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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

    ◎天元◎

    不可以过去!

    不可以过去!

    身侧的影子焦急地向我上缠去, 企图将我束在原地。与此同时,湍急的溪水中荧光闪烁,越来越多的光点向我聚集, 发出飞虫振翅的嗡鸣。

    两种力量相互抗衡,难舍难分。

    八握剑源源不断散发出“反转术式”的力量,用温暖的治愈之力逼退河水的侵蚀。

    但它终究只是“神明”降下的咒力投影, 在先前施法过程里耗去大半力量, 苍白的剑身正一寸寸碎裂。

    河流离我只有半步之遥。

    【不要、我不要……】

    危机时分, 我听到有人呼喊我的名字:

    “泉鸟!别睡过去!”

    术式被强行中止,漆黑的世界即将分崩离析。察觉到这点,水流越发凶猛,它从河床漫出向我扑来, 势必要取走我的一部分。

    水母般透明的触|足点上我的鼻尖, 刺骨的寒意飞快蔓延, 我感觉面上皮肤正在失去知觉。

    一只手挡下了继续深入的水流, 它柔软、颀长而温暖, 属于一名女性。

    “谢谢你,已经足够了。”

    女人护住尖叫反抗的我, 用力将我向反方向推去。

    “拿走吧, 把我的一部分作为代价。”

    伴随着强烈的失重感, 我从梦里“醒”了过来。

    手术室冷白的光线刺痛双眼,我感到呼吸困难, 口罩下一片濡湿,有咸腥的液体淌进嘴里。

    “甚尔, 我好难受、喘不过气……”

    “早希、早希她怎样了?”

    冥河之水冰冷刺骨、星空之上神明压迫感十足。脱离梦游状态, 我终于知道了后怕, 紧紧圈住小狗的脖子, 茫然发出地呜咽。

    此时,眼底景色同样可怖。

    病床、仪器、手术衣,到处都是漆黑的污渍。

    领域成型后,咒力化为巨茧封锁空间,就算被甚尔强行解除,柏油般粘稠的残渣仍在地面蠕动。

    一手紧握天逆鉾,一手抚上我颤抖的后背,甚尔看向身侧的医生:

    “术式明明已经解除了,她现在怎么回事?!”

    领域内仪器运转正常,电子屏幕幽蓝的光芒照亮医生的脸庞,他全神贯注于其中变化,头也不回地解释说:

    “别紧张!我一直在看数值!很完美!手术成功了!先把她送到观察室。”

    ……

    领域中受到的伤害反映到了现实。殷红的血液自鼻腔流出,完全染红了口罩。

    好在除了这个并没有发现其他外伤,在等医生进行生化检查的空隙,我乖乖躺在病床上和甚尔了解现在的情况。

    他正拿湿巾轻柔地擦拭脸上残留的血渍。

    “好冷喔。”

    “冥河之水”的恐怖刻入骨髓挥之不去,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将甚尔的手臂又往怀里抱紧一些。

    姿势不太自然。甚尔索性从床沿起身,掀开被子,同我并排躺进病床。

    “马上就好了。”

    青年摩挲我的脸颊,以手心以及胸膛的热度缓解寒意。接着,他托住我的下巴示意我向天花板看去。

    “头抬高一点,保持这样不要动。”

    有他精心照顾,没一会儿血就止住了。身处安全的环境,被疯狂污染的理智终于回笼,我努力斟酌语言,同甚尔讲述领域内的见闻。

    被河水侵蚀并非毫无益处。

    幽蓝色的河水是生命的本源,被称为“冥河”的它蕴含大量有关灵魂的知识。在浸润皮肤的那刻,古老的秘传直接汇入脑海。

    好像精神失常者在耳边絮絮不止,没有断句、顺序不定、不讲基本语法,我绞尽脑汁进行提炼,得到的结论如下:

    【在领域内吟唱《镇魂曲》,有几率引来‘神’的注意,降下‘起死复生’的咒具。如果咒力足够强大,或许能让祂的‘化身’直接现世。】

    【可以令肢体再生的‘反转术式’是常人的领域,但只有‘神’有资格逆转生死。普通人使用复生术需要付出代价,被改变流向的冥河会取走身体一部分的机能作为代价。】

    由两条亲身验证的“知识”,结合之前的见闻,我对“冥河”尽头的苍天大树的真实身份有了模糊的猜想。

    这世间谁拥有不死的特性、术式和我相同、本体无法离开结界?

    ——是天元大人。

    惊天骇浪在我内心翻涌,我将头靠上甚尔肩头,手指紧抓他的衣角,喃喃低语:

    “那个人在一次次延续生命的过程里,被冥河反复冲刷,洗去‘人’的部分,最终变成了树。作为得到承认的‘半神’,驻扎在冥河尽头,所以不老不死。”

    “而我……因为术式相同,被‘冥河’当成了天元的一部分。死后灵魂会被冲往树,被天元吸收。”

    百年来没有除我外的继承人诞生,对继承人不闻不问,对俗世漠不关心,但时不时会送来咒具和书本让我学习,这些令我疑惑的问题尽数得到解答。

    面对“冥河”强大的吸引力,那些作为自然者的“继承人”或许早在娘胎成型的那刻,就被“回收”了灵魂。

    唯有我因药物催发,后期觉醒方才幸免于难。

    而如果记忆的确和灵魂挂钩,天元能通过侵蚀灵魂获取知识。

    那让我多活些时日,在外生活同各种术式碰撞,使术式得到进化再“回收”才是最好的“养育方案”。

    难怪离家后,我仅听闻“禅院家”组织搜寻,却不见天元背后的“天内家”以及咒术高层的身影。

    ——那个人会尽所能纵容我的成长,通过我满足他对外界的好奇。

    所有命运安排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被安排直至死后的命运听起来无比残酷,好在我这样懦弱无能的人,只能考虑活着的事情。

    意识到咒术界的压力并非想象中的大,我反而偷偷松了口气:

    “太好了,甚尔不用那么辛苦了……”

    “能平平安安和你一起老死,这样就够了。”

    想要从萦绕我的阴影中逃离,在死之前,专注和我的小狗、我的丈夫享受幸福的生活。

    和心怀朴素愿望的我不同,甚尔安静地听着,危险的想法脱口而出:

    “如果死的人是天元,那你是不是可以取代他?”

    对方可是平安时代活跃至今的术士,就算以防御的“结界”著称,实力同样不容小觑。

    好不容易和好如初,我可不想看到甚尔浑身鲜血的样子!

    一把抱跃跃欲试的甚尔,将脸颊贴上他的胸膛,我自下而上注视那双碧色的眼眸,真心劝诫道:

    “的确,要是变成大人物,就可以给甚尔最好的生活,没人能把我们分开。但变成树,就没法抱甚尔了吧?”

    “我们可以从别的地方想办法,但天元还是算了……”

    “行吧。”

    他不满地如是嘟哝,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甚尔轻轻抚摸我脑后,眯眼打量我的鼻尖,询问道:“现在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么?鼻子呢?能闻到味道么?”

    鼻腔内的残血凝成血痂,呼吸时会因为干燥产生些许疼痛。我埋首在甚尔脖颈,能嗅到洗衣液干爽的皂香,以及他特有的气温。

    “虽然淡了很多,但是能闻到。”

    “冥河”收取了部分嗅觉作为代价。

    如果说之前能准确区分香水中铃兰、鸢尾的占比,那现在我只能把他们概括为花香。阅读成分表后,才恍然大悟具体分类。

    被水流轻轻触碰尚且如此,那代我走向“冥河”的早希又付出了什么?

    时间在等待中悄然流逝。

    医生拿着各种报告走入私人病房,笑着解释各项成果:

    隆彦作为生命提供者,仅仅出现了些营养不良的亚临床症状,在手术后第一个醒了过来。

    随后是妻子早希,时光在她身上倒流,危险生命的病灶消失不见,混乱的免疫系统开始正常工作,剩下的炎症反应完全在可控范围内。

    原本仅剩半年寿命的残破身躯重新焕发了生机。

    唯一遗憾的是,小腿肌肉在病重时“严重萎缩”,无法支撑身体进行长时间行走。今后,就算癌症痊愈,早希也要与拐杖和轮椅作伴。

    作为普通人,早希对领域内发生的一切毫无印象,推开我完全出自她灵魂的本能。

    医生将其解释为“新型药物”的副作用,只有我清楚这是早希待我承受的代价,“冥河”取走了她的腿部知觉。

    耗尽钱财、那对夫妻欣喜拥抱的模样令我心生愧疚:

    要是我的《镇魂曲》唱得更好一些,咒力更强一点就好了……

    八握剑比起“复生”的宝具,更像是用“正向能量”祓除诅咒、镇压邪祟的强力武器。

    术业有专攻,要是唤来十神器里的“活玉”、“死反玉”,一定能以更小的代价获取更好的治疗效果吧?

    对此甚尔拍了拍我的肩膀鼓励说:

    “你可怜巴巴的,可能比较讨我这种人的喜欢吧?”

    真是贫嘴。

    我瞪了他一眼,接过早希的手安抚她道:

    “早希是个好人,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后续治疗,补充身体营养还需要不少费用,以早希中了“商场特别大奖”为由,我将从有马家得到的治疗费分出一部分返还到早希手上。

    在夫妻双方都需要静养的非常时期,他们的小孩有马公生便被接到池袋,由我和甚尔代为抚养。

    三年一度的滨松国际钢琴比赛如火如荼,公生以优异成绩入选,由我乔装打扮带他参赛,一方面报答早希的恩情,另一方面也可以为未来我个人参赛积攒经验。

    阅览比赛流程相关资料,我在参赛者名录上看到了熟悉的姓名——

    来自京都赛区的“禅院直哉”。

    作者有话说:

    是自设!

    关于天元的解读来了一段自设【】

    只要我写的够快,jjxx就打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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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二章

    ◎禅院家的参赛者◎

    自我离开禅院家已有一年之久, 禅院直哉的确到了儿童组的参赛年龄,有名师倾力培养以及财力加成,入选决赛绝非难事。

    但我实在不理解他能参赛的原因。

    “但但陶冶情操, 培养术式操作精度也就算了。”

    “你让世家的大小姐抛头露面,参加这种……供人评判的比赛?”

    “够了,泉鸟小姐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直哉少爷已经下课了吧?”

    昔日阻挠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

    明明比起无足挂齿的我, 作为禅院家的继承人, 直哉的出格更容易沦为笑柄不是么?

    我知道他是老来得子意义非凡, 却没想到纵容竟到了这种地步。

    假使直哉真可以随心情改变禅院的规则,那他对我的承诺又算得上什么?

    洋娃娃明明答应过我,长大后要利用作为家主的权利,带我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虽然不够自由, 但保证安全与安逸。

    那是直毘人外出的时候, 离正式婚礼还有一个月, 离他觉醒咒术还有一周。他曾牵着我的手指前往山顶处的天台, 说是有重要发言要告诉我:

    “今天老师跟我谈了下咒术高专的事情。你知道吧,现在有东京都立、京都府立两所呪术高等専门学校, 一般咒术师都会在其中学习一段时间, 获得资格证书。为了表示对面上的尊重, 我这种有家庭教师的继承人也不能例外。”

    正如直哉所言,禅院家会挑选特别有资质的孩子送去高专学习, 禅院扇便是京都府立的在读生。直毘人作为他的大哥,在家主去世后兼职监护人的身份。两天前, 他还带着直哉参观学校, 顺便处理弟弟与同学争执留下的烂摊子。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是学校不满意么?”, 我困惑地看着洋娃娃, 咨询他的意见:“我记得家里可以申请‘特别评级’,除了必要的考试,其他时候都可以不去……所以回家也可以。”

    长大的小狗即将摆脱禅院,想到直哉也会为了新的同学和任务离开身侧,我便感到一阵无法忍受的寂寞。

    以手掌贴上直哉的脸颊,怜爱地注视他狐狸一样精致秀美的脸庞。

    “你穿的好少,在天台会不会冷么?真叫人放心不下……你从小时候就很容易发烧。”

    仆人一睡着就溜过来了么?

    和习惯夜游带上外披的我不同,洋娃娃仅穿着一件靛青的浴衣,棉纱轻薄透气,却抵御不了高处的寒风,相贴时能闻到皮肤上淡淡的木质熏香。

    “是有点冷,你来抱抱我吧。”

    直哉用双手抱住我的腰部,藏进臂弯和外披拢成的港湾,被吹冷的脸颊触及温热脖颈,他发出幼猫撒娇似的低|吟。

    “是不太满意。所以一到入学年龄,我就会以想要和五条悟同台竞技为由,申请东京都立的寄宿学习。”

    “你不是很想出去走走么?但结婚后,除了陪父亲喝酒,就只能和那群女人一起参加茶话会了。”

    他同我对视,狡黠地眯起了湖泽似的绿眼,循循善诱:

    “所以跟我一起走吧,说‘放心不下我,要去陪读’,就我们两个人离开无所作为的废物,迂腐发臭的老头,一起去东京。虽然东京多是些没有底蕴的暴发户,但至少足够自由,也足够热闹。”

    “就像现在这样,这个点也应该要开始了吧?”

    直哉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衫,示意我向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是他将我带上天台的原因。

    “我们可以去看烟花。”

    祗园祭的喧嚣在午夜达到最盛,烟火冉冉升起点亮漆黑夜空,就算置身幽深的大山,也能看到丝缕火线如龙蟠蛇舞。

    灿烂的烟火徐徐落下,宛若流星洒下微光,它照亮男孩稚嫩的面庞,也点亮我黯淡的眼眸。埋首各种琐事之中,我终于再一次看到了外面……

    可事实证明直哉拥有的东西与我无关。表面的风光是女孩的玩具,轻而易举被收走了。

    如果当时就能做到,为什么要骗我?让我因为一点小小的希望,心甘情愿地跟在他身后,变得可笑、又可怜……

    为什么?为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

    屈辱和不甘一起涌上心头,曾一度发亮的星火也变成了灼痛心灵的怒火。

    回神时我已经抓皱了印有选手照片的彩页。

    “怎么了,泉鸟姐姐?”

    有马公生小心翼翼地发问道,湛蓝的眼眸中满是担忧。

    “没什么,突然想起来钱包好像落在店里了。”

    “公生你先练琴吧、我去找甚尔帮我看下。”

    我努力勾起嘴角,冲公生露出温和的笑容,接着,深深吸气平复躁动的心情,将彩页带到甚尔面前。

    比赛临近,选手练习需要安静。

    练琴时,甚尔便从客厅转移到了卧室,靠躺在床上看杂志打发时间。

    “这就是养孩子的生活么,我又要躲起来了……他几点才睡觉?”青年侧卧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发出感叹,撑着下巴看我时表情稍显落寞,但眼神倒是非常炙热。

    我会挑切水果、倒牛奶的功夫,来卧室同他厮磨一会儿。

    小狗向来有亲吻我手心的爱好,现在又多了啃咬指节的坏习惯,在我捧住他脸颊时,会侧过脑袋用嘴唇细细描摹指跟的“红线”。

    这是“术式”留下的产物,比朱砂、鸽血、石榴还要鲜红,代表通道打通,共享生命,只要彼此心意尚存,红线就会紧紧交缠。

    世上没有比生命更名贵的宝石,这是他才给得起的“婚戒”,再多的不安怀疑都会在“契约”的绝对下得到平静。

    依靠戒指、照片这些东西确认幸福仍在,我的精神状态比之前好了不少。

    房间里的甚尔顺势朝我打开双臂,看清我的表情后,他扬起眉头:

    “怎么了?你看起来心情很差。”

    洋娃娃一点也不重要,小狗已经给我自由了。

    将脸埋进甚尔胸膛,熟悉的气味将我包裹,指尖深陷其中感受肌肉的弹性和热度,我的愤怒逐渐。

    “是直哉……”

    亲吻我发顶的动作微微一顿,直哉的出现让甚尔不快地咋舌:

    “……难缠的小鬼,没有闹到池袋来,所以我也没留意。这种世家公子哥出门不可能没有消息,我去打听一下。”

    接着,他从床头掏出手机,联系相熟的地下中介孔时雨。而我则通过音乐速报追溯几天前的京都赛事。

    ——禅院直哉使用了假身份。

    他一路披荆斩棘,直到滨松终选才一下舍弃了所有伪装。名单宣布到正式比赛间只有短短三天,钢琴又是项“冷门”的艺术活动,那些刀尖舔血的诅咒师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宝贵机会。

    “送上门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说不定还能用他跟禅院家立下‘互不干涉’的束缚。”

    “当然,以你的意愿为主。你先照常带公生参赛,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

    像是嗅到血腥味的猎犬,甚尔缓缓摩挲我的指节,如是跃跃欲试道。

    有马早希和我身材相仿,我能穿上她的礼服,自然也能穿上她的常服。只要戴上假发、口罩,谎称“喉咙不适”就可以以假乱真。

    儿童选手参赛需要监护人陪同,其身份要不是家长、亲属,不然便是钢琴教师。

    禅院直哉属于后者,他趾高气昂地走在女教师身前,挡道者必然会遭到双绿眼的审视。

    我第一次看洋娃娃穿和服以外的正装,内里仍是他喜爱的立领衬衫,透露出浓重的大正风情,不过外套换成了漆黑的西装。

    私人定制款式合身得惊人,肩部挺拔自然,裤线笔直锋利宛若他钟爱的肋差。

    他是被金钱堆砌出孩子,其气息也如宝石昂贵而冰冷。

    直哉一边走动一边整理袖口,在瞥见被气势所压险些哭出来的小选手后,不屑地发出冷哼:

    “这就是你说的泉鸟向往的地方?只要参赛就能感受到她的真实想法?”

    “我怎么觉得四处尽是些无聊的家伙,我都要打哈气了。”

    祖母绿的袖扣是珍贵的咒具,用以掩饰他周边流动的咒力。

    按照名录的出场顺序,直哉在公生前三名登台,因此排队登记也在我们身前不远处。他对话时音量不加收敛,清晰传进我的耳中。

    我的老师垂眼注视着直哉,早已习惯他那目中无人的态度,比起反驳,只是无奈地发出叹息:

    “京都地区赛只是初步选拔,最强的选手都汇聚在滨松。像泉鸟小姐非常喜欢的早希,她的孩子有马公生就是目前最有希望夺冠的人选。”

    “请好好发挥吧,她也一定会关注这场比赛的。”

    对她的劝诫冷笑而过,直哉低声喃喃道:

    “真可笑,关注别的小孩么?”

    “无所谓,快点结束吧。”

    “只要以禅院的身份赢下决赛……能播出去就够了。”

    那之后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我在沉默中排到队首,在选手信息确认栏看到了直哉登记的参赛曲目,那是过去我和他经常并排而弹的那首——

    《爱之忧伤》

    作者有话说:

    怎么

    明天就要上班了?

    我难过到不能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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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三章

    ◎好孩子、坏孩子◎

    《爱之忧伤》、为什么会是这首钢琴改编曲?

    “这是我最喜欢的曲子, 是我想弹钢琴的契机。每次听到它,就会觉得心情很平静……不过它是提琴改编的曲目,大多是用钢琴给小提琴伴奏。如果直哉学了小提琴, 我就能跟你一起演出了。”

    “还是钢琴吧,我想坐在泉鸟旁边,四手联弹演奏, 教教我呀——”

    “那你要再认真点, 演奏时得把背挺直才行。这样靠着我的手臂, 根本没法动弹呀。”

    静谧的午后,洋娃娃亲昵地挽住我的胳膊,用拖长的语调撒娇的声音好似还在耳边萦绕。回忆携带情绪如海潮袭来,重刷胸腔, 激起一阵无声的悲鸣:

    事到如今, 事到如今, 选这首曲子到底有什么用?!

    昔日对洋娃娃的怜爱、依赖早已尽数消退。在他选择接受父亲“馈赠”的那一天起, 落入眼中的只有冰冷的事实。

    为什么他们总能这样?

    欺骗我、呵斥我又管教我。直到我恨不得以死作为反抗, 才给予施舍一样的“示好”——

    摆出理解的姿态,说着“看呀, 我愿意不计前嫌, 打破除家族陈规, 屈尊参加凡人的比赛,用的也是你最爱的曲子, 说不定有这个先例,你也能继续弹钢琴了……”

    “我都为你付出这么多了。你看着总该感动了吧?总知道谁对你好了, 该回来了吧?”

    在我看来, 这尊漂亮的洋娃娃本质上同他父亲并无两样!

    前者在用冷酷的不闻不问逼死妻子后, 摆出一副旧情难忘的嘴脸, 在我面前“追忆旧爱”,“反省”过后以关心我的旗号,暂停迎娶妾室,每日同我饮酒“交流”。

    后者作为儿子,将那份傲慢以及虚伪,继承得彻彻底底,表现得淋漓尽致。

    高高在上,用一点柔情,彰显体贴、炫耀力量,给予对方“你是与众不同之人”的假象。

    早在最初我就对直毘人不抱希望,只拿他当挡箭牌使用,但直哉……

    明明当我抚摸他猫毛似柔软的胎发,轻蹭他牛奶般白嫩的脸蛋,在心底哼唱“洋娃娃、洋娃娃,我漂亮的洋娃娃,我来当妈妈”的时候,的确对他倾注了能有的感情。

    我已经全给了!

    家族的继承、健康的身体、父母的重视,这个男孩拥有我奢想过却无法拥有的一切,我羡慕他、我嫉妒他,既然谁都无所谓,那不如选这个孩子,我以为听他的话就能让自己好受一点

    可他什么都不给我!

    凭什么还要用一点“赏赐的自由”让我回到那种鬼地方!!

    又来了,像那天一样,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我感觉天旋地转,酸液在胃袋翻滚,内脏被挤成一团烂泥。

    我趴在轮椅的扶手上,剧烈地喘息,方能抑制呕吐的欲望。

    痛苦的干呕声引来了直哉的注意。

    锦衣玉食的生活中只被我一人吐过,这似乎激起了他糟糕的回忆,男孩眉头紧锁,远远地站在旁边,冰冷的视线落在我的背上,显然一番“高谈阔论”正在喉咙中发酵。

    他抱臂向我走来,看起来马上就要说出“真恶心”、“别吐在这里”类的训斥。

    与之相反的是有马公生。

    母亲的病情令他变得早熟,甚至掌握了基本的照顾手法,毫不畏惧被吐一身的可能,公生第一时间靠了过来,他小心地抚摸我的后背,以稚嫩的声音安抚道:

    “怎么了?是不舒服么?没事,我带了手帕和保温壶。”

    “慢慢呼吸,等下喝点热水也会好点!”

    然后,公生用身体挡住靠近的直哉,礼貌询问:

    “请问你有什么事么?”

    湛蓝如海的眼眸迎上冰冷华贵的祖母绿,公生表情不卑不亢。只有握住我手掌的小手微微发紧,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仿佛漆黑的泥潭中照进一缕微光。

    我再一次被孩子“保护了”。

    ……可笑的是这一次,本应保护我的洋娃娃成了让我感到痛苦的那方。

    不会有问题的、我用了影子掩盖咒力。

    而且单看身形我便和早希十分相似,更别说做了一系列伪装,就是近距离也绝不会让他找出破绽。

    狼狈之余,我抽出手感激地盖上公生的手背。

    尽管心有不甘,但视线易遭人阻隔。直哉憋了一眼我同公生握的手掌,倏地发出冷笑:

    “没什么,打个招呼罢了。”

    “我听过你的曲子,节拍器一样的演奏方式,标准又很乏味。”

    “今天也要为了讨好评委舍弃个人想法么?真是感人的母子情,好好照顾她吧,妈妈的——小、人、偶。”

    他环抱双臂,宛如进攻的毒蛇昂首挺胸,将毒液悉数喷洒到公生身上。

    “你、你……跟你没关系吧!”

    品学兼优的公生哪里遇到过这样的坏孩子,一时气得脸色通红。

    禅院府中无人忤逆继承人的意思,微弱的反抗激起直哉挑衅的兴致。

    他向前一步,微微俯身:

    “哦?被我戳中痛处了?”

    我现在可是“代理母亲”,必须保护自己的小孩。

    眼见直哉带着嘲弄的笑容又要继续进攻,我将公生往后拉去,母鸡护崽一样藏住他,然后狠狠瞪向直哉:

    “不许这么说我的孩子。”

    普通人在情绪激动时也会爆发咒力,它窜进项链,让“未尽之言”从手机中抄录早希的声音。

    它掺杂了电磁杂音,以及我年幼时的尖叫,显得沙哑又难听,好在符合病人形象,也让直哉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真是拎不清自己的身份。

    明明是当“母亲”面欺负儿子的小鬼,却摆出不解又受伤的表情。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漂亮的洋娃娃不接受任何“教育”,他只用碧色的眼睛望着着我,理所当然地质问——

    【你怎么不站在我这边?】

    孩子似的神情转瞬即逝。

    发现我丝毫不肯退让,他恼火地“啧”了一声。

    “真恶心!被溺爱的没用小鬼。”

    恶狠狠丢下一句呵责,直哉拂袖而去。

    这次争吵被当做孩子们急于切磋的小小插曲,并未引起太大波澜。我和公生一起站在等候处的角落,为接下来的比赛做准备。

    直哉走后,作呕感逐渐平复,而公生还惦记着我的身体。

    男孩从包里掏出保温杯,在杯盖中倒入热水,询问道:

    “还难受么?”

    “好像有点烫,我吹两下再给你吧。”

    他看起来真像一只小狗,不及膝盖的个子,蓬松的黑色卷毛,真诚又干净的眼睛,叫人忍不住抚摸他的额发,在手机上打出话语:

    “谢谢你,我好多了……”

    “真是过意不去,明明是陪公生参赛,但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公生腼腆地低下脑袋,任由我的动作。

    “我还好,只是比赛遇到的对手罢了。”

    “不过他在过去就是这样么?明明有泉鸟温柔地照顾他……我实在看不下去。”

    对我的过去有一定了解,提及直哉,公生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有我有什么用?

    对直哉来说,我只是个有些用处、值得摆弄的外人。他真正有血缘关系的是直毘人,强大的、值得尊敬父亲。

    而且就算跟我在一起也绝对说不上近朱者赤。

    “因为拥有了很多东西,一直在赢,所以是个很骄傲的孩子……”

    但现在他不会再赢了。

    将直哉的事情一笔带过,我翻出琴谱开始履行正职:

    “离比赛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跟着录音温习一下琴谱怎么样?”

    面对准备好的琴谱,公生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他搅动手指,支支吾吾地解释说:

    “我……最开始我希望把钢琴声献给养病的妈妈,只要她喜欢就好。”

    脱离生命危险后,早希变回了原来温柔体贴的样子。不希望钢琴成为负担的她开始鼓励公生选择喜欢的职业。

    但能在演奏事业取得如此成绩,除了母亲赠予的天赋,还有耳濡目染的热爱。现在他更向往母亲那种“拥抱”般细腻的演奏。

    他本来就是个感情丰富的孩子,经过短短半个月的训练,在情绪渲染上便初有成效。

    这次比赛本是公生的新风格亮相的舞台,直到直哉出场扰乱他的心境:

    “但我想赢,我不想输给直哉。”

    “我听过他之前比赛的磁带,实力的确很出众。现在新的风格我还没有磨合好,是不是用原来的演奏方式会更好?”

    “……就算被说机械没有感情也无所谓,我已经习惯了。”

    静静注视公生不安的眼眸,我内心感慨万千:

    虽然装作坚强、甚至主动安慰我,但还是被直哉打击到了么?

    这是不行的,这样做反而直哉带走了节奏。

    像他那种自我中心的人,就算这么赢了他,他也会死鸭子嘴硬,不屑一顾地冷笑,说:“讨好评委的妥协”。

    “没事的,没必要担心,公生能赢的。技巧和感情你都已经拥有了,两者从不冲突……”

    无奈地发出叹息,我用手掌轻轻摩挲公生的脸颊:。

    “想想你真正的目标,要送给妈妈对吧?不是作家谱子、是你和他共鸣的心意,坚定你自己的想法就好。”

    而且直哉不是想用抒情的曲子取胜么?

    那种献给“未来继母”的演奏,哪里比得上有马家的真情实感……

    是时候揭开这层虚情假意了。

    等候区有一间装有电子大屏幕的房间,屏幕实时转播舞台情况,下一位入场选手可以在房间内一边欣赏对手的演奏,一边等待进场时机。

    这是除观众席之外的最佳聆听点。我便拉着公生的手在那里听完了直哉的整场演奏。

    盛气凌人的孩子端坐在三角琴面前,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抬眼时周身气氛已悄然改变。

    双手轻柔落在琴键上,音乐如水流淌,短暂地将人带回了那间只有二人的琴房。

    从夏天开始第一次接触钢琴,经过断断续续练习,等到春天的时候,男孩可以陪着我断断续续地演奏简单曲目了。

    四月的天气逐渐回暖,午后打开教室的窗子,也不会觉得寒冷。

    楼旁的樱树每到这时候就会开花,娇嫩的花朵挤挤挨挨开成一片。

    花瓣从枝头飘落,乘着清风飞舞,如同翩跹的蝴蝶,飞过棕色的窗柩,拂开奶白色的薄纱,最后落在男孩白皙的手背上。

    仿佛受惊的乳猫,他发出惊呼,抽手欲将异物抖落在地。

    “没事、没事,”

    我捏住直哉的手背,小心地将花拈起下来,放到他面前解释说:

    “是花哦。”

    他眯起眼睛,细细审视了一会儿,不满地嘟哝: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飞虫。”

    明明是男孩子,却害怕虫子。

    觉得他这点很可爱,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用弯起的指节去蹭他的耳廓,将鬓角柔软的碎发向耳后别去:

    “诶、蝴蝶之类的么?你弹得很好,樱花都被吸引过来了。”

    坏心眼的试探马上引来他的反抗:

    “蝴蝶也不可以。”

    但只要这么温柔地摸摸他,他很快就会不记前嫌,进入下一个话题。我的洋娃娃歪过脑袋询问道:

    “在做什么啊?”

    触碰直哉耳朵的同时,我将樱花编入他的黑发。

    “我觉得很漂亮。”

    四岁后,经过大人教育,直哉也有了基本的性别意识,清楚哪些是男孩应该喜欢的东西。

    “我也不喜欢花,但你喜欢,真没办法,就戴一会儿吧。”

    他嘟哝着发出抱怨,在仆人到达前,将脑袋靠在我的肩膀。

    我以为他已经不在乎那些事了。

    作者有话说:

    不能说洋娃娃完全没有感情,但是家族环境摆在那里嘛……

    推推西西特的文!

    《吠舞罗风评被害》by沉雾:咒回、文野、K、柯南警校组,总之你想要的HE这里都有,好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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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四掌

    ◎怀孕◎

    但美好的回忆终究只有那么一点。

    琴声进入后半段, “分别”开始提醒直哉被“背叛”的痛苦。

    比起作曲本身表达的忧伤、懊悔以及渴求,直哉表达出的更多是压抑的愤怒、痛苦和纠结。

    【够了、够了】

    【闭嘴、闭嘴!】

    “继承人”不需要这些杂音。

    他需抿紧嘴唇,才能克制住将双手砸上琴键的冲动。

    在极力控制下, 直哉反而变成了嘲笑公生所言的,机械、冰冷的节拍机型演奏者。

    听到这里我心中胜负已定——

    赢的人是有马公生。

    他是五岁开始练琴并坚持不懈的音乐天才,一曲仿佛是一首献给母亲的悠长情歌, 如同绵绵春雨滋润心灵。

    对钢琴一窍不通的人都能听出二者区别。

    所有选手演奏结束后, 诸位评委会聚集在会议室内讨论出最终结果。密切关注直哉动向, 我看到男孩面色冷凝,取下袖口宝石咒具,起身跟在评委的身后。

    这动作似乎是一个信号,随直哉咒力解禁, 演奏大厅角落走出几位高大的青年男子。

    都是些有头有脸的角色, 我在逃亡的夜晚见到过他们, 领头的那位便是“躯俱留”的队长, 甚尔曾经的教官。

    果然, 他们不会放着直哉偷偷跑出来。

    愣神之时,青年的手掌覆上肩头。

    “你现在还觉得难受么?”

    “现在还好……”

    回首是任务中神出鬼没的甚尔。在他身侧站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 单眼皮, 下巴覆着层稀疏的胡茬。地下世界的黑色中介孔时雨朝我颔首示意, 懒洋洋发出抱怨:“中介还要帮忙照顾小孩么?”

    甚尔摆摆手随口应付道:“涉及咒术的事情还是比较适合交给你。放心,我会好好支付看管费的。”, 接着,他垂下脑袋, 亲昵将下巴抵上我的颈窝, 发问:

    “我要去工作了。你呢?要一起看看么?”

    孔时雨感叹了一句“真是没羞没臊”, 同时负责地捂上公生的眼睛。

    “我也去。”

    我跟小狗一起私奔, 说好“身败名裂”没道理让甚尔一人承担“恶徒夺走主母”的恶名。而且我有些事情想要询问直哉本人。

    ……

    术士降下的结界如漆黑的帘幕,隔绝会议室与外界空间。用影子拨开“帐”后,我听到男孩盛气凌人的逼问穿过门扉:

    “你们要多少钱?开个价吧。”

    “把那个名次让给我!我跟爸爸立过束……保证过!如果不是第一名,在入学前都不能再离开家,也不能碰钢琴。”

    显然一场钱权交易正在其中。

    甚尔听到了这场对话,他将嘴唇贴近我耳畔,不屑地嗤笑道:“他学的真好,对吧?”,接着,从缠绕于身的咒灵口中抽出利刃。

    短柄大刀,刀身宽广,刀刃沉而厚重,刀柄缠有一层雪白的鬃毛。正面作战时可以凭借蛮力劈断对方轻薄的刀刃。

    “帮我把把门,亲爱的。”

    如是低声嘱咐,甚尔一脚踢开紧闭的大门。

    原本封锁消息的“帐”,在我进来后成了坚固的“鼠笼”。

    愤怒的指责化为哀鸣,一片混乱中夺门而出的探子猝不及防被黑影缠住腰腹,狠狠抛了回去。

    如此往复循环。

    “禅院甚尔你这个叛徒!”

    “就算拼上我的命,也不会让你伤害直哉少爷的。”

    “别那么要死要活的,要我杀人得付钱。”

    等到室内重新变得安静,除了疼痛的呜咽,只能听到甚尔同队长不耐烦的对话,我便卸下所有伪装,悄然靠近入口。

    身负黑影,没人留意我的到来。

    现场一片混乱。“躯俱留”的成员被打得七零八乱,有几个被刀背劈晕失去意识,从未见识过暴力的音乐人于角落抖成鹌鹑,唯有年幼的直哉还算冷静。

    他一向清楚自身价值,接受过家族精英教育也十分懂得审时度势。

    男孩挺直脊背,以轻蔑的视线扫过倒地的护卫,缓缓拍响手掌,赞叹说:

    “不愧是甚尔,家里最强的男人。”

    “如果是怀才不遇想要向家族示威,那目的已经达成了。他们见识到你的强大,不承认也没办法阻挡你。”

    在甚尔担任他体术教师后,直哉便有意以“躯俱留队长”的位置笼络甚尔。现在他更是拉出“炳”的特别席位,循循善诱:

    “如果你肯回来,我会向父亲力荐。扇那种好色的废物是时候把位置留出来了。”

    可我没有想到,这场交易中会出现我的名字。

    “真有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要那些无聊的承认?”

    甚尔嘲弄的反问令直哉眉头紧锁,狐狸似的绿眸透露出几分焦急。

    “当然钱和女人也不在话下……所以泉鸟在你手上么?比起那种苍白羸弱的家伙,天底下更漂亮的要多少有多少。如果是血统的原因,天内家也有别的小姐。”

    果然“洋娃娃”也把我当成可以交换的货物,在心底把我贬损得一文不值……如果之前只是我恶意揣测,现在他的发言直接落实了罪名。

    凭什么、他凭什么在丈夫面前轻易决定我的去留?!

    直哉的每句话都让我感到难以言说的痛苦。无法继续保持沉默,我直接启动了“未尽之言”。

    “我不回去!”

    “该回去的人是你!”

    影子越过面色不善的甚尔,在直哉面前凝成文字,瞬间夺去了他的注意力。

    直哉错愕地望着我,颤动嘴唇发出不可置信的怒吼:

    “回去?你在说什么蠢话。你们是一起的吧?那你什么都听到了吧?”

    “父亲不会再给我这种机会了。”

    白净的脸颊因为强烈的情绪染上红意,对待我时直哉完全舍弃了之前“彬彬有礼”,抬起手掌径直抓向我的手腕。

    他又要弄痛我了。

    内心的恐惧激起影子的防卫,它们蜂拥而上缠住直哉的身体,将他的手腕向后拉去。

    漆黑的绳索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勒出红痕。他露出吃痛的表情,但挣扎却未曾减弱:“无所谓么?你再也见不到我也无所谓了么?!”

    我实在无法理解这种执着,我恨不得现在就从可恶的“洋娃娃”身边逃走。

    “为什么总是要我回去?那种不肯把我当人地方?”

    但正如直哉所言,这次失败后我和他都不会再见面,有些事只有现在能问清楚。

    在遇到有马家后,不切实际的想象时常在心底浮现:

    假使我能像早希抚养公生那般,能成为独立自主的女性,一心为孩子着想能铺就道路,会不会一切都有所改变?

    如果过去的相伴在直哉看来并非虚假,他心底有片不属于禅院的角落,有过带我离开的想法。

    “为什么、不是你跟我走?”

    疑问连同压抑在心底的感情沿着绳索传到直哉那里。

    他蓦地沉默下来,然后对我笑了一声:

    “……你其实没有力量吧?而且带你走又能怎么样?”

    脱离了孩子的恼怒,他脸上禅院特有的冷漠与理智,让人感到陌生:

    “作为母亲你只知道跟我撒娇,笑着说些轻飘飘的话。可在你身边如果让你不满意,一旦没有力量,很快就会被厌烦了吧?你就是这样的骗子!”

    男孩在我愣神的空闲,牵住我的袖子。

    “但那里毕竟是家,也愿意收留你,所以变回原来的样子不好么?”

    多亏他敢于直言,我终于知晓之前种种的症结所在——

    因为我很弱小。我在家里没有任何话语权,只能懦弱地祈求保护。大家也很清楚这点,他们会因为刻意的讨好容忍我,但烦躁时却都看不起我。

    比起创可贴似的治愈,毛绒公仔般的陪伴,还是实际的利益更为要紧。

    这是小孩都知道的道理。就连愚笨的我也暗自期待过,假使妈妈是独立自主的女性,要是愿意离开父亲,我的生活一定会更舒服些。

    什么都做不好的我从来不是直哉的“母亲”。

    现在正是把错误纠正的时机。

    我垂下眼眸,回复道:“对啊,是我的错,你心里清楚,也一直看不起我。父亲才能保护你,他也更重视你。为了稳固你继承人的身份,要把我……所以你一直更喜欢父亲。”

    然后耐心地将袖子一点点从他指尖抽离:

    “但也正好,就用你和禅院家立下束缚。我把继承人还给他们,禅院也别来找我了,然后我们再也不要见面。”

    这就是结束了。

    禅院大火的那天,继承人的他被带往安全屋未能同我见面,于是告别便在今天补上。

    “你就这么对我的?泉鸟?!”

    他牙呲欲裂、声嘶力竭发出诅咒:

    “我不会原谅你的,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随便你。”

    影子击打在直哉的颈上,继承人软绵绵的身体倒向漆黑的湖泊中。

    我跟直哉的私人问题已经解决,被勒令不许插手的甚尔这才有了发挥的机会。他嫌弃地拎住直哉的衣领,朝一旁的评委叮嘱说:

    “看来禅院家的少爷无法接受现实,需要先回家了。没有他插手,就让颁奖照常进行吧。”

    ……

    许久没有见血,再加上和直哉面对面争吵,一阵阵呕吐欲接连不断。

    方才在会议室不过是为了一个答案强打精神,等到较为安全的地方,我便脚步趔趄,扶住甚尔的手臂,痛苦地弯下腰来。

    就算我本身有严重的胃病,很容易因为情绪感到恶心。但经过和甚尔同居调理作息,一年来鲜有发作。

    一天多次,对我来说实在太过频繁以及严重了。

    面对丈夫本人,我终于察觉到婚后干呕的另一种原因:

    “最近的药店在哪里?”

    ——我怀孕了。

    作者有话说:

    情人节快乐!!

    我们过了一个和好的春节,又过了有新开始的情人节……就,节日我都有好好做人,那、我们走走主线吧。【苍蝇搓手】

    顺便推一下新文预收:

    《社畜魔王今天悔改了么?》 by河边草

    【文案】

    你是一名996秃头社畜,父母双亡,唯一的家人是一只布偶猫,公、白毛蓝眼貌美且鸡掰。

    在你带他绝育的前一晚,鸡掰猫变成美少年,他瞪着一双蓝汪汪的大眼睛告诉你——

    他在成年后回想起前世的一切,你是异世界的冷血大魔王,毁灭世界前被勇者击败。

    作为历代最优秀的魔王,你的灵魂永生不灭,勇者只能把你封印。

    但他,你捡来的神奇猫咪挺身而出,辩解你只是出生环境不对,从小被一帮只知道打架的弱智属下折腾,在修罗场中逐渐厌世一心求死——

    不如换个环境改过自新,发光发热。

    于是他和你一起被流放异世界,只待时机成熟,光荣回归。

    不离不弃的猫咪向你大声示爱:

    “是时候再续前缘了!!”

    你静静地看着他,回想起过去给他擦屁股毛、把他赶出厨房、搏斗剪指甲、尖叫着让他不要吃巧克力的日子,娘心似铁,沉稳作答:

    “不行,我不草弱智。”

    “??你怎么跟前世说的一模一样,长生种年下恋都这样么?”

    “那换个问题,拿回力量后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把公司炸掉。

    钉钉叫,人坏掉。你看着现在还在闪个不停的手机,毫不犹豫。

    人类之敌,初心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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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五章

    ◎因为我觉得幸福◎

    身着漆黑摩托连体服的年轻女性, 来自爱尔兰的无头骑士操起掌上电脑,兴奋地将它推向岸谷新罗。

    颈部缺口处黑烟滚滚,看起来比我本人还要激动几分:

    【是小宝宝么!?】

    新罗推了推眼镜, 笑眯眯地抬首道:

    “没错哦,赛尔提,从血样反应来看是怀孕。”

    “真是意外。一般怀孕六周左右才会出现恶心的症状, 是因为体质么?咒术师加上本身的胃病之类的。不过结果还好啦, 也没什么炎症反应。”

    耐心解释过各项数值代表的含义, 新罗好奇地询问我:“还有什么难受的地方嘛?”

    仍处在“怀孕”带来的震撼中,我茫然地抚摸平坦的小腹,如实回答:

    “没有什么感觉。会不会弄错了?”

    好像在做梦,这个地方真的有小孩么?我和甚尔的小孩?

    耳边“哒哒”的敲击声接连不断, 赛尔提在我发呆的功夫写了一大段解释的话语:

    【恶心可能是因为爱!不是说爱的感觉也是‘胃里的蝴蝶’么?感到孤独的时候, 蝴蝶振动翅膀, 提醒母亲自己来了!】

    提醒我他的到来?

    直哉是直毘人选择的继承人, 公生是早希的最珍贵的宝物。就在我与他们分别的时候, 蝴蝶终于落在我的身上。

    充满童话色彩的描述让我忍不住弯起嘴角:“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

    然后我用手掌推了推一旁呆坐的青年。

    “你要当爸爸了哦。”

    小狗从刚刚开始就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 “诶?你要买这个?”魂不守舍掏钱结了验孕棒的钱, 在便利店门口等我出来, 看到两条红线后表情一片空白。

    如临大敌,碧绿的眼眸因为错愕微微睁大, 甚尔将我拦腰抱起,直接前往新罗的住所。

    反常的反应让密医在惊讶之余发出一阵戏谑的笑声:

    “是啊, 那边的准爸爸不要再发呆了, 来听听孕妇要注意什么吧!比如——至少三个月之后再考虑亲密吧。”

    “哦、你说, 我在听……等等, 你这家伙把我当成什么了?”

    下意识拿过我交流用的纸笔,准备记笔记的青年发愤怒地反驳,险些捏断笔杆。

    完全无视甚尔的威胁,新罗微微眯起眼睛,摇头晃脑摆出回想的样子,贫嘴道:

    “当成什么了呢?有人新婚夜过完伤口就血崩,我知道是谁,但我不说。”

    “本来要看晚间节目了,难得和赛尔提一起……哎、知道你要当爸爸了,恋爱节目都变酸了呢。”

    他的发言点醒了沉浸在喜悦里的赛尔提。她急急忙忙站起身子,伸手按向新罗的肩膀。

    【节目……我应该已经定时录了!你坐在这里,好好跟泉鸟说说,我再泡一壶茶过来!还有点心!】

    【我找找对孕妇身体好的点心!】

    一点点接触令新罗欣喜不已,“谢谢赛尔提,你真是太体贴了!”如是痴望爱慕之人背影,对甚尔的攻击行为大幅度减少。

    为彰显自己教导用心,新罗用力抖了抖甚尔提交的笔记,从头到尾审查过一遍评价说:“不错,虽然字丑了一点,但记得很到位!好好学,之后我要考的。”

    过足当老师的戏瘾,新罗笑着将纸张还给冒出青筋的甚尔。

    “那我们也不留你们太久了,毕竟新手父母应该有很多悄悄话要说吧。”

    分别时,这对有些奇怪的同居人,异口同声地祝福道:

    “回头见,还有恭喜你们。”

    【恭喜你们!】

    ……

    和第一次从新罗治疗室出来,我有了和甚尔的新家,这次回去我则带上了新成员。

    或许是因为身份发生了转变,我总有种新阶段开始的奇妙感觉,不由自主观察身边景象。

    玄关处铺有毛茸茸的狗狗地毯,威风凛凛的黑色狼狗举起肉垫,鞋柜上歪歪扭扭摆放陶艺玩偶,是公生的手工课作业,我和早希一人一个。

    走进客厅可以看到悬挂正中的“结婚照”,选了我凑在甚尔耳边说话的那张,他抱怨自己笑得有点傻,但好在我做坏事的表情很有趣,所以没有否认这个提议。

    黑色的施坦威上除了琴谱,还有甚尔路过留下的马克杯,几颗很酸的水果糖……或大或小的东西日积月累,构成我的“家”。

    “虽然不知道爸爸要干什么,但钱应该是很需要的吧?”

    归来的丈夫正在翻箱倒柜,寻找他的私人“小金库”。

    婚后家庭收入由我保管,主要用于储蓄、投资理财,考虑到甚尔工作性质特殊,身上需要大量现金,我还抽了不少当做小狗的零花钱。

    它们是他顺手买给我的糖果、香水或者内衣。也是他感兴趣的杂志、游戏或者录像带。

    由于甚尔毫无节制的花钱方式,剩下现金所剩无几。他在屋内四处踱步,掐住储物咒灵的脖子不停摇晃,才从钱夹、旧衣服口袋、沙发垫缝隙中找到几张散钞。

    反倒咒灵被晃得晕头转向,一头栽倒在我身边,“哇”地呕出一堆皱巴巴的纸团。

    “喂这个不是钱!不要乱吐。”

    就在甚尔发出惊呼的时候,我已经用影子展开其中一张,认真看了起来。

    柏青哥、赛马、赛艇……

    都是些市面常见的博|彩票据,因为外表五颜六色酷似零食包装纸,便被咒灵悄悄吃进肚里。

    数量十分惊人。一把将咒灵拎到一边,甚尔皱眉望着那座小山,嫌弃之余咋舌感叹:

    “啧,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吃了这么多?”

    本来就是甚尔的零花钱,只要不制造外债,他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加上小狗一惊一乍的样子看起来非常有趣,对此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本着废物利用的原则,我挑出一张兑换卡,询问说:

    “都脏掉了,还能兑换么?这个柏青哥好像还有点积分。”

    甚尔盯着那串短短的数字,叹气道:

    “不太行,那点钱大概只能给你买束玫瑰吧。”

    “其他的呢?”影子像流水线熟练工,将票据依次送往甚尔面前。

    “没中、过期了、没中、没中……”

    小狗将脑袋靠上我肩膀,乖乖报出答案。

    失败接二连三,他声音逐渐低落。

    不忍面对加上“刮刮乐”一张不中的惨痛事实,甚尔索性闭上眼睛,将脸埋进我的颈窝,发出失落的叹息:

    “都没中。我在想什么呢?要是成功了我早当场给你了。”

    “本来想着不费什么功夫,在家就能拿到钱,可惜不行啊……我运气不太好。”

    细软的黑发摩擦脖颈柔嫩的皮肤,他眨眼时,睫毛像刷子轻轻扫过,激起轻微的痒。

    他在撒娇么?好可怜。

    我忍不住摸着小狗的头发,回忆过去所学安慰他:

    “也不能这么说。万事万物存在守恒,可能运气会用到别的地方。像是工作顺利、出去玩的时候路上是绿灯,买东西遇到很好的店家之类的。”

    “只要彩票一直不中,别的地方就会有好事?”

    甚尔如是复述我的话语,发出一阵愉快的低笑。

    “那我的确遇到了好事…”

    轻柔的吻沿着锁骨向上,他触碰喉咙,唇角、鼻梁最后是额头。像飞舞蜻蜓略过水面,像春日雨滴滑下叶片。

    “是头彩啊。”

    当他亲吻我时,温热柔软的一滴落在了我的心上。

    那颗苍白又冷酷的东西无所适从地缩起,泛起一阵陌生的酸涩感。

    我应该用双手缠住他的脖子,热情地给予回应,使出“讨好”的各种方法。

    但那时候我只是缩在他怀里,小声嘀咕了一句:

    “晚上我想睡在次卧。”

    虽然面上不愿表露,但甚尔的确是新罗的“好学生”。课后现学现卖,思路转换得十分迅速。

    “孕妇不是要睡在通风良好的环境么?我觉得大卧室比较合适。”

    “孕妇心情也要很好。”我在甚尔胸膛上轻轻抓了一把,讨价还价。“过去嘛。我有话想对你说你。”

    甚尔对我一向纵容。

    他眯眼寻思一会儿,折中道:

    “好吧、好吧。大不了我等你睡着再抱回去。”

    怀孕的原因可以追溯到一周之前。

    我和小狗经历过一次争吵,最后在次卧相拥而眠。不常使用的房间没有放任何保险措施。

    但爱火重燃,我比任何时候更需要抚慰,只顾着感受对方的体温,并没有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毕竟经禅院家的私人医生诊断,脆弱的我是难以受孕的体质。

    他们甚至需要精心设计一个隔绝咒力,收录自然美丽景色的“摇篮”,才能捕捉一丝缥缈的可能。

    但这个男人只要给我他的拥抱还有心。

    “因为我觉得幸福。”

    我被碰到了、我被原谅了。

    只要依偎在他的怀里,听着那颗心脏咚咚作响,那些困扰着我的哀鸣、哭泣或者抱怨就会悄然远去。

    “我会试着做个好妈妈的。”

    “我也想……让甚尔觉得幸福。”

    刚刚怀孕,种种负面反应尚未出现,我还可以抓紧这段时间做想做的事。比如换上早希赠送的礼服,参加约好的私人钢琴比赛。

    作者有话说:

    掏出小刀给我的富婆们切小兔子苹果、章鱼香肠……

    一样一样放进——爱的便当盒——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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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六章

    ◎香槟、烟花和亲吻◎

    桥本钢太郎, 伏黑早希的恩师每隔四年会在仙台的庄园内举办私人钢琴比赛,届时分散在全国各地的学生将聚集于此。

    这是入行的绝佳机会,而早希亲手将入场券交到我手上:“之前那位老师把你教得很出色, 现在只要尽情展示自己就好。”

    早希是前十年最让人惊艳的女性钢琴演奏家,在国际大赛上身着礼服演奏的模样被媒体誉为“湖中仙女”。那个夏天,“灰蓝纱裙”一度在国内女孩中引起时尚风潮。

    觥筹交错, 人群中的老人投来不经意的一瞥。他动作一顿, 显然认出了爱徒的礼服, 笑着向我走来。

    “是早希的学生千鸟小姐吧?。”

    爱徒患病时期最后一位学生,离家出走的哑女。

    这些介绍虽有投机取巧的嫌疑,但是的确在他心中留下些许印象。桥本同我寒暄了几句早希的病情,表情十分和蔼。

    接下来, 是否能得到认可, 还要靠我自己的努力。

    确认我怀孕的那夜, 甚尔在我睡着出去了一趟。第二天我在主卧醒来, 身边是有些狼狈的丈夫。他坐在一边为手臂缠绕绷带, 俊美的脸上添了些细小的伤痕。

    见我醒来,甚尔愉快地裂开唇角:“我搞定了, 你可以自由地弹琴了。”

    所以我绝不能浪费这个机会。

    我紧张得要命, 生怕因为孕吐、头晕等情况影响状态中断表演。演奏前, 忍不住抚摸自己的肚子,暗自祈祷:

    得到这个孩子已经是上天的眷顾, 那再给我点好运,让我抓住桥本的心吧。

    “没事的, 你能做到的。”

    分别前, 丈夫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掌。

    想要自由, 靠自己养活小狗, 想要成为那种值得依靠的母亲。

    我已经重新想起来了。

    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在我尚未察觉之时,黑色的影子从椅脚伸出触足。它悄悄缠绕我的小腿,仿佛春日萌发的细藤,依恋地依偎大树的枝干。

    而手指敲上琴键,一如春风亲吻花苞。

    “叮叮咚咚”,一朵又一朵吐露芬芳。

    【今天也要听听我的曲子么?】

    【好啊,我喜欢你的‘歌声’】

    浓黑中浑浊的绿眼眯了起来。

    ……

    演奏成功了。

    并非擅长的巧言令色,被教导的体贴温顺,或者孕育特级的可能,而是作为人,技术得到桥本的认可:

    “都说上帝关上一扇门就会打开一扇窗……你的乐感实在让人惊艳。我喜欢努力的年轻人,期待你未来的活跃。”

    有这位业界长老给予高度评价,接着各种机会也如雨后春笋纷纷冒头,雪花似的名片向甚尔袭来。

    但我有身孕在身,精力显然不足,比起现在就商谈细节,还是回家参考早希意见慢慢打算比较好。

    而且拉着我的手掌做传话筒已经是极限,甚尔实在不擅长此类应酬场合。

    宴会餐点多是摆放在银盘里的小点心,无肉不欢者显然不能尽兴,反倒因为不停地跟人打招呼,喝了几杯葡萄酒解闷。

    肝脏分解酒精,产生热量。晶莹的汗水从皮肤渗出,自喉咙处滴落。西装笔挺的青年眯着冷绿的眼睛,无意识拉扯领口,在无人注意时“呼”地吹出一口气来。

    真是辛苦他了。

    “我不习惯穿高跟鞋,脚已经站累了。”

    我圈住甚尔的腰部,贴住他的胸膛,撒娇地蹭了一蹭,体贴地询问说:

    “你想不想去安静一点的地方?”

    青年垂首看我,被梳至额后的发丝随颈部动作落下一缕,略过眉毛。挥之不去的野性和笔挺的西装融合,那种笑容让人觉得口干舌燥。

    “好啊,正有此意。”

    和迎来的侍从打过招呼说“去趟卫生间”,拒绝了对方的引导,甚尔从他的托盘里取出一杯香槟,带我径直离开大厅。

    是杀手的工作素养么?

    每到一处新的地方,甚尔都会留意建筑结构,在心底记好通道位置。穿梭在结构复杂的大别墅中,一如于自家花园闲庭信步。

    眼前场景不断变化,我不禁好奇地发问:

    “去哪里?”

    牵手走在前面的青年露出狡黠的笑容:

    “露台。我记得电影里大别墅都会有这种地方,刚好在山里,风景应该不错。”

    别墅是桥本的私人房产。

    楼上是他和夫人的住处,直通电梯需要刷卡,楼梯上锁,甚尔便将高脚杯递到我的手中,单手将我拦腰抱起。

    “拿好了,我们走捷径。”

    宛若峭壁之上的岩羊,甚尔身手矫健,别墅墙砖凸起是绝佳的着力点。老旧的砖块承受不住两人体重,细小的碎石扑扑簌簌,砖体从中间崩裂,即将脱落。

    危险的预兆令我发出惊呼。

    而甚尔轻巧一跃,如猫般稳稳着陆,杯中美酒甚至一滴未洒。“别紧张,这不是好好上来了么?”,如此发出安慰,青年四处环视一圈,抬起手臂邀功道:

    “怎么样?这里风景还可以吧?”

    主卧的露台正对花园,抬头是夜幕中流动的星河,垂首便可以看到幽静的后花园。

    奶白色的天使像沐浴月色,手捧水壶降下甘霖。喷泉四周是碎石铺就的小径,如蜿蜒的水流在茵茵绿草中流淌,滋养沿途香槟色的蔷薇花丛。

    ……的确非常漂亮。

    而且只要在他身边好像也没什么好怕。

    居住在繁华都市,已不知多久没见过星星,心底那点慌张逐渐被美景抚平。

    “不是脚疼么?你可以坐这里。”

    我甚至接受了甚尔的邀请,小心翼翼坐在露台的扶手上,将双腿悬空在外,披着甚尔换下的西装外套,一同享受这宁静的美景。

    我的小狗宛若座温暖的炉火,深秋的夜风也无法穿透他的臂膀。我轻轻抚摸小腹上的手背,向甚尔举起杯子:

    “这个是什么?香槟?特地带上来是喜欢这个味道么?”

    透明的水晶杯内,金色的酒液晶莹剔透散发出甜蜜的香气。

    “嗯——好像是吧。穿这套衣服在里面总觉得很热,反正又不会醉,刚好拿来当水喝。”

    杂志里的人物访谈提过,桥本在国外有一座葡萄酒庄园,这是他以引为傲的收藏之一,今夜特地运到别馆供学生品鉴。

    如此看来酒的品质的确上乘。

    甚尔身边若有似无的果香醉人、萦绕,它们与温热的吐息交缠,对对话时尤为明显。

    如是做出解释,似乎方才的攀爬再次让他觉得燥热。甚尔顺势垂下脖颈,就着我手掌的高度舔舐香槟,像是附身河流的野兽,用粗糙的舌头卷起冰凉的水滴。

    距离极近,我甚至可以看到青年纤长的睫毛随呼吸的颤动:“我也想喝……”

    “不行,你是孕妇,喝不了这个。”

    甚尔皱起眉毛,去抓我移开酒杯的手腕。

    考虑到处境危险,甚尔动作幅度并不大,所以就连我也可以侧过头去贴他的面颊,亲吻他被酒液浸润的嘴唇。

    “那给我嘴唇上的这一点就好。”

    然后我听到了有什么东西划破空气的清鸣。

    原来为了庆祝这次比赛顺利进行,桥本请人在山顶的位置燃放了烟花。

    我看到了烟花。

    不需要回头也能看到,是我渴望的外面的烟花,一朵又一朵照亮漆黑的夜空,绽放在爱人碧色的眼眸里。

    作者有话说:

    本章BGM:

    AOI FURIN(蓝风铃)

    雷雨心 / 杨格

    总难以写下 最美丽的句子

    像光不能照亮最隐秘的位置

    辽阔而绚烂冲破一声巨响

    于夜空中盛放  倒影眼底的璀璨

    可光亮渐渐暗淡沉落消散

    消逝 寂静了一片空旷

    那些美好愿望也这样陨落吗?

    每一个摇摆不定的迷思

    沉入海底的故事

    是否都能记得

    一切的初始

    蓝色的影子模糊你名字

    是掌中心的痣噎住喉咙的刺

    霎那的绚烂停滞那声巨响

    半空中的流亡听他们感叹

    可记忆不会就此沉落消散

    就算只身在一片空旷

    曾拥有的过往 千万别陨落呀

    每一次力竭声嘶的呼唤

    无法偿还的愿望

    是否还被珍藏

    笨拙的模样

    (AOI FURIN蓝风铃的花语:“永远的羁绊”“柔软的心”“温柔的爱”“汹涌的占有”“炽烈的妒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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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七章

    ◎恩惠◎

    钢琴家职业的生活十分简单。

    主要是签订音乐公司, 约定一年的钢琴演出巡演次数,以比赛奖金以及广告、宣传作为主要收入。如果有名的话,可以像早希一样一个人名义开办音乐教室, 主要接收各种艺大报考生以及青少年演奏者。

    早希会在身体恢复后重新招生,音乐教室有我一席之地。除此外,因为年轻漂亮、气质出众, 我收到了不少工作机会。

    尽管身孕在身, 缺乏一定稳定性, 一家新锐公司仍然坚持签约邀请,希望我在全国大赛获胜后以“身体纤弱无法言语,但仍然坚守梦想的美女演奏家”的身份接收广告宣传。

    他们给的实在很多。

    看着新出炉的赛后访谈杂志,我心情复杂, 忍不住犯起嘀咕:

    “一样的裙子, 一样的曲目, 为什么早希是湖之仙女, 我是‘冰霜公主’?”

    甚尔好奇地凑近脑袋, 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笑弯了眼睛, 指着问答中的一项内容, 戏谑道:

    “想想看访谈里, 人家问你喜欢的东西时,你给她吃了什么?……也亏得她是专业人士, 绷得住表情。”

    我给她吃了代言的限量糖果。

    作为人气试水,公司在我获奖后打算以日常用品作为推广对象。他们友善地询问了我的意见, 而我当即推荐了常吃的品牌。

    对方是个默默无名的冷门品牌, 接到通知时受宠若惊。

    合作中知晓我味觉减退的难处, 为了迎合我提神的愿望, 以及公司“希望年轻女孩喜欢,打造约会时清新知性形象”的需求,他们甚至主动推出了“冠军款夏日清凉限量糖果”。

    少女的银色珠宝匣内,深绿色的糖果做镜面切割,表面撒有层霜白色的糖粉,远远望去宛若颗颗沉睡于冰雪的祖母绿。

    貌美值笔直飙升,而清凉度也是往常的三倍。

    这是小狗给我的糖果,第一次品尝冰冷的甜味,又恰巧是他眼眸的颜色。提到喜爱,我想都没想拿出了糖果,错误地估计了对方的承受能力。

    “应该给她普通款的,但我当时只带了那个……那广告部有告诉你售卖情况么?会有女孩喜欢么……”

    担心后续合作问题,我忍不住眉头紧锁。

    甚尔朝我挑起眉毛,用手指亲昵地摩挲我的唇角,感叹道:

    “会有你这种喜欢恶作剧的女孩喜欢,你每次吃了,都会故意来辣我一下啊。”

    看来,比起少女约会的清新小心机,它更像个冰冷炸弹,是年轻人之间的恶作剧道具。

    我又弄糟了么……

    见我表情忧郁,甚尔在我头上揉了揉,解释之余不忘继续调侃:

    “真要说的话,备考学生比较喜欢,因为能感觉到羸弱演奏者那寒冰般的意志力。像我这样工作的人也会继续购买。”

    和处心积虑的我不同,小狗是不把工作带回家的类型。

    “别烦恼了,不会出问题的。”

    随手将杂志合起扔到一旁,青年一手揽住我的腰,另一只手去提我的手腕,将端坐的姿势从做变成侧躺在他胸口,出声安抚道:

    “说起来,工作应该暂时结束了。钱已经足够多了,不如好好休息一下。那明天有什么安排么?”

    “我和香织约好了要一起做产检,”

    岸谷新罗是个技艺高超的黑市医生,童年便和父亲一同解剖“不死”的无头妖精赛尔提,积累了相当惊人的女性人体知识。

    但术业有专攻,新罗更擅长外科治疗,关键时刻还是建议我前往医院妇科就诊,也通过关系为我联系了业界有名的医生。

    “香织,公寓的前台领班,你知道她吧?你出任务的时候,除了赛尔提会过来坐坐,她也会帮我很多忙。”

    年纪轻轻成为高级公寓的大堂领班,藤原香织工作、交际能力相当出众。再加上那种热情开朗的性格,她为初出茅庐不适应大城市生活的我提供了很多建议。

    和那位虎杖仁先生相识一年,热恋结婚改姓虎杖,现在香织也怀孕了。

    想要回应她的热心,出于怀有孕期有朋友相伴的孤独感,我将那位妇产科名医一并介绍给香织。

    正为怀孕一事纠结的友人感激地握住我的手掌:

    “非常感谢!因为我和仁君都是外地来打工的人,这里认识的人不多,大城市的医生很难预约,本来打算怀孕后去仁君老家医院,让爸爸帮忙照顾孩子来着。”

    “太好了!不用和千鸟分开了!”

    “我们的孩子一定也能成为朋友呢。”

    比起被生理性别限制,很多地方无法感同身受的男人,和女性朋友相处更为愉快。虎杖香织会温柔地抚摸我的后背,鼓励说:

    “没事的,我也会吐!这都是很正常的,来抓住我的手,慢慢呼吸。”

    我和香织一起选购孩子的衣物,查阅对于婴儿身体好的食物,交流了相当多的内容。

    只顾得担心羸弱的身体是否能顺利生产,时至今日我才想起关键问题,自下而上望着甚尔询问道:

    “香织的孩子已经选好名字了,男孩就叫悠仁,女孩就叫仁美。因为希望像孩子爸爸,所以选了丈夫的名字。”

    “我也觉得要是孩子能像你一样健康就好了,所以甚尔有想好孩子的名字么?”

    青年将头靠在沙发扶手上,垂下眼眸思索了一阵,奇怪的名字脱口而出:

    “和我一样么?大哥叫甚一,我叫甚尔,孩子叫甚叁么?”

    这不是完全没有想过么?!

    随便到我忍不住伸手用力拍打他的胸口,呵斥道:

    “这也太随便了,你想一想,再好好想一想!”

    他视线一阵游离,努力辩解道:“我不擅长这种、你起比较好吧。”

    男人们不都是很看重子嗣的么?怎么到他这里反而关心我,忘记了孩子?

    难道他其实不想当父亲么?

    事到关头怎么听都像是敷衍,我不依不饶地要求他表露态度。

    “在想了在想了。”

    随手抓住我捶打他的手腕,小狗如是沉声求饶。

    他侧过脸颊,用薄薄的嘴唇亲吻我的脉搏。嘴角的伤痕轻轻蹭过血管,碧色的眼眸有一半被他藏在我的手腕后,丈夫那样专注地望着我:

    “那——叫惠怎么样?”

    “像你说的,恩惠,送给我们的礼物。”

    孩子的姓氏就用“伏黑”,不是禅院也不是天内,是勤勤恳恳工作养活家人的“伏黑千鸟”的孩子,“伏黑惠”。

    ……

    恩爱的丈夫,关心我的朋友,技术高超的医生。在他们的陪伴下,我本来以为一切能顺利进行。

    怀孕步入中期,过了胚胎期的末期,这时候胎儿初具人形逐渐稳定,重要器官开始发育。夜深人静时,我甚至能感受到那刻小小心脏有力跃动,

    这是需要从母亲体内汲取大量营养的关键时期,老天的“恩惠”也变得沉重。

    幸福需要付出代价。

    ——光滑紧致皮肤变得粗糙,乌黑的秀发干枯脱落,柔软粉红的嘴唇发皱褪色。

    活力如流沙从指尖滑落。

    我从未生产,只是借着身份就怀抱漂亮的洋娃娃,像对待小猫小狗似的给予爱意,就可以收获可爱的反应。

    比起充盈的母爱,我更多感觉到生命流逝的恐惧。

    羸弱的母体显然不能提供足够的养分,为了确保惠健康成长,我开始强迫自己尽可能地进食,把那些打成糊状、毫无滋味的营养餐拌着药片一口一口吞进肚里。

    可疲劳、犯困、频繁的呕吐,仍旧不分时间时间节点突然出现,我常常担心我会在某天一睡不醒。

    明明是我自己要的孩子,是我千方百计想要得到普通家庭的幸福。

    但——痛苦就是痛苦。

    【我能做到么?】

    【我是不是后悔了?】

    这些想法使我深陷怀疑与厌恶的旋涡。

    午夜时分惊醒,我望着自己变得“奇怪”的身体,一想到盈盈一握的腰身已被胀大的肚皮取代,就忍不住烦躁地流下眼泪,像个小姑娘抱怨:

    “我变难看了。”

    只有身侧的丈夫能给我一丝安全感。

    在我怀孕之后,甚尔便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专注陪在我身边。

    “没有的事,你还是那么惹人怜爱。觉得痛苦就撒娇吧……”

    甚尔欺身亲吻我濡湿的嘴角,爱怜地将被冷汗浸湿的发丝抚至耳后。

    他是只英俊又健壮的小狗,十分擅长安慰。危险三月已经过去,甚尔可以进行一些亲密的举动,用嘴唇和手指亲密地厮磨。

    皮肤逐渐被另一人的温度温暖,被眼泪以外的东西湿润。

    甘美的快乐让人羞耻、头脑发晕,却短暂地驱逐了恐惧。

    我比任何时候都要依恋他,陷身于柔软的床铺,挨着丈夫的肩膀可怜地啜泣:

    “虽然是我要当妈妈,但好难受、不知道要怎么办。”

    小狗耐心地擦拭蹭在我身上的□□,说:“用上戒指吧。”

    于是向来活蹦乱跳的甚尔第一次有了“生病”的表现。“天与暴君”分享我的苦痛,体会到了我一直承受的羸弱感。

    “吃不出东西的味道,手脚没有力气,脑子也昏昏沉沉的……这就是你一直的感觉么?”

    “是的。”

    终于有了喘息的余地,困意扑面袭来,我趴在枕头上努力撑住眼皮,回答甚尔的问题。

    折磨人的病痛在他口里成了一种新奇的体验,言语中没有任何抱怨可言,他抚摸我的头发感慨道:

    “是嘛,至少现在你不用那么难受了。别撑了,先好好睡一觉吧。”

    我的丈夫帮我分担了那些痛苦,一切有所好转。

    但我知道这只是表面,只是开始。

    甚尔身体素质过硬,固然可以支付孩子对生命力的渴求,可等到惠继续长大,觉醒咒力,届时又要如是何是好?

    万一他真的是传说中的“十影法术”继承人,我根本……

    作为产妇,和我一起看医生的香织比甚尔更清楚我的情况。将我从地上扶起,香织望着水池里的呕吐物声音颤抖:“有血……这不对劲吧?”

    “没事的,只是不舒服……吐太多伤到胃了。”

    我试图安慰她,但心里其实清楚今天吐出的量已经远远超过摄入,痛苦到让我不禁怀疑是否真的能生下这个孩子。

    “我会想办法的!我记得老家有认识的姐姐也遇到过这种问题。”

    人在现代医学无法结局问题时,会无意识祈求神学获得心理安慰。从医院回去后,香织特地去寺庙求了母子平安的护符,还从那里的主持手上获得到了对孕妇身体好的食谱:

    “就是这个甜汤,用了很多药材,据说能够养胃而且非常有营养。”

    解开锅盖的那一刻,甜香四溢。望着琥珀般泛出诱人光泽的甜汤,原本兴致缺缺的我直接愣在了原地。

    比起恐惧,嫌恶,我只觉得看到了救命的稻草——

    是“大夫”,那个照顾过我和妈妈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这不是好起来了么!

    大概!

    反正,他的确能救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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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八章

    ◎祝福◎

    接受产检时, 医生态度明确,我的身体素质摆在那里,怀孕极为困难, 流产之后可能终生都不会有小孩。这是“爱的礼物”,他会考虑我的心愿极力保下孩子,但是若有万一发生, 一切以大人为重。

    甚尔持相同观点:“没有他我们也是夫妻吧?”

    可我不赞同。

    母亲是不能放弃小孩的……我没有家人, 爸爸不在乎我、妈妈不愿意看向我, 血缘像是紧紧勒住喉咙的绳索。

    但惠不一眼,他这是和我和小狗结合的证明,我自己创造的、会爱我也被我所爱的家人,只有到这步我和甚尔的“家”才算真正完成, 我必须竭尽所能走下去。

    这种情况下, 曾让我痛苦的存在反倒成了希望。

    我的父亲是天内家儿女中最无能的一辈。他的咒力水平仅有“窗”的级别, 勉强能制造隐人耳目的结界, 又被医生确诊为弱精。

    就连妈妈都能通过“大夫”的帮助怀上我, 没道理我不能顺利生下惠。

    眼下这是最好的方法。

    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我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甚尔, 坚持我要当好妈妈的观点。

    “听起来像个来路不明的骗子。”

    甚尔皱起眉头如是咋舌, 他抚摸我苍白的面颊, 嘴唇张了又张,最后回应说:

    “希望他真能让你舒服点, 我会好好盯着他的。”

    被“冥河”侵蚀,我隐约摸到了灵魂领域的一角, 也因此多了几分奇异的敏锐。

    在与会客室男子视线相遇的一刻, 我便确认了他的身份。

    没有错, 他就是“大夫”。

    无论是那身不分春夏秋冬穿在身上的黑衣, 脸部奇怪的缝合线,还是彬彬有礼的笑容、自高处俯视他人的漠然眼神,所有的一切都在大声诉说他的身份。

    “大夫,罥索大夫。”

    我大步向前,因为怀有身孕步伐有些不稳。

    “请小心些,这位夫人。”

    男人立刻起身搀扶我的身体,触及到我手臂的那刻,听见了我心中的呼喊。

    他似乎有点惊讶,安静望着我片刻,方才找回从容,脸上的笑容带出几分重逢的喜悦:

    “真高兴,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我的孩子。”

    那表情如黑夜里昙花缓缓舒展花瓣,亦或是深渊底层怪物舒展身躯,他笑着抚摸我的头发。

    “真是狼狈,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呢?我明明努力周转,把你介绍给了禅院家。”

    等等,将我介绍给禅院家?

    这是什么意思?

    印象里,和丧妻的直毘人密切接触,给予守护直哉“护符”,能影响直毘人选择的还有一人——壬生寺前途无量的“主持”。

    他和女人中售卖药物的“医生”都拥有奇异的“缝合疤”。

    以此作为线索努力串联,再不合理的想法都有了几分真实可言,他们是同一人,都算是“罥索”。

    而他居然还记得儿时的童言无忌,那个“成为御三家主母”的愿望,并且亲身实行。

    正当我为真相震惊不已,久久无法回神的时候,罥索的感叹还在继续。

    “作为禅院当家主母,接受最全面的看护,绝不应该出现怀孕时咒力不足的情况……是你抢走的么?”

    罥索望着将我从他怀中拉回的甚尔,如是谴责。

    “你在说什么鬼话?”

    尖锐的问题令甚尔身体紧绷,他将我护在身侧,完全进入了攻击状态。我用手掌抚上小狗的胸膛,借以安抚他的情绪,同时表明立场,跟大夫解释说:

    “是我不想留在那个地方。”

    ……

    耐心听完诉说,大夫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

    “我不是很理解,我应该教过你要当个聪明的孩子,割舍才能有所获得……但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我也不能放下你不管,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如是发出叹息,他深深看着我,殷殷期盼在幽深的眼眸内闪烁,蛊惑我说出心底的渴求:

    “恭喜你当妈妈了,现在、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想要顺利地生下惠,想要他能健康成长。也希望自己能活到他和香织的小孩成为朋友的那天,组成幸福的家庭,和小狗长相厮守。

    向他祈愿吧!

    能够随意更换身体,调制发掘术式的药物,描绘特级咒文,他绝对有能力实现我的愿望。

    然而罥索如此反复无常,他在询问“愿望”时体贴入微,但等到达成目标的过程,却轻易践踏他人心灵,冷漠得叫人毛骨悚人。

    如同与恶魔交易,稍有不慎便会坠入陷阱,永无回天之日,本能的警铃大响,提醒我小心行事:

    “你想要什么?当初你是为什么要帮助妈妈?”

    面对警惕的发问,罥索面色如常,并没感到冒犯:

    “因为我想要‘你’的诞生。”

    “就像我的名字‘罥索’,观世音菩萨以慈悲的罥索救度化导众生,我并非人类,而是聚集祈愿的‘特级封印物’,自平安京一直存活至今。”

    “出于本能,我非常喜欢小孩。我想给予所有孩子‘祝福’,为此我需要将世界笼罩在咒力充沛的结界内,激发无限的潜能,早在百年前我就邀请过‘天元’的加入。”

    “可惜这个愿望并不被认可,所以我需要你,一个可以取代‘天元’的存在。如果你能拥有地位,孩子的未来也有保证吧?”

    “我可以用施加在灵魂上的‘契约’和你保证我的诚意。你拥有‘封印物’亲和性,应该能明白这件事的含义吧?”

    为了证明所言非虚,他以颀长的手指抚过额上的疤痕,如同拉开拉链,头皮同额头分开,露出其中的“封印物”。

    被浸泡在汁水中的脑子,咧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由于所谓的“封印物亲和性”,我的眼睛看到的更多。

    大脑表面的神经以及额上的缝合线,正随咒力缓缓蠕动,如同漆黑的铁线虫——那就是他所说的“罥索”。

    是噩梦在侵染现实么?难以理解的画面令人作呕。

    我需将脸颊立刻埋进甚尔胸膛,努力蜷缩身体才能止住颤抖。

    尽管身体正极力表达对“罥索”这一存在的抗拒,但刻在灵魂里的术式却发出肯定:

    不是谎言。

    无论他公开的术式,以及他对孩子的“爱”与“祝福”皆为真实。

    真恶心。

    他居然管那种“实验”叫“祝福”?但凡有一丝“怜爱”之心,想要孩子健康成长,他早就带我和母亲离开天内家了。凭借他舌灿莲花的本领,这件事根本轻而易举。

    说到底,罥索也是把我当成工具使用的那类人。

    连“突然失效”的安眠药都像是他推演计划的小小道具。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绝对不会原谅他!

    憎恨在心中翻滚,但隔在我和甚尔中的存在,无声地提醒我必须清楚现状,尽可能为惠多做打算:

    我答应了这笔交易。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也不会遇到甚尔,拥有自己的家……但达到天元的水准,还需要我们一起努力。请帮帮我,让我生下这个孩子。”

    一旦情况有变,我会立刻用“天逆鉾”破坏这个契约,然后杀死罥索。

    “当然,我会竭尽所能。”

    罥索轻轻捏了捏我的手心,如是承诺。

    ……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我终于知晓了了母亲无比信赖“大夫”的原因。他是博古通今的学者,能从各种奇闻异志中找到确切可行的治疗方案。

    一天,罥索将一截被黑绳束缚的“干尸”递到我的手中,笑着解释说:

    “特级咒物‘两面宿傩的手指’,千年前的诅咒之王就算死去,‘尸体’也保有活力。为了顺利复活,他会散发出大量咒力,吸引咒灵吞噬达到复生的目的。”

    “祂是至毒至宝之物,值得尝试,经过我的特别封印,以及你的术式,这力量完全能为你所用。如果你真的能完全净化祂,祂身上的细胞甚至瞬间治好濒死的人类,让你羸弱的身体恢复活力。”

    作为“天内家”的小姐,我当然知道“两面宿傩”的传说。

    他是平安时期活跃的最强诅咒师,两面四臂的怪物,凶名远扬可与晴明齐平。

    就算被“天元大人”、六眼、十影法师在内的诸多术士一起讨伐,尸体也化为二十根手指,分别寄宿他的灵魂与力量,随时等待复苏的机会。

    眼前的手指皮肉干瘪,皱纹丛生,宛若一根红色的枯枝,看似了无生气,却有三四根青翠的嫩芽从指跟探头,迎风舒展。奇异的造型令人联想到药材“冬虫夏草”。

    我唤出黑影,小心缠上手指,将它包裹成悬浮在半空的圆球,仔细感受其中蕴藏的术式——

    是和愈合、复生相关的力量。

    在罥索处理之后,手指上饱含恶意的诅咒已有所收敛,只要在不惊醒宿傩灵魂的前提下谨慎行事,我就能窃取滋养孩子的力量。

    小巧的雀鸟在沉睡的雄狮身上轻巧踱步,收集筑巢的绒毛。

    有这份庞大的咒力滋养,加上罥索提供的各类药物,我的身体逐渐有了起色。

    可转换这份力量需要极度专注,钢丝起舞般的操作消耗大量精力。将手指抱入怀中,我变得极为疲惫,仿佛冬眠中的动物,每天只有三到四个小时的时间能够保持清醒。

    最常出现在身旁的,除了罥索、甚尔,便是隔壁病房的虎杖香织。

    真是不可思议,好像我不过睡了一会儿,再醒来时,我和香织的肚子就又大了一点。

    不像为了减少我的消耗而保持安静的惠,悠仁更为活泼,那种在她肚子时不时动两下的样子让我非常羡慕。

    惠太安静了,如果我是个健康的母亲就好了……

    这时候香织就会坐在我的身侧,让我靠在她的肩上,安抚失落的我:

    “因为他是个体贴的小孩,想要守护妈妈呀。”

    “没事的,会好起来的。我们约定好了,要让出生的朋友做朋友,到时候两家一起去迪士尼玩,那时候再玩个痛快吧”

    “我是千鸟的姐姐,怀孕也早两个月,到时候有足够的的经验可以教给你,你学的也很认真,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因为有人和我一样分享“生产”的种种,未知也变得不再可怕。我对香织描绘的未来充满向往,每天都期待同她见面。

    直到某一刻开始,香织连续三天都没有出现,我疑惑地询问甚尔,他却含糊其辞回复说:“快要生产了,她身体不太舒服,关键时期比较忙吧。”

    “香织会顺利么?她还会来见我么?”

    “会的吧,你们关系那么要好。她只要得空就会来看你。”

    我相信了甚尔的安慰,我一直乖乖等着香织,但是推开房门的却是另一个人。

    虎杖香织在三天前因车祸遇难,作为医生的罥索极力施救,却无力回天,最终给出的方案是亲自寄生她怀有身孕的肉身。

    身穿朋友的皮肉,头部被丑陋疤痕缝补的“女人”,笑着站在我的面前,如是感叹:

    “这不是你的愿望么?希望香织顺利生下小孩,和惠做朋友。”

    “你也的确做到了,通过你的努力,被净化过的宿傩的血液瞬间治好了濒死的‘虎杖悠仁’。祂需要宿主,需要诞生,为此虎杖香织的尸体也得以保存,你做的非常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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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九章

    ◎满月◎

    夕阳无声流淌, 如同一汪寂静的血池,将房间染得通红。

    我死死盯着罥索的肚子,被掠夺大脑的身体如同死肉, 但那之中仍有生命脉动。

    失去母亲的孩童一无所知,它沉睡于羊水浸泡的甜梦中,散发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宿傩的气息。

    ——这样的他还算得上人类么?

    我的脸色一片苍白, 身体因为无法理解的现实开始呕吐。

    “怎么了?不舒服么?”女人面露关切, 她向我走来, 伸出双手抚摸我的身体。

    轻柔的声音、关切的动作,清澈盛满柔情的眼眸,就连拥抱时的温度和香味都如同往日。

    熟悉的一切在我耳边发出低语:“承认吧、我就是香织。只要闭上眼睛,就能从噩梦里醒来, 拥有和朋友快乐生活的未来。”企图将抗拒消融在爱的相拥中。

    我多想再一次拥抱朋友。

    但妄想如同泡沫一触就碎, 在抚摸她的那一刻, 我清楚意识到了现实:

    【不在了、就算再怎么寻找, 香织的灵魂也不在身体里。】

    【留下来的只有血肉。】

    那个向我微笑许诺, 说“希望我们的孩子可以成为朋友。”、“等产后身体恢复了,我们两家一起去游乐园玩吧。”、“没事的, 我是千鸟的姐姐。”的女人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把真正的香织还给我。

    “骗子、小偷。”

    “放开我、放开我。”

    心底不断发出悲鸣, 我用手掌推搡罥索的身体。

    罥索沉默地松开手臂。

    他细致地摩挲我的面颊, 凝望掌心水渍,困惑地垂下眼眸, 喃喃道:

    “我无法理解。”

    “这不是你希望的事情么?拥有她的记忆和□□,我完全可以代替香织, 只要你点头承认就好。”

    然后罥索抬起脑袋, 用友人的面容, 对我说出诅咒般的话语:

    “还是说, 你希望我带着虎杖去死?”

    “泉鸟,我要去死么?”

    一字一句,如同漆黑的绳索紧紧勒住我的脖颈。

    我都对她做了什么?

    是我的错。因为我向“大夫”许下了自私的愿望,所以香织被夺走了,悠仁也被污染了。

    现在我又要让“香织”带着孩子再死一次么?

    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大夫”的询问成了压垮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我捂住双耳,发出困兽般的哀叫。

    它们同我身上各种仪器的警报声混在一起,连成一片嘈杂。

    VIP病房的数值变化引起护士站的注意,走廊另一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无名指的戒指开始发烫,努力以爱人的生命力抑制暴走的咒力。以此同时,丈夫的气息不断逼近。

    一把扯开罥索,在抱住我的那刻,“未尽之言”疯狂的低语告诉了甚尔一切。

    他面色一片冷凝,压抑的怒火几乎化作实体。

    “到底谁放她进来的?!把……虎杖太太请出去!”

    如是嘱咐赶来的护士,青年用双手捂住我的耳朵,借此隔绝罥索带来的影响。

    “看着我、看着我泉鸟,冷静下来。”

    “没事的,我来了,她不能再伤害你了。”

    甚尔重复着安抚的话语,托住我的面颊,以碧绿的眼眸同我对视,直到女人的气息完全消散,方才松开手掌,转而抚摸我颤抖的肩背,用嘴唇亲吻我冰冷的面颊。

    爱人的体温、亲吻与拥抱一点点拉回我濒临崩溃的神经。

    仿佛溺水者于潭中紧抱救命的浮木,我搂住小狗的脖颈,啜泣着呼喊他的名字:

    “甚尔、甚尔、甚尔……”

    “我是不是不该净化宿傩的手指?那东西把香织的孩子变成了……”

    虎杖在濒死之际吸收了宿傩的血液,他拥有了咒胎般强健的体魄和恢复力,未来甚至可以免疫宿傩手指的毒性。

    我无法亲口将这个无辜的小孩称为“怪物”。

    “这不是你的错,香织是因为车祸意外去世的。”

    甚尔打断了我的自怨自艾。

    他按住我的背部,将我往怀里紧抱了几分,回答道:

    “而虎杖的灵魂还是自己的吧?你之前净化过宿傩的血,那东西没有他的气息和毒性,只要不被术士发现,他完全能作为一个强壮的普通人顺利的长大。”

    “至于‘香织’的去留,让她的丈夫去决定吧。”

    和失去友人陷入混乱的我不同,甚尔的判断更为理智。他根据现在的情况如是分析,仅在提到罥索时,泄露出明显的厌恶。

    “但罥索……我绝对要亲手杀了他。”

    ……

    虎杖仁选择留在香织身旁。

    他是香织的第一位监护人,在病危通知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很清楚那是奇迹才能拯救的伤势。同时,作为相爱的丈夫,他也熟悉对方的生活细节。

    他们依旧相敬如宾。

    只是带“香织”产检时,仁不再主动牵起她的手掌,也不会抚摸她的头发亲吻他的额头。

    我猜测他早已看清现实,寻了机会在等候区向他搭话:

    “你打算怎么办?”

    粉发的青年平静地望着彩超室紧闭的大门,回答道:

    “手术前,香织抓着我的手,说希望悠仁能活下来。”

    提到即将降临的小孩,男人眼底没有任何属于父亲的喜悦。他好像一个失去归处的鬼魂,肉身早已随妻子的死亡消逝,仅凭借一个“愿望”麻木的徘徊。

    让我担心他是否会在孩子出生后放弃自己。

    可我并没有安慰虎杖仁的资格。

    我只能为了完成香织的遗愿,抑制对罥索的憎恶,在清醒的时候加倍努力,寻求完全掩盖宿傩气息的方法。

    好在虎杖悠仁诞生前不久,封印的术式顺利完成,

    他是个健康的男孩,肉粉色的头发,琥珀似的眼眸,俨然父亲的小小翻版。可爱、活泼的模样令我露出笑容,

    悠仁一定能给他的生活带来希望,支撑他继续活下去!

    我下意识转头看向青年,祝福道:

    “恭喜你!”

    虎杖仁看向儿子的表情使我如鲠在喉。

    夜深人静时,我亲吻丈夫的嘴角,向他道出心中困惑:

    “我不明白,我觉得男人很在意子嗣。”

    甚尔无奈地注视着我,随手撩起我脸侧的长发,发出一声嗤笑:

    “是读书读太多了么?你在这种时候就像个书呆子,教条得可爱。”

    他从自身角度出发,解释说:

    “不是说感情都需要培养么?不像是怀胎十月,付出了努力的女人。比起相爱相伴的老婆,孩子更像突然闯入世界的陌生人,男人总需要反应一段时间,从零培养感情。”

    细致地用手指摩挲我的面颊,描画眉眼的轮廓,说起常和自己一起意愿陪护的仁,丈夫垂下眼眸发出叹息:

    “我觉得他更希望孩子像香织吧……”

    难怪甚尔起名时毫不积极,也不喜欢主动摸我的肚子跟孩子说话。

    的确,比起同一个宅子长大,有血缘关系的禅院兄弟们,他更在乎孔时雨、新罗、仁这样切实跟他相处过的人,交往时也更随性。

    “你要爱他。我没有被父亲关心过,所以希望孩子至少能……”

    我牵过甚尔的手掌,将它在腹部,如是央求。

    甚尔笑了一声。

    “我尽量。”

    他是我诚实的小狗,对于没把握的事向来不喜欢承诺,所以只是用额头贴向我的额头,请求说:

    “到时候妈妈你教我怎么爱小孩吧。”

    ……

    怀孕到第九个月,胎儿发育完全,身体变得异常沉重,烦躁、焦急,诸如此类的负面情绪不断出现。

    我正处在关键时期,为防止意外早产,罥索不再出现在我面前,例行的身体检查都在沉睡中进行。

    十二月我和甚尔的孩子惠顺利出生。

    这孩子出生在冬至那天,诞生日的发音恰巧与父亲的名字相同,就连外表也有些相似,是禅院家标志的黑发绿眼。

    更深邃、更浓郁的墨绿,让我想起国外电影中女主角昂贵的丝绒礼服,或者月夜苍翠的密林。

    只要看他一眼,万般柔情便在心头涌起。

    生产前我喝下了罥索制作的甜汤,那是他在作为人母后吸收经验研制的新药,它有效减轻我的痛苦,比起撕裂、挤压的疼痛,我感受到更多的是疲惫。

    ——仿佛花朵开到荼蘼,在孕育果实后逐渐枯萎。

    我以为这只是暂时的,像是之前为惠积攒力量所承受的代价。现在孩子已经诞生,我只要好好休息就能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所以我亲吻婴儿白净的脸颊,询问丈夫:“他真可爱,像甚尔一样。接下来还要做什么检查嘛?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带惠回家?”

    尽管在医院能拥有全面且及时的照顾,但果然还是自己的家最舒服。

    浴室里一黑一白的柴犬毛巾间放上惠的小毛巾,惠也会喜欢小狗么?

    主卧要加上一张婴儿床,原木的吊顶绑上月亮与星星的挂件,会随风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希望能让他露出微笑。

    孕期我和甚尔商量好了家中布置,现在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这些。

    可现实情况却是孩子随时可以回家,需要得到照顾的人是我。罥索用药物抑制住我的痛苦,缓解身体的恶化,却没法扭转这一进程。

    在医院渡过终生也是陪伴孩子的一种形式。

    先前我耗费数月仅净化宿傩的一滴血液,让它给予虎杖新生,眼下并没有充足的时间给我复用这个方法。

    穷途末路之际,罥索笑着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我答应过你,要让你健康的活着。我以灵魂作保,契约的真实性毋庸置疑。”

    “你们听说过‘满月礼’这种仪式么?孩子满月这天会接受亲族的祝福,表示最艰难的时间已经过去,孩子之后都会健康成长。”

    “其中有一部叫做‘佩璋’,由父亲将玉佩佩戴到儿女身上代表祝福。”

    在到惠满月那天,罥索会带甚尔前往十神器“生玉”、“死反玉”所在的封印地。“生玉”可以使生者充满活力,“死反玉”能让死人复生,罥索会用这两种力量为我与孩子献上祝福。

    按照仪式要求,满月前一天我和惠终于能回到家中。

    虽然身体极为衰弱,但是抽时间为孩子介绍“家”这点事仍不在话下。

    照片、钢琴、糖果,摆在家里的全都是我的宝物。

    “还有爸爸,你和他都是我最好的宝物。”

    “惠,跟爸爸说再见哦。”我轻捏孩子柔软的面颊,然后拖起他的小手指向门边的甚尔。

    不知道是追寻我的手指,还是真听懂了这句话,小小的惠转过脑袋看向甚尔的方向,发出含糊的“啊”声。

    甚尔冲惠瘪了瘪嘴角。

    “傻小子。”

    ……

    从住院到现在已有六个月没有回家,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新奇,我想给惠弹《摇篮曲》、想要给他看珍藏的影集。然而产后我每天行动时间有限,没一会儿就会感到疲惫。

    我将惠抱进床边的摇篮,将头靠上栏杆,道歉说:

    “对不起、妈妈又要睡着了。”

    “但没事的,再忍耐一段时间,等到爸爸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甚尔是最强的。

    他带我离开禅院,我们结婚有了孩子,已经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辛苦的事情,只要能得到十神器的祝福,只要再等一等,一定能得到幸福的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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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章

    ◎我答应过他◎

    凌晨时分, 我被一阵刺骨的寒意惊醒。

    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一枚莹白光晕入目而来。

    “莹莹闪烁的月之灯”,用以驱散噩梦、稳定心神的咒具照常运转, 流水似的月华自其倾泻而出,莹白的光芒将房间铺满。

    明明将人带上云端的美丽景色,却让我感受到高空中被冰封的凉意。

    为什么会这么冷?

    是卧室的窗户没有关上?还是空调因故障停止制热?

    一月底, 两天前池袋刚刚下过一场小雪, 晚间温度骤降零度以下。为了防止着凉, 除去换气时间,我所在的病房暖气不断。

    照理说家里暖气也应和医院保持一致。

    身边幼小的孩子睡得正甜,莲藕似的胳膊从婴儿床的栅栏伸出,依恋地抱住我的手指。

    不忍打扰他的美梦, 我努力放轻动作, 单手在枕边寻找遥控器。

    离开医院的决定还是太草率了么?

    四肢重得像是灌了水泥, 光是撑起身体把遥控器对准空调, 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能让我觉得疲惫。

    而且还是好冷。

    明明把空调从25℃提高到28℃, 风力选择最大,扇叶来回扫动, 干燥的热风直接吹风面颊, 我仍忍不住瑟缩身体。

    “叮铃、叮铃”

    风吹动摇篮的挂饰, 嫩黄的月亮同星星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吵醒了小小的惠。

    攀升的室温令他面颊发红。

    惠不安地扭动身体, 企图蹬开盖在身上的薄被,平稳的咒力也有了一丝轻微的波动。

    “惠觉得热么?对不起……”

    我用手指抚摸他细软的头发。

    婴孩睡眼惺忪, 他茫然地环顾周围, 寻找抚摸的来源。

    墨绿的眼眸同我对视, 认出母亲的位置后, 便拉住手指“呜呜”地蹭了过来,企图将圆圆的脸蛋挤出栅栏。

    “要妈妈抱么?”

    将手掌穿过栅栏,惠便把脸蛋紧紧贴上。小动物般依恋,那模样令我心中愧疚更甚。

    尽管父亲强健得好似野兽,但有母亲拖累,一个月大的孩子轻得像只小猫。

    我可真没用,有什么是我能给惠的?

    将惠搂入怀中,垂眸望着他稚嫩的脸庞,我思索许久,取出一枚朱红锦囊,把它挂上惠的脖颈。

    ——“祝福的烛火”。

    以“反转术式”的火焰为核心的护符。

    “火焰”自古便有净化邪祟的寓意,熊熊燃烧的烈焰足以吞噬恶意,镇压诅咒。而护符封闭的术式结构在守护“火焰”的同时,还有禁锢灵魂的作用。

    兼备攻守两种特性,因内部阵法完整,就算术士死亡也可以正常运转。

    它是我拥有的最强咒具,在这个寒冷又孤独的夜晚,莫名的不安驱使我将它放在儿子身上。

    可惜我并不知晓驱动火焰的方法,现在只有利用血肉指向甚尔灵魂这一种途经用途,特级也成了一级。

    好在惠并不在意这些细微差别。

    他用手指捏着精致的布囊,露出好奇的表情,甚至轻轻咬了一口。

    发觉口感不太美妙,惠张嘴吐掉护符,“唔唔”抬头想要跟我撒娇。

    然后这动作戛然而止,他突然扭身看向卧室门口的位置。

    “叮铃、叮铃。”

    除了摇篮,公寓大门也设置了特别的风铃,会在客人到访时发出轻鸣。

    甚尔在分别时请来了赛尔提、临也以及相熟的术士,他们暂住隔壁,辅以结界,布置本应万无一失。

    除非遇上棘手的“空间系”术式,将整个楼层连同他处,彼时风铃会是守住“家”的最后防线。

    “叮铃、叮铃。”

    体力不足、五感衰微,术式也受到了影响,无法分辨声音来源,我能做的只有抱紧弱小的孩子,在心中不停祈祷:

    “是爸爸回来了么?”

    惠没有发出欣喜的“唔”声,他愣愣地看向门外,墨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

    清脆的铃声终于停止。

    我听到木屐踩踏地板的声响,以及死也不会忘记的嗓音:

    “常子,把门抵上。”

    “好的,夫人。”

    年轻的女人如是应和。

    然后一只干瘦的手掌轻轻推开门扉。

    “妈、妈妈。”

    我望着来者的面庞,嚅嗫嘴唇道出她的身份。如同马戏团的小象成年仍无法摆脱木桩,怎么都止不住身体的颤抖。

    仅仅一年未见,母亲却仿佛老了十岁。

    双鬓染上霜白,光洁的面庞生出皱纹,饱满紧致的身体变得干瘦,再撑不起华美的衣裳。

    唯有那双眼眸依然如故,漆黑的瞳底似有火焰燃烧,只一眼让我感到打心底的恐惧。

    女人逐渐走近,她直勾勾望着我,面上表情如深潭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泉鸟,我的女儿。”

    “妈妈来了,为什么起来迎接?”

    纤长的手指撩起我的发丝,探向颈间的“未尽之言”。她捏住银色的细链,慢慢往上拉扯,仿佛屠夫在吊死一头可怜畜生。

    好难受、喘不过气……但必须马上站起来。

    不可以衣衫不整地和妈妈见面。

    就算身体再怎么痛苦,都要立刻挺直脊背,露出乖巧的笑容和妈妈行礼。

    我挣扎着起身迎向女人,努力挤出微笑,营造平和友善的氛围:

    “对不起、我马上起来。母亲大人,您怎么来了?”

    顺从的反应让母亲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好孩子……”

    她松开扯紧项链的手指,视线从我移至被藏在身侧的惠,轻声询问:

    “这就是那个会觉醒十影法术的孩子吧?作为外婆当然要来看他,为满月的孩子献上祝福。”

    “真要说的话、你没有立刻来见妈妈才奇怪吧?”

    虽然憔悴了不少,但母亲似乎还存在一丝沟通的可能。我必须珍惜所有机会,证明自己的价值。

    我一边大口呼吸来之不易的空气,一边极力解释说:

    “都是因为我,我身体太差了,产后根本不能离开医院。为了照顾我,丈夫要寻找特别的咒具所以晚了一些。

    “等我身体恢复就会带孩子上门。我最近当上了钢琴家,赢下比赛也获得了各种广告的费用,可以给妈妈买很多很多礼物。”

    “甚尔呢?只要等到他一起回来,我们就可以一起……”

    我以为我赚了钱、经营家庭,经历了生产的痛苦,我就可以作为成人,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和妈妈平等的对话。

    可回应我的却是一记响亮的巴掌。母亲以尖锐的嗓音呵斥:

    “少在那里装模作样了!除了麻烦你能带给我什么?你这个不听话的孩子!”

    “什么甚尔?禅院家未来家主不需要污点,那种男人八成死掉了吧!”

    紧接着殴打像倾盆暴雨,无情地降临在我身上。

    “瞧瞧你现在样子,还能做什么钢琴家?!”

    “不过无所谓了,只要回家,一切都会变好的。”

    “只要有那个孩子,禅院家、天内家都会原谅你,虚弱的身体会得到调养。爸爸、爸爸也会再次回到我身边,重新变成幸福的一家。”

    “所以把那个孩子交给我!”

    好痛,浑身都好痛。

    因为我一直用身体挡住惠不愿移开,那殴打便猛烈到几欲震破内脏。

    她轻易击碎了我的自尊,要把我变回只能在母亲掌下哀鸣哭泣的小女孩。

    正如母亲所说,“小狗”已经不在了。

    在午夜因身体冰冷而醒来,指跟的戒指消失,朱红的护符不再跳动着指向爱人,种种迹象都在无情地说明这点。但懦弱的我还是心怀幻想,不甘地向母亲反复确认。

    好痛、好痛。

    明明痛得恨不得失去意识,明明已经有了“十影法术”的孩子,只要接受母亲的建议,回家、恳求大家原谅和照顾,再找一只小狗就能脱离痛苦、麻木地继续生活。

    但——我已经答应过他,不再逃避了。我已经做到了,我看到外面的烟花和月亮,知道了母亲教导以外的活法,所以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回到那种地方。

    那一刻,我用生命代替咒力驱动“未尽之言”,恸哭着向母亲发出呼喊:

    “不要,不要、我不要。”

    “我没有在做梦,那种事情才不是幸福!!””

    “是妈妈带我听钢琴课,想要教给我生存的技能。所以我出来之后自己工作攒了钱,怀孕的时候,知道了妈妈生我多么不容易。我已经长大了,可以把妈妈接出天内家,不需要出轨的父亲,我们也能幸福生活的!”

    “是妈妈为了听我的“心里话”,将“未尽之言”戴上我的脖颈吧?所以求求你,求求你妈妈!看着我,听听我的声音啊。”

    “不要将惠带到那种地方,求求你,求求你了……”

    “未尽之言”的诅咒如火焰般烧我的喉咙,随每一次张口带来声带撕裂似的痛苦,唇间的腥甜如此清晰。

    但我还是不断哀求,直到身上的殴打逐渐减轻,母亲陷入沉默。

    是我的心意传到了么?母亲愿意原谅我了么?

    “妈妈?”

    我抬起含泪的眼睛,期待地看向身前的女人。

    干枯的双手突然闯入视野,紧紧掐住我的脖子。

    “不需要。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总是不听妈妈的话、总是欺骗妈妈、总是要从我身边离开。”

    “够了,已经足够了。你就是个错误,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好在还有这个孩子,只要重新开始就好了……”

    如是发出冰冷的审判,母亲骑在我的腰上,使出力气将我压在床上,一点点收紧手掌。

    原来在母亲看来,我一直是个错误么?

    一直撒谎一直逃避,什么都做不好,苟延残喘而劣迹斑斑,就算悔改也不会得到任何人原谅。

    所以唯一爱我的小狗因为我死掉了,就连妈妈也恨不得我去死。

    我哭着看向自己的母亲。

    大脑缺氧,意识开始模糊,紧抱惠的手指逐渐松开。黑发碧眼的孩子被扯向女人的位置,他啼哭不止,竭力向我伸出双手,朱红色的护符在颈间摇晃。

    不行、还不能这样结束。

    我是错误,我不该出生、不配为人。

    但是惠不一样,决不能让他重复我的命运。

    ——我答应过自己,作为母亲一定要保护孩子。

    垂死之际,我咬紧牙关,将颤抖的手指搭上“祝福的烛火”。

    正如生命力驱动“未尽之言”,我也可以用性命、乃至灵魂作为燃料,点燃“祝福的烛火”。之前它在孩子颈间脉脉跳动的样子,不正是母亲的心灵么?

    只有这样,只能这样。

    “一起下地狱吧,妈妈。”

    熊熊火焰拔地而起,包裹住我和妈妈的身体。

    ……

    好痛、好痛、好痛。

    漆黑昂贵的钢琴、相互依偎的结婚照、成对的马克杯、我的家,我珍惜所有的一切都在火中燃烧。

    好痛、好痛。

    但是作为交换,我的孩子、我的宝物,接受了“祝福”,大火终会烧穿“结界”,而惠会安然无恙等到救援。

    可惜被烧得焦黑,因痛苦蜷成一团的我,早已无法控制动作与力度,连最后一次拥抱哭泣的他都无法做到。

    作为替代,我只能攥住手上的金属,紧紧地、紧紧地,留住小狗留给我的最后纪念。

    好痛……

    ……——

    【黑匣子】——

    伏黑甚尔在一片废墟中寻找自己的妻子。

    体质羸弱她本来就生得瘦小、又因为焚烧缩成一团,像一只可怜的小猫。

    献祭掉了她宝贵的东西,留下的只有儿子,还有一颗银色的心脏,被她紧紧攥在手心——

    银色的手链被高温溶解,最终化成了心脏的模样。中央镶嵌着小鸟的眼睛,一枚晶莹的蓝色锆石,就是这样不值钱的东西,却被当成和孩子同样重要的东西,留了下来。

    【如果他再早一点回来。】

    【如果她没有想要长大,没有想当好妈妈】

    【如果她把孩子乖乖交出来,是不是不会死?】

    丈夫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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