随手给赵峥发了消息:“给女生送生日礼物一般都送什么?”
在这些事情上赵峥总是很热心:“你那个小姑娘要过生日了啊?”
得到谢奕修肯定的答复之后,赵峥便帮他参谋:“我以前给我女朋友送过包啊项链啊,哦对,还有玫瑰花、口红什么的,一般就是这些吧。”
“还有别的么?”谢奕修问。
他觉得岑遥值得更特别的礼物,不是每个人都会收到的那种。
“别的……”赵峥犯了难,“别的你可能得自己想了,我就一粗人,只能想到这些。”
谢奕修将岑遥发给他的私信一条条往回翻,心里有一个念头在缓慢地成形。
虽然打定主意要显得随意,但到了周三那天,出门之前,岑遥还是在衣柜里挑了好一会儿衣服。
最后她选了一件婴儿蓝的毛衣和一条白色半身裙,外面配了她比较喜欢的一件大衣,还精心化了妆。
到办公室之后,张老师打趣她:“怎么今天穿这么好看,要去约会?”
她笑了笑:“还不知道能不能约得成。”
张老师替她加油:“没问题的,我们小岑这么漂亮,谁会拒绝你。”
然后又说:“对了,咱们学校那个美术比赛出结果了,全校只有一个特等奖,在你带的班上,你猜猜是谁?”
岑遥很惊喜:“我想想哦……是陶淼淼吗?”
张老师说“你猜得还挺准”,又说:“特等奖和一等奖之后都要送到市里参评,学校的奖状我一会儿给你,你下午有他们班的课,正好把奖状和奖品都带过去发一下。”
岑遥从张老师那里拿到了奖状,看到陶淼淼的那一张上面,用烫金字体印着“特等奖”三个字。
她拍下来留作纪念,略作思索,用一个可爱的小猫图标覆盖住陶淼淼的名字,然后把这张照片发到了谢奕修的私信里。
山今遥:“今天我过生日,我很喜欢的一个学生在学校的美术比赛里拿奖啦。”
山今遥:“感觉也算我收到的生日礼物,果然生日就是会有好事发生!”
山今遥:“也把我的好运传递给你哦。”
下午她去陶淼淼的班上上课,课后把获奖的小朋友们叫出去,一一给他们发了奖状和绘本。
最后一个是陶淼淼,其他的同学都走了,岑遥笑眯眯地将奖状连同那本《月亮忘记了》一并递给她:“淼淼的努力被看到了,后面你的画还会被送到市里参加评选,说不定还有另一张奖状呢。”
陶淼淼欣喜地接过来,不敢相信一样,盯着看了好久。
岑遥弯腰问她:“所以最后班主任跟妈妈沟通得怎么样,妈妈同意你抽时间画画了吗?”
陶淼淼点了点头,又说:“不过妈妈说,我每天只能画二十分钟,就当放松了。”
岑遥摸了摸她的头:“这样呀,不过已经比之前好多了对不对,说不定以后妈妈看到淼淼的才华,就会越来越支持淼淼了。”
又跟陶淼淼聊了一会儿,岑遥看上课时间快到了,便让她回去准备,陶淼淼却说:“老师你不要走,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岑遥站在教室外面,看着她飞奔回座位,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大大的信封。
陶淼淼跑出来,把信封塞进了岑遥手里:“岑岑老师,祝你生日快乐。”
岑遥很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过生日?”
“我借爸爸的手机在学校官网上查到的。”陶淼淼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岑遥真诚地向她道谢:“谢谢淼淼,老师很高兴。”
陶淼淼脸一红,害羞一样跑掉了。
回办公室的路上,岑遥碰到了俞双,对方显然也知道了陶淼淼拿特等奖的事情,随意地说:“岑遥,你运气真好,全校唯一一个特等奖都能落你头上,我们这些人可嫉妒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岑遥心情很好,不想跟俞双拌嘴,假装听不出对方的潜台词,当夸奖收下了:“是呀,我也觉得我运气好好,毕竟我今天过生日,运气好一点也是应该的嘛。”
俞双还没说话,旁边经过的一个人却低低地笑了声。
两个人抬眼看过去,是戴易正带着课本和教案要去上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跟她们打了招呼,又想起什么一样,略微拘谨地对岑遥说了句“生日快乐”。
俞双大概没想到为人高傲的戴易会被岑遥逗笑,还主动祝她生日快乐,在原地愣了愣神,而岑遥已经摆了摆手跟她告别,说俞老师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回到办公室之后,岑遥这一天剩下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等待下班。
好不容易等时针爬到该去的位置,她背上包,脚步轻快地走出办公室,到校门外去找桑默的车。
她坐上副驾驶的时候,听到他问:“怎么今天出来得这么快?”
因为想要早点看到你。岑遥在心里说。
但表面上她却假装云淡风轻地道:“下午没什么事,就提前收拾好东西准时出来了。”
正斟酌着怎样提起今天是她生日,又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发出邀请比较自然,她手中就被放上了一件东西。
是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比手机稍微大一圈,用白色包装纸包得很整齐,还扎着蓝色的缎带。
不知道这是什么,岑遥疑惑地转过脸去看谢奕修,而他望着她的眼睛,微微张唇,用低沉清朗的声音对她说:“生日快乐。”
第28章
岑遥呆了片刻,才想起来问他怎么知道的。
谢奕修的眸光晃了晃,然后说:“你的微信号里不是有么。”
岑遥说对哦,然后低头去看手里的小盒子,问他里面是什么。
谢奕修说:“可以拆开看看。”
岑遥犹豫了一下,要去拉开缎带的时候,又缩回了手。
“还是等我回家再看吧。”她说。
想把这份惊喜,保留得更久一些。
谢奕修“嗯”了声,视线在岑遥手中的礼物盒上停留了一晌才收回来。
仿佛里面盛着非常牵动他思绪的东西。
岑遥小心地将礼物盒塞进随身的单肩包里:“既然知道了,那你能陪我过生日吗?”
她竭力将语气控制得轻松,然而期待却像玻璃杯里越加越满的饮料,快要从杯口溢出来。
“想去哪。”谢奕修问。
听他答应,岑遥脸上的表情顿时鲜活起来,她兴高采烈地说:“上次跟我闺蜜去了一家很好吃的餐厅,你想试试吗?”
谢奕修点点头,岑遥便找出导航给他看。
他还是那样快速浏览一遍就记住了,看她手机电量剩得不太多,让她可以直接关掉。
车子从湾宁路小学附近开上了城市主干道,谢奕修忽然瞥了眼岑遥那边的后视镜,之后平稳地放慢了车速。
岑遥注意到,问他怎么了。
谢奕修没说话,而两人右边毫无预兆地窜出一台黑色的美系SUV,直冲到他们前方,猛踩了一脚刹车。
是来别车的。
好在谢奕修提前减过速,此刻只是平缓地松了些油门,就避免了跟前车追尾的可能。
在闹市区,对方不可能在马路上久停,刹了一脚之后看没影响到谢奕修,又不情不愿地继续往前开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与此同时,岑遥认出了那辆车。
裴嘉木。
她顿时紧张起来,对谢奕修说:“我们换一条路开吧。”
看岑遥这个反应,谢奕修淡淡问了声:“你前男友?”
岑遥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其实在谢奕修眼里,裴嘉木这些低劣伎俩都不能算是斗车,F1赛场上的每一秒比起现在都要凶险得多,尽管有一百种办法让裴嘉木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但看岑遥有些害怕的样子,谢奕修还是答应了她换路。
距离最近可以拐弯的路口还有几百米,谢奕修准备先变道,车头车身移过去一半的时候,裴嘉木的车也跟着横了过来,继续堵在他前面。
谢奕修皱了下眉。
两台车之间此刻还有一段他刻意留出的距离,谢奕修突然强硬地踩了油门。
他留了分寸,其实刚好不会碰到裴嘉木,但对方却不知道,意识到他打算撞过来之后,惊慌失措地边鸣笛边打方向,想要回到原本的车道上。
谢奕修于是很顺利地超了车,正好路口还是绿灯,他按照岑遥说的,换了条路走。
岑遥还没反应过来,回头看着后面:“……所以我们甩掉他了?”
谢奕修说,不一定。
他只是看出来裴嘉木不是真敢跟他发生什么冲突,所以找了个最快的办法甩掉对方。
至于裴嘉木还会不会跟上来,要看人品。
谢奕修特地绕了远,开到了车流稍微稀疏、限速也更高一些的路段上。
大概几分钟之后,他看到后视镜里出现了那台SUV的影子。
还是跟上来了。
虽然这台车性能有限,但用来对付裴嘉木却绰绰有余。
谢奕修看出裴嘉木又想故技重施过来别车,便保持了一个让他差一点就能追上的距离,这样开了几分钟之后,裴嘉木烦躁起来,开始加油门,谢奕修便也微微地加速,跟对方以同样的速度行驶,就这样一直提到了接近最高限速的公里数。
然后他的加速就变得缓慢起来,仿佛车子的提速能力不够,想要更快,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裴嘉木显然以为自己抓住了超过他的机会,降下车窗,得意地说了句:“开不动了?”
谢奕修没理会,就那样看着裴嘉木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然后对方就被交警拦下了。
岑遥愣了一下,转头去看谢奕修的仪表盘,发现他的速度正从接近最高限速的数字降下来。
“你好厉害。”她说。
谢奕修说“不厉害”,又意有所指地说:“在马路上开车要遵守交规。”
隔着车窗,岑遥看到裴嘉木满脸灰败地从车里下来,站到了交警对面,她坐着桑默的车经过时,他或许是觉得丢人,都没有侧过脸来看她,而是没精打采地弓身往车里找驾驶证,跟方才在路上耀武扬威的时候判若两人。
岑遥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看不到裴嘉木狼狈的样子。
他总是那么理直气壮不知廉耻,原来也有不得不低头的时刻。
岑遥没觉得多么解恨,只是有些后悔。
后悔自己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浪费过那么多时间。
谢奕修将车开到岑遥上周吃过的那家bistro,在门前停下车,跟她一起走了进去。
两个人在桌前坐下,岑遥脱掉外套的时候,谢奕修说:“衣服很好看。”
像片花瓣落进湖泊,岑遥心里不期然地荡漾了一下。
他注意到了。
她把外套搭在椅子上,一边扫码看菜单,一边问谢奕修说:“要不要我给你推荐?”
把上次尝过觉得好吃的菜都点了一遍,岑遥又选了几道没试过的,她点菜的时候,谢奕修也低着头在看手机,修长的手指点在屏幕上,昏暗的室内,他的五官被手机屏幕的光线映照得很立体。
岑遥没忍住,偷偷瞟了好几眼。
下单之后没一会儿,服务生拿着点菜单过来,将一杯粉色的液体放到了她面前:“后台点单系统里看到您今天过生日,这个是送您的小礼物,祝您生日快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岑遥这才想起,她上次来吃的时候注册了会员,填过自己的生日。
她说谢谢,问谢奕修:“你要喝吗。”
谢奕修摇摇头,岑遥便捧起杯子,就着吸管喝了一口,咽下去之后才反应过来:“……是酒。”
蜜桃口味的甜酒。
度数还不低,一口下去喉咙都发烧。
想到小姑娘的酒量,谢奕修没有犹豫地从她那里把杯子拿过来,放到了离她比较远的地方:“不准动了。”
岑遥没对这个决定发出什么异议,但还是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盛酒的玻璃杯:“还挺好喝的。”
在这件事上谢奕修不会跟她打商量:“好喝也不能喝。”
岑遥鼓了鼓脸颊,满心遗憾地说那好吧。
这家bistro上菜的速度中规中矩,大概用了不到一个钟头把他们点的菜上齐,岑遥提前跟谢奕修说了她要拍照,于是在这之前,两个人都没有动筷。
当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子的时候,岑遥把打开摄像头的手机交给他:“给我拍得好看一点哦,我要发朋友圈的。”
谢奕修接过她的手机,却没急着按快门,而是瞥了眼时间,说:“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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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遥一头雾水地望向他,不明白他说的等等是什么意思。
又过了三两分钟,谢奕修的手机响起来,有电话。
他拿起来接通,示意岑遥自己要出去一下。
岑遥以为他是有什么关于隐私的话不方便在这里说,没想太多,点了点头,听话地坐在座位上等他。
在等他的时候,她悄悄把离自己很远的桃子酒拖了过来。
这么好喝,只喝一口是不是太可惜了。
多喝一点点,也不会醉的吧。
岑遥打定主意只喝一口,但嘴凑到吸管边上,她就管不住自己了。
做贼一样偷喝了小半杯,她自欺欺人地觉得看起来少得不是那么明显,又把杯子推了回去。
刚缩回手,她面前就落下来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松松压在盒子上方,在灯光的照耀下,线条流畅,青筋微露,好看得就像艺术品。
熟悉的声线落进她耳朵:“趁我不在偷酒喝?”
岑遥抬起头,对上了男生墨玉似的眼眸。
她不知道自己皮肤发热,是因为酒,还是因为他垂眸望向自己的样子。
“就喝了一点点。”岑遥一边说,一边伸出手,食指和拇指将碰未碰地贴在一起,展示一点点是多么少的一点点。
又十分聪明地转移话题,指着盒子问他:“这是什么?”
谢奕修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松开手,拿掉了盒盖。
一个纯白色的蛋糕出现在岑遥眼前。
岑遥“哇”了一声:“你什么时候买的?”
“你点菜的时候。”谢奕修说。
岑遥意识到,原来他出去接电话,不是因为有什么隐私,而是为了给她拿蛋糕。
谢奕修拆开蜡烛帮岑遥插上,又向餐厅要了打火机点燃。
荧荧火光跳动,他坐回岑遥对面,自然而然地举起她的手机:“现在可以拍了。”
岑遥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许愿。
长到这么大,她早就学会不要对生活有太多期待,要知足,要顺其自然,要接受自己的平凡,可此时此刻,在这座城市的冬天,在二十五岁,在这一年的末尾,岑遥心底突然有了锣鼓喧天的热闹,像一片草原,在风里热烈地烧。
她的愿望是,明年的生日,他也可以陪她一起过吗。
用男朋友的身份。
第29章
谢奕修看到玻璃杯里空了一小半,想到岑遥会醉,但没想到她醉那么快。
他尽职尽责地给她拍了几十张照片,等岑遥吹完蜡烛,他把手机还给她的时候,她的手已经不怎么稳了,一不小心,险些将手机掉进蛋糕的奶油里。
谢奕修作为赛车手,反应速度要比一般人快得多,他下意识地将手机连同她的手一起抓住。
岑遥的手很软,关节泛粉,散发着温润的触感。
手腕细细的,好像轻轻一折就会断掉。
谢奕修的眼皮跳了下。
他握惯了方向盘和维修工具, 第一次抓女孩子的手,就像拢了只初生的小动物在掌心,让人心口发软,有几分慌张,又有几分隐秘的喜悦。
跟上回在卡丁车馆,隔着手套带岑遥打方向盘的感觉不一样。
跟在江边,攥着她的手腕把她拉进怀里的感觉也不一样。
那些时候,只是想帮她、心疼她,没有其他不够光明正大的想法。
可现在有。
岑遥脸上洇着薄红,用懵懂的眼神看他,语调有些软绵绵的:“还不松开吗?”
又说:“你力气好大。”
谢奕修回过神:“弄疼你了?”
他放开岑遥,她却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指。
谢奕修抬眉看她。
“你手上有茧子,”岑遥放下手机,用指尖滑过谢奕修掌心因为长期开车产生的薄茧,“平时这么辛苦吗。”
看小姑娘这样,谢奕修确定她是喝醉了。
她的手小小的,碰他的时候有点痒,但他却没说,任由岑遥触摸那些他过往年少岁月凝成的茧。
玩够了谢奕修的手,岑遥说:“我要吃蛋糕。”
虽然切蛋糕的刀是塑料制品,但谢奕修还是没敢让岑遥动手,自己给她切了一块。
岑遥吃蛋糕的时候说:“我今天好开心,希望明年我们……”
谢奕修看着她的时候,她像是在醉意中意识到了什么,忽然不往下说了,改口道:“……希望我的愿望能实现。”
然后低下头继续吃蛋糕,不时瞥一眼谢奕修,仿佛在确认他是不是没有注意到自己话里流露出的蛛丝马迹。
她的反应被谢奕修尽收眼底,他漫不经心地追问:“你的什么愿望?”
岑遥握着透明叉子的手停了一下,她目光游移地道:“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谢奕修循循善诱:“说不定我能帮你实现。”
岑遥迟疑了。
桌对面的男生面容英俊、眉眼柔和,说出来的话也很让人动心。
况且他是真的可以帮她实现。
用不够清醒的大脑思量片刻,岑遥还是退缩了。
她的愿望太像表白,就是表白,她没准备好。
没准备好现在就将所有心迹,袒露得那么彻底。
于是她说:“……可我的愿望是想要谢奕修能回到赛场上。”
谢奕修顿了一下。
尽管知道这应该不是岑遥刚才心里想的那个愿望,但听到之后,他心中还是不免泛起了波澜。
过了片刻,他问:“就这一个么。”
岑遥觉得自己就像在跟他玩捉迷藏游戏:“谢奕修回我私信?”
谢奕修很耐心地道:“还有呢。”
岑遥不知道他这样问,是因为很确信她会有一个愿望同他有关,还是想要找到一个能够帮她实现的。
可她打定主意这晚不会透露自己的心意,于是告诉他:“还有……希望我学生的画能在市里的评选拿奖。”
谢奕修的指腹轻轻点着桌面,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还以为会有关于我的。”
酒精引起的灼热好似卷土重来,岑遥掌心微潮,她说:“那你让我想想,之后告诉你。”
两个人吃完饭,蛋糕还剩了一大半,岑遥坚持要带走,谢奕修看她摇摇晃晃地拎着盒子,怕她连人带蛋糕一起摔倒,从她手里拿了过来,然后问服务生买单。
岑遥看他付钱的时候突然说:“应该我请你,是我要你来的。”
“记得还挺清楚,”谢奕修接过小票,放进外套的衣兜,“下次吧。”
“所以有下次?”岑遥问。
谢奕修说有,他陪岑遥出门,看她迷迷糊糊的样子,提醒她:“门口有台阶。”
岑遥一边答应,一边差点要踩空。
谢奕修眼疾手快地用空着的那只手,握住了她的胳膊。
怕她再冒失,就这样一直牵着她走到车子旁边,替她拉开车门,像保护小朋友那样,手挡在她的头发和车顶之间,把她在副驾驶上安置好,自己才上车。
一顿饭吃完,时间已经不算早,马路上变得冷清,交通灯安静地闪烁,岑遥把车窗降下来一些,凛冽的风带着草木枯落的气息灌进车厢内。
谢奕修偏头看了眼:“不怕着凉?”
岑遥迟缓地回答他:“……头有点晕。”
谢奕修给她把车窗往上升了升,只留了细细的一条缝:“以后跟别人出来,别让人灌你酒。”
后来路上开始下雨,一串串轻细的雨水遗留在车窗上,折射着室外的霓虹,一时亮,一时暗。
他们正好开到旧城区比较窄的一处路口,两侧都是低矮的民房,在车子的近光灯里,呈现出柔和的颜色。
岑遥不知怎么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她想起一部电影:“你看过《恋如雨止》吗?”
不等谢奕修回答,她就说:“里面有一个镜头,跟现在很像。”
女主角橘晶坐暗恋的店长近藤的车回家,在路上两个人遇到前方列车通行,车子被拦在原地,近藤对橘晶说,如果她跟他约会,一定会觉得无聊,而橘晶却兴奋地凑过去,对他说,所以你愿意答应跟我约会了。
两个人离得那么近,暗红色的火车在夜里驶过,窗外雨落不停,就像一场具象的心动。
就像现在,也很让岑遥心动。
她侧过头去看外面:“你说什么时候才会下雪呢,已经十二月了。”
又自言自语地说:“去年的初雪是什么时候来着?”
谢奕修发现自己对这件事没什么印象,他这两年过得混乱颠倒,不记得什么时候下雪,哪一季的天气反常,某个时间段,有过什么特别令人印象深刻的新闻。
按照以往的经验,他说:“应该要到一月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却没得到岑遥的回应。
侧眸去看,才发现她已经在座位上睡着了。
又过了半小时,谢奕修的车停在了岑遥家楼下。
他见岑遥仍旧闭着眼睛,本来想等到她醒过来,结果小姑娘倒先用含混的嗓音说:“……是不是到了?”
“到了。”谢奕修说。
岑遥“唔”了声,在座位上动了动,却没有起身。
“能不能让我再休息一会儿,我好困。”她用撒娇一样的声音说。
谢奕修叹了口气,知道再让岑遥睡下去,她大概就要明天早上才能醒了。
他动作很轻地从她面前的抽屉里取了把折叠伞出来,从车上下去,在迷蒙的细雨里撑开,走到副驾驶的那一边,拉开车门,俯下身对岑遥说:“手给我。”
他只是想搀住岑遥,然而她却胳膊一抬,直接勾住了他的脖子。
谢奕修停了停,然而并没有指出她的错误,而是选择对醉鬼进行理解和包容。
他将手轻轻放到岑遥腰间,略一迟疑之后,掌心贴紧了她,单手把小姑娘从车里抱了出来。
然后用手肘抵上了门。
岑遥伏在他肩头,热乎乎的气息拂过他颈侧,让他有些分心。
就算她穿了这么厚的衣服,谢奕修也能感觉到小姑娘外套底下的身体很是纤细轻盈,而该长肉的地方,也都存在得很鲜明。
他的喉结滚了滚,好像到这一刻才弄明白,为什么高中的时候老师说谈恋爱影响学习。
打着伞抱岑遥走到单元楼门口,他问她门是不是要用手机开。
岑遥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响起:“……手机在包里。”
一边说,一边闭着眼睛拉开拉链去摸。
半天没摸出来。
谢奕修看到了她的手机,收了伞,伸手去帮她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他还没做什么,岑遥却凑上来摸了一下,又摸了一下,似乎在疑惑为什么包里多了一个手感奇怪的东西。
谢奕修没有反对她的非礼行为,而是低声说:“好了,先送你回去。”
他把手机递给岑遥,岑遥慢吞吞地解锁,翻了好久才找到门禁App,她按了开锁,门缝处响起锁簧弹开的声音。
岑遥满意地将手机塞回去,继续安心地搂着谢奕修的脖子,被他抱上了电梯,并告诉他:“我住五楼。”
谢奕修听她的按了楼层,狭窄的轿厢安静地上升,发出并不嘈杂的低分贝噪音,岑遥忽然用混沌的声音说:“我想到了。”
“什么?”谢奕修问。
伞面上细密的水珠散发着湿意,小姑娘说话时的气流擦过他的耳廓,他托在她后腰的手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些。
岑遥说:“关于你的愿望。”
谢奕修没说话,而岑遥得意地宣布:“我的愿望是想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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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在了谢奕修脸上。
第30章
岑遥的嘴唇柔软地贴上来,掺杂着一丝雨夜的凉意。
谢奕修不自觉低了头,去迁就她的高度。
而岑遥很怕被他推开似的,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就离开了,又趴回到他的肩膀上。
她好像在紧张,脑袋总是动来动去,仿佛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又不想被他发现,发丝在他的外套上摩挲,发出细碎的声响。
丽嘉“岑遥,”他叫了她一声,嗓音很低沉。
岑遥一下子不动了,呼吸也变得轻缓起来。
“这不叫亲。”谢奕修说。
岑遥搂在他肩头的手指蜷了蜷,但也并没有问他,什么样的才算是合格亲吻。
谢奕修垂眸看向怀里的小姑娘,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克制着自己没去占醉鬼的便宜。
不知道她到明早,还会不会记得今天都做过什么。
电梯到了五楼,谢奕修抱着岑遥走出去,他随手把伞放在门外,看她家用的是指纹锁,便握着她的食指按上读取器,顺利地帮她开了门。
回到熟悉的环境,岑遥含含糊糊地说:“……你把我放沙发上就好,我待会儿要洗澡。”
谢奕修说知道了,他先随手帮岑遥把包搁到一边,又走到沙发附近,弯下腰,动作极其轻缓地把她放上去。
松开手的时候,岑遥攀住了他的胳膊。
“想把外套脱了。”她闭着眼睛告诉他。
谢奕修问她:“能不能自己脱。”
岑遥蹙起眉想了一会儿,最后闹脾气一样说:“那不脱了。”
谢奕修看了她半天,还是伸出手,开始一颗颗给她解扣子。
明明是她要求的,他却有种自己在做坏事的错觉。
解到最后一颗,谢奕修扶着岑遥的肩膀,让她侧过身,替她把胳膊从袖子里抽出来。
岑遥今天穿的衣服很衬她,浅蓝色的毛衣显得皮肤非常白皙,而谢奕修直到现在才注意到,这件毛衣很短,短到岑遥一抬手,就露出了半截腰。
窄窄的、小巧的腰。
控制着自己的视线没有过多停留,他拎起岑遥的外套,给她盖在了身上。
然后问她要不要喝水。
岑遥摇摇头。
谢奕修没照顾过人,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他原地站着,目光落在岑遥阖起来的眼睛和纤长的睫毛上。
每次都是这种时候,他才能正大光明地凝视她。
以谢奕修而不是桑默的身份。
许久,他说:“那我走了。”
岑遥没应声,大概是睡着了。
谢奕修走出她家,用很轻的力道关好门,而后拿起沾满雨水的折叠伞,乘电梯下楼。
雨还没有停,地上满是淋漓的水迹,谢奕修上了车,没有立即发动,而是在副驾驶上坐了一段时间,莫名地不想离开。
打火之前,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五楼的方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窗格里光线温和,不知道岑遥清醒过来之后,还能否记起今夜这场雨。
回程的路上,水滴静谧地从挡风玻璃上流下,又被雨刷节奏规律地抹去,空荡荡的驾驶室里,谢奕修想起岑遥方才同自己说着醉话的场景,不清楚这算不算一种想念。
开了近四十分钟,他无意间抬头,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后座上放着的蛋糕盒。
忘记给她带上楼了。
他从不是粗心大意的人,却会在岑遥勾手抱他的时候,连半盒蛋糕都不记得拿。
谢奕修几乎没有犹豫,就在下一个路口掉了头。
楼下的门虚掩着,不知道是谁上一个进去没有关。
岑遥躺在沙发上,半梦半醒间翻了个身,盖在身前的外套掉在地上。
布料落地闷闷的声响让她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几分钟之后,岑遥清醒了一些,她慢慢从沙发上坐起来,零零碎碎的画面涌入她眩晕的脑海。
她想起自己跟桑默一起去过生日,她偷偷喝了酒,他给她订了蛋糕,后面……后面她好像就记不太清了。
岑遥从地上把外套捡起来,盯着看了半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应该是桑默给她盖上的。
又坐了一会儿,她没那么晕了,决定迅速去洗一个澡,然后躺下睡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半个钟头之后,岑遥穿着睡衣,站在水汽缭绕的浴室里吹头发。
吹到半干,她隐约听见门从外面被敲了几声。
岑遥推上吹风筒的开关,走到门边,踮起脚从猫眼里往外看。
真有一个人在外面站着。
是桑默。
岑遥打开门,问他:“你忘东西了吗?”
在她问出这句话的同时,面前的男生像走了神,看着她没说话。
“桑默?”岑遥提醒他。
他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漆黑的眼眸微微动了下,目光擦过岑遥微湿的发梢和睡衣领口露出的锁骨,而后对上了她的眼睛:“……你的蛋糕。”
接着将蛋糕盒递给她。
岑遥想起来了:“是哦,我忘拿了。”
她向他道谢,接过来之后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你把我送回来的对不对……我没有发酒疯吧?”
“你什么样算发酒疯?”谢奕修问。
“就比如,”岑遥绞尽脑汁地下定义,“做出一些很过分的事情。”
“过分的事情。”谢奕修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他的反应让岑遥有些惴惴不安:“我不会真的做了吧?”
见小姑娘担心成这样,谢奕修故意说:“做了。”
岑遥顿时睁大了眼睛。
她结结巴巴地问道:“做、做什么了?”
“赖在我车上不下去,搂我脖子,亲我,让我给你脱衣服,还说……”谢奕修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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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这一连串已经让岑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还说什么。”
“还说你喜欢我,”谢奕修逗她,“算不算你说的过分?”
岑遥脑子里“嗡”地一声。
努力努力白努力,坚持一晚上,怎么还是嘴上没把门,把心里话讲出来了。
正在脑子里紧急搜索怎样道歉,却发现他眼角盛着若隐若现的笑意,完全不是要找她算账的意思。
倒像在看好戏。
……她被耍了。
岑遥气呼呼地说:“你骗我。”
还有些不放心,又向他确认了一次:“所以你说的那些,我都没做,对吧?”
谢奕修挑了下眉:“做了会怎么样?”
“会让你对我印象变差,觉得我是那种酒品不好的人。”岑遥说。
虽然小姑娘的酒品确实挺不好的,但谢奕修说:“不会。”
岑遥自行将这句话理解为她没有做那些被她划归为过分类别的事情,大大地松了口气。
“回去吧,”谢奕修反手用指关节轻轻叩了叩被岑遥抱在怀里的蛋糕,“吃不完放冰箱。”
岑遥说好,又说:“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哦。”
她看着他进电梯,恋恋不舍地关上门。
回去之后,岑遥把蛋糕放到桌上,在浴室里吹完头发,本来打算马上就睡觉的,但要把蛋糕放进冰箱之前还是犯了馋,切下一小块,坐着慢慢吃。
一边吃,她一边把自己的包拿过来,从里面找出了今天收到的生日礼物。
先拆的是陶淼淼那份,信封里放着一台日历,是小朋友自己裁了纸手工制作的,每一张上面都有一幅亲手绘制的插图,岑遥看出插图里出现的那个女生是自己,她爱不释手地把日历翻过几遍,摆在了餐桌后面的柜子上。
然后是桑默的那个小盒子。
岑遥拉开缎带,拆掉白色的包装纸,露出里面一个不大的相框。
相框是很有质感的那种,玻璃片里封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一片湛蓝绵长的海岸线。
拍照片那一刻的天气看起来很好,晴空一片,光线清澈,海浪从远方赶来,如同一个明媚的拥抱。
岑遥准备第二天把这个带到办公室,摆在桌子上。
这样每次看的时候都会想起桑默,就像他陪着自己上班一样,工作的时候心情一定也会跟着变好。
她打开备忘录,正想把这件事写进去,却突然愣住了。
在她跟谢奕修的私信页面里,多出了一条消息。
是他发过来的。
Mask-谢奕修:“生日快乐。”
岑遥静了几秒,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男神祝她生日快乐!
晚上吃饭时随口说的一句话,居然实现了。
岑遥兴奋地截图下来,发给祝向怡:“你看你看,谢奕修又回我了!而且他祝我生日快乐,证明他看到我白天发的私信了!”
祝向怡:“你男神家的工作人员好敬业。”
祝向怡:“这么晚了还在打工。”
岑遥:“这就是你不对了。”
岑遥:“今天我过生日,你就不能骗骗我。”
祝向怡便改了口:“好好好,你跟谢奕修粉丝偶像双向奔赴,真感人。”
又问岑遥:“别说谢奕修了,你跟你小哥哥怎么样,顺利约到了没?”
岑遥十分得意:“约到了,而且他知道今天是我生日,还给我准备了礼物。”
祝向怡:“不错嘛,对你挺上心的。”
祝向怡:“感觉你们在一起指日可待了。”
跟祝向怡聊了一会儿,岑遥又切回微博的私信页面,开始在输入框里打字。
不管对面是工作人员还是谢奕修本人,她都想传达作为粉丝对他的期许。
山今遥:“下一个赛季可以看到你上场吗?”
山今遥:“[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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