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雄竞(浅浅发个疯)
容温只听到了那句, 是贵妃娘娘主动让二表哥邀她来的。
所以,就算贵妃娘娘见到了她,也不会厌烦的,是她主动要见她, 而不是她来打扰了她的生活。
想到这里, 容温心间提着的一股气松了些。
一顿晚膳下来, 容温一直垂着眼眸, 侍奉用膳的宫女给她夹了什么菜放在面前的玉碟子里,她就吃什么。
平日里爱吃的不爱吃的,只要夹过来, 她都味如嚼蜡的咽下,她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面前的玉碟子里没有再放食物,她手中的筷子也就放下了。
苏盈与她简单说了几句话, 容温一一回她。
直到,苏盈遣退了殿内的宫女,问她:“本宫瞧着容姑娘面色不好, 不如, 今夜就在我这玉兰殿里歇着吧。”
容温默了好大一会儿,突然起身道:“不了, 我不在这里住, ”她说着, 并未去看苏盈,而是侧首看向她身旁的顾慕:“二表哥, 我用好了, 不想在这里待了。”
容温此刻已然没了规矩, 她自个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贵妃娘娘留下她, 定是有话要对她说,这不是她一直奢求想要的吗,为何,又突然这么想要逃离开?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容温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直到顾慕陪着她走出了玉兰殿,才稍稍缓和了一些,夜风微凉,吹在她身上,容温一直在走,一直走,全然不知所以,直到她再也没了力气,脚下一软,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
顾慕将容温抱起,回了她居住的寝殿。
叶一在后面急忙就要跟上去,被净思唤住:“叶一姐姐,还是让我家公子陪着表姑娘吧,你放心,没事的。”
叶一看了净思一眼,虽已是夜深,这处皇家寺庙里也没其他人在,可毕竟男女有别,姑娘这样被二公子抱走,若二人再单独待在一间屋子里,总归是不妥的。
叶一回了净思一句:“姑娘都摔倒了,我自是要跟上去服侍的。”叶一说完就要跟上去,却被一年纪稍长的嬷嬷拦下:“听闻你侍奉了容姑娘多年,贵妃娘娘请你去殿中一趟,随我来吧。”
叶一看着来人,在心中轻叹了声。
适才在玉兰殿内,她只一眼就看出了那位贵妃娘娘就是她曾侍奉了数十年的主子,虽已有七年未见,主子的音容相貌却未有过多的变化。
她并未有太多见到旧主的喜悦,只是担心姑娘,虽然她不知晓当年夫人对姑娘说过什么重话,可照姑娘这些年的性子,夫人对姑娘的伤害太重了。
叶一跟着老嬷嬷走了。
这边,顾慕抱着容温刚走进殿内,容温在他怀中轻咳了好几声,突然用手肘撑在顾慕的手臂上,面朝外侧,吐了出来。
吐了一阵又一阵。
适才在玉兰殿她用了太多,浑浑噩噩,此时胃里翻滚的难受,再也忍不了。殿内侍奉的婢女急忙上前来,端了温水,拿着湿毛巾,待容温吐了个彻底,顾慕将她放在床榻上,接过婢女手中的温水喂在她嘴边。
容温闭了闭眼,接过他手中的杯盏,簌了口后又用了些水,一张莹白的脸颊此刻惨白如纸,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无力的喘息着。
待寝殿内收拾干净,顾慕将婢女遣出去,命人去寻了太医。
顾慕坐在床边,深邃的眼眸看着容温,嗓音一如既往的平和:“若心里不舒坦,都可与我说,我不会让第三人知晓。”
容温此时心间犹如剔透的翠玉,随便一点力气都能将她打碎,就如此刻她这副模样,支离破碎,听到顾慕这般说,她眼里已抑制不住的噙满了泪。
顾慕抬手,宽大的手掌落在她发间,如安抚受伤的猫儿一样轻抚了几下,似是兄长对妹妹的关怀:“阿梵,别憋在心里,说出来。”
他的话很有力量,容温心中没有了防备,雾气朦胧的眸子一寸不错的看着他,情绪堆的太满,总要找到出口,她嗓音湿润:“我念了她七年,也在心里畏惧了七年,我的梦里常会有她,可,从来都是噩梦。”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抛下我和爹爹,她怎么这么狠心,离开前一日,要对我说那些话,然后一走了之,过她自己的生活,她——她知不知道,那时我只有十岁,她的话就像钢针一样刺在我心里,这么多年,早已拔不掉——”
她啜泣着,哭的梨花带雨,委屈又无助,似是山间被风雨敲打就要摇摇欲坠掉入深渊的花,顾慕将她抱进怀中,宽大的手掌在她纤薄的背部轻轻拍打。
容温越发抑制不住压抑了七年的情感,她怕她,非常非常害怕,可她又是她的母亲,她又渴望她,她多希望有一日,她回来告诉她,那日,只是母亲心情不好,才会对她说出那些伤她心的话,只是一时情绪的爆发,而不是在心里真的那般恨她。
而现在,她一点都不想再看到她。
容温整个人在顾慕怀中呜呜的哭着,浑身没了丝毫气力,软绵绵的贴在他宽阔的胸膛处,直到哭的有些喘不上气来,眼泪流干了,嗓子憋得生痛。
她靠在顾慕怀里,回忆着记忆中仅有的几次生病,母亲抱着她的感觉,她把这个温暖的怀抱当成了母亲,纤柔的双臂本是软哒哒的垂在一侧,意识恍惚间,紧紧抱着‘母亲’的腰,紧紧的抱着。
——
窗外天色还有些暗,只有东面山后隐隐冒出的一片红,光,还未出来,容温睁开了有些酸痛的眼,嗓音干涩,她懵懵的看着帐顶发呆了会儿,随后努力想着昨夜发生的事,想的很吃力,也很痛苦。
她不知自己是何时睡下的,只觉得喉间很苦,是汤药的苦,似乎她睡下后,有人喂了她汤药,苦涩的很,可她那会儿睁不开眼,只能任一只宽大的手掌捏着她的下颌给硬灌了下去,再之后,她就陷入了可怕的梦境中。
容温没有叫醒叶一,躺在枕上发怔了近半个时辰,待到叶一起身时,她动了动盯着账顶发涩的眼睛,用手肘撑着无力的身子坐起身,叶一急忙走过来,将床帐挂起,问道:“姑娘,你醒了。”叶一观着她的面色:“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容温摇了摇头,嗓音干哑:“我想喝水。”
待用了水,容温起身洗漱后,对叶一道:“咱们走吧,回侯府。”她说的坚定,无可反驳,叶一知她家姑娘的性子,只是回着:“姑娘不去跟二公子说一声?”
容温顿了顿,嗓音坚决:“我不想看见他。”
叶一轻‘诶’了声,去收拾东西。
清晨的山间雾气很重,湿潮的很,容温此时心里已将昨夜发生的事都想明白,不想再在此处多逗留,她步子走的轻快,并未留意四周,被叶一扯了扯衣袖,容温抬眸,顾慕一袭窄袖宽袍长身玉立正站在不远处,等她。
容温脚下步子顿了下,随后走上前去,依旧是唤了声:“二表哥。”只是她的语气比在寿安寺时更对他疏离。
顾慕开口道:“走吧,我与你一同回京。”
容温不走,只是看着他,微哑的嗓音问他:“昨夜都是你安排的吧?你早就知道我母亲如今是宫里的贵妃娘娘,她根本不愿意见我,是你让她见的。”
顾慕回身来看她,不置可否。
容温有些心火难消,呼吸都变得重了些:“顾观南,她不想见我,对于她来说,我最好是死了,永远不存在了才好过,她如今过的很好,又有了孩子,你为何要逼她主动见我?”
容温呵笑了声:“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让她愿意留我在她殿中,可我不需要,我不需要她以这种方式见我。”
她本就微哑的嗓音此刻变得更暗沉,似有千斤重的愁绪压在心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顾慕上前一步,将她看了一圈:“贵妃娘娘只是身子不适,没有与陛下一同回京,恰好你又在此处。”
容温不想看到他,倔着脾气道:“我要自己回京,不与你一起。”
二人之间陷入了片刻的沉默,顾慕看着她,喉结微滚,安抚她情绪般吐出一个字:“好。”他吩咐不远处的云烛:“天色尚早,送表姑娘回侯府。”
——
容温胃里不舒服,马车行驶的很缓慢,巳时三刻才回到恒远侯府,容温让婉儿去老夫人的静安堂走了一趟,说她明儿再去给老夫人请安。
她进了屋里就褪去鞋袜上了榻,叶一让花一去煲了米粥,走近床榻前温声道:“姑娘,可还难受的紧,奴婢去请大夫吧?”
容温轻笑,白皙的脸颊上倒是有血色:“不用,我睡一觉就好了。”她说完,示意叶一把床帐给她放下来,外面此时光线太亮,她心情不好时,不喜欢有光。
叶一无奈,哄慰着:“花一去煮粥了,姑娘昨夜刚吐过,这会儿不能不用早膳,多少用些粥养养胃。”
容温本是阖上了眼眸,却又突然睁开眼,漆黑的眸子直直的看着叶一:“昨夜,你去她殿里了,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容温说的坚定,让叶一扯谎都没得扯,只避重就轻道:“也没什么,我跟了夫人数十年,她要见我,不过是问问当年的一些事。”
容温轻‘哦’了声:“那她——”她到嘴边的话终是没有吐出口,那她——问我了吗?那她这些年过的好吗?
容温嘲弄的笑了下:“无事,我先歇会,等粥煮好了你将我唤醒便是。”
她又阖上了眼,叶一神色暗沉,已不知如何宽慰,抬手将月白床帐落下,出了屋子。
——
至晚间,顾书瑶来容温这里玩,这些日子她被母亲带在双林院里,成日里给她教规矩,还带着她去了两场上京城里的宴会。
她都快烦死了。
容温午时睡了会儿,又用了米粥,这会儿整个人精神已经大好,和平日里无甚区别,听着顾书瑶跟她抱怨,她只在一旁双手托腮认真的听着。
说到最后,容温浅浅笑了下:“你我年纪相差不过几日,也是时候定下亲事了,大舅母也是希望你能寻一个称心的郎君。”
顾书瑶也双手托腮,往容温跟前凑了凑,一双圆眼直直的看着容温:“可我没有瞧上眼的,人这一生长着呢,若是不能寻个喜欢的,还不如不嫁。”
这话,容温很是认同。
不然她也不会大老远的从扬州逃婚跑出来。
容温也往顾书瑶跟前凑了凑,低声道:“明儿一早去给祖母请过安后,我打算着——与祖母说说我的亲事,”她顿了顿,秀眉微皱:“我想把自己嫁出去,有一个自己的家。”
顾书瑶兴奋的笑着:“真的吗?那我可就有伴了,日后母亲再带着我去参加宴会,我跟母亲说,带上你一起。”
容温轻笑:“我先跟祖母说,看祖母是什么想法。”
两个表姐妹在一处聊的开心,顾书瑶留下来和容温一同用了晚膳,临走时,还从容温这里带走了两壶菠萝甜酒。
容温把顾书瑶送到净音院门前时,正巧顾硕下了值回到府中,手中提了个油纸袋来看容温,顾书瑶本是要走的,因她很喜欢三哥哥,脚下的步子就又停了,问容温:“三哥哥何时跟你走的这般近了?”
顾书瑶自个说完,又自个回答:“哦,我给忘了,前几日三哥哥教你学骑射来着,怪不得三哥哥这个时辰了还来找你。”
顾书瑶只知道顾硕教容温骑射,并不知前段时间顾硕还帮着容温做了许多其他的事。
顾硕走至跟前,将手中的油纸袋递给容温,嗓音清朗:“听闻表妹今儿一早从城外回来,坐马车不舒服,我买了些芙蓉糕,养胃的。”
容温接过来:“谢三表哥。”
顾书瑶羡慕的看着,也朝顾硕讨要:“三哥哥,我的呢?”
顾硕笑她:“你凑什么热闹,表妹是身子不适,你合该多关心些才是,怎得还跟我讨要贪起嘴来?”
顾书瑶轻哼了声:“那我想吃长安街东头那家的烩鱼头了,我母亲不让我出府,三哥哥能不能疼爱下妹妹,明日给我带回来一份?”
顾硕自来疼爱顾书瑶这个堂妹与顾书曼这个亲妹妹一样,应着她:“没问题。”他说完,看向容温:“表妹可有想吃的,明儿我一道带回来,总归是要跑一趟。”
容温想了想:“虾球和鱼粥。”她其实没什么想吃的,不过是跟着他们两个凑个热闹,而且,从一开始她就觉得恒远侯府里的这几位表哥,只有顾硕像亲哥哥一样。
他虽今岁及冠,身上却总有一股少年的英气,如寒冷冬日里的炭火,又如炎炎夏日里去暑的冰,习武之人特有的爽朗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顾硕应下,几人说了会话,就离开了。
——
翌日一早,众人在老夫人的静安堂请过安后,各去忙各自的,容温陪着老夫人在院中晒太阳,一边给老夫人捏着肩一边说着:“几日不见,我怎么觉着祖母像是清瘦了?”
老夫人笑了起来:“你这孩子,我这把老骨头,如何清瘦啊?”
老夫人不愿承认,一旁的常嬷嬷一边端来了点心一边道:“表姑娘心细,老夫人这两日没什么胃口,可不是清瘦了。”
容温侧过头来看,眉目间染上担忧:“祖母怎么了,可找大夫来府中看过了?”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夜间时常有梦,梦见了些几十年前的事,”老夫人拉着容温的手让她坐在她身旁,瞧着容温的眉眼,似是要从她身上瞧出些久远的记忆来:“阿梵,过段日子随祖母去趟西京,去瞧瞧。”
容温在心里默念‘西京’,总觉得外祖母说到西京时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她好奇问道:“去西京做什么?”
老夫人轻笑:“那里有祖母的恩人,带你去给他们磕个头。”
容温忍不住抿唇笑:“行,听祖母的。”她说完,扬着小脸趴在老夫人膝上,思忖再三,在老夫人点了她的额头示意她尽管说后,容温也不顾忌那般多,直言道:“祖母,我想成亲,想嫁人了。”
老夫人闻言先是愣了下,随后乐呵呵的笑,一旁的常嬷嬷也跟着笑,老夫人问她:“说说看,是怎么想的?”
容温下意识咬了咬唇:“祖母,我今岁十七了,该相看亲事了,遇到一个两情相悦的人很难,没准要相看个一年半载,到那时,我就二九的年纪,不好嫁人了。”
容温的话半真半假,只有她自己清楚是为何,老夫人本就有给她相看亲事的打算,对她点了点头:“前些日子我就跟你二表哥说过了,让他给你相看些上京城里的世家公子,也不知他有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
老夫人看了一眼身旁的常嬷嬷,常嬷嬷会意,去请二公子过来。老夫人也有大半月未见过她的这个孙儿了。
容温听到老夫人的话心中怔了瞬,有些恍惚,提起顾慕她自然会想起前夜的事,她缓和了会儿,对老夫人道:“二表哥公务繁忙,自是无心操心这点小事,祖母还是别为难二表哥了。”
老夫人观着容温的神色,清了清嗓子问她:“阿梵觉着你二表哥如何?”
“嗯?”容温轻疑了声,下意识问道:“什么如何?”容温对上老夫人略显浑浊的眼眸时,就明白了祖母问的是什么,她浅浅一笑,大方道:“二表哥人中龙凤,自是上京城里无数女子梦寐以求的夫君,可我不喜欢。”
老夫人微不可察的叹了声,示意容温给她端杯茶润润嗓子,她一边用茶一边看着容温,这孩子倒是回答的爽快,她最引以为傲的孙子她还看不上,也亏了她还一直动了这个心思。
老夫人一边在心里感叹着人的命运,一边又在心里笑着,她倒是像她娘,当年她娘在上京城里也是明媚傲气的如天上炙阳,未出阁时,可是把温婉端庄的皇后娘娘都给比了下去。
观南自是人中龙凤,可若她真的不喜欢,自也不会强求她。
当年她未能遵循自己的心意,也未能让容温的母亲嫁与心爱之人,如今容温也长大了,就让她做那个一心一意与夫君相守之人吧。
老夫人拉住容温的手:“其实,祖母是觉得让你留在恒远侯府,一是可以陪在祖母身边,二来又知根知底,就算日后我不在了,也有你舅舅护着你。”
容温明白祖母的意思,她语气很坚决:“祖母,我不想嫁进恒远侯府,也不在乎与我相看之人是否为高门子弟,我要的是一个家,他能待我好,我亦可以拿捏他。”
老夫人‘哎呦’了一声,颇为震撼:“你这孩子,这些话在祖母这儿说说也就算了,可不能在外人面前说,成何体统。”
容温见老夫人颇有斥责之意,扯着老夫人的手腕撒娇:“祖母,这是我的心里话,只跟你说的,若是我嫁给一个人,府中事事我都做不得主,他想纳妾就纳妾,想冷待我便冷待,那我成亲的意义何在?”
“我就想要一个家,让他只有我一人,日后我们有了孩子,他也只会疼我和孩子,这就是我一直所求。”
老夫人这么大年纪的人嘴唇张张合合,最后还是选择了喝茶,等她说完,一如既往的宽和道:“所言也——算是有理,不过,女子要高嫁,有恒远侯府给你撑着,高门也嫁得。”
这边说话间,常嬷嬷已又回了静安堂,走在她身前的是一袭绯色官服还未褪去的中书令大人,昨日皇家寺庙的事还有些细节未处理,下朝后陛下留顾慕在宫中多待了会儿,刚回到恒远侯府,常嬷嬷就去寻他了。
顾慕昨夜处理公务至天亮,神色间有些许疲惫,给老夫人请过安后坐在一旁,他看了眼容温,随后问老夫人:“不知祖母寻我来何事?”
老夫人瘪了瘪嘴问他:“前些日子让你给你表妹物色合适的世家公子,你可有上心?”
顾慕:“有在留意。”
他说的认真,老夫人顺着他的话问:“可有哪家的公子既样貌生的俊又品性好的,过几日安排人相看一番,也好将亲事定下来。”
顾慕嗓音温润:“礼部尚书家的四公子如今在国子监任职,是个性情温和的,飞远将军府家的五公子是习武之人,性情明朗,还有定安候府的傅将军,表妹是见过的。”
容温:……
傅瞻?
他神色平和说了好几人,老夫人一一听着,家世都不错,只是不知这些孩子心性如何:“你有上心就行,过几日带你表妹都去瞧上一眼。”
顾慕眸光落在老夫人处,却也能看到此时容温的神色,她听得认真,也有在认真考虑,并未对定亲之事有丝毫的排斥,顾慕转而问她:“不知表妹对心中的如意郎君有何期许?”
容温适才对着老夫人可以说那么多害臊话,这会儿对着顾慕可说不出,她只避重就轻道:“家风严谨,品性端无恶习。”
她似是说了,又与未说无异。
顾慕眸光深邃,凝着她看了一眼,对老夫人道:“近几日,我会常在我的府邸中,祖母不妨让表妹去我府中住上几日,我邀了人来,表妹也可躲在里间屏风后瞧上一眼。”
容温:……
去他府中?她不去。
老夫人颔首,对着容温道:“是个法子,阿梵,去你二表哥府中住上几日,他平日里公务繁忙,正好邀了人去他府中给你瞧。”
容温咬了咬唇,委婉道:“祖母,相看的事还是不要麻烦二表哥了,我听表姐说——”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打断她:“难得他愿意去做这些事,你二表哥看中的人准没错。”
容温还欲再说,老夫人已又看向顾慕:“还有一事也需你处理一下。”老夫人看了眼容温:“阿梵她是从扬州逃婚出来的,两家已交换了婚贴,为避免日后麻烦,便给扬州知府去封信,让他把这件事给处理了。”
老夫人说起这事,神色很严肃,适才容温跟她说起这事时,也是第一次在外祖母脸上看到了怒气,虽是已年过六旬慈眉善目的老人却让人瞧着胆寒。
老夫人没忍住用鼻音哼了声:“容肃山真是越发不像话了,哪有这样做父亲的,任由他那续妻定下这门亲事。”
容肃山是容温的父亲,容温此时听到祖母提起父亲,心中隐隐还是泛出愁绪,她摆弄着手指抬眸去看,顾慕正瞧着她,容温猝不及防撞进他的眼眸中,指尖微颤,她轻声说着:“有劳二表哥了。”
这件事也就顾慕去解决才能彻底无后顾之忧吧。
容温与顾慕一同离开老夫人的静安堂,她不愿再提起前夜的事,好在顾慕也未提起,她垂着眼眸,自顾自的走她的路。
待到一处交叉游廊时,顾慕突然停下步子,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看着她:“容温,你在怕什么,为何不愿去我府中?”
容温听出了他话语中不同于往日的平和,她抬眸与他相视:“二表哥在说什么,我有什么可怕的。”
她说这话时,骨子里的执拗劲全然显露在眉眼中,顾慕眉心微动:“既然不怕,三日后收拾你的东西去我府上,既答应了祖母,自是会为表妹寻一门上好的姻缘。”
容温:……
她唇瓣动了动,没等她回过劲来,顾慕已转身走远,只留给她一道修长挺拔的背影,容温在心中骂了他一句,为何不愿去他府中,难道他不知道吗?
是非不分,又往她的痛处撒盐,她为何要再理他。
——
顾慕回到空无院换了身衣服后,坐在书案前提笔落字,暗卫来报:“公子,太子殿下在中书令府等着您,已侯了小半个时辰。”
顾慕手中笔不停,面前的绢纸上落下笔锋稳而逸的楷体,他许久未答,暗卫候在他书案前,直到顾慕又拿来一张绢纸,在上面落下一个‘战’字,他嗓音很淡:“让他等着。”
暗卫退下。
一个时辰后,顾慕起身吩咐净思:“前几日让你收起来的东西,带上。”他说完径直出了空无院,净思在身后懵了会儿。
才反应过来是什么。
是去寿安寺前,公子命他将书案上的那本厚厚的手札给收了起来,当时听公子的语气颇有再不会找出来的意思。
还好他没给扔了,只是收了起来。
净思将那本厚厚的手札找出,抱在怀里追他家公子去了。
——
三日后,容温有些不情不愿的收拾东西坐上马车去了中书令府。且不说那日顾慕拿话激她,她若不去就是承认在怕他。
她有什么可怕他的。
而且,这几日她每次去给祖母请安,祖母都要问上她一句为何还没去二表哥的府中,容温第一日回了说三日后,第二日外祖母就跟失忆了一般又问。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疼她,也就外祖母了吧。
坐在马车里,叶一一边添了杯热茶一边道:“姑娘就别绷着脸了,老夫人的话说的没错,在这上京城里,二公子认识的人自都是品性极好的。”
“若二公子能为姑娘寻到如意郎君,也合该谢谢二公子,再说,扬州那边的事不还得二公子出面解决,那家人是无赖,不好退婚。”
容温往口中塞了颗红莓小口小口的嚼着,红润唇瓣被染的更润:“其实自上次打了顾谭后,我就觉着这世间的事解决的办法有很多,全看想要如何解了。”
叶一知道她家姑娘生了什么心思,在一旁劝道:“姑娘可别动那些心思,日后姑娘在上京嫁了人,若传出去是威逼利诱让人退的婚,日后姑娘还如何出门,这事,还是得体体面面的解决了。”
容温不言语了,面前碟子里的红莓饱满又甜,她一连吃了好几颗,微风将马车车帘掀起时,她的目光也会落在马车外。
都五日了。
若她真的想见她,想和她说说话,早就让人来恒远侯府里寻她了。她那天猜的没错,都是顾慕安排的,母亲根本就不想见到她。
而顾慕让她三日后再去他府上,也是为了等她把皇家寺庙中的事都理明白了。
——
正值春暖花开,暖风拂面,长安街上比平日里更显得拥挤,马车行了半个时辰才绕过两条街道到了中书令府。
容温被叶一扶着下了马车,抬眸间就看到了巍峨正门前的牌匾,她听顾书瑶提起过,是陛下亲笔提的字,就连门前的两座石狮子都是陛下命人从蜀地运来的。
容温四下看了眼,这条木莲街上只这一处府邸,倒是清静的很,她正想着,净思已从府中步伐稳快的走出来,嗓音似是带着兴奋:“表姑娘,你来了。”
容温颔首:“二表哥可在府中?”
净思:“公子在呢,我这就带表姑娘去见我家公子。”
容温跟着净思刚抬步进了府门,只听闻身后传来一道略显粗犷的嗓音:“容姑娘,你怎来了这处?等等我。”
容温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傅瞻,她本想提起裙据继续走,可毕竟不能不顾及礼仪,回转身看着傅瞻步子迈的极大的朝她走过来,轻声道:“傅将军。”
傅瞻嘿笑了声:“适才碰见了个恶心东西,我还以为我今日不宜出门,没想到这就又见到容姑娘,看来今日出门大吉。”
容温看了他一眼,不理他,继续跟着净思走。
傅瞻紧跟着,瞧见叶一手中提着的包袱,心生好奇:“容姑娘这是要在你兄长的府上长住?”傅瞻挑了下眉,观南怎么回事,平日里可没见他府中有女子来过,就连顾书瑶他都不让来扰他清静。
容温随口回着:“会小住几日。”
傅瞻将容温打量了一圈:“你兄长这府上确实太没人气了,你在这里给他添添人气也好,再说了,恒远侯府里也不见得好。”
容温侧首看傅瞻:“你说什么呢,恒远侯府怎么着你了?”容温有些不满他的话,他说恒远侯府那就是在说外祖母,在说舅舅。
傅瞻见她神色认真,急忙解释:“你别误会,我说的是侯府里某一个人,很让我不喜,没有说恒远侯府的意思。”
容温没见过傅瞻说他讨厌一个人时是什么样子,只是现在他的神色确实不好看,容温顺着他的话问:“侯府里的谁啊?”
傅瞻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恒远候府三爷顾谭。”
容温眸子睁大,带着意味的浅笑:“他怎么你了,你也讨厌他?”容温并不知道自个说这话时带了很重的情绪,傅瞻都看在眼里。
他未回答容温的问题,只问她:“也?怎么,他欺负你了?”傅瞻一副探究的神色,容温警惕起来,不再看他:“没有。”
傅瞻呵笑一声:“没有?容姑娘,你适才的神色已经出卖你了,说说,他怎么欺负你了,我找人打断他的腿。”
容温看着傅瞻说大话的样子,倒是调侃起了他:“他是恒远侯府的人,在上京城里谁敢动他,你们都是世家,你若打断他一条腿,怕是你爹要打断你两条腿。”
傅瞻哈哈大笑:“你说的话是对的,可我又不是那些整日里在上京城走动的世家公子,我们武将与他们那些深谙谋术的文人不一样。”
二人说话间,净思就将他们带到一处竹园里,此处清幽,有石子小路,两侧挂满竹篾灯,显得容温和傅瞻说话的声音极为明显。
直到看到不远处坐在八角亭下独自一人手执黑白两棋落棋的人,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止了话,还心照不宣的看了彼此一眼。
不觉间都‘怂’了下来。
待走近了些,傅瞻清了清嗓子:“观南,怎还独自下起棋来了,谷松呢,他不是最爱下棋,你把他喊来。”
顾慕落下手中黑棋,抬眸看向他们:“坐。”
傅瞻坐下了,容温有些迟疑,开口道:“二表哥,我是来跟你说我来府上了,并未有其他事,你和傅将军商议正事,我先回去了。”
顾慕神色平和,嗓音噙着淡淡的笑意:“也好。”
虽是他语气含笑,一旁的净思却听出来他家公子似是有些不悦,明明今儿并未有烦心事,难道是——看到傅将军和表姑娘一道来,生气了?
净思不敢多想,上前道:“表姑娘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你的住处。”容温应声,刚抬步转了身,却被傅瞻突然起身扯住了手腕,几乎是同一瞬间,棋盘上的白棋‘砰’一声落下,发出清脆响声。
容温慌了一下,将手腕从傅瞻手中抽出,秀眉皱紧:“你做什么?”她一副凶凶的样子,傅瞻还真有些怕,解释着:“我有话跟你说。”
容温生了气,哪有这般直接大庭广众扯人姑娘手腕的:“我不听。”
傅瞻抬眉呵笑了声,抬手间将容温缀在腰间的绣莲荷包取下,直接躲去了一旁:“容姑娘将这个荷包送给我可好?我三日后就要带兵出征,就当作平安符了。”
容温第一次见这般无赖的人,心中本是积了怒火,听到傅瞻说要带兵出征时,也就消了一半,将士为国为民,征战疆场,是九死一生的事。
左右被傅瞻拿在手中的荷包她也不想要了,语气淡淡道:“傅将军既说是平安符,便拿着罢,只是日后,傅将军莫要再这样做了。”她说到后面,瞪了傅瞻一眼。
容温说完跟着净思离开,就要走出竹园时,听到身后傅瞻的声音喊道:“前几日,容姑娘说香囊是送与心上人或夫君的,我收着了。”
容温:……
她加快了步子。
无赖。
想起叶一在马车上说的那句‘二公子认识的人自都是品性好的’,且不说别的人什么品性,只这傅瞻,哪里品性好了?
容温走远,傅瞻坐在顾慕对面,他先开口道:“观南可是不满我如此欺负你表妹了?我是喜欢她。”
顾慕淡淡的笑:“寻之就不怕这般惹恼了她,你的喜欢只会让她厌烦。”
傅瞻:“没法子,她本就不愿理我,我又要出征,还不知何时能回,若明说与她讨要一物,她自是不给。”
顾慕垂眸落棋,不再言语。
傅瞻拿起面前的杯盏用了口茶,笑道:“还是观南,我做什么事从不会说我,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傅瞻观着他的神色,若他顾观南今日斥责了他,那他就果真对他的表妹图谋不轨,若他还同从前一样,对他的做法不过问,那便——无事。
顾慕与他说起正事:“此次出征,你与祁将军只管放心,有我在朝中周旋,陛下那边不会出问题,粮草补给我已有安排。”
傅瞻神色也认真起来:“自是信你,只是观南,太子那边——”此次派大军北下,一举进入匈奴腹地,将其歼灭之事,陛下已然同意,太子却在暗中唱反调。
傅瞻问的忧心,见顾慕神色平和,他心里缓和了些,听顾慕道:“几日前,太子在我府中等了三个时辰,我未见他,昨日他深夜来访,已表明了态度,寻之尽可放心。”
傅瞻颔首应了声。
清明那日,陛下与太子带领皇亲国戚以及朝中重臣祭祖时,皇家寺庙里却突然起了风,司天监与陛下言说,此乃不祥之兆。
随后司天监占卜一番,与皇家列祖列宗神通,只请陛下与吴太傅进入皇陵,聆听先祖有何指示,一刻钟后,陛下与吴太傅脸色都不太好看的从皇陵里走出。
陛下与朝臣言,他亲眼看到了他的皇祖父,训斥他不孝,也给了他指示,若一直安于当下,不出十年,大胤必将内忧外患,国,将亡于他手。
陛下已近知天命之年,神思忧虑,皇祖父的话在他心间耳边萦绕,当即就做出了要出兵攻打匈奴的决定。
而朝中向来不主张以武力治国的吴太傅,一时间也未说出话来。
大胤朝重文轻武从先皇时就根深蒂固,而吴太傅更是朝中文官最为敬重的两朝老臣,他不言语,其他人更是不敢多言。
当年,先太上皇在时,曾三次亲自带兵北上攻打匈奴,将匈奴打的不敢再侵扰大胤边疆,一直安安分分,自先皇时期,匈奴蠢蠢欲动,却也不敢太过放肆。
近些年,匈奴知大胤重文轻武,当今陛下也不是血性之人,就越发猖狂,屡屡侵扰边疆,而每次陛下不过是派人示威自保,从不下旨与匈奴作战。
陛下如此,朝中文臣亦上书和平解决,武官再是心中难平,却也有力无处使,无能为力,谁也未料到,清明皇家祭祖会发生如此之事。
若说此事是有人故意而为之,那会是谁?
只一个顾观南罢了。
早几年,他刚任中书令时上书陛下,征讨匈奴,还边疆百姓一个安宁,列出数十条匈奴不除,于大胤将会是何种灾难。
可自那次陛下驳回了他的上书后,观南就再也未提过出兵作战之事,且,皇家寺庙忽起大风,他顾观南再运筹帷幄,也把控不了天意。
去年,观南更是在陛下面前给了司天监难看,与司天监早已是水火不容,负责与皇家先祖神通的司天监更是不会帮他做如此欺君之事。
更别说,这位朝中最为让人信服的中书令大人当时并不在皇家寺庙,早在半月前就因年关后日夜劳累与陛下告了假去城外静养,他顾观南每日有多忙碌,朝中无一人敢质疑。
朝臣只能叹一句:莫不,真是天意。
傅瞻拿起杯盏饮了口茶,认真道:“观南,此事虽已成,只怕朝中那些辅佐两朝帝王的老臣起了疑心暗中探查,那些老臣倚老卖老,惯会在陛下面前撒泼。”
顾慕淡笑:“皇家先祖显灵,他们信不信并不重要,陛下信皇家寺庙里发生的一切,就够了。”
傅瞻呵笑了声,陛下对顾慕有多信任,朝中文武谁人不知,陛下这些年,不止喜书画琴艺,也极为信道,他把观南当做至交好友,傅瞻想到这里,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这天下,当初是顾老侯爷硬塞到陛下手中的,如今大权却是又回到了他顾家。
二人闲聊了片刻,云烛手中捧了张小巧又精致的弓走过来,傅瞻对这些武器极为深谙门道,一眼就瞧出这把弓是费了大价钱打造而成的。
而且,弓身上绘有彩莲,这是张女子用的弓。
云烛递过来,顾慕拿在手中掂了掂,颇为满意,他看向傅瞻,语气平和道:“寻之觉得此弓如何?”
他说着,已又接过云烛递来的箭,拉弦上箭,对着不远处一株指节粗壮的竹子,只弦越崩越紧,手中箭却迟迟不发,修长的手背处隐隐有青筋显现,随着傅瞻的一句:“观南的弓自是无可挑剔。”顾慕手中的弓箭瞬时转向了傅瞻,直线往下,落在了傅瞻正摩挲杯盏的那只手上。
傅瞻眉头微挑,手中还存有适才握住容温手腕时的温软触觉,他将手中杯盏往空中一抛,顾慕手中箭势如破竹,‘砰’一声在半空中将青玉盏一分为二,洒落在石子路上。
顾慕轻笑,将手中弓放在一侧,抬手给傅瞻添了杯茶,云淡风轻道:“这把弓,是送给容温的,我听闻前段时日寻之教她骑射,把她的手都给磨破了?”
傅瞻哈哈大笑:“那日是凑巧了,三公子临时被军营里的人唤走,我就去教她,不过是嘲笑了她几句要真是想学骑射就别整那些花架式,还戴着护套,没成想,她还真就倔,死活不戴护套,可不就把手磨破了。”
顾慕笑他:“你也太不会怜香惜玉了。”他说罢,拿起杯盏:“日后,我亲自教她学习骑射,待寻之回来,或许就能与你赛马了。”
如此挑衅,傅瞻朗声大笑:“如此甚好。不过,观南你公务如此繁忙,还能抽出时间亲自教容姑娘骑射,观南待她,当真是不同啊。”
顾慕抬眸直视傅瞻,神色依旧平和,嗓音噙着笑意:“确实是不同。”他如此直言不讳,却又不说的更明白,傅瞻挑了右眉挑左眉,只当心思粗的能落石块:“日后,容姑娘若嫁于我为妻,有观南这个兄长如此护着,我可不敢欺负她。”
顾慕薄润的唇始终噙着笑意,语气极轻的回着傅瞻,纠正道:“是表兄。”
第32章
追妻中……
顾慕的府邸虽只他一人住, 比之恒远侯府却更显敞阔,净思引着容温穿过几条游廊过垂花门后,就瞧见了一座三进小院,门前写着‘木桂院’三个飘逸的大字, 容温盯着看了会儿, 净思就停在她一旁等着。
容温问他:“为何是‘木桂’院?”
净思憨笑了声:“这个, 我也不知, 公子给起的,这上面的字还是公子亲笔提的呢。”净思说到他家公子的字时眸光很亮。
容温侧首看了看净思,提起裙据向院中走去。
里面的一应布置奢华却不庸俗, 容温四下瞧了眼,是顾慕的喜好,她虽从未去过他在侯府居住的地方, 可那日在寿安寺时,净思给她拿来的一应用品皆有着他家公子的习惯。
净思温声道:“这府中没住过女子,就连夫人都只是偶尔来上一趟, 并未留宿过, 表姑娘住在这里,若有什么不满的、需要的, 尽管吩咐我。”
净思的热情让容温有些不适应, 她记得最初的时候, 净思和他家公子一样,跟个笑面虎似的, 看似斯斯文文的, 待人淡漠疏离的很, 她应了声:“知道了,你去忙吧。”
净思‘诶’了声, 脸上挂着笑意走出了木桂院。
走在木桂院里步子还只是轻快,出了木桂院就一蹦一跳起来,像只欢脱的兔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云烛手中剑在他身前一拦,把净思惊了身子一颤,深出了口气:“云烛,你吓住我了。”
云烛依旧是一张死人脸,打量着净思的神色:“表姑娘给你下药了?你怎突然变得疯疯癫癫的?”
净思:……
他将云烛挡在他身前的剑鞘推开,笑声道:“表姑娘倒是没给我下药,是给咱们公子下药了,”净思没有云烛生的高,抬起手来颇为吃力的拍了拍云烛的肩,故作一副老成的样子:“你没发现我最近有什么变化吗?”
云烛不假思索的摇头:“长高了?”
净思白了他一眼,真是往人心上戳刀子:“我最近吃肉很有节制,不像从前,逮着羊腿能啃的夜里撑得睡不着。”
云烛不懂他何意,双臂抱在胸前打量他:“为何?你不是最爱吃肉。”
净思四下里瞧了眼,扯住云烛的衣袖低声道:“我估摸着我能吃一辈子的肉,所以,不用那么馋。”
云烛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前些日子还说公子去哪你就跟去哪,这就为了那点肉将公子给抛弃了?”
净思:“哪有,我才不会抛弃公子,是公子——公子他应是不会遁入空门了,公子他有喜欢的女子了。”
云烛微怔,朝着木桂院瞧了眼,神色依旧冷厉:“那你可得好好给公子看着,”云烛想起那日在皇家寺庙,表姑娘似乎很不喜公子,云烛加了句:“看好你的‘肉’。”
——
容温只在正屋四处瞧了眼,东西两座厢房并未去留意,她只在这里住上几日就会回侯府,只是借住。
这处三进小院的正屋书房处有一小门,可以直通后罩房,容温倒是头一回见这样的设计,闲来无事向后院走去。
脚下步子刚踏过门槛,容温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气,她抬眸去看,这个季节并不是桂花盛放的时候,怎会有这般重的香气?
后院的墙边种了一排桂树,瞧着墙角的泥土还是翻湿的,桂树也是极为细小的一棵,想来是刚栽上的。
容温的目光顺着往上瞧,每棵桂树的枝干上都挂着流苏香囊,这浓重的桂花香气是从香囊里发出来的,里面放着的是干桂花。
容温有一瞬的失神,似是探寻了久远的记忆,片刻后她转身回了屋内,吩咐叶一:“把门关紧。”
叶一跟在她身边应了声。
心中只暗道,这二公子整日里怎净是往她家姑娘心口上撒盐呢?
——
午时,净思又来了木桂院,说他家公子请表姑娘一同去正堂用午膳,容温换了身衣服跟着净思来到这里时,顾慕也正好从别处走来,边撩袍坐下边随口道:“府中只你我二人,日后都来这里用膳吧。”
容温在他对面坐下,她对在哪里用膳倒是不在意,端起面前的杯盏用了口茶,问他:“二表哥,我住的那处为何新栽了那么多桂树?”
顾慕冷白指节拿起玉勺用了口汤,并未看容温,嗓音平和的回她:“早几日上林苑从江南运来了好些株桂树,陛下命人栽种,顺道让人送到我这里数株,就都栽上了。”
容温闻言心中的堵闷散了几分,侍奉膳食的侍女给她盛了汤,容温垂眸用着,过了一会儿,突然抬眸,又问:“陛下可让人在皇宫里也栽种了?”
顾慕不动声色,只颔首道:“皇后娘娘喜桂花香,陛下命人在皇宫里栽种了上百棵。”
容温眼睫微动,没再问,只安静的像只小松鼠用着面前的吃食。母亲不喜桂花,八岁那年,她和街上的玩伴一起去胡同口桂花树下捡了好些花瓣,她闻着香香的,就装进挎包里,打算回去清洗干净给母亲沐浴用。
可,母亲没用。
还给她都丢了。
她一个人偷偷坐在院中抹眼泪时,爹爹告诉她,母亲不喜欢桂花,而且对桂花过敏,许是一时生了气,才会给她丢了。
自那以后,她再也没去捡过桂花瓣,就连十岁后,她去街上的脂粉铺子也从来都不用含有桂花香的胭脂水粉。
如此想来,母亲在宫中过的应是也很身不由己,皇后娘娘喜闻桂花香,陛下自是不会为了一个妃子而去与皇后不和吧。
容温神思出游,顾慕往她面前的玉牒子里夹了颗虾仁,嗓音里有几分斥责之意:“用膳时不可分神,你如此发怔,饭菜都要凉了。”
容温闻言看了他一眼,狡辩道:“我没出神。”
顾慕也不与她反驳,一向遵循食不言的人,放在手中筷子,饮了口清香的龙泓茶问她:“与我说说,扬州的事。”
容温将他给夹的那颗虾仁细嚼咽下,片刻后才回着:“不想说。”
顾慕:“你不说,我如何完成祖母的交代,给扬州知府去信?”顾慕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嗓音噙着笑意:“用猜的?”
容温也放下手中筷子,澄澈的眸子看着他,斟酌了下语言:“亲事是我继母私自定下的,是她母家的侄子,扬州城里的纨绔子弟,本是定下过了年关就成亲的,年前我就从扬州来上京了。”
容温秀眉蹙了下:“当时我坐船离开,身后有人追,应就是他。”
顾慕听着,神色并无变动,听她一口气云淡风轻的说了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知道的,他想知道的,是她心里是如何想的,顾慕直言:“为何逃婚?”
容温就知道,顾慕会这样问。
他这个人特别讨厌,总喜欢对人家刨根问底,难道不知谁心里都有秘密,都有不愿说的事?可,她现在也算是有求于他,容温默了会儿,才回道:“我不喜欢他,没有哪个女子愿意嫁给一个常出入花楼不思进取的纨绔子弟。”
顾慕垂眸,也对,以她的性子,只要不喜欢,宁愿背着逃婚的罪名也要大胆一试,无人能惹的性子,顾慕冷白指节在青玉盏上轻点,似是随口一问:“你喜欢什么样的?”
容温闻言下意识抬眸看他,再一次撞进他深邃的眼眸中,却在相撞后,心中不由得发慌,将目光看向别处,低声道:“这要如何说得清,二表哥尽管带人来府中,我躲在屏风后相看就是。”
顾慕没应她的话,拿起杯盏又用了口茶,嗓音里极少见的沁了寒:“他可有欺负你?”
“嗯?”容温被他问的有些猝不及防,缓了会儿,二表哥还真是什么都问,容温回他:“没有,我知晓定下亲事后就想法子来上京了。”
顾慕看了她一会儿,将八仙桌上的一盘芙蓉糕放至她面前:“祖母说你前几日胃口不好,特意让厨房给你做的。”
容温知晓外祖母在侯府的威严,无论是谁都对她言听计从,她回着顾慕:“二表哥不必为着祖母的吩咐特意照顾我,我可以照顾自己的。”她说着,拿起一块芙蓉糕咬了一小口。
顾慕只饮茶,在容温即将将一块芙蓉糕吃完时,他神色平和,云淡风轻道:“既然你说不清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我给你个建议。”
容温:……
什么?
顾慕观着她眉目间的讶异,继续道:“一张名贵的金粟纸,不识它珍贵之人自会随意在上面践踏,而识它金贵者却又不一定能在其上作享誉世间的名画,它需要的是一个能护她懂她又能让它因那人的作画而变得比其本身更为珍贵的一个人。”
他不显情绪,语气却认真:“容温,你需要一个能护住你的人。”
容温心里想的没他说的那么复杂,她只是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不是扬州,也不是恒远侯府,只是,她自己的家。
她不想在恒远侯府里看到顾谭,同样,她也不喜欢顾慕对待事情的权衡利弊,以及他自作主张干涉她与母亲之间的事。
虽然她知道顾慕这么做并无恶意,甚至可能是为着她好,可是,她很讨厌。
她想离开恒远侯府,也想逃开母亲再一次给她带来的恐惧与窒息。
她认真想了想,既心中已明了所想要的,也该与他说的清楚些,好让他择与她心中相符的公子给她相看:“二表哥,我能说得清,只有三点要求,品性好、有进取心、家风严谨,除此之外,我不在乎他的家世如何,地位如何,甚至样貌如何。”
家风严谨之人,自不会在外面沾花惹草,有进取心,日后她若有了孩子,就会有一个安稳的家,品性好,自会待她好。
不过,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也是她愿意来顾慕府中相看的最重要的原因,须得是她亲自瞧着,喜欢的。
顾慕没应她的话,只一旁的净思在他家公子平和的眉目间看出了一丝冷沉,他家公子神色不变,却不应表姑娘的话,摆明了是——不认可。
净思在心里暗叹,表姑娘这挑选夫君的标准好似是绕着他家公子走似的,家世、地位、样貌都不在意,可他家公子家世好、地位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样貌更是上京城里无人可比,可表姑娘都不要。
顾慕只垂眸品茶,容温只当他都记下了,她本欲起身回院中午憩会儿,闻到面前的茶香清新,就先用了口茶:“二表哥,我先回去了。”
顾慕颔首,没再留她。
——
容温回到木桂院,午憩了近两个时辰,还是叶一见她迟迟不醒,轻轻给推醒的,叶一在一旁轻声问:“姑娘,又做噩梦了?”
容温睡得久了,整个人显得呆呆的,对着叶一点了点头:“口渴——”叶一去给她端了水来,容温喝了一口,深出口气,问:“几时了?”
叶一:“近申时了。”叶一说罢,见容温从睡梦中回过了神,温声道:“姑娘,傅将军命人来给你送了封书信,姑娘睡着,奴婢就给收下了。”
容温边起身下榻边随口道:“他给我写什么信,不想看。”
叶一:“送信来的小厮还传了话,说姑娘看了定会高兴的。”叶一走去妆奁,将书信拿过来递给容温。
容温将书信打开,一目十行的看着,低喃道:“人生的五大三粗的,字写得倒是工整。”满满的一张信纸,上面多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寒暄话,什么‘等他作战回来’‘记得想他’之类的不要脸皮的话。
看到最后,容温眼睛一亮,轻笑了声,傅瞻竟是找人把顾谭给打了一顿,还打断了一条腿?晨起时她不过是随口说的,他竟还真敢找人打顾谭,就不怕他爹收拾他?
容温这个念头刚起,下面就又看到傅瞻所言:我后日辰时就要带兵出征,我家老子想打我也得忍着,就算他顾谭告到陛下那,也不能让一军副将趴在马车里出征。
容温看到这,心里确实高兴。
傅瞻能这样说,看来从前没少被他父亲打过,而且是打的下不来床,只能趴着。
叶一见她家姑娘真的笑了,说着:“奴婢还以为是傅将军为着骗姑娘看书信才让小厮说那话,没成想,姑娘真的笑了。”
容温将手中信件收起,递给叶一:“收起来吧。”
——
容温在顾慕府中住了有两日,她本以为第一日时,顾慕就会把尚未婚配的公子带回府中给她相看,为着这事,她一直等在木桂院中。
可,晨起等到晌午,晌午又等到晚上,也没见人来唤她。
顾慕很忙,早膳和午膳都是她自个用的,也就用晚膳时能见他一面,第一日用晚膳时,容温委婉的提了一句,顾慕云淡风轻的回她:“不急。”再没了后话,容温也就只以为他很忙,还未来得及去做这件事。
可今儿眼瞧着西山金光又要都散去,也没见他有丝毫的上心,既然他如此阳奉阴违,在祖母面前答应的好好的,说一定会为她挑选合适的公子相看,转头就这样敷衍了事了?
那她,要不就催上一催,要不就回恒远侯府吧。
一直在他这里住着,难免外面不会有流言蜚语。
容温来到心莲堂,府中侍女已将饭菜都摆上,只是顾慕还未来,容温就坐在那里看着一道道颇为有食欲的饭菜,尤其是那份酒酿圆子。
不多时,顾慕似是从府门处走过来,他今日罕见的穿了一袭靛青曲领宽袖锦袍,着实应了上京城里温润谦谨世家公子之典范的称号。
侍女端来清水让他洗了手,顾慕撩袍坐下,神色一如既往的平和:“饿了吧,用膳吧。”他今儿在书房见客,耽搁了会儿。
容温确实有些饿了,应了声,就开始动筷子。
一刻钟后,容温抬眸瞄了他一眼,虽是才和他一同用膳了三日,可容温发现,他看似是在用晚膳,其实一直在品茶,不过偶尔会动下筷子,容温开口问他:“二表哥是没有胃口吗?”
顾慕眉目淡笑:“午时吃撑了。”他抬手示意容温手中的杯盏:“饮茶消食。”
容温轻轻‘哦’了声,才不信他的话。
哪能整日吃撑。
再说了,他这种性情坚毅知克制之人,瞧着也没什么口腹之欲,而且,昨日净思还跟她说漏了嘴,说他家公子日后要遁入空门,这样的人会吃撑?
容温对他吃不吃撑没兴趣,将面前的乌鸡枸杞汤用完后,就又问起了和昨日一样的问题:“二表哥,你何时——”
没让她说完,顾慕就回了她的话:“我邀了礼部侍郎家的四公子来府中,应是半个时辰后就会到,等下你随我去书房,在屏风后等着就是。”
容温闻言心中有些小小的慌,对顾慕应了声:“麻烦二表哥了。”
至戌时,容温在顾慕的书房里待着有一会儿了,他坐在书案前,身正体直的正在处理公务,容温本是坐在屏风后安静的等着,可小几上的沙漏过了一刻钟又一刻钟,也不见有人来。
她有些着急,起身出了里间,还未开口问顾慕,顾慕抬眸看着她,似是很随意道:“若闲着无事,书房里四书五经皆有,想看山海志也有,自己拿着看。”
容温:……
她是来相看夫君的,又不是来他这里看书的。
容温站在那里不动,默了会儿,才问道:“二表哥,你说的礼部侍郎家的四公子不会不来了吧?”
顾慕垂眸继续处理着公务,语气平和的回她:“许是他路上遇到了事也未可知,再等等。”
容温轻轻‘哦’了声。
索性闲着无事,就去顾慕身后的一大排古檀木书架上去找书看,从前他只以为爹爹的书房里书籍特别多,今儿一见,二表哥的书房里怕不是把世间所有书籍都给收了进来。
容温最后拿了本庄子的《逍遥游》,又回了屏风后顾慕让净思给她挪去的一张小书案处,她平日里虽不常看书,可一旦看起书来,是极为投入的。
手中的纸页翻了一张又一张,沙沙作响,一旁的沙漏时辰走了又走,容温不知自己看了多久,只觉得有些困了,放下手中的书去看窗外时,夜色已深如墨,今夜天上无月,显得格外暗淡。
容温将手中的书放下,拿起铜镊子拨了拨灯芯,屏风后瞬间更为亮堂了些,她已经能知道,礼部侍郎家的四公子今夜是不会来了,容温提着裙据起身,正欲走出屏风,突然听到不远处似是有人在说话。
她侧耳聆听,声音很陌生。
“公子,贵妃娘娘给您的书信。”
容温闻言心间一跳。
贵妃娘娘?母亲。
顾慕的声音问着:“娘娘她可好?”
“这些日子陛下在宫中栽了许多桂树,贵妃娘娘最喜桂香,近日里一想到秋日里桂花开,胃口都变好了。”
顾慕:“下去吧。”
书房里寂静了片刻,顾慕侧首看着屏风后若隐若现站立着的曼妙身影,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被人用绳索捆缚,他起身走过来,脚下步子沉稳,将要走入屏风后时,容温步子动了动,先走向他,若无其事问道:“什么时辰了?”
顾慕凝着她的眼睛:“亥时了,谷良适才让人传了话,今夜来不了了。”
容温颔首:“那我先回去了。”
顾慕:“走吧,我送你。”
容温居住的木桂院与顾慕居住的木莲院相隔不远,只绕过一道游廊就到,将要走进木桂院时,容温问他:“明儿还会有人来吗?”
顾慕颔首:“会。明儿奉阳候府的三公子会来。”
——
次日,用过晚膳后,容温又跟着顾慕去了他的书房,依旧如昨日一样,顾慕在书案处处理公务,她坐在屏风后看书,可今儿没一会,顾慕就出去了,书房内只剩她一人。
容温起身四处看了眼,想到昨夜听到的话,她想去顾慕的书案前去找母亲给他写的书信,她想知道母亲都写了些什么,是不是与那日在皇家寺庙有关?
可,趁他不在,去翻他的东西,有违礼数。
容温用了口茶,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她又不是谁安排的细作去偷看他的公文,她只是去看自己母亲的书信,应是没关系的,虽然这种行为很不齿,可,她也不想。
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心理宽慰了一番,容温手脚麻利的就去了顾慕书案前,几乎是一眼就瞧见了放在他书案一角的那封书信,上面写着‘观南亲启’,是母亲的字迹。
容温朝着窗外瞅了眼,偷偷摸摸的着实像是个贼,心里不安,鹤唳风声,指节都有些打颤。
书信上所言并无其他,却都是容温一直压在心里想要知道却又未曾去问过的,关于母亲当年是如何离开了扬州,又是如何入了皇宫中做了陛下的妃子。
容温草草过了一遍,因着心中作祟,急忙将书信又装好回了屏风后,一刻钟后,她心绪已平,听到沉稳的脚步声又走回书房,容温看了眼沙漏。
在上京城,不守时难道是一种礼貌?
她刚提起裙据起身,顾慕已朝她走过来,他神色平和,嗓音清润道:“奉阳候府里出了些事,三公子来不了了。”
容温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堂堂一朝中书令,被人三番两次的放鸽子?她不信。
顾慕并未在意她眼眸里透出的疑问,云淡风轻道:“可会研磨?”
容温颔首:“会。”
顾慕边走向他的书案边道:“正好,净思去忙别的事了,你若愿意,来帮我研磨。”他说完这话,甚至都不去看她一眼,言语之间虽有询问,更多的却像是安排她。
容温在屏风内站了一会儿,还是走了出去,提起裙据坐在他一旁,一言不发的垂眸给他研磨,容温是很不愿意在顾慕面前表现出她的情绪的,她知道,顾慕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所以,别人的情绪对他来说也只会是无关紧要。
可她这会儿,情绪都写在脸上。
顾慕垂眸低笑,边提笔落字边问她:“怎么,生我的气了?”
容温:……
她哪敢生他的气。
顾慕解释着:“我并未诓你,这两日着实是不巧,若按风水先生所说的命理,容温,你的亲事不顺。”他顿了顿:“或许你期许中的如意郎君并不合适,你不妨再想想。”
容温心里呵笑:……
“二表哥希望我嫁谁?”容温在心里琢磨了一番,顾慕这样做,没准是想要拿她的亲事去拉拢朝中官员,指不定想要把她嫁给谁呢。顾书曼是他的堂妹,他不好干涉,顾书瑶是他亲妹妹,他更是不舍得,所以,就来欺负她?
顾慕手中笔停,抬眸看着她,观她的眉眼,观她的心思,他许久未答,就这样看着容温,容温下意识抬了下眉,低声问他:“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顾慕收回目光,随口道:“你挡着光了。”
容温:……
她将身子往一旁撤了撤,拿起铜镊子将烛火的灯芯给拨亮了些。
随后对他道:“我明日回恒远侯府,二表哥放心,我不会与外祖母说什么的,如此女儿家的亲事,也着实不该让二表哥操心。”
顾慕喉结微滚,看了眼铜兽炉里的寥寥青烟,容温坐在他身旁,就算檀香气息再重,他也总能闻到她身上清甜的味道,嗓音微哑道:“你多虑了,我既应了祖母,自会将此事办好。”
“你若这般回去了,祖母会骂人的。”
这是容温从他口中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他说祖母会骂人,她倒是信。容温思忖了片刻,应了他一声,嗓音带着倔意:“我那日说的三点,依旧不变,就算亲事不顺,也不变。”
顾慕:……
他嗓音平和,听不出情绪:“你倒是执着。”顾慕提笔点了墨,漫不经心道:“我已命人将书信送往扬州,你的事很快就会解决,”他侧首看着容温:“既然我帮了你,也算是恩情,向你讨一物。”
容温一边研磨一边问他:“何物?”
顾慕:“上京的春日极短,天气说燥便燥了,夏日里多有蚊虫,你若愿意,便绣只香囊给我做谢礼。”
容温:……
又是香囊?
她抬眸看了顾慕一会儿,嫣红的唇瓣紧抿,心思一时间有些乱,却又很快被抚平,顾慕垂眸与她相视,分明在她眼中看到了不安,他眉心微动,又道:“你若觉得不合适,便算了。”
他这话说的淡然,一如在那座无名山中他说抱她还是背她时,神色间的清朗淡然,容温不觉间为自己不受控制的多想感到羞愧,既然他帮了她,又主动开口跟她讨要,虽说香囊是绣给心上人或是夫君的,可妹妹绣给兄长,也无不可。
容温回着他:“二表哥喜欢绣什么图样的?”
顾慕薄润的唇勾出一抹不可察的笑意,嗓音清润:“白鹤。”
容温轻轻‘哦’了声,目光落在他的衣袖处,他的衣服上总有鹤纹,就连腰间佩戴的那块白玉,也是带有鹤纹的,看来,他很喜欢仙鹤。
今夜的月色很好,院中古槐树的枝干被月光打过,影影绰绰投在雕花木窗上,如今已是四月,夜风微凉却不寒,还隐隐的带着花香,云烛坐在树干上,看着远处啃烧鸡吃的净思。
夜风吹进屋内,将铜兽炉里的青烟吹散,沙漏里的时辰不知过去了多久,容温实在没撑住,点头间趴在顾慕的书案上睡着了。她本是有些困意时,就想与他说的,可见他神色认真,笔下的字如行云流水,似乎怎么也写不完,容温就想着再撑一会,再撑一会,然后,撑着撑着就睡着了。
云烛坐在树干间,像只深夜里的鹰,眼眸扫视间,隐约看到书房内,他家公子手中的笔早已放下,冷白指节将表姑娘垂落在脸颊的青丝抚去身后,随后,他家公子——向表姑娘凑近了些。
云烛急忙转了眼眸,不敢再看。
第33章
追妻中……
翌日一早, 容温醒来的时候望着床帐发了好大一会儿的怔,才想起来她昨夜是在哪里睡着的,眨了眨尚且迷糊的眼睛,唤着叶一:“昨夜我怎么回来的?”
叶一正给东次间里昨日净思送来的兰花洒水, 听见她家姑娘的问话, 放下手中的木壶, 步子轻快的走过去, 将床帐挂起,回着容温的话:“是二公子送姑娘回来的。”
容温刚睡醒的模样像只呆脑呆脑的小鹿,她抬手抓了抓有些凌乱的青丝, 目光还落在叶一身上,叶一只好又道:“是被二公子抱回来的,昨夜奴婢见姑娘一直不回来, 就去二公子的书房去找姑娘,见到二公子抱着姑娘从书房里走出来,奴婢本想说奴婢来抱的, 二公子说怕把姑娘给吵醒, 就一直抱着姑娘送到了”叶一看了眼面前的床榻:“把姑娘放在了榻上。”
容温咬了咬唇瓣。
昨夜怎么就睡着了呢。
叶一见她脸上有些不自然,宽慰着:“姑娘不必在意, 二公子为人君子, 把姑娘当成亲妹妹照顾, 奴婢觉着,有二公子这个兄长关怀, 日后姑娘嫁了人, 在上京城里也是无人敢欺负的。”
容温轻轻应了声:“梳洗吧。”
——
容温在顾慕府中住了五六日, 这两日就连用晚膳时,她都没有见到顾慕, 更别说操心她相看的事了,容温觉得无趣,让叶一收拾了东西,打算跟顾慕说一声回侯府去。
叶一这边刚开始收拾,院中就传来了一声百灵鸟般的嗓音,边走进边唤着:“表妹——表妹——”
容温正坐在贵妃榻上绣香囊呢,闻言心中一喜,刚把手中的活计放下来,顾书瑶就走了进来,欢快的不行,上前抱住容温:“表妹,我终于出来了。”
顾书瑶这些日子整天被大夫人看在院中,都快被憋疯了,她又没法子,今儿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出来,是打死都不愿再回去了,可,她又不能夜不归宿,知道容温在她哥哥府中住着,她也就寻过来了。
不过,顾书瑶是知道的,从前她要来哥哥府中住,都是会被赶走的,今儿她来,先去寻了她哥哥,哭诉了一番委屈,哥哥还是同之前一样,让她回侯府去,正当她以为没了希望时,哥哥又随口说了一句:“我府上清静,我又没时间陪你,你又怎待得住。”
顾书瑶愣了愣,也是见了鬼了,哥哥如今是越发疼她了,竟还想着陪她。
顾书瑶感动的不行,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回着她哥哥:“不用哥哥陪我,表妹不是在哥哥府上吗,我去找表妹玩。”
顾慕:“也是,我倒是忘了表妹也在府上,你既然不愿回侯府,就在府中待着吧。”
有顾慕给大夫人去了话,顾书瑶放了一万个心待在中书令府。
叶一端了茶水给顾书瑶,她适才在她哥哥那儿说的确实有些口干舌燥的,用了口茶水问容温:“表妹在绣什么呢?”顾书瑶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竹篾筐里。
容温随口回着:“二表哥说夏日将近,让我给他绣只香囊驱蚊虫。”
顾书瑶浅浅笑了声:“我哥哥也真是的,他若想要去街市上买来就是,还让表妹亲自给他绣,若被祖母知道了,定要说他。”
容温也用了口茶:“二表哥帮了我解决逃婚的事,绣只香囊谢他也应该。”容温说到这里,轻叹了声:“只是,祖母让我来这里相看,已经五六日了,我一个都没见着。”
顾书瑶也正准备问她这事呢,她从祖母那里听说了,扯住容温的手轻轻揉捏,表妹的手软软的又白皙,她摆弄个不完:“怎么会呢,我还以为表妹已经寻到如意郎君了呢。”
容温想了想,顾书瑶与她交好,且她是个性情纯真的姑娘,容温就与她将这几日的事都给说了,最后问上一句:“二表哥是不是故意的?”
顾书瑶拧着眉头,小爪子还在容温的指尖揉捏,很认真道:“依我对我哥哥的了解,他应是压根就没邀人来府中,倒不是他存了什么坏心思,而是,”她轻叹了声:“表妹你想想,且不说我们恒远侯府百年世家,就论我哥哥在朝中的地位,他这样一个权臣张罗着给家中妹妹相看,这事传出去,他怕是嫌丢人。”
容温:……
“所以,二表哥才没有邀人来府中给我相看的?”容温总觉得顾书瑶的这个说辞不太对,顾慕那样的人,会因着这件事嫌丢人?那他答应外祖母做什么。
顾书瑶一脸认真相,还‘嗐’了声:“八成是这样的,我了解我哥哥,所以,咱们的亲事还得咱们自己操心,”她凑近了容温耳边:“春闱明日放榜,我带表妹去榜下捉婿,可好?”
容温眼前一亮,她只听说书的说过榜下捉婿,从前觉着挺有意思,如今顾书瑶如此说,她自然是愿意一同去看看的,容温应她:“成,明儿咱们一块去。”
容温话落,却见顾书瑶又趴在她耳边,以为她又要说什么闺中女子的秘密,正侧耳倾听,却觉着耳边一痒,容温向后撤了撤身子,不解的看着顾书瑶。
顾书瑶却又凑近她耳边,嗓音轻轻的说着:“表妹耳廓里面竟有颗小痣,真好看。”顾书瑶忍不住,又上手摸了摸。
容温在她眉间点了点:“痒。不过是颗痣,有什么可稀奇的?”
顾书瑶乐呵呵的:“好看啊,生在表妹耳间,格外的好看。”
容温只笑不语,她的这颗耳廓痣,若不是叶一跟她说过,她照铜镜时根本就发现不了,如何就好看了?
——
顾书瑶是在容温的木桂院里住着的,本是住在了东厢房,她有些认床睡不下,就去容温屋里爬上了容温的床,两个人闲聊至夜深才歇下。
容温本就梦多睡不踏实,鲜少有如此晚入睡,待到天光微亮时,正是睡得最沉的时候,顾书瑶如打鸣的公鸡似的早早就醒来,一个起身懵懵的伸着手臂喊了声:“表妹起床了——”
晨起屋内静谧,她这一嗓子把刚起身的叶一吓得一激灵,急忙挂起床帐看了眼她家姑娘,对着顾书瑶轻声道:“五姑娘,起这么早作甚,快躺下再睡会,别把姑娘吵醒了。”
叶一忧心的看着容温蹙起的眉,显然是被顾书瑶这一嗓子已经吵到了,顾书瑶对着叶一摇了摇头:“今儿有大事,得早些出门,不能再睡了。”她说着,揉了揉眼睛,嗓音一点没放低,侧过身来唤容温:“表妹——表妹——快起床,带你去榜下捉婿了——”
叶一:……
容温哼哼唧唧不愿睁眼,翻了个身不去理顾书瑶,顾书瑶来了坏心思,在容温身上抓痒,弄的容温‘哎呀’的喊出了声,在床上翻了个身又翻个身,最后讨饶:“别抓了,我起——我起——”
顾书瑶收了脸上的笑意,不受控制的目不转睛看着容温,同为闺阁中的女子,又到了成亲的年纪,难免会有些比较,顾书瑶看着容温有些歪斜的中衣,顺着修长脖颈往下瞧,弧度优美的锁骨,如雪的肌肤,再往下——
容温将衣服拢了拢,敲了下顾书瑶的脑门,嗓音还带着睡梦中的软糯:“看什么呢。”
顾书瑶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撇了撇嘴:“老天真是不公,”她凑上前,低声打趣道:“表妹日后的夫君当真是个有福气的,也不知会便宜哪个?”
两人闹腾了会儿,起了身收拾一番后,就坐着马车出了府门。此时时辰尚早,顾慕上朝还未回府中,顾书瑶只让府中下人待她哥哥回来给说上一声。
今儿春闱放榜,不止顾书瑶和容温赶了个早,所有人都没闲着,三年一回的大事自是无人愿意错过,马车行驶在长安街上都显得拥挤,车马如龙,平日里一刻钟的路程,今儿直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
距皇宫三里处的礼部东墙下,已是挤挤攘攘堆满了人儿,多数是参加此次科举考试的学子与书童,路边停着的马车里多半是上京城里的高官或是世家。
容温和顾书瑶的马车停在一棵古老的槐树下,被枝干遮挡,从车帘里透出两双眼睛,四处搜寻着,顾书瑶轻声道:“表妹,可要瞧清楚了。”
容温浅浅笑了下,问顾书瑶:“咱们不下去?”
顾书瑶摇头:“等会儿视情况而定。”
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近辰时,东边金光扫射而来,一身着官服的男人被侍卫开道,手拿布榜而来,被人群围着,直到东墙下,年过五旬的礼部尚书命人将榜张贴。
顾书瑶漫不经心的看着:“这位礼部尚书,没准日后就是四姐姐的公爹,她那么喜欢谷松,是铁定了非他不嫁的。”顾书瑶说完,没给容温应话的机会,又激动的扯住容温的手:“表妹你瞧,就那个,穿蓝衣锦裙的女子,她怎么也来了?”
容温顺着顾书瑶的目光看去,身着蓝衣锦裙的女子不就是之前在侯府中与她说过话的大夫人的外甥女颜烟。
容温侧首看顾书瑶,不解的问她:“你怎看到她跟见了仇人似的?”
顾书瑶放下布帘,一本正经的叹了声气:“她最爱在我母亲面前装腔作势,每回母亲总拿她和我相比,她娘不过是我母亲的庶妹,能跟我比吗?”顾书瑶‘哼哼’了声:“关键是,我还老比输,我母亲说她什么都比我好,既然这样,认她做女儿去不就好了。”
顾书瑶气鼓鼓的,容温笑着打趣她:“大舅母口中这般说,心里自不会这样想,你总归是亲生的。”
顾书瑶被说笑,拉着容温的手:“走吧,咱们也下去瞧瞧。”
放榜不过一刻钟,榜前站着的人已少了大片,灰头土脸离开的人占了多数,容温和顾书瑶以帷帽遮面,穿过人群走至榜前,顾书瑶给容温指了指:“第一张,为龙虎榜,是今岁科举的前五甲。”
容温扫了一眼,只注意到了一个名字:安川行。
第三名探花郎。
顾书瑶出生在世家,对科举考试了解颇多,给容温时不时介绍着:“龙虎榜上的人将来仕途都不会差,除了龙虎榜,还有凤凰池。”
容温轻疑:“何为凤凰池?”
顾书瑶轻笑了声:“凤凰池与科举无关,指的是中书省,能接近陛下,掌管机要,说简单点,凤凰池指的就是我哥哥。”
容温本是好奇心挺重,听到顾书瑶说起她哥哥,就没了兴致,隔着帷帽观察着周围的人。
落榜的学子早已情绪低落的离开,此时还留在这里的,多是上榜之人,周围尽是恭贺道喜声,顾书瑶似是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缘的,松开容温的手急忙去跟上。
容温这边四下看了一圈,隔着人群寻不见顾书瑶,就回到了马车旁等着,迎面吹来的风把她帷帽前的白纱轻轻吹起,容温抬手给扯住,目光似若游离的落在远处。
不过片刻,耳畔似是响起了一道沉稳的男子嗓音:“姑娘。”容温回过神,身侧一书生模样的男子给她指了指她的左肩,容温垂眸去看,心中一惊,发出‘嘶’的恐惧声。
男子急忙道:“姑娘莫动,这蛐蛐听话不咬人,姑娘若不嫌冒犯,在下帮姑娘拿下来。”男子话语温和,神色也是斯文模样,容温侧过头去,不敢再看,示意他可以拿下去。
“好了,姑娘可以回过头了。”男子眉目间带着笑意,似是觉着她有些胆小。
容温对他道了谢,她并不觉得是自己胆小,突然有虫子落在肩上,怎会不让人害怕?
男子抬眸看了眼头顶的槐树,又笑道:“许是这树上落下的,你看,那里挂着一个小笼子,应就是装这蛐蛐的。”
容温颔首,刚要开口说话,又被一道声音堵了回去,顾书瑶不知从哪里回来了,对着面前的男子呵笑了声:“好一个树上落下的蛐蛐,真不巧,本姑娘适才亲眼看到你把这蛐蛐放在我表妹身上的。”
容温:……
什么?
相比之下,面前的男子再是生的一副斯文书生模样,她也更信顾书瑶的话,下意识离得男子远了些。
这男子被人给戳穿,倒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这位姑娘应是看花了眼,我无缘无故为何要往这位姑娘身上放只蛐蛐呢?”
顾书瑶‘呵’了声:“还不是看我表妹生的好看,想要来搭讪,你这书生,不止俗套还内心阴暗,哪有好端端的人往人家姑娘身上丢虫子的。”
顾书瑶跟这人理论,一个不承认一个咬死不松口,非要把人带到官府去。
顾书瑶正被气的火冒三丈时,一旁走来了两个富贵公子模样打扮的人,先是对顾书瑶见了礼:“顾五姑娘,何必与这种人分辨呢,这种人能上龙虎榜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歪门邪道。”
说话之人阴阳怪气,瞥了一眼那男子。
另一男子也接话:“五姑娘,这人是安家的人,当年安家三姑娘嫁进世家大族的温家,两家交好多年,可温家出事时,安家人去哪了?”说话之人哈哈大笑,斥责道:“背信弃义之辈,还有脸来参加科考。”
容温看着那人,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就是适才龙虎榜上她看到的安川行。
大胤朝重文轻武,最是厌弃背信弃义之人,安川行被人如此诋毁,倒是面色不改,上前一步道:“适才兄台说我使了什么歪门邪道,请问,这歪门邪道是指我贿赂了监考官亦或是有人提前给我透题舞弊?”
适才说这话的那位公子被问的哑然,这句话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得罪的可是朝中几位重臣,他被噎着,转而嘲讽道:“你安家不讲仁义,见死不救,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你这样的人日后在朝堂,真是污浊。”
对于不讲仁义之事,安川行似乎不欲争口舌之快,云淡风轻的笑了下,不予理会。
那两位公子不知是得了嘴胜还是想在顾书瑶面前有所表现,颇有些得理不饶人的架势,还欲再嘲讽上几句,却被一声厉喝止住,来人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嗓音略沉:“陛下都认可的人,你们却在此辱骂,是在质疑当今圣上吗?”
顾硕将缰绳扔给一旁的小厮,大步走来,此时这处已没有多少人逗留,他的嗓音显得很亮堂,那两位公子见是恒远侯府的三公子,见了礼后垂头离开。
顾书瑶兴奋道:“三哥哥,你怎么来了,”顾书瑶走向顾硕,随后用手指着安川行:“三哥哥,这个人可坏了,他往表妹身上丢虫子,还故作个好人似的提醒表妹,不知安的是什么心思。”
顾硕闻言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走至安川行身前,在他肩上拍了下,朗声笑道:“五妹妹,定是有什么误会,淮之怎会故意往表妹身上丢虫子呢?”
顾书瑶:……?
她明明亲眼看到的。
顾硕笑道:“淮之与我颇为有缘,你二叔也很看好他,我今儿是特意从城郊军营赶来为淮之设宴祝贺的。”
容温、顾书瑶:……?
二舅舅、二叔还很看好他。
顾硕在长安街上最为有名气的醉仙楼里设了宴席,本是安川行在上京城里无甚亲友,只他们二人庆贺,这下好了,拉上了顾书瑶和容温一起作陪。
顾书瑶心里别扭的跟有虫子在爬一样,不住的问容温:“表妹,三哥哥他不信我,你信不信我?”
容温颔首,目光中未有丝毫犹疑:“我当然信你。”
顾书瑶这才心里舒坦些,不过也挡不住宴席上她能把安川行瞪出个窟窿来。
容温她们是在玉竹厢里,只留有一面对着外侧,有纱帘做挡,饭菜用到一半,突然玉竹厢里钻进来了个小人,一副风度翩翩的君子模样,直接跑到容温跟前,扯住她的手:“姐姐。”
容温先是惊了瞬,随后露出笑意:“六殿下,你怎么在这里?”容温往纱帘处去看,纱帘只遮挡了一半,以陆辰的身高是挡不住视线的。
陆辰漆黑的眸子看着容温,露出不太整齐的牙齿:“上次在皇家寺庙,姐姐第二日一早怎就走了呢,我还想让姐姐教我玩弹弓呢。”提起皇家寺庙,容温的脸色有些许泛白。
她正欲开口,玉竹厢里又走来一人,顾硕他们起身给陆辰和萱阳公主都行了礼,萱阳走过来,扯住陆辰的手,斥责道:“一会儿功夫,你就不见了,可真会跑。”
陆辰看着萱阳,一副商量的模样:“萱阳姐姐,我能不能在这里用膳,待回宫时,我再跟你走。”
萱阳看了眼容温,随口道:“也行,你在这待着吧。”萱阳并不喜欢小孩子,今儿带着陆辰出宫来,也是父皇吩咐的,她不得已才带了个小尾巴出来,既然他不愿跟着,她也难得清静。
萱阳离开后,顾硕让小二在容温身旁给陆辰加了个座,又让小皇子点了他爱吃的菜,容温陪着他,面上神色不显,心绪却很乱。
陆辰吃着碗里的蛋羹,咂了咂小嘴,摇头道:“都说这里的蛋羹最是好吃,我吃着却不如我母妃给我做的。”
容温嗓子有些涩,问他:“你母妃还给你做蛋羹?”
陆辰很是骄傲:“对啊,母妃不止会给我做蛋羹,还给我做好多我爱吃的,还时常带我出宫玩,”小家伙说到这,又叹了声:“不过,我不喜欢母妃教我读书习字,管的可严了。”
四五岁的孩童天真无虑,兴奋的很,又用了口蛋羹,扬起小脸问容温:“姐姐,你母亲也会教你读书习字吗?会不会也和我母妃一样把人管的特别严?”
容温低垂的眼睫微动,手心攥紧,陆辰见她不语,扯了扯她的衣袖:“姐姐?你怎么老爱看着我出神?”
容温对他轻笑,脸色并不好看:“姐姐的母亲不会教姐姐读书习字,姐姐很羡慕你。”
陆辰瘪嘴:“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容温曾经试图骗过自己,说母亲只是生性如此,不爱与人亲近,也生来就有的人不喜欢孩子,所以,才会那般待她,就连父亲也会对她说:你母亲心里还是爱你的,温儿,别在意,慢慢就好了。
容温低声笑了下。
突然有一瞬,她很讨厌陆辰,一点都不愿看见他。
这种感觉在那一瞬之后越发的浓烈,让她心底生出不该有的恶劣心思,同为她的孩子,为何就要那样对她?为何陆辰享受的这些在她这里就是奢望。
凭什么?
这种思想在心底越发的猖狂,以至于压住了她的理智,陆辰再唤她姐姐与她说话时,容温态度淡漠,并不愿理他,起身对顾硕说了句不舒服出去透透气后,就先回马车上了。
顾书瑶多少看出了些,虽不明所以,还是觉得表妹如此对待小皇子有些不对,她哄着陆辰把面前的饭菜都吃了些,就把陆辰送回去给萱阳公主,下了楼去找了容温。
没一会儿,顾硕和安川行也下了楼,顾硕见容温情绪不高,提议道:“长安街上的春氏茶楼今日讲的是‘封神’的故事,一月仅一次,咱们一道去那里听会儿?”
容温这会儿也不想回府中,就应了。
顾书瑶好奇的问她三哥哥:“封神的故事不是每月初一才讲的吗?难道是我记错了?”
顾硕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五妹妹应是记错了。”
她们的马车行驶的很慢,赶不上顾硕吩咐的小厮腿脚快,春氏茶楼里的掌柜与顾硕相识,花些银子让茶楼里讲个故事,倒不是什么难事。
今日因着春闱放榜的缘故,长安街上任何酒楼茶楼皆比往日里要热闹,顾硕他们到达春氏茶楼时,掌柜的给腾出了一间位于三楼靠窗的位置。
因着他们来的晚,实在是没有用屏风隔开的雅室,这位置还是掌柜的特意给收拾出来的。
楼下说书台上,留着长胡须的老者手拿拂尘,神色极为认真的开始了他的说书,说的正是顾硕在没来之前就说过的‘封神’,一时间,本来茶楼里在各自闲聊谈事的人,注意力都看向了发丝霜白的老者处,容温只听顾书瑶说极为有意思,就起了兴致去听。
顾书瑶却在一旁低低的笑,凑在容温耳边低声道:“表妹你看,那说书的人,他的胡子好像是假的,我瞧着他面容并不显老态,没准发间的白也是用药草染的。”
容温被她这一大胆猜测吸引,下意识就往说书先生的胡子处去瞧,越瞧越觉着是假的,顾书瑶又道:“这些说书先生,好似年纪越大捧场的人就越多,都开始糊弄起来了。”
顾书瑶的声音虽不大,一旁的安川行却是听到了,他用了口茶,笑道:“这世间的真真假假,谁又能分得清呢?”
顾书瑶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故弄玄虚。
虽然楼下的说书先生颇有假扮老者的嫌疑,可他说书时的引人入胜却是不容置疑的,不过三言两语就把人引入了故事中,容温单手托腮,看的入了神,顾硕和安川行尚在低声闲话。
不远处的一处红梅屏风的雅厢中,身着绯色官服的男子指节在面前杯盏上摩挲,深邃眼眸时不时看着远处,他身侧的礼部尚书与他温声笑谈,似是在谈今日春闱放榜之事。
顾慕瞧着。
顾硕将桌上的葵花籽、杏仁、核桃、花生一一剥好放在白玉碟子里,分门别类,随后将白玉碟子递在容温面前,不知说了句什么,容温从正听得入迷的故事中回过神来,对顾硕浅浅的笑了下。
随后,拿起白玉碟子里的食物小口小口的嚼着,虽是隔得有些远,顾慕也能看到她的唇瓣嫣红,嚼的有滋有味。
顾硕身旁的男子拿起茶壶给她面前的杯盏添了水,目光直直的看着她,似是说了一句:“容姑娘喝些水,不然明儿准会嗓子痛。”
顾慕的目光在那处停留的多了会儿,礼部尚书也顺着他的目光去瞧,朗声笑了下:“那位是今年的探花郎,顾中书的二叔顾侍郎极为看好他,这不,刚放榜就让三公子来给他庆贺了。”
顾慕对安川行有些印象,对礼部尚书谷天洛颔首轻笑:“安家的人。”
谷天洛神色沉重了些:“那些早已是陛下初登基时的事,牵扯太广,已分不清对错,如今陛下早已不再计较当年之事,对安川行极为看好。”
谷天洛用了口茶:“当年安家是上京城里唯一的异姓王,可谓是风光无两,只可惜,昙花一现。”
顾慕神色温和,淡淡一笑。
半个时辰后,楼下说书先生的故事已近帷幕,容温听的入了神,整个人这会儿还陷在故事里,显得有些呆呆的,正在回神时,本能的感觉到了灼烈的目光似在看着她。
她恍然去瞧,适才那道目光已然不见,顾慕不知何时已向着这边走来,容温秀眉微蹙,下意识唤了声:“二表哥。”
她这模样颇为娇憨,顾慕看了她一眼,随后目光便不在她这处,顾硕与安川行已起身,安川行给顾慕行礼:“在下安川行,见过顾中书。”
顾慕颔首,与安川行和顾硕简单言语了几句,目光又看向容温:“今日府中有客人,随我一同去见。”顾慕并未给容温回绝的机会,说完径直下了楼。
容温侧首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心想,应是二表哥给她安排了公子相看,她起身同顾硕与安川行告辞,就要走时顾书瑶突然拉住她的手,问:“表妹,我走吗?”
容温:……
顾书瑶咽了咽口水,不知适才她哥哥的话是何意,有没有带上她,若带上了她,她不去,哥哥会不会生气,若没有带上,她去了,哥哥又会不会生气?
容温问她:“你想走吗?”
顾书瑶本能的摇头,她自是不想走,她还想在外面多待会呢:“不想。”
容温对她点头:“那你和三表哥在外面多玩会儿,晚上早些回,咱们再说悄悄话。”
顾书瑶乐呵的笑了声:“好,我回去的时候给你带珍珠饮子吃。”
容温边走边应了她一声:“好。”
容温提着裙据从茶楼下来时,顾慕正等在茶楼门前等她,容温边放下手中的裙据边道:“我的马车在那边。”她给顾慕指了指。
顾慕垂眸看她,语气很淡:“你和书瑶做一辆马车,她还在这里,马车怎可走了?”
容温:“这里离府上不远,待车夫将我送到府上,再来茶楼找表姐。”
顾慕抬步走出去,语气不容置疑:“何必如此麻烦,你坐我的马车。”
容温:……
她本想问一句,她坐他的马车,那他坐哪里?骑马亦或是……?可她还没开口,就见顾慕已踩上车凳上了马车,容温脚下步子顿住,在马车前站了一会儿。
顾慕坐在马车里也并未催她。
净思候在一旁低声道:“表姑娘,上来吧。”见容温还不动,净思又道:“我家公子是表姑娘的兄长,兄长与妹妹共乘一辆马车,有何不可?”
容温抬眸看了眼净思。
第34章
追妻中……
说是这样说, 可毕竟只是表兄。
虽然顾慕不会有别的心思,她自然也可以大大方方的,就怕外人眼里怎么看,这可是在长安街上呢, 人多眼杂, 指不定会被人说出些什么。
容温再三思忖, 还是决定上马车。
她在这杵着也不太好, 总归是清者自清,顾慕的为人在上京城里谁人不知,他已及冠两年, 不对,及冠三年尚未娶妻,不近女色, 她也对他没有什么心思,有什么可顾虑的。
容温提着裙据上了马车,坐在顾慕对面。
马车走动, 发出辘辘的车轮声, 顾慕并未闭目休憩,而是看着容温, 问她:“今儿春闱放榜, 可有挑选到你的如意郎君?”他神色不显, 问的随意,像是一个家中长辈关怀晚辈。
容温在他面前就算有些小女儿家的心思, 也被他的淡漠给感染, 大大方方的回他:“并未。只是在榜前看上一眼, 瞧中的也只会是皮囊,而皮囊最会骗人, 看不到品性的。”
顾慕不置可否,又道:“那安川行呢?你与他坐在一处听书闲话,多少是了解了些。”顾慕说着,将小几上玉盘里的樱桃往她面前推了推:“尝尝。”
容温本能的拿了颗樱桃放在口中嚼着,她不回顾慕的问话,反倒是问他:“二表哥觉着他怎么样?”容温对安川行的印象挺好的,只是,顾书瑶说他故意往她身上丢虫子,她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
也是不想这么被顾慕的话引着走。
顾慕薄润的唇勾笑,打量了她一眼:“你的亲事,何须问我?”
容温:……
明明是他提起的这件事。
容温不理他了,自顾自的吃樱桃,本就红润的唇一张一合的嚼着樱桃,有暗红汁水沾染到唇瓣上,给红润的唇染了一层‘邪恶’,如同是被人用指腹按揉,亦或是被人吻得狠了才有的色彩。
檀口张合,轻慢的咀嚼声泛着迷离,如一根根看不叫甚至摸不到的弦,一下,又一下的勾着人的心。
静谧的马车内很闷。
顾慕闭目养神。
容温吃了会儿樱桃,抬手撩开布帘往外瞧着,虽已是午后,长安街上还是那般拥挤,马车转过长安街,行至绿荷街上时,容温眸子微亮,刚刚走过去的那人——是大舅舅?
绿荷街是紧邻长安街的一道窄小街巷,平日里鲜少有马车经过,今儿车夫应是不愿在长安街上拥堵绕路绕到这里来的,可大舅舅怎会在这条街道上呢?
容温将身子往外趴了一些,隐约看到大舅舅似在与一女子说话,那女子好似还怀着身孕,瞧着她的腹部,应是就要生产的月份了。
容温心里燃起一股不安的情绪。
难道,大舅舅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
怎么可能呢,恒远侯府家风严谨,有外祖母在,大舅舅自是不敢的,而且,大舅舅虽是武将,待人却极为亲和,怎么瞧着都不像是会在外面养外室的人。
马车继续前行,容温放下布帘后看了顾慕一眼。
一刻钟后,马车行驶到中书令府门前,顾慕先下了马车,容温提着裙据也走下车凳时,才想起来正事,抬眸问顾慕:“二表哥说的客人是谁?”
顾慕示意她边走边说,走进府门,绕过垂花门,顾慕开口道:“上次在寿安寺,你不是说要与我学酿酒的手艺吗?”顾慕侧首看着她:“我把酿‘仙人露’的老先生请了来,正好让你学学手艺。”
容温:……
不是,给她相看公子吗?
容温抿了抿唇,轻轻‘哦’了声。
顾慕眉目间噙着笑意,早已看穿她的心思:“你以为是什么客人?”
容温不被他的话问羞,直接回他:“我在二表哥这里住了都七八日了,一个公子都未相看,过几日回了侯府,外祖母若问起,我都不知道怎么回话了。”
好歹给她相看一个,她心里也有个谱不是。
顾慕不回她的话,避左右而言他:“这位老先生不常在上京城,他酿的酒极少给人尝,相比于相看如意郎君,这位老先生倒更是贵客。”
容温闻言点了点头。
顾慕说的没错,酒对于她来说,好似确实比相看如意郎君更为重要。
她提了兴致,问顾慕:“所以,二表哥上次在寿安寺里说酒葫芦里的酒是你酿的,就是这位老先生授于二表哥的手艺?”
顾慕颔首:“是,不过我并未学到精髓,今日把他请来亲自教你,你若有何疑问尽可问他。”
容温应了声,想起那日在城外寿安寺用的杏花酒,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一颗小心脏逐渐兴奋起来。
她本是要先回木桂院换身束腰的轻便襦裙,方便等下跟着老师傅学酿酒,与顾慕一同行至游廊转角时,顾慕同她道:“先随我去木莲院,有东西给你。”
容温止了要回木桂院的步子,轻轻‘哦’了声,也未问他要给她什么东西,随着他往他院中走去。
入了顾慕的书房,容温等在门前,看着他朝着一排古檀木书架后走去,片刻后,又看到他走出来,手中拿了把精巧的弓。
一眼就能瞧出来,是女子用的。
顾慕走上前递给她,嗓音温润:“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想要学好骑射,得有一把顺手的弓,姑娘家若是用傅瞻这种武将的弓学习射术,手怕是要废了。”
容温抬手接过来,垂眸看着这张精巧的小弓,纤白指腹轻触了下弓身,光滑而微凉,似是鹿角做成的。
上面还绘有与顾慕马车车厢外同样的彩莲。
容温正仔细瞧着,顾慕的嗓音又落在她耳边:“我命人在后园开辟出了一块空地,过几日收整好了,我教你射术,待到冬日闲暇时,便可一同去城外狩猎。”
容温的指节勾了下牛筋做成的弦,眉目间缀了笑意,抬眸看着他:“谢二表哥送的弓,二表哥公务繁忙,不必亲自教我射术,有时间了让三表哥教我便是。”
顾慕眉心微动,情绪不显:“言松他刚去兵部任职,不可松怠,射术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去找他,以免耽搁他的正事。”
顾慕的语气中尽是怕她耽搁了他三弟的仕途,容温不置可否,又垂眸看了眼手中的弓,低声道:“那我先回木桂院换身衣服,等下与二表哥一同去找老师傅酿酒。”
顾慕颔首。
容温出了木莲院,净思看到她手中拿着的这张弓,一时间心里的话就要冒出来,上前与容温道:“表姑娘可喜欢这张弓?”
容温点头:“喜欢。”她确实是很喜欢。
净思乐呵一笑,以他家公子的心性,自不会与表姑娘多说,公子不说,这不就到了用到他的时候了?净思暗戳戳为他家公子说话:“表姑娘不知,为了让人制作这张弓,我家公子费了不少心力,足足花了半月时间去寻上好的鹿角,又寻了弹性极好的牛筋,这上面的彩莲还是我家公子亲手画上去的呢。”
容温间净思说的情绪激昂,边走边回着净思的话:“二表哥有心了。”
净思:……
何止是有心,净思见容温似乎没能领悟他的意思,又继续道:“公子还请了铸箭名士符州三郎花大价钱给表姑娘铸了箭,听闻,符州三郎每年仅铸十箭,极为难求。”
容温轻轻应了声,听着净思在她一旁跟她说了这么多,她心思微动,突然问净思:“这一副弓箭花了你家公子多少银子?等下我让叶一给送来。”
净思懵懵的,表姑娘——这是以为他是在为他家公子讨银子?
他急忙解释着:“表姑娘别误会,我并不是来跟你讨要这副弓箭的银子的,是想说,”净思顿了顿,怕多了嘴回去挨公子的骂,思忖一番:“是想说这般名贵的弓箭与表姑娘很是相配。”
容温秀眉微蹙看着净思,起初她不知制作这张弓箭花费了这么多心思,这会儿知道了,心里总归是不踏实,轻声道:“这么贵重,不然你还是拿回去还给你家公子吧。”
容温话落,净思在心中‘哎呀’了一声,他怎就好心为公子说话,成了这副局面,净思给吓坏了,公子好不容易送出去的,若因他的多嘴再给还回来,他可就要在公子面前长跪不起了,他心思流转,有了主意:“公子送出去的东西定没有收回的道理,表姑娘若觉得收了如此贵重的礼物不踏实,不如——给我家公子还礼?”
容温在心中默念。
还礼?
她还他什么呢?
净思见她不再说,长吁了口气,也不敢再上前跟着,若表姑娘真的给公子还了礼,公子一准会视若珍宝。
——
容温回到木桂院换了身束腰的豆绿襦裙,方便等下跟着老师傅酿酒,她去到府中的莲园时,正好顾慕从莲园里走出来,容温轻声道:“二表哥这是要去哪?”
顾慕:“接你。”
“嗯?”容温轻疑了声,问他:“什么意思?”
顾慕走近她,垂眸低声道:“这位老师傅脾气有些古怪,他酿酒的手艺向来不传人,我于他曾有过恩情,他才愿破例,之所以他会愿意教你,是我对他打了诳语。”
容温认真的听着,有些懵懵的。
她脸上写满不解,顾慕神色平和,嗓音温润道:“我与他说,是我的夫人想要学习酿酒的手艺,他才应允。”顾慕说的自然,神色间丝毫未有情绪。
容温:……!?
他的夫人?
容温抿了抿唇,朝着院中看了眼,很想说她不去学了,可这院中传出来的酒香气太过诱人,尤其是她还在寿安寺时用了一酒葫芦的杏花酒,知道这酒的后味有多香醇。
顾慕见她不语,又道:“不过是为了学习手艺,不必在意。”
容温思忖片刻,点头道:“二表哥说的是,咱们进去吧。”她说完就要走,垂在身侧的手却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扯住握在掌心,容温神色有些慌乱的看他,眼眸中的疑问还未问出口,顾慕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他是位有智慧的人,别被他看出来。”
容温:……
二人牵着手并肩走进西侧的厢房内,这里临时让老师傅用做酿酒的地方,老师傅外号酒罐子,人称酒老翁,他正在品尝早些日子酿好的佳酿,止不住的点头,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
看到顾慕和容温走进来,酒老翁上前一步,笑道:“原来这位就是中书大人的夫人,二位真可谓是郎才女貌,甚为般配。”酒老翁发自真心的话,听的容温心里如被塞了东西一样堵闷。
她将手从顾慕手中抽出,对着酒老翁礼貌道:“有幸尝过老先生酿的酒,后味香醇,不知是否有秘方?”容温的兴致都在酒上,她这会儿闻到这股子酒味,体内的酒瘾就犯了,只想来上一壶。
酒老翁哈哈大笑,抚着泛白的胡须,褶皱的眼皮垂着,笑的眼睛都要没了,他只听顾中书说他夫人极其好酒,却不知夫人看到他的酒眼睛都直了:“夫人当真是有意思,哪有什么秘方,不过就是个手艺,我见夫人这般急着酿酒,来,夫人先尝尝我早些日子酿下的。”
容温本是因着‘夫人’二字心中不喜,听到有酒可以饮,哪还有心思不悦,跟着酒老翁去尝他酿的酒。
一小杯下肚,又来了一杯,直到第五杯时,容温自觉再喝下去就饮太多失态了,是个人都能瞧出她有酒瘾了,若被外祖母知道,硬逼着她戒酒,到时候她是戒还是不戒呢。
老酒翁再要给她添上时,容温收了手中的杯盏,轻声道:“不了,再喝下去就要醉了。”她心口不一,话说出口颇显得心虚,这样的杯盏就算再来个几十杯,她也不会醉倒的。
品尝了美酒,就开始了忙活。
酿酒需要的材料顾慕早已让人都准备好,酒老翁在一旁指挥,容温听他的吩咐一步一步来,从前容温酿酒都是青梅酒就只用青梅,李子酒就只用李子,酒老翁的配方倒是特别,几乎是各色果子都有,不过用法用量各有不同,很是讲究。
酒老翁将一杆秤递给容温:“夫人,你拿着这杆秤,老夫说数量,夫人按照斤两往酒缸里放就是。”
容温:……
她不会用秤。
酒老翁给看了出来,笑着对一旁的顾慕道:“既然夫人不会用秤,大人不妨教会夫人,日后若要酿酒,秤还是要会用的。”
顾慕本是在一旁瞧着,闻言上前一步,容温下意识将手中的秤递出去,顾慕却没接,容温秀眉微抬,正不解时,顾慕从身后将她半拢着接过了她手中的秤。
他身量高,肩膀宽大,这般从背后半拥的姿势显得容温格外娇小,发顶刚好触到他的下颌,如墨青丝与他宽阔的胸膛紧贴,清润的嗓音落在容温耳边:“看着。”
容温的手半拿着秤杆,其实力量都在顾慕手中,就算再是兄长,他也是个男人,容温觉得脸颊有些烫,刚想说什么,顾慕又道:“酒老翁还等着呢。”
容温垂眸,看着面前的秤杆,顾慕修长的指节在秤杆上移动,给她讲着秤杆上的每个标记代表的是多少,随后又对容温道:“拿三斤桃子放在秤上。”
容温从一旁的木桶里取了五颗洗好的桃子放在秤盘里,秤杆瞬间被压的往下沉,顾慕的手落在她手上,将她的手包住,嗓音依旧平和:“往这边移。”
他牵制着她的手将秤砣往边上移动,直到两边持平,容温的手还被他掌控着,挪至秤砣所在的位置,他微俯身,冷白指节给容温指着:“这个位置,是三斤五两,换个小些的桃子放上来。”
容温实在忍不了了,她觉着她的耳根发烫,这会儿没准脖颈间比面前的桃子还要红,而且,他在她身后,微一垂眸就能看得清楚,容温低声道:“我会用了,你放开我吧。”
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实则她的嗓音都有些微哑,一旁的酒老翁哈哈大笑:“大人,你与夫人恩爱,可奈何有我这个外人在,夫人都羞了。”
顾慕将容温松开,嗓音同样噙了笑意,对酒老翁道:“让老先生看笑了。”
酒老翁突然摇了摇头,感慨道:“想我那老婆子去世的早,我酿出这酒时,她已经不在了,我还记得她一个女子家特别爱饮酒,比一个男子还有瘾,就等我这仙人露酿出来,可惜,也没尝到。”
顾慕拿起一旁的杯盏与他共饮一杯,神色平和,薄润的唇微动:“喜欢的,是该留在身边,这样才不遗憾。”
容温正在摆弄着秤杆,闻言看了他一眼,他这样地位卓然运筹帷幄的人还会有遗憾?容温听不出他话里的真假,心里正思忖着,眸光落在顾慕指间,心中却一跳,他,他怎么用她适才用过的杯盏?
容温:……
她眉头微揪,心绪流转,应是他不知那是她用过的,所以才会用了离酒坛最近的杯子,可是又不对,适才酒老翁给她从酒坛里用长木勺舀了那么多杯酒,他就在一旁,怎会不知呢?
容温在心中暗暗叹气。
酿酒本是件有趣她又极为喜欢的事,因着顾慕的这些举动让她没了心情,像只提线木偶似的听着酒老翁的话去称,去放酒曲,去搅拌,去封盖。
最后,酒老翁给了她一张酿酒单子,容温接过后礼貌施礼就要回木桂院去。
顾慕开口道:“天色已暗,与酒老翁一同用晚膳吧。”
容温本是有些累,手臂酸酸的,可酒老翁都把酿酒的单子给她了,还尽心尽力教了她好几个时辰,她点头应下,在这里用了晚膳。
容温听酒老翁说,才知道酒老翁早在十来日前就在中书令府上,她竟是一直不知,就算不知道酒老翁,也该能闻到他酿的酒香才对。
用过晚膳后,顾慕要送她回木桂院,容温没让。
莲园离她的木桂院是有些远,不过再远也是在府中,她一个人走了会儿也就到了木桂院,叶一就在院门口候着呢,见她脚下步子跟蜗牛似的走,上前笑道:“姑娘去酿个酒,怎得还累成了这副模样。”
容温对叶一浅浅笑了下,问她:“表姐可回来了?”
叶一颔首:“五姑娘早回来了,这会儿已经沐浴过在榻上躺着了。”
容温进了院中,穿过隔门,回到主屋里让叶一侍奉着在浴桶里泡了近半个时辰,再回到寝居时,顾书瑶趴在床榻上,呆呆的像只被人打了一顿的猫儿。
容温鲜少见她有情绪低落的时候,走上前上了榻,将顾书瑶散落在肩上的青丝理了理问她:“谁惹你了?”
顾书瑶兴致缺缺的,下颌抵着被褥,嗓音有些含含混混的:“今儿出门没看黄历,本以为能捉个如意郎君回来,没成想,事事不顺。”
顾书瑶手肘撑着坐起身,眨了眨盯着一个地方瞧酸涩的眼睛,从枕下拿出一封书信递给容温:“呐,今儿你走后,那个往你身上丢虫子的变态让我给你的。”
容温好奇的抬了下眉,从顾书瑶手中接过来,她既好奇安川行给她写的什么信,又好奇顾书瑶是怎么愿意帮他递信的。
顾书瑶轻哼了声:“若不是三哥哥帮着他说话,我才不帮他呢。”她说完,适才的沉闷情绪散了些,凑在容温身边,好奇道:“表妹快看看,是不是给你写的情书。”
容温没觉得安川行对她有这种心思,白皙指节将书信展开,上面仅有一行字:明日午后,春氏茶楼还望容姑娘出来一见。
容温倒没觉得有什么,顾书瑶失望的‘嗐’了声,就这,还用得着专门写一封书信?真够浪费笔墨的,她问容温:“表妹明日去吗?”
容温想了想,她觉着与安川行有着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虽然她也不懂这是种什么感觉,就算她信顾书瑶的话,他给她身上丢了虫子,可依旧讨厌不起来他。
容温颔首:“去吧,看看他有什么话要说。”
顾书瑶叹了声气,很是犯愁的倚在床榻里侧,容温也挪到她身旁,随着她叹了一声,颇似两只气鼓鼓的小袋鼠,容温心里其实有些生气,对于今儿下午顾慕的举止,她不是羞,她是生气了。
容温侧首问顾书瑶:“二表哥为何一直不娶妻?”
顾书瑶很熟练的回她:“我不是与表妹说过,寿安寺的鸿源大师给我哥哥占卜过,他三年内不能娶妻,否则会不好的。”
容温轻轻‘哦’了声,她倒是有些忘了:“那,他这样说,你们都信?”
她这句话问的呆头呆脑的顾书瑶有了点反应,转过身来看着容温,突然笑了下,认真道:“为何不信?我哥哥又不会骗人。”
容温:……
“我是说,会不会——”容温在心中思忖着:“二表哥只是不愿娶妻,并不是他不近女色,你没听说过吗,有一种男人,就喜欢自由,不娶妻但很喜欢与各种女子暧昧不清。”
顾书瑶没忍住‘咯咯咯’的笑:“怎么可能呢,我哥哥才不是这样的人。”她对她哥哥光风霁月的君子品性很是坚定不移的认可。
容温不死心,又想起回来的路上看到的大舅舅的身影,都言有其父必有其子,没准二表哥就是这样的人,她又问:“你确定你哥哥没什么怪癖?”
顾书瑶见她问个没完,认真的反问她:“表妹想说什么?我哥哥他可是欺负你了?”
容温:……
算欺负吗?
第35章
追妻中……
算欺负吗?
教她酿酒也不过是在寿安寺时, 她自己先主动提出来的,而且酒老翁脾气确实古怪,不愿教外人,她进去莲园前二表哥就跟她解释过了, 与酒老翁说——是他的夫人, 进去之后他的举止若按寻常夫妻来看, 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容温简单与顾书瑶说了些。
顾书瑶一副还以为什么事的不在意模样, 笑道:“我哥哥定是做给酒老翁看的,表妹不必在意,而且我哥哥说过, 姑姑不见了,他待你就跟我一样,是妹妹。”
顾书瑶所言, 是在双林院那日,她哥哥与她母亲说过的话。
容温闻言心里自觉羞愧,顾慕待她一直就像是妹妹, 她怎么又多想了。容温在心里暗骂自己, 不能再有这种心思,二表哥行的是君子之道, 且上京城里都知道的, 他不近女色。
实在不会对她怎样。
容温心里舒坦了, 见顾书瑶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不会还在因着安川行丢虫子的事三表哥不信你, 所以生闷气?”
这件事顾书瑶确实委屈, 安川行狡辩,三哥哥还信他, 但顾书瑶早不因着这件事生气了,她现在心里不开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顾书瑶看了眼容温,爬起来将床帐给落下,凑在容温身边低声道:“表妹,我爹他好像在外面养女人了。”顾书瑶一双圆眼睁大,很是确信的说。
容温:……
顾书瑶又道:“今儿你跟我哥哥走了后,没一会儿我也走了,因着长安街上人太多,我就绕了路,好巧不巧的,就看到我爹拉着一个女人的手。”
容温犹豫了片刻,低声道:“其实,我回来的时候也看到了,不过只看到了一个侧影,没敢确认。”
顾书瑶又叹了声:“我虽也没看全,可我爹爹的身影我还是很能确认的,”她揪着眉头,心中突然有了个主意,扯着容温的手:“表妹,明儿一早咱们去那处院子看看吧,看是什么狐媚子敢勾引我爹爹。”
容温知道顾书瑶这会儿心里难受,想要找法子去排解,可她们两个未出阁的女子去查这种事,终是不妥,她想了想:“你我二人不行,不如叫上三表哥一起?”
既然那女子已有了身孕,这件事在恒远侯府里定也是瞒不住的。而且,三表哥应该会陪着她们去的,当初她将顾谭的事说与三表哥听,三表哥不但信她,还找人收拾了顾谭一顿。
容温想到这里,不免又多了些心思,虽收拾了顾谭,也让他的生意受损,可他那个人却没事,钱庄的事,二舅舅一直在查,到现在了也没个结果。
想来,有二表哥护着他,是无法真的让顾谭伤筋动骨的。
顾书瑶对着容温点头:“好,我这就让人回侯府去与三哥哥说,明儿一早咱们三个就去。”
——
次日一早,顾书瑶又起了个大早,和容温两个人刚走出木桂院没多远,就被府中的管家张伯给拦下,张伯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虽才不惑之年的年纪却似已知天命无欲无求的模样:“二位姑娘,一大早的这是要去哪?”
顾书瑶心情不好,凶凶的:“去哪也要管?让开。”
张伯做得起管家,自也不会这这句凶凶的话唬住:“昨个二位姑娘出门去,二公子不知,老奴已不好交代,今儿须得与老奴说一声,老奴好去二公子跟前回禀。”
昨个容温和顾书瑶去‘榜下捉婿’这事,顾慕虽是没明着吩咐,净思向来能知几分他家公子的心思,就去提点了张伯,日后表姑娘要去哪里,都要问上一声,跟公子禀告。
顾书瑶一听这话,脾气更急,容温按住她,对张伯道:“听闻长安街东头新开了家早点铺,那里的豆粥味道极佳,我和五姑娘去凑凑热闹。”
张伯笑应了声:“二位姑娘早去早回。”
顾书瑶看着张伯离开的背影,哼哼了两声:“我哥哥何时也这么爱管这些事了。”
顾书瑶昨夜让家仆与顾硕约好的是辰时三刻在绿荷街紧挨长安街的路口会和,这会儿长安街上人还不算太拥挤,各种早点铺子里的吆喝声时不时的传来,她们两个到地方的时候顾硕已经等在那里了。
容温和顾书瑶下了马车,顾硕清朗的眉目间有几许担忧,问道:“发生何事了?昨夜让人去寻我,一大早的又到这里来。”
顾书瑶不愿说,容温走上前低声与顾硕把事情简单说了。
如她所想,顾硕并未有不愿陪她们去的心思,只沉默了会儿,问容温:“此事当真?”若只是捕风捉影,他带着两个妹妹去人院中,被大伯知道了,都得挨罚。
顾硕并不是不会权衡利弊,大伯是恒远侯府的家主,他做什么事,实在没有他们这些晚辈掺和的道理,且,那是大房的事,与他们二房关系也不大,他实在是没必要搅合进去。
容温回他:“九成真。”
顾硕思忖片刻,认真道:“既如此,那走吧。”
三人走在绿荷街上,一时都有些沉默,顾书瑶也不知她要去做什么,只是心里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希望那个人不是父亲,希望那个女人与他父亲没有关系,只是她误会了。
可真的朝着绿荷街上的那处院子走去时,心里的声音早已告诉她,去了不过是死心的彻底。
顾书瑶垂着眼眸,正想的出神,容温在一旁扯了扯她的衣袖,顾书瑶抬眸,却看见他爹从绿荷街的另一头走过来,正不解的看着他们三个,直到他爹走过那处院门来到他们身边时,顾书瑶才回过神来,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唤了声:“爹爹——”
容温和顾硕也都见礼。
恒远候顾旭将他们三人打量了一番,眉目温和道:“一大早的,你们三个在这里做什么?”
顾书瑶本是心里气焰旺,走的离那道院门越近,体内足以杀人放火的气焰就燃的越盛,这会儿看到她父亲就站在她面前,别说气焰了,整个人怂的腿都有些发软。
她磕磕巴巴的:“我——我和表妹——”她说不成话,侧首看向容温,容温一时也不知如何做,瞧着大舅舅一脸不慌不乱的镇定模样,没准真是她们多想了。
容温动了动唇,和顾书瑶同时看向了顾硕,在与顾硕眼眸对视的瞬间,两个人同时指着顾硕道:“是三哥哥一大早把我们给喊过来说去用早点的。”
两个人异口同声,一个三哥哥,一个三表哥,顾旭听得笑了:“用早点来这条街?”
顾硕上前一步:“大伯,是我一早跟许尚书告了假,与他说我身子不适,这个时辰怕走大道上人多眼杂,被识破了。”顾硕不自然的说着,他确实是跟兵部尚书告了假,来找顾书瑶和容温。
顾旭颔首应了声,颇有斥责之意:“言松,你已及冠,男儿应当心有抱负,不可如此贪玩。”‘言松’是顾硕的表字,他前些日子及冠,老夫人给他赐的字。
顾硕笑道:“大伯放心,仅此一次。”
顾旭温和的对他们三人道:“去吧,再不去早点铺子都要歇业了。”顾书瑶一直垂着个脑袋,这会儿听到父亲这样说,蔫蔫的点了头,她和顾硕都抬起了步子,容温却站在原地未动,她看着恒远候,好奇的问道:“大舅舅这个时辰怎会在这里,不是应该去上早朝了吗?”
她话落,顾书瑶回身看她,放大的眼眸里满是敬佩之意。
好样的,敢这样问她父亲。
容温只是想着,既然昨夜忧心了一宿,又一大早的拉着顾硕告假来到这里,若就这样走了,实在是心有不甘,大舅舅可以问他们这些晚辈,那他们好奇的关心一下长辈也是应该的。
顾书瑶怕她父亲,顾硕是二房的人,可她不一样,她不是恒远侯府的人,没有受过恒远侯府的家训,就算没了些规矩大舅舅也只会认为是她在扬州时本就这样的性子,就算是大舅舅生气了,也有外祖母护着她。
顾旭未料到容温有此一问,掩饰住眉目间的一丝不自然,走上前抚了抚容温的发顶,温声道:“舅舅也不瞒你们,这绿荷街上住着一位舅舅需要照顾的人,舅舅也是受人所托,她这几日就要生孩子,我就过来看看。”
容温还想问,什么样的人需要恒远候亲自来看?而且是个女子,一点都不避嫌的吗?
可她终究也是没敢再问下去。
只顾书瑶听闻了,心里松了口气,从昨夜就紧绷着的小脸这会儿终于松下来,对着她父亲笑了下,就拉着容温和顾硕离开了。
待走远后,顾书瑶信了他父亲的话,拍着小心脏吁了一口气,一颗心终于放松了下来,还为着自己忧心了一晚上感到不值,既然事情已经分明,三人寻了一家早点铺子用了早饭。
容温和顾书瑶吃饱后一个挨一个的打哈欠,顾硕无奈的看着她们:“走吧,我送你们回二哥府上。”三人是走着来到长安街上的,马车还停在绿荷街。
走了一会儿后,刚转入绿荷街,顾硕望了眼不远处的马车,还有他骑来的那匹马,舒展的神色瞬时紧绷,他四下扫视了一眼,将容温和顾书瑶拦在身后,嗓音警惕道:“别动。”
顾硕话落,右侧一黑影袭来,他是武将,抽出腰间匕首护着身后的两人,黑影在窄小的街道似是布成了一张‘天罗地网’晃的人脑袋疼,顾硕厉声喊道:“光天化日如何要装神弄鬼?”
恍惚间,黑影犹如疾风袭来,又瞬时退走,似是来过,却又寻不到痕迹,黑影人消失不见,容温却后知后觉吃痛的‘嘶’了声,顾硕收回手中匕首看向她:“表妹可是伤着哪里了?”
容温的衣袖处甚至看不见被剑划破的痕迹,她掀开宽袖,莹白手臂上一道细长的伤口已开始冒血,顾硕心下一慌,急忙从怀中掏出止血散,给她洒在伤口处,口中道:“适才黑影人出招诡谲,虽瞧着伤口并无中毒的迹象,可不敢大意,须得尽快找大夫来看一下。”
顾硕给她缠着伤口,此时,长安街上一辆奢华绢锦马车从皇宫中驶出,张伯已让人将顾书瑶和容温一大早就出门的事告知了净思,净思一边坐在马车前一边对车内道:“公子,今儿一早表姑娘和五姑娘就去长安街东头的早点铺子用豆粥了,公子可要也去尝尝?”其实是净思有些馋,听闻那家早点铺子的豆粥能吃出山珍海味。
净思正说着,朝向绿荷街的拐角处瞥了一眼,正巧看到了府中的马车,他‘咦’了声:“府中的马车怎会在这里?”他话落,才看到马车后似乎站着的有人,车内也已传出一道平淡的嗓音:“停车。”
顾慕从马车内走出时,正看到顾硕怀中抱着容温进了马车。
许是这边太过着急,并未注意不远处身着绯色官服的男子,顾慕神色淡漠,深邃眸光中有着不见底的暗,高大颀长的身影在染满雾气的晨光里太过凌厉。
净思下意识抬手打了下自己的嘴巴,都怪他多嘴,若他不说,公子也不会下马车,也就不会看到三公子抱着表姑娘,净思小心翼翼上前道:“公子——”
顾慕转身上马车:“回府。”
——
马车行到中书令府门前时,顾硕先跳下了马车,正要再去抱着容温时,容温轻声道:“三表哥,我没事,伤着的是手臂,可以自己走路。”适才几人都陷在黑影人的恐惧中,一时又见了血,皆慌了神,顾硕直接就将她抱进了马车里。
这会儿已经缓过了神,顾硕伸出来的手在空中顿了顿,面容清朗的男子突然有些红了脸,不自然的收回了手:“好,表妹慢点下车。”
容温颔首,踩着车凳下了马车。
回到木桂院没一会儿,大夫背着个药箱步履匆匆的赶过来,顾硕在听到大夫说只是普通的伤,涂上药很快就能好后放下心来,对容温道:“表妹这几日就在二哥府中待着,今儿的黑影人是冲着表妹而来,待我回去探查一番,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
容温想起适才被顾硕护在身后,看到她受伤时,着急的给她涂药包扎时的样子,心间一暖,神色间透着温和,鲜少的有些乖乖的模样:“谢三表哥。”
顾硕轻笑:“表妹歇着吧。”他转身欲走,脚下步子刚踏入院中,就与顾慕迎面撞上,顾硕见礼:“二哥。”
顾慕看着他,随后目光朝着屋内看了一眼,云淡风轻的问着:“一大早的,言松怎么会在我府上?”
顾硕嗓音明朗,解释着:“表妹受了伤,我把她送回来。”顾硕避重就轻,不说一大早的他带着她们两个去做了何事。
顾慕淡淡应了声:“你今岁已及冠,兵部尚书与我说你做事认真,假以时日,可与祁将军作比,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顾硕不懂二哥这话是何意,他虽为武官,二哥是文官,大胤朝文官武官向来有些天然的对立,可他最崇敬的人就是二哥,武官提刀浴血谋天下,文官执笔安天下,他认真听着顾慕的话。
顾慕又道:“你已到了成婚的年纪,有心仪的姑娘很正常,可实在不该让儿女之情耽搁了仕途。”顾硕明了,二哥这是在说他今儿跟兵部尚书告假之事。
顾硕有些犯了错的窘迫,认真说着:“今日实在是不得已才告假,二哥放心,我心中自有分寸。”
顾慕神色平和,嗓音淡漠:“阿梵她会在我这里住着,我也会照顾好她。”他话语中不带任何情绪,却让顾硕听出了一丝寒意,本是明朗的面容暗了下来,顾硕直直看着他二哥的眼睛,想从他的神色眼眸中印证他的想法,可他什么都看不出。
顾硕不比顾慕心思深沉,他生性良善,性情平和,明朗如春日的暖阳,定在这里了片刻,嗓音里带了情绪:“二哥——是要——”他没有说出口,唇边笑了下:“二哥人中龙凤,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故要与我来抢表妹?”
顾慕侧首看去别处,不理会顾硕的话。
顾硕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件事,二哥早已到了成婚的年纪,却迟迟不娶妻,祖母与大伯母整日里催促,都动不了他的心思,究竟是为何,他为何会突然对表妹动了心思?
他引以为榜样的二哥让他放弃他喜欢的姑娘。
顾硕心中一时起了燥气,也未有掩饰,都展示在眉眼间,年少人的热血冲动在心间促使,打马习武的血性让他不甘示弱:“表妹尚未定下亲事,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谁都有追求的权利,二哥可以要表妹,我也可以。”
顾慕只冷冷丢给他一句:“你与她不合适。”
顾硕被一句话噎的胸膛起伏,合不合适岂是他一句话能决定的?顾硕就算是生气,依旧是唤他二哥:“依我看,表妹并不喜欢二哥,此次来二哥府中,也是祖母让二哥给表妹相看夫婿。”
不可否认,顾慕再是不显情绪,顾硕的这句话也让他心间荡起点点涟漪,可顾慕不在意,待此次祁将军与傅瞻北去攻打匈奴胜利而返后,他会把她对他的误会与她说清。
没有了顾谭那件事,他会让容温愿意和他在一起的。
顾慕没有回顾硕的话,径直走进了屋内。
屋内,大夫已收拾好药箱,对着顾慕行了礼后,被府中仆从带着出了府,顾书瑶自小到大没见过这种场面,这会儿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坐在容温身边,见她哥哥走了进来,像是荒漠中的人寻到了水,上前道:“哥哥,有人要害我们。”
顾慕已让人去查,看着顾书瑶惊魂不定的神色,对顾书瑶道:“既吓着了,用些安神汤,去歇着吧。”
顾书瑶斩钉截铁的摇头:“不行,我得陪着表妹,我倒是没受伤,那黑影人划了表妹一刀。”顾书瑶侧身看着容温叹了声气,颇为心疼,也很贴心的去桌上端了杯热茶递给容温。
容温伤着的是左侧手臂,用右手接过顾书瑶递来的水,宽慰她道:“表姐别担心了,我没事。”顾书瑶还是摇头:“今儿一早你是陪着我出去的,现在受了伤责任在我,这几日我就形影不离的跟着你,也好让叶一歇歇。”
顾慕看了眼顾书瑶:“你若照顾,只会弄巧成拙,回你房里歇着去。”
顾书瑶‘哎呀’了声,冲着她哥哥哼哼:“哥哥,你就让我陪着表妹吧,我回我屋里去,一个人无聊的紧,在表妹这里还能陪着表妹说说话。”
顾慕是知道顾书瑶这两日都是和容温一道睡的,沉声道:“她手臂受了伤,你夜间不能再赖在这里,若是睡着后碰着压着了,伤口只会越来越重。”
顾书瑶下意识道:“表妹伤着的是左侧手臂,我睡在表妹右边就行了啊。”
顾慕向来神色平和,这会儿对着顾书瑶沉了脸,顾书瑶意识到后,不敢再说,有些怯怯的:“哥哥不让,我不在表妹这里睡就是了。”说完,顾书瑶也回过神:“哥哥是有话要单独对表妹说?”
不然为何一直在赶她。
应该是在赶她吧?
顾慕颔首,淡淡‘嗯’了声。
顾书瑶就蔫头蔫脑的回了她的东厢房,本是晨起醒得早,困的不能行,打算回来补个觉的,被那黑影人一吓,哪还有困意,她趴在床上让侍女给她找了个话本子来看。
这边屋里只有顾慕和容温,容温抬眸看他,也以为他是有话要对她讲,不解的问:“二表哥有何话要对我说?”
顾慕眉心微动,上前一步坐在容温身侧,叮嘱着:“此次刺杀之人针对的是你,最近都在府中待着,哪也不要去。”
容温也猜到了,那黑影人无意伤三表哥和顾书瑶,目标是她。
容温点了点头,随后道:“二表哥命人将我送回侯府吧,我现在受了伤,也出不了门,暂且不相看了。”
顾慕拿起桌上玉壶添了杯茶,嗓音微沉:“是不该再相看,不过,相比回侯府,你待在我这里,会更安全。”顾慕饮了口茶,看着她。
容温不想再住在他府上了,反驳道:“侯府也一样安全。”恒远侯府虽比不得他的中书令府权势大,可他也是恒远侯府的人,恒远侯府更是百年世家,如何会不安全。
顾慕不与她辩驳,也未开口说让她走,只神色认真道:“若我所想不错,刺杀之人应是来自蜀地,年前平江王世子之死,陛下虽已安抚了身在蜀地的平江王,可以平江王的性子不会那么轻易善了,他应是查到了你。”
容温听到他提起平江王世子,抿了抿唇,除夕夜时,她死活不愿承认自己与平江王世子有关系,虽然知道顾慕根本不信她的说辞,这会儿提起来,心中也难免心虚。
顾慕往她面前的杯盏里添了热茶,眉目温和的问她:“这会可愿说了?”
容温:……
唉。
她从扬州一路来上京城,走水路下了船后,整个人已是病恹恹的,她不止晕船,也怕深水,整日里闷在船舱中,人都要长毛了,下了船后,叶一怕她撑不住,就寻了附近的一个镇子去歇上两日。
偏生她们下船那日,宣州城外落了雪,道路湿滑,她从扬州带来的小厮在船上感染了风寒,一直强撑着没说,赶路时又发了高烧,走岔了路,意外行进了别的车队里,那时她昏睡在马车里,醒来后就已经在一间屋子里了。
叶一花一和车夫都不见了,她踉踉跄跄的下了床,走进来的男子生的彪悍,高她一头多,上下打量着她,哈哈大笑:“真是奇了,都说天降奇事,本世子的车队里竟是意外落了个美人。”他说着就要上前来摸容温的脸,被容温给躲开了。
平江王世子趣味更浓:“别怕,小美人,我又不会吃了你,正好这趟出来我那老子没让我带女人,等你病好了好好侍奉我,少不了你的福气。”
在镇子上待了两日,宣州城的雪越下越大,平江王世子似是很着急,让人收拾行囊继续赶路去上京,他路赶得急,那日夜里就遇到了拦截之人,容温那时尚在病中,只知道拦截之人说他的车队里藏了火药和兵器,说他意图将这些东西带进上京城,好为日后的谋反做准备。
之后,容温只听到了马车外的打斗声,夜色深重,漫天飞雪,她蜷缩在马车里,心中畏惧,直到许久后,有人将她带出来,去了一处林子中,侍卫的手重,直接按住她的肩让她跪倒在了高大的男子身前。
她的身上有伤,是适才在马车里有人想要杀她,她挣扎时被划伤的,随后她拖着沉重的身子想要逃跑,却又被人带来了这里,她的病尚未好,头沉沉的跪在那里。
也记不太清立在身前的男子与跪在一侧的平江王世子都说了些什么,她只知道,她不想死,她想去上京,内心的求生欲望让她睁开疲惫的眼皮抬眸去看眼前高高在上的男子。
他一袭墨衣,身披鹤氅,雍容矜贵,让冻得瑟瑟发抖的她瞧着就很暖和,男子面容冷峻,一如那双陷入黑夜中的眼眸,矜贵独绝似是与世独立,可又有着上位者权势上的高傲。
容温同样也怕他。
可她还是鼓起勇气去扯了他的衣角,求他救她。
可神情淡漠的男子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恍若她只是漫天飞雪中的一片雪粒,不值一提,她说她是被人强行带到这里的,与身旁的男子没有关系,话落,平江王世子就甩给了她一个耳光,骂道:“贱人,本世子还没死呢,就想勾引别的男人。”
平江王世子此话一出,那抹高大的身影转过身去,离开了。
容温垂着眼眸,只简短的与顾慕说道:“二表哥放了他,之后他要带着我回蜀地,我自是不愿,若跟着他走了——”容温顿了顿:“他自坐上马车离开,整个人情绪就很暴躁,我在他醉酒后用发间的银簪刺了他的喉咙,又寻了一平整的地方,跳了马车。”
简短几句,容温已不想再去回忆当时的恐惧与身体上的痛楚,天寒地冻的时候,她身上有伤,又生着病,跳下马车后虽是身上穿的厚,也照样疼的她许多没能动弹。
好在她拖着疲惫的身子晕倒之前叶一和花一找到了她。
容温在心中暗叹,带着情绪的低声呢喃了句:“若非我命大,如今已是一方坟冢。”
顾慕听到了,也听出了她嗓音里的情绪,他目光深邃的看着她:“还在怨我?”
容温摇头:“没有。”
‘没有’二字里尽是有。
事情既已过去,顾慕也并未再提那夜的事,只温和道:“除夕夜时,我便说过,欠了你的,会还。既你一直未有所求,我便允诺你——”他顿了顿,低声道:“护你一世。”
“嗯?”容温与他眼眸相视,眸光中透出疑虑。
顾慕清了清嗓子:“你日后会嫁在上京城,你的夫君自也应是朝堂中人,有我在,他定是会真心待你。”
容温轻轻‘哦’了声,不置可否。
顾慕宽慰她:“不必忧心,平江王世子之死是必然的,平江王也只敢背地里搞些手段。”顾慕的话语平和,神色从容,对于他的这些话,容温是信的。
她对顾慕应了声,掩口打了个小哈欠,她一连两日因着顾书瑶在,都没有休息好,虽然被吓了一通,可这会儿还是困的忍不住。
‘哈欠’成了无声的赶人,顾慕的目光落在她的左侧手臂处,起身道:“好生歇着,我会再命两个得力的婢女来木桂院里侍奉。”他说完,转身欲走,容温起身唤住他,走至东次间,从筐篓里将绣鹤暗纹的香囊拿过来递在顾慕面前:“二表哥的香囊我绣好了,里面装了些防蚊虫的艾草和丁香,还加了些薄荷叶。”
顾慕垂眸看着容温递在面前的香囊,从香囊之上又一点点上移,看着她莹白的手腕上戴着的那串莲花暗纹的金豆子手链,他喉结微动,从容温手中接过,赞道:“女红不错。”
容温‘嗯’了声,突然又想起件事,对顾慕道:“安公子约了我午时在春氏茶楼相见,我怕是去不成了,不知他有何事要说,我想把人邀进府中来。”容温这话有征询他意见的意思,这里毕竟是他的府上,安川行是新科探花郎,他若贸然来了中书令府,难免不会被朝中大臣有所猜测,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顾慕噙了笑意的眉眼微沉,将手中香囊揣进怀中,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既是有约,我命人去春氏茶楼把他请来就是。”顾慕直接让人来府中,还说去请来,容温对他道:“谢二表哥。”
顾慕回到书房,半个时辰后,安川行来到中书令府,并未被人引着去容温所在的木桂院,而是去了顾慕的书房,安川行一时没料到,心中虽是慌乱了瞬,却依旧不露于色,走进行礼道:“在下见过顾中书。”
顾慕垂眸处理着公务,并未看他。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安川行依旧笔直的站在那里,虽猜不透这位权臣心中的所思所想,在这站了这么大会儿也能明白些,安川行上前一步,轻声道:“在下午后还有事,今儿就不见容姑娘了,只是在下心有疑虑,想让顾中书解惑。”
顾慕嗓音依旧平和:“安公子只管说。”
安川行低声道:“容姑娘可是我心中所想之人?”
第36章
追妻中……
安川行话问的含糊, 不敢直言,他也知道,容温若真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顾慕会懂他的意思的。
顾慕轻笑, 放下手中的笔, 看着安川行:“是或不是又有何不同, 真相往往都不会让人愉悦。”
顾慕如此言说, 安川行还有何不明白?他颔首施礼:“有劳顾中书解惑,我突有急事,劳烦顾中书帮在下与容姑娘说一声, 今日我失约了,改日定向她赔罪。”
顾慕颔首,净思上前道:“安公子随我来。”
——
容温的手臂伤修养了十来日, 虽伤口细,却很深,这些日子她连木桂院的门都没有走出去, 叶一不让, 顾书瑶也跟着凑热闹不让,这样一来, 从前都是去前厅用膳, 这些日子, 顾慕却是常来她这里用膳。
顾硕也跟变了个人似的,隔三差五的就来这里跑, 不止给她带长安街上的吃食, 还会给她带各种他手刻的小玩意, 容温只想把手臂上结的痂给扯了,她早就没事了, 还整日闷在这里。
这日,顾硕从容温这里离开后,回到侯府去了他母亲那里,二夫人云氏正在院中给月季剪枝,见他回来了,温声道:“有几日未来这里了,留下来陪我和你爹用晚膳。”
顾硕应声,随后从侍女手中接过竹篮,收着母亲剪下来的枝条,就站在一旁也不言语,二夫人侧首看了他一眼,她最是了解她这个儿子,他心思浅,平日里有什么话都直说,问他:“什么事啊?让你这么说不出口。”
顾硕接过母亲手中的剪刀,拉着母亲的手坐在院中石桌前,他早在来之前就已经都想好了,这会儿也不知怎得突然就有些难为情,清了清嗓子后,说道:“母亲觉得表妹怎么样?”
二夫人闻言轻笑了下,故意逗他:“什么怎么样?”
顾硕也笑了:“原来母亲早就知道了,我之前还想着先不着急,慢慢和表妹相处,不过,”顾硕想起那日二哥对他说过的话,语气坚定道:“我觉着我已及冠,表妹今岁也已十七,若是可以,早些成亲。”
二夫人点了点头,对顾硕温柔笑道:“这件事我和你父亲自是都同意的,只是你表妹的事还要你祖母点头才是,你也别着急,这几日我在你祖母身边探探话,到时候与你说。”
二夫人喜欢容温,也对自己儿子的亲事不愿过多干涉,长子顾离成婚时,也是一样的,顾离的夫人阿濯出身并不高,嫁入恒远侯府乃是高嫁,她待阿濯这个儿媳从未看低过,一直都相处的很融洽。
顾硕听到母亲这样说,心里安稳许多。
此时,老夫人的静安堂里,大夫人林亭正站着给老夫人捏肩,手上动作不停,被岁月沉淀的聪慧眸子观着老夫人的神色,嗓音轻柔道:“母亲,这么多日不见温儿,儿媳都有些想她了。”
老夫人笑了下:“别说是你,我也想她了。”
林亭:“温儿在观南府上住了都有一月了,也不知这相看的如何了?”
林亭说完,老夫人并未接她的话,林亭又道:“我瞧着温儿这孩子很是喜欢,她若是喜欢观南,母亲不妨做主让观南娶了温儿?”林亭试探的明显,她怕老夫人,只能以退为进的试探。
老夫人也不瞒着她,说道:“温儿的心思不在观南那里,你不必多虑。”
有了老夫人这句话,林亭也就放心了,接着道:“既是如此,温儿一直在观南府上住着,实在不妥,时日久了这上京城里不一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的,对温儿日后议亲也不好。”
林亭又提议:“不如这样,左右我也在给书瑶相看合适的世家公子,带上温儿一起,我也与夫君商量过了,温儿这孩子年少失母,也是可怜,日后让温儿唤我母亲,我认下她这个女儿。”
“这样,她在观南府中住上多久也无事。”
老夫人闻言侧首看了眼林亭:“你有这个心是好的,阿梵若是能认你做母亲,日后在上京也是有了依靠,”老夫人叹了声:“不过,这事得问问她的意见,她若愿意,就认。”
——
林亭次日一早,就坐马车来了儿子府上,顾慕还未下早朝回府,林亭也未让人进去通传,府中下人引着她走去木桂院,一路上林亭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心里也越发慌乱不安。
随着离得木桂院越来越近,林亭也更加证实了心中的想法。
她走进木桂院,此时已是五月,天气越发暖和,容温和顾书瑶正坐在院中石桌处用着早膳,说笑间并未发现走来了人,叶一在一旁低声提醒了句,顾书瑶抬眸看到母亲,惊得身子一颤,刚用筷子夹住的一颗虾仁‘啪’的一声又给掉了回去。
她这么些日子没有回侯府,母亲这是来捉她回去了?
顾书瑶心里慌的不行,以致嘴巴都有点脱:“母,母亲,你,你怎么来了?”她问完,容温也已起身行了礼:“大舅母。”
林亭一眼就看出了顾书瑶心里在动什么心思,上前点了下她的额头:“放心,不是来找你的,我今儿来,是找温儿的。”林亭说着看向容温,温柔的笑了笑。
容温闻言眼眸微睁,颇为不解。
难道是大舅母知道了她手臂伤着的事?这件事她谁也没告诉,三表哥也一直瞒着,怕外祖母担心她。
林亭坐下后,示意她们两个人继续用膳。
容温和顾书瑶就非常听话的继续用早膳,两个人今儿一大早的在院中踢毽子,累的不行,都饿了。
林亭柔声说着要认容温做女儿的事,也把老夫人的态度说给了容温听,最后道:“日后你和书瑶都是我的女儿,也有个伴儿,观南也是你的兄长,日后就算嫁了人,在夫家也只有被捧着的份,不会被人欺负。”
容温听到这里时,手中的筷子已经放下,不可否认,大舅妈的话很让她心动,她自幼就渴望能有一个家,就如无数个年幼的孩子一样,有父母疼,有兄弟姐妹相守,可,她又不太想认。
她的父亲还在,如今她也知道了母亲就在上京城的皇宫里做贵妃,而且,那日大舅舅的话她根本不信,绿荷街上的那个女人应就是大舅舅养在外面不敢纳进府中的人,大舅母待她虽好却带着客气疏离。
她渴望家,可也不能因为渴望,就没有思虑的认人做父母。
容温想了想,轻声道:“温儿知道大舅母是为了我好,不过此事,我想好好想想。”容温确实很矛盾,就算有顾虑,她也知道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林亭也不急:“温儿若是顾虑你父亲的意见,也可写信去扬州商量一番。”
这边,几人在一处闲话,林亭并不急着走,她还有话要等顾慕回来与他说。
此时早朝已散去,仁昌帝让顾慕随他去了皇宫中的一处莲园,二人并肩而行,仁昌帝轻笑道:“朕昨儿新得了一副名画,特邀观南来一赏。”
仁昌帝这几日高兴,傅瞻和祁将军带兵出征已一月有余,刚到边疆就打了场胜仗,他虽一直主和,可当前线真的传来了胜利的消息,身为帝王,再是无心朝政,也是有成就感在心。
顾慕随口道:“臣前几日在理政殿内瞧见陛下新作,陛下虽不是北淮老先生的弟子,笔下韵味却是已胜过老先生。”北淮老先生是出了名的书画大家,也是仁昌帝最为敬佩的大家。
仁昌帝哈哈大笑:“观南莫欺我?”
顾慕:“臣不敢。”
仁昌帝笑了好大一阵,收了笑意,认真道:“观南实属谦逊,若说起北淮老先生,他在世时,可只收过你这一个弟子,当年先皇还在世时,就请他来宫中教各位皇子作画,他可是一个都不收的。”
顾慕轻笑:“那时师父尚且年轻,许是心有所碍,待年老时,才想要寻一弟子,臣也是凑巧恰在这时与师父有了缘分。”
顾慕与仁昌帝说了会北淮老先生,将话题扯去战事上,他直言道:“初战告捷,不知陛下心中如何看待此事?”
仁昌帝不答,反问顾慕:“观南觉得呢?”
顾慕也并不避讳,朝中大事他多有决策,回道:“依臣看,应当一鼓作气,彻底杀了匈奴的气焰,将他们赶回一隅之地,再不敢侵犯大胤疆土。”
仁昌帝眉梢微扬,哈哈笑道:“就依观南所说,给祁将军去信,此次定要让匈奴见识到咱们大胤之威。”
顾慕应是,早在十年前,也有过一次出征攻打匈奴,前线将领打了胜仗,却有朝中文官上书,手下笔墨挥洒着要大军撤退,称不可恋战,以免劳民伤财,这两日顾慕一直在等着陛下的态度,而仁昌帝只去旨犒赏前线战士,对于之后作战之事闭口不谈,不明态度。
此事,他既已谋划多年,自不会让任何人阻了路,就算是陛下,也不能。
顾慕冷白指节在腰间鹤纹白玉处轻抚,嗓音噙着笑意:“前线将士作战劳苦,陛下也应下旨临近几个州府,让他们将后续粮草备足,以安前线将士的心。”
仁昌帝不欲再说这些事,随口道:“观南做主便是。”
顾慕在皇宫里待到了近午时,仁昌帝新近得来了两块凉山血玉,拿了其中一块给贵妃娘娘做了首饰,另一块给了顾慕,本以为顾慕会同以往一样回绝,却没想这次直接谢了恩。
仁昌帝一时有些未料到,怔了下,他还想着顾观南若是不要,他将剩下这块送给皇后呢。
顾慕回到府中时,家仆已告知他夫人来了,就在表姑娘居住的木桂院中,他刚应了声,就见林亭与顾书瑶迎面走来,林亭走近叹了声:“我在府中等了你一个多时辰,以为等不到就要走了,倒是又碰上你了。”
顾慕见礼:“母亲怎来了?”
林亭不应他的话,倒是看到了他手中精致的黄梨木锦盒:“你这手中拿着的是何物?”她说着,顾书瑶已好奇的从她哥哥手中接了过来,欣喜的问道:“哥哥,我可以打开吗?”
顾慕淡淡‘嗯’了声。
顾书瑶打开后,‘哎呀’了声:“血玉?前些日子我随母亲去亲王府参加赏花宴,就见曦月郡主发簪上的玉坠是血玉,在日光下可好看了,”顾书瑶激动的说着,唇抿了又抿,还是开口道:“哥哥从何处得来的,能送给我吗?”
顾慕神色平和,眼眸微动,嗓音里听不出情绪:“拿去首饰铺,打两幅首饰,你和表妹一人一副。”
顾书瑶兴奋的都要跳起来,将黄梨木盒子在怀中抱的紧紧的:“谢谢哥哥。”说完,得意的冲她母亲耸了耸鼻尖,此时林亭的脸色说不上是好看,对顾书瑶道:“去马车里等我,我与你哥哥有话要说。”
顾书瑶一蹦一跳的离开了,林亭也未收着神色,看了顾慕一眼,极力让自己沉下心道:“那块血玉只够打一副首饰,给了书瑶就是,何必还要一份的血玉打成两幅?”
顾慕语气很淡:“母亲想说什么?”
林亭看着自己儿子一副神色不变,倒是反问她的态度,呵笑一声:“观南,你之前可是与我说过的,你只是把她当作妹妹,可,你让她在你府上住了这么久,还”林亭气极:“还把府中的主院给她住,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林亭今儿一早在府中被下人引着去木桂院时心中已是有了大致猜测,容温不过是过来住上几日,他却把府中的主院安排给她,那可是,未来他妻子住的地方。
书瑶也是个心大的,容温住在主屋,她一个亲妹妹住在厢房里,还乐呵呵的陪着人家照顾人家。
顾慕默了会儿,沉声道:“不瞒母亲,我有意娶容温为妻。”
林亭:……
什么?
林亭一时有些头晕,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顾慕上前扶了一下,又道:“我知母亲心中因何顾虑,温家之事早已过去,不会再被扯出来,我亦会护好她。”
林亭缓了会儿,轻笑一声,对顾慕道:“已经晚了,我已认容温为女儿,适才我一直在木桂院,她已向我磕头端茶行了礼,”林亭叹了声:“你祖母也是知道的,今儿我来这里,也是你祖母让的。”
顾慕向来平和的神色微露不悦,嗓音很淡:“母亲做此事为何不提前与我言说,既是刚认下,还望母亲不要公诸与众,找机会与容温说清楚。”
林亭本就扯了慌,自也没什么可与容温说的,她严肃道:“她现在是你的妹妹,你身为当朝中书令,受万人敬仰,又是人人称道的世家公子,若是你执意要娶自己的妹妹,就等着被天下人唾弃吧。”
林亭说完,深出了口气,抬步欲走。
顾慕在身后唤住她:“母亲。”他转过身,嗓音微沉:“绿荷街上有户姓沈的人家,前些日子刚添了新儿,父亲倒是常去,母亲不妨也去道道喜。”顾慕说完,对林亭施礼,抬步离开。
只留林亭怔在原地,一时间有些缓不过神来。
什么意思?
绿荷街上——
他父亲——
林亭出了府门,并未直接回侯府,而是直接去了绿荷街。
——
恒远候顾旭的事闹得整个侯府这几日气氛很怪,老夫人因着这事大发雷霆,顾家向来家风严谨,更是上京城里世家之首,养外室如此丢人之事老夫人曾不止一次训诫过自己的儿子。
没想到还是发生了。
恒远候跪在顾家祠堂已有两日,老夫人吩咐:“任何人不许去看他,别说是吃食,一口水都别给他。”
倒是那个女子聪明,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去了侯府,如此丢人之事,她又是一个还在月内的女子,老夫人就算再是生气,也还是让人把她带到了跟前来。
都说隔辈亲,一连两三日都未休息好的老夫人听到那女子怀中的孩子哇哇的哭,老人的心瞬时就软了,不管如何说,事情已然如此,她又生下了他们顾家的血脉,惩治一番也就是了。
老夫人放了话,大夫人就算再不愿,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从前恒远候要纳妾,她并不是不给他纳,后院里的几房妾室皆是她给挑选的,可如今,他真是越发荒唐,干起了在外面养女人的丢人事。
若这女人没有生下孩子,打发了就是,可如今她生了孩子,而且还是个带把的,也只能把她纳进府中给个妾室的名分。
容温坐在院中石桌前,顾书瑶将这件事讲给她听,无奈叹了声:“那女人是去岁我爹去承德府带兵剿匪时救下的,生的貌美,又会装可怜,跪在那里哭着求我爹带她走,说我爹救了她的命,只想在我爹身边做些下人的活,我爹就把她带回了上京城,也不知怎么就让她有了身孕,就把人安置在了绿荷街。”
“那女人之前是嫁过人的,有丈夫,所以我爹才把她养在外面。”顾书瑶说起这事来,算不上生气,总归身在高门大户中,什么腌臜事都听说过。
容温将切好块的桃子往她面前递了递,示意她吃些东西,随后道:“表姐,那你日后又多了个弟弟,还是个刚出生的。”
顾书瑶轻笑:“可不是,若我哥哥早两年成婚了,他的孩子都比这个孩子年龄大,错辈了都。”
二人说完了这件事,顾书瑶才想起给容温首饰的事,让她的侍女拿过来,在石桌上打开给容温看:“这是陛下给我哥哥的凉山血玉,哥哥让我打成了两幅首饰,这是表妹的。”
容温垂眸看了眼,此时正值晌午,血玉发出灿亮的光,耀眼夺目,又剔透的可以作铜镜,容温从锦盒中拿出一支玉簪瞧了瞧,随口道:“表姐都拿去戴吧,我有首饰用。”
顾书瑶见她喜欢却回绝,摇头道:“表妹得收下,这是我哥哥送给你的,不是我。”
顾书瑶这话一说,容温就更不要了:“二表哥送的,我更不能要。”容温将手中拿起的玉簪又给放回去,还把锦盒给合上了。
顾书瑶看她这样子,有些着急:“表妹有何可顾虑的,我母亲都要认你做女儿了,日后我哥哥也是你哥哥,不必避嫌的。”顾书瑶正说着,听闻有沉稳的脚步声走来,侧身去看,欣喜道:“哥哥,你来了,你快说说表妹,首饰都打好了,她不要。”
顾慕一袭墨衣走来,腰间的鹤纹白玉随着步子轻动,他看了眼容温,自是知她心中所想,嗓音平和道:“那块血玉打造一副首饰尚有余,血玉珍贵,自不能丢了,就让书瑶也给你打了一副,为何不愿要?”
顾慕神色舒展,语气更是清朗,他总是这样,每次容温想要顾忌这些时,他几句话就能让她为着所谓的避嫌而感到羞愧,表姐去打首饰剩下的血玉,不能丢了,不是特意送她的,只是凑巧有多余了。
而且,他心思清明,未有丝毫男女之意,容温心里想着,若她日后真的认了大舅母为母亲,二表哥就只是她的哥哥,也没什么可顾虑的。
容温应了声:“谢二表哥。”
只一旁的顾书瑶睁圆了眼,哥哥还真是说瞎话跟真的一样,哪是有余,是根本不够用,若不是她还透支了下个月的月例,又拿妆奁里的金块作配,会有这两幅首饰?
不过,送给表妹她是心甘情愿的,只要表妹愿意收下就好。
兄妹二人在容温这里用过午膳后,一同离开,顾书瑶紧跟在她哥哥身后,顾慕沉声问她:“何事要说?”顾书瑶本是犹豫,被问了就开口道:“哥哥,这——这两幅首饰花了我的月例和一块金子,月例我就不跟你要了,你能不能给我块金子?”
顾慕脚下步子不停,随口道:“找净思拿。”
顾书瑶闻言乐的跟只小兔子一样,她哥哥腿长,步子迈得大,她小步子有些赶的跟在后面,见她哥哥今儿好说话,就又道:“其实,我还想用这血玉打对耳饰呢,若是只打一套首饰就足够我用了。”
顾书瑶嗓音里带了些许遗憾,正轻叹了声,走在她身前的顾慕回她的话:“占了便宜来找我讨金子就算了,还不知足。”顾慕从陛下手中接过血玉时,心中已想好要将血玉雕刻成一只红狐狸做成发饰送给容温,如今,他的心意没了,还让她以多余之物收下。
顾书瑶不懂她哥哥是何意,疑虑道:“什么占了便宜?我占什么便宜了。”说完,她才后知后觉,哥哥说的应该是血玉,她恍然大悟,难道哥哥拿那块血玉另有用途,却被她给要走做成了首饰。
可哥哥能有什么用呢?
顾书瑶看着她哥哥的身影走远,扯住跟在后面的净思,强势的问道:“净思,你来说,我哥哥说我占了便宜,他是什么意思?他要这块血玉做什么?”
净思:……
净思不敢乱说话,只回道:“五姑娘可听说过女娲石心?兴许是公子的心没了,要用这血玉当心吧。”净思说完,也急忙走了,生怕顾书瑶再拉住他。
顾书瑶:……
什么?净思何时这般神神叨叨的了?
——
容温又在顾慕府中住了十来日,一是顾慕说那日的黑影人之事牵扯甚广,让她就在府上住着,后园的空地也已修整好,正好可以教她骑射。二来,恒远侯府中如今并不平静,容温不太喜欢这些事。
从前在扬州,母亲还在时,父亲并未有纳妾,就算母亲后来不见,父亲也是两年后才娶的继母,自从继母入了府中后,整日里疑神疑鬼的怀疑父亲在外面有女人,闹得府中上下不宁。
最为人尽皆知的一次,是继母挺着个大肚子去找街上的一个寡妇,说人家勾引了父亲,不过是捕风捉影的事,最后人家寡妇委屈的要上吊,让父亲在同僚间一直抬不起头来。
所以,她挑选夫君就是要看家风,要看品性,要只她一人,过简单的日子,不想掺和进这么多的是非中。
端午节前夕,容温去了顾慕院中,想问一下他黑影人的事,也想回侯府去陪着外祖母,她来到木莲院时,顾慕并不在,她就在之前为着让她相看男子准备的屏风后。
这里有处小书案,之前她拿的那本《四洲志》还原封不动的在书案上放着,就连她夹在纸页间的木签也未动过,容温就在这里翻着书等顾慕回来。
她看书看的向来认真,看了有半个时辰后,似是有脚步声从屋外传来,待容温合上手中的书侧耳去听时,脚步声已经到了书房,她正欲起身,却听见了陌生男子的嗓音。
容温已坐直的身子又停住了,想来这陌生的声音是二表哥朝中的同僚,是有事情要商谈,她这会儿若出去不止会打断他们的对话,还会被外人知道她在二表哥的书房中,难免不会有一些不好的猜测。
好在,她只是女子,不在朝为官,父亲也只是扬州的地方官,听到一些他们谈论的朝堂之事也无碍,容温下意识将身子趴低了些,如同睡着了般安静。
书房内,顾慕坐在书案后,随他一同进来的是兵部尚书郑多病,郑多病的年纪并不大,未到不惑之年已官至兵部尚书,他眉目紧锁,很是忧愁,沉声道:“顾中书,今儿朝堂上争论激烈,陛下不给个明白话,这事可要如何是好?”
前线初次告捷,昨夜又传来第二次战况,大军深入敌境,虽有匈奴的城防图却被匈奴设计,在草原里迷了路,以致军中将士死伤严重,今儿早朝,那些本就不支持以武兴国的文臣联名上书,请求陛下立即下旨休战,以避免更多的劳民伤财。
顾慕作为中书令,既是世家公子,又是朝中第一文臣,却是主张再战,朝中文武百官虽皆敬重他,可那些同他父辈甚至祖父一般年纪的老臣却是公然弹劾他,斥他是不怜百姓生死的奸臣。
尤其是安国公,虽已至知天命之年,脾气却暴躁,早朝后跪在仁昌帝殿前,扬言道:“陛下一日不让前线休战,老臣就一日不起,直到臣身死。”
顾慕神色平和,拿起面前的杯盏示意郑多病用茶,随后淡声道:“陛下虽不言明何意,而边疆依旧在作战,已是给出了态度。”
郑多病不以为意,依旧担忧:“可谁人不知,安国公就是个牛脾气,这些年陛下待他不错,他府中门生众多,万一陛下一时心软,中书大人的谋划可就都付诸东流了。”郑多病突然暗了神色,低声道:“不如下官把今日朝堂上情绪激动的官员抓几个惩戒一番,以示警戒?”
顾慕闻言轻笑,嗓音平和,看着郑多病:“郑尚书不必忧心,回家去吧。”
郑多病在心中暗叹,他本以为顾中书攻打匈奴之心坚决,才与他共谋划,如今看来也未必,他顾家毕竟是百年世家,在这上京城中多半是与顾家交好的清流文臣,不似他们这种一步一步走上来的武将。
他从武举考试,走到兵部尚书的位置,自是会用些手段,他也深知,顾中书能在如今的位置上坐着,必定也是有手段的,可他的手段却不会用在与顾家交好的世家身上。
郑多病起身告辞。
容温听到脚步声走出了书房,正要再坐直身子,只听又有脚步声走进来,这次说话的倒不是外人,而是那个生了张‘死人脸’的云烛,容温只听他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顾慕嗓音依旧平和:“安国公——给他个痛快。”
云烛:“是。”
容温在屏风后听的身子一颤,什么?顾慕要让云烛去杀了安国公?
适才她听着郑尚书与顾慕的谈话,还以为顾慕不忍对朝中文臣做什么,却未料到,他未应下郑尚书的惩戒,却是要直接将安国公给杀了。
所以,这就是他的手段,攻打匈奴之事他势在必行,不会让任何人拦他的路,也不会像郑尚书一样只小惩大诫,而是直接取了安国公的命,这样一来,再无人敢在陛下面前提休战之事。
他要的,是一步到位,是不留余地。
容温抿了抿唇,一时也没动弹,不知该不该出去了,这种杀朝中老臣的隐秘事被她听到了终究是不好,容温犹豫了片刻,偷偷朝着外面瞄了一眼,见顾慕并未有要离开书房的意思,她也不能一直在这屏风后待着,若是被他发现了,还不如直接自己出去呢。
容温下意识的依旧轻手轻脚,理了理有些不平整的衣裙,抬起步子走出屏风外,又迅速的回到了屏风内,因着慌乱还将膝盖磕在了书案一角,疼的她‘嘶’了声。
容温眉头揪着,闭了闭眼,顾慕——他,他大白日的在书房里脱什么衣服?还,还露出了脊背——
第37章
追妻中……
容温咬了咬唇, 毕竟是未出阁的少女,没有见过男人裸.露的身体,莹白的脸颊染上桃红,耳后也逐渐被晕染, 待缓了会儿后, 容温想起适才看到的画面。
背对着她的笔直挺拔的身影, 就如话本子里写的男子一样, 肩膀很宽,腰身很劲瘦,而且, 他身量高,脊背之上的肌肉线条特别好看,匀称而美。
是, 她只能用出一个‘美’字。
少女的心思有些多,复杂而羞赧,容温在心里想着, 她及笄那年在街上的茶楼里听过几次情爱故事后, 就在自己那本厚厚的手札里写过关于对未来夫君的向往,还不知羞的在纸页上画了——男子的脊背。
她想到这里, 就还想再看, 反正她刚才都看到了, 看一眼是看,再看一眼还是看, 不如看个痛快, 心下一定, 容温就悄默默的凑过屏风又向外面看去。
顾慕好似在给自己上药,对着她的依旧是劲瘦的脊背, 他的肤色很白,却又很健硕,容温想起在城外庄子,他骑马时的样子,顾书瑶从前对她说过,她哥哥的骑射很好。
这几日在他府上,她也是亲身体会亲眼见识过的,他下了早朝后便会让净思去寻她,府中后院清理出很大一片空地,正值晚春,地面被铺了草被,一应骑射的用具布置的都很齐全,俨然是在府中就建了个小型的跑马场。
起初,她以为顾慕是文臣,就算骑射是世家公子皆通的六艺之二,他的骑射也应是比不得身为武将的三表哥和傅瞻的。
可她终是以心中对文臣的偏见低估了他。
他的骑射比之傅瞻这种上过战场的还要精准,箭无虚发,百米射珠,不过,她是初学射术,只会些皮毛的人也可以做她的骑射师父。
顾慕教她,属实是有些大材小用了,她根本用不到射术如此优异的‘师父’。
从前她与顾硕学过五六日的骑射,也被傅瞻激着学了一日,相比之下,她还是更喜欢让顾慕教她。
三表哥少年心性太强,教她骑射时会顾虑太多,怕她磨破了手,怕她会害怕,学不上半个时辰就要让她休息上一个时辰,以至于与三表哥在城郊学骑射时,一日的时辰有大半日里她都是闲着的,虽学了五六日,她的骑射却并无长进。
傅瞻更别说了,那就是个粗鲁的人,丝毫不顾忌,与三表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拎起她就往马背上扔,更是片刻不让她歇着,一练就是好几个时辰。
而二表哥,他虽是公务很繁忙,可看上去却很云淡风轻,教她骑射时,不会像三表哥那样做什么都觉得冒犯了她,也不会如傅瞻一样只顾着让她早些出师,二表哥不会过问她太多,骑在马背上时,她的坐姿不直,他会直接拿金丝棍敲打在她腰上,学射术时,他也会直接握住她的手去纠正。
一切都是自然的,就如花会春天开,叶会秋天落一样自然,在他那里,似乎一切都无甚区别,这也就让她在跟顾慕学习骑射时更为放松,而且,他教的也很好,话语简练而尽是要领,也颇为有耐心。
容温看了他好大一会儿,突然顾慕回了头,容温一个慌乱又急忙躲起来,只是,顾慕好似看到了她。
容温垂眸在自己额头上连打了好几下,他衣服都没穿,怎么就突然回身了?容温正在犹豫着是自己出去还是等着顾慕一会儿走进来时,顾慕已穿好了衣服站在她面前。
容温垂着眼眸不说话,她还能怎样,只能死不承认偷看他。
顾慕在她的书案对面落座,神色平和,语气轻松,问她:“找我有事?”
容温见他不提,心里松了一口气,暗道:二表哥不愧是行的君子之道,定是知晓他若说了,会让她羞窘难堪,是以,顾虑她姑娘家的脸面,当作无事发生。
容温抬眸看着他,也想起了来此的目的,说着:“明儿就是端午了,我要回侯府去陪外祖母,来跟二表哥说一声。”
顾慕颔首:“明日吧,我也有些日子未见祖母,明日下早朝后与你一同回去。”
容温打算的是今儿就回去,这会儿因着适才的事也无心拒绝他,只轻轻应了声,随后道:“那我先回去了。”她说完,就要起身,顾慕的嗓音落在耳边:“适才在偷看我?”
容温:……?
他……!
容温正欲站起的身子又坐下,缓和了心绪后,才回他:“什么?偷看什么?”她一边用手不自觉的揉着适才碰疼的膝盖一边故作懵懵的看着他。
顾慕的目光一直盯着她,不给她装傻的机会,饶有兴味道:“偷看我脱衣服。”
容温:……
他,他在说什么?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为何还要说出来羞辱她?而且,二表哥不是一向话不多的吗,这会儿怎得还和她聊起来了?
她感觉顾慕有些不对劲,可,毕竟是偷看了他,难道是他因为这事生气了?毕竟他把她当作是妹妹,妹妹偷看哥哥脱衣服说出去确实不太好。
就算如此,容温也不打算承认,嘴硬道:“没有,我没有。我适才听到二表哥在见客,就一直坐在这里看书来着,”她说着,拿起桌上的那本《四洲志》给他看:“呐,看了这么多页呢。”
顾慕神色不显,薄润的唇勾出一抹笑意:“是吗?看来适才是我眼花了。”
容温听他如此说,还不知死活的附和他:“二表哥日夜忙碌公务,眼睛是会有些疲惫,难免看错了东西,应注意休息,还可命人摘些薄荷来覆在眼睛上明目。”
顾慕轻笑:“净思是男子不如你心细,不如你去摘些薄荷叶,做成药油给我,也好让我明目。”
容温:……
她随口一说,怎得还给自己找了活计干?
既如此,也只能顺着他的话应下:“成,我见莲园里就有栽种薄荷,等下我去摘来些。”
顾慕颔首,目光落在她一直按揉的膝盖处,问她:“膝盖怎么了?”他猜测,应是适才被他的转身吓到,不小心碰到桌角了。
容温看了眼自己的膝盖,因着适才紧张她都未在意,不过手倒是诚实,不住的按揉着,她回道:“没事,在这处坐的久了,膝盖有些酸疼,起来走走就好了。”
顾慕似是未听见她的话,嗓音平和道:“碰着了难免会有淤血,要先冰敷再用药膏按揉。”他起身,出了屏风一趟,再回来时,手中已拿了冰块和药膏。
容温也已起身,不等顾慕开口说要帮她上药,她已说道:“二表哥,我先回去了,不用上药。”
她站立着,顾慕颀长的身姿已蹲在她身前,刚要抬手撩开她的裙摆时,容温直接退了一步。
顾慕抬眸看他,嗓音平和,云淡风轻道:“不是已认了母亲,还怕什么?”顾慕早几日就知道那日容温并未答应他母亲要认她做女儿的事,只是说考虑,这些日子也未去找过母亲。
容温觉得他高大的身躯蹲在她面前,很是不妥与暧昧,既然他要上药,索性她又坐了下来,自己大大方方的把裙摆撩开,又把中裤撸起,果真,膝盖上已是发了青紫。
顾慕看了她一眼,随后将冰块敷在了容温膝盖上,他温和的嗓音中带着些许斥责:“再是慌乱,也要小心些,姑娘家身上若是留了疤,如何是好。”
容温想说,这碰了一下,过几日就会消了淤血,根本不会留疤,可她现在想跟顾慕说的是其他事:“我没有认大舅母为母亲,所以,我与二表哥需要避嫌。”
顾慕淡淡‘嗯’了声:“日后还认吗?”
容温:……
“我还在考虑,不知道。”
顾慕给她敷了会冰块,将冰袋放去一侧,将指腹沾染了药膏,落在了容温青紫却光滑的肌肤上,指腹温热,药膏发凉,随着他指腹的转动,与她的肌肤摩擦,药膏逐渐也变成了温热的。
顾慕指腹间的力道越来越重,为了将膝盖处的青紫揉散,让血液能够消散,也越来越快,指腹间沾染的药膏有些多,在这样的速度与力道下,药膏发出黏腻的声响,还散发出些许桂花的气息。
顾慕喉结微动,抬眸问她:“在皇家寺庙,为何不愿意见她?”
隔了这么久,顾慕提起了母亲,容温心中依旧心绪难平,关于这件事,她是不喜欢顾慕那样做的,低声道:“二表哥安排她和我见面,可我知道,她不想见我,她既不想见我,我那夜留在她殿中又如何?不过也是听上一些虚假的话罢了。”
顾慕嗓音很沉:“无论是她为何要留你在她那里,总归你有机会去见她,也可去问一些你想知道的事。”
容温摇头,这七年来,她已经很努力在好好生活了,虽然之前一直渴望母亲能出现,抚平曾经的那些伤害,可那日她见到母亲,就知道无论她问了她什么,都只会让母亲对她的伤害更重、更深:“或许二表哥做事只看结果,可对于我来说,无论问什么,她的态度才是结果。”
这么久了,母亲知道她在恒远侯府,却从未来见她一面,就连托人给她送封书信都没有。
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那日,陆辰不也说了,母亲会为他做很多事,让陆辰不堪其扰的曾是年少时的她费尽心思用尽全力也未在母亲身上得到过的。
顾慕将药膏在她肌肤上按揉,直至都被肌肤吸收,容温的膝盖暖暖的,也感觉不到疼了,顾慕起身,垂眸看着容温:“或许她有苦衷,世间事从不像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容温不想听懂他的话,关于苦衷,从前她用过这个借口,现在,再也不会了。
有苦衷又如何,那些她自年少起就背负起的伤痛永远都是她走不出的深渊,苦衷并不能成为她走出来的阶梯。
从前,未知晓母亲的音讯时,她就连在梦境中都会歇斯底里的去问她,为何要抛弃她,为何离开前要对她说那些恨她的话。
可在皇家寺庙见到她后,她就不想再问了。
虽然她依旧想知道。
上好了药,容温就要回木桂院去,顾慕看了眼她的腿,立于身侧骨节分明的手微动,默了瞬,又收回,却也是没说出口要抱她回去,若是要抱她,只怕她会很认真的告诉他,她只是碰伤了,不是腿瘸了。
顾慕随口道:“走吧,送你回去。”
容温正要说不用,顾慕的话赶到她前头:“已半月有余,你在木桂院里酿的酒想必可以用了,正好我去讨一壶。”
容温到嘴边的话被堵回去,应着他:“是有些酒香气了,二表哥去随我尝尝也好,我总觉得不如酒老翁酿的好。”
二人向着木桂院走去,顾慕的嗓音清润,极为醇厚,就像山涧的清泉,缓缓的流在耳边,很舒适也很让人觉得安稳:“这不过是你照着酒单子头一回酿酒,只要不难喝到倒掉,已然是不错,下次便好了。”
容温轻笑:“二表哥对别人的要求还真不高,还不如三表哥和傅将军来得严厉,”容温顿了顿,与他说着:“学骑射时,我本以为你会是最严厉的那一个,结果反倒是相反。”
提起顾硕与傅瞻教她骑射,顾慕侧首看了她一眼,许是在府中,又在容温面前,他神色间的情绪外露,颇为不悦:“傅瞻是外男,日后莫与他那般亲近。”
容温觉得也是,应着他的话:“我知道,日后不会再跟他学骑射,待我的骑术再好些,让三表哥带着我去城外赛马。”
顾慕始终看着她,语气有些沉:“若你想去赛马,我可以陪你。”
容温下意识晃了晃脑袋:“不行,二表哥公务繁忙,这些日子教我骑射已经很麻烦了,我找三表哥就行。”
容温话落,没了回应。
默了会儿,她抬眸去看顾慕,却是看到了他有些暗沉的脸色,容温极少甚至是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神色,她下意识咬了咬唇,他,这是以为她在说他教的骑射不好?
他,还挺计较的。
容温并没有这个意思,与他实话说道:“学了这么久的骑射,还是二表哥真的教会了我,既有耐心又特会为人师长。”
特会为人师长,怎么听,都不像是一句赞扬人的话。
容温找补了这么一句,二人一路上也没了话,直到木桂院里容温让叶一去打了两壶酒给顾慕,她突然想起来前几日净思说给他家公子回礼的事,就去了寝居里间的妆奁前把一只金丝楠木锦盒取来。
顾慕在院中等着,见容温眉目俏丽的将手中锦盒递给他,适才眉目间的暗沉已不见,问她:“何物?”
容温指尖在金丝楠木锦盒上抚了下:“二表哥送我的弓箭我很喜欢,用着也趁手,听净思说那把弓箭费了不少心思,这是我给二表哥的回礼。”
顾慕没再问是何物,从她手中接过,嗓音清润噙了笑意:“我收下了。”他说话间眸光直直的盯着容温,看的容温有些不自在,正好这时叶一也已打了酒出来,容温开口道:“二表哥回去尝尝这酒,若有见解可与我说,下回再酿酒时,我就可以改进了。”
顾慕颔首:“好。”
他未久待,提了酒嘱咐容温好生歇着后就离开了。
回到木莲院书房,净思进来回禀事情,脚下步子刚踏进来,就看到了他家公子坐在书案前眸光深邃的看着面前的一把——折扇。
眉目间还缀着笑意。
净思:……
公子今儿这般高兴?
净思心中一喜,难道表姑娘对公子做了什么他不能知道的事?
净思在心里暗道:马上就要端午了,时下都有端午赠扇的习俗,若他没猜错,这把折扇定是表姑娘送给他家公子的。
公子送弓,表姑娘回折扇,定情信物这不就交换了吗?难怪他家公子神色间如此舒展,难得的在书案前眉目间含着笑意。
净思看了会儿,直到顾慕抬眸看他,才慌乱的上前回禀正事,不敢再想。
——
端午这日,容温和顾慕一起回了恒远候府,一大家子人在一处用了午膳,大夫人这些日子心情郁燥,本是极为显年轻的一张脸今儿显得苍白些许。
关于认容温为女儿的事,她已不再提,总归是容温本就没有答应,她已想好,若容温主动找到她说要认她为母亲,她也是不愿了,她连自己的事都管不好,去管他作甚,他想要容温就要吧。
不过,这两日她听闻二房在老夫人面前时常提起容温,似是有撮合容温和言松之意,容温那孩子不似平常的姑娘,她性子执拗,从她前些日子不愿认她做母亲,她就看出来了,对于她来说,观南这样一个地位家世皆卓然的人,并不在她对夫君的权衡之中。
那孩子不贪图富贵与权势,不一定愿意嫁给他。
好在,认容温为女儿之事老夫人未再过问,若是母亲问起,她还真不知道如何与母亲说,想来,以母亲对容温的偏心,定是想让容温留在她身边,劝她嫁给观南。
林亭在宴席上话少了许多,二房云氏就把话多说上几句,一顿午膳下来还算是其乐融融,端午家宴接近尾声时,从老夫人屋内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声,老夫人‘哎呦’了声,吩咐身边人道:“让奶娘把他抱出来。”
这几日,那个奶娃子一直在老夫人这处待着,侯府中许久未添喜事,老夫人看到这个孙子着实是乐得合不拢嘴,大夫人看不惯这种事,用完午膳就说身子不适离开了。
女儿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顾书瑶见母亲脸色不好的离开了,仗着她哥哥今日在,对着那小奶娃子冷哼了声:“狐媚子生下的小玩意,丑死了。”
坐在老夫人一旁的恒远候顾旭闻言看向顾书瑶,厉声斥责道:“说什么呢,这是你弟弟。”恒远候对这个小儿子也是喜欢的很,他也算是老来得子了。
顾书瑶这会儿一点都不怕她爹,站起身来瞪着恒远候,气的冷呵了声:“你还冷着个脸教训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还是恒远侯府的家主呢,做的什么丢人事。”
顾书瑶跟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粽子一样,她话落,一圈的人都将目光看向她,恒远候气的胸口起伏着,起身就要上前去给她一耳光,顾书瑶又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见情势不对,急忙跑开,躲在她哥哥身后,依旧不怕死的对她爹道:“你还想为着那个小东西打我?”
顾慕侧首看了眼顾书瑶紧紧抓着的他的衣袖,低声道:“闭嘴。”
顾书瑶乖乖的不说话了。
恒远候气的跟老夫人说了声,转身离开。
片刻的功夫,老夫人这里只剩下容温和二房云氏,还有顾硕。容温是许久未见老夫人想在这里多陪陪祖母,云氏和顾硕则是故意留下来的。
老夫人抱着哄了会儿小孙子后,又让奶娘将他抱走了,她知道二房是何意思,这事她也还未来得及问容温,老夫人清了清嗓子,对云氏道:“这两日天气阴,我这腿又有些疼,你去命人请孙大夫来府上给我瞧瞧。”
孙大夫今儿一早才来过,云氏自是明白婆母的意思,颔首应了声,随后对容温笑语几句就喊着顾硕一道离开了。
母子二人本是好些日子未在一处说话,正笑语闲聊,顾硕却突然止了话音,示意他母亲朝不远处的游廊转角处去瞧。
云氏目光望去,握住帕子的指节攥的紧了些,与顾硕相视一眼,打算着绕开那道游廊,转去别处回院中。
今儿是端午,礼部尚书家的三公子谷松来侯府中见他的至交好友,以赠折扇为心意,府中下人带他去顾慕的空无院时,却是不小心与侯府四姑娘顾书曼迎面相撞。
顾书曼一直暗恋谷松,不止一次偷偷的去看他。
这下遇上了,她心中虽是‘砰砰’跳,面上却不显露情绪,维持着世家女的温婉端庄,福身见礼:“谷公子。”
谷松礼貌回她:“四姑娘安。”他话落,发觉只回这么一句,着实有些不太合适,就问道:“今儿端午,四姑娘吃粽子了吗?”
顾书曼嗓音轻柔的回他:“吃了。”说完后,她发觉自个只回他这一句不妥,也应问候他几句才是,虽是心中已慌乱不已,还是故作平静道:“谷公子可是要去找我二哥哥?他适才刚回空无院。”
谷松颔首:“正是,今儿端午,我来给观南赠扇。”
顾书曼闻言往他手中看去,一张细长的古檀木盒极为精巧,她眉目温和道:“谷公子与我二哥哥关系甚笃,想必这折扇是谷公子亲自作的画提的词?”
谷松笑了下:“被四姑娘说中了,正是。我与你二哥哥都是喜好琴棋书画之人,闲来无事最好做些手艺活。”
顾书曼对他轻笑:“谷公子去找我二哥哥吧。”
谷松颔首,正要抬步,却又忽然顿住,神色间有些犹疑,在顾书曼不解的目光中,他将手中的古檀木盒递上前,客气道:“既与四姑娘碰上了,不妨送与四姑娘,今儿是端午,愿四姑娘安康,改日我再做一把折扇送与观南便是。”
顾书曼自是极为想要的,可内心的理智压住了心间的悸动,唇瓣微动,回道:“怎好意思收谷公子的折扇。”
谷松的神色也有些不自然,正欲收回,却又觉得收也不对,不收亦是不对,就又往顾书曼跟前递了递:“不过一把折扇,不碍事的。”
顾书曼抬眸怀着少女心思看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接过,嗓音低低的:“谢谷公子赠扇。”
——
这边,容温坐在老夫人身边,伏在她膝上,嗓音浅浅的:“祖母这是要与我说悄悄话?”她好些日子不见老夫人,这会儿的话说的颇为俏皮。
老夫人在她发间轻抚,只问她:“在你二表哥府上待了这么久,相看的如何?一月有余,一天一个,三十几个公子就没阿梵看上的?”
容温心中轻叹,三十几个?
她若跟外祖母说她在二表哥府中待了这么久,一个公子都未见,估计外祖母都不信。她想了想,在老夫人膝上磨蹭了下:“哪有祖母说的那般多,二表哥公务繁忙,也只能抽出时间操心我的事。”
如此,老夫人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头发霜白的老人调皮的笑了下,抬了抬眉,问她:“那你现在是如何想的,还是不愿嫁进侯府陪着祖母?”这次老夫人是为顾硕问的,总归二房跟她提了多次,她问上一问。
容温未料到祖母还会问这个问题,几乎未思考,直接道:“祖母,我不嫁进侯府。”
老夫人只听这句话,就不再说,也不劝她,也不说其他,和容温闲聊起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其他事,说到最后,老夫人道:“前些日子我与你说要你随我去西京一趟,还记得吗?”
容温点头,外祖母说西京有她的恩人,要带她过去给人家磕个头。
老夫人又说:“明儿就出发,这一趟走下来至少要月余,等下你回净音院里收拾下你的物什。”
容温从老夫人膝上直起身子,有些惊的睁大了眸子,明日就出发?她唇瓣翕动,却是没有说出话来,老夫人笑看着她,与她大眼瞪小眼,最后相视一笑,容温只好应下:“那我现在回净音院收拾去。”
待她走远,老夫人身边的常嬷嬷给老夫人递了杯茶,待老夫人缓了会神后,温和笑道:“二夫人在您跟前说了好几日,看来表姑娘对三公子也是无意。”
老夫人用了口茶水,轻叹道:“阿梵是个有主意的,既然都想娶她,那就各凭本事吧。”老夫人轻哼了声,对着常嬷嬷瘪了瘪嘴:“不管如何争,只一点,只要阿梵不情愿,我都不会同意。”
这一点,常嬷嬷是知道的,老夫人之前虽是一直向着二公子,可前些日子二公子来了老夫人这里,也是没能如愿。
——
容温回到净音院和叶一花一说了此事,两人都吃了一惊,这也太突然了些,可既是老夫人发了话,那就赶紧收拾东西吧,一月有余的时间,要带的东西可多着呢。
想到她们从扬州来上京时的一路颠簸,几人心中都一沉,好在从上京到西京的路上多是官道,只有一小段的水路,而且有老夫人在,恒远侯府的人也是无人敢欺负的。
叶一和花一收拾着物件,容温去后罩房里打了几壶菠萝酒,有路上要带着的,也有她自个这会儿要喝的。
她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小酌,院中传来脚步声,婉儿进来通传道:“表姑娘,三公子来了,说与您有话要说。”
容温透过窗牖向外看去,顾硕一袭墨蓝色锦衣正站在院中的古槐树下,面容依旧明朗,如春日的暖阳,她放下手中的酒,又去桌上倒了杯茶水漱了漱口,以让自己身上的酒味能够淡些。
容温从屋内走出,眉目温和,唤了声:“三表哥。”她示意顾硕在石桌旁坐下,让叶一添了茶,对顾硕道:“三表哥来的巧,我正好有东西给你。”
顾硕本是有话要说,来净音院的路上憋的心里难受,这会儿提起来的勇气被容温的话又给压下去,他清了清嗓子问她:“表妹要给我什么?”
容温将手中拿着的金丝楠木锦盒递给他,温声道:“今儿端午,这是我自己做的折扇,送给三表哥,前段时日三表哥教我骑射,还帮了我,也是给三表哥的谢礼。”
容温听了净思的话,给顾慕做折扇回礼时,想着既是准备材料忙活了,不妨也给三表哥做一柄,三表哥也帮了她很多。
顾硕闻言,心中极为欢喜,让本来忐忑不安不知如何与容温言说心思的一颗心踏实许多,他接过锦盒,将折扇打开,铺面而来的是一股海棠花香,扇面上绘的——是鹰。
容温与他说着:“我不知三表哥喜何物,想着三表哥是武将,与展翅翱翔的雄鹰极为堪配,就在上面绘了鹰。”
顾硕眉目间掩饰不住的喜色,对容温连连点头:“表妹有心了,日后我定当常戴身上,再不用别的折扇。”
容温轻笑了下,抬眸间却是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净思,她秀眉含疑,问净思:“可是二表哥有事要你来说?”
净思的目光一直落在顾硕手中的折扇处,闻言呆呆的应了声,随后似乎脑子有些不好使似的,回容温的话:“无事,我就是听闻表姑娘要去西京了,来这里问问何时出发?”
容温回他:“明日辰时。”
净思应了声,跟做了贼似的匆匆离了容温的净音院。
一路上低着头走路,直到回了空无院中,净思急匆匆的拉住云烛的手臂,与他好生宣泄了一通,最后语重心长的对云烛道:“原以为只有咱们公子有,没成想三公子也有。”
净思深叹:“关键是——”他压低了声:“公子那日坐在书案前看着表姑娘送他的折扇,眉目间都是笑意,八成是当作定情信物来看了。”
云烛听他说了这么一通,最后冷冷道:“那你去跟公子说,让公子知道表姑娘对他无意,折扇谁都有。”云烛很认真的说完,发觉不妥,一向冷着张脸的人眉目间缀了愁色,又极为深沉道:“公子这般爱,还是别去说了。”
净思:……
“可公子早晚会知道的。”他拉住云烛:“走,咱们一起去说。”
第38章
追妻中……
净音院里, 顾硕被容温送他的折扇给足了信心,心中不再慌乱,先是关怀了一番容温的胳膊,随后才道:“听闻表妹要认大伯母做母亲, 这事表妹可想好了?”顾硕问这话时有些许的着急, 他憋了一路了, 适才母亲将他带走, 他心中已是不安,早些日子他还能常去二哥府中见容温,可后来, 他的公务就一直很忙,根本没有时间抽身。
今日端午才有了机会,他想跟容温都说明白。
容温闻言轻轻‘嗯’了声, 沉默了会儿才道:“三表哥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来了?”
顾硕深出了口气,认真道:“表妹能不能不要认大伯母为母亲?”
“嗯?”容温轻疑,不解他是何意。
顾硕的手落在膝上, 紧张的攥着衣角, 只觉手心里都在冒汗:“表妹若是认了大伯母为母亲,我与表妹就变成了堂兄妹, 大胤朝堂兄妹不能通婚, 所以, 我不希望表妹认大伯母为母亲。”
容温似是听明白了,又有些怔愣。
顾硕, 他, 他说什么?
容温下意识咬了咬唇, 不知如何回他的话,垂眸间, 听顾硕又道:“我知祖母同意让表妹认大伯母为母亲是为着表妹相看人家考虑,也是为了让表妹日后能有母家做支撑,可,表妹若是愿意嫁给我,便可不用认大伯母。”
容温嗓子里有些闷,若再听下去怕是要喘不上气来,她急忙打断顾硕:“三表哥想必是午时吃酒吃醉了,回院中去歇着吧。”
她怎么也未料到,顾硕这会儿来寻她,是要跟她说这些话。
顾硕既是开了头,这会儿丝毫不含糊,衣角被他攥的更紧,身材高大的男子耳根子都红了一片,果断道:“我并未吃醉,表妹听我把话说完,”顾硕顿了顿,他有听母亲和祖母说起过,表妹自幼生活的并不幸福,又是从家中逃婚出来的,她,一直想要一个温暖的家。
“你想要的我可以给你,我父亲母亲他们都很喜欢你,我,我也很喜欢你,日后你会有一个家,不止有我会待你好,父亲母亲也会待你好。”
容温觉得脑子嗡嗡的。
顾硕见她不说话,心中突然升腾起如虫蚁啃噬的钝痛,表妹在二哥府中住了一月有余,难道,他们早已定情?
顾硕想到这里眉目间的占有欲越发浓烈,他在心中斟酌着话语,如实道:“我可以给你的,二哥他给不了,萱阳公主喜欢他多年不说,大伯母和——”顾硕没有把话说完,大伯母不想让表妹嫁给二哥,大伯父前些日子还闹出在外面养外室的丑事。
这些,都不会是表妹想要的。
容温再听不下去,站起身来看着顾硕,低声道:“三表哥在说什么,我虽在二表哥府中住了一段时日,可我与二表哥清清白白,只是把他当作哥哥。”
顾硕自知话说多了,与容温解释:“不是我有意这般说,表妹难道——”顾硕顿住,如此说来,只是二哥对表妹有意,而表妹并不知晓二哥的心思。
那他,自也不会与表妹说。
容温看着面前这个在她心里最像哥哥的人,他帮过她,护过她,也待她好,重要的是,他的每一次帮她都是无条件的信任她,或者可以说——在顾硕这里,她成为过他的第一选择。
没有权衡利弊。
这让她对顾硕一直很感激,容温想转身回屋,又有些不忍,思忖了番回道:“三表哥突然与我说这么多,我一时难以接受,容我想想。”
她转身已走至屋门前,又回身道:“明儿我与祖母一同去西京,月余方回。三表哥这段时日可以冷静一下。”容温没有给他虚无缥缈的承诺,若说待她回来给他回应,那就代表给了希望,她,不想。
可这会儿的不忍,在顾硕听来也依然是留了余地的。
容温回了屋内,这样极为精彩的一幕被躲在门口的顾书瑶看了个清楚,也听了个清楚,她本是因着午时的事心中烦躁,想来找容温闲话闲话解解闷,再去长安街东头的春晖湖上去看人赛龙舟。
可是刚走过来就听见了三哥哥对表妹的表白。
还,还将她哥哥给贬低了一通。
虽然,她一直都很喜欢三哥哥,可,听着三哥哥把她哥哥说的什么都不是,心里还是不是滋味,不过,她觉得三哥哥虽是在贬低,说的也是实话,她哥哥确实不是良配,而且,他哥哥三年之内是不能娶妻的。
顾书瑶听了一出子这样的事,也没心思再去找容温,在侯府中闲的不知去何处,不觉间就转到了她哥哥的空无院内,今儿端午,哥哥应是会在侯府中住着,这样想着,顾书瑶就进了空无院。
此时,顾慕难得有空闲不处理公务,坐在书案前看会书,顾书瑶猫着个脑袋就走进来了,倒是非常乖巧的对顾慕见了礼:“哥哥。”
顾慕‘嗯’了声,并未看她:“何事?”
顾书瑶往椅子上一坐,双手托腮叹了口气:“没事,我就是闲着无趣,去找表妹,想让表妹陪着我去春晖湖上看人赛龙舟,可——”
顾书瑶顿了顿,犹豫着要不要与他哥哥说适才所看到的,她哥哥向来不喜欢听这些琐事,她犹豫了番,还是决定不说了。
顾慕抬眸看了她一眼,叮嘱道:“别带她去湖边,她怕水。”
顾书瑶先是轻轻‘哦’了声,随后好奇的问她哥哥:“哥哥怎么知道表妹怕水的,我与表妹交好,倒是都不知。”
顾慕随口道:“无意间听到的。”
顾书瑶也不生疑,用了口桌上的甜枣,见她哥哥又在垂眸看书,她心里憋得慌,忍不住道:“其实,是三哥哥在表妹院中,我就没进去,绕来绕去才绕到了哥哥这里。”
顾慕抬眸看她:“你不是爱跟在言松身后,他在净音院你不正好也去凑个热闹。”
顾书瑶晃了晃脑袋,无奈道:“若是平时,我定是没有眼力见的凑上去了,可今儿不行,”她顿了顿,看向她哥哥,一副神秘的样子低声道:“我正巧碰上了三哥哥对表妹表白,都把表妹给吓住了。”顾书瑶终于还是忍住了顾硕说他哥哥的那些话。
顾慕手中的书放下,轻笑:“容温不会和他在一起。”他话说的坚定,让顾书瑶下意识‘嗐’了声:“哥哥怎会知道,表妹当时看三哥哥的眼神可心疼了,还说明儿她就要和祖母一道去西京,这意思不就是说,待从西京回来,会给三哥哥一个答复吗?”
顾慕一句话,就把顾书瑶看到的都给套了出来,他继续垂眸看书,听着顾书瑶在他耳边嘟嘟囔囔个没完,直到她自己说累了,用了些龙泓茶就走了。
此时,容温又坐回到窗前,将手中的一壶酒都给下了肚,还要再喝时,被叶一给制止了:“姑娘,三公子跟你说什么了?你这一进屋好似被人骂了一通似的。”
容温趴在窗边,望着远处,嗓音被酒气熏的微哑道:“三表哥跟我表心意了,说他想要娶我。”
叶一脚下一软:……
“这,这——姑娘怎么回三公子的?”
“我只让他冷静一下,许是他一时脑热,过段时日就不会再这样想了。”顾硕说的没错,他也很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二舅舅和二舅母待她很好,尤其是二舅母,就像母亲一样。
会给她做衣裳,会在她去跟她请教如何管理铺子时耐心的给她讲解,会给她准备她爱吃的糕点,也会和她说知心话,就算她对顾硕无意,也会因着他能给她带来这样一个家,而让她心动。
她太渴望有一个温暖的家了。
叶一在一旁宽慰着:“姑娘不必忧虑,若不喜欢,直接回绝了就是。”叶一是知道的,她家姑娘想要找的是一个两情相悦之人,不然也不至于逃婚。
其实,当初在扬州时,与后来的那个纨绔子定下亲事之前,老爷是有意让姑娘嫁给扬州知府的嫡子的,虽是高嫁,可那位公子喜欢她家姑娘,也是个谦谦君子。
只可惜,虽是良配,可姑娘对他无男女之情,这桩婚事一直也就作罢。
前些日子姑娘开了家丝绸铺子,那些丝玉锦就是那位公子帮忙给筹备运来上京城的,就连姑娘逃婚从扬州离开时,那纨绔子发现后派人去追,也是那位公子将人给拦下的。
若说只是找一个能待姑娘好的,那位公子绝对配得上。
容温对叶一颔首:“我知道,只是嫁人不能只看这个人,还要看他的父母,二舅舅和二舅母都是极好的人,若是我选了三表哥,我相信日后他会对我好。”
叶一很是认可:“姑娘说的对,常言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女子嫁人是一生的大事,自是要看夫君,也要看他的家人,不然嫁过去了,有得委屈要受。”
说到这里,容温就想起了适才顾硕说过的话,他提起顾慕,说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容温突然笑了下,对叶一低声道:“就比如二表哥,他就不是良配。”
她这句话就像是为了附和叶一的那句‘上梁不正下梁歪’,叶一急忙往一旁看了眼,低声说着:“这话姑娘可别说,这院中可不只有咱们几个。”
容温又笑了下,看着窗边的树枝发怔。
翌日一早,容温和老夫人一人一辆马车,后面又跟了两辆拉箱笼的车,恒远侯顾旭安排了二十名身强体壮的家仆跟着。
马车刚离了恒远侯府,一群在门口送她们离开的人也要各自回各自的院中,四姑娘顾书曼在母亲跟前抱怨:“我也未去过西京呢,听闻那里的龙门石窟有近十万尊佛像,极为震撼人心,也特有意思,表妹可真是有福气呢。”
顾书曼话里话外带着不满,还未走远的顾书瑶听了个清楚,她听见顾书曼这种傲慢又见不得人好的话就心烦,冲着这边冷哼了声:“表妹就是有福气,有本事四姐姐也让祖母喜欢啊。”
顾书瑶的话着实是欠揍,顾书曼不过是随便发了句牢骚,她给接过来煽风点火,一下子就把顾书曼的心火给扇了起来,她停下步子就要回怼顾书瑶:“五妹妹倒是与表妹关系好,怎得表妹没跟祖母说一声,让五妹妹也去呢?”
顾书瑶蔑视的呵了声:“那是我不乐意去。”
顾书曼:“祖母不提,五妹妹自是——”顾书曼话未说完,被云氏扯了手腕,斥责道:“跟妹妹如此争吵,成何体统,快,给你五妹妹道歉。”
顾书曼在世家贵女中地位颇高,平日里多的是巴结她的人,向来被捧的高了,又怎会与顾书瑶道歉。
这边大夫人闻言,也训斥起顾书瑶来,最后,谁也没跟谁道歉,各自憋着一肚子的气回了自己院中。
——
马车辘辘出了上京城,容温坐在马车里透过窗子朝外面瞧着,正看的出神,花一哎呀了声,不解道:“这怎多了一只装酒的箱子。”
叶一正往铜兽炉里添着安神香,往花一的位置看去,也惊了,问容温:“姑娘,可是你让人装了一箱笼的酒放马车上的?”
这下就冤枉容温了,她再是有酒瘾,跟外祖母一块出去还是留着分寸的,容温晃了晃脑袋:“不是我。”话说的认真,心里却早已为这一箱笼的酒乐起来。
她抿着唇,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放下窗帘凑过来,叶一很难不怀疑是她家姑娘偷偷让人搬进来又不承认,这种事她家姑娘干的多了。
容温见叶一不信她,在叶一肩上拍了下,似打非打的,委屈道:“这次真的不是我。”
她话落,花一突然想起来什么:“今儿一早,我好似见二公子身边的净思在咱们马车附近走了一趟,难不成是二公子给放上来的酒?”
容温:……
二表哥?
也有可能,虽然她平日里在候府表现的不饮酒,可在寿安寺,在他府中都饮过酒,他那人心思缜密,什么瞧不出来,自是早就知道她有酒瘾了。
容温轻声道:“许是前些日子酿的酒都可以喝了,二表哥才让净思给送了来。”她这会儿闻不出酒的香气,密封的太过严实,许是怕祖母闻到吧。
——
自上回边疆传来战报后,又一封八百里加急传至上京城,继上次战败后,祁秉命熟悉草原地形的将士为首领,带领士兵分成十个小队,秘密将草原地形摸索个遍。
于十日前,再次入匈奴腹地,大获全胜。
不止将匈奴赶回了草原一隅,更是斩杀了匈奴三员大将,活捉了匈奴首领,如今只剩匈奴狼山王带兵逃走。
大胤朝堂一时再无人反对作战,关于前几日安国公在皇宫中被人一箭毙命之事也逐渐消沉下去,只少许与安国公交好以及他的门生还在为他喊冤。
求仁昌帝定要彻查此事,此人敢在皇宫如此行凶,太过猖狂。仁昌帝一直在命刑部的人查此事,可一丝一毫的线索都无。
今儿朝堂之上,有安国公的门生为老师心痛,当着陛下的面怒斥此事是兵部尚书郑多病所为,列举数条郑多病想要出兵攻打匈奴的事件,并认为郑多病是怕他的老师安国公阻止出兵,这就直接命人杀了他的老师。
郑多病冤啊,虽是他未做过此事,可朝中文武百官可不知道他未做过,被人如此冤枉后,有不少文臣争相附和,求仁昌帝彻查他。
郑多病将目光看向最前首的中书令大人,他心里多少清楚些,那日他从顾中书府上离开后,夜间安国公就被人害死。
这事,能是谁干的。
朝中人皆以为他说最希望出兵攻打匈奴之人,可有一人比之他更甚,难道这些人都忘了两年前顾中书在朝中曾提议要以雷霆手段攻打匈奴之事了吗?
郑多病也是未料到顾中书一个世家公子,清流文官,手段竟如此狠辣,直接在皇宫中要了安国公的命,这样一来,谁还敢在陛下面前提收兵之事,跪在陛下的理政殿前命就没了。
郑多病目光看着顾慕,却未能得到前首之人的一个目光或回应。
他倒是不怕被人查,就怕有人给他安罪名。
下了早朝后,顾慕正要出宫去,太子突然跟上来,与顾慕闲聊:“孤有段日子没有与顾中书在一起下棋了,顾中书可愿与孤在东宫比试一场。”
顾慕侧首看着太子,神色平和,淡声道:“臣昨夜处理公务直至天明,这会儿乏的很。”他轻笑,脚下步子不停。
太子面上神色略沉:“顾中书为国为民,也该爱惜着身体才是。”
“殿下说的是。”
顾慕要出宫,太子却一直在他身侧跟着,也不再客套,直言道:“顾中书觉得安国公之死是何人所为?”
顾慕随口道:“殿下应去问刑部尚书,臣虽掌管三省六部,却也无力都过问。”
太子:“那顾中书觉得是郑尚书吗?”
顾慕:“任何人都有嫌疑,只不过郑尚书的嫌疑大了些。”
太子轻笑几声,不再跟着,看着顾慕的身影越走越远,身边的内侍低声问:“殿下,可要命人去查郑尚书?”
太子挑眉笑了下:“有什么可查的,郑多病没那个胆子,顾观南不过是知道郑多病身上清白,才让人把矛头指向他,反正也查不出什么。”
内侍呵呵笑了两声,不再言语。
——
容温是在五月初随老夫人出发离开的上京城,那时上京城里的天气尚且温和,穿着适宜的襦裙,吹来的晚风都带着清淡的花香,从西京回到上京城时,天气已开始燥热,身上只着单薄的锦裙也会觉着热。
六月中,容温和老夫人夕阳红了半边天时才回到恒远侯府,是大公子顾离和恒远侯一同去城外接的她们。
走在回候府的路上,顾离骑马在容温马车边上时抬手敲了下马车车板,容温掀开车帘眸中含疑唤了声:“大表哥。”
顾离为人谦谨,笑的温和:“今日本是言松要来城外接祖母和表妹的,这些日子表妹不在,他整日里在我这个大哥跟前念叨,也是不巧,昨儿他被陛下派去德州处理公务了。”
容温心里其实也正纳闷,在西京时,顾硕有给她去过书信,还说待她回京要来城外接她和祖母,可今儿却不见他的人影。
容温颔首应了声:“三表哥他可还好?”
顾离身为与顾硕一母同袍的兄长,对顾硕的事很是关心,笑着回容温:“自表妹随祖母去西京,他唯一的不好就是总念叨表妹,前几日接到祖母和表妹要回来的信件,他早早的就准备好今儿来接你们,可昨日陛下的圣旨下的突然,让他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容温淡淡笑了下:“三表哥能受陛下重用,是好事。”
顾离心中以为容温和顾硕已然定情,不然顾硕怎会整日里在他跟前念叨,顾离身为大哥又宽慰道:“表妹放心,德州离上京不算远,最多半月,言松就回来了。”
顾离话说的轻快,他是已有妻儿的人,眉目间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对容温这般说,容温看出他会错了意,委婉道:“三表哥应把心思放在公务上,不必忧心侯府里的人。”她在回来的路上有想过,那时她让顾硕冷静,若是回来了后,顾硕又对她说类似的话,她该如何再回他。
这会儿知晓顾硕不在上京城,她心里反倒是踏实了许多。
——
夜色将暗时,顾慕尚在皇宫中与仁昌帝下棋,他抬眸望了眼天幕,对仁昌帝道:“臣家中还有事,改日再来陪陛下下棋。”
仁昌帝哪肯放人,就差去扯住他的衣角:“观南,你赢了朕两局,不让朕赢回来就想走?”仁昌帝抬手招呼一旁的内侍:“收拾出一间宫殿,今夜朕与顾中书要彻夜斗棋。”
顾慕唇角勾笑,嗓音平和道:“陛下,恕臣不能从命。”
仁昌帝手中黑棋落下,抬眸看着顾慕,眉尾微扬:“怎么回事?难不成观南有了心仪的姑娘,这是要急着回去见心上人?”仁昌帝对他调侃一番,关于顾慕的亲事他也不少操心,只是,管不得他的这些事。
顾慕眉心微动,手中白棋落,还未开口,就又被仁昌帝拦了话:“观南怎得又让朕了,不是说了吗,不许有意让朕。”仁昌帝将顾慕适才落下的白棋拿起又递在他手中,示意他:“给你悔棋的机会。”
顾慕接过仁昌帝递来的棋子,又放回了原处:“是臣的祖母去西京已一月有余,今晚方回,臣答应了家母,要早些回去的。”
仁昌帝闻言仔细看了他一番,随后轻叹,知他无心在此,就放了话:“成,这局棋下完,朕让你走。”
——
顾慕回到侯府时,容温正在老夫人的静安堂里用晚膳,刚放下手中筷子就见顾慕走了进来,容温许久未见他,起身唤了声:“二表哥。”
顾慕颔首,给老夫人请了安。
老夫人抬手示意他坐下,将他看了一圈,眉目含笑:“你母亲说你今儿回侯府,我与阿梵等了你许久,还以为你又忙公务抽不开身,不回来了呢。”
顾慕:“在宫中耽搁了会儿,”他看向桌上的饭食,问:“这些药膳祖母吃的可好?”
顾慕一早就命净思准备了一桌子的药膳,给老夫人和容温养脾胃,老夫人闻言连连点头:“好,还别说,虽说是药膳,不但不苦涩,味道还挺鲜美。”
老夫人拉着顾慕的手说了好一会话,容温也用好了饭,起身说要回净音院,老夫人清了清嗓子,看了顾慕一眼,多少猜到了些他的心思,就是不说让他送容温回去。
想看他如何跟着容温走。
顾慕神色平和,倒是云淡风轻:“夜色深了,我送表妹回去。”
老夫人又拿起汤勺用了口粥,点头:“去吧。”
从老夫人的静安堂到容温居住的净音院路程并不远,容温和顾慕走在青石小道上,原本二人是并肩而行,没一会儿,顾慕就落在了她身后,容温觉得她的步子迈的已经足够慢了,可他还是跟不上。
容温回身去看他,轻声问:“二表哥可是处理公务太累了,”她想了想:“二表哥可以不用送我的,我自己可以回去。”
她心想,他生的那般高大,自是腿比她长,应该比她走的快才是。
应是累了。
顾慕回她的话:“不累,只是埋首案牍久了,想悠闲的在府中多走会儿。”
容温轻轻‘哦’了声,就也放慢了步子陪着他走。
走至一处石榴林,顾慕从怀中掏出一只半个手掌大的锦盒递在容温面前,嗓音温润:“忙里偷闲刻了只木狐狸,打开看看。”
容温先是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后从他手中接过,古檀木盒里躺着一只乖乖的红狐狸,与——与上元节那夜他送给她的狐狸宫灯模样很是相似,容温不觉间浅浅笑了下,对他道:“谢二表哥。”
她话落,发觉到顾慕看她的目光有些炙烈,抬眸问他:“二表哥一直看着我做什么?”容温下意识触了触自己的脸颊,应是没什么东西吧?
顾慕眉心微动,将目光转开,不回她的问话,只问她:“此次出行,可还顺利?”
容温颔首:“挺好的。”
顾慕观着她的神色:“听闻从西京回来的路上你落了水?”
容温闻言,心间猛地一跳,含含糊糊的对顾慕应了声:“是落了水,不过没事,二表哥别再说了。”
顾慕淡淡‘嗯’了声,一直走在容温后侧方,夜风温和,带着花香,吹动容温只用一支玉簪挽起的青丝,也把她回到侯府就沐浴身上的香气吹至顾慕鼻尖,他喉结微动,一寸不错的看着她。
一段半刻钟的路程走了近两刻钟,直至走至净音院门前,顾慕依旧未有要离开的意思,容温轻咬唇瓣,四下看了眼,有些迟疑,二表哥这是还想进去用盏茶?
她抬眸看了眼月色,轻声道:“二表哥早些回去歇着。”
此刻院中的烛火很亮,都映在顾慕的脸上,显出他轮廓分明的脸庞,繁茂的古槐树叶投下了片片阴影,他抬手在容温发顶抚了下,容温下意识轻疑了声,不解的看着他:“怎么了?”
顾慕沉声道:“落了片叶子。”
容温‘嗯’了声。
顾慕又道:“这些日子我新酿了几缸酒,味道还不错,你若是喜欢,明儿可去我府中尝尝。”
容温听到‘酒’不觉间眉目间有些兴奋,先是咽了咽口水,随后道:“二表哥酿的是什么酒?”
顾慕看着她这副小酒鬼的神色,唇边勾出一抹笑意:“照酒老翁给的单子,我又研究了一番,做了各种果子酒,所幸,每一罐味道都可。”他嗓音噙了笑意,垂眸看着容温:“不过,每个人的口味不同,不知你会不会喜欢?”
容温抿了抿唇:“我对酒不挑的。”她默了默,问他:“我和祖母去西京时,是二表哥让人往我车厢里放的一箱笼的酒吗?”
顾慕颔首:“怕你路上闷,可以解渴。”
容温:……
她带着些小情绪瞪了顾慕一眼:“哪有拿酒解渴的。”
顾慕轻笑,嗓音温和道:“想来一路奔波,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容温应下:“二表哥也早些回去歇着。”
容温进了屋中后,净音院门前那道如松如柏的矜贵身影并未离开,早在适才从静安堂陪着容温出来时,他就注意到了,容温有些不太正常。
她虽是在尽力维持着神色间的从容,可她那双澄澈的眸子中却有燥气,是一连好些日夜间都不能安眠所致,也是她心有所俱。
顾慕唤来了在小厨房里煎药的花一,将此次从西京回来容温落水之事让花一仔细讲了一遍。
容温进了屋内,直接爬上了床榻,她着实是有些累,拔去发间玉簪倚在迎枕上,又把古檀木盒里的红狐狸拿出来仔细看了一遍,叶一在她一旁,见她喜欢的紧,就问:“是二公子送给姑娘的?”她适才就瞧见姑娘和二公子站在门前了。
容温轻轻应了声:“对,二表哥闲来无事刻的。”
叶一轻笑,从容温身前将古檀木盒取走:“姑娘把这小狐狸放枕边吧,奴婢把这盒子给收起来。”叶一话落,却见古檀木盒里还放了朵花瓣,花瓣一侧还有颗红豆。
叶一本想跟容温说一声的,见容温一心在那里看着红狐狸,心想,二公子是风雅之士,在这古檀木盒里放些花啊豆啊的以作陪衬,也属正常,就默默将这盒子给收了起来。
只她不知,花是芍药花,寓意思念;豆是相思豆,寓意相思子。
——
顾慕回到空无院后,一边走进书房一边吩咐:“去宫中请吴院使来府中一趟。”
他语气沉,净思和云烛也都自觉安静许多,应了是后默默退出去。
半个时辰后,已至亥时,恒远侯府门前停下一辆马车,已经歇下的吴院使匆忙赶来,被府中下人引着去了顾慕的空无院。
吴院使是顾慕的人,此刻顾慕将他召来,他只心想定是发生了不小的事,在顾慕书案前行了礼,见顾中书手中翻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平日里一向矜贵风雅平和之人,这会儿却是有些——骇人。
他垂眸后等着顾慕的问话。
顾慕坐在书案前,示意他落座,嗓音极淡:“深夜让吴大人来此,多有叨扰,实在是府中有人得了梦魇之症已有五六日,虽日日用药却不见轻,想请教吴大人可有法子解此症?”
吴院使闻言,皱紧了眉头,他已至知天命之年的年纪,思忖一番,回道:“早些年宫中的丽嫔娘娘曾有过此症,那时我常去为她针灸,不过,”吴院使深叹:“终是让她疯傻了,后来我也有研究过此症,梦魇是心病,还得从心上解才是。”
吴院使知道,顾慕深夜唤他前来自不是听他说这些的,又问:“不知顾中书所说之人是因何而得了梦魇之症?”
顾慕嗓音微沉:“落水——她,怕深水。”
吴院使闻言默了片刻,未等他给出对策,顾慕已是先问他:“一个十七岁的女子,在深水中多久会致命?”
吴院使闻言心间一惊,回道:“若大人口中的女子体质弱些,半盏茶的功夫就会溺水而亡,若体质尚可,能撑——一盏茶的时辰。”
顾慕冷白指节在书案上轻轻敲打,又问:“常闻医书中有记载,因心有畏惧而生魇症,只需破了这恐惧便可医好,若是——把她丢进深水中,打破她的恐惧,是否这梦魇之症便可痊愈?”
吴院使一时在心中暗叹,把一个害怕深水之人丢进深水中,这——这太残忍了些,既然都已因此有了治不好的梦魇之症,可见是极度畏惧的,他思忖一番回道:“古籍中是有此记载,不过,这法子后世并未有记录,不知可不可行。”吴院使顿了顿:“依下官看,若她能在心里战胜恐惧,再加以用药,八成也是能好的。”
顾慕颔首:“劳烦吴院使今夜在府中住着,她这会儿应是已睡下,明儿一早吴院使给她瞧一瞧,开上些药。”
吴院使先是迟疑,随后应了声‘是’。
心中只好奇让顾中书如此操心之人会是谁,若说这人重要,可顾中书要把她给丢进深水中,太过残忍,若说不重要,又深夜将他召来,还不让走。
吴院使退出书房,离开了空无院。
翌日,下了早朝后,顾慕离开皇宫时身边还跟了个小男童,陆辰亦步亦趋的小跑着在他身后,肉嘟嘟的小手紧紧攥着顾慕的衣摆,口中不停道:“中书大人,您慢点走——”
从理政殿前一直到出了宫门,陆辰跑出了一额头的汗珠,侍奉陆辰的小太监看的心疼,想上前去抱着他,可见顾中书的脸色很沉,就又不敢。
直到坐上马车,净思对要跟着的小太监淡淡道:“我家公子已与陛下言说,日后六皇子在他府上,自有人照顾。”
小太监只好垂眸应是。
第39章
发疯预警……
容温这一夜睡得并不好。
虽然很疲惫, 夜间却多梦,浑浑噩噩的挣脱不开,她在从西京回上京城的水路上,确实掉入了水中, 之前从扬州来上京的时候, 走了许久的水路, 她都是一直闷在船舱里, 也只有夜间瞧不真切时才敢出来透透风。
她怕水,尤其是很多很深的水。
从西京回来的船上,她和外祖母特意雇了一艘楼船单独出行, 那日天气晴好,外祖母在船板上透风,命人把她唤出来, 叶一说她怕水,外祖母就想着,有她在呢, 让她一点一点的克服。
她勉为其难的从船舱里出来了。
可走了一会儿后, 迎面驶来了一艘船,船上的人是外祖母早些年未出阁时的小姐妹, 多年未见, 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相望红了眼眶, 就要在一处叙话。
容温自是也要跟着去见礼,外祖母的那位姐妹腿脚不便, 只能去她们的船上, 她在心里强忍着内心的恐惧, 手心都湿了,被她的指甲掐的深陷进去, 可被人扶着要从两条船之间的甲板上踏过去时,她还是没能忍住。
疯了一样将扶着她手臂的人推开,然后不可避免的——她整个人也一头栽进了深水中。
虽然被救上来后,人并没有事,可她积压在心底多年已经可以控制的情绪却又被重新翻开,犹如用烧的滚红的刀子一点一点将她的心剥开般痛苦。
她也不记得是哪一年了,那时她尚年幼,也不知是为何,那日母亲的心情很好,看到她时难得的露出了笑意,说要带她去月柳湖游船,那一日,她开心坏了。
可她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母亲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得很难看,她唤来了另一个船家,要离开,她吓得抓住她的衣袖,说要和她一起,母亲将她的手拿开,只淡淡道:“在这里等着。”
于是,她就一直等,一直等着。
船家还要去做其他人的生意,她就将荷包里的一袋糖果给他,问他能不能多等会,不然母亲会找不到她的,船家只说他也要养家糊口,趁着那日天气晴好,想要多赚些银子给他家姑娘买生辰礼。
她当时急的不行,从发间拔下一支玉簪递给船夫:“伯伯,我这个玉簪很值钱的,你能不能让我再多等会,我母亲很快就会来的。”她嗓音里都带了哭腔,她怕,怕母亲把她丢了。
船夫接下玉簪后,也是有女儿的人,心软了:“那你在这处等着吧,我先坐别的船上岸,等你母亲来接你了,我的船放在这里不必管。”船夫说完后,招呼了一个未载客人的船只,上了岸。
年少的孩童总是天真又执拗,母亲说让她在那处等着,她就当真哪也不去的等着,直到天色暗了,她一个小姑娘又冷又饿的蹲在船板上,等了又等,也不见母亲的身影。
她小声呜呜的啜泣着:“娘,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她听祖母讲过的,有些人家若是不想要孩子了,就把她扔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不去接她。
可,人家是家里穷养不起,他们家是养得起的,她在那里掰着手指头一边哭一边算着,最近这几日有没有做错什么事惹恼了爹爹和母亲,可她想了好多,也不知道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一直都很乖的,是祖母告诉她的,说她必须乖,才能好好的在容家待着,所以,别的孩子调皮惹事时,她都忍着性子不敢去与别人打闹,其实她很喜欢和别人一起玩。
夜色越来越深,她更加害怕了,哇哇大哭,可周围没有一个人,船只上的蜡烛她也不会点,黑乎乎的水底似是有一个又一个的怪物,她躲进船舱里,蹲在桌子底下,抱着头继续哭。
可她想出去找母亲,就壮着胆子站在船板上大声的喊:“娘,娘——”喊着喊着,水底似有什么东西在动,还发出咕咕的响声,她吓得急忙后退,却是被船板上凸起的木块绊倒,踉跄着从另一侧掉进了深水中。
黑乎乎的一片,她好似看到了很多可怕的东西,有摸她的手的,有缠她的脚的,都是恐惧,各种恐惧——让她直接在深水中吓的昏了过去。
最后,是船夫伯伯救得她,他听到了她在喊娘,他本以为她早就被母亲给接回了家,就没再回船上,而是回了家中将那支玉簪送给了他的女儿。
后来,他在家中用过晚膳,走到了月柳湖附近,就听到了她的喊声。
船夫把昏迷中的她带回了他的家中,不住的说她的父母是怎么对孩子的,最后还是父亲带人去找了她,回家将母亲骂了一通,他们两人也为此好些日子不言语。
容温迷迷糊糊睡到了天亮,叶一早已起身去小厨房将大夫前些日子开的药给吊上,她家姑娘从前只是夜间睡不安稳,自从落水后,梦魇之症越发严重,须得日日晨昏用药,过上一段日子不受刺激了才能好。
花一侍奉着她起身,刚用过早膳顾书瑶就来了,兴奋的跟只小猴子一样,先是抱了抱容温:“表妹,咱们好些日子不见了,我太想你了。”
顾书瑶一番感慨后,跟容温说起正事来:“天气愈热,表妹和我一同去避暑吧。”顾书瑶亮堂的眸子看着容温,满是期待。
容温想了想,问她:“去哪?”
顾书瑶:“皇家别苑附近也有一处我哥哥的别苑,叫‘三藏苑’,那里冬暖夏凉,咱们正好去住上一段时日。”
而且,那附近还有一个大湖,正好可以去游船。
容温有些犹豫,抿了抿唇:“二表哥会在那里吗?”
顾书瑶犹疑了瞬:“不会,我哥哥那么忙,一般都在他自己的府中住,每日还要见各个大臣呢。”顾书瑶扯住容温的手,跟她撒娇:“表妹就跟我一起吧,不然我自己多无趣。”
容温点头应了她。
昨个夜里,顾慕关心一母同胞的妹妹,对顾书瑶说:“已至仲夏,你向来怕热,我的三藏别苑是避暑圣地,你若愿意,可去那里住着避暑。”
顾书瑶闻言兴奋得不得了,问她哥哥:“那我可以带表妹一起去吗?”
顾慕神色平和:“也可,不过别苑许久未有人住,表妹若去,让她帮着布置一番。”
顾书瑶轻轻‘哎呀’了一声:“哥哥,你怎么这样,我若是与表妹说了,好像让她去做活一样。”
顾慕不理会她的话:“那就你一人去吧。”
顾书瑶怎么可能一个人去那地方,她肯定是要带着表妹一起的呀,她就想着,先不说让表妹去布置别苑,到地方了两个人再忙活。
——
容温在净音院里歇了两日后,气色变得好多了,整个人精神起来,与顾书瑶收拾收拾就去了皇城南边的三藏苑,这处别苑果真如顾书瑶所说,很是凉爽,而且风景极佳,唯一的不足就是,这里显然是未静心布置过。
容温随口道:“二表哥既是买了这座别苑,为何如此荒废?”
顾书瑶回她:“不是买来的,这个地方紧挨着皇家别苑,可不是拿银子能买来的地儿,是陛下赐给我哥哥的,”顾书瑶顿了顿,见容温对这里的布置颇为不满,借机道:“表妹与我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不如花些心思来布置一番?”
容温想了想,颔首道:“也好。”
两个人就着手开始布置这里,为此净思这两日还跑来这里帮忙,把需要置买的物件都带人去买来,至于如何摆放就听五姑娘和表姑娘的。
净思跟在他家公子跟前,心思也变的细密,看似听顾书瑶的,其实都是在听容温的,别说这座别苑,日后的哪处地方怕是都要听表姑娘的布置安排。
五日后,别苑里刚收拾一新,顾慕处理完公务就来了此处,当时容温和顾书瑶正在用晚膳,见到他来,让人又给添了副碗筷,顾慕四下看了眼,先是用了口茶,嗓音清润道:“听净思说这里布置一新,正好闲下来看看。”
顾书瑶跟他邀功:“哥哥,这几日我和表妹都累坏了呢,是吧表妹。”容温正在垂眸用粥,闻言点了点头:“是累坏了,不知二表哥可还满意?”
顾慕看着她:“你喜欢吗?”
容温:……
她列的单子,又布置了好几日,自是喜欢。
“都是按照我和表姐的心思布置的,”容温凑着明亮烛光四下看了眼:“我们俩对自己的成果还是很满意的。”容温确实满意,她头一回布置一处别苑,效果还不错,嗓音里也同顾书瑶一样带着些少女的得意。
这几日的忙碌,让她很累,夜间虽是依旧噩梦连连,却也比前几日稍微能睡得安稳些。
顾慕颔首,嗓音噙了笑意:“喜欢就好。”
顾书瑶接过他的话:“哥哥,我也喜欢,日后我可以和表妹常来这里住吗?布置了几天都有感情了呢。”
顾慕颔首:“自是可以。”
用过晚膳,顾慕在别苑里过了夜,次日一早从这里离开去上早朝,容温起身后,让叶一提了竹篮打算去别苑里的桃林处把熟透的桃子给摘来些,酿桃花酒。
她刚到地方,顾书瑶就也跟了过来,这处桃林不算大,种着十几棵桃树,早些日子看管这处别苑的管事已经摘了一回,这会儿只剩枝头的一些。
容温和顾书瑶摘着她们伸手就能碰到的,至于那些在枝头的,顾书瑶说回头让云烛飞上去一会儿就都给摘了,她们这边刚开始摘,容温听到不远处似乎有响动声。
示意她们都不要言语,朝着那响动处去看,一个黑通通的东西一点一点冒出来,顾书瑶吓的一下抓住容温的手,随后又睁圆了眼睛,既惊又觉得可笑。
桃林西侧的一角似乎是有个狗洞,六皇子陆辰顶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从里面钻出来,头发上还沾染了树叶,懵懵的四下瞧着,还没等他看到容温她们,狗洞里就又钻出来个人。
萱阳公主。
容温也下意识咬住了唇瓣,萱阳公主钻狗洞?
她急忙拉着顾书瑶转过身,叶一和顾书瑶的婢女如蝶也急忙转过身去,装作什么都未看见,继续专注的摘她们的桃子,倒是陆辰先喊着:“姐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昨个顾慕把陆辰带来了三藏苑,因着陛下与苏盈也在皇家别苑中,今儿陆辰一早就被人送去皇家别苑待上一日。
萱阳顺着陆辰的目光看去,不远处竟然有人!那她适才钻狗洞,被看到了?
萱阳给陆辰整理了下头上的树叶,又低下身子让陆辰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二人脚步声越走越近时,顾书瑶和容温才转过身,顾书瑶夸张道:“诶,公主和六殿下也在。”说完,她和容温给他们行了礼。
就算容温和顾书瑶再故作自然,萱阳心里也羞燥,不是从正门来,那只能是钻墙角的那个狗——呸,墙角的那个洞,萱阳看了她们一眼:“今日之事,不许说出去。”
顾书瑶直接上前拉着她:“公主,这树上的桃子可甜了,你过来尝尝。”萱阳蹙紧的眉松了些,跟着顾书瑶去摘桃。
陆辰一直站在容温身边,用肉嘟嘟的小手扯着容温的衣袖,一副乖乖的模样,问她:“姐姐,你能给我个桃子吃吗?”陆辰眼巴巴看着容温手中刚摘下的桃子问她。
容温没说话,只是递给叶一让她去清洗了再给陆辰吃。
容温还要去摘桃子,陆辰的小手还一直扯着她,不肯松开,非常热情道:“我帮姐姐一起摘。”他个头低,就算踮起脚也摸不到桃子,容温只淡淡回他:“你摘不到,拿着竹篮吧。”
陆辰很高兴的接过竹篮,容温走一步他就跟一步的在后面,容温垂眸看了他一眼,问他:“你是想来摘桃子,才从那里钻过来的?”
陆辰点头:“我在皇家别苑里瞧着这桃树上的果子红红的,就想吃,下人说要来摘,萱阳姐姐不让,我们就自己过来了。”
容温默了默,又低声道:“你母妃也在皇家别苑吗?”
陆辰嗓音甜甜软软的:“在啊,姐姐想见我母妃吗?”
容温对他晃了晃脑袋:“不想。”说完,叶一也已洗过桃子走来,将手中的桃子递在陆辰手中:“六殿下,拿着吃吧。”叶一看着陆辰喜欢容温,心里也高兴。
毕竟是身上流着相同血液的两个人,自然是亲近的。
陆辰接了桃子,容温对叶一道:“带六殿下去别处逛逛,这别苑里好玩的地方多着呢。”不等叶一应下,陆辰对着容温不愿的哼哼了两声,将口中的桃子脆脆的嚼完才道:“我不走,我要跟姐姐在一块。”
一如在醉仙楼那次,容温心里没来由的烦躁,她不愿看到陆辰,将手中的竹篮递给叶一,淡声道:“你们摘吧,我有些累了,先回去歇着了。”
她转身就走,身后的陆辰唤了她好几声姐姐,容温未回身理他,只加快了步子,不远处的顾书瑶不解的问叶一:“表妹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回去了。”
叶一为自家姑娘解释着:“姑娘身子不适,就先回去了。”
顾书瑶轻轻‘哦’了声,目光落在远处的身影上,直至不见,她也没什么心思再摘桃子了,可萱阳公主和六殿下都在,她又不能不陪着。
直到临近午时,陆辰提了一竹篮的桃子,男童胖嘟嘟的小手用劲的提着,不肯给别人,顾书瑶请他们在别苑里用午膳,萱阳回绝了,就要回隔壁皇家别苑,陆辰在身后唤她:“姐姐,你去那里做什么,咱们再钻回去啊。”
萱阳脸色一黑:……
顾书瑶垂眸不说话,只憋着笑。
最后,萱阳走了三藏苑的正门,陆辰又从狗洞里钻了回去,顾书瑶直到和容温一起用午膳时,还忍不住的笑:“表妹,你都不知道,当时萱阳公主的脸色有多难看,这六皇子可真可爱。”
容温附和的笑了下,垂眸用着面前的虾仁粥。
其实,她今儿从桃林回来时,遇到了贵妃娘娘,她心急如燎的寻找着陆辰,也不知是为何那般着急。
当时,容温躲在一处游廊处偷偷看着,她的梦魇之症日日用药却不见轻,那会儿看着苏盈时,手心已不觉间被指甲攥的沁红,虽然她知道母亲对陆辰很是关心,可当亲眼所见,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原来,她真的不是生性淡漠。
着急的模样,似是陆辰比她自己的命都重要。
容温怔怔的看了许久,直至贵妃娘娘的身影走远,她吩咐别苑里的下人去告诉她,六殿下和萱阳公主在桃林里摘桃子,也不知为何,母亲并未再去寻他们。
想来,是那下人多嘴说了句,容姑娘也在。
所以,她才又出了三藏苑。
——
夜间,容温沐浴后就早早睡下了,顾慕亥时回到别苑后,径直来了她这里,屋内是熄了灯的,可小厨房里的烛火却亮着,净思上前去问时,却见花一一边啜啜泣泣的在抹眼泪,一边在煎药,净思问了她一番,花一走出小厨房,对顾慕行礼道:“是我家姑娘又梦魇了,还把晚膳用的吃食都给吐了出来,之前大夫说若按平日的剂量不足以安眠,可再加些,我就又在煎药了。”
花一年纪小,也是曾听人说梦魇之症若是严重了,很有可能疯傻,她见姑娘脸色惨白,一时害怕,煎药的时候就忍不住落了泪。
今夜并无月光,顾慕的神色在昏暗中冷沉,吴院使昨日才来给她搭过脉,怎会又严重了?他吩咐花一:“去屋内通传。”
花一手中还拿着煽火的蒲扇,步子极快的走进了里间,屋内只床榻边的小几上燃了豆烛火,叶一在往铜兽炉里添安神香,看着花一道:“怎慌慌忙忙的,药煎好了?”
花一回:“是二公子来了,让进来通传。”
叶一朝着窗外看了眼,都这个时辰了,二公子怎得来了?她看向倚在迎枕上闭目的容温:“姑娘,二公子来了。”容温听到了,这会儿她因着梦境着实心绪有些不平,默了默回道:“问他是否有急事,若无急事,明日再说吧。”
叶一轻叹,她家姑娘自落水后情绪不好,这人一旦夜间睡不好,自是什么都不好了,叶一给花一递了个眼神:“去与二公子回话吧。”
花一从屋内走出来,只见二公子站在夜色中,眉目间缀满了忧心,就算是院中的烛火泛着暖光,也掩不住二公子神色间的冷沉,花一胆子小,被顾慕身上的矜冷之气吓的话都有些说不出口,只低声道:“姑娘问,二公子是否有急事?”
花一话落,顾慕抬眸透过窗牖向屋内望去,似是能窥见里间神色不佳的女子,他开口道:“药还有多久煎好?”
花一垂眸,依旧不敢看眼前矜贵高大的男人,只道:“马上就好。”
顾慕让花一将药从小厨房里端出,他接过花一手中的药走至外间时,比平日里略沉的嗓音唤了容温的名字:“容温。”他话落,容温一惊,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中衣,开口问他:“二表哥可是有事?”
屋内有片刻的寂静。
容温见外面没了话语声,正要示意叶一出去瞧一眼时,顾慕颀长的身影端着药碗走了进来,他神色平和,眸光深邃,就算夜间进了女子的闺房也是一副朗月清风正气凛然的模样。
容温又如过去的每一次一样,自动将他与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区分开,低声道:“怎么了?”
顾慕看了眼一旁的叶一,叶一迟疑着看向她家姑娘,随后退出去,片刻,里间只有他们二人,他一直不说话,容温不由得秀眉微蹙,垂眸也不言语了。
顾慕将手中的药碗放在床榻边的小几上,俯身将修长的指节落在容温额头,神色略显舒展,随后坐在床榻边上,垂眸看着容温,将她因梦魇而显露于面的情绪都看在眼底,嗓音平和道:“听吴院使说了你的魇症,来看看你。”
容温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肯定既憔悴又狼狈,被他这样直直的看着,不自觉的就会有情绪,嗓音低低的道:“我知二表哥是关心我,可夜色深了,二表哥是世家公子典范,又官至中书令,难道不知晓男子夜间进女子闺房——不妥。”容温咬唇垂下眼睫,不去看他。
其实,容温这会儿心里因着梦魇很是烦躁,适才倚在迎枕上闭目也是为了不把气焰撒在叶一身上,这会儿看到顾慕进来,就忍不住的想要在他身上出气。
顾慕看着她这副虚弱又支离破碎的模样,立于身侧的手掌青筋微显,克制着将她拥进怀中的欲望,他嗓音温润道:“在宫中耽搁了时辰,以至于回到这里天色都暗了,夜间进来是我的不对,”他顿了顿,嗓音又放温和些:“所谓梦魇,不过是心病,你并非愚钝之人,该知心病要连根解。”
容温闻言抬眸看着他。
顾慕嗓音里带了些许轻哄:“三藏苑附近有月儿湖,从明日开始,我教你游水。”
许是深居高位太久,顾慕的话语里虽是带着哄劝,却又难免带着些强势的命令,一时间‘游水’二字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对着容温劈头盖过来,容温本就心间烦躁,适才说他不该进她屋内,如打在棉花上,这会儿烦躁如藤蔓一般缠在心间,直接带着情绪打断顾慕的话:“我不学。”
她情绪激动,顾慕观着她紧蹙的眉,以及惨白的脸颊,冷白指节抬起落在容温的眉心处,当容温以为她又要一拳打在棉花上时,顾慕指腹间的动作很温柔的将她蹙起的眉抚平,口中的话却强势坚定:“你的魇症越来越重,由不得你。”
容温:……
他,他在说什么?容温被他这句强势到极点的话气的唇瓣翕动,终于把心中闷燥的气焰发出来:“谁要你管,你凭什么管我的事,”她带着情绪吼了两声,随后坐直了身子,将顾慕落在她眉间的手给打开。
顾慕神色不变,深邃的眼眸看着她,极为好脾气道:“我是你兄长,自是可以管你的事。”
容温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他:“我曾需要你帮我的时候,你这个兄长去哪了?”说到这里,容温自觉失言,情绪也有些失控,皱眉道:“我要歇着了,你出去。”她抬手在顾慕肩上狠狠的推了下,只是,她这会儿的那点子力气根本推不动他。
随后,容温就整个人钻进被褥里,将头给蒙了起来,不看他,也不听他说出口的话,屋内静默了片刻,只有那盏昏暗的烛火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微响声,顾慕怔神片刻,这是在跟他算旧账,讨当初顾谭的事没帮她?
几息后,顾慕抬手掀开了被褥一角,语气中带着深思熟虑后的妥协:“把药用了再睡。”
容温:……
他竟然还没走?
她的气虽撒了,气焰却还旺,闻言猛地坐起身,就要侧首去端一旁的药碗,适才钻进被褥时本整理好的中衣有些许的歪斜,隐约透出了小衣的一角,她情绪太盛,没注意到,只想喝了药赶他走。
顾慕却先她一步将小几上的药碗端起,眸光微沉,侧过身去嗓音平淡的提醒她:“你的衣服。”
容温恍恍惚惚的回过神,急忙将中衣又给拢好,心里的火气更大,上次在梅林被他看到也就看到了,今儿在她自个的屋子里也能被他看到,她整理好后,语气不善道:“把药给我。”
凶凶的,跟只发怒的河豚一样。
顾慕侧过身来,冷白指节已拿起汤勺舀了一勺喂到她面前,嗓音平和道:“我喂你。”
容温:……
她直接将药碗从他手中夺过来,差点把药汁颠簸的洒出去,这会儿也不怕苦了,直接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药碗都不递给他,直接‘砰’的一声放在小几上,又钻进被褥里蒙住了脑袋。
……
顾慕走出屋子的脚步声很轻,容温并不知晓,待她睡不下再掀开被褥时,床边已没了人,她咬唇轻叹了声,这会儿才觉得适才脾气有些大,可若是再来一次,她应还是会这么给他甩脸子。
这边顾慕走出院子后,净思吓了一跳,跟在公子身边多年,他头一回见公子脸色如此难看,从前无论是在侯府应付大夫人的各种话亦或是在朝堂中处理任何公务,他家公子一向从容应对,神色间永远都是平和淡然的。
今儿,这是怎么了?
而且,以他对公子的了解,公子生气不悦时,应该神色间没什么情绪显现才对,越让人瞧不出来越是波涛汹涌,此时,却是都写在了脸上。
净思在心中暗叹,朝着院内看了一眼,定是表姑娘欺负他家公子了。
可,表姑娘能欺负得住公子吗?
回到书房,顾慕直到子时还在处理公务,净思在一旁忍不住劝道:“公子,早些歇着吧,明儿一早还要去上朝呢。”他家公子要来别苑里住,这地方离得皇宫多远啊,要多半个多时辰的路程。
顾慕未言语,一炷香后,他将一封信递给净思,吩咐道:“传去锦州。”
净思接过来,传去锦州,那也就是给三爷顾谭的信了。
净思刚收下信,顾慕又递过来一张纸:“拿去厨房,日后她的膳食就按这上面做。”
净思又上前接下,垂眸看了眼,多嘴的问了句:“公子写的食谱可是对表姑娘的魇症有益处?”
顾慕一边将手中笔放回笔架,一边没什么情绪的淡声道:“食谱上皆为五行属木的食物,木克土,她该多吃些。”
净思:……???
净思待他家公子歇下后,特意点灯去查了下,木克土,命中土多的人性格执拗,不听他人意见,做事刻板——净思一边看一边下意识念了出来,看来,表姑娘真的是欺负他家公子了,都欺负的公子犯糊涂了。
第40章
发疯预警……
一连好几日, 顾慕都未再来三藏苑,容温后来缓和了情绪,觉得那夜她的所为有些不妥,她那会儿刚从睡梦中醒过来, 整个人情绪不稳, 听到他话语里的强势本能的就要反驳他, 还吼了他两声。
不过, 这——好似也怪不得她。
谁让他夜间进她的闺房,还非要去管她。
容温心中虽是这样想着,可依旧是有些不安。
她也说不出是为何, 想到他那张脸,心里还是有些怕的,许是在宣州城外他就给她留下了阴影, 也或许是,她知道他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温润清和,他可以为了利益包庇顾谭那种人, 也可以为了他的目的公然堂之的在皇宫就命人杀了安国公。
叶一虽不知道那夜屋里发生了什么, 可她就守在外间里,二公子当时出来时, 神色间的无奈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她也未想到, 能在二公子脸上看到那种无可奈何的神色。
依她家姑娘的性子,把二公子气成这样, 倒也不是没可能。
叶一把顾慕神色间的无奈当作是生了气, 在一旁劝着容温:“姑娘, 既是二公子这几日都未来别苑,不如姑娘明儿拿份礼去中书令府走一趟?”既是已经得罪了, 多少要去挽回些。
此时,已至亥时,容温正坐在窗边凑着烛光手拿刀片刻弹弓,闻言晃了晃脑袋:“他要逼着我学游水,不去。”
叶一:……
默了片刻,容温侧首看叶一,语气中颇有些狐疑:“叶一,你说他——怎得这么闲非要来管我的事?”
叶一闻言也不知与她家姑娘说些什么,依她看,二公子每日里处理公务就够忙的了,属实不是那种爱管闲事的人。
可偏偏处处操心她家姑娘的事。
叶一不禁在心中多疑,却也是没说出口,只温和道:“姑娘近来一直梦魇,您自个瞧瞧您的气色,二公子身为兄长,也是关心姑娘。”
容温不置可否,毕竟那晚她已撒了气,垂眸继续刻她的弹弓,许是一个恍神,发出‘嘶’的一声,锋利的刀片割破了纤柔食指,鲜红的血珠瞬时流淌。
叶一急忙上前给捏住,吩咐花一取来小药箱,口中忍不住怪着:“姑娘何必要亲手刻弹弓呢,这一个走神,怕是要削骨了。”叶一轻声责怪着,这皇宫里的吴院使都亲自给姑娘搭了脉开了药,姑娘怎地就连未睡下时,也开始有些精神恍惚了呢。
容温听着叶一不住的说她,回道:“不会削骨的,刀锋再利,我也没那么大的力气。”
叶一看着按住的口子还在滴血,皱着眉头:“姑娘就别跟我犟嘴了,等下奴婢就把弹弓给收起来。”
这边,花一慌乱的将小药箱拿过来,刚要打开,听闻屋外传来男子的说话声,这座别苑里如今只容温和顾书瑶两个人在这里住,并未有男子,且说话的声音不是顾慕。
侍女走进来回禀道:“表姑娘,三公子来了。”
顾硕本是在德州处理公务,早些日子容温和老夫人从西京回来前一日,他临时受命出行,本想给容温来信再次表明他的心意,又觉在信中实在不妥,就先给大哥顾离来了书信,知晓容温在回京的路上落了水,如今更是夜夜梦魇。
他今儿忙完后,连赶了几个时辰的马,想要回来见容温一面,大哥的信中并未写明容温此时在何处居住,他先是跑了趟侯府,又赶来了这里。
容温让顾硕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一张风尘仆仆,汗液还未褪去的清朗面孔,如今已是六月底,天气燥热,容温很明显看出了顾硕的着急,她嗓音温和:“三表哥怎突然从德州回来了?”说完,她示意顾硕坐,让叶一给他添了茶水。
顾硕额间汗液微淌,暗蓝色锦衣领口湿漉漉的,他刚坐下,就看到了容温有意掩在袖口里的手,夏日衣衫单薄,她掩不住,顾硕问道:“表妹的手怎么了?”
容温随口道:“无事,是叶一大惊小怪的,不过是被针刺了下,非要给包上。”
顾硕闻言,目光才从她的衣袖处移开,拿起桌上的杯盏用了口茶水润润干涩的嗓子,同容温道:“德州离上京城不远,我下值后快马赶回来的。”
容温轻‘哦’了声,问他:“三表哥今夜还要再赶回去?”虽是已从顾硕的话语中听了出来,容温还是又问上一遍,她,不希望顾硕真的为了见她而这样奔波。
可顾硕对她点了头,从怀中取出一只锦盒递在容温面前:“听大哥说表妹落了水后一直梦魇,我早些年有位友人祖籍便是德州,他无心为官,做的是木匠的活计,我从他那里得来了一块沉香木手镯,表妹可随身携带或许可解梦魇之症。”
容温垂眸看了眼面前的锦盒,似乎能隐约闻到沉香木的气息,她下意识咬了下唇,对顾硕轻笑:“谢三表哥。”
百里赠物,又是如此奔波,终是让人心中生出别样的情绪,容温与顾硕闲话了会儿,才想起让叶一去小厨房做了些吃食给顾硕,他一路奔波还未用晚膳,若不是饿的肚子叫了一声,容温也未想起来。
顾硕有些尴尬,神色却依旧明朗:“还有半月,德州那边的事处理完我就会回来,若想再见表妹就不用如此赶路了。”
容温陪着他用过晚膳已近子时,她平日里睡下的早,极少有这个时辰还不睡下的,顾硕见她忍着困意,没再多逗留,起身就要离开时,容温微扬下颌望了眼暗沉天幕,担忧道:“三表哥今夜非要赶回去吗?我瞧着今夜无月无星,怕是要落雨。”
顾硕对她的关心很受用,爽朗的笑了声:“明儿一早我还要随德州知府去处理政务,不能留下,表妹放心,我常夜间出行,就算是落了雨也无碍。”
他话落,一旁的叶一没忍住轻‘诶’了声,容温侧首看向她,叶一才道:“奴婢瞧着三公子的腿上似是受了伤?”
容温顺着叶一的目光去瞧,顾硕今儿穿着的是墨色锦衣,只适才动作时,叶一才瞧得见,容温眸中含疑看着顾硕,顾硕只云淡风清的笑了下:“回来的路上有段山路,遇到了狼群,被咬了口,不过表妹放心,我回侯府时已包扎过。”
容温咬着唇瓣,眉头揪着,目光始终在顾慕的腿间看着,片刻后才低声道:“不如,三表哥去与二表哥说一声,今夜就别回去了。”如今三表哥只是在兵部任职,职位至四品,有些事做不得主,若是跟二表哥说一声,在上京城逗留一日应是无碍。
容温眉目间写满了担忧,顾硕笑着宽慰她,他还未真正的上过战场杀敌,年轻气盛的男子言谈间总是带着些无畏:“狼群都杀得,表妹别忧心。”
容温只好将他送至门前,顾硕手提缰绳,正要翻身上马,却突然回过身来看着容温,情不自禁的扯住了容温的手。
容温猝不及防,还未有反应,顾硕已又放开,只低声与她道:“等我回来。”话落,他翻身上马,扯动缰绳,消失在暗夜的阴影中。
容温乌黑的睫羽闪了又闪,立在原地许久,直到叶一在一旁唤了她一声,容温才回过神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对着叶一道:“好困。”
叶一扶着她,轻声道:“都子时了,姑娘可不是要困了。”待走进屋中,叶一先拉着容温在床边坐下,忧心道:“姑娘的手可疼?”适才听到外面有说话声,容温就让叶一简单给她包扎了一下,止血散都未洒。
容温将手伸出递给叶一,叶一刚缠开些纱布就‘哎呀’了声,皱眉道:“姑娘这‘针’扎的可真是厉害,纱布再不扯下,就要被血浸透了。”叶一温声打趣容温。
容温只笑,将脑袋靠在床边格木处,眼眸微阖,任由叶一给她的手上药。
待上好了药,容温躺进被褥里,叶一正给她落着床帐,容温却突然没头没尾的问叶一:“你觉得他怎么样?”容温问完叶一,漆黑的眸子望着帐顶,有些怔神。
叶一落床帐的手顿住,三公子是个明朗温润的男子,又是姑娘的表哥,二夫人待姑娘也是喜欢的,若说三公子如何,在叶一心里,定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叶一只轻笑着回容温的话:“三公子如何,姑娘心里是最清楚了。”
容温困的迷迷糊糊的冲着叶一轻哼了声,女子的娇态尽显:“我不清楚,你常说若我愿意,你就是我的半个母亲,我这会儿想听你的看法。”
叶一被她这副不讲理的模样惹笑,俯身给她拢了拢被她整乱的青丝,温声道:“我若说了,姑娘当真会听?”
容温浅浅笑了下:“先说说看嘛。”
叶一就知道,她给容温放下床帐,劝说着:“夜色深了,姑娘快歇下吧。”
容温没听到叶一的看法,她本是还在想着顾硕这会儿应是已经出了城门,还想算着他会何时到达德州府,可实在是困到不行,没一会儿就发出了清浅的鼾声。
——
此时,暗沉天幕落下豆大雨珠,敲打在大理寺狱厚实的砖瓦檐上。
接到上京城里的来信,安排好手边事务急忙赶往上京城的人,却在入了城门后还未来得及回趟侯府看看女儿,就被大理寺中的人带来了这里。
深夜中的牢狱更显阴寂,一袭墨蓝色锦袍的男子长身玉立,神色淡漠的看着被架在刑台上的男人,此处空旷,燃起的火苗映亮顾慕显出冷厉的轮廓,他情绪不露,对于刑台上男子对他的骂语丝毫不在意。
顾谭被双臂架起捆绑在脏污的木架上,脚腕处的铁链被他不甘的动作带的‘哗啦’乱响,寂静的深夜,显得刺耳,顾谭很是气愤,胸口起伏不定,骂道:“顾观南,你如此过河拆桥,这些年我为你在大江南北做生意,广揽财物,如今战事刚平,你就要如此对我?”
顾谭前几日收到顾慕给他的去信,让他处理完边疆前线粮草之事后,尽快回京,他本以为此次给前线运送粮草之事他做的漂亮,顾观南要他早些回来,是要把上京城外的几处庄子给他。
哪成想,他的马车刚一进上京城,就被大理寺的人‘请’来了这里。
顾谭见他如此骂顾慕,并未有作用,软了语气道:“观南,我是你的小叔叔,究竟发生了何事,让你至于如此对我?”顾谭心中有所猜测,却不敢确定。
顾慕上前一步,薄润的唇勾出一抹淡笑:“小叔这些年做了什么事,应心知肚明才对。”顾慕指腹在腰间的鹤纹白玉处轻抚,嗓音越发冷淡:“大理寺的人有你钱庄草菅人命的证据,是小叔自作孽,与我何干?”
顾谭伪装的笑脸瞬时又黑沉,他咬紧了牙,慌了一瞬:“钱庄的事已是三年前,你若要护下我,不过一句话。”顾谭心中已明了,如今大胤的军队已获全胜,匈奴被击败,他对顾观南,已没有了用处。
而顾慕口中的钱庄之事,却是提醒了顾谭,早在他离开上京城之前,就有人在查他钱庄的事,只是那时他知道有顾慕在,没有人敢动他,甚至在知道查他的人是容温和顾硕时,只觉得他们可笑至极。
顾谭呵呵呵的笑了一阵,暗沉的眸子盯着顾慕,嘲讽道:“我当顾中书当真如世人所说,无欲无求,高风亮节不近女色,原来在心里早就对那个贱人有了觊觎之心。”
顾谭话落,顾慕抚在鹤纹白玉上的指节顿住。
顾谭冷笑,他一直不肯信顾观南是因着容温才这样对他,却不成想真的是因着那个女人:“观南,你不能这样对我,各地的生意都还离不开我,若没有我去经营,你——”
顾慕深邃眸光看着顾谭,淡淡吐出几个字:“可你动了不该动的心思,”顾慕眉心微动,嗓音里沁了寒:“觊觎了不该觊觎的,该知后果。”
顾慕话落,净思上前递了一纸供状凑在顾谭面前,冷声道:“这上面一字一句可有冤枉三爷?”
净思跟在顾慕身边多年,说起话来极为威严,给顾谭扫了一眼后:“若三爷无异议,按指印吧。”净思说完在心里暗骂,禽兽不如的狗东西,敢有异议,就剁了手。
顾谭呵笑,睁的圆圆的眼睛看着净思,冷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对我如此说话,滚。”
净思被骂的来了脾气,可顾谭不理会他,依旧不死心的对顾慕道:“观南,你就那么信任她?那日是容温主动约我去偏院的,她与我哭诉,说她一个命苦的女子辗转来到上京城,需要有人庇护,”顾谭说着,瞄了一眼顾慕的神色:“她确实心性傲,不会心甘情愿做我的续妻,可,她已不是清白之身。”
“观南可知她是从扬州逃婚出来的?我命人去查过,容温早在扬州时就已被未婚夫君下了药失了身子,所以,她才会想要寻求我的庇——”
顾谭口中的最后一个字戛然而止,顾慕手中的匕首如风过一般随意割破了他的脖颈,鲜血流淌。
顾谭漆黑的眸子睁的圆圆的,直到此时温热的血液流淌还是透着不可置信,他顾观南怎么敢,怎么敢杀他——顾谭嘴唇翕动,颤颤巍巍的吐着字:“我,是你小叔——”他的目光落在顾慕腰间的鹤纹白玉处,顾谭知道,在顾慕心中,他的祖父是他最敬重之人:“我救过你祖父——是他的恩人——你,不孝——”
‘砰’的一声响,顾慕将手中染了鲜血的匕首扔在地上,语气依旧淡漠:“让你好死,已是最大的仁慈。”
顾慕说完,转身离去,顾谭几乎用尽了最后的所有力气,大喊:“顾观南,一个被别的男人糟践过的女人你也要?她早不是个雏儿,你只能捡别人玩剩的。”
顾慕已走远,净思却是听了个清楚,他拿起一旁的臭布将顾谭的嘴给塞上,心中为容温不满,对着顾谭一顿臭骂:“受顾家恩惠十几年,若是老侯爷还在世,定将你千刀万剐。”
没等净思再骂上几句,顾谭已闭了眼。
他因想用容温早已失身之事,来让顾慕放弃一个不干净的女子放他出去,而被顾慕一剑割破咽喉,又因想在顾慕心里留下疙瘩,用尽了力气厮喊,而彻底断了活下去的生机。
直到闭眼的那一刻,才想起,他竟未对这世上唯一的血脉留下一句话。
他的书凡,年纪还小。
可若再来一次,他依旧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让顾观南永远不得心安,他自诩清高自傲,孑然一身,像他这般的世家公子,就算再动了□□,也不会要一个失了身的女人。
他要让顾观南在纠结痛苦中不得安。
——
夏日的雨来势猛,泼洒了一夜,一早容温起身时,院中的月季花瓣落了一地,她洗漱过后站在屋门前抿唇望着德州的方向,难免有些担心。
忧心间,顾书瑶身着一袭粉白色襦裙,像只灵动的蝴蝶般走过来,嗓音清铃般唤着她:“表妹,快与我走,萱阳公主一早让人来下了请帖,邀你我去皇家别苑玩呢。”
容温还未回过神,就被顾书瑶拉住了手腕,她顿住步子,不顺着顾书瑶的力道,口中故作虚弱:“表姐,我身子不适,昨夜里又未睡好,你自己去吧。”
顾书瑶闻言回身看她,先是抬手去触了触容温的额头,随后又将容温看了一圈:“不烫啊,气色也可以,表妹你哪里不舒服?我让人去请大夫来。”
容温:……
她低声道:“哪哪都不舒服。”
顾书瑶轻轻的笑:“表妹别装了,你这套我以前常在母亲面前用,一眼就能瞧出来。”顾书瑶想了想:“萱阳公主没那么不近人情,如今六月底,皇家别苑的荷塘里莲蓬都可以摘了,她邀我们去摘莲蓬吃。”
容温被顾书瑶看破,揪着眉头想了想:“跟萱阳公主无关,昨夜里才下了雨,想必莲湖上的水位深,表姐知道的,我怕水。”说来说去,就是不愿去。
顾书瑶让了一步:“那表妹陪我去,就在湖边等着,我坐船去摘。”
容温还是不愿去,向来她不愿做的事,总有道理,最后与顾书瑶两个人你来我往了许久,顾书瑶拿捏住了容温的弱点,开口道:“表妹用过莲花酒吗?听闻皇家别苑的莲花酒在这世间可是独一份,若表妹去了,没准能尝到呢。”
就这样,容温跟着顾书瑶去了皇家别苑。
虽是陛下赐给顾慕的这座别苑与皇家别苑紧挨着,可从三藏苑转到皇家别苑的正门处还是走了近三刻钟,顾书瑶轻叹:“早知道,咱们也学萱阳公主一样好了,钻狗洞过去。”
容温附和着她的话:“等下回来时,可以钻。”
话落,二人眼眸相视,先是怔了一瞬,随后都笑了。
如容温所说,昨夜下了一夜的雨,此刻的莲湖水位确实很深,而且正值盛夏,莲池里的荷叶繁茂,将湖水映衬的黑漆漆一片,尤为吓人,容温就在湖边凉亭里坐着乘凉,顾书瑶和萱阳公主一同坐船下了湖。
今儿,容温倒是没有见到陆辰。
她在凉亭下坐了会儿,皇家别苑里的一位嬷嬷见她无趣上前道:“容姑娘既不愿去游船,不如去那边的秋千处玩。”老嬷嬷温和的看着容温,知道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喜玩闹。
容温顺着老嬷嬷手指的方向看了眼,就在不远处的莲湖东侧,两架木秋千高高挂起,着实让容温动了玩的心思,昨夜落的那场雨让此时的空气湿润清凉,很是舒服。
容温站起身,与老嬷嬷颔首,对叶一道:“咱们去看看。”
刚走出几步路远,容温脚下步子微顿,默了片刻却是对叶一道:“我一人去便好,你在这处候着,省的等下表姐找不见我着急。”她这话明显是在诓叶一,这秋千处离得凉亭并不远,又有适才的嬷嬷在,如何会找不到?
叶一观着她家姑娘的神色,只应着:“姑娘别走远了。”
容温应了声,径自转过莲湖绕到青石小道上,片刻功夫,叶一就寻不见了她的身影,叶一只好轻叹,时刻注意着那边的动静,也不知姑娘这又是整哪出。
容温躲在一株繁茂的桂花树后,她今儿穿着的是豆绿色襦裙,几乎与周围的枝叶融为了一体,适才在凉亭处时,她就顺着风里的气息闻到了桂花香,果真,这里种满了桂花树。
她的目光一寸不错的望着不远处的妇人,她今日依旧是用薄纱遮面,身着贵气的紫罗绸缎锦衣,正弯身在树下捡拾桂花,还时不时的凑在鼻尖嗅着香气,身旁的宫女提着的竹篮已有一指厚。
之前在中书令府,她偷看顾慕书案上的书信时,心中半信半疑,父亲分明与她说过,母亲对桂花过敏,也不喜桂花的味道,为何如今的她,不止不会过敏,甚至是很喜欢桂花的香气。
若说七年时日,可以让一个人由不喜欢一个物件到喜欢,尚可说的过去,可身体对于一件东西过敏,又如何能改变的了?
容温这般想着,秀气的眉微蹙。
眼角余光瞥见脚下落的桂花,容温心中突然有了个想法,或许从一开始母亲就是喜欢桂花的,也从来没有过敏之说,只是当时父亲见她哭的伤心,以母亲对桂花过敏来宽慰她。
母亲只是不喜欢她送给她的桂花瓣——而已。
这是容温很不愿承认却又由不得自己的一个想法,她想去否定,可很快,她的猜测就被证实。苏盈本是和宫女在捡拾桂花,一身材略显臃肿却自带贵气的男人走过来,唤了她一声:“盈儿。”
宫女退下,容温在桂树后也不禁绷紧了心神。
她上一次见到陛下,还是上元节宫宴时随顾慕一同赴宴时见到的,那时,陛下离得她不远,她能瞧出陛下身为九五之尊身上自带的摄人威严,而此刻,她却在陛下看母亲的眼神中,瞧出了温柔。
是一个男子对女子喜爱的温柔。
而母亲虽是遮着面纱,潋滟的桃花眸却是欢喜的,与陛下的手握在一处,坐在了一旁的石桌处。
容温与母亲生活在一处的十年间,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她与父亲从来都是冷眼相对,不像是夫妻,反倒是像非凑在一处的仇人,那时,年少的她只以为是父母生了气,过些日子就会好。
容温怔怔的看着,有一瞬间的恍神,让她认为不远处的女人根本不是她母亲,虽是生的相同样貌,可却是完全不同性情的两个人,可偏偏在皇家寺庙时,顾慕安排的一切让她知道,七年间让一个人有了怎样的改变。
母亲是爱陛下的。
他们有说有笑,陛下虽为帝王,可和母亲在一处说话时,更像是寻常人家的夫妻,容温心里闪过一个又一个的念头,当年母亲离开后,究竟是去了哪里?又为何会入了宫成了陛下的妃子?
她隐隐觉得,母亲和陛下之间或许比她想的更为情深,母亲当年离开前,咬牙切齿的对她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何意?
再是冷心的一个人也不至于这般对待自己的女儿。
午时的风逐渐有些暖,桂花的气息更为香浓,容温隐约听到陛下嗓音含笑说着:“想当年昭阳郡主一桂名动上京城,自那之后,世家大族多喜在府中种下桂树。”
苏盈过了会才回陛下的话,嗓音有些微哑:“是啊,当年昭阳郡主就如这日光般耀眼,巾帼不让须眉,身为女子,骑射却是比之男子更为精进。”
苏盈低笑了声:“不瞒陛下,我对昭阳郡主有过嫉恨之心,为着昭阳郡主与桂花的渊源,也多年未闻过桂花香。”
容温在这处待了好些时候,看着母亲如今与陛下恩爱,日子过的很是舒心,当初看到那封书信时,她还为陛下在后宫中种满了桂花树担心母亲会过敏而忧心,如今看来,都是她多虑了。
容温回到凉亭时,顾书瑶与萱阳公主已经摘了莲蓬上了岸,隔的很远,萱阳就瞧见了容温发间被日光映的透亮的血玉发簪,她神色微变,不觉间蹙了眉眼。
顾书瑶也瞧见了,未等萱阳问,就说着:“公主可是在看我表妹发间的玉簪,那是我哥哥把陛下赏赐的血玉送给了我,我又打造了两幅首饰,送给了表妹一副。”
萱阳看向顾书瑶,眉尾轻扬:“当真?”
顾书瑶一边嚼着莲蓬一边‘嗯’了声:“不过是个玉簪,难不成还能骗公主?”
萱阳神色恢复平和,朝着容温走来的那处又看了眼,上次在宫宴时,母后就说过她生的与一位故人有几分相似,虽不可否认,她生的确实美,可萱阳好奇,母后说的那位故人又是谁呢?
容温走近,与萱阳行了礼,坐在这处,三人闲话了会儿,用了些莲蓬,顾书瑶和容温就一同走在回别苑的路上,将要走出皇家别苑时,游廊拐角处,有两个多话的小太监,低头细语着:“听说了吗?恒远侯府的三爷昨夜死在大理寺狱了——”
另一尖细的嗓音含满讶异:“什么?谁敢在大理寺狱如此对恒远侯府的人,不要命了——”
“这事说来也怪——人不过刚进大理寺狱就犯了病——”
容温和顾书瑶步子同时停下,面面相觑,神色间皆是不可置信,顾书瑶并不知晓顾谭曾对容温做过的事,皱紧了眉道:“小叔叔死了?”她一副伤心的模样,脸上写满愤怒:“小叔叔哪有什么病,哪个不要命的敢害他。”
容温在一旁神色并未有太多变化,关于顾谭的事,早些日子她也只是动了些他的生意,二舅舅身为刑部侍郎在查顾谭钱庄的事一直未有结果,三表哥只告诉她,让她等。
容温猜想过,她动顾谭的生意并伤不了他的根本,所以顾慕并未拦着,而若想动顾谭的根基,有顾慕在,就算是二舅舅也无可奈何。
一切都是二表哥在护着顾谭。
而此时,顾谭突然死了。
容温只觉得心中畅快,二表哥就算再是权势滔天又如何,顾谭这种作恶多端之人,总有人会想要他的性命,也总有二表哥护不住他的时候。
顾书瑶与容温的情绪并不相通,顾书瑶着急的不行,要赶回恒远侯府去看看,还要拉着容温一起去,这次任顾书瑶如何言说,容温也不愿去。
顾书瑶坐上马车回了恒远侯府,容温独自一人回了三藏苑。
——
将近酉时,夏日的天光依旧大亮,容温本是因看到了母亲和陛下在一处的情景而心中乱糟糟的,这会儿却因着顾谭的死心中愉悦,刚回到院中,就对叶一道:“拿壶仙人露过来。”
早些日子,净思不止将从前她在顾慕府中随酒老翁酿的酒都给送了过来,还把顾慕酿的几缸酒也都搬了来,说是他家公子时不时的酿些酒,如今莲园的后罩房里都要堆满了,只愁没人喝。
容温当时不可置信的看了净思一眼。
二表哥这是酿酒有瘾?
她却是饮酒有瘾。
叶一拿来了仙人露,容温坐在院中的古槐下一杯一杯饮着,叶一看不下去,上前道:“姑娘,大夫说了,你如今正在用药,不可过多饮酒。”
昨夜里容温虽是睡下的晚,将近寅时时,额间还是冒了虚汗,只她自个不知,只有叶一心里清楚,姑娘的魇症如今不但没有减轻,反倒是更严重了。
容温闻言应着叶一:“知道了,我只用半壶。”
叶一见她这会儿高兴,就在一旁陪她说着话:“这侯府三爷想必是得罪了不少人,在大理寺狱中就能被人给杀了,也算是恶人恶报,让姑娘出了一口气。”
容温颔首,低声道:“能在大理寺狱中就把人给杀了,杀他这人,也不是能得罪的。”
这边正说话,净思站在院门前,唤了声:“表姑娘。”见容温看向他,净思又上前道:“我家公子回了三藏苑,请表姑娘一同去前厅用晚膳。”
容温握住酒壶的指尖微动,思忖了会儿才道:“知道了。”她又灌了口酒,回到屋内换了身衣服,又漱了漱口,没有了酒气才往前厅处走去。
一路上,容温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就,有些慌。
她也不知她在慌什么,不就那晚吼了他几句吗?
说不上来的情绪压在心间,让她将红润的唇瓣咬的殷红。
算下来,顾慕有些日子未回三藏苑了,叶一常说是他那日生气了,所以才会不再来这处的,容温在心里想着,既是生气了,那今日又为何会来呢?
难道是因着顾谭?
顾谭刚死,他就来了。
二表哥不会以为是她找人将顾谭害死的吧?所以,来找她算账了?容温还记得,当初她和顾硕一起查顾谭做过的事时,二表哥就找到她,让她不要再查下去。
如今顾谭死了,难免他不会怀疑是她干的。
容温一路上心思百转千回的来到前厅海棠花树下时,八仙桌上饭菜已摆放好,顾慕一袭墨色广袍坐在那处,被西边红透的晚霞打在身侧,让那张略带攻击性的脸庞增添许多柔和,容温的目光在他下颚处落了片刻,随后看到他正在——挑鱼刺。
容温秀眉微皱,走上前去轻声唤了句:“二表哥。”
顾慕手上动作停下,抬眸看她,深邃眸光将她打量了一圈,嗓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坐。”他又垂眸将面前白玉盏中的最后一根鱼刺挑出,随后,递在了容温面前。
容温:……
她回绝着:“我可以自己挑鱼刺的。”
顾慕将白玉盏放在她面前,拿起一旁的绢巾擦了手,他神色平和,与容温百转千回的心思不同,云淡风轻的就谈起了那夜的事:“十来日过去了,气还没有消?”
容温轻疑了声,抿紧了唇。
无论在她心里是如何羞窘的事,在他这里,永远可以云淡风轻的被他说出口,既显得她这个人狭隘,又像是逼着她不去在意那些。
容温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二表哥的气消了吗?”
顾慕薄润的唇勾笑,嗓音也沁了笑意:“本就没生你的气,消什么?”
容温:……
那叶一还一直说他生气了。
容温垂下眼眸,将他放在面前的白玉盏无视过去,拿起桌上的筷子夹了块素菇吃,似乎能感觉到顾慕在看她,她就是不抬头,只自顾自的吃面前的东西,一时间,八仙桌处,只有容温小声咀嚼食物的声音。
顾慕神色依旧平和,知她故意不抬眸看他,一边拿起杯盏用茶一边将目光依旧放在她身上,直到容温自个再也绷不住,抬眸看向他时,顾慕又开口问她:“你气消了吗?”
容温:……
她丝毫不顾虑,直言道:“前些日子的气是消了,可刚刚,心底又有了新的气。”
顾慕眉心微动,示意她说。
容温不客气道:“哪有二表哥这般盯着人看的,我是一个姑娘家,你这般直直的看着我,是没礼貌。”没礼貌三字说出口,容温自个心底先怯了,他一副朗月清风的模样,实在是与没礼貌不沾边。
顾慕目光从她脸上落在她面前的白玉盏处,颇有耐心道:“再不吃,就要凉了。”
见容温拿起筷子将一块白嫩的鱼肉放入口中,他又问:“这些日子可能安稳睡觉了?”顾慕知她日日都在用药,这几日太医院的人也都在翻阅典籍,吴院使与他说,早在前朝时,有过因落水而得魇症,最后克服而医治好的先例。
容温将口中食物咽下,低声回他:“好些了。”
一顿晚膳用完,顾慕没怎么动筷子,他本也就没有用晚膳的习惯,待容温用好后,顾慕与她提起了顾谭,他将一张供状递给容温:“看看。”
容温:……
果然,顾谭死了,他不回恒远侯府去,反倒是来这里找她,是来兴师问罪的。
容温虽是将他递过来的供状接下,却是随手放在一侧,嗓音里含了些情绪:“我听人说了顾谭的事,表姐也因着他的死回了侯府,”容温抬眸看着他:“二表哥不回侯府,为何来这里?”
顾慕温润的眉眼微沉,他是想用顾谭的事让她再次信任他,于他来说,他与容温之间隔着的,只有顾谭。
那时,顾谭对她起了龌龊心思时,他虽对她有心疼之意,却并未过多的去在意她的感受,后来他不止一次想过那日的场面,他当时分明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失望。
是失望。
对他的失望。
他或许可以理解,那时的容温是信任他的,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依赖他的,才会未经思虑就拉着他的手想要他去祖母面前为她作证,将顾谭所做之事公诸与众。
那时,他精心谋划两年之久的事不可以作废,顾谭对他还有用,他只以为他既允诺了她会给她一个交代,她就会乖乖听话,依旧去信任他,等着他去帮她。
可他想错了。
她没有等着他为她出头,她一个姑娘家虽是无力对抗,却也并未就此屈服,她胆大到去与地痞合作,费尽心思想要去搞垮顾谭的生意,又要去查顾谭的钱庄。
而如今,他把欠她的还给她,自也希望她能把对他的信任也还回来,不再总是排斥他。
顾慕的目光落在被容温随手放在一侧的供状处,他嗓音依旧平和:“供状上有顾谭欲对你所行之事,上面有他按下的指印,”他顿了顿:“容温,我说过会给你一个交代,如今,选择权在你手上。”
容温闻言,轻咬下唇,目光落在供状上,字字句句落在眼中,确实如顾慕所说,是顾谭的供词。
容温再抬眸看向顾慕时,神色间有些茫然,所以,顾谭的死——是二表哥做的?明明当初他连给她作证都不愿,如今又为何会杀了他,还将供词给她?
他这个人心思深沉,惯来表里不一,容温对于此事先是提了警惕之心,低声问顾慕:“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二表哥为何现在才——”才杀了他。
顾慕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道:“容温,如今顾谭已死,我允诺你的交代也已做到,你我之间,是不是也可以换种方式相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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