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拉扯中……
苏盈离开恒远侯府, 坐在马车上闭目休憩,想起适才她刚进净音院时,容温用那种充满恨意的眼神看着她时,她对容温说过的那句话:“你生来就该命苦, 何故再要抱怨呢?”与其是在说容温, 也更像是在说她自己。
她又何尝不命苦呢, 年幼失去双亲, 被老夫人养在膝下,长大后有了心上人,本以为可以过上期望已久的日子, 却要被迫嫁去远隔千里的扬州,若不是当年母亲阻碍她,如今她已然是皇后。
何须像现在这般, 每日不但要看皇后的脸色,还要为她的辰儿忧心。
她轻叹,她的辰儿不知如今过的可好, 是否会想她, 夜间又会不会闹着找她。
这般思绪飘散着坐在马车里,甚至对容温也有了一丝可怜之心, 若当年温家不遭逢大难, 容温便是温家嫡女, 簪缨世家教养出来的女儿,母亲更是名动上京城的昭阳郡主, 外祖父是大胤朝唯一的异姓王, 可不就是风光无限, 她样貌又生的随她母亲,在上京城中, 当比她母亲当年的风头更盛。
只可惜,她没那个命。
她还尚在腹中时,温家便遭了大难,她母亲因生她身体虚弱死在大狱中,她外祖家更是因着被温家牵连被夺去异姓王的称号,贬回祖籍,而她,也只能跟着她离开上京城,去扬州生活。
——
容温在净音院里闭门不出待了几日,老夫人也对侯府中的人发了话,让谁都别去打扰她,她让叶一将净音院的门给合上,就连顾硕去见她,她也没见,每日里不是躺在榻上,就是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双手托腮看着院中的那棵古槐树,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晌午,动也不动。
一连几日,她整个人清瘦了许多,叶一与花一虽是看着心疼,却也不知如何宽慰她,她家姑娘自小就是这样的,只能让她一个人安静的待着,待她自个想明白了,也就好了。
这日晚间,她坐在窗边,突然看向正在往铜兽炉里添安神香的叶一,问她:“之前酿的仙人露还有吗?”
叶一有些怔愣的‘嗯’了声:“有。”她应了个有字后,下意识劝着:“姑娘晚膳都还没用,先用了晚膳再用酒吧。”叶一自认她的嗓音很是柔和,尽是哄劝,可她家姑娘却是轻轻摇头:“算了。”
一句算了让叶一有些无措,从前她家姑娘要吃酒,就算是她去斥责,姑娘也总有缘由跟她讨酒喝,不是撒娇就是不讲理,最后总是能讨到酒喝的,这会儿她不过是轻轻劝了一句,姑娘又望着院中的树枝发怔了。
她家姑娘,前些日子尚且还有的一点心气,如今是彻底没了。
——
重阳节前一日,容温一早起来,让叶一给她梳妆打扮,要去见安川行。
她与安川行约在了长安街上的荟萃楼,她到地方时,安川行正坐在那里,垂眸剥着杏仁,一粒一粒的都放在玉碟中,直到容温走进来,他面前的玉碟已被放了一小堆杏仁,他温声笑道:“容姑娘来了。”
容温与他相对而坐,忆起从前在三藏苑时顾书瑶曾说过,她与安川行的眉眼极为相似,她就仔细看了眼安川行的眉眼,与他道:“让安公子久等了。”
安川行的脸上本是挂着笑意,这会儿却逐渐淡去,微微皱起了眉,将面前的玉碟递至容温跟前:“这些日子未见,容姑娘怎清瘦这般多?”安川行颇为不解,这些日子她不该是在准备出嫁的事吗?难不成是太劳累了。
容温轻笑,与他直言:“春闱放榜那日,安公子故意往我身上丢蛐蛐,是早就知道我是谁,还是春闱那日才认出来的?”她话落,安川行正欲拿起杯盏的手顿住。
原来,她是知道了她的身世。
安川行清了清嗓子:“都有。”他叹气:“当年姑姑死在大理寺狱中,安家因受温家牵连,被夺去异姓王封号回了祖籍,后来温家举族流放,祖父便命人去流放路上将你带回,可上京这权势之地,向来是墙倒众人推,当时才到肃州,流放的温家人已死了大半,祖父遣去的人并未寻到你,也未找到你的尸首。”
“这些年,祖母常念及姑姑时落泪,一直在命人寻你,直到年前派出去的人回禀说,恒远侯府的表姑娘与姑姑生的有几分相似,祖母便嘱咐我,定要来见见你。”
安川行默了默:“春闱放榜那日,我看到你从恒远侯府的马车中下来,当时你虽带着帽笠,可有风将轻纱吹起,看到了你的样貌,心中便有猜疑,才会做了将蛐蛐丢在你身上的荒唐事。”
容温垂眸,默了片刻,问安川行:“外祖父和外祖母他们可都好?”
安川行对她颔首:“这些年虽说是回了祖籍,不再有从前的尊贵,不过祖父祖母他们过的还算悠闲自在,都很好。”
容温与安川行在荟萃楼里说了许多,这些日子以来她心中的堵闷也算疏散了些,在这世间,她也并不是孤零零一个全然没有了亲人,最后,安川行示意她尝一尝面前玉碟里的杏仁,与她道:“姑姑生前最爱吃的就是这个,我便想着你也会喜欢,尝尝。”
容温唤了他一声:“表哥,谢谢。”
安川行神色复杂的笑了下,心中既难过又因着听到这声表哥而在心中感到欣喜,待过段时日,他带着容温回去见祖父祖母,他们也一定会很开心。
近午时,容温与安川行走出荟萃楼三楼的隔间,下了楼梯走至二楼时,安川行看到二楼靠窗的位置,顾硕正与护国公府的三姑娘相对而坐,似乎是在谈事情,他侧首看了眼容温,还是说道:“言松也在这里。”
他给容温示意,容温也看了过去,她微怔了瞬,随后对安川行道:“想来是那位姑娘与三表哥有事说,咱们走吧。”她说的随意,不带任何情绪,一副温婉大方的神色。
安川行又与她道:“那位姑娘我认识,是护国公府的三姑娘,早些日子与言松议亲的那位。”
容温确实不知护国公府的三姑娘生的是何模样,她又望过去一眼,继续下楼与安川行说着:“应是凑巧在这处碰上的,没事。”
安川行轻笑,容温倒是信他。
——
傍晚时分,安川行亲自来到恒远侯府将昭阳郡主的画像给了容温,容温坐在书案前提笔作画,将母亲的样貌临摹了一遍又一遍,直至她觉得将母亲的画像作的满意了,才放下手中的笔。
夜间倒是做了个舒心的梦境。
翌日,便是重阳节了,这一日,恒远侯府很热闹,容温也不能再继续闷在自个的院中,一早去与老夫人请了安,就留在了静安堂,今儿恒远侯府里的所有人都在老夫人的静安堂里一起用家宴。
自从上次在净音院的夜里与顾慕见过一面后,她又有些日子未见过他了,她落水的事好似已过去了很久,如今她的梦魇也好了,老夫人也不再骂他,今儿是重阳。
他自是也会回来恒远侯府。
临近午时,一家人都已到齐,容温被顾书瑶拉着去府中的兰香园里摘凤仙花染指甲还未回去,叶一在一旁提醒着:“姑娘,时辰不早了,再不回去老夫人要命人来找了。”
两个人就将指甲上的凤仙花给拿去,指甲粉红,颜色虽不重,却也极为好看,衬的指节更加白皙,表姐妹两个人扯着手,脚下步子急慌慌的往静安堂里赶,刚转过游廊,就与忙完公务回侯府的顾慕碰上。
顾书瑶这些日子对她哥哥的怨气早不见了,上前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哥哥,容温在她一旁唤了声二表哥,顾慕颔首,应了声,随后继续向着静安堂走去。
容温和顾书瑶也不再慌了,反正顾慕都还没到,祖母就算是责怪,也怪不到她们头上,而且,他未到,家宴肯定还没开始,两个人默默的跟在顾慕身后,也不言语了。
他们三人到了静安堂,热热闹闹了一会儿,家宴也就开始了,老夫人前些日子为着苏盈与容温说了那些话,心里也不爽快,今儿一大家子都在一块,昭儿如今不止长高了,嘴也越发的甜,一声一声的‘曾祖母’把老夫人喊的乐呵呵的。
人上了年纪,就喜欢热闹,静安堂里欢声笑语。
容温和顾硕坐的紧挨着,今儿是重阳节,家宴上用的是菊花酒,容温没怎么动筷子,只是连用了两杯酒,顾硕不知她有酒瘾,怕她吃醉了,开口说道:“表妹,多吃点饭,小心醉了。”
他说完,给容温往面前的玉碟里夹了虾仁与素菇,容温侧首看着他,倒是乖乖的把酒杯放去了一旁,拿起筷子夹菜吃,待到家宴结束,昭儿拉着顾硕让他教他用弹弓打鸟儿。
除夕日那夜,顾硕记得清楚,容温也很喜欢打弹弓,他问容温:“表妹一起去吧,正好走动走动。”容温不太想去,可她又觉得刚用完午膳也无事,就陪着昭儿去玩会儿,还未开口,老夫人就先唤了她:“阿梵,过来。”
容温去了老夫人那儿,顾硕本欲等她,被昭儿拉着衣袖硬往别处拽,顾硕只好先陪着昭儿出去了,其实,容温去不去打弹弓,都行,只是,今儿二哥也在。
虽然这些日子他都没回过侯府,也未再提起那夜的事,俨然已不再执着于表妹,可他心中终究是有些不放心,怕二哥欺负表妹。
顾硕被昭儿扯着离开,用过午膳后的静安堂逐渐静下来,顾书瑶和容温两个人一左一右靠在老夫人跟前,顾慕就坐在一旁垂眸品茶,他不言语,坐在那里很安静,日光打在他俊朗的眉眼上,颇为温润。
顾书瑶与容温给老夫人也染了指甲,祖孙都乐呵着,老夫人一边听顾书瑶小嘴叭叭的说个不停,一边抬眸看了坐在那里的顾慕一眼,她清了清嗓子,唤他:“观南。”
顾慕闻言对着老夫人颔首,一副稳重温润认真悉听的谦谨神色,老夫人一时被他这副神态整的不知该如何点他了,只随意道:“听闻陛下同意了你上书的新法,你这段日子忙,也正是用人的时候,多提点些你的兄弟。”
顾慕颔首:“听祖母的。”
老夫人眼角余光看了下容温,又对他道:“待阿梵和言松成了婚,日后,阿梵就是你的妹妹,你作为他们二人的兄长,更应该有做兄长的样子。”
顾慕神色不变,依旧是谦谨温润的神态,对老夫人道:“祖母多虑,我昨日便与陛下说起过,言松做事稳重,德州的公务办的亦不错,陛下已让他跟在祁将军身边做事。”
他这般言说,老夫人满意的点头:“兄弟之间,本就该如此。”
老夫人的指甲染好了,不远处的古槐树下顾硕带着几个孩子在那处玩,也不知为何,昭儿与顾书凡动了手脚,两个年纪相差五六岁的孩子打了起来,顾硕将他们给拉扯开,结果昭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顾书凡见他哭,上去直接用手将昭儿的嘴给捂住,顾硕一边拉扯一边训斥,引得这边也听的清楚,顾书瑶爱看热闹,也知她哥哥适才说了违心话,心里不知憋着什么坏呢,她不想再待在这里了,起身提着裙据就跑了过去。
顾慕起身,向老夫人这边走近了几步,对老夫人道:“我来侯府时,给祖母带了几壶我自己酿的菊花酒,里面加了些安神的药材,倒是忘在了马车里,不如让表妹随我去取来。”
他神色平和,话语淡然,甚至看都不看容温一眼,老夫人近来确实有些难以安眠,她看了眼一旁的容温,清了清嗓子道:“也好,阿梵去与你二表哥把菊花酒取来罢。”
容温点头:“好。”
她如此乖顺的应下,老夫人又深深的将她看了一眼,前些日子还只是性子沉闷,这会儿倒是更为没了心气,也不知这几日她将自己关在净音院里都是怎么过来的。
容温与顾慕一同走在侯府的石子小道上,如今已入了秋,路两边的石榴树都长了花苞,好似随时会绽放,容温只垂眸认真看着眼前的路,真如老夫人所说,她不再像只心气高傲的狐狸,而像只乖顺的猫,亦或是被人折了翅膀的鸟雀。
顾慕侧首看着她清瘦的脸颊,神色凝重,冷白指节在腰间的鹤纹白玉处轻抚,直至走出恒远侯府的正门,他也未有言语。
云烛坐在马车上看到他家公子走过来,上前行了礼,随后在看到容温时,利索的进马车提了两壶菊花酒,手中又拿了只方方正正的古檀木盒,向来一张‘死人脸’的人头一回对容温唤了句:“表姑娘。”
早在容温落水后,老夫人不准顾慕回侯府,净思和云烛却是可以回的,当时净思心中愧疚得不行,夜间做梦都是容温在船上唤他的名字,他就让云烛陪着他来找容温,给容温带了好些吃食,又在长安街上用他的月例给容温买了好些有意思的玩意。
容温都没要,不理他们。
她那会儿心中闷着与苏盈之间的事,又落了水,性子沉闷,不理顾慕,自也不理净思与云烛,如今,容温看着云烛对她见礼,对他浅浅笑了下。
顾慕从云烛手中接过那只足够容温抱在怀中拿着的古檀木盒子,修长指节打开锁扣,递在容温面前,继那夜在净音院后,第一次开口对容温说话:“安川行刚入翰林院,找不来你要的东西,他求到了我那里,”顾慕垂眸看了眼:“当年温家谋逆之罪的卷宗全在这里了,你皆可拿去,若有疑问,也可来找我。”
他观着容温的眉眼,安川行来找他时,以他对容温的了解,以为她是想要做些什么,可今儿见到她后,她的眉眼间没有半分骄傲与执拗,顾慕便也明了,容温尚且陷在痛苦中未走出来,安川行的心思昭然若揭。
是他想为温家翻案,也还安家的清白。
他以容温为由求到他那里。
顾慕这般说,容温心里也明了,她早几日去见安川行时,确实问了他许多当年的事,安川行所知也不多,只是她并未找安川行要当年的卷宗,也更想不到,安川行求到了顾慕那里。
容温从顾慕手中接过来,嗓音温和的说道:“谢二表哥。”她将古檀木盒子合上,乖乖的抱在怀中,又要去接云烛手中提着的酒,顾慕轻笑:“你一人怎拿得了,我送你回净音院。”
他话落,净思急忙躲的远远的,还给云烛递了个眼神。
古檀木盒子里放了满满的卷宗,确实很沉,容温对他颔首,随后将古檀木盒递给他:“你拿这个吧,我来提酒。”她抱不动,也没那个心思逞强。
顾慕从她手中接过,对正欲躲去一旁的云烛吩咐了几句,容温已经朝着侯府走了,没听见他说的是什么,待顾慕提着古檀木盒走至她身旁,容温问他:“温家是有冤屈,还是受人陷害?”
祖母告诉她,这些事已经不重要了,都过去了,而现在,安川行却想让顾慕去插手这件事,想来没那么简单,这个问题,也再没有人比顾慕更为清楚了。
顾慕并不避讳她的疑问,直言道:“是受人陷害,不过,也不全是冤屈。”他侧首看着容温:“卷宗上记载的都是当年审查此案的录供与大理寺的结案,你可在这上面将当年之事了解清楚。”
他言尽于此,并未多说。
容温对他应了声,心中思绪有些繁乱。
或许这一切都与平江王有关,安川行告诉她,平江王倾慕母亲,在母亲与父亲成亲前,就不止一次的当众说过要求娶,只是那会儿母亲已与父亲定了亲,就算他是皇子也不能胡作非为。
而苏盈那天说她的父亲或许是平江王,也是因为平江王曾在一次醉酒后将母亲强行带到了他的府上,并且第二日外祖父告到先帝那里,母亲才回了家,而母亲生她时,又是早产,才会让人有诸多猜疑。
她又问顾慕:“受人陷害——是平江王吗?”
顾慕脚下步子放慢了些许,观着容温单薄的背影,神色凝重,先帝极为宠爱平江王,对他做的事甚是放纵,陷害温家的是平江王,也是先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帝王生了疑心,何须证据,顾慕宽慰她:“阿梵,不要被过往之事困住,有我在。”
他话落,容温并未去看他,只是将脚下步子加快了些。
她思绪有些重,没瞧见不远处石榴树旁站着的人,还是顾硕先唤了她:“表妹。”
容温回过神来,抬眸轻应了声。
随后,顾硕的目光落在顾慕身上,神色复杂的唤了声:“二哥。”
他上前接过顾慕手中提着的古檀木盒子,语气有些沉:“不劳烦二哥跑一趟了,给我吧。”他去接,顾慕也松了手,脚下步子顿住,看着顾硕和容温并肩而行向着净音院走去。
顾慕神色依旧淡漠,如藐淡世间万物,深井无波般的眼眸始终落在那抹清瘦的身影上,这会儿日光已不再强烈,已然是入了秋,刚要绽放的石榴花在风中摇曳,不远处的两道身影相挨的很近,若不是容温手中提着酒,顾硕定然会牵起她的手。
顾硕一手提着古檀木盒子,另一只手突然抬起落在容温发间,将她垂落在耳边的青丝抚至身后,随后,顾硕似是也看到了她耳廓处的那颗小痣,指腹轻颤,终是没有抚上去,只开口与容温说着话。
顾慕长身玉立站在那里,净思本是来找他有事要回禀,在看到他家公子眉眼间的凛冽后,又默默的退了回去。
已有些日子了,他也看不懂他家公子是如何想的,表姑娘跟三公子都已经定了情了,公子还整日里不是忙公务就是待在府上的,难道真的放弃表姑娘了?
他之前不信,这会儿瞧着,更是打死他都不信公子这是放弃了。
第52章
拉扯中……
几息后, 顾慕转身离开侯府,净思战战兢兢上前道:“公子,傅将军适才命人来说,他半个时辰后去府中见您。”
顾慕颔首, 淡淡‘嗯’了声。
回到中书令府, 已是申时, 傅瞻来到这里时, 顾慕正坐在书案前和一只毛色黄白相间的鹦鹉‘闲聊’,傅瞻呵的一声笑了,嗓音粗犷道:“观南, 你何时闲到逗这小东西玩了?”
傅瞻边说边随意的撩袍坐下,倒是收敛着手上力气在小鹦鹉身上抚了抚,随后看向顾慕时, 目光不可避免的落在顾慕腰间佩戴的鹤纹金线荷包处:“都立秋了,观南还戴着呢,”傅瞻装傻, 拉长了语调:“哦——是容姑娘给你绣的, 也不是不可以戴,弟妹给绣的嘛。”
傅瞻大大咧咧的说着, 当初他腰间佩戴着个粉色荷包, 被他说了一通, 还说什么他腰间的怎会是抢来的,如今瞧着, 确实不是抢来的, 八成是骗来的, 那会,他还真以为容温已和他定了情了呢, 如今倒好,要嫁给顾硕了。
顾慕对他的这些话置若罔闻,修长指节拿起笔架上一支削的尖细的竹子,用圆润的一面逗着站在他书案上的鹦鹉,之前,傅瞻在三藏苑住着时,他腰间的荷包被狗给叼走了,心里自是气不过。
傅瞻见他不语,问道:“观南哪来的鹦鹉,从前怎没见过?”
顾慕回他:“回府的路上,见有孩童顽皮,将这鹦鹉捆绑在树干上,拿弹弓比赛谁能先打到它的头,我瞧着可怜,就给买了过来。”他说的随意,眸光不显情绪,随后,他将手掌摊开,诱引着那小鹦鹉来他手上。
毛发黄白相间的小家伙圆溜溜的眼睛带着警惕看他,脚下步子一点一点的挪动,直至走到他指节之上。
待它站稳,全然放松的时候,顾慕将手中的竹子转到尖细的一面,在鹦鹉的脚上狠狠刺了一下,傅瞻别看是个粗人,见状直接脱口而出:“观南,你这是做什么?”
他话落,小鹦鹉也惊的往后退了好几退,口中嘶叫着:“疼——疼——”
在傅瞻的注视下,顾慕又朝着那鹦鹉伸开了手掌,示意它走过来,这次小鹦鹉警惕心更强,看了顾慕许久,直至顾慕开口,嗓音温和:“过来。”
鹦鹉通人性,也能看人的神色,听人的语气,于是,它又一次抬起脚下步子,向着顾慕的手掌走过去,当它的小脚丫又踩上顾慕的指节时,顾慕重复了适才的动作。
这次,傅瞻只看不言语了。
小鹦鹉这次依旧是惊的后退了几步,只是并没有像第一次那般漆黑的眸子里有懵懵的不可置信,口中也不喊疼,只直直的站在那里,看着这个将自己从别人手中救回来又拿尖东西刺自己的人。
顾慕放下手中的竹子,又朝它伸出了手,小鹦鹉这次却是怎么都不肯再上前了,它长记性了,无论顾慕怎么说,脚下步子都不动,于是,顾慕就拿起一旁的绢绳在小鹦鹉的注视下,将自己的两只手松松的捆绑住,随后对它道:“过来。”
小鹦鹉又心软了,抬起步子向他又走了过去。
顾慕将它拖在手掌中,指腹轻抚着它的毛发,片刻后,手腕间的绢绳被他的动作扯掉,小鹦鹉虽是透出了畏惧,却也没从他手中挣脱,顾慕对它淡淡笑了下,吩咐守在外间的净思:“带它出去。”
傅瞻坐在他对面看了这么一出子,虽不知他这是在做什么,却是在顾慕眉眼间看出了几分心疼,傅瞻在心中呵笑,也是见了鬼了,他头一回在观南眼中看到他心疼谁。
还是一只鹦鹉。
傅瞻拿起桌上杯盏用了口茶,与顾慕说起正事来,此次以顾慕为首的朝臣与陛下推行的新法,太子却又是在暗中唱反调,早几日,顾慕将陆辰带来他的府中,让太子起了误会。
以为顾慕是要扶持年仅六岁的陆辰,于是在新法推行后,处处设阻,他是在试探,试探顾慕究竟是何意,若是顾慕私下命人去寻了他,便说明他并非是要与他作对,若是顾慕明着与他相对立,日后,也就各自有了立场。
傅瞻:“观南把六殿下接入府中,当真是要培养他?”
顾慕不置可否,只道:“不用理会他,若他有胆量将事情做绝,自有陛下处置。”他云淡风轻,神色间尽是运筹帷幄的从容,对太子的所作所为并不在意,只与傅瞻说起其他事:“我已写好奏折,与陛下上书宣平江王进京。”
傅瞻对于平江王没什么印象与了解,随口问:“让他进京做什么?年前他儿子死在进京的路上,难不成观南也想要了他的命?”
顾慕嗓音平和:“是要了他的命,不过,不能让他死的那么容易。”
他与傅瞻说了一番此次让平江王进京的计划,傅瞻眉头皱紧,很是不解:“何须如此费劲,既是当年温家之事与他有关,让暗卫去查,有了证据,何愁不能为温家翻案要了他的命。”
顾慕垂眸,嗓音微沉:“杀他自是容易,不过,他的命还该再有些别的用。”
他话落,傅瞻挑了挑眉,也不再问。
至申时五刻,傅瞻在这里待了有半个时辰,说完了正事顾慕也不与他闲聊,他待着无趣,自是走了。
顾慕坐在书案前,垂眸认真将手中已刻好的木狐狸用凤尾花的花汁染成红色,兔毛刷上下滑动,木狐狸身上的红越发亮眼,顾慕手上动作不停,在心中想着适才的那只小鹦鹉,眉目间染了情绪,只是通了些人性的鹦鹉尚且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后,如何都不肯信他了。
更何况是她呢。
——
容温被顾硕送回了净音院,她前几日没怎么出门,今儿在静安堂待了那么久,有些累了,就让顾硕将手中提着的菊花酒给老夫人送过去,顾硕本是应下她,让她在净音院里好生歇着。
垂眸间,却是看到两壶菊花酒上面皆有题字,白色玉壶上各有‘净’‘静’单字,顾硕垂眸看着,迟疑了瞬,还是将其中一壶递给容温:“这壶酒应是二哥给表妹的,今儿是重阳,是该用些菊花酒。”
容温顺着顾硕的目光去瞧,也看到了上面提着的字,适才她倒是没注意到,她接过顾硕递过来的酒,落落大方,神色间丝毫未有别的心思,顾硕本是心中不安,如此,微皱的眉眼逐渐松开,关怀了容温几句后,离开了净音院。
夜色逐渐深了,容温依旧是坐在窗边,对着院中的古槐树枝干发呆,叶一让她去用些晚膳,她摇了摇头:“午时三表哥给我夹了很多菜,我这会儿不饿,”她顿了顿,对叶一说着:“倒是想饮酒。”
上回她要饮酒,叶一没忍住说道了一句,她便说算了,这会儿叶一哪还敢再说不让,就应下:“姑娘等着,奴婢去把酒给你拿来。”叶一说完就去取酒了。
容温侧首看了眼被她放在书案处的那只古檀木盒子,抿了抿唇,她午后打开翻阅了会儿,既然当年这些卷宗可以留下来,自是没什么纰漏,安川行找顾慕要这些,也不过是想利用她,让顾慕去查这件事。
她将目光又转回来,叶一已提了两壶酒走至她跟前,温声说道:“姑娘,是用老夫人命人送来的菊花酒,还是用二公子给的?”叶一本是都提了过来让她选的。
容温也不说用哪个,将两壶都从叶一手中接过来,很自然道:“两壶都要。”她许久未尽兴的饮过酒了,今儿是重阳,她想喝尽兴些,叶一见她这般,嘴唇翕动,终是没说出劝阻的话来。
只好就守在一旁,看着她家姑娘饮酒。
夜色逐渐暗下,将至酉时的时候,天幕之上的云团子就有些灰暗,这会儿院中起了风,许是夜间便会落上一场秋雨,容温用了一杯又一杯的酒,喝的脸颊透着粉,有些呆呆的,像只迷路的狐狸。
叶一拿了披肩给她搭在身上,虽是刚入秋,夜间却也是凉的,她才刚给容温搭在身上,就被容温随手给打掉在了地上,叶一轻‘诶’了声,姑娘——这是醉酒了?
她家姑娘的酒量很好,平日里有她管着,是鲜少醉酒的,今儿这两壶酒下肚,却是醉了,想来是二公子酿的菊花酒烈吧。
叶一上前去劝她:“姑娘,你醉了酒,别再用了,上榻歇着吧。”叶一就要去扶着她起身,容温似是撒娇又似是耍赖:“叶一,我不想再躺了,我想去兰亭山采蘑菇。”
叶一被她这副娇憨模样说着这句话惹笑,温声道:“姑娘,兰亭山在扬州呢,夜间采什么蘑菇啊?”叶一说完,脸上的笑意逐渐不见,有些后知后觉。
果真,容温扯着她的手:“是啊,兰亭山在扬州,”她似是突然情绪低落了起来:“爹爹带我去兰亭山采过蘑菇,立秋了,山中会有好多蘑菇。”
叶一哄着她:“是,立秋了,蘑菇都长出来了,姑娘若是想采蘑菇,明儿咱们找座山,也去采蘑菇。”
容温委屈的对她晃了晃脑袋:“只有兰亭山有——”叶一笑她:“姑娘吃醉了,哪里的山中都有蘑菇。”
容温也笑她:“只有兰亭山有爹爹陪着,这里哪有爹爹——”她轻叹了声:“今儿重阳,爹爹爱饮酒,不知用的是张家铺子的百花露,还是徐家铺子的春心酿。”
“待我回了扬州,就亲手给他酿酒喝,”她开始落泪了:“叶一,明明从扬州来上京时,我在心里都立了誓,再也不见他了,这会儿,却是有些想他了。”
叶一将她抱在怀中,直到她不再上句不接下句的呢喃,窗外的风吹的更猛了,依旧繁茂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在窗牖上打下片片暗影,容温还要与叶一讨酒喝,叶一不给,把她哄到了榻上躺下。
夜色越来越深,风逐渐停下,却是又落了雨,打在屋檐,滴滴答答的响了一整夜,容温睡下的晚,次日一早,直到辰时才醒过来,睡得整个人在床榻上懵了近一刻钟才回过了神。
她抬手在脑门上拍了又拍,关于昨夜的事一点都记不起来,索性也就不想了,她从枕上坐起身,正欲唤叶一,却发觉哪里有些不对,揉了揉睡得惺忪的双眼,四下里看了看。
也并无不妥。
只是,觉得身上比平日里要更为放松。
下意识垂眸去看,心间一凛,才注意到是哪里不妥了,她身上——怎么只穿了件中衣,里面的小衣呢,怎么不见了?
这般在心中想着,少女看着自己的身子也不觉间有些脸红,开口朝外面唤着:“叶一,花一。”
她喊过之后,过了会儿叶一才走过来给她把床帐挂上,与她说着:“昨夜落了一宿的雨,院中花枝败落,奴婢见姑娘还睡得香,就出去帮着婉儿她们一起收拾了。”
容温轻‘哦’了声,直接问叶一:“我昨夜睡下后,你帮我换衣服了?”她话落,叶一下意识的去往她家姑娘身上瞧,在目光触及时,也是有些不自然,她家姑娘身上未着小衣,已长成的少女,虽是近日来清瘦了许多,可身前依旧丰.腴,在单薄中衣下,可不是如同无物一般。
叶一挪开眼:“姑娘昨夜吃醉了酒,身上都是酒味,奴婢是给姑娘换衣服了,只是奴婢给姑娘换衣服时,姑娘的小衣就不见了,想是被姑娘给扯下丢去一旁了,奴婢怕扰到姑娘休息,就没找呢。”
容温睡的懵懵的对叶一点了点头:“这样啊。”她吃醉酒扯衣服不是头一回了,从前也有过,醉了酒后就爱扯衣服,上一次她身上不止小衣不见了,中衣也没穿,最后还是在床板下找到的。
叶一先是侍奉着她起身,给她梳发时,才跟容温说起正事来:“昨夜里二公子来过,给姑娘送了只古檀木盒,当时屋内熄了烛火,奴婢多嘴说了句姑娘醉了酒,二公子闻言要进来看看姑娘,奴婢就让他进来了。”
容温闻言有些惊讶,侧首看向叶一,叶一知她的心思,与她道:“姑娘放心,奴婢是跟着二公子一道进来的,那会儿姑娘身上的衣服齐整着呢,应是二公子走后姑娘才扯的衣服。”
容温缓下了心绪,过了片刻,才又问叶一:“那,他在这里待了多久?”
叶一回她:“约莫有两刻钟。”
容温又轻轻‘哦’了声:“他送来的古檀木盒呢,拿来给我瞧瞧。”她话落,叶一放下手中的梳篦,将古檀木盒拿来递给容温:“二公子来时,外面已经落了雨,也不知是不是有急事。”
容温将盒子打开,里面倒也没什么,只是一只用松木刻出来的狐狸,被他用凤仙花的汁液染成了红色,与之前送给她的那只有些不同,这只狐狸是躺卧的姿态,两只爪子朝前伸着,来回收缩,爪子上面还分别拿着一只木牌,上面写了‘安眠’‘用膳’。
容温微微皱了下眉。
倒是叶一看的笑了:“二公子不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懂机关术呢,这红狐狸的两只爪子来回晃动,是在提醒姑娘要好好休息,好好用膳呢。”
叶一也借此机会说道上几句,她家姑娘最近清瘦的太厉害了。
容温回叶一的话:“这狐狸是卧躺着,不是吃就是睡的,很好笑吗?”她说完,就要随手放去一旁,才发现这红狐狸的脚下还有一张卷起来的字条。
容温拿起铺展开,上面只有俊逸挥洒的几个大字,叶一是站在容温身后的,不经意间看到了字条后面的五个字:帮你杀了他。
叶一心中一惊,急忙转了眼,心中再是好奇字条的前面几字,也不敢再去看。
容温下意识将字条握在手中,秀眉蹙的更紧,眸光直直的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不再言语。
——
古檀木盒里的卷宗被容温翻了一遍,她每日里除了准备成亲的事,也就是翻看这些,大婚那日的喜服已经量好了尺寸在做了。
大婚在冬月,还有的是时间,她就没着急着绣床帐,不过已摹好了样,一个石榴花开,一个鸳鸯戏水。
这几日来,她把当年之事在卷宗上了解了清楚,安川行来找过她一回,与她说了许多在卷宗上看不到的事。
平江王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因他的生母是先帝的发妻,深得先帝疼爱,在上京城里肆意妄为,当年恒远侯府的老侯爷曾上书严厉斥责,最后也不了了之。
因此,他便愈加过分,公然以醉酒为由将母亲掳至他府上,当时,先帝虽责怪了他,却只是小惩大诫,事后,温家和安家咽不下这口气,便与朝中交好的世家联名上书,要先帝将此事给出一个交代。
先帝不得已,将平江王禁足三月,让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向温家与安家道歉,平江王当真这般做了。
只是后来,他解了禁足后,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放肆,那时,母亲已经嫁给了父亲,他却每日里堂而皇之的去温府,丝毫不避讳。
再后来,不知因何缘由,温家三房与他交好,偷偷瞒着温家老爷子跟在他手下做事,不足一年的时日,温家三房在肃州、丰州、渝州积攒了大量的金银,并且回到上京城四处炫耀。
温家老爷子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晚了,三房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将他名下的这些财产都转到了老爷子的名下。
树大招风,三房在上京城耀武扬威了一通,被人给盯上,没过几日,皇城卫的人便在肃州温家名下的庄子里发现了豢养的近百名死士的名录。
又在丰州的钱庄,找到了欺压百姓抢夺良家女子抵押债务的证据,一时间,渝州的几处马场也被人传出是与北疆匈奴以物换物得来。
而用来换战马的‘物’,便是大胤朝禁止私下通行的兵器。
先帝大怒,直接降旨将温家所有人关进大理寺狱,待查明真相后再处置,当时并不是没有朝臣与先帝上书为温家开脱求情,只是,先帝一律不见。
甚至,任何在此事未查明之前敢为温家求情的人,一律同罪。
而安家向来与温家交好,又是联姻,安阳王去理政殿只是求先帝开恩,让他刚诞下子嗣身体虚弱的女儿能回府休养,就被先帝给治了罪。
安阳王是大胤朝唯一的异姓王,曾是跟着陆家先祖一同征战的英雄,脾性大了些,与先帝冲突几句,便被夺去了封号。
回到府中,安阳王消了气后,自也是要为安家上百口人思虑,再没有去先帝面前求情,为此,直到如今,上京城中的世家中人提起安家,都是开口唾骂。
骂安家贪生怕死,背信弃义,在温家遭逢大难时去当了缩头乌龟,可那会儿,安阳王已然看明白,先帝是在对温家与安家一同上书让他责罚平江王之事不满。
若他再去求情,安家也会是同温家一样的下场。
最后,所谓的查明真相,就是温家有谋逆之心,温家成年男子皆处斩,其余人流放三千里,只是,温家无一人能活着到流放之地。
安川行与她说了这许多,最后神色凝重道:“祖父一直不愿我考取功名走仕途,可,男儿在这世间若不做出一番成就,如何能立足。”
他在容温面前也不避讳:“当年之事,却有冤屈,平江王的报复之心太重,如今他还活在这世上,本就不公,我想为安家和温家求一个清白。”
容温没有心力去想这些事,在安川行与她说这些前,她也没有过要去做些什么的心思,而如今,却不可避免的在知道了这一切后,思绪里时不时的会想到未曾谋面的父母与亲人。
当初,祖母带她去西京,给他们磕过头,只是那会儿,她并不知那一个个的坟冢是她的家人。
——
翌日,容温睡醒后,叶一侍奉她梳洗时,她随口问叶一:“我的那件水绿绣莲的小衣可找到了?”
自那夜醉酒后,她便一直没问过叶一,今儿身上穿着的小衣与那件是一对,她下意识问着,眸光落在铜镜里。
叶一闻言,给她插发簪的手微顿,犯愁道:“没找见呢,奴婢还正说让姑娘好好想一想,到底扯掉给丢哪儿去了?”
容温有些讶异:“还没寻到?屋子也就那般大,还能飞了不成。”她见叶一面露愁容,与她道:“不如,再让我醉一回,你在一旁瞧着,看我往哪处丢。”
叶一被她这话说笑:“总归是会找到的,姑娘还是少用些酒吧,再不把身子养回来,大婚时的婚服都要宽了好几指呢,成婚是女子多重要的事,不合身可不好。”
容温嗓音低低的应了声,不再说,也不再问了,那小衣既是在这屋里,指不定哪一日就出来了。
第53章
拉扯中……
阴沉了几日的天终于放晴, 秋雨落后,也逐渐凉了起来,这日是个大好晴日,叶一见容温在屋里一直待着, 就扯着容温去院中晒晒太阳, 温声道:“姑娘去院中绣吧, 还亮堂些。”
容温朝着窗外看了眼, 随后又垂眸看着手中绣了一半的石榴花,抬眸看着叶一:“若是去了院中,等下有人来, 会被笑话的。”
闺中女子出嫁前要给自己做嫁妆,绣床帐便是时下将要出阁的女子都会做的,前几日, 顾书瑶就来她这里,说笑了一通。
叶一不顺着她的话:“那姑娘就先歇歇,去院中走走, 闻闻花香。”容温除了重阳节那日出了门, 这些日子依旧是在净音院里待着,就连屋门都鲜少出。
容温抿了抿唇, 听叶一的正欲起身去院中走走, 便听见窗外传来女子的谈笑声, 她急忙将正在绣的石榴花开给藏起来,站起身走了出去。
二夫人云氏和顾书瑶倒是凑在了一块, 顾书瑶挎着云氏的臂弯, 乐呵呵的与云氏说着长安街上的荟萃楼里新出了什么菜。
云氏待人向来温和, 认真的听顾书瑶说着。
容温礼貌见礼:“二舅母、表姐。”
顾书瑶松开云氏,扯住容温的手:“表妹, 我是来找你出去玩的,正好与叔母碰在一块了。”顾书瑶嗓音里带着清浅笑意,一副乐呵天真的神色,若是要算下来,其实,容温比她的年纪是要大些的,她被苏盈带去扬州,隐了一岁。
云氏接过下人手中提着的食盒,柔声与容温说:“言松与我说你近来胃口不好,我就给你煲了乌鸡枸参汤,”云氏心疼的看着她:“瞧瞧这小脸清瘦的,好好补一补。”
顾书瑶极为配合,跟只小狗一般趴在食盒上闻了闻,也不知有没有闻见味道,赞不绝口:“真香,叔母的手艺真好,表妹也真有福气。”
顾书瑶小嘴叭叭的一顿夸,云氏眉目含笑看着她:“等下你与温儿一同把参汤给用了再出门,”她又将目光落在容温身上:“大婚还有一段时日,也别闷着自个,跟书瑶一块出去走走,也散散心。”
云氏待容温向来关怀,容温也很喜欢她,脸上露了笑意对云氏道:“听二舅母的,一会就和表姐出去走走。”
云氏对她颔首:“成,你们表姐妹在这处说话,我不扰你们,”她说着,对容温和顾书瑶轻笑,转身就要离开,随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对容温说:“我早几日去长安街的首饰铺里打了两套时兴首饰,等你和书瑶出去玩回来,去我那里一趟。”
容温乖乖的对她点头:“我知道了,二舅母。”
云氏离开了净音院,她送来的食盒,容温没什么胃口,只用了一小碗,被顾书瑶吃了大半,待用完后,顾书瑶拿绢巾擦手时,瞧见了容温妆奁处的红狐狸,‘咦’了声:“这个小狐狸倒是有意思,表妹哪买来的?”
容温抿了抿唇,一时不知如何回顾书瑶的话,过了会儿直接对顾书瑶道:“表姐不是要去街上听书吗,别晚了时辰,咱们走吧。”
顾书瑶长‘哦’了声,也就忘了适才的话,将小狐狸又放回妆奁处:“走吧,今儿讲的也是封神的故事呢。”
容温与顾书瑶走在出侯府的路上,她记得封神的故事,上回和顾硕还有安川行听了前半部,还有后半部未听,之前也没怎么想着,被顾书瑶一提,倒是也来了些兴致。
两个人坐上马车出了侯府,如今天气已不再燥热,长安街上又开始热闹起来,顾书瑶趴在窗边朝外看着,容温垂眸数着玉盘里的坚果有多少颗。
她正数到第一百零五颗时,顾书瑶突然唤她:“表妹,我看到往你身上丢蛐蛐的那个人了。”顾书瑶嗓音里带着些兴奋,一时间,容温也不知自己数到哪了。
顾书瑶对安川行的偏见已经消了,只是,还总是唤他‘那个丢蛐蛐的人’,容温顺着她的目光去看,敞阔街道上,安川行正与几位身着墨色官服的同僚从茶肆中走出来,不知在聊些什么,神色间缀满了笑意。
容温问顾书瑶:“表姐现在还讨厌他吗?”
侯府中并无几人知晓容温的身世,尤其是像顾书瑶这般年纪的人,老夫人发了话,谁都不许问起容温前几日为何将自己关在净音院里,顾书瑶怕祖母,一直也未问。
她并不知容温与安川行的关系,随口对容温道:“在三藏苑那夜,他也算是帮了我,我不讨厌他了,表妹还讨厌他吗?”
容温轻笑:“不讨厌。”她话落,目光本是已经收了回来,却见顾书瑶还趴在窗边往安川行的位置瞧着,容温后知后觉到了点什么,见顾书瑶看的认真,就问她:“表姐觉得安川行长的好看吗?”
顾书瑶有些出神,随口说着:“挺好看的。他身上有书生的儒雅之气,却又不显得迂腐,就让人很舒服。”
容温浅浅笑了下,任由顾书瑶去看,也不再言语了。
两个人在春氏茶楼听了封神的后半部分,因着封神的故事每逢初一十五才有,今儿的春氏茶楼里格外热闹,楼下说书台上说书先生刚离开,茶楼里就人声鼎沸,容温这些日子清静惯了,一时间觉得脑袋嗡嗡的。
就与顾书瑶起身离开,打算去荟萃楼里用了午膳再回侯府,才刚一出门,就见人群中吵吵嚷嚷的聚在一处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容温没有心思凑热闹,可她话还没说出口,顾书瑶就已钻到人前看热闹去了,她只好去跟上。
被一群人围着的,是两个身穿粗白麻衣的女子,一个瞧着四十来岁,另一个瞧着只有十六七,她们跪在那里,对着将她们围在一处的贵人们诉说着不幸与冤屈。
容温秀眉微皱,没再往前去,只是站在人群后看着。
一刻钟后,她和顾书瑶坐上马车回侯府,顾书瑶与她愤慨的说着:“这也太过分了,皇城脚下就敢如此欺负人,大胤朝的律法丝毫不放在眼里。”
那对母女是上京城外三十里处的顺德府人,前段日子那年轻女子在河边浣衣,因生的貌美被几个家中有权有势的纨绔子给瞧上,就要把人给带走逼良为妾。
女子的父兄及时赶到,将那些纨绔子阻拦,结果,夜间父兄便被人活生生的给打死,这对母女就去顺德府鸣鼓申冤,奈何顺德府的知府是那纨绔子的亲舅舅,以致这对母女状告无门。
只能偷偷跑来上京城,寻一贵人多的地方,没准就能碰上比顺德府的知州更大的官为他们做主呢。
不过,官倒是没碰着,碰着了恒远侯府的五姑娘,顾书瑶当时气愤,直接与那对母女说:“你们的事,我管了。”她说完,对跟着她们的小厮道:“把他们带去我哥哥府上,让我哥哥为他们做主。”
她话说的大义凛然,将人直接推给了她哥哥,在场的有在大理寺和刑部任职的官员,一听这话,急忙上前道:“五姑娘,这点小事怎好劳烦顾中书呢,在下虽是今儿休假,这就将她们带去刑部问清缘由,若有冤屈定会为她们伸张正义。”
顾书瑶一句话弄的好几个人上前去揽这门差事,本是无人问津,一会儿好似成了肥差,恒远侯府都要插手的事,自是要给办好了。
别说是顺德府的一个知州,就算是王公贵族,顾中书要治他们的罪,谁都是不敢言语的。
这件事就这么简单的去办了,那对母女求告无门了数月,不过顾书瑶的一句话就给了生路,她们费劲心力甚至拼上性命都做不到的事,于有些人来说,不过是一句话那般简单。
容温突然有些明白了——权势。
苏盈与她说过,安川行也与她说过,苏盈说,是权势逼得她嫁不得心上人,只能被迫去扬州,安川行也告诉她,权势能给她想要的一切。
容温那时不愿去想这些,如今,却与那对求告无门的母女有了些感同身受。若她真的如安川行所愿,去为温家求一个清白,只会比那对母女更为艰难吧。
——
秋雨一场接一场的落,已至寒露,院中的那棵古槐树不过月余已从繁茂的绿成了如今这副稀松的枯枝与黄叶。
容温手中的床帐也被她一针一线的绣出了‘石榴花开’与‘鸳鸯戏水’的图样,如今天气越发的寒凉,叶一也不让她去院中了,在屋内都给她披上了薄狐裘。
花一从小厨房里端来了温补的雪梨枸杞参汤,眉目含笑说着:“奴婢见姑娘昨日里将煲的汤喝了个干净,今儿就又煲了这个汤。”
花一说着,拿起汤勺给容温盛了一碗放在跟前。
容温垂眸看着,秀眉微微皱了下,这些日子她也不知是怎么了,自从苏盈来过她这里后,她本是没什么胃口的,可近一月来,她的胃口大好。
不止早晚膳用的比平日里多了,就连闲暇时的糕点与汤水都比平日里要用的多些,而且,她虽这般用,也并未有积食。
叶一见她垂眸思忖,就在一旁宽慰:“常言道,秋日里要贴秋膘才抗冻,这人啊,天一冷胃口就会变好。”
关于这些,叶一毕竟是比她懂得多,容温也就不再多想,拿起汤勺,没一会就把一碗参汤给用完了,花一见她意犹未尽,就又给她盛了一碗。
叶一在一旁看着她家姑娘这些日子将之前因心情郁郁清瘦的脸颊又给补了回来,心里高兴,又与容温道:“待三公子过几日从肃州回来,看到姑娘面色如此好,定会高兴的。”
容温浅浅笑了下。
待第二碗汤被她喝完后,容温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还未反应过来,胃里就有向上翻涌的干呕感,她急忙拿出手帕捂在嘴上,叶一见状吓坏了,上前去给她轻柔的拍着背。
“姑娘这是怎么了?”叶一问完,容温也觉得好些了,那股干呕的感觉只是一瞬间,这会儿又下去了,她轻喘着气:“许是用多了这个汤吧。”
花一给她递了杯温水让她漱口,随后有些自责道:“这汤是我亲自看着炖的,昨日里就没事,今儿怎会让姑娘这般难受呢?”
叶一吩咐花一:“去请大夫来,给姑娘瞧瞧。”她话落,容温摇了摇头:“不用,应就是用多了的缘故,若是请大夫来,祖母又会担心了。”
叶一观着她的面色,倒是红润,也不像是不舒服的样子,就也没再多说。
午后,容温小憩了会儿,醒来时,婉儿走进屋内道:“表姑娘,安公子又来给您送东西了。”婉儿说完,将一只小匣子递过来。
这些日子,安川行每隔几日就会来给她送一只匣子,里面会放着两件物品,一是关于当年之事他着手在暗查的结果。
二是,她生母昭阳郡主未出阁前的物件,有时是一只发簪,有时是一副母亲作的山水画,甚至还有母亲生前写过的手札。
她在这一件又一件的物品中,对于未曾有过记忆的母亲有了了解,而人总是越了解就越有情感,她想让安川行别再给她送了,可,她又开不了这个口。
她想去了解母亲。
却不可避免的掉入安川行想要的结果里。
这日,安川行给她送来的匣子里有一支桂花,匣子打开的那一刻,桂花香迎面而来,花枝之下是一张绢纸,上面写着:暗查之事受阻,我需顾中书的帮忙,表妹可否为我说上几句话?
容温知道,上回安川行去找顾慕要卷宗时用的是她的名义,而重阳节那日顾慕又怎会看不出她的心思,是安川行在擅作主张。
所以,是顾慕为难他了?
想到这里,容温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顾慕给她送那只红狐狸时带的字条,过去这么久了,她未给他回应,想来,他是不愿插手平江王的事了。
容温垂眸看了会儿匣子里的桂花,凑上前去嗅了嗅,随后提笔给安川行回了书信,她不能去找顾慕,若是去找了他,就是答应了他那日的条件。
她不去。
没等到第二日,容温的书信送出去不过半个时辰,安川行就亲自来找她了,他与容温直言:“你为女子,我本不该让你去做什么,可容温,当年温家上百口人流放,为何无一人能活着到流放之地?是平江王,是他连温家的女眷老人孩童都不放过,将他们全给杀了。”
安川行说的激动,这些年安家虽是在祖籍生活,可他自小也是听惯了这些事,对平江王恨之入骨,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
他走科举仕途之路,是为了安家和温家,为他年仅十八就死去的姑姑,也是为着有朝一日能锄奸行善,为百姓谋福。
容温秀眉紧蹙,低声问他:“你想让我做什么?”
安川行:“这几日来,我常去中书令府见顾中书,只是他公务繁忙,府中朝臣不断,新法又在推行中,没有时间见我,我想见他一面。”
默了片刻,容温抬眸看了眼天色,已至深秋,不过酉时天色就暗下了,正好这时净思手中提着个食盒走过来,先是看了眼安川行,随后对容温见礼道:“表姑娘。”
净思将手中食盒递给叶一,与每日里一样正要离开,容温唤住他:“净思,与你家公子说,明日辰时三刻我去他府中见他。”
净思闻言眼睛睁的跟夜明珠一样,又大又亮,公子让他送了一月的食盒,这是终于把表姑娘给感动了?净思心中欢喜的都有些结巴了:“好,表,表姑娘随时都可以去,我回去就跟公子说。”
容温淡淡‘嗯’了声。
净思送来的食盒里装的是桂花糯米藕,顾慕请了一个扬州厨子在府中,每日做些扬州菜让净思给送过来,荤素各两样,每日都会变,只有这一份桂花糯米藕是每日都有的。
容温这段时日把身子养回来,多是吃的这些。
翌日,下了早朝后,顾慕就要出宫回府,被仁昌帝身边的大太监徐公公上前唤住:“顾中书,今儿怎走了呢,陛下还在书房等着您呢。”
一连几日,顾慕下了早朝后,都会在仁昌帝的理政殿待至午时,他最近也确实是很忙,有许多公务与仁昌帝商议。
顾慕抬眸朝着理政殿看了眼,嗓音平和:“劳烦徐公公与陛下说一声,我府上还有些事,今儿便不与陛下论政了。”
他说完,抬步就要走,徐公公‘诶’的上前跟着,在顾慕身边低声道:“顾中书,您府上再急的事,也可缓缓,今儿您可不能走,”徐公公朝着四周望了眼,又压低了声:“昨夜里太子殿下惹怒了陛下,今儿早朝时陛下都绷着脸呢,您若是不去,这可如何是好啊?”
顾慕唇角勾出一抹淡笑:“陛下与太子是君臣,亦是父子,自会好的,”他抬眸望了眼晨光:“我若不能在辰时三刻回到府上,便是又要让人失望了。”
他说完,径直走了,只留下徐公公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的,陛下与太子是有好的那一日,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陛下不悦,可不是又要跟着担惊受怕。
也不知,能让顾中书如此着急回府去见的,又是什么人?
——
顾慕回到府中时,是辰时二刻,他在书房内坐了一会儿,净思进来禀道:“公子,表姑娘来了,”净思顿了顿,有些不悦:“安公子也一道来了。”
顾慕颔首:“让安川行去正堂等着。”
净思闻言语调轻松的‘诶’了声。
容温进了他的书房,唤了他一声:“二表哥。”随后,她似是在解释她此来的目的:“如今正是桂花飘香的时节,我想着木桂院里种下的桂树应是都开了花,闲来无事与安川行一道来看看。”
顾慕神色平和,温声与她道:“是都开了,你最近几日用的桂花糯米藕都是用的新鲜的桂花,等下我陪你去走走。”
容温抿了抿唇:“不用了,二表哥公务繁忙,安公子他似是找二表哥还有事,不如你们聊公务,我自己去走走。”
她也是没想到,顾慕直接让人把安川行请去了别处,既然此次来他府上就是为了让安川行见他,她不妨再提醒他一句。
容温的提醒倒是有用,顾慕与她道:“也好,”他话还未说完,净思就又进来了:“公子,祁将军来了,说是有急事要见您。”
顾慕抬眸往窗外看了眼,随口道:“让他进来。”
他说完,容温就也要出去,顾慕抬手给她指了指:“先去那里。”他指的位置,是从前容温在他府上住着要相看如意郎君时,他命人隔开的屏风后。
容温朝窗外看了眼,祁将军已经走进来,她没多说,去了屏风后。
这里,与她上次离开他府上时,几乎是一模一样,就连她放在书案上的书卷也未曾有人动过,甚至翻开的纸页都未被风吹乱。
容温对屏风后的这处地方很熟悉,提起裙据就坐在了书案前,拿起从前未翻完的书继续翻阅着,只她心神再是认真,屏风外的谈话声也会时不时的进入她耳中。
容温并未见过顾慕口中的祁将军,只她知道,如今顾硕是跟在祁将军手下做事的,在大胤朝的武将之中,祁将军是最受人敬重最有威严的一个,前段时日傅瞻作为副将跟随他去北疆作战,大获全胜后,祁将军如今已被封爵称侯。
祁将军:“南雁三州战事刚平,正缺一名主将负责军中事务,陛下与我说,挑选一位既尚武又有才能之人担任此职,我有意于奉阳候家的五公子与言松。”
祁将军顿了顿:“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只是,我听闻言松还有一月便要大婚,过来问问你的意见。”
屏风外有了片刻的安静,随后,容温听到顾慕的嗓音响起:“南雁三州的主将,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我记得南雁三州如今驻守的将士有三万,若是能去担任主将之职,不止能历练年少心性,三五年后回来已能堪大任。”
他说的随意,神色间尽是平和,并未给出祁将军他的看法,祁将军颔首道:“言松跟在我身边虽才一月有余,我也看得出来,他做事认真,也颇有大才,只是年少缺乏历练,心性不够沉稳,若他此次愿意前去,我自是会与陛下举荐他。”
顾慕轻抚杯盏的指节微顿,语气略沉:“怕是他就要成婚,不愿去。”
容温听到这里时,再没心思去翻眼前的纸页,也不再去听屏风外的谈话,心中情绪一时间丝丝缕缕的都涌上来。
一刻钟后,祁将军离开了,顾慕要见安川行,容温就自个去了之前居住的木桂院,本只是叶一陪着她,净思不知何时也跟在了后面。
经过莲园时,容温瞧着里面似是变了样,被整理成了接待客人的宴席,她侧首问身后的净思:“这里为何这般布置?”
净思上前一步,语气含着笑意:“是平江王三日后就要进京了,到时公子要在府中接待他,就把莲园布置了一番。”
容温心间一动。
平江王?
他如何突然要进京了?
之前,安川行一腔热血想要让平江王为所行之事付出代价,她只是觉得,如今平江王尚在他的封地,就算安川行真的做到了,平江王以各种缘由不肯入京,陛下又能如何?
可如今,平江王三日后就要入京了,从蜀地到上京城,车马劳顿足要用上一月的时间,那也就是一月前陛下就已给平江王下了旨意?
容温没再问净思,去木桂院里待了一会儿,也未再去见顾慕,只让净思与他说上一声,她有些累了,先回侯府了。
回到净音院就要午时,容温有些饿了,她近来不止贪睡,还总是饿得快,就让人早些上了午膳,只是她今儿用着午膳时就想要吐。
最后,也没用多少,叶一见她又是这般,就让花一去请了大夫来,连着两日这般,定是身子哪里不适了。
半个时辰后,容温正坐在矮榻上小憩,花一带着从长安街上请来的孙大夫给容温搭脉,孙大夫年纪大,因着老夫人时常阴雨天腿疼,是恒远侯府的常客,一边给容温搭脉一边问容温:“姑娘近来除了干呕外,可还有其他症状?”
容温垂眸想了想:“从前夜间总是睡不踏实,近来不止嗜睡,夜间睡得也很沉,而且胃口变得特别好,还总是饿。”
孙大夫此时的神色间可谓是风云变幻,就算他搭了脉,容温此刻又这般言说,他还是不死心的问:“可有吃了什么不易消化的食物?”
孙大夫眉间紧皱,已将手从容温手腕处收回,听容温说着:“没有,我并没有积食的感觉,用完膳后是很舒服的。”
孙大夫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他常去老夫人的静安堂,听老夫人提起过这位表姑娘,她如今不过十七的年纪,前段时日才刚刚定的亲,还未成婚呢,怎会——有了怀有身孕的迹象呢?
孙大夫不禁开始怀疑起了自己几十年未曾出过差错的医术,斑白胡须抚了又抚,就是从嘴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医者搭了脉后这般神态,可怕叶一给吓坏了,在一旁止不住的问着:“孙大夫,我家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得了什么怪症?”
孙大夫深叹一声,四下里瞧了眼周围,见也没外人,就对容温道:“姑娘这是有了身孕了,所以才会嗜睡,干呕。”
孙大夫话落,屋内静了太久太久。
待叶一反应过来,先是看了眼容温,这些日子以来,三公子是常来净音院,可,可并未在这里久待,难道与姑娘?
容温明白叶一眼中的意思,对孙大夫道:“是不是诊错了?我,我怎会有身孕呢,我的癸水——”她顿了顿,看向叶一。
叶一给她算了算,随后有些无奈道:“是晚了半月了。”她家姑娘的癸水自从扬州来上京后就一直不准,她也就没注意这些,谁能想,她家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会有身孕呢?
孙大夫皱着眉头离开了净音院,本是想着快些离开恒远侯府的,这般闺中女子的事,又是在恒远侯府,他不止要守口如瓶,被人问起来也得学会装傻。
可怕什么来什么,他刚走出净音院没多远,老夫人院中的人就走过来道:“孙大夫,老夫人的腿又开始疼了,让您过去一趟呢。”
孙大夫深叹一声,只好道:“走吧。”
半个时辰后,老夫人命身边的常嬷嬷来净音院里请容温去她那里一趟,常嬷嬷低垂着眼眸瞄了眼容温的腹部:“表姑娘,老夫人等着您呢。”
容温:……
第54章
拉扯中……
容温随常嬷嬷去静安堂的路上, 心绪很乱,怎么都理不清,她从未与男子有过肌肤之亲,如何能怀有身孕呢?
自不会是像花一说的那般, 如话本子里写的有神奇的子女水, 亦或是天上落下的孩子, 就算是这样, 也不该来她一个未出阁的少女腹中。
她秀眉皱着,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可,祖母让常嬷嬷来唤她, 定是已从孙大夫口中知晓了此事,她知道自个是清白的,也得祖母信才行。
平日里从净音院到老夫人的静安堂本是觉得要走上一刻钟, 有些累人,今儿倒好,她觉着自己还没走上片刻呢, 怎么就到了呢?
容温站在静安堂门前, 深深的吐了口气,提起裙据进了老夫人的屋内。
这会儿, 刚至申时, 秋日里的暖阳透过窗牖打在屋内的木板上, 老夫人正倚在贵妃榻上闭目休憩,容温心神不安的唤了声:“祖母。”
老夫人眼皮颤了颤, 睁开略显浑浊的眼睛, 老人家抿唇仔细打量着她, 虽是不想让她有心理压力,可眼珠子还是没忍住, 往容温腹部瞧了眼,开口道:“过来,坐祖母跟前来。”
容温能很明显的感觉到,祖母看着她时,是生怕她会累着了,可祖母不先问起,她自是不会与祖母说这件事。
老夫人也是怕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会羞,毕竟这般事若说出去是要被人看不起的,在容温没来到静安堂前,她倒是想好了说辞去问她,这会儿,一时间却是不知如何开口了。
先是东扯扯西问问,最后还是把话题转到了这事上,老夫人握着她的手,随意道:“我这腿今儿又疼了,就让孙大夫来给我瞧了瞧。”
容温在心里暗叹,终是她先忍不住,也不再跟老夫人搁这互相试探,直接与老夫人解释道:“祖母,我没有。”
她低垂下眼眸,乌黑睫羽闪动,嗓音又低低的,老夫人看在眼里,以为她这是羞的委屈了,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不怪你,等言松从肃州回来了,让他跪祠堂去。”
容温:……
她继续解释:“祖母,我与三表哥没有,”她有些说不出口,她与顾硕没有什么,只是道:“我是清白之身,不会有身孕的。”
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虽然这些日子里她就要成婚了,老夫人让常嬷嬷给她送去过避火图册,可她也只是翻开随意看了几页,不太懂。
老夫人垂眸看着她,脸上挂了笑意,知晓她是羞了,便换个法子宽慰她:“如今侯府里也就你大表哥有了孩子,你不知道,昭儿在我身边唤曾祖母时,我这心里有多高兴。”她又看了眼容温的腹部:“也不是什么大事,有祖母在,这件事传不出侯府,你只管一月后准备嫁人就是。”
容温:……
她抱住老夫人的手腕,跟只乖巧的猫儿一般往老夫人身上趴:“祖母,我真的没有身孕,若是真的有了,我怎会不知呢?”
她一连说了好几遍,语气恳切,老夫人本是对她怀有身孕的事深信不疑,被她说的有了一瞬的不坚定,不过,也只是一瞬,孙大夫的医术她是信得过的,在上京城里孙大夫的医术虽是比不得宫中的太医,却也是很有名望的。
老夫人问她:“那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她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与容温说:“是不是醉了酒,或是以为是个梦,就给忘了?”
容温很无奈,老夫人的语气里丝毫信她的意思都没有,倒是认真的跟她分析起了是何时有的腹中的孩子。
容温也不再解释了,说再多祖母也不会信的,待她回了净音院再让花一去找个大夫来瞧瞧就是了,孙大夫的医术虽然很精湛,可难免不会有出错的时候。
她伏在老夫人肩上与老夫人说了好一会儿话,老夫人怕她前段时日因着身世的事心情郁结,会对腹中的孩子有所影响,就与她道:“祖母让你来,也没什么事,早些回去歇着吧。”她说完,看向一旁的常嬷嬷:“去我的库房里,把我放着的整根老参,还有灵芝都给送到净音院去。”
常嬷嬷本还以为老夫人会训斥上表姑娘几句呢,毕竟未出阁就有了身孕这般事,就算发生在平常人家也是丑事,更何况是恒远侯府呢?
没成想,老夫人让她去请人时,神色整的挺严肃,这会儿见着了表姑娘,倒是眼神里只有疼爱无分毫的斥责之意了。
常嬷嬷笑应了声:“老奴这就去。”她说完就要走,老夫人又给她递了个眼神:“去了,多交代上几句。”
常嬷嬷跟在老夫人身边大半辈子了,知晓老夫人是何意,一来是给侍奉表姑娘的婢女交代几句定要照顾好表姑娘,二来也是让她去,将净音院里下人的嘴给管严了。
容温很无奈,给老夫人施了礼后就离开了静安堂,走在回净音院的路上就对叶一说:“我自己可以回去,你去再请个大夫来。”
叶一有些不放心,看了眼她的腹部:“姑娘,适才老夫人跟奴婢说了不止一遍要寸步不离身的跟着你,奴婢先把你送回净音院再说吧。”
容温今儿被人瞧腹部瞧的实在是有些郁闷,对叶一道:“你整日里侍奉我,也不信我?快去吧,请个医术好些的。”
叶一迟疑了瞬,还是听她家姑娘的,急匆匆的就出了恒远侯府去请大夫,若说信不信她家姑娘的话,其他的她倒是信,可这大夫都说有了身孕,而且仔细想来,她家姑娘这一月来确实有些不正常。
而且,前段时日三公子还未去肃州时,确实是常来净音院的,不过,姑娘的屋子里没有那些同房后的东西呀。
叶一也很犯迷糊,想到这里,脚下步子加快,心里只想着赶快换个大夫来,给她家姑娘再诊一下脉。
至酉时,叶一带了长安街上另一家医馆的魏大夫来到净音院里,人还未进来呢,就被婉儿给挡在了院外,婉儿是老夫人给容温的婢女,是个心细又做事精明的,将叶一拉至一旁低声道:“叶一姐姐,不可再让大夫进来了,若表姑娘真的是有了身孕,孙大夫咱们自是信得过,若是再让这位大夫进来,”婉儿顿了顿:“知道的人越多越不稳妥。”
婉儿的话倒是提醒了叶一,她适才只顾着慌了,没思虑到这些,城中医馆里每日人来人往的那般多人,一个漏嘴给说出去,她家姑娘日后可如何在上京城待?
于是,叶一给了魏大夫银子,只说她家姑娘已经好了,又将人给打发走了。
——
这边,老夫人也从榻上被常嬷嬷扶着坐起了身,听着婉儿来跟她说适才的事,老夫人不禁皱了皱眉:“这孩子,难不成还真是孙大夫给诊错了?”
常嬷嬷在一旁顺着老夫人的话说:“孙大夫的医术是极好的,应是不会有错,可老奴瞧着表姑娘当真是想不起腹中的孩子是何时怀上的。”常嬷嬷叹了声,不再说。
老夫人不禁皱了眉,容温怀有身孕,本应是一件喜事的,若按适才常嬷嬷话里猜测的意思,那就是,她腹中的孩子是真的,可这孩子是何时怀上的却是不知,那这孩子的父亲,可就更不知了。
老夫人一时犯愁的叹了声,若她腹中的孩子是言松的,这事就是喜事,下个月就要大婚,过不上一年她就能再抱上一个曾孙子了,可,若这孩子不是言松的——
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她自是会想法子护着容温,可,她和言松的婚事怎么办?
若是阿梵在不知情的时候被人给冒犯,这孩子的父亲再是个不上道的无赖,亦或是家境贫寒的普通人家,又该如何是好?
老夫人犯了愁,最后才又叹了声:“我信阿梵的品性,她骨子里的东西随了她生母昭阳郡主,不会做出什么糊涂事,”她想了想:“言松不是在肃州吗,给他去信让他快马赶回来,再把二房给我叫来。”
常嬷嬷‘诶’了声,将老夫人身后的迎枕给她往上提了提:“您先别急,老奴这就去找二夫人过来。”
——
夜色深了,容温坐在窗边不愿去睡,双手托腮望着天上月,今儿是上弦月,胖胖的月牙挂在天边,既美又有几分可爱。
叶一给她将狐裘披上,本想提醒一句,姑娘如今有了身孕,是两个人了,不能再这般不听劝,终是也没说出口。
天上月是星星的指路灯,而天上的星星是故去的人,她眼眸所及之处,皆是在寻找着她从未拥有过的。
怔怔的出了会儿神后,容温又想起了别的事,对叶一道:“我听表姐说过,之前大舅母给大舅舅纳妾,妾室进门那日,会有一位验身嬷嬷验女子清白,她是侯府中的人,就算是——”她没说完,就算她已不是处子之身,也不怕她知道。
叶一懂她的意思,温声说着:“姑娘,咱可不能行那种事,那都是给有贞洁嫌疑的女子亦或妾室用的,而且,验身哪是说说那般简单的,会很疼。”
叶一在一旁劝着:“姑娘怕疼,还是不验的好,咱们不如想想,姑娘这一月多以来可有去过哪些地方,接触过什么人。”
容温坚持:“叶一,祖母她很信孙大夫的话,我想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她说着,也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
若是真的,那她孩子的父亲会是谁?
容温犯愁,吩咐叶一道:“明儿一早,你就去将那嬷嬷请来吧。”
叶一只好点了点头,听她家姑娘的。
——
翌日一早,叶一当真就去了,昨日里老夫人不止让常嬷嬷唤了二夫人,也将大夫人林亭给唤了过去,是以,容温怀有身孕的事,林亭也是知道的。
老夫人认为容温是真的有了身孕,这件事不能出侯府,可侯府内的人却是可以知情的,毕竟容温下月就要和顾硕成婚,待几月后她诞下孩儿,这事也都会知道。
林亭听了叶一的话,也未多问,就让给不少女子验过身的苏嬷嬷跟着叶一走了,走在去净音院的路上,叶一与苏嬷嬷道:“等下到了净音院,嬷嬷只需做做样子便是,我家姑娘她怕疼,无须真的给她验身。”
苏嬷嬷虽不知这是何意,却也是应下了叶一的话:“那我该如何与表姑娘回话?”
叶一:“嬷嬷只须说,我家姑娘是清白之身便是。”
苏嬷嬷颔首,不再多说。
待验过身之后,容温心里松了口气,用晚膳时,一连将净思送来的食盒里的糯米藕给吃了个干净,觉得还不够,又用了两个蟹粉狮子头。
她自个没觉得有什么,叶一在一旁看的睁圆了眼,咽了咽干涩的嗓子,她让苏嬷嬷说她家姑娘是清白之身,是不是——错了?
容温自个吃了会儿后,也发觉到了不对劲,有些不自然的放下了筷子,抬眸看了眼叶一,也不知怎得了,还解释了起来:“我昨日里因着孙大夫的话都没怎么用膳,这会儿也是想吃这些扬州菜了。”
叶一自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哄劝着:“奴婢只是看着姑娘,没别的意思,”叶一上前给她又盛了碗粥:“这虾仁粥瞧着也不错,姑娘再用些。”
容温抿了抿唇,下意识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腹部,说心里话,她自个现在也怀疑她是真的有身孕了,不然胃口与从前差别也太大了,而且,她最近睡的也特别稳。
实在不对劲。
可,若她真的怀有身孕了,孩子是三表哥的吗?若是他的,那还好说,若不是,婚期不足一月,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容温突然想起了重阳节那日,她醉了酒,还丢了小衣,心神流转间,她抬眸问叶一:“我的那件水绿绣莲小衣还没找到?”
叶一突然被这么一问,心中思绪也乱了,对容温点头:“没找到呢,奴婢想着它说不准哪日就出来了,这些日子也就没找。”
话说完,自然而然的会把容温腹中的孩子与那件丢失的小衣联系在一处,默了片刻后,容温眼睫低垂,问叶一:“你说,那夜——二表哥来过?”
叶一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随后道:“姑娘是怀疑——二公子偷——”叶一急忙转了话:“拿走了你的小衣,并且和你——”叶一没再继续说下去,也垂下了眼眸。
容温又问:“你不是说你和他一道进来的吗?你不知道?”
叶一眉眼犯愁:“奴婢是与二公子一道进来的,可那会儿院中落了雨,花一在小厨房里给姑娘煎醒酒汤,婉儿她们收拾着前院,我见后罩房处的窗户没关,就出去了。”
容温:……
这么不赶巧。
难道,她腹中怀着的是二表哥的孩子?
想到这里,容温急忙晃了晃脑袋,怎么可能呢,顾慕他再是对她有些执念,也不可能在她醉酒的时候,对她做那种事吧?
叶一也在一旁说着:“姑娘许是想多了,奴婢知道,二公子对姑娘有些心思,可二公子是什么人,他温润知礼,是世家公子典范,姑娘如今是三公子的未婚妻子,二公子如何也不会做出这种兄欺弟妻的事。”
叶一又加了句:“姑娘的小衣定是被姑娘醉酒后藏在哪里了,二公子没事拿姑娘的小衣做什么,那是姑娘家的贴身之物,二公子不会如此不顾及礼仪的。”
容温听着叶一在她耳边说个不停,若说顾慕的为人,在整个上京城都是人人称赞的,什么不近女色,矜贵自傲,世家公子典范,可,这一月多以来,她一直将自己关在净音院里,也只醉过那一回酒。
除了他之外,没人来过。
容温也没心思继续用膳了,她起身让叶一侍奉着她洗漱了一番,随后爬上了床,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根本就没有身孕,想这些做什么。
躺在枕上,又在自己有身孕和没有身孕之间徘徊,想着想着就又开始犯困了,脑海中也不自觉的出现了些陌生的画面。
是重阳节那夜醉酒时的场景,很模糊,朦朦胧胧的,让她只能透过层层薄雾去看,一旦想要再记得清晰些,那些画面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容温沉沉的睡下,又是一觉睡到了天亮,如今天气凉,她醒来后也有点犯懒不愿起身,还是早膳都上好了,叶一去床边唤的她。
刚用过早膳,老夫人身边的常嬷嬷就又来了,低垂着眼眸,还是那句话:“表姑娘,老夫人等着您呢。”说完,她又加了句:“三公子连夜从肃州赶了回来,这会儿也在静安堂,二公子今儿一早早朝都没上,也在静安堂呢。”
常嬷嬷的话虽说的缓且慢,还是让容温怔了会儿,下意识问常嬷嬷:“他们——都,都去祖母那里,是请安?”她明明知道不是,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这两日老夫人特意嘱咐她不用早起去请安,她虽很无奈,还是应下没有去,若是去了,又要被祖母当成是有了身孕般关怀,怪难受的。
常嬷嬷温和的笑了下:“表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容温轻叹,只好随着常嬷嬷去了静安堂。
今儿一早,顾硕就快马赶回了上京城,因是祖母给他去信说有急事,他回来后直接去了老夫人的静安堂,老夫人与他说了容温怀有身孕的事,想看他是什么反应。
顾硕直接与老夫人道:“祖母,不怪表妹,是言松德行有损,一时情不自禁,逼迫了表妹,才会有了这般事。”
他直接开口应下,这两日本是在犯愁的老夫人神色间终于舒展开,容温腹中的孩子是言松的,那是再好不过。
老夫人松了口气,刚拿起杯盏用了口茶,不成想她的另一个孙儿也来了,顾慕今儿并未着官服,一袭墨色宽袍,袖摆间依旧是鹤纹金线,来到老夫人的静安堂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许久未见过他,本是脸上挂了笑意,可下一刻,顾慕神色认真道:“祖母,阿梵怀的是我的孩子,重阳节那日她醉了酒,我一时情不自禁,失了分寸。”
老夫人:……
老夫人手中的杯盏晃了又晃,长满褶皱的眼皮颤了又颤,自认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没经过的老人唇瓣动了又动,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常嬷嬷忙把杯盏接过去,生怕给洒了,宽慰着:“老夫人莫急,把表姑娘也唤来,这事总会有个结果的。”
老夫人闻言也缓过神来,连连点头:“是,是,去把阿梵唤来,你亲自去。”
常嬷嬷这就来净音院里找容温了。
容温跟着常嬷嬷到净音院时,这里除了顾慕和顾硕在,大夫人和二夫人也在,今儿一早,本是都来给老夫人请安的,因着顾硕回来了,老夫人就先让顾书瑶她们这些年纪小的人都走了,把大房和二房留在了这里。
早在顾慕和顾硕认下容温腹中的孩子时,二夫人云霜和大夫人林亭的脸上都挂不住了,索性有老夫人做主,她们只坐在一旁听着,都不言语。
容温低垂着眼眸走上前,嗓音低低的唤了声:“祖母。”这会儿老夫人正闭目缓神,顾慕和顾硕一人一个情不自禁,可是把她给愁坏了。
一个表姑娘把恒远侯府中的两位公子都给整的情不自禁,若是她要给挑选孙媳,这般的女子铁定是不会让嫁进恒远侯府的。
得亏这人是阿梵,不然她早就让人上家法了,老夫人睁开犯愁的眼眸看着容温,还是先往容温腹部瞧了眼,朝容温伸手:“过来。”
容温从一踏进屋内就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她这会儿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没来由的心慌,一直低垂着眼眸,谁也没瞧,径直走到老夫人的身边。
老夫人虽是尽量收着语气,却也是对容温发了脾气:“他们两个都来认,你说,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容温:……
验身的嬷嬷都说了她是清白之身,她也是不知道顾硕和顾慕这是来认的什么,明明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如今,却是成了真的不能再真的事。
既然都能在祖母面前扯谎,那她也可以扯,容温低声道:“祖母,大夫说他诊错了,我并未怀有身孕。”
她前个说她没有怀有身孕,还让人再去请大夫,尚且能让老夫人也在心里怀疑了片刻,可这会儿,观南和言松都来认下了,这事定不是空穴来风的。
老夫人对她轻哼了声:“你表哥都认下了,你还狡辩什么?”愁就愁在两个表哥都来认,老夫人说了斥责的话后又宽慰她:“阿梵,这事不怪你,你跟祖母说实话,到底是谁的?”
老夫人这般哄着她说实话,看的一旁的林亭和云霜都在心中叹了叹,这么些年,她们这两个儿媳谁都得不到母亲这般的宽容。
老夫人问完,将目光看向了站在那里的顾硕身上,随后又将目光定在了顾慕那里,他一个做兄长的,让自己未过门的弟媳有了身孕,还好意思来认。
老夫人叹了声。
容温顺着老夫人的目光看向顾慕,若说顾硕知晓了她怀有身孕来认下,尚且情有可原,可顾慕,他来认什么?
容温正思绪流转间,却是看到了顾慕的锦缎袖摆里露出了一小截——水绿色的轻纱,隐隐有一角是绣的莲花。
虽只是他抬袖间一闪而过,可容温也瞧真切了,那,不就是她的那件水绿色绣莲小衣吗?昨夜里虽是叶一那般说,她心里还是有了几分猜疑的。
真的是被他给拿走了!
容温咬了咬唇,秀眉蹙紧,所以,重阳节那日她醉了酒,与顾慕——然后,他就顺走了她的小衣为了提醒她这件事?
可也不对,这件事都过去一月有余了,他为何这时才把小衣拿出来,若他们之间真的行了男女之事,他不该早就去找她了?
容温一时间思绪很乱,她与顾硕定了亲,下月就要大婚,虽然她不愿信自己怀有身孕了,可身体的一切症状皆是有孕的女子才会有的,若她真的有了顾慕的孩子,她又该如何去与顾硕解释?
她正欲与老夫人说这件事让她再想想时,叶一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话,容温闻言一惊,想要与老夫人说的话又给咽了回去,胃里还突然上涌的难受,她急忙拿出香帕捂在唇上干呕了片刻。
屋内很静,谁也没有催促她,都在等容温的一个准话,过了有一盏茶的时辰,容温抬眸与老夫人道:“祖母,我腹中怀着的是二表哥的孩子。”
屋内,瞬时更加静了。
老夫人眼皮颤了又颤,虽说她怀着的是顾慕的孩子这件事极为不妥,可终是有了个主,恒远侯府的家事自也有法子可以解决。
她神色舒展开,又看了眼容温的腹部,嗓音里已然是含了笑意:“我就说嘛,孙大夫怎么可能诊断错。”
老夫人说了这句话,其余的人已是各怀心思,二夫人的脸色已是难看至极,可今儿这事有母亲做主,也不是她能插上嘴的。
大夫人林亭坐在那里,神色未有变化,只当是一大早的看了一出热闹的戏,对于容温会成为她的儿媳这件事,早些日子她就猜到了。
以观南对她的心思,怎么可能会让她嫁给别人。
就算容温嫁了人,有了孩子,怕不是她回头来跟观南说一声过的不好,他还能跟心肝似的将人再娶回来。
她管不了,也不去管他的事。
屋内待着的人接连离开,容温只低垂着眼眸不语,直到屋内只剩下她和顾慕没有离开时,她对老夫人施礼:“祖母,我先回去了。”
她走的慌,顾慕也没去跟上,待她走后,顾慕在老夫人的静安堂待至很晚才离开。
——
已是亥时,他回到空无院时,顾硕正等在他的院中,顾慕似是早有所料,神色间平淡如水,示意净思和云烛都退下。
顾慕语气很淡,问顾硕:“为何不进屋等着。”
顾硕只是神色凝重的盯着他,语气淡漠的唤了声:“二哥。”他深叹一声:“若你是旁人,此刻我已拿剑杀了你。”
顾慕与他道:“是我,你也可以撒气。”
他口中的话向来都让人信服,就算是让顾硕在他身上出气也是一样的不容置疑,顾硕来他的空无院时,本是满腔愤怼,可他在空无院内站了这般久,也已足够冷静。
顾硕无奈笑了声:“二哥以为拿南雁三州的主将之位就可以让我放弃吗?”顾硕默了默:“我会去南雁三州,待我几年后回来,也定会找二哥算账。”
顾硕虽已及冠,却带着年少气盛的血性,语气坚定的与顾慕说了这句话,在来顾慕这里之前,他去见了容温,已然明白了一切。
容温会嫁给二哥,他待在上京城已然成了个笑话,南雁三州的主将之位是让他很心动,他也心中明了,早在一月前二哥就把他举荐给祁将军,南雁三州主将的位置又岂是谁都能担任的,一切都是二哥的安排,他心中堵闷,本不想接受他的安排,可南雁三州是他如今最好的选择。
顾硕将话说尽,抬步离开,今夜无月,天色暗沉,顾慕站在院中,侧首看了眼顾硕离开的背影,深秋的天气寒,他连咳了好几声。
净思急忙上前,拧着眉道:“公子快进屋吧,我给你上药。”
顾慕抬步进了屋内,却是坐在了书案前,对净思道:“不必上药,下去吧。”净思犹豫着,不肯走,顾慕抬眸看了他一眼,净思只好乖乖的退了出去。
心中只暗道:老夫人不是一向最疼他家公子的吗?怎地下手这般狠,最厉害的家法都给用上了,也不知是在怪公子让表姑娘有了身孕,还是在怪公子抢了三公子的未婚妻。
——
容温见过顾硕后,就让叶一把净音院的门给杵上了,她谁都不想再见,还想如刚知晓身世那会儿一样,将自己关起来。
一连几日,她这般闭门不出,明显是在躲着顾慕,叶一俨然是把她当作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对待,那日她也是在院外等着她家姑娘,净思与她说,他家公子是来认下她家姑娘腹中的孩子的。
当时,她就惊了,想着得让姑娘知道那验身的苏嬷嬷并未真的给她验身,就跑去静安堂,凑在她家姑娘耳边将这事给说了。
这会儿,容温坐在窗前,手中拿着顾慕送给她的那只红狐狸,怔怔的出着神,叶一将老夫人吩咐的安胎药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对容温道:“姑娘,用了药去歇会吧。”
容温侧首看了眼冒着热气的安胎药,抬眸看着叶一,嗓音浅浅的:“叶一,你真以为我醉酒那日和他做什么了?”
容温轻叹:“你后来进去给我换衣服时,可曾发现我身上有什么?亦或是被褥之上可有什么污秽之物?”她昨日里又看了些避火图册,懂了些男女之事。
叶一:……
“奴婢给姑娘换衣服时,除了姑娘的小衣不见了,也没这些。”叶一说完,往容温腹部看了眼:“姑娘,可你这会儿依旧是嗜睡呕吐,不就是有了身孕了?”
容温眼睫垂下,只嗓音低低的说:“我那日醉了酒,他不敢那样对我。”她说完,脸颊有些微红:“你不是说,那夜他只在我屋内待了两刻钟吗?”
叶一懵懵的‘嗯’了声:“是,是两刻钟。”叶一明白了她家姑娘的意思,这男女床笫之欢,只两刻钟——哪里够?
可这,也有时间短的,没准二公子就是两刻钟呢,虽那日被褥上并未有污秽之物,可没准是二公子给清理了呢?
不然,姑娘腹中的孩子哪来的?
叶一陷入了容温已怀有身孕的认知里,似是走不出来了,无论怎么看事情,都要与腹中的孩子扯上关系。
容温也不再多说,吩咐叶一:“把药端走吧,我不喝。”她顿了顿:“明儿一早,把净音院的门打开。”
叶一‘诶’了声,当真把那晚安胎药给端走了。
容温坐在窗边,指腹在手中那只红狐狸的脑袋上轻抚,其实,她早就该想到的,她本以为在净音院的那晚后,顾慕就没再来找过她,是不再对她执着了。
可这一切,都只是她的以为。
前几日,她为了让他愿意见安川行而去找他,在她知道平江王还有三日就要到上京时,心中思绪便很乱,重阳节那日,顾慕给她送来手中这只让她吃睡的红狐狸时,给她的那张字条,上面写着的是:嫁给我,帮你杀了他。
顾慕在温泉庄时,就与她说过,他不是一个会把心思用在无用之事上的人,所以,他做一切事都是带着目的的。
她嫁给他,他会帮她杀了平江王,为她报仇,为温家洗刷冤屈。
所以,安川行给她写信,想让她帮他见顾慕时,她才会拒绝,可她虽是逃避安川行与她说的一切,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内心,是有恨的。
安川行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每隔几日就给她送来一只匣子,里面放着她母亲的遗物,他就是要让她去恨,让她心底的恨意生根发芽。
怎么能不恨呢?
她的母亲昭阳郡主在生下她后死在大理寺狱中,他的祖父、父亲皆是清廉之人,却都被皇家所杀,温家上百口人亦是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而平江王还活着。
他那般一个滥杀无辜残忍凶戾之人凭什么还好生生的活在这个世上?
午夜梦回时,她又何尝不会拿着安川行给她送来的母亲的遗物,哭的泣不成声,她是温家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如安川行所说,她还活着,甚至只要她愿意,是可以去为那些死去的亲人报仇的。
与顾书瑶去春氏茶楼听书,遇上的那对母女,她们家境贫寒,无权无势,尚且能为了心中冤屈奔跑数月去为家人求一个公道。
她又如何不想呢?
尤其是,那日净思与她说,平江王来了上京城,或许从前她的这股恨意只是埋在心底,而知晓平江王来了上京城的那一刻,她的恨意已压制不住就要涌出来。
她本以为,顾慕给她送来那张字条后,一月有余她都未给他丝毫回应,他是不会插手平江王的事了,可平江王来了上京城,定是他对陛下的上书。
他在用他的作为告诉她,只有他,可以帮她报仇,可以为温家伸冤,而他那日让她在屏风后听到他与祁将军的对话,也是在告诉她,他可以像那夜在净音院里说的一样,让顾硕的仕途百般坎坷,也可以给顾硕南雁三州主将的位置。
而那天在静安堂他故意让她看的小衣,也是在告诉她,他对她的势在必得。
而她,在对祖母说,她腹中怀着的是他的孩子时,已是做出了选择。
她信,顾慕对她的喜欢,从她带安川行去他府上那日,她也知道,顾慕并不在意她利用他对她的喜欢,既是各取所需,她可以选择他。
容温坐在窗边待至夜深,她望着灰尘天幕,想着她让叶一明日将净音院的大门打开,顾慕定是会来找她,她该如何与他相处呢?
思绪流转不停,纤白指腹在红狐狸的肚皮上写下了‘权势’二字。
从前的她,不在意权势,只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嫁个如意郎君过好自己的一生,如今,她想要权势,想要顾慕帮她报仇。
——
翌日一早,净音院的院门打开,顾慕下了早朝后就来了净音院,他一袭绯色官服都未换下,走进屋内时,容温正在窗边坐着,见他进来,起身唤了声:“二表哥。”
顾慕颔首,将她看了一圈,嗓音温和道:“净思说,你近来喜酸,给你买了些糖炒山楂。”他抬手,将一只油纸袋给容温递了来。
容温低低应了声,从他手中接过来,一时间不知该与他说些什么,只低垂着眼眸,还是顾慕先开口问她:“这两日可还干呕?”
他问完,容温没回他的话,只是抬眸反问他:“二表哥觉得我是真的怀有身孕了吗?”她这话试探的明显,也是为了给她心中尚有的一丝怀疑浇灭。
顾慕眉心微动:“你一直躲着我,如何能怀有身孕?”
容温垂眸闭了闭眼,怀中抱着的油纸袋被她指节攥的紧了些,发出细碎的声响,顾慕倒是不瞒着她,她低声问:“那,孙大夫为何说我有了身孕?”而且,她这会儿闻见油纸袋里山楂的酸甜味,就忍不住要咽口水。
顾慕正欲开口,净思在屋门处唤道:“公子,有急奏要您审批。”净思话落,等着他家公子的回应,顾慕问容温:“能借你的书案一用吗?”
容温对他颔首,往她的小书案处看了眼。
顾慕坐在她的书案前,用了一刻钟将净思送来的两本急奏处理完,容温在一旁给他研磨,待他手中笔停,将公文交给净思后,容温还在神思飘散的研磨。
顾慕垂眸看着她,嗓音噙了笑意:“想什么呢?”
容温的心神被唤回来,抬眸与他相视了瞬:“没,没什么。”她适才一直低着头,耳边有碎发落在脸颊上,顾慕抬手将碎发给她挽至耳后,神色平和的问她:“跪在蒲垫上,膝盖疼吗?”
“嗯?”容温轻疑了声,对于顾慕给她将碎发挽至耳后,她并没有排斥,从她在静安堂说她腹中的孩子是他的时,就已是选择了他。
而顾慕也给够了她时间去认真思考这件事,她让叶一将净音院的门打开,也是告诉了他,她已将一切都想明白。
只是,顾慕问她跪在蒲垫上,膝盖疼吗,她有些不解,这蒲垫软软的,她不过才跪在上面研了不过一刻钟的磨,怎会膝盖疼呢?
不过,容温轻疑过后,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将手中还拿着的墨放下,从蒲垫上起身,随后,往顾慕跟前走了走,思忖了片刻,还是低垂着眼眸坐在了他腿上。
刚一坐上来,容温就感觉到腰间被他宽大的手掌攥住,她低垂着眼眸,不去看他,安静的像只猫儿一样。
顾慕看了她一会儿,修长指节又从笔架上拿起一支紫毫笔,嗓音温润:“平江王已到上京好几日,你想让他如何死?”
他说的云淡风轻,容温听的却很沉重,眸中含疑问他:“什么意思?”
顾慕语气平和而认真:“阿梵,你来说,我去做,都听你的。”容温抬眸看他,似在确认顾慕所说是真是假。
容温看着他拿笔的手,嗓音淡淡道:“我需想想。”
顾慕‘嗯’了声:“不急,他会在上京城待上一段时日,有的是时间让你去想。”他将手中的笔又放回笔架,垂眸看着容温。
容温这会儿坐在他腿上很不自在,与那夜他来找她将她抱在怀中时不同,他身上很热,在深秋里显得格外的暖。
她自己并不知道此刻她的脸颊绯红,玲珑的耳朵也透着粉,而顾慕一垂眸就能看到她耳廓上的那颗小痣。
他曾吻过的小痣。
容温低垂着眼眸又问他:“我的——小衣是你拿走的?”
顾慕闻言又‘嗯’了声,开口道:“是你送给我的。”他嗓音平和,说的认真,容温本是低垂着眉眼不去看他,闻言心中一慌,重阳节那夜醉了酒的记忆在脑中一闪而过,她下意识抬眸去看顾慕。
只是片刻,她眼眸中露出的讶异没有得到他的解答,却在顾慕眼中看到了与在温泉庄,他向她讨一个答案,要吻向她时同样的神色,她正欲转开眼眸,后脑已被他修长指节拖住,下颌微抬,被他俯身吻上了紧抿的唇瓣。
温柔而绵软的吻,与容温在那个梦境中感受到的一样,可不过片刻,他的吻就变得强势而汹涌,容温只能闭上眼眸去承受。
任由他去攻城略地,直到呼吸间的沉闷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的指腹又在她耳廓处轻抚,痒的她发出轻喃,缩着身子将脑袋埋在了他宽大的胸膛处。
她虽不会亲吻,却也明白顾慕对她的这个吻有多渴求,他不止吻了她的唇,还吻了她的耳垂和脖颈,甚至她身上的衣服都被他扯开了些。
若不是她将自己缩进他怀中,他马上就要吻到——容温不再去想,在他怀中默了片刻,低声问他:“二表哥是想要了我,让我怀有身孕吗?”
第55章
拉扯中……
容温今儿身上穿着的是与顾慕初见那日, 在侯府的梅林里穿着的那件水红绣莲小衣,这会儿,她的衣服被顾慕扯的领口有些开,顾慕能很清晰的瞧见小衣上面的纹样。
他对她的这件小衣, 是有印象的。
顾慕眸色微沉, 冷白指节在莲花图案上如抚动琴弦般轻抚, 深邃眼眸盯着容温颤动的睫羽, 嗓音微哑道:“一月后大婚,尚可瞒得过去。”他话落,抬手将容温的衣服给她陇上, 指腹间的力量温和,将她的衣领整理好。
容温听明白了,虽然她也信顾慕的话, 他既这般说了,应是不会做出格的事,可, 适才他吻她时的情动作不得假, 炙烈强势的占有,他在朝堂亦或别的事上能言出必行, 在情.欲之事上未必也能, 容温因着适才刚经历过那般的亲吻, 有些不信。
她抿了抿被吻的殷红的唇瓣,本是想与他直言, 却又觉得不妥, 先是开口问他:“杀平江王, 难吗?”
平江王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子,虽是先帝已不在, 毕竟是皇家血脉,想要杀他,应没那么容易吧?
顾慕垂眸观着她的心思,温热指腹在她耳垂上轻抚,嗓音依旧平和,让人心安:“让云烛跟在你身边,府中暗卫你皆可调动,想如何做便去做,不必顾虑。”
容温轻轻‘哦’了声,还是有些疑虑的问他:“就算——明目张胆的去刺杀他,也没事?”她自不会明目张胆的让人去刺杀皇家中人,既然要去为温家报仇,让温家不再蒙冤,便不会让平江王死的那么容易,她只想从顾慕口中知道,所谓的不必顾虑,到底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顾慕薄润的唇勾出笑意:“阿梵,温家蒙冤已十八年,你是温家仅存的血脉,我只是想把如何处理这件事的权利交给你,无论你要如何做,有我在,都不会有事。”
他的话,让容温心里放松许多,在他怀中颔首:“我知道了。”她话落,想从顾慕怀中起身,可他宽大的手掌依旧攥在她腰间,让她动弹不得。
容温抬眸去看他,与他道:“痒——”他的指腹一直在她耳廓处抚动,不止是痒,她浑身都被这股似有若无的感觉整的很不自在。
她看出来了,适才她将身子缩进他怀中,没再继续让他吻,他这是——还想继续?容温微扬下颌,先是与他道:“大婚之前,我不会与你做那般事的。”
她终于还是说出了口,虽然顾慕适才也说了不会,她觉得□□之事难免会不可控,还是要跟他说明白些的好。
顾慕垂眸低笑,温声应她:“听你的。”
他话落,便又吻上了嫣红的唇瓣。
顾慕在容温这里待到午时,与她一同用过午膳后才离开,刚走出净音院,净思脸上的笑意都要溢出来,嗓音欢快的问他家公子:“公子,是回府上还是去空无院?”
顾慕嗓音平和:“这几日都在侯府住着,将公文都搬来空无院。”
净思乐呵的‘诶’了声。
容温这边用过午膳,又有些困了,要上榻去歇着,叶一一边给她把发间的饰品摘下一边忍不住好奇的问:“姑娘,您这——到底是有身孕了还是没有?”她得知道她家姑娘到底有无身孕,才知如何照顾。
容温嗓音浅浅的回她:“没有。”叶一把她发间的饰品摘下,她起身往床榻处走去,很平静道:“是早些日子二表哥让太医院的人寻到的治魇症的古籍方子,我落水后,是要辅以药物的,那些日子太医院的吴院使整日来净音院给我搭脉开药,是那些药虽让我的魇症好了,却也有些其他的症状。”
叶一闻言,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所以,姑娘并未怀有身孕,是那些药让姑娘嗜睡又食欲大增,还有了假孕的脉象。”
容温颔首,与叶一把事情解释清楚:“吴院使后来本是想为我再开药解了这些症状的,那会儿,”她顿了顿:“那会儿,我刚知道我的身世,心情抑郁,二表哥就没让他来。”
叶一在心中叹了声,一边给容温落着床帐一边道:“二公子思虑周全,这些症状也不是坏事,姑娘那段时日清瘦的不行,如今才算是给补了回来。”
容温不置可否,下意识在自己脸颊上捏了捏,她这些日子动不动就饿,还贪食,比之之前都要圆润了许多。
叶一瞧见,温声道:“姑娘如今还是清瘦,要奴婢说,一直这样也挺好。”叶一笑笑的,只听容温道:“一个时辰后,吴院使就会来。”
叶一也猜到了,对容温应声:“成,姑娘先睡会儿,半个时辰后奴婢就把姑娘喊起来。”
——
容温如今嗜睡,躺在枕上没一会儿就睡下了,她这边刚睡下,婉儿就出了净音院,从前,老夫人把她安排到容温身边,就只是让她好生侍奉着。
婉儿也一直没有二心,跟了容温就是容温的人,可自从这几日容温有了身孕后,老夫人便让她每日都要去一趟她的静安堂。
婉儿来到静安堂时,老夫人正手拿佛珠闭目休憩,常嬷嬷正欲让婉儿在外间等上一会儿,老夫人却是睁开了眼,微微挪动了下身子,问婉儿:“阿梵睡下了?”
婉儿答:“表姑娘用过午膳后就歇下了,平日里表姑娘晌午都会小憩一会儿的,今儿二公子在净音院里待了一晌午,表姑娘这才午后歇着。”
老夫人满是褶皱的眼皮动了动,有些讶异的问:“他在净音院里待了一晌午?”顾慕去净音院,老夫人是知道的,只是,他一向公务繁忙,只以为他去看看容温就离开了。
婉儿应是。
老夫人抬了抬眉,心绪有些繁杂,与一旁的常嬷嬷互视了一眼,常嬷嬷问婉儿:“二公子在净音院里都做了些什么,你可知道?”
婉儿有些为难,想了想:“奴婢不知,二公子和表姑娘是在屋里待着的,屋内一向是表姑娘的贴身婢女侍奉,不过,今儿叶一姐姐也没在屋内。”
婉儿的话说完,老夫人的眉皱了皱,从前公务日日忙,如今却是清闲了?她对婉儿道:“回去吧,下回二公子再去净音院,直接来静安堂与我说。”
婉儿颔首称是后退出去,常嬷嬷上前给老夫人按揉着太阳穴,问老夫人:“您这是担心——二公子把持不住,会伤了表姑娘腹中的孩子?”
二公子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从前别说是给他安排通房丫鬟了,就连娶妻之事都让大夫人愁到不行,如今也算是通了人事,难免会把持不住。
老夫人轻叹,问常嬷嬷:“他身上的伤可好些了?”老夫人那日虽是对顾慕动用了家法,可事后她就悔了。
下手是重了些,可他,实在不该如此不顾礼法,在阿梵醉酒后还情不自禁的要了她,前段时日阿梵来找她时,她就点过顾慕,告诉他,既然阿梵已与言松定了亲,让他莫要再想着阿梵。
当时他一副温润谦谨的神色,只以为他是明白了,谁成想,跟她在这阳奉阴违呢,如今,他在外搅弄朝堂,手握重权,回到侯府,连她的话都不听了。
常嬷嬷温声回着:“老奴知道老夫人疼二公子,已经去看过了,已然无碍,”常嬷嬷说到这,见老夫人眉眼间染满忧心,宽慰道:“是二公子自个让您请出的家法,也怪不得您下手狠。”
老夫人轻哼了声:“他如今做事是越发的有手段,让我对他动了家法,这事就过去了,如今,还是我这把老骨头心疼他。”
常嬷嬷轻笑,点破老夫人的心思:“您不是一直希望表姑娘能嫁给二公子吗,如今,这事不就成了。”
老夫人闻言,神色间舒展了些。
至晚间,婉儿就又来了静安堂,对老夫人道:“二公子又来净音院了,在这里用过晚膳后,就一直和表姑娘待在屋里呢。”
老夫人午时是有些担心顾慕没了分寸,可又想着以他的心性,怎会不顾及阿梵腹中的孩子,这会儿,她望了眼窗外,夜色已暗下,白日里尚且好说,可这夜间待在净音院里不走,那就没准了。
老夫人清了清嗓子,对常嬷嬷道:“去把大夫人喊来。”
常嬷嬷应声就去了,老夫人倚在榻上揉了揉眉心,她一个做祖母的,如今年岁大了,偶尔在侯府里拿拿主意还行,他们这些孩子的事,让他母亲去管吧。
林亭最近开始吃斋念佛,晚间也不怎么用膳,这会儿已经准备歇下了,瞧见是常嬷嬷亲自来双林院里喊她,只以为母亲有什么急事找她,急忙披了狐裘来了静安堂。
林亭给老夫人见礼:“母亲。”她向来聪慧心明,从老夫人的神色中也瞧出了并无什么大事,心中松了口气。
老夫人示意她坐,倒是没有直言,只语气严肃道:“下月观南和阿梵就要大婚,你这个做母亲的,也该上些心。”
林亭听的有些不知所然,只颔首:“母亲说的是,这几日儿媳一直在着手准备着呢,”林亭顿了顿:“不知是有哪里做的不对,母亲尽管吩咐。”
老夫人清了清嗓子:“这夜色都深了,观南还在阿梵院中呢,我如今只有昭儿这一个曾孙子,还想着再抱一个呢。”
林亭默了会儿,才明白老夫人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事她不愿管,与老夫人道:“母亲,观南他有分寸,温儿腹中怀着孩子呢,他不会乱来的。”
老夫人对林亭不愿管的态度有了脾气,冷哼一声:“他在其他事上是有分寸,可,那日在静安堂,你没听见吗,他说他情不自禁,没了分寸。”
林亭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只好低垂着眼眸道:“儿媳知道了,这就回去说上他几句,让他日后少去温儿那里。”
老夫人‘嗯’了声,阖上眼眸继续盘手中的佛珠。
——
林亭走在回双林院的路上,神色清冷,母亲不愿去管这事,让她去管,她倒是想去管,可观南的事,他管不了。
也不想去瞎掺和,日后,他娶了温儿,她就待温儿好便是,可她既然应下了母亲,也不可什么都不做。
她看向身边的苏嬷嬷,对她道:“去把净思喊来,说我找他。”
苏嬷嬷应下后,本是要去净音院里找人的,可她到净音院的时候,顾慕已经回了他的空无院,净思自是也不在。
苏嬷嬷就又跑了一趟空无院。
净思本是正在后罩房处啃烧鸡吃,他家公子和表姑娘在一处了,他心里高兴,食欲就越发的好,瘦削的身板啃了一只烧鸡不够,又要再啃一只。
苏嬷嬷找到他时,净思口中的鸡腿还没咽下,待他嚼完咽下又擦了嘴后,战战兢兢的跟着苏嬷嬷去了双林院。
夜色已深,林亭也不与净思绕弯子,直言道:“看着点你家公子,日后夜间别让她去温儿那里,在屋内待着超过半个时辰,你就要进去看一看。”
净思睁大了眼:……?!
他能管得住公子?
还进去看一看?
净思不应话,林亭就正了神色,严肃道:“你家公子应是听你的,你每日在他身边侍奉,这些也都是你该做的。”
净思:……
他很想反驳,却又不敢,只能听着,林亭见他这副模样,就又道:“他若是不听,你就告诉他,女子有孕期间,不可行那事。”
净思:……
净思快听傻了,这种事何时轮到他一个侍奉的小厮去说了,净思还是不说话,林亭好似有些恼:“你这孩子,听没听见啊?”
净思自幼就跟在顾慕身边,林亭待他一直不错,也都是把他当个孩子一样,净思知晓不能再装哑巴,就磕磕巴巴的应着:“我,我尽量。”
——
这会儿,容温刚沐浴后上了榻,她今儿午后醒来时吴院使就提着药箱来了,给她开了药又扎了针,说是要一连十日晨昏用药,才能让她有孕的症状不见。
吴院使这边刚走,顾书瑶带着昭儿就来了她院中,还让如蝶抱了好大一只箱笼,里面杂七杂八的堆的满满的,顾书瑶兴奋的把脑袋趴在容温腹部,乐呵道:“它怎么不动呢?”
容温:……
顾书瑶坐直了身子,指着箱笼里的东西,对容温道:“表妹,这些可不是给你的,是给我的小侄子的。”
容温无奈的笑了下,坐在那里,看着顾书瑶从箱笼里拿出一件又一件小玩意给她介绍着:“这个,是拨浪鼓,我问过昭儿了,他小时候最喜欢玩这个。”
她这边介绍着,昭儿在她身边很配合的点头。
两个人介绍的起劲,突然箱笼里出现了一布袋软糖,几个人面面相觑,顾书瑶抬眸问如蝶:“你确定它现在能吃糖?”
这些东西都是昭儿说着,如蝶记着,然后去长安街上买来的,这下把如蝶问的懵了又懵,看向一旁的昭儿:“小公子说他小时候喜欢吃这个,我,我就买来了。”
容温看的笑了,接过顾书瑶手中的软糖递给一旁的昭儿:“既是昭儿喜欢吃,就给昭儿吃吧。”昭儿咧开嘴,露出掉了几颗牙的小嘴,兴奋奋的从容温手中把软糖接过来。
一看就知道,这孩子吃糖吃的坏了牙,表嫂不给他糖吃,容温对他道:“等会吃了糖后,要记得漱口。”
昭儿连连点头。
顾书瑶将箱笼里的东西都给容温介绍了一通后,将身边的下人都给遣走,凑在容温跟前低声道:“之前只看过话本子上写的,没听过真的,表妹与我讲讲,你与我哥哥何时同的房,同房后觉得怎么样?”
顾书瑶圆溜溜的眼睛亮的很,看的容温避无可避,容温在心里暗道,她怎么知道同房后是什么样。
只含混的回着顾书瑶:“重阳节那日醉了酒,不记得了。”
顾书瑶低声嘀咕:“只一次,表妹就有了身孕,我哥哥还挺厉害。”她随口说出这些话,说完才觉得害臊。
容温也不想再听她说这些,想把话题绕开,奈何顾书瑶的话密,根本绕不开,容温就起身,去她床边的箱笼里把前些日子老夫人命人给她送来的避火图册递给顾书瑶:“表姐想知道什么,自己看吧。”
顾书瑶确实没见过‘避火图册’,本是下意识兴奋的翻开,只一眼,‘哎呀’了声,急忙又给合了起来,小脸通红。
虽是这般,默了片刻后,又偷偷摸摸的给打开,容温坐的离她远远的,这屋内也就昭儿他们三个人在,不会有人知道。
过了有一刻钟,容温见顾书瑶看的入了神,就对她道:“表姐若喜欢看,就拿回你院中去看吧,不过,小心被大舅母知道了。”
顾书瑶也不与她客气,当真揣在怀里给带走了。
——
翌日午后,容温将安川行给她送来的手册看了一遍,心中也有了对平江王的了解,想去顾慕的空无院找他,才刚走出净音院的门,老夫人院中的人就又来了:“表姑娘,老夫人让您去她那里一趟呢。”
容温就先去了趟静安堂。
刚踏进静安堂的院门,就听到屋内似是有争吵声,容温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婢女,那婢女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
走进屋内,容温才看到,原来是顾书瑶和昭儿在吵架,容温不禁蹙了眉,实在想不通这两个年纪相差如此大,一个姑姑一个小侄子,昨日里还一同乐呵呵的去她那里,今儿怎么就吵起来了?
昭儿一脸委屈,对老夫人道:“曾祖母,我没扯谎,小姑姑昨个就是在看图册子,上面一个男子一个女子,抱在一块——”
容温:……?
昨日,顾书瑶看避火图册时,昭儿——是有去她旁边走动,当时,她只以为他一个四岁多的孩子能知道些什么,嘴里还嚼着软糖呢,谁成想,却是如此早慧。
顾书瑶羞的一脸通红,气鼓鼓的对昭儿道:“你一个小家伙知道什么,你看错了。”
昭儿年少却执拗,不甘心道:“图册上的人嘴巴还亲在一起呢。”他话落,顾书瑶急忙上前去捂住他的嘴,生怕他童言无忌,再说出些更为不能言的。
容温低垂下眼眸,想必祖母让人唤她来,是要斥责她不该把避火图册给表姐一个未出阁甚至还未定亲的姑娘瞧。
还让昭儿给看到了。
老夫人对着昭儿哄道:“昭儿没看错,图册上的人不是亲在一处,是其中一个人受了伤需要喂药,另一个给他喂药呢。”
昭儿懵懵懂懂的点了头,对着顾书瑶轻哼了声:“我不和小姑姑一块玩了,小姑姑不让我说,还捂嘴。”
姑侄二人吵了好一会儿,就让老夫人给赶走了,她示意容温来她跟前,先是关怀了一番,随后问容温:“这回来的倒是快,是本来就要出门?”
容温:……
容温点了头:“我去二表哥院中找他有些事。”
老夫人轻‘哦’了声,朝着窗外看了眼天色:“观南这几日都在侯府住着,你常去是应该的,不过,你需要休息,别待久了。”
容温有些不明所以,默了会儿,对老夫人应声:“我知道的,祖母。”老夫人只听到她说她知道,却在她眼中看不出她知道。
就又道:“晚膳来我这里用吧,我等着你。”
容温轻轻‘哦’了声。
她在老夫人这里待了有一会儿,就去了顾慕那里。
——
安川行与她说,当年温家三房跟在平江王手下做事,肃州、丰州以及渝州的金银虽是在他的名下,却都是平江王以欺压百姓甚至是抢夺得来的。
肃州温家的庄子里豢养的死士也是只听命于平江王,此次平江王来上京城带了警惕之心,这些死士他并未带在身边。
不过,这些年平江王驱使这些死士都有一个特定的玉章,是平江王常年不离身之物,当年,这些死士中有一位名为温骆的首领,本是温家家仆,跟着三房做事,他手中有当年温家三房与平江王的通信,若是可以得到这枚玉章,便可让他来上京城。
容温想让云烛去平江王那里把玉章偷来。
她来到空无院,净思瞧见她,本是脸上挂着笑意的,却突然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神色有些不自然:“表姑娘,你来了。”
容温对他颔首,问他:“你家公子在忙吗?”
净思晃了晃脑袋:“不忙,公子交代过,表姑娘若来了,只管进去便是。”净思说完,抿唇朝着书房窗牖内看了一眼。
容温不知净思这是怎么了,只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也没多问,径直进了书房。
深秋的时辰是最短的,容温来这里时就已是申时,也没待多久夜色就暗了下来,净思站在院中,想着大夫人对他的交代,心里愁得不行。
他若是这会儿进去,会不会被公子给骂出来?
净思在院中来回踱步,最后很无奈的把云烛喊来,低声道:“你飞到树上,看看公子和表姑娘在屋里做什么呢?”
云烛看了他一眼:“公子的事,不能看。”
净思‘哎呀’一声,附在云烛耳边嘀咕了几句,云烛神色间有了些犹豫,最终还是飞到了院中的古槐树上。
他武功好,眼睛也尖利,朝着窗牖内看过去,对等在树下的净思道:“表姑娘——在给公子研磨。”
过了一会儿,云烛又道:“表姑娘这会儿坐在了公子的书案上,公子——”云烛有些难为情:“在亲表姑娘。”
净思:……
净思抬步就要进屋去,可想活着的一颗心还是让他止了步子,还是再等等吧。
再过一会儿,云烛提醒在书房外踌躇的净思:“已经——已经在脱衣服了——”
净思:……!?
第56章
拉扯中……
净思一咬牙走进书房时, 容温确实在脱顾慕的衣服,净思站在书房门前不敢往里看,只装瞎的低着头:“公子,老夫人院里的常嬷嬷来了, 说是晚膳就要准备好了, 让表姑娘去用膳呢。”
净思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提醒, 适才他在院中犯愁的步子抬了又落, 落了又抬时,常嬷嬷正好来了空无院,说老夫人找表姑娘去用晚膳, 可让他心里松了口气,是老夫人的传话,与他无关。
他咬着牙就走进来了。
顾慕闻言看了眼书案上的沙漏, 此时离用晚膳还有两刻钟,他嗓音微沉:“告诉常嬷嬷,一刻钟后我与阿梵一同去祖母那里用晚膳。”
净思迟疑着应了个‘是’, 声音拉的比长安街上面馆里的面还长, 还有些抖抖的,垂着脑袋又出了书房, 心中只暗道, 这会儿脱衣服, 一刻钟后去老夫人的静安堂里用晚膳?
公子——一刻钟就能完事?
净思晃了晃脑袋,在自己脑门上啪的一声拍。
容温将顾慕身上的外衣褪去, 随着里面的中衣从宽阔的肩上落至劲瘦腰线处, 容温低声道:“那我快些。”
顾慕温和回她:“祖母平日里用晚膳的时辰没那么早, 想必是有意让常嬷嬷来的,不必着急。”他说完, 侧首看了眼身后的容温。
顾慕这般说,容温就想起了来他这里之前,祖母让人把她喊去静安堂时与她说话的神色,当时她就觉得奇怪,这会儿,也有些明白了。
她手中拿着一只紫金色玉瓶,里面是上好的止血散,顾慕前几日在静安堂受的家法本是已经结了痂,可适才容温给他研磨时,也不知怎么招惹了他,他宽大的手掌揽在她腰上,直接把她提着坐在了他的书案上,容温下意识将双手攥在他后背处。
起初没觉得有什么,可被他吻了一会儿后,她发觉她的指腹间有些湿湿的,就避开了他的亲吻,看向自己的指腹时,上面分明就是血迹。
容温一边给他浸血的伤口处洒着止血散一边低声问他:“二表哥何时受的伤?”在她印象中云烛的身手是极好的,他又未出上京城,谁能在侯府内就把他伤成这样?
而且,这伤一道又一道,纵横交错,应是用牛皮鞭亦或是铁鞭打了很长时间,很显然,根本也不是仇家所害。
顾慕嗓音平和,带了些许从容的笑意:“不是说了,只上药,不问这些。”适才容温问他时,他只说应是伤口裂开了,让她给他上药,并不多说其他。
他这般说,容温也不再问,只给他将止血散撒上去。
待裂开的伤口处止了血,顾慕又递给她一只白色圆罐:“既是褪了衣服,你也沾了手,不如其他伤口处也换上药。”
容温垂眸看着他脊背之上纵横交错的暗红结痂,默了默,从他手中接过,依旧不言语,温热指腹抹上药膏,轻轻的给他涂抹在结了痂的伤口上。
肌肤结了痂,新的血肉生成,本就会有一种轻微的酥痒,容温的指腹落上去,如细腻的绸缎裹着药膏轻揉,一圈又一圈,白皙指腹的温热透过暗痂丝丝缕缕渗入肌肤,传入血肉,直至每根神经。
容温就算是看过避火图册,心里也并未有任何旖旎的心思,只想着尽快给他上好药,去祖母那里用晚膳,心神很是投入,全然都落在他修长的脊背处,指腹正绕着暗痂打圈时,顾慕却突然侧转了身子,让她下意识惊了下。
未等容温开口问他怎么了,顾慕抬眸看着她,嗓音很沉:“去祖母那里用晚膳吧。”他说着,就要将掉落在腰间的衣服提上来。
容温的指腹上还沾染着药膏,神色间有些懵懵的看着他:“才只上了一半的药,而且刚才的那处药膏还未揉开呢。”
顾慕垂眸去看她摊开的指腹,食指指腹上确实还有白色的药膏黏在肌肤上,他挪开眼,一边将衣服提起穿在身上,一边低沉的‘嗯’了声,随口道:“无碍,净思可以帮我换药。”
容温轻轻‘哦’了声,心中只觉,应是她适才太过着急想快些上好药,指腹间太过用力了些,他觉得不舒服才说让净思上药的罢,容温抿了抿唇,也不再多说,将手中白玉药罐放在了他的书案上。
顾慕在一旁穿衣服,容温去铜盆里洗了手,与他一同出书房时,顾慕手中拿了一只精巧的古檀木盒递给她,边向着静安堂走去边道:“云烛说,你想要一个防身的暗器,我帮你挑了这个。”
容温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后将手中的木盒打开,里面又是一只红狐狸,只这只红狐狸比之前那只除了让她吃就是让她睡的瞧上去就要狡诈许多。
狐狸的嘴是张开着的,尾巴朝天上翘着,容温凑着夜间路边灯罩里的烛火瞧的明白,只要在狐狸尾巴上按上一下,暗器就会从狐狸的嘴巴里射出来。
她又将古檀木盒合上,问顾慕:“二表哥为何总是送我红狐狸?”上元节满铺子的灯笼,他给她选了一只狐狸宫灯,后来,又一连送了她三只狐狸了。
顾慕神色平和,不显情绪:“见你喜欢,便一直送了。”他话虽说的认真,可容温不太信,她试探的问顾慕:“去岁平江王世子死在宣州城外,二表哥既是命人去查过,那,二表哥手下的人可有捡拾到过一本厚厚的册子?”
那本手札她本是已经快要忘却了,后来她又命人去找过,就算是大雪融化路面干净了,也未寻到。
她只愿没有被人捡拾到。
如今想来,既然那时他插手过平江王世子的事,后来也知道平江王世子是被她杀死的,很有可能她的那本手札是被他手下的人给捡了。
顾慕闻言眉心微动,因着夜色暗沉,他身量高,容温并不能看到他神色间的情绪,只听他道:“什么册子?”
容温:“是我自十岁后,就开始记录心事的一本册子。”
顾慕应了她一声:“册子上可有何标记,回头让净思去问一下去岁去过宣州城的暗卫。”他说完,侧首看着容温:“若寻到了,还给你。”
容温垂下眼眸,默了片刻,她适才那样去问,只是心中怀疑是顾慕手下的人捡拾到了她的手札,然后交给了他。
所以,他才会知道她的喜好,就连他之前让净思每日里给她送去的食盒里的饭菜,也都是她爱吃的,起初她只以为是顾慕吩咐净思将扬州菜轮番着给她送。
可后来,一月有余的时间里,饭菜不重样,却从未有过她忌口的。
不过,既然他说不知,许是她想多了,她回着顾慕:“不用找了,都丢了这般久,想必——上面的东西都被人看了,不如不找。”
顾慕淡淡‘嗯’了声,将容温垂于身侧的手握在了掌心,深秋的天气格外的寒,容温的手有些凉,被他宽大的手掌整个包裹着。
空无院离得静安堂有些距离,容温和他走在石子小路上,一直低垂着眼眸,也不言语,秀丽的眉眼还时不时的蹙起又舒展。
顾慕有注意到,轻声唤她:“阿梵。”
他唤的轻,怕惊着她,容温就没听见。
顾慕就用指腹在她手掌心轻轻挠了一下,容温这才回过神来,抬眸看向他:“怎么了?”她话问出口,柔软掌心却又是被他挠了一下。
特别痒。
顾慕观着她的眉眼:“生气了?”
“嗯?”容温被他问的云里雾里,她生什么气?
顾慕与她直言:“云烛只是不知给你准备什么样的暗器好,问了一下我的意见,若是你不喜欢这样,日后云烛便不会多嘴。”他把云烛安排在容温身边,只是为了让她可以直接吩咐云烛做事,不是为了让她没有自由。
除了不让她嫁给别人外,别的自由,他都可以给。
容温转回目光,对他‘嗯’了声:“云烛还跟你说过什么?”其实,她怕云烛什么都跟他说,有些事都是瞒着云烛的。
顾慕嗓音温和:“只这一件。”他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你可以信他,交代给他不能与我说的,他不会多嘴。”
容温又应了他一声。
到了静安堂后,老夫人命人摆了膳,面上挂着笑意,她极少与晚辈们说些玩笑话,顾慕是个例外,老夫人抬了抬眉,一副老小孩神态:“有许久未陪祖母用晚膳了吧?”老夫人想了想:“上次一同用晚膳还是去岁除夕。”
顾慕给老夫人夹了菜:“祖母记性差了,重阳那日才与祖母一同用的膳。”他顿了顿:“日后住在侯府,可常来陪祖母用膳。”
老夫人咧开嘴笑,目光时不时的往他后背处瞧,眼眸中尽显心疼之意,唇瓣动了动,却又忍住了没去问。
八仙桌上,多是容温在用膳,老夫人晚间用的少,只把顾慕给她夹的菜吃了,别的都没动,顾慕又没有用晚膳的习惯,只有容温,如今还是贪食。
顾慕心中明了老夫人今儿让容温来她这里用膳的用意,开口道:“祖母年纪大了,应多歇着,阿梵有我照顾,不会有事的。”
他意有所指,却又是一副朗月清风的温润君子神态,好似一颗心就如澄澈的玉石,老夫人看着他,只觉得他这副神色,别说是做过分的事了,怕是跟阿梵离得近些都觉得有违君子礼仪。
虽然,老夫人不太信,不过他既如此说了,她也不再多说。
——
用过晚膳后,顾慕送容温回净音院的路上遇上了二夫人云霜,她今儿午后回了母家,在那里与母家人闲聊忘了时辰,天色就暗下了。
离得很远,她就看到顾慕与容温手握在一处,向这边走过来,她脚下步子微顿,还是迎面走了过去,容温如从前一般,唤了声:“二舅母。”
云氏神色也依旧温和,脸上挂了些笑意,对容温道:“天气凉了,身上怎不披件厚些的狐裘?”云氏握住容温的手,温声斥责:“手这般凉。”
适才顾慕是握住容温的手的,只是容温看到云氏下意识将手从顾慕手中抽了出来,云氏也看到了,这会儿握住的是容温的另一只手。
容温对云氏道:“谢二舅母关怀。”
云氏又简单言语了几句,就各自离开了。
云氏身边的嬷嬷见云氏脸上并无不悦,就道:“夫人待人一向宽容,待表姑娘也是与从前一样。”
云氏轻声斥责:“为何要不一样?”她淡淡笑了下:“这件事我早已看的明白,不会去迁怒她一个孤苦的孩子。”
早在一月前,言松就与她说过,观南有意于温儿,那会儿她就问过言松,可担心因为娶了温儿而与他二哥不和?
言松当时说的是不担心。
可那会儿她心里却是有担忧的,她从未见过观南对除了朝堂之外的人或事上心,越是这般的人,一旦认准了什么,就越是执着。
言松不怕,她怕,她怕她的儿子仕途不顺,怕他与观南因为温儿起了争执,可言松一心要娶,她自是也支持他。
那日,在静安堂,温儿说她腹中的孩子是观南的,或许那会儿她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可她是个聪慧的孩子,回到净音院里再去思忖,又怎会想不明白,就算她那会儿与母亲说了清楚,观南也总会有手段不让她嫁给言松。
此次,言松去了南雁三州做主将,亦是观南给他的,想来温儿也是知道这事的,观南做事向来百无一失,他用为温家报仇还温家清白为诱,让温儿去选择他,很明显,大婚就在下月,温儿并没有选择他的心思。
他又拿言松的仕途为诱引,其实,说是诱引,也是威胁,温儿若真的嫁给了言松,怕是观南也不会罢休。
言松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如此这些还不够,他还给了温儿一个选择他的契机。
那日,言松去净音院里找温儿,温儿将一切都与他说了,并无任何隐瞒。
恒远侯府是百年世家,外里是观南的权势在护,内里是老夫人的威严在镇压,这件事,怕是母亲一直在装糊涂。
观南是她自小偏心偏到大的,自是想让温儿嫁给他,就算温儿去找了母亲,母亲也只会装傻将如今的这门亲事给成了。
只要言松在南雁三州能做好主将之位,观南是真的喜欢温儿,能对温儿真的好,还能为温家洗刷了清白,她没什么可怨的。
——
翌日,吴院使来给容温搭过脉后,容温换了身衣服要出门,昨夜顾慕送她回净音院时,与她说他府上木桂院里的桂花开的都要败了,问她要不要去摘些桂花瓣做香囊用。
从前,她因着苏盈不喜桂花极少用与桂花相关的东西,如今,她的这股执念已经不在了,也很想去捡些桂花瓣。
就应下了。
容温坐上马车,车轮辘辘撵在长安街的青石板上,她今儿身上穿了一件藕荷色锦裙,身上披着的是霜白色狐裘,极为淡雅。
坐在车厢内用着叶一给她剥好的柑橘,吃了一瓣又一瓣,叶一温声说着:“柑橘性寒,姑娘用些秋梨水。”
叶一话落,容温刚要拿起杯盏,马车突然晃动了下,好在给她赶车的车夫如今是云烛,控制住了些力量,容温并没有摔着。
云烛隔着车门向里面问道:“表姑娘可有碰着?”
容温回他:“没有,发生什么事了?”
适才,云烛正好好的赶着马车,不知为何,走在他们前面的一辆马车突然不往前走,反倒是像马儿受了惊一般往后一直退,云烛急忙将马赶到了一旁的糕点铺子这里,虽控制了力道,却也让马车内晃了下。
云烛话少,只道:“我去瞧一眼。”
他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一盏茶后,又回到马车旁,对容温道:“表姑娘,前面有人起了争执,闹的很厉害,”他往他们马车后望了眼,后面的路也已经被堵死了:“咱们得在这儿等会儿,官府的人一会就来。”
容温闻言撩开车帘往四周望了眼,此时这一段路上确实很拥挤,估摸着至少得等上两刻钟,她轻叹,目光下意识看向糕点铺子旁做糖人的老伯那里。
一群孩子热热闹闹的围在老伯周围,争先恐后的说出自己想要一个什么形状的糖人,老伯不紧不慢,手上动作熟练,片刻间一只小牛糖人就给拉好了,容温看的入了迷,就一直趴在车窗上瞧着。
此时,她瞧着老伯手中的糖人,春氏茶楼三楼的靠窗位置,一个中年男子正在瞧着她。
男子瞧着已至不惑之年,生的高大魁梧,粗眉大眼,一袭绣云纹锦衣,直直的站在窗边,他本是想站在这处瞧一瞧多年未见过的上京风光,目光却不自觉的被马车车窗里露出的一张娇靥吸引。
停留了许久。
身旁的随从看他家主子在这处望了一个姑娘那般久,上前道:“主子可要属下去请那位姑娘上茶楼来?”这位侍从说的客气,若是从前,定是以为他家主子看上了那姑娘,直接下去就把人给带上来了。
这会儿,他瞧着他家主子的眼神里并无对女子的喜欢,反倒是流露出了他从未见到过的温和深情的模样。
甚至目光中还带着沉重的思念。
男子抬手制止身边的侍从,语气都变得温和了些:“你去查一下,她是谁家的姑娘?记住,不可冒犯了。”
侍从不解的应了声是,随后看着他家主子竟是亲自下楼去找那姑娘了。
容温还趴在车窗上,怔怔的看着,想起了从前在扬州时她也喜欢看人捏糖人,安川行给她送来的母亲的手札里也有写过,母亲喜欢吃糖人,因着母亲生肖属虎,所以,最爱买小老虎的糖人。
容温不觉间就会生出奢求的心思,若是温家不曾遭难,母亲应会常带着她来长安街上买糖人吃吧,早几日,安川行给她送来外祖母的书信,外祖母与她说,母亲本是喜好骑射,不好女红,是为了亲手给她缝制衣服,给她绣漂亮的荷包,才拿起了针线。
若母亲一直都在,定会很疼爱她,她应该也会和别的孩子一样,开心的长大吧。
外祖母还说,父亲也是沾了她的光,虽与母亲青梅竹马,也是头一回收到母亲绣的荷包。
而且,还是用来练手的。
容温想到这里,不禁笑了下,不过是片刻的出神,眼前却被高大的阴影遮挡住,她眸中含疑的去看,一身材高大的男子手中拿了一只小老虎的糖人递给她,嗓音温和道:“我看姑娘瞧着糖人铺子许久了,这只小老虎糖人送给姑娘。”
这人眸光深邃的观着容温,她今儿身上穿的素雅,也未怎么施粉黛,更显眉眼的精致,一张出落芙蓉的娇靥在晨光下,与这世间万物相比都不会有丝毫的暗淡。
容温被他看着,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将身子撤回车厢里,车帘半挡着她的脸,她轻声道:“多谢,不过您买的糖人拿去给家中孩子吃吧。”她想不明白这个人为何要给她糖人吃。
只觉得他有些奇怪。
男人清了清嗓子,又往她这里递了递:“不瞒姑娘,适才我家孩子让我买来,可老伯做好了,她又不想吃了,我也不爱食甜,若姑娘不要,就只能丢了。”
容温思忖了片刻,拿了一小块碎银子递给他:“既是这般,便卖给我吧。”
男人不禁笑了,也不多说,从她手中接过碎银子,将糖人递了过去。
这时,前面的拥堵突然开始走动了,容温对他礼貌笑了下,放下车帘,马车辘辘的继续赶往中书令府。
——
云烛的马车赶的慢,两刻钟后,才到了顾慕的府上,净思早早的就等在府门前了,看到云烛从马车上跳下来,皱眉问:“可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
云烛看了他一眼,依旧是那张死人脸,没理净思的话。
容温从马车里走下来,与净思说着:“没什么事,路上堵了一会儿。”
净思跟在她身后,向着顾慕居住的木莲院走去,待就要走进木莲院时,净思低声道:“表姑娘——”他有些犹豫,见容温不解的看着他,还是道:“适才,平江王来了,这会儿正在公子的书房呢。”
也是不巧,谁知道平江王会在这个时候来公子的府上呢。
也不知表姑娘愿不愿意见到他。
容温闻言,神色间一凛,她这会儿已然走进了木莲院,脚下步子顿住,朝着顾慕的书房看去,右手间捏着的糖人都不觉间被她攥紧,她咬了咬唇,正欲与净思说她先去木桂院走一走时,顾慕与平江王已经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平江王瞧见容温时,似乎并不意外,朗声问顾慕:“顾中书,这位姑娘是?”他手下的人在马车离开后,就告诉他,那姑娘坐的是恒远侯府的马车,他看着马车所去的方向,猜到是中书令府。
所以,这会儿见到容温,他并不意外。
只他不知,顾慕与她是什么关系。
顾慕看了平江王一眼,并未回他的话,只道:“王爷认识她?”平江王高大魁梧,神色间也尽是凛冽之气,可此时看容温看的跟一只呆头呆脑的羊驼一样,比之在春氏茶楼看的更为认真。
平江王回过神来,哈哈笑了声:“本王已十几年不在上京,如何会认识她,只是,本王瞧着,她与本王的一位故人生的极为相似。”
容温站在那处,在看清眼前之人的样貌时,手中吃了一半的小老虎糖人被她丢在地上,原来,他就是平江王。
容温内心本能的不愿给他行礼,顾慕许是看了出来,也并未与她介绍,只与平江王道:“王爷先去正堂用盏茶,待我处理完手上公务再去与王爷闲话。”
平江王颔首应了声,并未对容温不给他行礼有任何的不满,只是经过容温身边时,看了眼掉在地上的糖人。
待平江王走出木莲院,身边的侍从神色认真的对平江王道:“主子,这位姑娘是扬州容家的人,已在恒远侯府借居近一年,而且,属下适才才想起,这位姑娘——是年前杀死世子的那个。”
平江王闻言神色间并无变化,只吩咐道:“去准备一张请帖,本王要约她见上一面,”他顿了顿:“再去打听一下,她都有什么喜好,送请帖的时候一并都给送过去。”
侍从在平江王脸上看到了对那姑娘的关怀,有些不可置信,又提醒道:“可是,主子,她杀了世子,咱们不该将她也杀了吗?”
平江王侧首瞪了他一眼,皱眉道:“她杀了世子,那是世子该死。”
侍从:……
这边,容温站在那里怔了会儿神,脑中尽是在长安街上时,平江王递给她小老虎糖人时的神色,他知,母亲喜欢吃小老虎糖人,看她的眼神里也尽是复杂的情绪,而且,她能感觉到平江王看到她,是欣喜的,她不可控的想起了那日在净音院苏盈对她说过的话,在顾慕走至她身前时,心中不安的问顾慕:“二表哥可知道——他,是不是我的父亲?”
第57章
拉扯中……
今儿是个晴日, 晨光洒下来丝丝的暖意将人笼罩,容温却觉得身上有些冷,她期待着顾慕的回答,同时也在害怕。
平江王是不是她的父亲, 顾慕应是知道的, 既然他早在一月前就已经让陛下将平江王召进上京城, 那他, 一定是将一切都查明白了。
关于她的身世,她已经再经不起任何的波折了,她在苏盈那里耗尽了太多心力, 对于家、对于父母,她已经千疮百孔,执着数年的一切早把她击垮, 如今,她已接受了自己是温家人的事实,不想再有任何改变。
平江王不可以是她的父亲。
他该是她的仇人才对。
顾慕修长指节落在她发间, 似是在安抚她的情绪, 嗓音温和道:“他不是你父亲,阿梵, 你是温家的人, 你父亲是温家嫡长子温睿。”
容温抬眸与他相视, 丝毫不掩饰的在顾慕深邃眼眸中探寻,她想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 可他太会掩饰情绪, 容温从他眼眸中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低声道:“那, 那他看到我,为何是那副神色?”仅仅是因为母亲的缘故吗?十八年都已过去了, 平江王那般狂妄自大的一个人,怎会念着一个已经离世十八年的人?
顾慕神色平和,握住她的手腕,向他书房里走去,与她说着:“安川行不是给你看过有关于平江王的事吗,当年陛下登基,他去了封地,这么多年,一直未娶王妃。”
顾慕在他书案前坐下,容温坐在他一旁,听顾慕又道:“他这么多年未娶妻,看他适才看你的神色,应是因着你母亲昭阳郡主。”
容温秀眉微蹙:“可表哥给我看的,是平江王府中姬妾成群,他在蜀地,凡是瞧得上的女子,都会让人带去王府给他做妾。”
顾慕‘嗯’了声:“早几日我与陛下闲话,陛下与我说,当年平江王求娶你母亲未果,在你母亲嫁给你父亲后,他曾放言,要把王妃之位一直留给你母亲,是以,才会一直不娶正妻。”
容温轻轻‘哦’了声,一边养了一王府的姬妾,一边又是留着王妃之位,容温咬了咬唇,既是平江王对母亲如此爱慕,那当年母亲刚生下孩子就进了大理寺狱,他,怎会忍心看着母亲死在牢狱中呢?
而且,顾慕这般说,也不能证明平江王不是她的父亲。
她不自觉小小声叹了下。
顾慕从书案旁的小几上打开一只木罐,将一颗拇指大小的糖放进容温口中,容温有些猝不及防,抬眸去看他,虽然已经吃到口中了,还是下意识问他:“什么?”
顾慕神色平和,温声道:“桂花糖。”
容温这会儿已经品到味了,对他轻轻点了下头,顾慕的嗓音又传至她耳边:“你当知你母亲是何样心性的人,祖母应与你说过,你不止与你母亲生的相像,脾性更是像她。”
他的嗓音很好听,娓娓道来:“若当年平江王将你母亲掳至他府上后,欲行不轨之事,以你的母亲的性子,她会怎么做?”
容温低垂着眼眸,触在圆润糖果上的舌尖顿住,有些怔愣了片刻,才回顾慕:“定是会以死相逼,绝不会让平江王得逞。”
就如,当初她从扬州来上京城时一样,那会儿在马车里,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不能杀了平江王世子,那就与他同归于尽,也绝不会让他得逞。
顾慕:“所以,他不是你父亲。”
顾慕的话让容温的情绪暂时停住,她垂眸认真思忖着,关于身世之事,她不想这样含糊的去认定,片刻后又道:“二表哥说的不错,母亲性子矜傲,是不会屈服与他,可,人总有不得已的时候,就比如——”她的眸光本是看着顾慕的,这会儿突然垂了下去。
口中的话也戛然而止。
就比如她。
她的性子是随了母亲,她可以从扬州不管不顾的逃婚出来,也可以杀了平江王世子,可她这会儿,还不是选择了要嫁给他。
自在皇家别苑见过苏盈后,她就没那么多的心力了,时常觉得心里很累,或许是那时心中仅存的希望,让她有力气去折腾。
人总是会有义无反顾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可也会在经历一件又一件跌宕起伏的事情后,心性变得沉稳,一旦沉稳,就会少了义无反顾的勇气。
她不知母亲那会儿是怎样的心境,平江王是皇子,深得先帝疼爱,目中无人,难免母亲不会受制于他。
如今,她已然没有了家,心中不再念着苏盈,从前以为容肃山终是她的父亲,扬州容家也会是她的一个不太稳固的依靠。
可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她早已想明白,她无处可去。
就算去了丹水外祖家,同样的寄人篱下,而且,安川行一心要为安家和温家讨公道,她去了那里也不会避免掉这些。
既然无处可去,又需权势所依,如此想来,顾慕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若有一天温家洗刷了冤屈,她又能重拾丢掉的勇气,或许,她会离开,找一个清静的地方过日子。
顾慕垂眸看着她的心思流转,怎会不知她未说完的话是什么,他语气有些沉:“平江王没你想的那般权势滔天,若他真的可以左右一切,你母亲也不会嫁给你父亲了。”
他的话总是有道理的,容温低低的应了他一声,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低沉,就不再言语,默默的吃着口中的糖。
一盏茶后,书房的门被人敲响,净思的声音传进来:“公子,礼部侍郎和工部侍郎一同来了府上求见。”
书房内很安静,顾慕并未回话。
容温侧首看他,顾慕只垂眸在绢纸上落着字,他不言语,净思也不再说,就等在书房门外,容温抿了抿唇:“二表哥先忙公务,我去木桂院捡些桂花瓣去。”
她还未站起身,顾慕对等在门外的净思吩咐:“不见。”
容温听到净思应了声,随后走出了书房,又听见净思对外面等着的官员说:“两位大人,我家公子这会儿在处理一件棘手的公务,挪不开身,不妨明日再来。”
净思适才听着他家公子语气太过冷淡,本是想说午后再来,心中又觉得午后怕是不行,还是明儿再来吧。
礼部侍郎温声道:“顾中书为国为民,一向昼夜不歇,可也得注意身体,我们明日再来。”
院中又恢复了安静,容温本欲起身,这会儿也坐着不动了,她垂眸想了想,顾慕心思缜密,猜到了她适才的未尽之言,她把他——和平江王比作一类人,所以,他生气了?
一个强掳,一个蓄谋。
他不会如平江王一样用粗鲁的手段,他只是布下了一只网,看似没有逼迫,看似给了选择的余地,他甚至并未开口说什么,就好比,他想要蜜蜂,不会去冒着被蛰的风险去捉,而是种了满院的花,当蜜蜂成了他的掌中之物时,谁能说是他捉来的蜜蜂,明明是蜜蜂闻着花香自己飞过去的。
容温口中的糖已经化完了,抬眸看着他:“二表哥可以再给我一颗糖吗?”她只想知道顾慕是生气了,还是真的不想理她。
若他不愿理她,那她就起身走了。
顾慕虽是垂眸在写字,闻言,冷白指节去身旁的小几上又从糖罐子里拿了一颗糖,并未递在容温手中,还是喂给了她。
容温也不说话,只吃着糖。
待她的脸颊不再小幅度的因口中的糖而动时,顾慕又喂给了她一颗,如此这般,一连喂了数十颗。
一句话也没有。
容温也看明白了,那糖罐子就在他右手边,直接拿给她不就行了,可他偏偏一颗又一颗的喂她,分明就是在等着她先开口。
顾慕再喂过来桂花糖时,容温许是这会儿嚼糖嚼的太多,亦或是吃了太多甜食,里侧的一颗牙突然疼了起来。
顾慕将糖喂过来,她本是张开了唇瓣的,因着牙齿突然的抽痛,她檀口合上,将顾慕的拇指和食指含在了口中。
牙齿的痛感让她皱了眉,不敢动弹,回过神发现顾慕的指腹在她口中含着时,她急忙张开了唇瓣,本以为他会将手指抽开,可他却一动不动。
容温下意识将头往后退,可顾慕的指节却拖住了她的后脑,拇指指腹抚在她唇瓣上,容温这会儿牙已不痛,也从他的眸光中看到了些情.欲。
她不再动,任由顾慕将指腹按压在她唇珠上,一点一点捻磨,她这会儿唇瓣是分开的,适才口中嚼了太多糖,津液有些多。
这般被他按着,没一会儿,唇瓣就润润的,在容温感觉到口中津液就要流到他指腹时,她含混不清的说了句:“二表哥——”
顾慕俯身,在她嫣红的唇珠处不轻不重的咬了下,随着指腹的松开,被按压的唇瓣弹起,他又轻轻舔了下。
容温低垂下眼睫,心中有些闷,只怕再不与他说话,他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来,就随口问了句:“桂花糖,甜吗?”
顾慕离的她很近,眉心微动,深邃眸光一寸不错的看着她,嗓音微沉:“只一下,还没尝出味道。”
容温:……
她闭上眼,羞赧的将檀口微张,已然是任由他索取的意思,顾慕却只看着她,并未再去上前,嗓音温和道:“今夜,住在木桂院吧。”
容温闻言又猛地睁开眼眸,很明显,她眼眸中带了些许不可言明的心思,低声道:“为何要住在木桂院?”
顾慕又重新坐直身子,提笔继续落字:“明日带你去个地方,”他停顿了一息,又道:“下月大婚,府上的一应布置,你也该瞧瞧是否喜欢。”
容温抿唇,低低的‘哦’了声,甚至没心思去问他,明日要带她去什么地方,只问道:“若我不回去,祖母那里怎么办?”
顾慕:“我会命人去与祖母说。”
容温不再说什么,她之前在他的府上住过,已然熟悉,住在这里也没什么,顾慕答应过她,大婚前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容温想到这里,突然有些明白顾慕在生什么气了,他与平江王确实不同,最根本的品性便不同,一个是狂妄无礼行尽恶事之人,一个是温润知礼的世家公子,却又心思狠戾想要完成祖父所托,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的权臣。
容温抬眸看着他:“我去府上四处走走,午时再来和你一同用膳。”
顾慕对她颔首:“若走累了,便先回木桂院歇着,那里和你之前住着时一样,每日都有人清扫。”
容温应声,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裙摆,就要走出书房,顾慕在身后又唤她:“阿梵。”容温闻言回眸,眸中透出不解,只听顾慕又道:“日后,我们会常在这里住着,若有你不喜欢的,尽可与净思说,回头再让人重新布置。”
容温愣了一下,随后应了声:“我知道了。”
容温出了书房,净思就等在院中,乐呵呵道:“表姑娘这是要回侯府了吗?”净思是想说用过午膳后再走的。
容温回他:“今儿不走了,我去院中四处走走。”
净思直接笑了出来:“我倒是忘了,公子吩咐的,让我跟着表姑娘在府中四处走走,日后这里就是表姑娘的家,哪里不满意,直接给换了。”
容温闻言咬了咬唇,只与净思道:“走吧。”
——
容温住在了木桂院,虽是她从侯府来这里时,连只小箱笼都未带,不过这里都被顾慕安排好了,之前她在这里住着时,只有她带来的一些东西。
如今,木桂院里比之前温馨上许多,女子的一应物件几乎备全了,屋里院中都满满当当的,从前木桂院她一人住着,觉得太空荡,如今却是不觉得了。
就连寝居里女子的衣服都塞满了整个柜子,叶一看到时不禁咽了咽口水,对容温道:“姑娘,您过来瞧瞧,都是当下时兴的样式。”
容温朝着叶一那里看了一眼:“明儿再看吧,我累了。”她嗜睡的症状虽有所减轻,却还是容易困。
叶一侍奉着她梳洗,时不时的将目光朝着院中看去,她有些担心,二公子将姑娘留在他这里,夜间会不会来。
顾慕从前在侯府时尚会在夜间去容温的净音院,今儿却是自午后一同用过膳就再没来过,也没让净思来过。
容温一觉睡到了天亮。
昨个她出了顾慕的书房,就想起顾慕要带她去什么地方了。
长安街上最为有名气,也是世家官家富家子弟常去的地方——拂金帐。
拂金帐是上京城里出了名的花楼,这里的姑娘个个绝色且不庸俗,是以,来这里的人也都是非富即贵,一般人进不来。
今夜,平江王会在此处。
早几日,她让云烛去偷平江王的玉章,以假换真,可平江王这个人警惕心很强,云烛第一日去他府上时,根本就没找见玉章。
待第二日去时,云烛整整守了一夜,才在平江王去小解时,在他的亵裤上发现了一枚玉章,云烛没办法下手,回来就把这事跟顾慕说了。
谁能想到,平江王竟是把玉章缝在了亵裤上,而且——还是缝在了里侧,让人想偷都没办法偷。
容温不知顾慕用了什么法子,竟是让太子约了平江王去拂金帐找乐子,太子是他的亲侄子,约他去这种地方,平江王更为放松。
而且,净思与她说,太子也并不知是他家公子让他约的,容温不禁好奇,顾慕是如何利用了太子而让太子浑然不知的。
想到这里,她不禁想起昨个平江王命人给她送来的请帖,约她在荟萃楼见上一面。
还让人给她送来了好些东西。
她直接回绝了,东西也让人又带了回去。
——
至酉时,她与顾慕坐在马车上,随口问顾慕:“二表哥为何要带我去那种地方?”她其实有很多疑问想问。
顾慕回她:“之前跟你说这件事时,见你想去,不如带你去看看。”
容温:……
他当时跟她说的时候,她确实挺好奇的,从前在扬州时,她偶尔会听到继母和人闲聊起花楼里的那些女子,只是一直没有去过花楼。
容温又问他:“二表哥常去拂金帐吗?”她问的随意,并未有别的意思,与顾慕眼眸相对时,才知问错了话。
顾慕神色平和,回着她:“去过,不过是处理公务。”
他话语里带着解释,容温低低的‘嗯’了声,不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就要到拂金帐时,她又问:“若是今夜侍奉平江王的女子不是二表哥的人,那怎么办?”
顾慕很有耐心的与她解释:“这样的差错不会有,拂金帐里有不少我安排的人,而且,今夜的女子是照着他的喜好安排的。”
容温‘嗯’了声,不再问了。
——
天色才将暗,拂金帐已是歌舞升平,姑娘们的谈笑声不绝于耳,顾慕带着容温从拂金帐一旁的首饰铺子暗道里去了拂金帐三楼最隐蔽却是视野最好的位置。
候在三楼的一位红衣姑娘走上前,先是对顾慕唤了声:“公子。”随后看向容温,眸中意味不明,见顾慕就要坐在金玉卷帘后,她上前低声道:“公子不与这位姑娘回房间吗?”
容温在顾慕身旁坐下,不知红衣姑娘口中的话是何意,只听一旁的净思冷了脸斥责道:“这是你该问的吗?下去。”
那姑娘施了礼后就离开了。
容温坐在这处朝着楼下去瞧,这处花楼名为拂金帐,花楼里的一切布置皆是绣了金线的,富丽堂皇,不但不显得低俗,反倒是像为有权有势之人建造的欢愉汇聚地。
容温四处瞧着,最后将目光落在二楼的东北角,那里薄如蝉翼的轻纱围绕,身姿婀娜的女子在薄纱中轻舞,似一只灵巧的精灵。
她看的正认真,身旁突然又来了一位女子,走至顾慕跟前道:“公子,您要见的人到了,是否让他上来?”
顾慕目光落在容温这里,神色平和道:“让净思陪你在这处待会儿,我去去就回。”
容温对他颔首:“好。”
顾慕跟着那女子走了,容温继续朝二楼处看着,净思突然走至容温跟前,有些不自然的与容温解释:“表姑娘,我家公子真的是去见人了,适才那女子口中的话并非是说辞。”
容温抬眸看着净思:“我知道。”
净思嘴唇翕动,还欲再说,可他觉得容温似是不想听,就闭了嘴,他家公子也真是的,也不与表姑娘解释一下,这要是被误会了如何是好?
净思这般想了一会儿,见容温一直盯着二楼东北角处看,他也朝那里望了眼,此刻,那些薄如蝉翼的轻纱如水母身上的色彩一般,格外炫丽。
净思与容温道:“表姑娘若是喜欢,咱们可以去跟前瞧。”
容温有些犹豫,向着四周看了眼,净思又道:“表姑娘戴上帽笠就成。”
容温对净思点了头。
——
净思陪着容温去二楼待了会儿,待那在空中曼舞的女子离开,容温也要回去了,刚和净思走上几步,就瞧见了平江王和太子殿下向这边走了来。
二人急忙躲去了一旁的圆柱后。
好在,拂金帐这会儿人特别多,热热闹闹的迷人眼,平江王和太子都未往一旁留意,待他们走过去,容温与净思道:“咱们快回去吧。”
净思连连点头,怕是回去要被公子骂了。
他们这边刚离开,身旁经过的一年轻男子本是已走出了几步,却突然回过头来,将目光落在容温身上。
适才他透过轻纱看到了一点帷帽下的女子娇靥,本是觉得有些熟悉,走出几步后,这种熟悉感越发强烈,再回转身看向容温的背影时。
他更为确定了。
在心里暗骂一声:从扬州逃婚逃到上京城,还以为是傍上恒远侯府这棵大树了呢?没成想,竟是来了这种烟花巷柳之地。
他急忙上前去跟,却在上三楼的转角处被人给拦下,他问道:“为何拦我,不拦他们?”他眼睁睁的看着容温和净思的身影在三楼的转角处消失不见。
将他拦住的人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并不言语。可刀架在脖子上,他也只能转身离开,心中只道,既然见到了,日后定也能找到她。
第58章
拉扯中……
容温和净思回到适才的金玉卷帘后坐下, 没一会儿,顾慕就回来了,他吩咐了净思几句,净思颔首应下后从暗道处离开。
待顾慕坐在她身旁, 容温问他:“二表哥忙完了?”她在顾慕神色间看不出什么情绪, 只能去问。
顾慕神色平和, 对她‘嗯’了声, 问她:“想回去了?”他拿起杯盏用了口茶,深邃眸光观着容温的神色。
容温晃了晃脑袋:“没有,”她正看着楼下那些络绎不绝进出拂金帐的男子, 观着他们的面相,佛语中说:相由心生。
她观了这些,日后没准能识人, 她还有没有机会去选如意郎君她不知道,可以为顾书瑶瞧着些。
若是今儿表姐也在,定是会很有意思。
姑娘家的心思自是不能与顾慕说, 她想了想, 问顾慕:“这里的男子——是,是会待上几个时辰, 还是过了夜次日一早才回府?”
顾慕目光从她脸上挪开, 温声回她:“都有。”他只简短二字, 便没了后话,容温还认真的看着他, 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呢。
顾慕又看了她一眼, 说着:“有些男子是来寻个乐子, 个把时辰就会离开,有些是对这里的姑娘喜欢, 是常客,便要彻夜留宿,翌日一早才离开。”
容温应了声:“那,平江王是二表哥说的哪一种?”她的问题有些多,且都是让顾慕不知如何回答的问题,俨然是把他当成了这里的老鸨。
顾慕依旧耐心的与她解释:“他应不会久待,平江王如今的性子已是很沉稳,不会在拂金帐里过夜。”
容温又‘哦’了声:“那,二表哥知道他大概多久会出来吗?”她问完,见顾慕盯着她看,与他解释着:“我是在想,若他一个时辰内会出来,咱们就在这里等着,看玉章能不能顺利拿出来,若他待的时间久,就先回府。”
顾慕对她颔首,薄润的唇勾出笑意:“就算他待的时间久,你也可以在这里等,”他的目光朝着不远处一间门扉上挂莲灯的房间望去:“若是困了,可去那里歇着。”
容温顺着他的目光去看,那里是他们刚一上来时,红衣女子口中说的那间屋子,她摇了摇头:“时辰还早,我不困,可以等。”
顾慕看着她极力掩饰的心思,嗓音噙了笑意:“用点茶,提神。”他将一杯倒好的茶水递给她。
这会儿,平江王的身边已是左拥右抱,他本是与太子在此处饮酒作乐的,可才刚开始用了几杯酒,太子就被人喊了出去。
他一个人无趣,就与这些姑娘们饮酒作乐。
此次,他受诏从蜀地来上京城,只能带上一千家仆,虽说他知皇兄是何秉性的人,也知皇兄不会害他,可皇兄身边有顾慕,年前他的儿子死在来上京城的路上,皇兄只说是遇上了山匪。
他查来查去,也只查到了容温杀死他的儿子,可随行的车马以及上百家仆都不见了,宣州城附近哪里来的山匪?
还能有谁呢?
那是给他的告诫,去岁他在蜀地以以武会友的名义召集了人马,想来是这事让皇兄对他起了疑心。
这大半年来,他一直低调行事,而他也知道,他的皇兄非治国之才,一心用在谈诗作画之上,如今的大胤看似是在他们陆家手上,实则,是顾家。
所以,此次进京他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安排,并未带上王府内的姬妾,不过是些女人,对他来说都一样,从蜀地到上京城的路上,行至哪处,皆是随便找来个女子侍奉一番。
已是许久未有此刻这般畅快。
蜀地的女子比不得上京城里的来的娇媚,尤其是这拂金帐里的女子,身娇体软,媚态百生,一杯又一杯的烈酒喂的平江王逐渐沉迷。
对于此次太子对他的邀约,他并无过多戒心,这会儿见太子迟迟不回,已是拥着姑娘们回了房间,他手下的人也被几个姑娘围着,却是始终没能被扯进屋内,一直守在门前。
半个时辰后,还未至亥时,容温坐在古檀木桌旁,掩手打了个哈欠,她这两日虽不作呕了,却还是贪睡,她正要拿起顾慕刚给她添的茶再用上一杯时,有一身着月白纱衣的女子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离得远的时候,容温还能将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待离得近了,容温下意识就收回了目光,这姑娘身上虽是穿着衣服。
却跟没穿也差不多。
薄薄的一层纱衣遮挡不住什么,而且她珠钗凌乱,眼眸含雾,胸口和腿上明显的可见红痕,容温如今懂得这些,已然能猜到些许。
她低垂着眼眸不去看了。
可那女子却是直直的走到她跟前,并未往顾慕那里去,对着她唤了声:“姑娘。”随后,这女子将一枚暗红色冷玉的印章递给了她。
容温下意识抬眸看向这女子,正要抬手去接,顾慕递给了她一张帕子,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用这个。”
容温轻疑了声,随后若有所悟,从顾慕手中接过帕子,又从那女子手中将玉章接了过来,随后,那女子对她施了礼,往檀木桌上放下一封信,又朝着原路回去了。
容温因着顾慕递帕子的提醒,这会儿已经不想去拿起这枚玉章了。
平江王也真是的,将玉章放进亵裤里。
还是顾慕在她手中用帕子将玉章包起来,对她道:“走吧。”
容温应了声,看着顾慕将玉章揣进怀中。
随后提醒她:“书信,你拿着。”容温不解的看了他一眼,还是将适才那姑娘放的书信拿起放进了袖袋里。
她与顾慕一同下了三楼,要从二楼的拐角处转进一间屋子,然后进密道从隔壁的首饰铺子离开,才将将走下木楼梯,只听一声严厉呵斥:“所有人不得出拂金帐,老老实实待着等待搜查。”
顾慕朝着说话那人看了一眼,这时,净思从有密道的房间里走出来,上前禀道:“公子,楼下的首饰铺也有人把守,平江王已发现了玉章丢失,将拂金帐以及附近的铺子都让人围了起来。”
顾慕淡淡应了声,容温心中不由得有些慌,抬眸去看他时,却见他神色依旧平和,甚至眼眸中有俾睨万物的从容。
她心里一时间又踏实了下来。
这时,他们刚来到拂金帐,问他们为何不回房间的那位红衣女子又走了过来,先是对顾慕行了礼,随后道:“公子随我到这边来。”
顾慕垂眸看了眼容温,随后握住容温的手跟着红衣女子进了一间门前挂并蒂莲的屋子,净思见他家公子进了屋,也寻了一位他们安排在这里的姑娘,当成了来这里玩乐的公子。
红衣女子名为红药,她将雕花木门阖上后,对顾慕道:“拂金帐里有上百屋舍,他们怕是要搜查上个把时辰,委屈公子和这位姑娘先在此处待着。”她声音轻柔又好听,软软的似是自带芳香,说完后,又将目光落在容温身上:“姑娘随我来。”
容温有些不知所以,但既然红药是顾慕安排在这里的人,她就直接跟着红药走进了里面的寝居。
紫金纱帐高悬,如软水般落满梨檀木地板,烛火摇曳,屋内似是燃了不止一种香料,容温刚一踏进寝居就有一种云里雾绕的朦胧感。
一点都不真实。
不等她问什么,红药扯住她的手,拉着她往那张极为宽敞的大床处走去,边走边道:“来我们这里的客人都是寻欢作乐的,姑娘若是和公子在外间站着,怕是不妥。”
她轻轻一笑:“姑娘上榻待会吧。”
容温秀眉微蹙,没有动,朝着紫金纱帐外看了眼顾慕,正巧顾慕也朝着这边走过来,红药对容温颔首,随后走至顾慕跟前,低声言语了几句,向着紫金纱帐后的一道内门里走了过去。
容温不禁好奇,问顾慕:“这间屋子里也有暗道?”
顾慕与她不同,他神色平和,一如在书房处理公务时一般的淡然,似乎这屋内的一应布置与他来说并无什么不同。
他走至容温身旁坐下,嗓音温润的与容温说着:“红药带我们进来的这间屋子是拂金帐的香字号并蒂间,专门用来接待上京城里的官家子弟。”他话落,神色间有了一丝犹豫。
容温不禁蹙眉,这还是她头一回在顾慕的眉眼间看到犹豫。
他,在犹豫什么?
容温总觉得怪怪的。
顾慕又道:“平江王初回上京城,拂金帐亦是寻花问柳之地,就算东西丢了,也不敢大肆张扬着搜这些房间,除非,太子统领的金云卫帮他。”
容温不再问他了,他心思缜密,今夜定不只是让人来偷平江王的玉章,亦或是来陪她到这风月之地闲逛这么简单。
适才红药扯着她的手走至床榻前,她这会儿就站在这里,一步也没有上前,寝居内点燃的香料让她有些闷,一道道紫金纱帐如流水般晃动,又显得格外旖旎。
容温正欲问顾慕他们要在这里待上多久时,顾慕先对她开口:“怕是没有半个时辰是出不去的,一直站在那里不累吗,过来坐。”
容温抿了抿唇,与顾慕眼眸相视后,脚下步子微动,在坐床榻上和坐他腿上之间,思忖了片刻,还是选择了直接坐在他腿上。
与其坐在床榻,再被他给提到他腿上,不如大大方方的坐过去,而且,坐他腿上亲昵总好过被他按在枕上。
容温今儿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月白色绣竹暗纹锦裙,清丽淡雅,这段时日她亦极少施粉黛,珠钗是她身上唯一的亮色。
而这间寝屋里,处处都透着奢华迷离,她这般清丽淡雅显得格外惹眼,她站的离床榻并不远,脚下莲步轻抬,眼睫低垂着,坐在了顾慕的腿上。
纤柔手臂也顺势攀在了他修长脖颈间。
容温也是这一刻才终于明白,为何那些有家有室的男子总喜欢来这种地方寻乐子了,适才她在三楼往下瞧的时候,只觉得这里热闹。
这会儿,她坐在顾慕怀中,谁都未有言语,可这屋内的一应布置却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处处都透着旖旎情愫,更别说还有那些女子的谈笑诱.引。
顾慕垂眸看着她,附在她耳边低声道:“要不要拿棉球塞住耳朵?”他嗓音有些低,问的也沉,容温有些懵懵的抬眸看他。
下一刻,她就明白顾慕是何意思了。
就在——就在适才红药离开的紫金纱帐后的内门处,传来了男女之间的谈笑声,容温用眼眸里的不解问顾慕。
顾慕与她解释:“拂金帐里的香字号并蒂间,如‘并蒂’二字,皆置有双房,共用一门,左右而置,是官家子弟常寻的乐子。”
容温听他说完,朝着紫金纱帐后望了眼,在思忖这是何种乐子时,她不觉间已红了脸颊,只在心中暗道: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容温对他颔首:“我要塞棉球。”她话才刚落,一门之隔处传来了撕扯的响声,是身上衣料被扯破了。
她听到了红药的声音:“谭公子,急什么,人家再陪你用杯酒。”
男子染了酒气的暗哑嗓音传来:“难得你今儿有空来陪本公子,春宵一刻值千金,先去榻上陪本公子乐呵乐呵。”
顾慕抬手在鎏金丝床帐里侧垂落的棉团上扯下一片棉絮,指腹团成圆球状,给容温塞进了耳朵里,随后低声问她:“还听得到吗?”
容温低声回:“听不到了。”她因着是扯谎,垂下的眼睫颤动了下,既是拂金帐为了官家子弟寻求乐子与刺激做了这双房,那声音是隔不开的。
非常响。
她只是塞了棉球,还是能听得清楚,适才是赤.裸.裸的响声,这会儿反倒是变成绵密的旖旎话语,比之适才更让人心中羞赧。
可她不想被顾慕知道,就装作什么都听不见。
她想问顾慕为何床帐里侧会悬挂着这么多棉团,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虽然她不知道,可也能猜到些,这些棉团定也是那些官家子弟寻求乐子的一种吧。
她与顾慕之间太过安静,以至于紫金纱帐后传来的声音越发刺耳,顾慕的指腹在给她塞完棉球后,就一直落在她的耳廓处,似羽毛般在她耳边轻抚。
容温对他道:“痒。”她抬眸看着他,嫣红的唇瓣抿了又抿,也只说出这一个字来,她看到,就算隔壁传来旖旎的话语声,顾慕的神色依旧明朗,甚至不如在他的书房时,看向她的时候眼眸中染着情.欲。
容温放松了些心神,在心中暗道:原来他的心志坚毅到可以克制任何冲动,就连身体上的欲.望也能被他压制。
她心里不过是刚刚冒出这样一个念头,顾慕就俯身在她唇瓣上轻啄了下,如蜻蜓点水一般,他嗓音微哑,低声道:“心越空,越易被扰,做些事情才能听而不闻。”
“嗯?”容温轻疑,顾慕薄润的唇便又朝她吻了过来,在她嫣红唇瓣上吻了片刻,嗓音微沉提醒她:“要用心。”
容温这些日子已习惯了他的亲吻,下意识闭上了眼眸,不知这回他的吻是温柔亦或是强势,她能猜到顾慕是何时想要吻她,却猜不透他是要用何用方式。
只能等待。
此刻,是绵密又轻柔的吻,如温热的轻烟细细密密在她唇瓣磨动,他很有耐心,只触在她的唇瓣上,并未再有别的动作,容温微微睁开眼眸,默了片刻。
将合在一起的唇微微张开,这是,第一回,在与他亲吻时,她主动将檀口打开,顾慕总是这样,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如适才那般用足够的耐心,磨她。
她檀口微张的那一刻,便被人探入了口中,乌黑的睫羽又垂下,被他越吻越深,不知何时,容温已从他腿上,被他放在了榻上。
宽大的手掌将她双腕禁锢,容温有些含混不清的唤他的名字:“二表哥——顾观南——你,不可以了——”
她这边含混的嗓音响起,雕花木门被人扣响,发出‘咚咚’的声音,容温又与他道:“有人叩门。”
顾慕只是抬手落了鎏金丝床帐,还在吻她。
容温眼眸被他吻的染了水雾,正欲再开口,只听隔壁紫金纱帐后传来一道不悦的男子嗓音:“哪个不要命的,来扰本公子的乐子。”
他声音大且带着怒气,叩门的声音弱了些,此时在门外的人如顾慕适才所说,是太子手下的金云卫,可他们不敢直言身份,只道:“我家主子丢了东西,奉命搜查,请公子配合。”
那男子的声音又响起:“配合你大爷,滚——”他骂完,门外似是传来了老鸨的谄媚嗓音:“这位爷儿,里面的这位可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儿,得罪不得啊。”
金云卫的人听闻里面的是皇后娘娘的侄儿,那便是自己人,思忖片刻,带着手下人走去了下一个房间。
外面纷乱的脚步声逐渐走远,刚刚静了片刻,隔壁紫金纱帐后,传来了阵阵旖旎晦语,男子的嗓音粗重:“小娇娇,本公子爱死你了。”
随后,是女子的哼语:“谭公子,你真讨厌——”话落,女子发出了惑人的叫声,穿过槅门,又穿过薄如蝉翼的紫金纱帐。
太响了。
是故意的。
这不但是双房的乐趣,也是红药故意的。
从容温和顾慕刚到拂金帐时,她就瞧出了些什么,那时,公子不带着那姑娘进房间,这会儿,她故意将他们带来这里。
而此刻,亦是故意让这旖旎之语传至隔壁。
她还记得刚被公子安排至拂金帐时,公子在三楼那间屋子里见客人,她上前去侍奉,公子的目光从未落在过她身上一眼。
那时,她不信邪,以为只要是男人,就永远逃不过女人,便暗中用着各种诱引,想要去侍奉公子这般温润矜傲的男人。
可,一直无果。
后来,她也就信了,世间男子也并非都被情.欲所控,可今儿,他看到公子带了女子来拂金帐,她在这里待的久了,自是能看出些男人的心思。
就算是公子这般向来不显露情绪的男子。
她也能看出,公子喜欢那姑娘。
不知公子这般克制隐忍的男人在自己喜欢的女子那里是否依旧能克制呢?她只管在隔壁行她的乐事,这边能不能被诱.引,很快便知。
红药举止放荡,口中晦语不停,被谭承骂了许多难言之语,容温耳中被塞了棉球尚且听的清晰,她知道,顾慕只会比她听得更清楚。
最初,她坐在他腿上被他亲吻时,他神色间依旧明朗,后来,被他放在枕上,她似乎在他眼眸中看到了克制,而此刻,容温有些慌了。
他神色晦暗,眸光深沉,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屋内铜兽炉里的香料气息越发浓重,紫金纱帐被烟雾环绕。
容温心里明了,她此刻并不比顾慕要好到哪里去。
她浑身软塌塌的,没一点力气,甚至想要开口去说什么,嗓子里的话都说不出口,她能感觉到,顾慕在与她眼眸相视时,眸光中更为暗沉。
她想,此刻的她,应如见到的那位身着月白轻纱的姑娘一样,眸中染满了水雾,是以,她阖上眼眸,想要不去听不去感受。
可隔壁的床板响动,各种声音接踵而来,那些在避火图册上看到过的画面,此刻都与这些声音融为一体。
之前老夫人害怕她看不懂,让常嬷嬷去提点过她,这会儿,再是不懂的,也全然都明白了。
两刻钟后,紫金纱帐内门里没了响动,却是传来了脚步声,步子沉稳,不是红药,而是那位谭公子。
他从内门走出,对着这边床帐内瞥了一眼,嘲讽道:“这点子力气还来拂金帐?真是可惜了身.下的姑娘。”
他冷哼一声,和这样的人一同进了香字号并蒂间,真是晦气,全给他助兴了,他是一点都不给力啊。
估计身下那东西还软着呢,人家姑娘喊都没喊一声。
——
金云卫的人已将拂金帐搜了大半,平江王的贴身侍卫却上前道:“我家主子的东西并未丢失,已经寻到了。”
金云卫首领孟澜本是今夜不当值,正在府中陪妻儿过生辰,被太子临时唤来这风月之地找东西,本就心中不满,这会儿倒好,他都搜查了大半,跟他说,东西根本就没丢。
他神色不悦,语气有些淡:“既如此,我等便先走了。”
他话刚落,脚下步子还未动,顾慕从二楼南面的转角处走过来,嗓音平和:“孟首领,别急着走。”
他话落,孟澜心间一凛,回过身来,急忙上前行礼道:“顾中书。”言语间已是不可察的将目光递在了身后的侍卫身上。
顾慕淡笑:“孟首领负责皇城外围守卫,已过亥时,不在皇城,带这么多金云卫的人搜查拂金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孟澜垂眸,有些哑言。
顾慕四下看了眼:“金云卫听命于太子,不知太子殿下在哪间厢房里?”他嗓音略沉,孟澜也不敢骗他,朝着北面的一间屋子看了眼,未等他言语,太子已向这边走了过来。
陆砚的神色可谓是很难看,他本是邀他的皇叔平江王来拂金帐找些乐子,想让皇叔站在他这边,与他一同压制顾慕。
没成想,今夜诸事不顺。
先是刚到这里,就遇上了他的老师徐老太傅,被斥责了一通,本以为老师向着他,只是斥责,这件事不会传至他父皇耳中。
可老师离开没多久,父皇身边的孙公公就来了这里寻他,孙公公本是他的人,回去父皇面前如何言语自是有分寸。
可,顾慕竟然也在拂金帐,被他看到了这一切,无论是孙公公亦或是他,在父皇面前都无法再找说辞。
陆砚走上前,唤了声:“顾中书。”
顾慕淡淡‘嗯’了声,抬步向着楼下走去,陆砚跟在他身后,问道:“顾中书深夜怎会在这处?”
如今,他没有法子,只能试着讨好顾慕,让他将此事不要告知他的父皇,父皇本就不喜他,早些日子他又与父皇起了争执,若此事再被父皇知晓,定会怒骂他。
他深夜在此不合适,可他顾观南在此就合适了?
堂堂一朝中书令,深夜出现在拂金帐,大胤朝的官员风气都要被他给带坏了,陆砚紧跟在顾慕身后,等着他的回答。
顾慕眸光深邃,并未看陆砚一眼,嗓音平和道:“很不巧,在回府的路上遇到了殿下的老师徐老太傅,见他眉眼染了怒,闲聊几句,知殿下竟是在拂金帐寻乐子,我本是不信,便来瞧上一眼,”他勾出一抹淡笑:“殿下不仅在这里,还让金云卫的人深夜在此搜查丢失之物,当真是荒唐。”
平和的嗓音在说到‘荒唐’二字时,压重了语调,他神色平和时尚且有着上位者的凛冽,染了薄怒的话更是让陆砚没了言语。
陆砚脚下步子停住,没再跟着,目光幽深的看着顾慕离开了这里。
——
回到中书令府上,已是亥时五刻,容温回到木桂院时,叶一正着急的等在门前,二公子将她家姑娘带出去,这都夜深了还不回,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看到容温走过来,她上前先是将容温看了一圈,随后叹气道:“姑娘困了吧?奴婢该跟着姑娘的,在这院中等着可急坏了。”
容温对她浅浅笑了下,以示宽慰:“亥时的时候是困了会儿,不过这会儿,人倒是精神,丝毫困意都没了。”
叶一问她:“姑娘是要洗漱睡下,还是沐浴后再睡下?”
容温垂下眼眸,嗓音有些低:“沐浴。”
叶一‘诶’了声,总觉得她家姑娘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太对。
如今已是深秋,叶一准备了热水,又往净室里端了两盆上好的银丝碳,侍奉容温褪去衣物时,还剩小衣和亵裤的时候,容温突然不脱了,对叶一道:“你出去吧,我今儿自个沐浴就行。”
叶一:……
叶一嘴唇翕动,最后吐出一句:“姑娘平日里不都是我侍奉着沐浴吗?今儿怎还羞了呢?”叶一瞧着她莹白的脸颊上染上了桃红,不解的说着。
容温神色有些不自然,叶一又道:“还是奴婢侍奉姑娘吧,不然姑娘如何沐发?”她说完,等着容温的回应。
容温低声道:“叶一,你先转了身,待我进了浴桶你再给我沐发。”
叶一有些怔愣:……
还是转过了身。
片刻后,容温自个进了浴桶,叶一已经习惯了按着之前的方式侍奉她,想要去找她的小衣和亵裤先给洗了,然后再给她沐发。
可,衣架上只有那件水绿色绣鸳鸯的小衣,瞧着还有些褶皱,亵裤却是不见,叶一随口问道:“姑娘把亵裤放哪了?”
容温嗓音低低的回她:“我也不知,你别找了。”
叶一在心里暗叹,这才刚脱下来,怎会就不知呢,姑娘还给藏起来了?叶一也不再问,上前去给她沐发。
才刚刚将青丝洗好,容温就将她往外赶:“叶一,你把绢巾和要换的衣物放在衣架上,不必再管我了,我等下沐浴好了自己就可以出去。”
叶一迟疑着‘诶’了声,更加确定她家姑娘今儿不正常,适才在院中时,她就有些发觉,烛火下,姑娘的珠钗明显不是她今儿给姑娘佩戴时的样子。
叶一也不多说了,将该放在衣架上的都给她放好,也不去找那条亵裤,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容温适才一直将自己沉在水中,叶一是在她身后,并未看到她身前的几道红痕。
这倒不是让容温最为羞赧的。
最让她觉得羞耻的,是腿上的痕迹。
第59章
拉扯中……
容温咬着唇瓣闭了闭眼。
虽是极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画面, 可她脑袋里的每根神经都不听她的话,那会儿,她被顾慕吻的动了情,内心羞耻的渴望又排斥。
身上的衣物乱了, 她能做的, 就只是用低且轻的声音唤他的名字, 就在她以为顾慕要食言时, 他却从她身上起开,神色平和的将她敞开的衣衫又给系好。
就连身上小衣的系带都是他给系的。
想到这里,容温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
在浴桶中泡了近半个时辰, 叶一在屋外提醒:“姑娘,要不要加些热水?”容温知叶一是何意,回着她:“不用, 我这就出去了。”
一盏茶后,她才穿好衣服从净室里走出来,叶一知她不愿被问, 就只帮她攥发也不多言, 此时已近子时,容温沐浴后困意就又上来了。
坐在妆奁前就开始犯困, 攥干了青丝躺在榻上就沉沉睡下了。
此时, 木莲院的书房里, 顾慕坐在书案前,云烛上前回禀:“公子, 平江王已回了府上, 今夜之事他并未有疑心。”
顾慕嗓音淡漠的应了声。
云烛施礼退下。
此时已过子时, 书案上的冷茶用了一杯又一杯,骨节分明的指节拿起铜镊子拨动着灯盏里的灯芯, 向来独坐一人时凛冽的眉眼染了几许无奈。
今夜,顾慕刚走出拂金帐时,在拂金帐的门前看到了容温和萱阳公主在说话,萱阳看到他走出来,眉眼间染上欣喜,与容温这个即将与他成婚的人不同,萱阳直接上前走至他跟前,欢喜道:“好些日子未见你了。”
顾慕颔首,淡淡应了声。
他的冷漠并不能让萱阳消了见到他的欣喜,直接上前拉住了他的袖摆,与他道:“我有话与你说,你随我到这边来。”
容温本是一直在看着他们,听到萱阳公主的这句话,她本能的扭过了头,不再去看,任谁看上去,都是她有意避开,让顾慕不必因着她在而回绝萱阳公主。
顾慕眸光深邃的看着她,这时,太子也走了出来,瞧见萱阳拉着顾慕的袖摆,心中已明了萱阳的心思,他先一步开口,唤着容温:“容姑娘,有些日子未见你,可否借一步说话。”
容温在马车旁站的挺不自在的,对陆砚应了声:“好。”她想着,既然公主有话要对顾慕说,定是不希望她在一旁的。
而且,她也没什么不信他的。
容温和陆砚去了不远处,顾慕抬手,上好的绸缎袖摆从萱阳手中抽出,语气淡漠道:“夜色深了,公主不该出现在拂金帐这种地方,早些回宫吧。”
萱阳不以为意:“为何你来得,”她侧首看向不远处的糕点铺子一旁,抬手指了指:“她也来得。”
顾慕抬步,边向糕点铺子走去边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带她来这里,自是无碍。”他说完,萱阳还欲再跟,顾慕已大步走至容温和陆砚跟前,对容温道:“不是困了,回府。”
他上前扯住容温的手腕,与她向着马车处走去,看的陆砚挑了挑眉,认识顾慕这么久了,他倒还是第一次见他情绪有不稳的时候。
陆砚站在那里,直到看着马车走远,脚下的步子才又挪动。
回中书令府的路上,马车车厢里很安静,容温是因着适才在拂金帐里的旖旎而不愿开口,顾慕,是一直在观着她的心思。
他在想,他在容温这里,究竟错过了什么。
直至后半夜,书房里的烛火才熄,净思与云烛坐在后罩房前的木阶上,云烛抱着他的那把剑,净思啃着他的烧鹅。
云烛问他:“听说,你今夜也抱上美人了?”云烛向来话少,也就在净思这里偶尔会多上几句。
净思‘嗐’了声,继续啃着肉,大口大口的:“是抱上了,都说女子身上香,我觉着,还不如我手中的烧鹅香呢。”
云烛看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随后,净思似是想起了什么,问他:“绿枝不会有事吧?”绿枝是那位身着月白纱衣,将玉章和书信交给容温和顾慕的女子。
她侍奉完平江王后,在别的姐妹拥着平江王继续谈笑时,偷偷的从房间里走出来,将玉章和书信悄无声息的送至三楼,再回到屋内时,平江王已发现玉章丢失。
而屋内寻遍也未寻到,只她一人出了房间,平江王直接命人将她捆了起来,让手下人去搜查,可平江王初到上京城,不敢张扬,恰好这时,太子进来了,便命归属东宫统领的金云卫带人去查。
外面的金云卫正在得罪着上京城里有权势的官家子弟,这边还躺在榻上的一个姑娘躺的有些累了,就翻了个身,不成想,觉得手肘处按在了哪里有些疼,垂眸一看,正是一块暗色冷玉的玉章。
于是,平江王的玉章就又寻到了。
云烛回净思:“她没事,平江王倒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因着错怪了她,还赏给了她一锭金子。”
净思呵呵笑了下。
平江王的玉章确实是绿枝侍奉他的时候悄悄给偷走的,不过,她并没有将真的玉章拿给顾慕,而是交给了躲在屋内密道里的云烛。
她出门的那一趟,只是让平江王将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而且,因着她走出了那间屋子,玉章的搜查范围就会扩大,平江王定会让太子帮他。
她交给顾慕的那封书信,是昨日里顾慕便已模仿平江王字迹写给蜀地死士首领温骆的书信。
早几日,顾慕常约平江王来他府中,已然能模仿出平江王如今的字迹,若是让平江王的玉章真的丢在了拂金帐,他定会起疑心送信给蜀地的心腹,死士首领温骆便不会轻易来上京城。
后来,云烛趁人不备时,将玉章从床板下塞在了枕边的缝隙里,正巧被那姑娘给碰着了一点边沿,平江王虽有疑心,可屋内也只姑娘们和他。
他在枕边的缝隙里瞧了许久,最后也认为是适才欢愉时,不知哪个手利的,将他的亵裤给扯破,让玉章掉在了那里。
此时,那封临摹了平江王的字迹,并且盖了玉章的信件已被快马送出去,不出半月,温骆便会赶来上京城。
云烛和净思在院中待至月上中天,才觉得犯困。
——
翌日,容温是在木桂院里用的早膳,昨日一早是净思来唤她,说顾慕让她去他那里用膳,今儿一早净思却又来说,让她在木桂院里自个用膳。
容温知道,顾慕今儿没有上早朝,至于他为何不与她一同用早膳了,她有些想不明白。
应是他没胃口,根本就不用早膳吧。
让她过去用早膳,他又不用,怕影响了她的胃口?
容温用早膳的时候神思飘散了许久,待用完早膳,吴院使就又提着药箱来了,给她扎了针又开了药。
吴院使今日的神色间终于舒展了些,连连点头:“容姑娘再用上三五日的药,这症状就不见了,日后也不会再有。”
容温对吴院使道了谢。
在木桂院的后院里让叶一陪着摘了些桂花后,安川行来这里找她,一直在她院中待到了近午时才离开。
待安川行离开后,容温坐在她的书案前待了有半个时辰,随后起身要去木莲院寻顾慕,她到木莲院时,顾慕如平日里一样,又在见人。
她就在院中等了会儿,见里面的人还未出来,净思上前道:“表姑娘若是不愿等,我这就进去跟公子禀告。”
容温制止他:“不用,我的事也不急,让你家公子先处理公务,”她顿了顿,对净思道:“你帮我送一封信给平江王,就说一个时辰后我约他在荟萃楼里见。”
净思‘啊’了声,下意识朝着他家公子的书房看了眼,犹豫了一瞬,还是应下容温:“成,我这就去给表姑娘送信。”
净思出了府,容温也回了木桂院,云烛在暗处看着,眉头紧锁,最后还是选择沉默不吱声。
现在容温住在中书令府上,只要她不出门没有吩咐,云烛还是待在顾慕这里,不过这会儿,他听到容温等下要出府,还是去见平江王,已经在跟着容温了。
他适才是有思忖的,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公子,可公子与他说过,让他跟在表姑娘身边,不必与他多言。
表姑娘出去见个人,应是没问题的。
——
此时,在顾慕书房里待着的,不是朝中重臣,而是与顾慕、傅瞻自幼一同长大的谷松,他在顾慕这里待了有一会儿了。
两个人在书案前博弈,黑白二棋不分伯仲,最后,谷松手中的白棋落错了位置,本是势均力敌的局面让他落了下风。
顾慕神色平和,嗓音沉稳道:“何事让你分心,不如与我说来听听?”他此话一出,谷松再绷不住。
他来顾慕这里,自是寻他有话要说,只是他一直无法宣之于口,既然此刻他问了,那他便说,谷松虽是压着情绪,却依旧言语中带着不满:“观南为何利用我?”
他们自幼一同长大,他虽与太子走的近,却自认从未在太子那里诋毁过观南一句,上回太子要查容姑娘的身世,他亦是去三藏苑与观南言说此事,可这回,观南却是利用他。
顾慕冷白指节将一枚黑棋落下,棋盘之上胜负立显,他不答反问:“你父亲是礼部尚书,关于此次新法之事,你当清楚其中利弊,你与太子所见可有不同?”
谷松被他问的默了片刻,如实道:“是有不同,父亲与我皆认为此次新法有利大胤长久稳定,不出十年,天下百姓也将会在新法中安居乐业。”
谷松说出这句话时,已经能料见顾慕接下来的话了。
顾慕:“此次新法的推行是我与三省六部众多官员商议而出,也是得了陛下的认可,可太子却在暗中屡次阻挠新法的推行,甚至命人造谣生事。”
顾慕手中的棋子发出清脆声响落入棋盒中,嗓音染了寒意:“既如此,也该让他消停了。”因着昨夜之事,太子被仁昌帝怒骂一通,并且罚了三个月的禁足。
三月时日,足够了。
顾慕一番话说完,见谷松垂眸不语,嗓音已然平和:“此次利用你是我的不对,但你既与太子交好,也该常在身边劝诫他才是。”
打一棒子给颗甜枣,谷松也无话可说。
他正欲起身要告辞,顾慕又道:“不瞒你,我已写好奏折,上书陛下废黜陆砚的太子之位,他自以为明智实则是心思狭隘的庸才,不堪大任。”
谷松神色间明显写满了震惊,既有顾慕要上书废黜太子之事的震惊,也有此事尚未与陛下言说,顾慕却先告知于他的震惊。
观南,虽利用他,却并无恶意,与他说这些,亦是信任他。
谷松话语温和些许:“废立太子是朝中大事,观南不必与我言说,”他顿了顿:“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府,改日再来与你下棋。”
他起身颔首,顾慕让净思送他。
待净思将谷松送出木莲院后,站在门前无奈叹了声,谷公子还是太信任他家公子了,适才他家公子与谷公子说废立太子之事时,明显的,谷公子看他家公子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只可惜,他家公子又在利用谷公子了。
他这两日一直侍奉在公子身边,哪来的废太子的奏折?公子那般说,不过是让谷公子将这话传至太子耳中。
一来让太子彻底消停,知晓他的废立不过是在他家公子手中,二来,让太子担惊受怕几日,发现根本没有所谓的废立,日后也不敢再与公子作对。
如今朝中皇子,只有太子一人已及冠,其余皇子不是不堪大任,便是年岁尚小,他家公子就算有废太子之心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行此事。
公子,定不会走老侯爷走过的路。
早几日,他家公子确实约了谷公子来府上,当时谷公子与他家公子在下棋,公子随口问他:“平江王回了上京城,你可有见过他?”
谷公子是个城府不深的人,直接与他家公子道:“见过,这几日我常在太子那里,与平江王有过几面之缘。”
他家公子默了片刻,随口道:“我倒也邀他来了府上几次,不过他似是不太满意,”他家公子轻笑:“听闻平江王喜好生的明媚傲骨的女子,我给他准备的却是过于庸俗了些,如此想来,拂金帐里的姑娘应是能让他满意。”
他家公子随口一说,谷公子将这话记在了心里,太子想要拉拢平江王,自是会投其所好,转头就去邀了平江王去拂金帐寻乐子。
——
申时一刻,容温坐马车到了荟萃楼,她走至三楼隔间时,平江王已经到了,前天他邀容温被拒,如何也未想到容温今儿会再邀他在此见面。
他并未因着被容温回绝而有所摆架子,收到她的书信后直接就来了荟萃楼,这会儿他面前的八仙桌上摆满了各类点心与果子,见容温走过来,他嗓音温和的说着:“不知你喜欢吃什么,就把这里的特色都点了一份。”
容温应了他一声,在他对面坐下。
平江王只是看着她,也不问她邀他来是有何事,目光慈和的让一旁的侍卫都不禁皱眉,平江王在蜀地的子嗣众多,就连他最疼的小女儿也未得到过他如此的温柔和耐心。
容温和顾慕在一处待的时日久了,多少学到了些他对任何事的不显情绪,神色平和道:“我虽自幼被养在扬州容家,不过我知道,我生母是昭阳郡主,我今日邀你前来,是那日在长安街上,你给我买了小老虎糖人,我母亲生肖属虎,最喜欢的就是小老虎糖人了。”她垂眸默了默:“他们都不愿与我说母亲的事,我想着你既与我母亲相识,可否与我说说我母亲?”
容温虽是故意与平江王提起昭阳郡主,可她这会儿说起母亲时的情绪作不得假,平江王自也能看得出来,而且,有关于昭阳郡主的事,他的眼和心都跟瞎的一样。
平江王一时间愁绪四起,哪有丝毫在蜀地时威严凛冽的神色,对容温深叹了声,随后语气沉重道:“孩子,我与你母亲相识于那年的中秋宫宴,她在桂花树下翩然起舞,我便对她一见倾心,之后的每一日,都在悔恨为何不能早些与她相识。”
平江王的‘孩子’二字,听的容温心中一紧,继续听他道:“那会儿我学业不精,常爱骑马出城狩猎,也最不喜参加宫宴,竟是与你母亲从未见过。”
他话语里颇有些遗憾,若是能早些遇见,或许她就不会非要嫁给温睿了,平江王又叹了声:“你母亲性子太倔了,我总是拿她没办法。”
平江王与容温说了昭阳郡主的许多事,有些是容温在安川行那里听过的,有些是没有的,不过她并不猜测真假,只是安静的听着。
最后,听平江王说道:“当时她刚生下你,就进了大理寺狱,我见她身体虚弱,就要把她从大理寺狱中接出来,可她性子犟,死活不愿与我走,没成想她——”平江王说到这里时垂下了眼眸。
容温能看的出来,他是真的悔恨与难过,眸中的情绪骗不了人,可,她在来这里之前,听安川行说起过,温家遭难那会儿,平江王曾去找过母亲,逼迫母亲将腹中已快出生的孩子流掉,改名换姓嫁给他,他便会留父亲一命。
谁都不知,那会儿母亲经历了怎样的心境,他们都说,父亲是温家嫡长子,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是翰林院的大学士,一身傲骨。
她想,以父亲的品性,定是不会让母亲受辱,来为他求得一线生机,所以,母亲没有选择平江王,而是在生下她后,和温家人一起入了大理寺狱。
也正是她与安川行提起平江王,安川行与她说了这些,她才更为确信平江王不是她的父亲,虽然那日在顾慕的书房说过有关她父亲的事之后,她就已经确信了。
容温本以为她可以很好的掩饰住情绪来见平江王,可此时她心里想到这些,还是垂下了眼眸,让自己心绪平复。
或许,从前平江王与她来说,是一个名字,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可这会儿,这个人就在她面前,她抑制不住的会对他生出恨意。
所有一切的悲惨,皆是由他造成的,就连从前安川行为了让她帮他找顾慕,与她说过的,若不是平江王,她也不会自出生就没了父母,在扬州生活了这么多年。
容温平复了心绪,轻咳了声,一旁的叶一给她添了杯茶,忧心的说着:“姑娘每年到深秋时节都咳个不停,”叶一叹了声:“依奴婢看,半月后的生辰与老夫人说一声,就先别过了,去别苑里养着罢。”
叶一话落,平江王连连点头:“也是,你是初入冬季时的生辰,”他想了想:“我既与你母亲相识,日后你便可唤我一声伯伯,你过生辰我定要送一份大礼。”
容温看着她,只道:“我住在恒远侯府,其实什么都有,上京城里的物件祖母不曾亏待我,我自幼在扬州生活,江南之物也都见过。”
平江王认真听着她的话:“那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只要你开口,我定会给你找来。”他说话的语气沉稳,丝毫作不得假。
看的一旁的侍卫一愣一愣的。
容温抿唇想了想:“若说想要的,倒是有两样,不过皆可难寻,一件是听姑老夫人亲手作的女子浣衣图,还有一件,”她皱了下眉:“是天缠玉枕,我时常夜间不能安眠,听闻天缠玉枕特别神奇,能让失眠之人躺上去,不过片刻就能入睡。”
不等容温再渲染上几句,平江王直接接了话:“你说的这什么浣衣图我听说过,不过早几年便已绝迹,我给你弄不来,但这天缠玉枕是蜀地大凉山中特有的冷玉制作而成,你想要,我命人给你取来就是。”
容温欣喜问他:“我的生辰只剩半月有余,可能取来?”她眸中含着期待,今儿身上又穿了件藕荷色锦裙,披了件月白狐裘,与她母亲昭阳郡主更为神似。
平江王闻言看着她,有了片刻犹豫:“上京城到蜀地,就算是日夜不停快马赶过去,一个来回也须大半月。”
容温收回眼眸中的期待,秀眉微蹙叹了声:“既如此,便算了,”她用女子任性的语气说着:“我就是想在生辰那日拿到,之后便不想要了。”
平江王犹豫再三,却是又应下了她:“孩子,别不开心,我来想办法。”
容温很配合的对他点了头,道了声谢。
她在这里又待了会儿,出了荟萃楼要回中书令府,她才刚下楼,一旁待着的侍卫上前道:“主子,您答应了她,咱们带来的人中,也没人长了翅膀或是会遁地术呀。”
平江王瞥了他一眼:“你忘了,我的爱驹野原能日行千里,连赶数日路而不疲累,让人马上彻夜不停赶往蜀地,再骑我的野原来上京城。”
他吩咐完就要走,侍卫急忙上前:“主子,野原不是不能来上京城吗?它是——”他话未说完,平江王打断:“到上京城外时,你去接上便是。”
侍卫不语了。
——
容温坐上马车在长安街上行了有一刻钟,刚转入青槐街,马车突然停了,容温听到云烛的声音响起:“何人拦路?”
随后是一道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的声音说着:“我要见马车里的人,让她出来。”他说完,上前走了几步。
容温思忖片刻,已听出这声音是谁的,在云烛正要拔剑的时候,她推开了车门,看着站在马车前手拿竹棍的人,皱眉道:“寻我何事?”
祁秉是容温继母的娘家侄子,身量不高,生的一副欠揍的轻挑模样,对着容温‘呵’了声,冷冷道:“你跟我到这边来,我与你说。”
容温眸中带着厌恶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垂眸看了眼云烛手中随时要拔出的剑:“你若再要挡路,不知还有没有命活着与我说。”
云烛极为配合的拔出了剑。
祁秉咽了咽口水,神色间既怕又逞能:“容温,我此次来上京,是带了你父亲的书信的,他让你求顾家帮我摆平一件事。”
他并不递给容温所谓容肃山的书信,只是这么随口一句话,容温不欲理他,只道:“我与你根本就不认识,帮什么?”她说完,对云烛道:“咱们走。”
话落,祁秉直接伸开双臂拦在马车前,张口就道:“你若不帮我,我就把你从扬州逃婚出来的事给说出去,还有,还有顾家以权谋私让扬州知府逼迫我祁家退婚之事,我都给宣扬出去。”
他话落,不等容温开口,也不等云烛去收拾他,不远处传来‘嘚嘚’的马蹄声,容温凑在车窗前去看,赶车的竟然是净思。
顾慕从马车内走出来,先是看了眼容温,随后目光落在祁秉身上,适才云烛拔剑都没把祁秉给吓倒,这会儿顾慕一袭墨色宽袍锦衣朝他走过来时,却是让他一个后退摔倒在了地上。
祁秉咽了咽口水,他的小厮想要去扶他起来,却又不敢,直到顾慕走至祁秉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嗓音冷彻:“适才说了什么?”
祁秉在扬州见过最大的官是扬州知府,他来上京城见到的最大的官是他母亲的远房亲戚,这会儿在真正的上位者面前没了底气。
可有些人就是又怂又爱逞能,嗓音都是颤颤的,还指着马车里的容温:“她,她本是我的未婚妻子,逃,逃婚了。”
顾慕看着他指向容温的那只手,抬起脚下的鹿皮长靴,漫不经心的踩了上去,一时间,祁秉疼的‘嗷嗷’直叫,可他的叫声越响,脚下的力气就越重。
直到他听到他的手骨碎裂,那上好的鹿皮靴还碾在他掌心,而眼前之人神色间带着薄怒,深邃眸光似利剑,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青槐街在一阵鬼哭狼嚎后,安静了片刻,容温坐在马车里,有些怔愣的看着这一切,直到顾慕走至她的马车车窗前,容温唤了声:“二表哥。”
顾慕只是看着她,容温又问:“二表哥——是去哪了?怎会也来了这里。”她想着,应是顾慕知道了她来见平江王,所以,是来找她的?
她的思绪停在这里,听顾慕道:“萱阳公主昨夜便邀了我进宫,赴约回来正巧赶上。”他语气平和,却让容温觉得有些不对劲。
只一旁的净思看的睁大了眼,公子何时进宫了?他们不就是刚从府上出来,来找表姑娘的吗?
第60章
拉扯中……
容温轻轻‘哦’了声, 想起昨夜陆砚在糕点铺子前与她说过的话,乌黑睫羽轻动,随后朝着不远处的祁秉处看了眼:“二表哥打算如何处置他?”她话落,净思就走上前递给容温一封书信, 指着祁秉道:“表姑娘, 那个人从怀里掏出来的。”
容温迟疑片刻, 从净思手中接过来, 在看到书信上的‘吾女容温亲启’几字时,容温下意识咬住了唇,祁秉竟是真的拿来了父亲的书信。
父亲知她在恒远侯府, 若是念她,应会直接寄信到侯府,而此刻, 他让祁秉递来书信。
容温不禁皱了皱眉。
顾慕上了容温的马车,车轮辘辘向着中书令府行去,容温安静的坐着, 一直低垂着眼眸, 也不打开书信去看,只在手中攥着。
默了片刻, 顾慕与她道:“或许你父亲真的有事找你, 打开看看。”他嗓音平和, 与适才对祁秉时全然不同,带着些许的宽慰。
容温抬眸与他相视, 她适才垂眸的这一会儿, 心里已将这十七年来容肃山陪伴过她的每一个画面都在脑中回想了一遍。
作为一个父亲来说, 容肃山对她,算不上疼爱, 可相比于苏盈来说,容肃山待她又是很好的,无数个被苏盈冷落偷偷难过的时候,都是容肃山在一旁宽慰她。
苏盈离开容家后,容肃山未娶续妻的那几年里,待她也很不错,只是后来,他娶了续妻,有了他们的孩子,对她逐渐冷落了些。
以至于到最后,他竟是放任续妻给容温定下祁家那门亲事,当时容温从扬州离开时,心里是很怨恨他的,如今,却是说不出是何种情绪。
容温对顾慕颔首,将手中的书信打开来,容肃山的工整楷体赫然纸上,她的字便是父亲教的,她记得很清楚父亲的字迹,书信的前半段是对她的一些问候,随后便说起了‘正事’。
祁秉是扬州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因着扬州常有倭寇,大胤朝虽是重文轻武,可在扬州城,武将却极为受人敬重,而祁秉与安抚使司同知家的三公子交好,在扬州城里越发的肆无忌惮,不止去花楼寻乐子,还对良家女子动了心思。
他们仗势欺人,闹出了人命,知府大人大怒,将安抚使司同知家的三公子押进大狱,让他招出同谋。
这般纨绔子弟品性本劣,却极为讲义气,三公子一人担了责,并未招出其他人来。
可这件事在扬州城闹的很大,知府大人不愿轻易结案,命人严查,祁秉得知消息后,偷偷的从扬州跑来了上京城他母亲的远房亲戚家。
而且,在来上京城前他求到了他姑母那里,他姑母又向来疼他,知上京城顾家的权势威严,便让容肃山给容温写了封信,若她可以求顾家帮祁秉解决了此事,日后再不会提她从扬州逃婚的事。
容肃山书信里的话语说的含蓄,不过就是这么个意思,容温看完,直接将书信一下又一下的撕碎放在了小几上。
在未打开书信前,她心里还在担忧,若是父亲与她说了许多念她的话,她又该如何是好,其实,很快就要立冬,她来上京城已近一年时日,虽是在扬州生活的并不舒心,毕竟是她自幼长大的家,她是有些想念那里的。
这会儿看完了书信,心中反倒是平静了许多。
顾慕给她添了杯茶,递在她面前,问她:“若容肃山有所求,你又觉得尚可帮他,便与我说。”
容温接过他递来的杯盏用了口茶,摇头道:“不用。”待她将手中杯盏再放回小几上时,抬眸间,却是看到顾慕修长指节间正在摆弄一串玉珠。
瞧着样式与色泽应是女子之物。
容温眼睫微动,抿了抿唇,昨夜她在萱阳公主的腰间也见过一串玉珠,因着是夜间,又在拂金帐门前,烛火炫丽,她瞧不清是何颜色,不过,与顾慕手中的这串应是一样的。
他说他进宫去见了萱阳公主,想来是她刚从他的木莲院离开他就去了,那,这串玉珠是萱阳公主送给他的?
应是了。
顾慕见她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玉珠处,冷白指节微顿,抬手递给她,开口道:“时下女子都喜在腰间佩戴这个。”
容温轻疑了声,随后摇头道:“既是萱阳公主送给二表哥的,怎能再给我。”她默了默:“我只是看上一眼,并不喜欢。”
马车内静了一瞬。
顾慕骨节分明的手也在容温身前停住,随后,他极自然的又收回在身前,继续在手中摆弄着一颗颗透亮的玉珠。
虽然他未有言语,容温却觉得他身上透出的气息变得温和了些许,与适才不同,她眼眸中带着些许不解看了他一眼。
顾慕神色平和,说道:“既是她送与我的,是不该再给你。”他垂眸观着容温的神色,她秀丽的眉有微微的蹙紧,乌黑的睫羽颤了一下又一下。
本是放在腿上的手被她收进了宽大衣袖中,似是在掩饰着什么。
昨夜里萱阳拉住他的衣袖,而她未有丝毫不悦,甚至与太子去了一旁,留他和萱阳在一处而让他心中生出的无奈与不悦瞬时之间,如清风吹薄雾,不见了。
这是顾慕从未有过的情绪,昨夜里来的很快,今日一直未散,就连用早膳时他都怕他会对她表现出来,而影响了她的心情并未与她一同用早膳。
而此刻,不过她的一句话,这些细小着微的举动,就让他压在心间的这些情绪全然不见,顾慕在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可笑。
而他又抑制不住的受这股由心底滋生出来的欣喜所控,温声与她道:“若我收了她的东西让你心中不悦,我可再还给她。”
他眸光深邃,一直落在容温一张略施粉黛的清秀娇靥上,心底的某种思绪疯涨,明明从前他是见不得她不开心的,此时,她的情绪越重,他心底越是生出欢喜。
容温抬眸与他相视:“二表哥既是收了人家的东西,岂有再还回去的道理,我没有不悦,”她顿了顿:“二表哥不必顾虑我。”
容温说出口的这些话虽不全是真心,却也作不得假,尤其是在昨夜陆砚与她说过那些话后,她就更不在意了。
可听在顾慕耳中,似是她的不悦更为明显了。
他神色舒展,嗓音噙了笑意,与容温解释:“日后都不会了,不会见她,更不会收任何别的女子给的物件。”
他话说的认真,容温下意识咬了咬唇,有些猜不明白,她都说了她没有不悦,为何他又这般解释?
容温正不知如何回他的话,瞧见顾慕看向她收在袖中的手,她似乎有些猜到了。
他以为她生气了,就连适才说的没有不悦都是在与他怄气?容温无奈叹了下,她适才在想祁秉的事,所以眉眼间有些不悦,她把手收进袖中,实在是今儿出门的时候叶一忘了给她拿汤婆子,如今很快就要立冬,她的手有些冷。
容温不再想其他的事,认真道:“二表哥误会了,我真的没有不悦,不过是个物件而已,没关系的。”
她这会儿的神色,明朗而舒展,顾慕无法再自欺欺人,他嗓音不可抑制的变得沉了几许,重复着她适才的话:“物件而已。”
容温不想与他再说这件事了,转了话头提起去荟萃楼里见平江王的事,她温声道:“今儿晌午表哥来府中找我,与我随口说了句,平江王或许与匈奴早有勾结,不过他只是猜测,待他离开后,我仔细想了一番。”
容温说起这些事来,神色语气皆认真:“年前我与平江王世子同坐一辆马车时,见他时常拿起一只木匣子翻看,是以,他死后我就把他的那只木匣子带了出来。”
“当时是想着,里面应该是些值钱的东西,那会儿叶一她们不在身边,我想用来做盘缠护自己的,后来我看过一回,里面不过是些稀奇的小玩意,还有一些画册。表哥与我说了平江王与匈奴或许有关系后,我又让叶一找出来看,发现匣子里面的东西有很多来自北疆匈奴所居之地。”
而且,她回想起那会儿在马车上迷迷糊糊听到的一些话,好似是有一人对平江王世子说:“咱们这都赶了一月有余的路,若是骑上王爷的爱驹怕是三五日就能到上京城。”
那会儿,平江王世子吃了酒,随口说着:“我父王的爱驹在整个北疆都是屈指可数,连我都没能讨来一匹,自是如飞天踏云。”
容温想到了这些,蜀地离北疆有上千里之远,平江王的爱驹怎会与北疆有关?既然平江王世子说他都没能讨来一匹,那这爱驹不是花重金买来,而是北疆匈奴所赠。
她在去见平江王之前,也有让云烛再去问过安川行,安川行说平江王确实有一爱驹,向来是他到哪他的爱驹就会在哪,而此次,他却未带来上京城。
若她没有猜错,她向平江王讨要的生辰礼平江王既是应下了,只剩半月有余,他定会让人骑着他的爱驹赶来上京城。
北疆匈奴的战马与大胤朝的战马全然不同,只要是对马匹品种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瞧出来,待他的爱驹来了上京城,他有没有与匈奴勾结,很快便会分明。
容温将这些都与顾慕说了,最后她道:“我本是去找了你,那会儿你书房里有人在,我就自己去做这件事了。”
顾慕颔首,并未多说,既是让她放手去做,便不会多言,只提醒道:“最好是让人在百里外就候着,平江王不会让他的爱驹进上京城。”
容温点头:“我已对云烛说过了,他会让暗卫去做的。”
顾慕‘嗯’了声,看着容温,语气不明:“那日在书房,我与你说或许可以用他对你母亲的感情利用他,你尚不认可,为何今日又这般做了?”他看了眼容温今日穿着的衣服,是她母亲生前喜欢的打扮。
容温默了片刻:“你不是与我说,‘利用’只是一种手段,只要所行之事非恶,便无须心中顾虑,平江王本就非善类,只要能还温家清白,能让他不再祸害其他人,利用他也无可厚非。”
她话落,心中暗道:她也不是头一回利用人了,上回带着安川行去找他,不也利用了他,如今亦是在利用。
想到这里,容温抬眸看他,却是撞进了顾慕深邃的眼眸中,一时间有些没能移开,顾慕见多了朝中的尔虞我诈,如今亦是在容温眼眸中看到了她心中所想。
他眉心微动,似是不在意道:“就如利用我一样。”他薄润的唇勾出一抹淡笑,带着几许清冷:“容温,既是利用,我一直在帮你,你来我往,你是不是也该还一些东西给我。”
“嗯?”容温轻疑了声,不解的问他:“什么?”她问完,见他神色晦暗,就又问的清楚了些:“二表哥想要什么东西?”
顾慕敛下眼眸,她当真是不肯动一点心思在他身上,他并不避讳他的心思,直言道:“你我下月就要大婚,我不在意我们因何走在一起,可日后,我想要你的在意。”
容温,拿你的在意还给我。
容温有些怔愣,轻轻‘哦’了声。
在意?
他想要怎样的在意呢?
对他嘘寒问暖,亦或是对他生出喜欢?
她本以为顾慕不在意这些的,从他用手段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就不会是因着两情相悦而在一起。
从他递给她那张写着,嫁给他,帮她杀了平江王的字条时,她就以为她与顾慕之间,再也不会有纯粹的感情。
本就不纯粹,而且他做事的手段她是知道的,他不在意过程,只看结果,他只在意最后的结果。
是以,她会以为,只要她嫁给他,这就够了,他这般的人要的不就是人在他身边吗?可以陪着他,可以让他的情.欲有所宣泄,可以为他诞下子嗣操持府邸。
可他却,跟她要在意。
容温看了他一眼。
她本是不愿与顾慕说这些的,这些日子以来,她在他面前也从未有过她的执拗,只是顺从的和他相处。
她以为,这就是他想要的,可,他太贪心。
容温语气有些许的冷:“二表哥当初说的是嫁给你,我人都给你了,还要我如何还?”
她有了情绪,顾慕深邃眸光凝着她,喉结微动,抬手将容温揽进他怀中,嗓音冷沉:“人,给了吗?”
他情绪更重,本就矜傲的气质如今已是压得容温喘不过气来,她艰难道:“你若想要,便可食言,回府上给了你就是。”
容温的话太胆大,顾慕冷白指节攥住她的下颌,眉眼间凛冽中带着几许无奈,容温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眼睫低垂,呼吸都变得沉重。
顾慕俯身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下,容温皱眉,已然感觉到血腥气,她骂道:“顾观南,你——你别咬我。”
顾慕薄润的唇从她唇上挪开,将容温揽在他宽阔的胸膛前,低沉炙烈的气息喷薄在容温耳边,就在容温以为他又要咬她耳朵时,顾慕伏在她耳边,嗓音低沉道:“阿梵,试着在意我,试一试,好吗?”
容温心间一凛,身子在他怀中有些怔住,一时间唇瓣间的痛感都感知不到,只有耳边的灼热让她心绪繁乱。
顾慕又道:“不须太多,一点就好。”
他的话落,车厢内一时间落针可闻,容温目光直直的盯着车窗处的莲花暗纹瞧,嗓音低低的似是呢喃:“我不敢——”
她的声音低如蚊呐,顾慕听不清,温热的唇在她耳廓处轻吻:“什么?”他问的时候,就猜到了她不会再说。
如他所想,容温并未给他回应。
早在净音院里那夜,她就已经与他说过,她不会再相信他了,不会生出依赖,不会在需要的时候去念他。
有了在意,就会生出喜欢,有了喜欢,便会生出依赖。
她不应,可顾慕还在抱着她,不给他一个答案或许不能罢休,平江王面前她都可以扯谎,顾慕面前,亦可以,容温想了想,与他道:“好。”
顾慕将她抱了一会儿,从她耳边离开看着她,温热指腹在容温眼角轻抚,轻声问她:“哭了?”
容温在他怀中晃了晃脑袋,被他身上的檀香气息围绕,心绪已平稳下来,她知道她的眼圈定是红的,低声与他道:“没有,是被你咬的疼了。”
顾慕指腹在她殷红唇瓣上轻抚,容温看到他眸光有些沉,而且她坐在他怀中,能感觉到他身体崩的很紧,又低声道:“被你咬破了,不能再亲了。”
顾慕淡淡应了她一声,将适才一直在手中摆弄的那串玉珠递给她,温声道:“到荟萃楼时你已不在,回来的路上见一位阿婆卖的玉珠极为素雅,想着你会喜欢,给你买来的。”
容温有些诧异,不解的看着他:“不是说,是公主送与你的,你——”适才顾慕说,这是时下女子都喜欢的饰品,她这些日子以来要不是很少出侯府,要不就是在做其他的事,并不知如今的女子腰间都时兴佩戴些什么。
顾慕神色已然平和,薄润的唇轻动:“诓你的,本就是买来送给你的,”他顿了顿:“既与你要了在意,自也会顾及你的情绪,别的女子送的物件,我不会收。”
容温在他怀中轻轻‘哦’了下,许是她这会儿窝在他怀中似只乖巧的猫儿一般,顾慕的话也变得有些多,又与她道:“那般说,只是想让你在意。”
容温抿了抿唇,抬手将他落在她耳边摩挲的指节握住,微微皱眉道:“痒——别磨我了,我都知道了。”
顾慕当真不再把指腹落在她耳边,深邃眼眸看着她的唇瓣,低声道:“还疼吗?”容温适才用舌尖舔了舔,这会儿已经不疼了。
她正有些犹豫如何与他说,顾慕俯身下来,与她低语了一句,薄润的唇吻过来,在她被咬破的地方轻轻舔舐,温热而绵软。
温柔的一个吻,如同羽毛一般轻,又如上好的止痛药,舔舐着伤口。
容温闭上了眼眸。
马车行至中书令府,顾慕将容温抱下马车,随后又将她抱回了木桂院,容温在院中就让他把她给放下了。
适才在马车里,她一时起了情绪,说的那句他若想要她,回去便给,她怕,顾慕若跟她提起来,她不知如何回他。
好在顾慕只把她抱到院中,与她简单言语了几句后,就离开了。
容温回到屋内,觉着有些累,正要上榻上歇会时,云烛来了木桂院,对叶一道:“府门前有人找表姑娘,说是,从扬州来的。”云烛说完,将手中的一只木刻雄鹰拿给叶一看。
叶一只是看了眼,就‘哎呀’了一声:“是宁公子来找姑娘了,”叶一明显的眉眼间都是欣喜,对云烛道:“让他来木桂院吧。”
云烛有些犹豫,与叶一言:“陌生男子来表姑娘院中,怕是,不太好。”公子知道了,怕是会不悦。
云烛刚刚经历了祁秉的事,他虽跟在公子身边多年,却鲜少见公子有亲自动手惩治过谁,还能是为何,还不是因着那人说表姑娘曾是他的未婚妻子。
这,才刚回到府上,就又有男子来找表姑娘,云烛觉得,日行一善,他该劝那人离开才是,被公子知道了,怕是凶多吉少。
可,叶一却说让人进木桂院来。
叶一又对云烛道:“怎能是陌生男子,宁公子是扬州知府的儿子,与我家姑娘相识多年,之前还帮过姑娘好些回呢。”
云烛:……
容温在屋内听到叶一在外面说了许多的话,问道:“叶一,发生什么事了?”
叶一又对云烛说了几句,就走进了屋内:“姑娘,是宁公子来上京城了,我对云烛说将人给请进来。”
容温闻言先是默了片刻,随后与叶一道:“别让他进来,叶一,你出去一趟,与宁堔哥哥要了他暂住的地址,明日我去找他。”
叶一犹疑,随后‘诶’了声,急忙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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