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拉扯中……
叶一与宁堔要了他如今暂住的地址后, 点了云烛几句:“宁公子来找姑娘,只是想见上一面,如今已把他打发走了,这事, 就别对二公子说了。”
云烛依旧是冷着张脸, 对叶一‘嗯’了声。
叶一回到木桂院时, 容温正倚在迎枕上翻看着平江王世子当初留下来的图册, 叶一上前道:“姑娘,宁公子来上京城有几日了,现在住在庆云街上的李福客栈, 不过,宁公子说他会在上京城久待,又在桂花巷租了一处小院暂住, 昨日里就去恒远侯府找过姑娘,侯府中的人对他说,姑娘现在住在中书令府上, 宁公子就找来了。”
容温放下手中的图册, 眸中含着不解:“他怎从扬州来上京城了?”将要冬月,很快便是年关, 这个时候很少有人会再出远门了。
叶一眉眼间有掩不住的笑意:“奴婢问过宁公子了, 他说, 是因着祁家那个纨绔子,他犯了案从扬州偷跑出来, 宁公子是来找他的。”叶一说完, 温声道:“依奴婢看, 不过是抓个祁秉,谁来不是来, 宁公子亲自来上京城,是为了见姑娘。”
叶一话落,容温抬眸看着她,温声斥责:“别乱说。”
叶一也知说了不该说的话,不再言语,离开扬州近一年时日了,她也是想念扬州的,虽然她的父母早几年就不在了,未有牵挂,可毕竟是在扬州长到大的。
如今,能见到扬州来的人,心里多少是欣喜的,而且这宁公子,待她家姑娘极好,她从前一直觉得姑娘若是能嫁给宁公子,定是会过得舒心。
只是,她家姑娘不愿嫁。
当初,姑娘从扬州逃婚出来时,祁秉那个纨绔子带人去追,是宁公子将他给拦下的,后来姑娘在上京城里开丝绸铺子,也是宁公子从扬州给姑娘运来的丝玉锦。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可多着呢,如今宁公子又来了上京城,八成是担心祁秉会来找姑娘的麻烦,怕姑娘在恒远侯府没人护着,才亲自带人追过来的。
容温对叶一道:“去准备辆马车,咱们明儿不坐府上的马车去。”从适才容温不让宁堔来木桂院,叶一就猜到了些,适才在青槐街上二公子对祁秉那般狠戾,虽说宁公子与祁秉不同,可她瞧着二公子对跟姑娘有牵扯的男子自带不满,若让他知道了没准会怎么对宁公子呢,不让二公子知道这件事,也好。
叶一说着:“姑娘放心,奴婢这就去准备。”
——
容温倚在迎枕上翻看了许久的画册,如今天色暗下的早,院中的古槐树上就连干枯黄叶都落的所剩无几,算下来,后日就要立冬了。
屋内早几日就已燃了银丝碳,容温今儿出了门,有些疲倦,闭目小憩了会儿,至酉时,她从床榻上下来用了晚膳。
她这会儿嗜睡贪食的习惯已经逐渐没有了,叶一还是照着前段日子她的喜好让人准备的饭菜,容温坐在八仙桌前,有些没胃口。
简单用了碗虾仁粥和一些清淡的菜之后就用不下了,她刚要放下碗筷,叶一又从小厨房里端来了秋日滋补的乌鸡枸杞汤,口中关怀的说着:“天气冷,姑娘再用两碗汤,这身上就能暖烘烘的。”
容温:……
她这会儿别说是用两碗,一碗都用不下。
叶一看着她蹙了眉眼,担忧的问着:“怎么了?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叶一还没从她前段时日总是吃不饱的习惯里回过神。
说话间,叶一已盛了一碗汤放在容温跟前,容温拿起汤勺用了一小口,随后又放下:“我吃饱了,这汤太油腻,不喝了。”她说完,怕叶一劝她,就又道:“我现在已经不贪食了,吃多了会难受的。”
叶一是打算着劝的,可听到这句话又给咽了回去:“那,那这——”叶一正要再给端走,容温唤住她:“不如你端着送去木莲院,给二表哥喝。”容温话说的有些犹豫,她在榻上小憩的时候,认真的想过。
扯了谎,就要去圆谎。
在意,其实有很多。
天气凉了,问他是否冷,是在意,夜色深了,让他早些休息,也是在意,就连他要出门问他去哪儿,何时会回,也算得上是在意,总之,多去问,多去做。
应该就是了。
叶一‘诶’了声,端起瓦罐刚要走,容温又唤住她:“就说,”她咬了咬唇:“就说是我亲手炖给他的,怕他处理公务太过辛苦。”
叶一:……
她家姑娘何时炖过汤?叶一虽想不明白姑娘为何让这般说,总之照做就是了:“成,奴婢会与二公子说的。”
叶一说完,端着瓦罐就走出了木桂院。
不过片刻功夫,叶一就又回了屋内,与容温道:“也是巧了,我刚端着瓦罐走出木桂院,就瞧见了净思,他说他给端回去就是,我交代了他几句,就给他了。”
容温闻言应了声,没多说,也没多想。
其实,净思适才就进了木桂院,院中的婢女只负责平日里的洒扫,并不过问其他事,净思正走至门前欲叩门时,听到了容温的那句‘端去木莲院,给二表哥喝’。
他正欲叩门的手给停住。
接下来,听到了更不可思议的,表姑娘——让叶一说是她亲手炖的汤,而且,这汤是从表姑娘的屋内端出来的,很明显,定是表姑娘用过之后剩下的,这木桂院里也就叶一跟着表姑娘在,她们两个也用不完。
把用剩下的汤给他家公子喝?还说是亲手炖的?
净思走在回木莲院的路上,不禁摇了摇头,虽说他家公子定不会嫌弃表姑娘的,可,他家公子的一应吃食用具,皆是极为讲究的。
跟在公子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有谁让公子用剩下的汤食。
净思想到这里,垂眸看了眼手中端着的瓦罐,一时间有些犹豫要不要给公子送过去。
可犹豫归犹豫,净思脚下的步子却未有丝毫的停住或是放慢,径直走进了他家公子的书房。
表姑娘既然说了,是她亲手炖的,那就是表姑娘亲手炖的。
而且,亲口说是她炖的,跟亲手炖,也差不多。
这会儿,顾慕正在书案前垂眸处理着公务,他神色认真,笔下的字行云流水,一张轮廓分明冷沉的脸庞在烛火下显得柔和了几分。
净思上前将瓦罐放在书案上,嗓音里带了点小小的欣喜:“公子,表姑娘这会儿用过晚膳了,我去到的时候,表姑娘正在小厨房里待着呢。”净思适才去木桂院,是他家公子让他去看一下表姑娘是否用过了晚膳,担心她因着容肃山的书信而心中不悦没了胃口。
顾慕闻言先是看了眼净思,随后看向净思放在书案上的瓦罐,眉心微动:“她在小厨房里做什么?”
净思笑了下,看着书案上的瓦罐:“表姑娘说如今天气越发冷了,公子您没有用晚膳的习惯,她想亲手给您煲汤喝,让您暖暖身子。”
净思一套话流畅又自然,听不出半分假,比之叶一与他说的,又要渲染上许多容温对他家公子的关怀。
顾慕手中笔落,目光停在瓦罐上,净思极有眼力见,忙去拿来了汤勺给他家公子盛了一碗,放在他家公子跟前。
顾慕修长指节拿起汤勺用了口,净思观着他的神色,又道:“这乌鸡枸杞汤,公子用着不烫嘴吧?”他嗓音含着笑意:“是表姑娘怕公子处理公务繁忙,没有耐心等,就提前用蒲扇给扇凉了,正好让我端回来可以给公子直接用。”
净思也是见这瓦罐打开的时候热气就不足,他家公子直接又喝了,想来也是,用剩下的自然不会是滚烫热的,这会儿的天气这般凉。
净思见他家公子没有言语,只是默默的用着,就在旁边又说着:“叶一姐姐才有意思呢,说这瓦罐里的乌鸡都是表姑娘亲自给拔的毛,表姑娘还不让她说,我觉着,没准表姑娘真的从头忙到尾了呢。”
净思也不敢说的再过分,就用一句:“表姑娘待公子真是越发好了呢。”收了尾。
瓦罐里的乌鸡枸杞汤,顾慕用了大半,净思端着出去的时候,心中别提有多得意,他这么说可是帮了表姑娘。
他家公子定是信了,不然能用这么多?
——
翌日,顾慕下了早朝在仁昌帝那里待了许久,回到中书令上时,已过了午时,他回到书房后,就让净思去找容温了。
容温本是打算着午后去见宁堔的,衣服都换好了,正要出门就碰着了净思,净思温声道:“表姑娘是要出门?”
容温摇了摇头:“没有,”随后问净思:“你家公子找我什么事?”
净思笑着回:“公子说他今儿午后公务不繁忙,让表姑娘过去与他作画呢。”净思说完,总觉得容温有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出来。
容温侧首看了叶一一眼,随后对净思道:“走吧。”
容温选择这会儿去见宁堔是提前思量好的,既是不想让顾慕知道,就要避开他,平日里顾慕辰时三刻就会下早朝回府,午时他相对清闲些,过了午时后,就会陆陆续续有朝中官员来府上见他。
所以,容温才选择午后去见宁堔。
谁成想,他今儿过了午时才从宫中回来,午后反倒是清闲了,容温不由得轻叹了声,真是越想避开他,越避不开。
来到顾慕的木莲院时,顾慕果真坐在书案前,手中拿着紫毫笔,面前铺了张受文人墨客极为赞扬的澄心堂纸。
是要作画。
见她走进来,顾慕反倒是放下了手中的笔,示意她来他跟前。
容温走至他书案边坐下,眸光落在澄心堂纸上,上面已然是作了大半的画。
画的人,正是她。
不过,只有轮廓,眉眼处尚且未精细点墨。
顾慕神色平和,甚至噙了淡淡笑意,将容温的手拿起,一个指节一个指节的垂眸看了个遍,最后才对她道:“今日闲暇,给你作副画像。”
容温的手还被他握着,不解的抬眸看他:“作画像——要看手?”她瞧着他也不像是要画她的手。
顾慕轻笑,指腹抬起在她秀丽的眉眼间轻抚:“昨日你为我煲了汤,我是怕你烫着了,才要看你的手。”
容温有些心虚的‘哦’了声。
毕竟是扯谎的事,歇了一宿她就有些忘了,这会儿被顾慕提起,她下意识垂下眼睫,应着他:“二表哥觉得好喝吗?我——”容温在心里努劲,既是已扯了慌,不如再扯一下:“我头一回煲汤,不太懂得火候。”
顾慕对她应了声:“初次煲汤,味道很好,不过,日后无须亲自动手。”他话落,容温抬眸看着他,看来这次送的乌鸡枸杞汤,对顾慕来说,很受用。
容温应了他一声:“好。”
书房内燃了银丝碳,暖烘烘的,容温身上的狐裘早已解下,净思不但出了书房,还在出去的时候将书房的门给关了起来。
这会儿,容温坐在顾慕怀中,她提笔,顾慕的指节握在她手上,带动着她的动作,在上好的澄心堂纸上落下轻重合宜的一笔又一笔。
澄心堂纸上的面目逐渐清晰,画的正是女子坐在男子怀中抬眸与他相视的画面,容温并未动心思,指节间也未用力。
就画出了一副极为栩栩如生的画作。
这种感觉,就好似年少时在学堂,夫子留了课业后,她就总想着若是她的那支紫毫笔可以自己点墨落字,该多好。
如今,也算是年少时念着的成了真。
她本是因着无法去见宁堔心中有些许的不悦,这会儿与顾慕安静的作了近半个时辰的画,心绪已然平静,眸光认真的都落在画作上。
因着屋内太暖,容温嗓音都糯糯的,她问顾慕:“二表哥可见过北淮老先生?”
顾慕垂眸看向她有些泛红的脸颊:“为何提起他?”
容温:“我在祖母那里见过他的画作,觉着二表哥作的画与他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就在想,二表哥应是认识他?”
北淮老先生是大胤朝的书画大家,先帝还在时就极为喜他的画作,只他为人清高自傲,只作心中之景,不为权贵所题画。
就连先帝在世时,让他进宫教习诸皇子画艺,他都未点头。
顾慕与她道:“你看的不错,早些年有幸认得他,那时他已年迈,身体虚弱,便收了我做他的弟子,想要留下些什么在这世间。”
容温闻言有些许震惊,下意识侧首抬眸去看顾慕,却在转过身扬起下颌时,柔软唇瓣微不可察的略过了顾慕的下颚。
特别的轻,似有若无。
容温又急忙垂下眼眸,看到顾慕修长的脖颈处喉结滚了又滚,她低声说着:“常听闻北淮老先生的画作受文人墨客所喜,不成想他竟是二表哥的老师。”
顾慕看着她,低声笑了下,这已是容温进他的书房后,他第二回笑了,容温这会儿已缓了适才吻住他下颚的心神,又抬眸看着他。
顾慕道:“你若愿意,可以唤他师公。”
容温:……
“嗯?”她轻疑了声,师公?“二表哥是想教我作画,让我做北淮老先生的再传弟子?”他是北淮老先生的徒弟,她却成了北淮老先生的徒孙,这不是占她便宜吗?
顾慕见她眉眼间有了小小的情绪,俯身在她唇上轻啄了下:“不愿意?北淮老先生只我这一个弟子,我也可以跟你保证,只收你这一个弟子,日后你若想受人敬仰,便让画作流传于世,若想靠此挣银子,便可为人作画。”
容温咬了咬唇,怎么听,都像是她占了便宜?
她不回顾慕的话,回转过身继续与他将面前澄心堂纸上的画作完,片刻后,低声问他:“二表哥今儿怎这般清闲?”她抬眸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若是再不出门,今儿是去不成了。
顾慕清润的嗓音在她耳边想起:“并非清闲,是告知了守门的吴伯,今儿谁都不见。”他说的云淡风轻,容温在心里轻轻叹了声。
怕不是,送个乌鸡枸杞汤,给送成了这样,还专门闭门不见客的陪着她在这作画。看来,日后去‘在意’他,也得有个度才行。
澄心堂纸上的画作完,容温坐在顾慕一旁,给他研磨,他虽未见客,却也有许多公务要处理,容温一边研磨一边问了他一件事。
是她一直不懂却又无人与她说的事。
她嗓音轻轻的:“二表哥可知道十八年前,为何是祖母救下的我?”救下她,又逼着苏盈带她嫁去扬州,又每年去书信,给她送很多上京城里的稀罕玩意。
还在她来了上京城后,待她这般的好。
她问过祖母,祖母并不回答她,当年,她真正的外祖家都未能在狱中保下她,也只能派人去流放的路上将她救下。
祖母是为何要救下她?当时那般的情景,祖母救下她,就不怕连累了顾家吗?她一直都想不明白。
祖母和她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亦或是与她的母亲有什么关系,与温家有什么关系?
顾慕闻言侧首看了她一眼,语气温和道:“这件事我亦不知,早些日子我问过祖母,祖母亦不想再提过往之事。”
容温看的出来,顾慕并未诓她,他是真的不知道,她也就不再问,安安静静的在一旁给他研墨。
屋内暖和,书案旁铜兽炉里青烟袅袅,燃着的是让人心安的檀香,窗外的霞光越发的暗淡,天幕变得暗沉。
一如之前容温住在他府上等他带来相看的男子给她瞧那日,她在他书案旁给他研磨,一不小心给睡着了。
那次,是顾慕把她抱回的木桂院。
容温这会儿亦是困了,因着打算午后去见宁堔,她午时都没小憩,这会儿屋内太暖和了,顾慕处理公务时又安静的很。
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后,就趴在他的书案上睡下了。
这一觉睡得时间有些长,晚膳都没醒来用,直接睡到了第二日清晨,她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唤着叶一。
却迟迟没有人应声。
还是顾慕给她挂起的床帐,与她温和说着:“醒了。”他一袭绯色官服,身上带着些许清晨的寒气,很明显,是刚下早朝回来。
容温下意识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又四下看了眼,垂眸问他:“我,我怎睡在了你这里?”她昨日本以为只趴在书案上小憩一会儿就会醒来的。
却是一觉睡到了天亮,可真是能睡啊。
顾慕的嗓音清冽:“昨日见你睡着了,就把你抱在榻上,想着睡上半个时辰你就会醒,打算与你一同用晚膳的,”他顿了顿:“你睡得沉,就没唤你。”
容温对他应了声。
起身洗漱和他一同用了早膳后,容温就回了木桂院,如之前的每一日一样,顾慕午时尚不那般忙,午后来府中见他的人就陆陆续续的来了。
容温和叶一从中书令府的偏门走了出去,叶一准备好的马车就等在这里,从中书令府到桂花巷走正门本是只有两刻钟的路程。
她们从偏门离开,足足要绕上一圈,走上半个时辰才能到。
申时左右,容温到了桂花巷三十六号,和叶一一同走进了宁堔留下的住址处。
——
中书令府上,顾慕见了几位官员后,换了身衣服要出府去,和净思一同走至正门前时,云烛正坐在容温平日里出行的马车上。
净思上前问他:“你在马车上待着,可是表姑娘要出门?”
云烛跳下马车,走至顾慕跟前行了礼:“公子。”云烛见顾慕停了步子,又道:“表姑娘说她有些日子未去首饰铺了,让我在这里等着,一会要去长安街。”
顾慕朝着木桂院的方向看了眼,对云烛应了声。
其实,云烛已在这里等了半个多时辰了,不知为何,表姑娘还没出来。他也没去木桂院问,适才公子没问,他也就没说。
顾慕坐上马车,净思问了句:“公子,咱们去哪?”
顾慕回他:“桂花巷三十七号。”
第62章
拉扯中……
两刻钟后, 容温正在屋内听宁堔说着扬州这一年来发生的事,突然有人扣响了院门,宁堔起身朝着院中看去,对容温道:“你稍等我片刻, 我去瞧上一眼。”
容温对他颔首, 看着他走了出去。
宁堔走至院门前取下门杵, 映入眼帘的是一打扮清贵生的斯文的小厮, 极为有礼的与他道:“门前这马车可是你家的?劳烦挪一下。”
桂花巷本就离的长安街比较远,路面极窄,不能同时走下两辆马车, 因着平日里鲜少有人来这处,给容温赶车的车夫索性就将马车停在了门前。
车夫这会儿闹肚子,不知去了何处。
宁堔朝着巷子里看了眼, 不远处,一辆奢华锦缎的马车停在那里,一眼便能瞧出里面所坐之人身份矜贵, 车门前挂着两盏碧螺宫灯, 上面的莲花暗纹尽显慈悲与内敛。
宁堔道:“是我家的马车,稍等, 我这就命人赶去别处, 给你们让路。”宁堔招呼了在后院喂马的小厮, 将马车给挪开。
净思也又上了马车,向着巷子深处继续走。
宁堔回到屋内, 容温问他:“可是宁堔哥哥的友人?”适才宁堔与她说, 他的友人今儿也会来他这里, 容温便以为是。
宁堔一边撩袍坐下一边与容温道:“马车挡了路,桂花巷尽头住着一位已经致仕的老先生, 听闻在上京城里极有名望,我瞧着出行的马车,应是上京城里的哪位高官,去拜访那位老先生的。”
容温轻轻应了声,又与宁堔说起适才的事:“祁秉如今在大理寺狱,宁堔哥哥若是想带他回扬州,可去大理寺狱找人。”
宁堔适才已听容温将祁秉在路上拦住她之事给说了,他对容温点头:“此事不急,我这回进京其实还有其他事。”
容温漆黑的眸子看着他,认真的听他说。
宁堔道:“是兵部尚书郑多病早些日子与我父亲通信,想引荐我在兵部任职,我起初只想留在扬州,便回绝了,此次正巧来上京城,觉着也该在这繁华之地待上几年。”
江浙一带多水寇,水寇之患向来让江浙地方官头疼,八月初,宁堔扮作走投无路的流民假意去投靠水寇,深得水寇首领的信任,凭借着他的机敏胆识仅用两月时日,就将侵扰扬州百姓数十年的水寇一举歼灭。
这件事传至上京城,兵部尚书郑多病就写信去了扬州,想要见一见这位年少英雄,直接大言:只要宁堔肯来上京城,他定能引荐他在兵部担任要职。
容温闻言对他浅浅笑了下:“我前些日子有听人说起过,当时却不知是你。”她默了默:“那你可去见过兵部尚书了?”
宁堔对她颔首:“见过了,他说明日带我去见一见顾中书。”说到这里,宁堔神色间有几许晦涩不明。
容温抿了抿唇,轻轻应了他一声。
容温又在他这里待了近半个时辰,近酉时,她朝着窗外看了眼,对宁堔道:“天色暗了,我先回府,宁堔哥哥若有事寻我,让人给我送书信便是。”
宁堔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并不留她,起身送容温到门前,边走边道:“待我明日去顾中书府上,或许又能见到你了。”
容温抬眸看了他一眼,她虽知道宁堔是故意这样说的,还是与他表明:“你见到他,莫说与我相识。”她只这般说,并不过多解释。
宁堔只对她‘嗯’了声,将要走至院门前时,适才的那辆马车又要在此经过,这会儿,容温来时坐的那辆马车又堵在了院门前。
适才闹肚子离开的车夫这会儿回来了,瞧见马车停在了巷子最南面的拐角处,不明所以,就又给赶了回来。
此时,两辆马车又堵在了一处,车夫正欲挪开给人让路,瞧见容温从院中走了出来,扬声唤道:“姑娘,走吗?”
容温一边抬脚一边正欲开口说走,才刚踏出门槛,眼角余光瞥见后面的马车一角时,急忙又给收了回来。
她下意识躲去一旁,示意宁堔与车夫说这会儿先不走。
于是,车夫看的迷里雾里的又将马车给挪开,顾慕的马车从门前经过,直到过去了好大一会儿,容温才从门里走出来朝着他的马车离开的方向看了眼。
容温皱了皱眉,他,不是在府中见客吗,怎么会来这里?
正不解时,宁堔垂眸看着她,问道:“你很怕他?”宁堔已然猜到了适才那辆马车里坐着的人是谁。
应就是,他明日就要去见的那位中书令大人。
容温默了会儿,让自己心绪恢复平和,与宁堔道:“不是怕。”她如此含混不清,宁堔并不放过她:“那是什么?”
宁堔深出了口气:“听闻下月你们就要大婚,容温,你喜欢他吗?”其实,适才在屋里宁堔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他与容温相识近四年,自认对她还算是了解,当初在扬州,她性情不同于别的姑娘,随她父亲去宁府参加宴会时,别的姑娘都是三五成群,只她,是一个人。
那会儿,他见到别的姑娘不止在背地里议论她,甚至当着她的面,说她母亲跟别的男人跑了,不要她了,那会儿她还尚未及笄,他本以为她受了欺负会默不作声的离开,生出了上前去帮她的心思。
他觉得那般单薄瘦弱的一个姑娘,很让人心疼。
还未等他上前,就瞧见她拎起石子路上的碎石子就往嘲讽她的那几个姑娘身上丢,丝毫未有畏惧,当时都把他看傻了眼。
后来,他处处帮她,也让她开始信任他,对她了解了许多,那会儿,她还未及笄,他就求母亲去容家提亲,想要娶她为妻,一直在她身边护着她。
所有人都以为这门亲事会成,她父亲也已同意,可偏偏她不同意,当时她只告诉他,她把他当作是哥哥,没有男女之情。
他觉得那会儿她还小,待她再长大一些就好了,可是后来,他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她却还是未对他生出别的心思。
那时的她,眼里心里总有他看不懂的东西在,早在一年前他依旧不懂,她心里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好似给了她什么,都不能留住她。
她的心,不在扬州城,她总是想要寻找什么。
后来,她的继母给她定了门亲事,她不满意,那会儿他就知道,她一定会想办法退婚或是离开,果真如他所想,她要去上京城。
既然她要做这件事,那他就帮她。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才有些懂了,她骨子里生来的执拗,又矜贵明媚,她有她想要去寻找的东西,只要她寻不到,就没有人能让她安定下来。
而今日,他刚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发现她澄澈眼眸里的那股东西不见了。
她没有想要再去寻找什么了。
这让他不禁会想,若是让这个时候的她去选择,会不会就愿意嫁给他了?只可惜,时间不对,这近一年的时日他都不在她身边,不知她都经历了些什么,而且,她就要成亲了。
容温不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道:“我先走了,宁堔哥哥是有大才之人,兵部尚书定能给你安排一个适合你的职位。”
宁堔轻笑,对她应了声,在容温即将坐上马车时,又道:“若你不想嫁给他,我可以如从前在扬州你要逃婚时一样,帮你离开。”说完,他神色认真又道:“不管对方是谁。”
容温没有言语,默默的上了马车。
宁堔一袭墨蓝色窄袖宽袍站在门前,看着她的马车走远,直至消失在转角不见,他神色凝重,站在那里许久未动。
——
马车辘辘赶往中书令府,叶一见容温自上了马车后就低垂着眼眸,就与她说话:“姑娘,我怎瞧着宁公子比之前稳重了许多?”
容温抬眸与叶一闲聊,嗓音轻轻的:“他都敢孤身一人进水寇的领地,又深受水寇首领的信任,自然要比从前稳重,而且,宁堔哥哥一直都是个稳重的人。”
叶一应着她的话:“宁公子也是有心,还大老远的给姑娘从扬州带来了姑娘从前爱喝的酒,还有最爱的那家肉脯。”
容温顺着叶一的目光看了眼,轻轻‘嗯’了声。
她这会儿没心思跟叶一说这些,满脑子都是适才宁堔在院中跟她说过的那些话。
许是,过去的人或事,也能让她想起过去的她吧。
回到府上,容温和叶一依旧是走的偏门回的木桂院,她到木桂院时,已是酉时三刻,天色就要全暗下来。
刚在屋内用了口热茶,净思就来了院中,与她道:“表姑娘,今儿立冬,老夫人命人给送来了饺子和羊肉汤,公子让您过去用膳呢。”
容温对净思应了声,换了身衣服就去了顾慕那里。
她去到的时候,顾慕正坐在八仙桌前,冷白指节握着汤勺给她盛了一碗汤放在她的位置上,容温唤了声二表哥,随后坐在了他身侧。
顾慕嗓音平和,听不出情绪:“立冬了,用些羊汤暖暖身子。”他说完,又夹了几只饺子放在她面前的玉牒子里:“三个不同的馅料,皆是你喜欢的,尝尝。”
容温看了他一眼,先是用了口热腾腾的羊汤,随后夹了颗饺子吃,与顾慕随口说着:“从侯府送过来,还这般烫嘴。”
她本只是随口的一句话,却把自个给送进了陷阱里,顾慕先是对她应了声,随后道:“从侯府送来的时候确实是烫的,不过,祖母酉时便让人送来了,我让净思去木桂院唤你,院中侍奉洒扫的婢女说你不在。”
他顿了顿:“我又让人热了一番,这会儿才会没有凉。”
容温:……
她垂眸又咬了口饺子,在口中细细的咀嚼着,咽下后才与他道:“那日二表哥说当下女子时兴在腰间佩戴玉珠,我便想着许久未去首饰铺了,在长安街上多逛了会儿。”
顾慕也拿起汤勺用了口汤,又对她应了声:“是吗?”过了会儿,他又道:“是该多出去走走。”
容温被他一句‘是吗’整的心里有些慌,难道是——因着云烛?虽说云烛不会将她的事说与顾慕听,可她还是没有完全信任他。
她让云烛在正门前马车里等着她,也是为了不让云烛跟着,既然顾慕出了门,定然是见过云烛的。
云烛该不会顾慕从桂花巷回来的时候,还等在门前吧?可她们回来的时候,叶一去门前看过,云烛早就不在那里了。
容温又说着:“二表哥说的是,我今儿就是想出去走走,连马车都没坐,与叶一走着去的长安街,逛了好些铺子呢。”
顾慕给她夹了些解腻的小菜,随口说着:“下回出门,让云烛跟着,上京城只是看似太平,你一人出门不妥。”
容温对他颔首,埋头用自己的饭。
待她吃的放下了筷子,不想在顾慕这里待着了,与他道:“我有些累了,先回去歇着了,二表哥处理公务也不要太辛苦,早些歇着。”
顾慕对她颔首,没留她。
容温回到木桂院沐浴后就早早上了榻,许是昨夜在顾慕那里睡得太沉,从酉时睡到今儿一大早,她这会儿有些睡不下。
脑中思绪繁乱的想着一些从前未敢思虑的事。
夜色逐渐变深,窗外似是起了风,淅淅沥沥的又落起了雨,雨打房檐,听着并不凶猛,今儿立冬,却是又落了场雨。
很快,便要下雪了吧。
就如她与顾慕的初次相见,宣州城外的那场雪一样。
容温睡下了,次日一早醒来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叶一有些缩着身子从院中走进来,嘴唇都是颤颤的:“这上京城还真是不比扬州,才将将立冬,就要冻死个人。”
屋内是极为暖和的,容温从床榻上坐起,睡得整个人一副乖乖的模样,嘱咐着叶一:“你身上穿的单薄,不是让你和花一都做了棉衣吗,怎不穿上?”
叶一一边给她挂着床帐一边道:“昨个还没这般冷,奴婢一会就去穿上。”容温对她点了点头,刚起身下了榻,屋门外就传来了说话声。
叶一出去看了眼,回来时给容温递了张请帖。
瞧着上面的暗纹质地,应是皇宫中的贵人给送来的。
容温随手打开,眸光在请帖上过了一遍,随后抿了抿唇,秀眉微蹙,低声道:“是皇后娘娘给的请帖,说是,邀我进宫闲话。”
叶一满是疑虑:“姑娘与皇后娘娘并无渊源,这宫中也无宫宴,皇后娘娘为何邀姑娘单独闲话?说的是什么时辰?”容温闻言垂眸又看了眼:“午后申时。”
叶一见她蹙眉思忖,温声说着:“姑娘若不愿去,便给回绝了,若是怕皇后娘娘怪罪,就去与二公子说一声,想来不会有事的。”
容温看到是皇后娘娘邀她的帖子时,先想到了萱阳公主,随后又觉得与萱阳公主应是无关的,皇后邀她,多半是因着——母亲。
当年,母亲因着一桂名动上京城,而皇后娘娘那次也是因着桂花树下起舞,彻底的在上京城里被母亲压了风头。
从前,上京城里是有两朵名花,自那之后,所有人都认为皇后是不如母亲的,她记得,上元节宫宴她随顾慕进宫赴宴,那时皇后看她的目光就有所不同。
只是那会儿,她并不知这其中的渊源。
容温应下了皇后娘娘的邀约,洗漱用过早膳后,要先去顾慕那里一趟。
昨个用晚膳时,顾慕让她今儿巳时的时候去他院中,要教她作画。
她不想去的那般早,想来昨个宁堔说兵部尚书要带他来见顾慕,这会儿应是在呢吧。
容温晚了有一刻钟才来到顾慕这里,进木莲院时,她脚下步子不自觉的放慢了些,给院中的净思招了招手,净思瞧见,急忙小跑着就过来了。
容温问他:“书房里这会儿是谁在?”净思被问的怔了下,看着容温身上披着厚厚的狐裘,总觉得今儿的表姑娘有些可爱,他回道:“是兵部尚书郑多病带了扬州知府的儿子来见我家公子,”净思朝书房里看了眼:“应是一会儿就出来了,表姑娘先去厢房里等会儿?”
容温:……
“不用,我先回——”她话还未落,书房里就走出了人,容温下意识转身要走,刚抬起步子转了身,又觉得这会儿若是走了,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和宁堔之间本就没什么,无非是当初父亲和宁伯伯想给她和宁堔定下婚事,若只是这般,顾慕就要生气,就要对宁堔哥哥用手段,他也太没气度了些。
容温心里这样想着,反正越想瞒着越瞒不住,她转过身来,极自然的走上前去,唤了顾慕一声:“二表哥。”
顾慕对她颔首,适才她下意识的转身,他们三人看的都很清楚,顾慕与郑多病介绍:“我未过门的夫人有些怕生,不知郑大人在我这里。”
郑多病哈哈笑了声,与容温互相见礼,说道:“顾中书下月大婚,听闻夫人生的花容月貌,今日一见,只觉外头传言还是内敛了些。”郑多病是武将,能说出这番话也是出门前夫人给教的,说如今顾中书也是要娶妻的人了,若是碰上了人家未过门的妻子,要学会赞扬。
容温对郑多病浅浅笑了下,本是等着顾慕给她介绍一旁的宁堔,可顾慕却不再言语,只是看着她。
倒是宁堔自个神色平淡的上前介绍了一番,与她见了礼。
郑多病和宁堔待了片刻就离开了,顾慕垂眸看着她,问道:“容肃山任扬州通判州事一职,与宁家应多有来往,你与那位宁公子不相识?”
容温认真与他道:“不相识。我在扬州时鲜少随父亲出门,认识的人也不多。”她一本正经,顾慕意味不明的‘嗯’了声。
随后,他抬步走进屋内,似是漫不经心的说着:“昨日午后我去了趟桂花巷,见一位已经致仕的老先生。”
容温咬了咬唇,问他:“二表哥昨日也出门了?我还以为你一直在府上见客呢。”
顾慕转了话,又道:“郑大人带他前来,不过是些赞他的言语,你在扬州生活多年,这位宁公子在扬州的作为如何?”
他在书案前坐下,容温也如平日里一样,在他身旁坐下:“他在扬州的茶肆酒楼多有人赞誉,就连坊间都知他为人端正,行的是君子之道,”容温想了想:“此次他不是一举灭了扬州的水寇吗?这般的人,二表哥应该重用才对。”
顾慕神色平和,嗓音听不出情绪,问她:“不是不认识吗?他的事你倒是知道的挺多。”
容温:……
她向来嘴硬,既然扯了谎,再想让她承认,就有些难。容温不与他再说这些,拿起一旁的砚台,说着:“二表哥今儿要教我画什么?”
顾慕:“不说?”
容温:“我想画雪景。”
顾慕:“见便见了,为何要偷着去见?”
容温垂下眼眸,已然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悦,不敢再跟他扯,抬眸与他相视了瞬,又低垂下眼睫,她记得,顾慕是从不会把话说明的人,今儿为何非要问她?
顾慕似是能看懂她的心思:“知你嘴硬,不问下去怕是如何都不会承认,既然我问了,便与我说。”他语气虽不凛冽,却带着某种让人不得不去顺从他心意的威严。
容温在心中轻叹,就知道昨日在桂花巷的时候,她踏出门的那一脚被他给瞧见了,她想了想:“没偷着见,难道——不与你说就是偷着见吗?”容温说到这里时抬眸看着他。
显然气势有些不足,又补充道:“我说不认识他,也是担忧你会因着我的缘故,给他什么职位或是——”容温说到这里不说了。
都问到这种程度了,还跟他扯。
顾慕便不问了。
书房内静了好大一会儿。
容温见他垂眸翻书看,许久都不翻动一页,显然是生气了。
她纤白指节在他垂落的袖摆处轻轻扯了下,见顾慕不理她,就又扯了下。
顾慕侧首看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却与他心中所愿不符,容温与他道:“皇后娘娘邀了我申时入宫,我已答应了她。”
顾慕眉心微动,对她颔首:“可要我同你一起去?”
容温就知道说起正事来,适才那事也就算了,回着他:“要你同我一起去。”她抿了抿唇,问他:“她邀我入宫是因为我母亲昭阳郡主吗?”
顾慕闻言,想起了前日的事。
他在皇宫的梅园里见到了平江王与皇后。
当年,先帝极为疼爱平江王,朝中臣子皆以为日后会是平江王登上帝位,于是,朝中重臣皆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那时的平江王。
皇后便是其中之一。
本就因着中秋宫宴她在众人面前低了昭阳郡主一筹,偏偏自那之后,平江王谁都不愿娶,一心都放在昭阳郡主身上。
关于当年之事,顾慕所知,也不过是让暗卫查来,那日他在宫中见到平江王与皇后,皇后面色平和的与平江王言语,平江王却是看了她一眼就欲离开。
随后似是想起了什么,侧首对皇后说了句:“大理寺狱阴暗潮湿,皇后娘娘这些年没再踏足过吧?”平江王冷呵一声,带着他的怒气走远。
当年,皇后母家始终是站在平江王这边,而且皇后也一直想嫁给他,平江王合不该如此讨厌她,甚至带了怒气。
只有一种可能。
皇后与昭阳郡主的死有关。
他已让手下暗卫去查当年温家人入大理寺狱后发生过何事,暗卫还未来报,皇后就已邀了容温进宫。
顾慕回她的话:“或许是吧。”容温抬眸看着他,轻轻应了声,也不再说话,不过,她这会儿来他这里是来做北淮老先生的再传弟子让他教作画的。
顾慕却又继续翻着手中的书卷,又不理她。
容温看了他一会儿,站起身道:“今儿不学了,我先回木桂院,待午后再来找二表哥一同进宫。”
她话落,顾慕翻书的指节微动,口中却是对她淡淡应了声。
容温掸了下有些褶皱的裙摆,脚下步子走至书房门前,又停了下来,回身来去看他,口中的话酝酿了好大一会儿也未说出口。
就安静的站在那里,顾慕也不去问她。
容温又走回到他的书案处,抬手给他添了杯龙泓茶,嗓音温和的说着:“冬日了,天气干燥,二表哥多用些茶水。”
说完,又道:“公务若是处理完了,也别一直看书,眼睛容易累。”说完了这些,她也觉着都是些没用的‘在意’,轻轻咬了下唇,似是下定了某些决心,嗓音低低的道:“你别不高兴,我看着会心疼的。”
‘心疼的’几字已是低如蚊呐,不过顾慕听到了,他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走至容温跟前,高大的身影让容温下意识后退了一小步。
他眼眸深邃,直直的看着容温,修长指节抵在容温心口处,先是轻轻点了一下,随后又是用了力的按下去,嗓音依旧平和不显情绪:“在意——是要用心,过了,就显得虚情假意。”
第63章
拉扯中……
容温不去看他, 眼睫低垂,轻声道:“二表哥博学多才,难道没读过《庄子》,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二表哥又不是我, 怎知我没用心?”她一本正经的狡辩。
顾慕眉眼间略显无奈, 指腹在她心口处又点了点:“既读《庄子》, 那你可知下句是什么?”
容温装傻:“我书读的不精,忘了。”
顾慕薄润的唇勾出一抹无奈的笑,指腹从容温心口处挪开, 转而攥在她娇小下颌上,俯身低声道:“我且信你,日后, 拿出你的心来,”他顿了顿:“宁堔不是祁秉,他帮过你, 我只会在仕途上助他, 不要去妄自揣摩我的心思,想知道什么, 直接问, 我都会与你说。”
容温被他看的垂下了眼睫, 轻轻‘哦’了声,她之所以会担心顾慕对宁堔做什么, 是因着, 他对顾硕都可以用手段。
更何况是宁堔呢?
上京不是扬州, 宁堔在扬州无人敢得罪,可在上京城里却是无人可依的, 她不过是去见上他一面,不想给他带来任何的麻烦。
这会儿,顾慕与她说这些话,她也信,只是,顾慕若是知道宁堔哥哥与她说,若她不愿嫁给他,他可以像在扬州时一样帮她逃婚,别说是帮他了,杀了他都有可能。
她一直都有些想不明白,顾慕对她,究竟是喜欢到不容许她与别的男子有任何牵连,还是,只是他这个人对他想要的人或物,都是这般强势的占有。
容温抿了抿唇,又说了句:“我知道了。”随后抬眸去看他,她又在顾慕的眼眸中看到了某些只可意会的东西。
于是,她踮起脚尖,纤柔的双手落在了他劲瘦的腰间,借着他腰腹的力量,凑上去吻住了他的唇。
先是轻轻亲了下,怕他嫌不够,就又凑上去多吻了会儿,红润的唇从他唇上离开时,顾慕垂眸看着她,嗓音已然平和,问她:“累吗?”
“嗯?”容温轻疑了声,随后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她踮着脚尖又把力量落在他腰间的姿势,嗓音轻轻的回他:“有点——累。”
她话音刚落,顾慕宽大的手掌已拖在她圆润的臀部,稍一用力,容温整个人就被他拖起,下意识将落在他腰间的手攀在他脖颈间,又本能的将双腿夹在了他腰腹处,与他眼眸相视,有着同样的高度。
容温反应过来后,脸颊有些发烫,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再没了适才与他狡辩时的游刃有余。
顾慕的双手依旧拖在她臀上,见她垂下眼眸,整个人怔怔的,温润的嗓音提醒她:“不继续了?”
容温回过神,自是明白他说的是继续什么,这会儿他们之间的高度,最合适——亲吻。
她扯谎:“太高了,我有些怕。”除了年幼时爬树上,她确实没有这么高过,说上一句怕,应是也没什么。
顾慕眉心微动,嗓音平和却带着某种循循善诱:“与我说说话。”
容温:……
与他说说话?
容温想了想,若有所悟的看着他,她之前怎么没发现顾慕这个人这么难缠呢?从前他好似对什么都不在意,一副看淡一切的淡然模样。
这会儿,却是不愿与她罢了。
容温秀眉微蹙,与他说着:“我——我昨日是去了桂花巷,见了宁堔哥哥——顾观南——”容温话只说到‘哥哥’二字,甚至最后一个‘哥’字的尾音还未落,就被他捏了一下。
捏别处还好,可他这会儿,两只手都拖在她臀上。
容温被他捏的羞赧,顾慕却依旧是一副平和明朗的神色,好似适才捏人家的根本不是他一样,容温带了些小情绪:“我与他之间没什么,在扬州时是要定亲来着,可我没愿意。”
容温说到这里,默了会儿:“你,还想知道什么?”
顾慕看了她一会儿,将她放下,指腹一边抚在她微蹙的眉眼上,一边嗓音平和的说着:“一旦偷偷摸摸,便不清白。”
容温咬着唇,看了他一眼。
她正欲开口问他,去见宁堔之前与他说上一声是否可行,顾慕看透了她的心思,温热指腹按压在她嫣红唇瓣上,让她张不开口,嗓音低沉与她道:“别开口。”
容温:……
那也就是,开了口,他也不会同意?
容温在心里嘀咕了几句,随后将他的指腹从她唇上扯开,说道:“那,我回木桂院了。”她这回说完没再像适才一样停留,真的离开了。
——
容温回到木桂院休憩了会儿,待到未时五刻和顾慕一同坐马车去了皇宫。
一如上元节参加宫宴那回,在宫门前下了马车,守在门前的侍卫恭敬的给他们行礼,只是,上元节时,她只垂首跟在顾慕身后,甚至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只能小跑着。
这一回,顾慕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循着她的步调走在皇宫冰冷的青石板上。
容温抬眸看了他一会儿,一句话没说,又收回了目光。
大胤朝历来朝中臣子不可入后宫,顾慕与容温走至东华门前停下步子,嗓音平和道:“我就在这处等你,去吧。”
容温对他颔首,跟着引路的宫女向着皇后居住的坤宁宫走去。
今儿算得上是个晴日,这会儿日头还正盛,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皇后近来因着太子被禁足东宫之事,整个人显得憔悴了许多。
有苏盈在,她在陛下面前说不上多少话,就算说了,也是无用,那日,她本想去找平江王,让他在陛下面前为太子说上几句话,毕竟那夜在拂金帐,太子调动金云卫也是为了给他寻丢掉的东西。
可平江王对她态度淡漠,别说是让他为太子求情了,平江王压根就不愿意理会她。
她这几日忧心不已,萱阳又在她跟前哭闹着抱怨,与她提起顾观南就要娶妻之事,她便想起了上元节宫宴见到的那位恒远侯府的表姑娘。
那时,她就觉得顾观南待她不一样,果真,他就是要娶她了。
这也让她不得不又在脑海中回忆起了那个姑娘的样貌。
那时,天色已暗,凑着明亮的烛火,她只觉得她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并未多想,只想帮着萱阳将顾观南身边的女子给许配出去。
前段时日在皇家别苑,她随顾慕去到玉兰园的时候,脸上遮戴着面纱,瞧不真切她的面容,前几日,有人说平江王在荟萃楼里见了她,还时不时的让手下人送东西给她。
她便有些想起来了。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究竟是为何。
皇后这会儿在坤宁宫一株凋败的牡丹花枝前坐在软椅上晒着太阳,身边嬷嬷轻声与她道:“娘娘,容姑娘来了。”
皇后睁开眼眸去瞧。
容温今儿身上穿着的是藕荷色清雅百褶裙,披了件霜白色狐裘,柔顺的狐狸毛在两边蹙起,将她一张生的清丽的娇靥拢住,如含苞待放的花。
脚下莲步轻慢,举手投足皆显从容,她向着这边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皇后也就越能看的清晰,看清她的眉眼,她的神色。
还有她身上生来骨子里的执拗与矜傲。
与十八年前的昭阳郡主如出一辙。
如皇后心中所想,当年昭阳郡主生下的那个孩子果真没有死。大理寺狱里死去的那个幼婴,根本不是温家的那个孩子。
她还活着,甚至如同她的母亲一样。
当年,昭阳郡主因着中秋宫宴桂花树下一舞,让她输的生了嫉恨之心,如今,她的女儿又要嫁给顾观南了,而她的女儿虽是贵为公主,却依旧是比不得她。
日光西斜,落在容温身上,将她的娇靥掩在大半的光影里,有些模糊了她的眉眼,皇后怔怔的看着,一时间眸中露出了复杂的情绪。
她像是看到昭阳郡主朝着她走过来了。
容温走至她跟前,温婉端庄的与她行礼:“臣女见过皇后娘娘。”她话落,皇后却是嗓音微哑的唤了她一声:“舒卿。”
容温有些怔住。
安舒卿,是母亲的本名,‘昭阳’是先帝赐下的封号。
皇后身边的嬷嬷温声与容温道:“娘娘这几日忧思过重,把容姑娘当成了过去的好姐妹,容姑娘莫惊慌。”
容温轻轻颔首。
心中只困惑,好姐妹?
皇后也回过神来,示意容温在她一旁坐下,与容温闲聊了几句她与顾慕大婚的事,一时间让容温有些恍惚,觉得皇后此次唤她来,或许还是为着萱阳公主的事,可她才刚有了一点这样的心思,皇后就又转了话头道:“近来本宫身子不适,时常念及故人,一时间把你当成了年少时的姐妹。”
皇后观着容温的眉眼,轻笑道:“容姑娘祖籍是在扬州,却是与当年安阳王府的昭阳郡主生的有几分相像。”
容温眉尾轻动,温声回着皇后的话:“是臣女有幸,生的与娘娘的故人相似,”她顿了顿:“不知娘娘的故人如今在何处?”
容温话落,瞧见皇后的眼眸暗了一瞬,默了片刻才与容温道:“她已不在人世了,”皇后神色间尽是惋惜:“她福薄,早早的离开了人世,我时常念她,今儿瞧见容姑娘与她生的相似,心中倒是欢快了许多。”
皇后看向一旁的嬷嬷:“去把东西拿来。”她吩咐完,又看向容温:“今儿宣你进宫来也没别的事,陛下常与本宫言,顾中书一心为国为民,是大胤朝的功臣,你就要与他成婚,本宫让你来说说话,日后,也可常来宫中陪陪本宫。”
皇后如今的语气作态与之前容温见到过的全然不同,她只观着皇后的神色,轻轻应了声,后宫之主宣朝中臣子家眷入宫,关怀一番,也无甚不妥。
皇后与容温说着话,老嬷嬷手中捧着只古檀木盒走了过来,上前递在了皇后面前,询问道:“娘娘,可要打开?”
皇后颔首,染了蔻丹的指节轻轻打开锁扣,从古檀木盒里拿出一对镌刻祥云的玉如意,与容温笑声道:“这是本宫提前送给你和顾中书的大婚礼,瞧瞧可喜欢?”
她说完,容温起身谢了恩:“娘娘所赠,自是喜欢。”
皇后将玉如意给放回去,又在古檀木盒子里拿出一对小老虎玉雕,神色间带了几许忧伤:“本宫与昭阳郡主同岁,属相皆是虎,这是本宫十六岁那年生辰,她送与我的生辰礼。”皇后抬眸看了一眼容温的神色:“既你与她生的相似,也算是有缘,不如送给你罢。”
容温心绪微乱,语气客气的回着:“既是娘娘的故人所赠,如何能再送与我。”
皇后将小老虎玉雕放回盒子中,将锁扣合上:“睹物思人,留在我这处也是被压在箱底,不如送给你。”
容温不再跟她客气,从她收到皇后的请帖时就知道,皇后已然是知道了她的身世,这会儿与她客套了这般多,想来也只是想把这对小老虎玉雕送给她。
借此告诉她,她与母亲年少时便是好姐妹,而且,这些年她常念起母亲。
小老虎玉雕便是最好的证明。
容温:“谢皇后娘娘。”
她在皇后这里待了有近半个时辰,多是皇后在言语,她在听,说的话绕来绕去都是有关于她母亲昭阳郡主的事。
容温从坤宁宫里出来,被宫人引着走向东华门,一路之上,心绪繁乱,想了许多,却始终想不明白。
皇后从她初到坤宁宫,对母亲的一切表现出的皆是思念与惋惜,可她知道,越是这般,便越作不得真。
若皇后与母亲之间真的如她所说那般交好,何须她用这些话来证明?
还拿出小老虎玉雕送给她。
待要走至东华门前时,容温对身旁的宫女道:“给我吧,不必再送了。”她从宫女手中接过那只古檀木盒子,抱在怀中走出了东华门。
刚一走出,她就抬眸找寻顾慕的身影,东华门前有一假山石景,那里有八角凉亭,容温本以为顾慕会在那里等着她。
可她往那边看去,却不见他。
眸光流转间,容温在假山石后的一棵古榕树下看到了那道颀长的身影,他的对面,站着的正是萱阳公主。
容温脚下步子顿住,没再往前走,眸光落在那两道相对而立的身影处怔了会儿,随后有些不知自个该去哪儿,这会儿日光已不再强烈,她就寻了一处光线还不错的地方,怀中抱着古檀木盒子阖上眼眸晒会儿太阳。
一盏茶后,她跟前的日光被高大的身影遮挡了个干净,容温睁开刚阖上没一会儿的眼眸去瞧,顾慕正垂眸看着她,嗓音平和道:“出来多久了?”
容温想了想,与他扯谎:“刚出来。”她什么都没看到。
顾慕眉心微动,看了她一会儿,随后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古檀木盒子上,并未多问,抬手将盒子拿在手中,另一只手如同进宫时一样,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走罢,回府。”
容温被日光晒了这么一会儿,有些懒洋洋的,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顾慕侧首看她,嗓音温和,噙着淡淡的笑意:“不如你再抱着它,我抱着你,让你小憩会儿?”
容温心里是觉得被他抱在怀里小憩会儿也不错,不过,还是对他晃了晃脑袋:“还没出宫门呢你就抱我,被人看到了,不妥。”
顾慕对她‘嗯’了声:“坐上马车再歇着。”
容温对他点头,说了这几句话,也来了些精神。正要与顾慕再说起适才见皇后的事时,甬长宫道的转角处,迎面走来了一道俏丽的身影。
迎面走过来的人许是也未料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们,脚下步子顿了顿,不过还是走上前去,神色间带着轻松的笑意,对顾慕唤了声:“观南。”
顾慕对她淡淡颔首,并未有言语。
容温先是怔了下,随后对她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苏盈应了声,见顾慕握着容温的手就要从她身旁走过去,急忙又唤住顾慕,神色间带着忧思:“观南,辰儿他,在你那里可好?”
顾慕侧首看了苏盈一眼,神色淡漠:“臣是六殿下的老师,贵妃娘娘是忧心臣会虐待于他?”他语气虽平和,却带着上位者的凛冽,苏盈闻言,自知‘虐待’二字是何意,只垂首道:“观南自不会的。”
苏盈说完,看着顾慕和容温的身影转过北角门,消失不见。
容温这会儿哪还有困意,抬眸看了看顾慕,问他:“二表哥打算把陆辰留在你府上到什么时候?”这些日子她住在顾慕府上,也知道陆辰在,只是一直未去见过他。
适才她瞧着,苏盈气色很不好,想来是这些日子未见到陆辰,心里郁燥,太过思念他了吧。
顾慕神色平和,与她道:“我会留他在府上一年时日,亲自教诲他,若他心志尚可,本性良善,日后便会一直做他的老师。”
容温听的怔了下,轻轻‘哦’了声。
顾慕这是——有意扶持陆辰?可他年岁尚小,如今并不知是否可堪大用。
关于朝中事,容温不欲多问,随顾慕走在宫道上,不到一刻钟的时辰就走出了宫门。
待坐上马车,容温心神间松快了许多,倚在车厢上闭目,打算想会儿事情,将适才在坤宁宫里皇后与她说过的话在脑中再思忖一遍,她刚阖上眼眸,顾慕清润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倚在车厢上,舒服吗?”
容温:……
容温闻言睁开眼眸,与他相视,顾慕将手中杯盏放下,神色平和道:“这会儿出了宫,并无不妥,我抱着你睡。”
容温唇瓣动了动,还是起身挪动步子坐在了他怀里,如今已是冬日,车厢里虽是放置了暖笼子,这会儿她身上还是有些冷的。
坐在顾慕怀中后,身上瞬时间暖意袭来,热乎乎的,她今儿还挺累的,就将脑袋往顾慕怀中一钻,手腕搭在他腰腹上,又阖上了眼眸。
顾慕将身上的大氅给她盖在身上,只给容温留一张小脸露在外面,见她阖上了眼眸,在她额间轻轻吻了下。
马车辘辘回到了中书令府邸,容温真的在他怀中睡了一会儿,到府上时,有些懵懵的睁开眼,任由顾慕抱着她下了马车。
正巧,这会儿府门前有两个陌生面孔的小厮,两个人手中抬了一只半大的箱笼,正在和府上的吴伯掰扯。
吴伯见到顾慕回来,上前道:“公子,这两个人说是宁家的小厮,受他们家公子的吩咐,来给表姑娘送东西的,您看这——”吴伯看向了那只箱笼。
容温本是被顾慕抱在怀中打算再眯一会儿醒醒神,闻言心中一凛,宁堔哥哥——命人给她送东西?还直接送来了这里?
她抬眸瞄了顾慕一眼,轻声道:“二表哥,你,你放我下来吧。”她这会儿直接清醒了,顾慕垂眸看着她,真把她放了下来。
正抬着箱笼的小厮见到了容温,把手中的书信递过来:“容姑娘,这是我家公子给姑娘的,说是定要亲手交给您。”
容温接了过来,注意到顾慕正在看着她,就大方的当着他的面把书信给打开,想来宁堔哥哥做事是有分寸的,不会写一些过分的话。
容温三两下打开了信纸,只最开头的二字就让她眸子放大,什么?宁堔唤她——温儿?容温慌乱之中又往下看了一行,写的是,从前他们二人在扬州时一起饮酒的事——
容温本想这般打开书信,告诉顾慕她与宁堔之间没什么的,这下倒好,顾慕就站在她身后,她为了让他对宁堔放心,还故意扬起给他看。
他定是都看到了。
容温将书信直接合上,只怕宁堔在书信中写想要帮她逃婚的事,对门口的小厮道:“我知道了,你们放这吧,告诉宁堔哥——告诉你们家公子,日后别再送了。”两个小厮对容温应了声,随后离开了中书令府。
府门前静了一会儿。
容温默了片刻,才回转身来去看顾慕,她这会儿因着刚睡醒,整个人都显得呆呆的,瞧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心里却是早已打好了主意,抬眸看着顾慕,先发制人道:“适才我从皇后娘娘宫里出来时,瞧见二表哥和萱阳公主在假山后说话,孤男寡女的,还离的那般近,不该与我解释一下吗?”
顾慕:……
第64章
拉扯中……
容温说的半真半假, 扬着刚睡醒懵懵的脸颊与顾慕眼眸相视,她想不明白宁堔为何要这般做,她先前见他时,就表明了不希望让顾慕知道他与她相识。
而且, 宁堔不是个愚钝的人, 他若想在上京城里仕途走的稳, 是不能得罪顾慕的, 可他今儿这般做,明显是故意的。
在问清楚宁堔为何这般做之前,她还是要护住他的。
而适才的书信被顾慕看到了, 她有嘴也说不清,只能拿适才在宫中的事与他掰扯,或许让顾慕以为她也在生他的气, 会好一点。
容温将目光落在顾慕身上,等着他的反应,顾慕神色间没什么情绪, 冷白指节抬起, 给容温将身上有些歪斜的狐裘理好,在她身前低声道:“装的不像。”
“嗯?”容温有些发怔, 装——不像吗?
顾慕骨节分明的手从她耳边离开, 出乎容温的意料, 顾慕不与她解释,也未对她生气, 只是神色平和的吩咐净思:“找两个人把箱子搬去木桂院。”
净思正绷紧了神经站在一旁, 闻言对他家公子应了声。
随后, 顾慕看了容温一会儿,嗓音依旧平和:“既是困了, 便回木桂院歇着罢。”他说完,抬步向着府中走去。
太平静了。
容温是知道的,顾慕若是不想被人看到他的情绪,谁都瞧不出的,她站在那里,抿唇想了想,她都能看出宁堔是故意的,那,顾慕自是也看了出来。
所以,才会如此平静?
她不信顾慕突然变得大度了。
宁堔不止唤了她‘温儿’,还写了和她在扬州时的事,用词很暧昧。
容温想不明白,只能认为是宁堔来给她送东西,不是她偷偷跑出去见他,也没什么可生气的,而且,他和萱阳公主的事,不也没跟她解释吗?
她这样想了一会儿,就回了木桂院。
这会儿,天色已逐渐暗下,容温先是沐浴了一番,从净室出来后,先坐在书案前,提笔给宁堔写了封书信。
随后才又用的晚膳。
待上了床榻,她让叶一将皇后送她的那对小老虎玉雕拿到床榻上,在手中把玩。
她从未想过,皇后与母亲年少时竟是好姐妹。
夜色逐渐变深,容温倚在迎枕上目不转睛的瞧着玉雕,不觉间就想到了母亲的模样,起初她有些不愿想,想到了也总是会难过,这会儿,却是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柔软指腹将冰凉玉雕触的温热,正出神的想着事情时,容温觉得指腹间有些凹凸感,下意识将触摸到的小老虎尾巴处拿起细看。
这两只小老虎玉雕是用上好的独山玉制作而成,本是光滑水润,容温垂眸去看时,却在小老虎尾巴处看到了镌刻的字迹。
安舒卿。
上面是母亲的名字。
容温又拿起另外一只去瞧,小老虎尾巴处同样有镌刻的字迹:“陆期。”容温一时间有些怔愣。
陆期。
是平江王的名字。
母亲为何要送给皇后镌刻着她和平江王名字的玉雕?
容温秀眉微蹙,母亲自是极讨厌平江王的,根本不会把她的名字和平江王的名字镌刻在成对的玉雕上。
她思绪流转,一时间心中又变得复杂,本是倚在迎枕上有了一丝的困意,这会儿又不见了,她想起身去找顾慕。
还不到亥时,他定没有歇下,只是,她有些猜不透宁堔给她送东西又写书信的事,顾慕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思忖了番,还是让叶一给她拿来了狐裘,挑着灯向木莲院走去。
入了冬的夜间更为冷寒,木莲院里与以往的烛火通明不同,今夜漆黑一片,容温站在门前朝着书房处看了眼,平日里顾慕都是处理公务至深夜才睡下。
今儿不到亥时,就歇下了?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转身回去,本是漆黑一片的书房忽而燃起了一豆烛火,随后烛火轻晃,被人拿在手中‘走’到了屋门前。
顾慕站在门前朝着容温看过来,嗓音依旧平和:“并未睡下,过来罢。”容温闻言脚下步子挪动,向着他的书房里走去。
往日里顾慕的书房中燃的是安神的檀香,铜兽炉里总是青烟袅袅,今儿却是变了气息,容温从一走进书房就闻到了。
顾慕,饮酒了。
顾慕问她:“想问我什么?”他坐在书案前,书房内除了容温提来的那盏灯,就只有他适才点燃的那豆烛火。
极为暗淡。
夜间前来,自是有事情。
容温说出此来的目的:“今儿我去坤宁宫,皇后说她与我母亲年少时是好姐妹,还将母亲送给她的生辰礼给了我,可我适才发现,皇后——应是骗了我。”
容温秀眉微蹙:“我想不明白,她邀我进宫,为何要骗我这些?”其实,她今儿在坤宁宫时,是信了皇后的。
皇后看着她唤母亲的名字时,一点都不似作假,而且,皇后与她说的母亲的喜好与安川行给她拿来的母亲的手札里写着的,也是分毫不差。
她那会儿觉得,应是传言错了,母亲与皇后并未因着中秋宫宴桂花树下起舞而生嫌隙,她们应真的是好姐妹。
可离了坤宁宫,她便又不信了。
容温来顾慕这里之前,暗卫副首领来过,与顾慕说了查到的当年之事。
昭阳郡主死的确实不应该。
那会儿,她虽是刚生下孩子,身体虚弱,却因着她自年幼就喜好骑射,冬日里更是常跟着哥哥们骑马去狩猎,身子骨并不弱。
她在大理寺狱中时,平江王也再三与狱中的守卫交代过,凡是昭阳郡主有求,定要去做,而且,平江王想要把昭阳郡主接回他府中,被昭阳郡主回绝后,平江王虽是气恼一连好些日子都未再去过大理寺狱。
却每日都有让人给昭阳郡主送补身子的汤药,当时是冬日,被褥狐裘不止安阳王托人送去过,平江王也都有送。
问题出在了当时任大理寺卿的孟群身上。
孟群是皇后的嫡亲兄长,大理寺狱在他手下管辖多年,他阳奉阴违,明面上应下安阳王与平江王的交代,暗地里却又交代了大理寺狱中的守卫。
送去大理寺狱中的那些被褥狐裘,以及汤药,昭阳郡主从未见到过。
这件事不难猜测,是当时一心想要嫁给平江王的皇后让她兄长所为,而皇后今日邀容温进宫,演了这么一出戏。
是在怕。
她本以为当年之事已经过去了,可平江王对她的态度让她明白,世上并没有不透风的墙,平江王可以如此恨她,若是这件事被容温知道了呢?
她既知道容温是温家的人,也就知道平江王与容温来说是仇人,若有一日平江王将此事说出去,她想让容温以为她和昭阳郡主关系甚笃,提前打消容温对于这件事的怀疑,去信她而不是信平江王。
顾慕将这些都与容温讲了。
容温轻轻应了声。
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虽她从未去过大理寺狱,却也时常有所耳闻,大理寺狱常年阴冷潮湿,不见天光,虫蚁不断,她的生辰是在冬月,母亲入大理寺狱时正值隆冬,可想而知,在狱中过的有多煎熬。
皇后嫉恨母亲,无须亲自动手去加害,只是让那些被褥汤药送不到母亲手中,就已是达到了她的目的。
因着什么呢?因着平江王喜欢母亲,而她想做皇后,她怕母亲会阻了她的路。
权势,又是权势。
而皇后如今之所以会怕,也是因着权势,如今太子被禁了足,她就要嫁给顾慕了,皇后在怕顾慕,平江王既然能知道当年之事,顾慕只要让人去查,定也会知道。
皇后病急乱投医,想要来讨好她,让她对她与母亲关系甚笃一事深信不疑,自然不会让顾慕再去查。
而平江王是她的仇人,就算平江王与她说了当年皇后所行之事,她自然会信皇后而不是平江王。
而事情,总有差错。
皇后那日与平江王的对话,被顾慕听到了,暗卫已经查到了这件事。
容温在顾慕书案前站了一会儿,嗓音微哑的问顾慕:“孟群,还活着吗?”顾慕起身,走至炭盆前,将一壶酒挂在火炉上热了热,回着容温的问话:“他现在依旧任大理寺卿,不过,被封了爵位。”
容温‘嗯’了声。
待顾慕提着酒壶从炭盆前走回来,她已平复了心绪,顾慕给她倒了杯酒,嗓音平和:“天气冷,暖暖身子。”
容温对他点头,随后问他:“二表哥今儿怎饮酒了?”她说完,这才想起来将手中提着的竹篾灯给放下。
顾慕并不回她的话,只拿起杯盏用了口酒,嗓音被香甜的果子酒染的低沉:“净思有夜间吃肉的习惯,他与云烛在后罩房饮酒,我闻到了酒香,就起了饮酒的兴致。”
容温不信他的话,净思每日夜间都吃肉,也没见他平日里饮酒。
而且,她总觉得顾慕的神色间有她从未见到过的东西。
她也拿起杯盏用了口酒,只是小小的一口,她就尝出来了,是酒老翁教他们酿的仙人露。
味道太香甜,她一口将杯中酒饮尽。
顾慕又给她添了杯,随后去书房隔间里又提了一壶出来,边挂在火炉上边问容温:“吃多少酒会醉?”他在她的手札里看到过她对自己酒量的记录,多是‘千杯不醉’‘量如江海’之类的词。
若真是这般,重阳节那日也不会醉了酒。
顾慕的话问出口,却不见回应,他侧首去看,容温的目光正落在他书案一角厚厚的一沓书籍处,而那些书籍的最下面,放着的——是她的手札。
容温目光直直的看了会儿,随后问顾慕:“我能看一眼二表哥书案上的这本册子吗?”她还抬手给顾慕指了指。
顾慕眉心微动,嗓音依旧平和:“是我一位好友的册子,怕是不能给你看。”
容温看了他一眼,嗓音低低的应了声。
她又将杯中酒用完,顾慕提了酒走过来,又给她添了一杯,嗓音温和道:“用完这杯,我送你回去。”
容温对他颔首,又跟他多讨了一杯,让顾慕送她回了木桂院,她站在木桂院门前,看着顾慕就要离开时,开口唤住他:“二表哥,夜色深了早些歇着,别饮酒了。”
顾慕对她颔首,颀长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容温回到屋内,那对小老虎玉雕还在她榻边的小几上放着,容温这会儿已经猜到了,既然这对小老虎玉雕不是母亲送给皇后的,那,母亲也不可能在上面镌刻她和平江王的名字。
所以,这对玉雕八成是平江王的。
是他送给母亲的,也不知怎地落在了皇后那里,而皇后应是一直收着,从未拿出来看过,才会不知小老虎的尾巴上有镌刻名姓。
容温想到这里,看向那对小老虎玉雕时再没了一开始的欣喜,对叶一吩咐道:“拿去丢了吧。”
她话落,叶一轻‘啊’了声,以为她是听错了,姑娘适才还在榻上当成宝贝一样拿在手中呢,怎得一会儿就要丢了?
叶一:“姑娘,奴婢瞧着这对玉雕得值不少银子呢,丢了怪可惜的。”
容温想了想:“明儿你拿去长安街上的当铺换成银子吧。”
叶一看了眼小几上的玉雕,‘诶’了声,她跟着姑娘在侯府这近一年的时日,也是见了不少好东西,估摸着这对玉雕能换上上千两银子呢。
容温又上了榻,被褥里暖暖的,心中想着适才顾慕与她说的那些事。
月上中天,沉沉睡去。
——
一连两日,容温都待在木桂院里没再出门,除了安川行来见过她一回,其余时间里她都在院中晒太阳。
她前天给宁堔去的书信,宁堔一直未给她回信,容温虽是心中不明缘由,却也没再去桂花巷找他,只以为应是他刚在兵部任职,所以没有闲暇给她回信。
她躺在院中晒着太阳,此时,中书令府门前,前日来给容温送东西的那两个小厮,又来了。
今儿同样是搬了一只箱笼,比之上回那个,更大。
吴伯因着上回的事,这次也知如何办了,让人收下,直接给送到了他家公子的院中,两个侍卫抬着箱笼来到木莲院时,顾慕的书房里有客人在。
净思就让人先放在了院中。
此时,与顾慕在书案前相对而坐的人是傅瞻,他这些日子不在上京城,昨日夜间才回,赶了个大早来见顾慕。
傅瞻:“观南,你瞧瞧,这本册子上记录了平江王数十年来在蜀地以权谋私,欺压百姓,强取民女的桩桩件件。”傅瞻用了口茶:“不止是他,所谓上行下效,蜀地的官员没一个好东西。”
顾慕将傅瞻放在书案上的册子打开,随意翻看了几页,嗓音平和道:“辛苦了。”不到两月时日,傅瞻从上京秘密出发到蜀地,他到蜀地时,平江王刚从蜀地离开赶往上京城,傅瞻将他在蜀地做的事查了个一清二楚。
傅瞻又道:“观南若想让平江王死,这些证据足够了。待他被治了罪,再提出为温家洗刷冤屈,自是水到渠成。”
顾慕用了口茶,语气平淡道:“陛下虽不满平江王已久,可依陛下的心性,定不会下旨杀他,若想让他因罪而死,还不够。”
傅瞻闻言清了清嗓子,已然能看出些顾慕要做什么,他不再多说,正巧这时净思也走了进来,回禀道:“公子,宁堔又让人送来了只箱笼,吴伯不知该如何处理,让人送到了公子这里。”净思起初还会称呼宁堔一声宁公子,这会儿,已是直呼其名了。
顾慕抚在杯盏上的指腹微顿,默了片刻。
傅瞻起身:“什么箱笼,带我去看看。”他虽人粗鲁,心思却不粗,只看净思那副有人抢了他家公子未婚妻的衰气模样,他就能猜到些。
净思看着傅瞻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色,轻叹了声,随后看到傅瞻腰间挂着一只一臂长的布袋,扯开话头道:“傅将军,你这腰间挂着的是什么?”
傅瞻被净思这么一问,下意识垂眸去看,净思见他像是忘了腰间有这布袋,心中只猜着,还能是什么,定是许久未见他家公子给他家公子带的礼物呗,净思看着傅瞻从腰间将布袋解下,随后打开,正欲从里面拿出东西来,就又道:“傅将军此次去蜀地,还不忘了给公子带礼物。”
傅瞻闻言手一顿,他解下来打开看看,是想知道适才往这一坐碰到了书案,布袋里的东西有没有被磕着碰着。
可不是给他家公子拿礼物的。
一时间,有些尴尬。
顾慕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起身走出书房,院中石桌旁,放置着一只硕大的箱笼,箱笼上面摆放着一封书信。
顾慕长身玉立在院中站了会儿,吩咐道:“送去木桂院。”他话落,不等净思去招呼人来抬着,傅瞻上前自荐:“大冷天的,别去喊人了,我给容姑娘送去吧。”
顾慕眉心微动,没理会他,又回了书房内。
净思动了动唇,也不说话了,傅瞻走至箱笼前,看向一旁垂眸发怔的净思,朗声道:“愣在那里干嘛,过来跟我一起抬着。”
净思:……
“傅将军生的高大健壮,又是习武之人,自己扛着去不得了。”净思小声嘀咕着,也不知傅瞻有没有听见。
这大冷天的,不让他去喊人,倒是让他跟着一块抬箱子了。
净思也很是无奈。
两个人抬着箱笼到木桂院时,容温刚倚在躺椅上小憩了会儿,正在用着糕点,见到傅瞻和净思一道来了,颇有些讶异。
她站起身,在看到箱笼时,心中一紧,难道——宁堔哥哥又让人给她送东西来了?她正想着,净思就上前道:“表姑娘,宁公子给您送的东西。”
容温:……
上回宁堔给她送的酒水和吃食,她都还没怎么用呢,今儿怎又送来了?容温皱了皱眉,对着净思轻轻应了声。
箱笼被放进库房里,傅瞻问净思:“这个宁堔是何方神圣,容姑娘和你家公子就要大婚了,还这么明目张胆的送东西?”
他也是佩服。
净思看了傅瞻一眼,不太想说话。
心中只道,傅将军还说人家呢,表姑娘就要和他家公子大婚了,他不也一样来送东西?虽不是明目张胆,却是偷偷摸摸。
那腰间布袋里的东西谁还看不出是送给表姑娘的?
净思轻叹:“傅将军改日见见就知道了。”他说完,傅瞻就又道:“净思,你先走吧,我许久未见容姑娘,跟她说会儿话,一会就走。”
净思:……
箱笼刚放下,就赶他走。
净思咬了咬牙,没回傅瞻的话,直接离开了木桂院。
容温自从上回在三藏苑见过傅瞻之后,已有近两月时日未再见过他了,与傅瞻在院中随意闲聊了几句,傅瞻将腰间的布袋取下递给她,清了清嗓子道:“前段时日听闻你夜间睡不踏实,就给你带来了这天缠玉枕,躺上去片刻就能入睡。”
容温目光落在傅瞻手中的布袋上,疑问道:“你,去蜀地了?”她那日去见平江王之前,特意让人去查过,这天缠玉枕只有蜀地有,而且,除非是达官显贵,不然,其他人根本不能将这玉枕带出蜀地。
傅瞻见她知晓这天缠玉枕,对她颔首:“是走了一趟蜀地,办了些事。”他见容温不接,将手中布袋又往她跟前递了递,说道:“拿着。”
容温对他轻笑:“这般贵重的物品,傅将军还是收回吧,我这会儿夜间已不梦魇了,睡得还挺踏实的。”
傅瞻的手并未收回,还落在容温身前,他想了想,说道:“你与观南就要大婚,算是我送你们的大婚礼。”
傅瞻说这话时,是皱了眉的。
容温默了默,从他手中接过:“谢傅将军。”傅瞻见她接下,哈哈笑了声:“成,你继续晒太阳,我走了。”
容温对他应声。
待傅瞻离开,容温又给宁堔去了封书信,与他言明莫要再给她送东西了,只是,她心中隐隐不安,怕是宁堔又不会给她回书信。
果真,到了第二日,宁堔又命人给她送来了一竹篓的吃食,虽皆是从前在扬州时她喜欢的,可容温看着,心里却一点都欣喜不起来。
叶一在一旁道:“这宁公子向来不是鲁莽之人,到底是要做什么?姑娘给他去的书信不回,整日里送这些东西过来。”
容温抬眸看了眼院中古槐树的枯枝,轻叹了声:“不管他了。”她对宁堔已经仁至义尽,本是想护着他才在顾慕面前诸多虚与委蛇,他倒好,故意个没完了。
容温这边这般想着,兵部尚书郑多病在顾慕院门前求见,净思上前道:“郑大人请回吧,我家公子今儿不见客。”
郑多病朝着院内看了眼,只好又离开。
他今儿下了早朝后,就去找过顾慕,前几日他带着宁堔来中书令府,他那日瞧的清楚,顾中书明明是很欣赏宁堔的。
他本以为宁堔在兵部任职不过是件小事,既然顾中书欣赏他,这事也就成了,可一连几日过去了,他递交上去的任命文书却是迟迟未得到批复。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宁堔到底是如何得罪顾中书了?他年少大才,深入水寇领地灭了扬州水寇,父亲又是扬州知府,在兵部任职就算是陛下也不会多说什么。
可今儿一早,他与顾中书提起宁堔时,顾中书并不与他说这件事,他只好这个时候再来府上求见。
又是不见客。
至酉时,顾慕正坐在书案前翻阅书卷,净思走进来回禀道:“公子,宁堔在外求见,可要将他打发走?”
顾慕手中书页翻动,语气平淡道:“让他进来。”
第65章
拉扯中……
宁堔身着藏蓝锦袍, 身上披了件墨色大氅,在木莲院前将身上大氅解下递给了他的小厮,随后被净思引着进了顾慕的书房。
宁堔今岁刚及冠,比之容温只大上三岁, 他眉目生的硬朗, 颇显正气, 走至顾慕书案前, 恭敬行礼:“见过顾中书。”
顾慕示意他落座。
宁堔坐在他对面,神色间并未因着顾慕身上的气度而显得不自信,他虽刚及冠, 在扬州的名望却极好,又因着是知府的儿子,有着无畏的胆量。
他与顾慕直言:“听闻顾中书知人善用, 极为讲求‘能者任之’,向来公私分明,郑大人引荐我去兵部任职, 不知是何缘由让顾中书对我有了不满而迟迟不给批复?”
宁堔常跟在他父亲身边做事, 这套先捧后让人哑然的法子用的自然而随意。
顾慕神色平和的看着他,能者任之?公私分明?
他唇角勾出一抹淡笑, 带着上位者的深沉, 嗓音听不出情绪:“不给你批复——又如何?”顾慕手中书卷放下, 继续道:“你该知道,今日能进了这府中, 是因何缘故。”
宁堔对他的话有诧异却又觉得是意料之中, 他初来上京城, 对这位中书令大人并不了解,所知所闻皆是坊间传闻。
上京城里多是他温润如玉, 谦谨朗月的称赞,可他既然能在高位久坐,自然不只是表面看上去谦和的世家公子。
只他没想到,顾慕会如此直言。
可他也知道,无论他如何做,谁也不敢去质疑他。
宁堔默了片刻:“顾中书迟迟不给批复,无非是想让我主动来府上见你,如今我来了,顾中书要与我说什么?”
宁堔身上正气很足,也颇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他话落,顾慕从笔架上拿起一支紫毫笔,神色平和的处理公务。
书房内静了片刻。
顾慕手中笔不停,嗓音平和道:“宁公子怕是揣摩错了我的心思,若无其他事,宁公子慢走。”他话说的太平和,以至于让宁堔动了动唇,许久未说出话来。
顾慕迟迟不给批复不是为了让他来见他?
就算是这样,他一直给容温送东西,却是为了见他。
宁堔思忖片刻,与顾慕道:“容温来上京城已近一年时日,想必顾中书对她有些了解,她是虽弱小如蚂蚁却想扳倒大象的性子,执拗又不甘屈服,”宁堔顿了顿,这几日他将容温与顾慕的事了解了些,当初容温本是要嫁给侯府三公子的,却不知为何又与顾慕定了亲事。
想来,不会是容温心甘情愿的。
那日在府中,他看到了容温在他面前低敛沉闷的性子。
宁堔继续道:“顾中书是心思缜密之人,该知道她这样的性子,就算强行将她留在身边,时日久了她或许会对顾中书生出些情意,却也会因着这份强迫而被她在心中打压,永远不可能对顾中书如寻常夫妻般情意连绵。”宁堔顿了顿:“顾中书又何必强求呢?”
紫毫笔随顾慕冷白指节走动,在一份文书上落着字,他唇角勾笑,随意道:“与我说这些你又是求的什么?若容温愿意嫁给你,早在扬州时你就已娶了她,何必再跟来上京城。”
宁堔闻言自嘲了一声:“我不求什么,从帮她在扬州逃婚时,我就都是心甘情愿的,我见到过她受人欺负,也了解她自幼的遭遇,我只是想让她过的开心自在。”
宁堔的话很真挚,无一丝虚假,他对容温,就是这样的感情。
宁堔看着顾慕:“若顾中书也是真心喜欢她,也合该让她过的自在才是。”
宁堔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他在让顾慕放容温走,让容温回扬州。
那日在桂花巷,他与容温说起扬州这一年来发生过的事,可见她眉眼间对扬州的思念。
容温与他说,她知晓了自己的身世,那时,他便懂了从前在扬州她一直想要去寻找的是什么。
自年幼时起,就有的一个执念,对母亲的执念。
而如今,她不再找寻了,以前,她想有一个和谐温暖的家,也总想着所嫁之人给他带来的‘家’能是她心中渴求的。
如今,她没有了执念,山河之大,哪里都可以是她的家。
容温还与他说,她不太喜欢上京城,可她又不愿回扬州,她想去临安,她说临安离得丹水州不远,她可以常去她外祖家走走,又离得扬州很近,她在那里有几处铺子,想在那处做生意。
虽然,她只是随口说说,可他能感觉到,她是想过那种日子的。
宁堔又道:“在扬州时她没什么手帕交,都是我陪着她,她继母拿她母亲的嫁妆购置田铺时,是我给她讨回来的,她父亲又有了孩子冷落了她,也是我去街上给她买来她爱吃的肉脯和酒水陪她在树上看月亮直到天亮的,”宁堔观着顾慕的神色,虽然他在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神色间看到了如深窖冷冰般的凛冽,却继续道:“她到上京城后也会时常给我去信,与我说她在这里的生活。”
宁堔虽是说着他只是想让容温过的开心自在,可话里话外却总有着对顾慕的挑衅,在告诉顾慕,容温与他之间曾有过的一切。
他不甘心,容温就这样嫁给了别人,当初他帮着容温逃婚,又何尝没有私心?他孤身一人去水寇的领地,为的也是能有进上京城为官的机会。
不成想,他来到的时候,容温已经要嫁人了。
顾慕眉眼间的凛冽片刻不见,依旧是平和的神色,似是宁堔与他说的这些话对他又没了什么触动,他只随意道:“宁公子好歹是灭了水寇的人,心性怎地如此幼稚,喜欢一个人该把她留在身边,怎有让她走的道理。”
宁堔被他的话有些噎住:“那,顾中书当真不在意她的心意?”若说只把人留在身边而不在意她的心思,他是做不到的。
至于顾慕,他不知道。
是个正常人都会在意的吧。
顾慕云淡风轻的回他:“心意是可以作假的,可人作不了假,夫妻相伴,诞育子嗣,共守一生便够了。”
宁堔很不愿意信他,可他话说的沉稳而认真,让他不得不信,宁堔眉心蹙起,不甘心道:“顾中书所言若为真,适才我提起容温就算是对你有了心思,也会压制着时,也不会出神了。”
宁堔说完,观着顾慕的神色,却在他眉眼间再看不出任何情绪。
顾慕与他道:“不必再试探我的心思,宁堔,你若只是为了容温想留在上京城,没有意义,扬州百姓更需要你。”
宁堔闻言,垂于身侧的指节握紧。
他这几日之所以每日都来给容温送东西,确实是在试探顾慕。
他想知道这位身居高位矜傲的中书令大人对容温的心思有多深,想知道他给容温写了暧昧不明的书信,他会如何做。
也想知道,若他带容温走,他会怎样。
宁堔从顾慕书房走出,将要离开时,又回身与顾慕道:“顾中书府上种了许多桂花树,容温不喜欢桂花。”
他说完抬步走至院中,净思在院门前站着看他,恍惚间,似是看到宁堔的棺材被人送到了他跟前。
净思本不欲理他,可宁堔走至他跟前,说道:“不知容姑娘住在哪处院中,可否带我去见她?”净思看他倒是一副谦谨有礼模样,对他应着:“在木桂院,我带你去。”
净思带着宁堔绕了大半个府邸,才走至一处院落前,对宁堔道:“宁公子稍等片刻,我进去与表姑娘说一声。”
宁堔对他颔首。
净思进了院中片刻,随后走出来,对宁堔道:“宁公子赶的不巧,表姑娘这会儿出门还未回来,应是和五姑娘一起去长安街上闲逛了。”
宁堔朝着院内看了眼,已然能明白了些,他不欲多说,从怀中掏出一封提前写好的书信递给净思:“劳烦将这封信帮我交给容姑娘。”
净思犹豫了下,还是接了过来。
宁堔对他依旧有礼:“多谢。”
宁堔离开了府上,净思正要去容温那里,将宁堔的书信交给她时,迎面碰上了他家公子,净思一时有些心慌,忙将手中的书信藏了起来。
顾慕看了他一眼,并未言语,向着木桂院走去。
净思跟在了后面,到了木桂院时,急忙忙的将书信递给了上前接的叶一,随后就离得远远的,叶一将书信递给容温时,容温只垂眸看了眼。
见书信上的字迹是宁堔的,她眉心微蹙,前几日宁堔给她的那封书信,她已经放在炭盆里给烧了。
当时她觉得宁堔是个有分寸的人,而且她如今就要嫁给顾慕了,宁堔定不会在书信上写些不得体的话,可她猜错了,虽然那日在府门前,顾慕没与她说起这事,可她知道,顾慕定是都看到了。
这会儿,她不敢再当着顾慕的面把书信打开,以此来证明她和宁堔之间没什么,于是,在顾慕深邃眸光的注视下,她咬着唇将宁堔给她的书信揣进了袖袋里。
虽是低垂着眼眸,却也能感觉到顾慕还在看着她,默了片刻,容温抬眸看向他,嗓音轻轻的:“二表哥怎这个时辰过来了?”她今儿晚膳用的早,刚沐浴过,都要准备上榻了。
他,不会是来陪她用晚膳的吧?
顾慕依旧垂眸看着她,一边走向她的书案一边说道:“祖母命人来府上传话,让你我明日晚间回侯府,大婚的衣服已做好,试试合不合身。”
他撩袍在书案前坐下,神色平和,让容温适才因着把宁堔给的书信收进袖袋里而有的不安消散许多,她向顾慕走去,回着他的话:“好,我也有些日子没见祖母了。”
容温走至书案前,本想坐在他一旁的,见顾慕看着她,她就走至他身边,坐在了他怀里。
如今是冬日,屋内摆满了炭盆,暖烘烘的,容温刚沐浴过,披散在肩上的青丝还有些湿潮,她身上穿了件中衣,虽是屋内暖和,可叶一怕她着凉,又给她披了件薄裘,这会儿坐在顾慕怀中,就有些热。
若是将薄裘拿去,身上就只剩一件中衣,极为不妥,容温对他道:“二表哥等我一会儿,我去里面换件衣服。”她话落,就要从他怀中起来,顾慕宽大的手掌却是攥在了她腰间。
容温眉尾轻扬,漆黑的眸子看着他,解释道:“我,有些热。”她没有想到,她这句话说完,顾慕骨节分明的手落在了她薄裘的系带处,指节微动,她身上的薄裘就这么被他给解开了。
随后,薄裘被他提起扔去了一旁。
容温:……
她看了顾慕一眼,低声道:“解下来,会冷。”适才叶一要给她披上时,她就有些不情不愿,这会儿也根本不冷,只是,身上只一件中衣坐在顾慕怀中,让她有些不自在。
顾慕垂眸看着她耳廓处的那颗小痣,温热指腹在肌肤上轻抚,微一俯身,滚烫的气息落在容温耳边:“哪里冷?”
容温唇瓣轻动,她这会儿耳根子定是烫的,不知如何回他,想了会儿,正欲开口,顾慕先俯身过来在她微张的唇瓣上吻了下。
随后,离了她的唇,他嗓音低沉道:“饮酒了?”
容温嗓音轻轻的在他怀中‘嗯’了声,朝着不远处小几上的酒壶看了眼:“那夜在你那里用了酒,就勾起了些酒瘾。”
顾慕的目光跟随她看过去,小几上确实放着一只酒壶,不是府上的,也不是长安街上买来的,他神色不明的问她:“桃花酒?”他默了默:“我倒是不知你喜欢用这个。”
容温:……
她今儿用的酒,是宁堔这几日给她送来的。她解释着:“其实我对酒不挑的,只是宁堔他送来这么多,不喝了——挺浪费的。”她从前在扬州的时候是喜欢用桃花酒,不过这会儿没什么讲究。
顾慕嗓音沉沉的应了她一声,又在她唇上浅啄,滚烫气息喷洒在容温脸颊,他边吻她边道:“见你时常拿着话本子看,与我说说,若有人觊觎别人的未婚妻子,该当如何?”
容温落在他腰间的指节一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言语。
默了片刻,她趁着顾慕若有似无吻着她唇的间隙回着他的问话:“只要他的未婚妻子没有别心,便不必做什么。”
顾慕眸光深邃的看着她:“是吗?”他话落,目光落在了容温中衣的袖袋里,那里俨然是放着宁堔给她的书信。
容温知他何意,却不敢将袖袋里的书信拿出给他看,谁知道宁堔到底想做什么?可若不与顾慕说明白,他不知要怎么磨她呢。
顾慕薄润的唇从她唇上离开,吻上了她的耳廓,随后顺着耳后吻向细腻滑软的脖颈,容温今儿沐浴用了桂花,这会儿身上满是桂花的香甜气息。
顾慕却在她颈间闻到了她的味道。
少女的体香。
一时间眸光暗了几许,容温在他怀中,也能感觉到他腹部突然绷直,她在顾慕怀中挪动了下,又道:“他该信他的未婚妻子,都要成婚了,他还有何不满意的?”
顾慕回她:“自是信的,可他生来这样的性子,看不得属于他的,被别人觊觎,瞧上一眼便会生出杀心。”
容温:……
她闭了闭眼,正欲拿出袖袋里的书信给顾慕看,顾慕却按住了她落在袖袋处的手,嗓音微哑道:“听闻,你还和别人在树上饮过酒,”他顿了顿:“在树上饮酒,味道可会不同?”
容温:……
宁堔的书信既是净思给拿过来的,那宁堔便是去见过顾慕了,他到底跟顾慕说了些什么,把他刺激成这个样子。
爬树上饮酒的事,都给说了?
宁堔当真是嫌命活得太长了吗,隔三差五给她送东西也就算了,还跑去顾慕跟前说和她在扬州时的事。
容温有些无奈。
思忖片刻,一如往日,她不承认,只道:“树上饮什么酒?二表哥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我都记不得了。”她抬手轻轻按揉了下脑门。
顾慕不理会她的话,又道:“你不会武,应也不会爬树,那你是如何去到树上的?”他顿了顿,眸光直直的看着容温:“被人给抱上去的。”
容温:……
顾慕拿起一旁的纸和笔递到容温跟前,语气不显情绪:“与其听他与我说,不如你来告诉我,不过,我不愿听,写下来。”
容温看了眼他递过来的纸笔,往他怀里一钻,闭上眼眸,不说话。
顾慕见她这副作态,嗓音微沉的唤了她一声:“容温。”他话落,容温又往他怀里钻了钻,一双手在他腰间抱得紧紧的,就是不抬头。
顾慕神色间颇显无奈,宽大的手掌落在她后脑,将她的脑袋从他胸膛处拖出来,垂眸看着她:“心虚了?”
容温揪着眉头看了他一眼,脑袋在他手掌中晃了晃:“不是心虚。”她想了想:“哪有你这么讨厌的,跟我计较过往之事,若要计较,我还要跟你算账呢。”
顾慕抬眉:“跟我算账?说来听听。”
容温也只能拿萱阳公主的事跟他算账了,生气道:“那日在宫中的事,你还没跟我解释呢?和别的女子暧昧不清,还要等着我来问。”
容温觉着她这会儿的语气态度算得上是在意了,顾慕不能再说什么,只等着他的回应,可顾慕垂眸看着她,却似看透了她的一切心思:“这个时候跟我提这件事,是想跟我扯平?”他指腹在容温耳边轻抚:“别跟我和稀泥。”
容温见他不上道,就又要钻进他怀里,被顾慕拖住后脑动不了,她抬手握住顾慕的另一只手,嗓音软软的:“二表哥,我有些困了,想歇着了。”
容温这会儿虽是在跟他撒娇,也确实让顾慕心间一紧,可他不愿意放过她,尤其是这么久了,她从未对他如此温柔小意过,今儿却是为了宁堔与他这般作态。
顾慕默了片刻:“你不写,便让宁堔来说。”
于是,容温从他怀中起来,乖乖的坐在了书案旁,顾慕给她研着磨,她垂眸认真的开始写起了她和宁堔在扬州时的事。
一刻钟了,还没落下一个字。
颇有年少时在学堂,与夫子耗时辰的架势。
写什么呢?
若写了宁堔没说的,他会更生气,若宁堔说的她没写,又成了有意欺瞒,容温凝眉思忖,如此想来,她和宁堔在扬州,倒是做了不少的事。
屋内这会儿很安静,炭盆里的银丝碳越燃越旺,容温的脸颊有些微的泛红,顾慕未来她这里之前,她正在闲适的饮酒,这会儿往书案前一趴,如同霜打的茄子蔫蔫的,手中笔晃来晃去,就是落不下一个字。
她想看一眼宁堔给她写的书信,这几日她一直有给他去信,宁堔却未给她回过,想来今儿递来的书信里,应有他整日在顾慕跟前惹他的目的。
她看上一眼,也好决定在纸上给顾慕写些什么。
容温侧首偷偷瞄了顾慕一眼,见他正垂眸看书,就悄默默的将书信从袖袋里拿出来,又轻轻的将纸张折开。
书信上倒是没写什么。
只约了她明日辰时在桂花巷口见。
容温看完,又急忙收了起来,再去偷偷看顾慕时,发现顾慕正在看着她,她咬了咬唇,下意识问顾慕:“郑大人带宁堔来见二表哥已有几日了,不知二表哥给他任命的是什么职位?”
书信上没写什么,容温心里放松了许多,若是再跟前几日一样,尽是与她的暧昧言语,她就直接起身扔炭盆里去。
宁堔只是约她见面,她可以拿给顾慕看。
顾慕与她眼眸相视了片刻,问她:“想说什么?”
容温认真与他道:“宁堔这个人脾气有时候太拧,过于死心眼,若他在二表哥跟前说了不该说的话,二表哥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胸有大志,二表哥该重用他才对。”
顾慕继续垂眸看书,语气平淡道:“胸有大志之人如雨后春笋,我为何要重用一个过于死心眼的?”
容温观着顾慕的神色,想从他的眉眼以及语气中听出他对宁堔的态度,可她有些看不出,就又道:“是该多历练历练。”
顾慕的目光从书卷上挪开,饶有兴味的看着容温:“想知道我会如何对他,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你,有条件。”
容温:……
“什么条件?”
顾慕看了眼她只着一件中衣,袒露在外白皙的肌肤,直言:“冬日夜间冷寒,木桂院到木莲院要走上近一刻钟,今夜,我便不走了。”
容温心间一紧,看了他一眼。
拿起笔继续垂眸想着该如何落笔。
顾慕冷白指节在她面前的纸张上敲了敲:“两刻钟了,一字未落,夜色越深,外面寒气越重,越不适合回木莲院。”
容温把他的手给打开,也不去看他了,虽知道顾慕是故意的,还是认认真真不再拖沓的提笔写她和宁堔在扬州时的事。
心中骂了顾慕又骂宁堔。
既然他要看,那她就写。
容温认真起来便很投入,不过一刻钟的时辰面前的纸张被她清丽的小楷占的满满的,还有些写不下,她抬眸问顾慕:“还有两件事未写完,可以写反面吗?”
顾慕虽是在翻看书卷,目光却没从她面前的纸张上离开过,颇有些无奈应着她:“可以。”容温闻言当真又反过来写了半页纸。
随后,她放下笔,将纸张上的墨迹吹了吹递给顾慕:“二表哥看吧,我能想到的都写上了,应是没漏掉的。”
顾慕从她手中接过,一目十行的扫了眼,眸光深邃的又落在容温身上,眉眼间的情绪被他压住,嗓音平和道:“倒是可惜了你们这一对青梅竹马。”
第66章
拉扯中……
他语调暗晦不明, 颇有拈酸吃醋的意味。
容温:……
他让写的,看完了还如此不满。
而且,她与宁堔,算不上是青梅竹马。
顾慕将手中的纸张放下, 看着垂眸抿唇不说话的容温, 嗓音微沉道:“这会儿又变得愚钝了?”他话落, 容温抬眸看他。
懵了一会儿。
随后有些后知后觉, 适才她在他怀里抱紧他,那是不愿写,这会儿都写出来了, 谁还再去跟他撒娇。
容温装傻:“夜色深了,二表哥该回去了。”她抬手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我今儿起的早,都困了。”
顾慕眉心微动, 问她:“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容温想了想,目光落在适才的那张纸上,嗓音轻轻的:“二表哥说的不对, 我和宁堔算不上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是自幼的情意,我与他——只是友人。”她说到这里, 又加了句:“也不可惜。”
顾慕神色间舒展了些, 从书案前站起身, 容温以为他要走了,就也站起身来打算将他送到屋门前。
才刚站起身, 脚下一轻, 整个人被他拦腰拖住腿弯抱起, 容温有些猝不及防,手腕攀在他宽大的肩上, 问道:“二表哥——要做什么?”
顾慕抱着她朝里间床榻处走去,容温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落在床榻上,随着他脚下步子越走越近,容温心里有些绷不住。
她又道:“顾观南——”
顾慕垂眸看着她:“不是困了吗,抱你回榻上歇着。”
容温见他说的随意,眉目间清朗,轻轻‘哦’了声,不再说话,直到顾慕将她放在枕上,正欲起身,鼻息间又尽是少女的体香。
他眸光微动,却是不愿再起身了。
温热指腹落在容温耳边,只是轻轻的摩挲,容温已然从他眼眸中看到了意味不明的神色,顾慕惯会这般磨她。
她想了想,檀口微张,阖上了眼眸。
如她所想,阖上眼眸后,滚烫的气息向她奔袭而来,薄润的唇落在了她的唇瓣上,因着她檀口微张,直接被他探了进来。
顾慕从她这里离开已是半个时辰后,夜色浓重,窗外古槐树的枯枝被风吹动,似是发出了折断的声响。
容温将身上被他褪下的中衣拢好才开口唤叶一:“端杯茶水来。”她嗓音有些哑,带着几分软糯。
叶一正在往铜兽炉里添鹅梨帐中香,她家姑娘如今不再夜间睡不踏实,也该让这屋里换个气息了,从前处处都是安神香。
她闻言,放下手中的香炉,给容温添了杯热茶端至床榻边,嗓音温和提醒着:“姑娘小心烫,慢些喝。”
容温对她应了声,将杯盏拿在手中小口小口的用着茶水,待一杯茶饮尽,她弯下身子将杯盏放至床边的小几上。
恰巧叶一想过来接走来着,正看到她家姑娘侧弯身子时,身上的中衣领口敞开,连带着里面的水绿色绣鸳鸯小衣也往下缀着。
她看到了——她家姑娘那里的红痕。
雪白一团,缀了红。
如同团团白雪上洒满了红梅。
怕是一时半会都弄不出这么多痕迹。
虽说适才她不在屋内,二公子和她家姑娘在屋里待了近一个时辰,她以为也不过是男女之间的简单亲热。
叶一至今都不知容温在净音院里的那件小衣去哪了,容温自也没把这事与叶一讲,是以,叶一这会儿还认为,顾慕是温润知礼,克心忍性之人。
就算与她家姑娘独处,也不会做出过分的事来。
那回她家姑娘从拂金帐回来,亵裤还不给她看,她都没怀疑过什么,只以为是她家姑娘在拂金帐里听闻到男女之事,有些害羞。
如今看来,以貌取人真是大错特错,二公子这般瞧着如清风日月之人也会如此情不自禁——叶一轻叹了声,只把小几上的杯盏给拿走。
待容温坐直了身子,她又走上前,温声说着:“姑娘睡罢,奴婢把床帐给姑娘放下。”她说完,容温对她点了头,钻进了被褥里。
满脑子都是顾慕离开前伏在她耳边说的那句:“等着。”她闭上眼眸,晃了晃懵懵的脑袋。
——
容温晨起洗漱后,再三思忖,还是决定去桂花巷见宁堔。
她给他去的书信他都不回,若不再去见他一面,没准他的命真得留在上京城了,于是,她用过早膳后,就坐马车出了中书令府。
这回没偷偷摸摸的从侧门走,是让云烛给赶的马车,到桂花巷时正值辰时,昨夜起了大风,今儿的天气更为冷寒。
辰时的桂花巷也显得极为冷清。
容温要走下马车时,叶一将她身上披着的狐裘又给拢了拢,嘱咐道:“姑娘就算去了屋里狐裘也别摘下,小心着了凉,我瞧着这天干冷,咱们来时的街道上好几处都结了薄冰,怕是要落雪了。”
容温对叶一应了声,刚打开车门要走出去,就见宁堔从院门里走出来,他神色明朗,对容温道:“来这边吧。”
宁堔没让容温下马车,走在前面让云烛赶着马车去了桂花巷南面的一个三岔路口,随后宁堔看向云烛:“清晨寒凉,屋内我让人准备了茶水,可去暖暖身子。”
云烛看了他一眼,随后看向容温。
容温对他示意,云烛便和叶一一同去了院中,这处只剩下容温和宁堔。
宁堔站在马车车窗前,观着容温的眉眼,见她气色尚好,他神色间也舒展许多,与容温道:“我昨日去见过顾中书了。”
容温对他颔首:“我知道。”她顿了顿:“宁堔哥哥,你别再给我送东西了,也别——别去招惹他。”
宁堔看出她的心思:“怕他会对我做什么?”宁堔对容温轻笑:“容温,我不怕他。”他起初是想在上京城里任职,待历练几年再回扬州为扬州百姓谋福祉。
可如今,他只想带容温走,就算得罪了他也没关系,男儿只要心中有抱负,去哪里都可以为百姓做事。
容温有些无奈,问他:“宁堔哥哥到底想做什么?”她虽有猜测,却不敢确定。
宁堔与她直言:“容温,你也别怕他,只要你开口,我可以像在扬州帮你逃婚时一样,再帮你逃一次婚。”
容温:……
宁堔见她蹙眉,解释着:“我这几日打听了一下他的心性手段,也试探过他,只要我能带你出了上京城,他不一定会命人大江南北的去找。”他昨日与顾慕说容温的心意时,看到顾慕明显的怔了一瞬的神。
宁堔认为,他的怔神,只能代表他在意容温对他的心思,只要容温铁定了心要走,他或许不会再强求。
容温轻叹了声,心中只道:你确定打听的人是他?
她趴在车窗上,认真的看着宁堔,劝道:“宁堔哥哥帮我从扬州逃婚,我很感激,不过——我这回不逃婚。”
宁堔被她的话噎的一时间愣了会儿。
随后不解道:“可我见你在他面前性子沉闷,过的并不开心。你不是说想去临安吗?你不喜欢这里。”宁堔蹙眉:“容温,他拿什么逼迫你了?”
容温本是想来跟宁堔说明白,让他不要再做那些无意义的事,这会儿听到宁堔跟她说起临安,她的思绪变得有些沉。
那日,她许久未见宁堔,与他说了许多的心里话,却忘了宁堔是个死心眼的性子,她的那些话被宁堔放在了心上,打定了心思要带她走。
她默了片刻,与宁堔道:“与他定亲虽不是我所愿,嫁给他也不是我的选择,可,宁堔哥哥,就算我走了,他也会找到我的,还会连累了你。”她顿了顿,正欲再开口,宁堔已接了她的话:“我不怕受连累。”
容温敛下眼眸,咬了咬唇:“宁堔哥哥,我不再是容家的姑娘了,我姓温,是温家在这世上仅存的血脉,他们对我虽无养育之恩,可我身上流着的血不会变,当年他们既然在那种情况下保下了我,如今我既已知晓,不愿让他们就算深埋于地下,也依旧遭受着世人的唾骂。”
她话落,嗓音湿湿的。
虽然容温并未将身世之事与宁堔细说,可宁堔不是愚钝之人,已然懂了容温和顾慕之间存在着的某种牵连。
桂花巷里更为静谧了。
宁堔默了许久,又问容温:“你喜欢他?”
容温不知该如何回答宁堔这个问题,她咬着唇瓣,眼睫低垂着,回宁堔的话:“不喜欢,但可以嫁。”
她话落,她与宁堔之间又安静了许久。
三岔巷口的另一侧,与容温马车的另一面相对,长身玉立如松如柏的男人身披大氅,立于晨起的寒雾中。
虽看不清她的神色面容,可静谧巷口的回声却足以让他听清她口中的话语。
不喜欢,但可以嫁。
随后,耳边又传来男子的话语:“待你心如所愿,我再带你走。”
有风吹过,将马车另一侧的车帘给吹开,透过缝隙,顾慕看到她——对宁堔点了头。
清晨雾重,枯枝干叶,眉间乌发皆染上水雾,不远处不知谁家的灶房里燃着几缕青烟,净思立于他家公子身侧,不敢抬眸去看他家公子的神色。
时辰如被冰霜凝固,周围了了无声。
——
容温从桂花巷离开,并未再回中书令府,他昨夜就与顾慕说了,她今儿晌午就先回侯府。
待她到侯府时,已是巳时,老夫人的静安堂已安静了下来。
容温走进屋内,给老夫人见礼,随后叶一将她身上的狐裘给解下来,老夫人朝着屋门口处望了眼,朝容温伸手,让她坐在她一旁,嗓音欣喜的问着:“自个回来了?”
容温边坐在老夫人身旁边道:“二表哥去上早朝了,我一早起来也无事,就先回侯府来看祖母了。”她说着,往老夫人肩上凑了凑。
老夫人轻笑:“本是怕他公务繁忙,让你们晚间再回来,你倒是把他给撇下自个先回来了。”老夫人虽是这般说,浑浊眼眸里却都是欣喜。
一旁的常嬷嬷笑声说着:“您前两日就想表姑娘了,今儿一早还说呢,也不知会不会提前回来会儿。”
老夫人对容温瘪了瘪嘴,温声说着:“瞧瞧,这一旁还有看不下去的。”容温对老夫人浅浅笑了下:“侯府可是有了什么喜事,我适才回来时,见府上的人都乐呵呵的。”
老夫人听她问,笑声道:“是你大表哥升任为正四品大理寺卿了,今儿一早在我这里,昭儿那孩子心眼活,帮他爹爹跟我讨赏呢。”
容温跟老夫人聊了几句昭儿,心中开始想着其他事情。
大表哥升任为大理寺卿,那原本任大理寺卿的孟群呢?他是皇后的嫡亲兄长,不过四五日,顾慕就将他给处置了?
她甚至都没听他提起过。
她思忖了会儿,老夫人屈起指节在她脑门上敲了敲:“小姑娘家整日里哪有这么多事要想,既然这会儿来了,去试一试你的嫁衣,”老夫人说着,将她上下瞧了眼:“这些日子倒是有些清瘦了。”
容温:……
她正欲开口应下老夫人,婢女从屋外走进来,行礼道:“老夫人,孙大夫来了。”她话落,老夫人应着:“让孙大夫进来。”
容温看向老夫人,眸光中含着担忧,老夫人宽慰她道:“没什么大事,还是我这腿,”她往窗外瞧了眼:“瞧着似要下雪了,天气一冷,这腿就疼。”
容温对老夫人点了点头,从老夫人身旁起开,方便一会儿孙大夫给老夫人的腿扎针。她本是要站在这里看着的,老夫人笑她:“站这里做什么,试你的嫁衣去,若不合身,还有时日改。”
老夫人话落,常嬷嬷就走至容温跟前:“表姑娘跟我走吧。”
容温跟着常嬷嬷去了东厢房,看了眼凤冠霞帔,又去试大婚当日的衣服,叶一侍奉着给她穿上,温声道:“姑娘瞧瞧,若是还照前段时日那般用膳,这嫁衣定是合身的,姑娘这些日子用的少了,这衣服都宽了两指呢。”
容温垂眸看了眼,反驳叶一:“明明是一指多出分毫,也能被你说成是两指。”叶一不与她掰扯,只道:“离大婚还有十来日,姑娘再给吃回来就是了。”
主仆二人边试衣服边说着话,在东厢房里待了近两刻钟,容温再回到老夫人屋内时,孙大夫也已经给老夫人的腿扎好了针。
正欲离开。
老夫人又唤住他:“孙大夫别急着走,”她看向容温,关怀道:“给她搭搭脉,这怀有身孕的女子清瘦了可不行,得给瞧瞧。”
容温闻言有些怔愣。
她这些日子在顾慕府上住着,没人提起这事,她都要给忘了。突然被老夫人说起,她下意识咬了咬唇,随后道:“祖母,我没事,不用麻烦孙大夫了。”
老夫人怎肯愿意,温声斥责她:“就知道你在你二表哥府上住着不上心,他整日里忙公务也顾不上你,日后就住在侯府。”她说完,孙大夫已又放下了药箱,对容温道:“表姑娘,这边坐。”
容温:……
她假孕的症状吴院使早给她看好了,这会儿若让孙大夫给搭脉,祖母就会知道她根本没有怀二表哥的孩子,那祖母若问下去,顾慕的所作所为怕是再受上十回家法都不够。
容温站在那里不动,老夫人倒是好奇的笑了:“怎么了呀这是?”她说着,朝容温腹部看了眼,想起这么些日子她都在顾慕府上住着,难不成——孩子没了?
容温也看出了老夫人的心思,扯谎道:“祖母,我在二表哥府上一直都是宫里的吴院使给搭的脉,安胎药也是吴院使给开的,我知孙大夫的医术在上京城极为受人赞扬,只是怕换了大夫开药,会对身子不好。”
孙大夫闻言,捋了捋泛白的胡须,与老夫人道:“表姑娘所言极是,若要我再开药,须得有吴院使先前的药方,”他笑了笑:“宫中太医的用药和我们这些坊间大夫大有不同,既是已经在用药,便不可轻易换了大夫。”
老夫人想了想,也不再说,只道:“明儿让吴院使来府上一趟,我看着他给你搭脉。”老夫人也并非不信,只是想听听容温腹中的孩子如何。
孙大夫提着药箱走了,容温在老夫人这里用了午膳,正要回净音院时,顾慕来了这里,她又陪着顾慕在这里待了会儿。
跟他一同离开了老夫人的静安堂。
刚走出静安堂,顾慕与她道:“去过侯府里的藏书阁吗?”他垂眸看着容温,眸光中意味不明。
容温对他摇头:“没有。”她说完,抬眸看顾慕:“二表哥要去藏书阁?”
顾慕对她颔首:“一起去吧。”
容温轻轻‘哦’了声,总觉得顾慕看着她时,有些怪怪的。
难道他知晓了她去见宁堔?
走在去藏书阁的路上,容温轻声与他说着:“我今儿一早去了桂花巷,跟宁堔说过了,让他日后别再给我送东西,他已经答应了,日后无事也不会来找我。”
顾慕对她淡淡‘嗯’了声,随后道:“还说了什么?”
容温:“没什么了,我在他那里待了会儿就回了侯府。”
顾慕没回她的话。
容温看了他一眼,虽看不出他的情绪,却也不再说。
藏书阁离得老夫人的静安堂并不远,容温与顾慕并肩而行,默了片刻,她问顾慕:“大表哥升任大理寺卿,孟群去了何处?”
顾慕回她:“孟群这些年帮着太子干了不少荒唐事,如今国公府被查,他在府中接受三法司的审问。”他话落,侧首看着容温,嗓音平和:“他的爵位是陛下亲封,罢了他的官职容易,想看孟群沦为阶下囚,证据尚且不足,还须些时日。”
容温对他低低应了声:“谢二表哥。”关于孟群当年在狱中所行之事,她跟安川行说过,安川行有在查孟群这些年做过的事。
顾慕给了她一些暗卫,她也在让人查,却是未料到顾慕动手会这么快,他们都还未查到,他就已经命人查封了国公府。
容温和顾慕进了藏书阁,径直去了三楼,顾慕每回来藏书阁都是坐在西侧靠窗的位置,雕花木窗外有一棵粗壮的古榕树,枝干正好伸展至窗边,夏日里繁茂,如今却只有枯枝残叶。
如往日里一般,顾慕在书案前坐下,容温坐在了他怀里,净思往这处放置银丝碳的时候都得装瞎,低垂着眼,一点都不敢抬眸去看。
容温抬眸看着顾慕,纤白指腹给他理了下因解去身上大氅而有的一丝褶皱,问他:“二表哥来这里——是要处理公务吗?”书案上空空的,只有几本书卷,净思往这处屏风后放置了银丝碳后就再没上来。
显然不是来处理公务的。
而且,她总觉得顾慕有话要对她说。
顾慕并未回她的问题,垂眸看着她:“衣服可试过了?”他问完,观着容温的神色。
容温对他点头:“试过了,宽了有一指,不过叶一说让我这几日把这一指宽给吃满。”
顾慕神色平和,看不出情绪:“这几日我都陪你用膳,看着你。”
容温对他浅浅笑了下,默了片刻后问他:“你的衣服也在祖母那里,适才忘了让你试试合不合身。”
容温说到这里,又想起一件事,有些难为情的与顾慕说着:“你没去祖母那里之前,孙大夫正好来给祖母看腿,祖母瞧见我在,便让他给我搭脉,”她顿了顿:“被我扯谎给诓过去了,不过祖母说明儿让吴院使来侯府,在她跟前给搭脉。”
容温问顾慕:“要让吴院使也帮着扯谎吗?”
顾慕一直观着容温的神色,与她道:“不如——”他只说出这二字,容温直接在他怀里晃了晃脑袋打断他:“不行。”虽是顾慕话未说尽,她也知他未说完的话是什么,定是‘不如真的造个崽子。’
顾慕轻笑:“我是说,不如让吴院使再给你制造假孕的脉象,你想的什么?”
容温:……
他是故意的。
容温不再说,见顾慕骨节分明的手拿起笔架上的一支紫毫笔,她从他怀里起开,拿起书案上的砚台,嗓音轻轻的:“我帮你研磨。”
此时,净思端上来的几盆银丝碳已经很暖和了,容温从他怀里出来也不觉得冷,安静的在书案前研着磨,侧首看顾慕提笔落字,他只在纸张上写下了两个名字:顾宛白、顾一泽。
容温看着,秀眉微蹙。
见顾慕手中笔停,正垂眸看着她,她不解道:“这是什么?”
顾慕神色平和,将容温又抱在怀中,伏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们孩子的名字。”
容温:……
她怔了会儿。
手中的墨锭被她握紧,嫣红唇瓣也被她咬得殷红一片。
顾慕温和的嗓音又落在她耳边:“不喜欢?”
容温闻言抬眸看他,嗓音低低的:“喜欢。”
顾慕这会儿依旧在观着她的神色,与她说着:“是早些日子去桂花巷见那位老先生时,看到他为附近邻里的孩子起名,便在想,日后我们的孩子该取何字为名,”他嗓音噙了笑意:“本想也让老先生给取了,却又觉得,作为父亲,该为孩子费些心思。”
容温应了他一声,许久未言语。
一刻钟后,她抬眸看着顾慕,与他道:“成婚前,我能提三个要求吗?”
第67章
拉扯中……
容温话落,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今儿自见到顾慕后就觉得他神色间有她看不懂的东西,而适才因着她说出要提三个要求,顾慕神色间舒展了许多。
他嗓音平和道:“你说。”
容温默了片刻, 与他认真道:“日后你我成了婚, 府中的一应事务我要做主, 你不许管。”她说完第一条, 看向顾慕,等着他的回应。
顾慕对她颔首:“好。”
容温秀眉微微蹙了下,又道:“第二条——不许纳妾。”她话刚落, 见顾慕要应下她,又补充着:“我说的不许,不只是我们刚成婚的这几年, 还有日后,”她顿了顿,低声说着:“我知接下来的话对长辈无礼, 可事情确实是这样的, 我听表姐说,大舅舅年轻时常在外处理公务, 对大舅母许下过绝不纳妾的话, 可后来, 还是纳了五六房的妾室。”
容温在心里暗道:还养了外室。
大舅母出身簪缨世家,大舅舅尚且如此, 更别说她身后无所依, 只她一人了。
都言父与子之间最是相像, 虽然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可她还是将这条给说上, 她不奢求大舅母待她如亲女儿一般对待,可她自个的日子得过的舒心,府中若多妾室,便多子嗣,人一多便会生乱,从前在扬州,她时常会听到继母与人闲话,说起这些家宅事,她不喜欢这样。
容温继续道:“若日后你要纳妾,我也不会怪你,但,我若要和离,你必须放我走。”
顾慕应她:“好。”
容温对他的态度并不意外,继续说着:“府中的事不让你管,我的事——不该管的你也别管。”容温说这句话时嗓音很低,让顾慕能够听见气势又有些不足。
顾慕眉心微动,问她:“再说一遍。”
容温:……
她嗓音压的更低了,解释着:“也不是不让你管,就是,别管得太严了,就像这回宁堔的事,我和他本没什么,你还非要计较。”
她嘟嘟囔囔的,顾慕将她埋进他怀里的脑袋给抬起来,垂眸看着她,嗓音里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我适才没听清。”
容温:……
哦,没听清啊,她还以为让她再说一遍是生气了呢?从前在容家虽没人这般对她严厉,可在学堂里,夫子生气时,总会来上一句‘再说一遍’。
容温带着情绪看他:“答应吗?”
顾慕不置可否,宽大的手掌拖在她后脑,将她的脑袋转向窗边,温润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往那处看。”
容温顺着顾慕给她指引的方向瞧去,漆黑的眸子放大,随后脑袋在顾慕手中转了转,讶异道:“从这里竟是能看到净音院。”
顾慕与她直言:“我在侯府住着的日子,常来这里处理公务,心神疲惫时,会瞧着你的净音院,有时能看到你,有时看不到。”
容温将脑袋又转回来,不看他了,只轻轻‘哦’了声。
过了片刻,她又问顾慕:“适才最后一个要求,答应吗?”他颇有将她的心思引去别处不答应她的意思,容温就又问了一遍。
见容温又问,顾慕眼眸微动,指腹触在她粉嫩的耳垂上,神色认真道:“容温,你口中的‘管你’,是在意。”或许她本就懂,她不愿要的这些,是他在她这里得不到的。
容温在他怀里应了声,不再说了。
他有他做事的准则,不愿答应的事,也总有他的说辞。
容温目光落在窗外枯枝的一片残叶上,不解的对顾慕说着:“二表哥今儿有些奇怪,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顾慕温热指腹在她耳垂上轻轻按了下,示意她说说看。
容温:“我一见到你时,就觉得你有心事,可我瞧不出你的心事是好是坏,”她想了想:“反倒是这会儿,我跟你提了要求,你眉眼间的心事淡了许多。”
虽他心思缜密,惯来让人瞧不出情绪,却也并未否认容温的话。
默了片刻,顾慕的指腹从容温耳垂处挪开,落在她桃粉色的眼尾上,一点一点挪动,轻轻触了下容温乌黑的睫羽,弄的她下意识闭上了眼。
他的指腹便顺着她紧闭的眼眸将她的双眸都盖住,似是不让她观他的神色,又似是他想就这样认真的看着她。
他盖上了容温的眼睛,容温在他怀里也不动,也不说话,有一会儿了,顾慕将她看了个遍,就连她眉间的一颗痣都让他瞧了出来。
他不愿再听容温对他言语了,而他,也没什么话可说,目光落在嫣红的唇瓣上时,他又想吻她了。
思绪深沉,俯身落在容温唇上,随后又挪开两指的距离,容温被他指腹压着眼睛,不知他为何亲了她一下又挪开。
可她能感觉到顾慕滚烫的呼吸,他离得她很近。
容温将檀口微张,对他以示回应,顾慕深邃眼眸正看着她,见唇瓣上下分开,露出整齐的贝齿,深藏在里的,是她粉嫩的舌尖。
不观她的眉眼,不看她的神色,真如渴望甘霖的鱼儿。
顾慕依旧将指腹落在她眼眸上,俯身继续吻她。
炭盆里的银丝碳燃尽了,窗外的风停下,灰尘天幕窸窸窣窣落下了仁昌二十二年的第一场雪,书案前依旧是暖的,容温坐在顾慕怀中,隔着窗牖往外瞧。
她去岁冬日从扬州出发来的上京城,如今已是近一年的时日了。
那会儿,她还未从水路转至陆路,就已是落了雪,她只敢待在船舱里往外瞧,那会儿的雪落得并不大,坐马车往上京城走的时候。
尤其是到了宣州城,雪落的太大了,她从未在扬州见过那么大的雪,心生欢喜,不止让叶一打开车窗往外瞧,还下了马车踩在雪地上,脚下发出吱吱的声响。
却也冷的紧。
而自宣州城外的雪夜后,她对上京城的雪便没了欢喜。
容温从顾慕怀中起身,站在了窗牖前,用叉竿将木窗支起,瞬时间冰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不觉得冷,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
雪花是大片大片往下落的,没一会儿又变得细小而稠密,容温的目光往净音院里瞧去,院中婢女正在收拾晾晒的物件,被稠密的雪遮挡的瞧不真切在西厢房处进进出出的是哪一个。
顾慕将她挂在一旁的狐裘给她披在肩上,又给她系好,将绒帽给她戴上,也顺着容温的目光往净音院望了眼:“天色暗了,我送你回去。”
容温对他颔首,轻轻应了声。
走出藏书阁,外面显然是更冷的,容温今儿没拿汤婆子,一只手被顾慕握着,另一只手藏在暖和的狐裘下。
走至净音院的路上特别的安静,只有侯府里的下人在忙慌慌的扫雪,将路给清出来,生怕让主子们脚下打了滑。
走至一处上坡的青石板路时,容温下意识放慢了步子,也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去岁她从老夫人的静安堂回净音院时。
也是落了雪,顾慕在她身旁,她看着青石板上刚落下的薄薄一层雪,最容易让人摔倒了,就放慢了步子。
那时,顾慕抬起手腕,将他宽大的衣袖递过来,示意她可以抓着他的衣袖,那会儿,她并未多想,后来才明白。
顾慕是在试探她,想知道宣州城外的那个女子是不是她,而她虽是有意掩着神色,还是被他给看出了紧张。
容温想到这里,抬眸看了眼顾慕,顾慕似是若有所悟,将她在他掌心的手握紧,随后又突然松开,停下步子道:“我抱着你。”
他话说完,就俯身将容温整个人抱在了怀中,容温下意识看了眼附近的人,好在只有在忙活的仆人。
若是被顾书瑶她们看到了,指不定怎么与她说笑呢。
顾慕将容温送到净音院后未进屋内就离开了,此时将要到用晚膳的时辰,容温以为他会陪她用了晚膳再走的。
想来,他有事要处理吧。
——
容温住在侯府,顾慕也未回他府上,径直回了空无院,他走进书房后,净思抱来了一摞公文给他批阅,口中说着:“公子,傅将军今儿来找你了,我对他说让他晚些时候再来。”
顾慕颔首应了声。
净思抿了抿唇,轻叹,随后给他家公子添了一杯热茶,将铜兽炉里的檀香点燃,不声不响的退了出去。
雪越落越大,往常冬日里落下第一场雪,净思都要啃羊腿喝羊汤的,今儿却往院中木阶上一蹲,垂着脑袋像是种田的老翁扎的稻草人。
尤其是,他已经在那里坐了好些时候了,发间身上都落满了雪,云烛站在远处看着他,干起了以往净思会做的事。
手中拿着个羊骨头啃的很香。
天幕全暗下时,傅瞻又来了侯府,他今儿在府中被他母亲骂了一通,心情很燥闷,去找了谷松,可谷松不在府上,与人去了城外泡温泉。
他就来找顾慕,可顾慕也在忙,他本是出去跑了一圈马,这会儿心里舒服多了,可他还是又来了顾慕这里。
刚走至院中,看到浑身白白的,只露出一对黑眼珠的净思把他吓的一哆嗦。
随后呵笑了声,走至净思跟前,本想给这‘雪人’加顶帽子的,想了想,将身上披着的大氅解下往净思身上一盖。
傅瞻笑净思:“还没好呢?”傅瞻朝着书房窗牖处看了眼:“午后我来的时候你搁屋里偷偷的哭,这会儿又闹这出,你家公子不管你?”
净思身子动了动,抬眸看着傅瞻:“傅将军进去吧,我跟公子说过了,您晚会儿还会来,公子等着呢。”
傅瞻闻言本欲进顾慕的书房,抬起的步子又转回来,低声对净思道:“别难过了,我去给你家公子出出主意,容姑娘铁定不跟人走了。”
净思闻言,这下可不呆的如木人一样了,猛地一下站起身,就要踮起脚尖去捂傅瞻的嘴,傅瞻往后撤着身子没让他扑上来,净思急道:“傅将军不是答应我,绝对守口如瓶的吗?”
午后,傅瞻来顾慕这里时,瞧见了在屋里偷偷哭的净思,出于对他家公子的情意,他就上前去关怀了一番,净思那会儿心里难受,云烛也不在,没忍住就跟傅瞻说了。
说完,就后悔的恨不得去死。
不过,傅瞻答应他了,绝对不会给说出去的,他也就放心了,这会儿净思有些生气的看着傅瞻,一副身板虽不如他,却要跟他拼命的架势。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傅瞻与净思说着:“我答应你的是不说出去,你家公子本来就知道,我跟他说还不行?”
净思直截了当:“不行,公子会卖了我的。”他本就是公子捡来的,若公子不要他了,他也就只能被卖了。
傅瞻抬了抬眉,应着净思:“成。”他只一个‘成’字听的净思心里还是慌慌的,他看着傅瞻走进他家公子的书房,一颗心被提溜着。
朝着自个的嘴巴猛地来了一巴掌。
傅瞻前脚进了顾慕的书房,刚坐下,净思就也走了进来,走至顾慕书案前,说道:“我瞧着屋里有些暗,再给公子添盏灯。”
净思给他家公子添过灯后,就站在一旁不出去了,往日里顾慕处理公务,净思研好磨后,鲜少一直在这里待着,过上一刻钟来屋里给他家公子换壶新茶便是。
这会儿他不出去,顾慕也没说什么。
傅瞻与顾慕闲聊些他今儿的烦闷事,最后还是忍不住想问问顾慕,他今晚再来找顾慕也是为了问这件事的。
不然,这么冷的天,还下着雪,他跑来跑去的跟个没人要的一样。傅瞻想到这里在心里‘呸’了声,怎么把母亲骂他的话还给用上了。
容温就算不嫁给顾慕,要跟人走,也不能是跟那个叫什么宁堔的。
傅瞻欲开口问,不去看净思,净思站在一旁就是为了看着他,见状急忙上前道:“傅将军的茶凉了吧,我给你换一盏。”
傅瞻:……
净思给傅瞻换了盏热茶,也堵不住他的嘴,傅瞻试着用委婉的话问道:“观南午后不在,可是和容姑娘在一处?”
顾慕手中笔早已放下,拿起面前的杯盏用了口茶,对傅瞻颔首应了声。
傅瞻又问:“我瞧着你似是心中不悦,可是和容姑娘生气了?”傅瞻向来瞧不出顾慕的情绪,这会儿也是瞎扯。
净思在一旁看的心惊胆跳,恨不得将傅瞻给拖出去,可他又不敢,若再上前挡傅瞻,傅瞻就算不说,他家公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于是,净思就在一旁站着,听天由命吧。
顾慕放下手中杯盏,神色平和的看着傅瞻,他虽不显情绪,净思却能瞧出点什么,只傅瞻看不出,口中还说着:“姑娘家生了气,哄哄就好了,就算,”傅瞻顿了顿:“就算是要跟人走,也能哄回来的。”
净思睁大双眼:……
书房内默了一瞬。
就在净思以为他家公子要对傅瞻说夜色深了他该走了时,他家公子却与傅瞻随口道:“如何哄,说来听听。”
有了顾慕这句话,傅瞻可放开了心思说,他认真道:“年少时,我们常在一处狩猎,观南可把女子当成是猎物,就好比这天上喜好自由的鸟,你将它关进笼子里,就算对她再好,她心里对你有抵触,就总想着跟人走。”
傅瞻又不可控制的提了一句‘跟人走’,随后又道:“你不如打开牢笼真让它飞,没准她觉得外面世道险恶,就自己回来了呢?”
顾慕倒是没开口,净思在一旁听的直接问:“若不回来呢?”净思觉得,傅瞻一个到现在都没讨到夫人的粗鲁公子,嘴里应是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果真,傅瞻笑了下:“这世道险恶,不只是真的,也有假的,在她离开的路上,命手下人暗中给她些小苦头吃,到时候还愁人不回来吗?”
净思听完,皱眉看了傅瞻一眼。
什么馊主意,还说给他家公子听。不过,净思看他家公子不言语,心中一紧,公子不会真听他的吧?
过了片刻,顾慕平和的嗓音响起:“世间能困住人的法子有很多,若所求只是‘困’,自是简单。”他话未尽,就算是傅瞻也看得出来,他所求,不只是将人困住。
傅瞻笑了声,拿起面前的杯盏将茶给喝尽,随后与顾慕扯东扯西的聊了会儿,起身离开了顾慕的书房。
净思在院中一直等着他家公子唤他,可等到了夜深,公子书房内的烛火虽未灭,却一直未出来责备他。
直到子时,院中的雪儿都落了有一指厚,他家公子书房里的烛火还未灭,净思看到他家公子的身影被烛火拉长,长身玉立站在书房窗牖前,许久未动。
——
这场雪落了一整夜,次日一早虽是停了会儿,可到了辰时又开始细细碎碎的从天幕上落下,容温去老夫人的静安堂里给她请过安后。
就和顾书瑶一起窝在老夫人身旁说着话。
到了巳时,宫中的吴院使提着药箱被人引着来了静安堂,要当着老夫人的面给容温搭脉,容温坐在软椅上,听着吴院使对老夫人说她腹中胎儿和她的身子如何如何,不自觉抿紧了唇。
吴院使也真是扯起谎来跟真的一样。
其实,对于这件事吴院使也很不知如何做,来恒远侯府之前还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以让自己更为自然些。
毕竟,顾中书交代的话,他也不敢做不好。
老夫人听了这些话后乐的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留容温在她那里多待了会儿,给容温吃了这个吃那个,只怕她会吃不好。
容温离开时,老夫人再三叮嘱:“这下了一夜的雪,路上当心脚滑,明儿不用来请安了。”说到这,老夫人还不放心,又补充道:“雪没化干净之前,都别来了。”
容温对她颔首应着,随后向净音院走去。
其实,她想转道去侯府梅林里折几支冬梅的,适才顾书瑶就要拉着她一同去了,被老夫人厉声给制止。
这会儿若是去了,被人传到了祖母耳中,怕是又要责备她了。容温这样想着,心里已打定了主意,到夜间再来梅林赏雪折梅。
她走在回净音院的路上,特意走的慢了些,想要消消食,和老夫人在一处待的她胃里满满的,若不多走动走动,怕是会不舒服。
待她慢悠悠的走至净音院,才刚到门口,花一就急忙上前道:“姑娘,二——二公子来了,已经在这里等了您有一会儿了。”
容温轻疑了声,朝着屋内望过去,顾慕今儿下早朝回来的这般早,可他——为何不去祖母那里找她,而是在净音院里等着。
容温问花一:“他来多久了?”
花一:“近半个时辰了。”
容温秀眉微蹙,抬步向着屋内走去,站在外间叶一给她解身上狐裘时,她就对着在她书案前坐着的顾慕唤了声:“二表哥。”
待身上狐裘解下,容温向他走近,正欲坐在他一旁,见顾慕将手中翻着的书卷放下,从怀中掏出了两张撒了金箔的朱砂纸。
窗外还落着雪,这会儿虽是白日,屋内却显得有些昏暗,书案上的灯盏也未燃起,容温虽看不见上面的字。
却知道,这是他们的婚书。
她站在顾慕面前,不解的看着他,顾慕与她眼眸相视,神色平和,嗓音里听不出情绪:“你我的婚书早些日子便去礼部加过印,今日我拿来,是要将婚书作废。”
顾慕站起身,走至书案前的炭盆处,冷白指节间拿着的是两份婚书,他道:“我昨夜想了想,当初将你困在身边终是做的不对,既然还未大婚,便给你选择的权利。”
他侧首看着容温:“不必有所顾虑,温家的事我依旧会去做,亦不会伤害你身边的人,你只须按着你的心意来选。”
容温有些回不过神来。
顾慕突然与她来这么一出,他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顾慕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落在炭盆上空的指节微动,两份婚书瞬时之间落下,在滚烫的炭盆中燃起片刻的火焰。
容温下意识往炭盆处走了一步,眸中带着不可置信看着顾慕,只听顾慕又道:“嫁给我或是离开,都由你来选。”
第68章
拉扯中……
炭盆里的火焰一闪而过, 什么都不剩。
容温拧着眉头看了顾慕一眼。
随后,她走至书案前的蒲垫上坐下,脑袋低垂着埋在膝上,双手抱在脚腕处, 就要将自己当成刺猬缩成一团。
容温这会儿还有些缓不过来神。
顾慕——他到底在做什么?明明她今儿一早醒来心情不错, 在祖母那里和顾书瑶说了好些有意思的事, 还将假孕的事在祖母面前给瞒了过去。
一切都很正常。
她慢悠悠的从静安堂回到净音院, 听到花一说顾慕在,她就想着将适才吴院使与祖母说的话都告诉他。
问问他是如何交代吴院使的,让吴院使这般认真的去扯谎, 可她一走进来,甚至还没在他跟前坐下,他就直接对她说他是来让婚书作废的。
不等她从婚书作废的字眼里缓过神, 他就直接将婚书丢进炭盆里给烧了。
她这会儿一点都不想说话。
这件事太过突然,也太过出乎她的意料了。
她就坐在书案前,屋内静谧的落针可闻, 她安静的很, 顾慕站在那里也不催她,甚至比她还要安静。
窗外的雪一直在落, 轻飘飘的, 发不出任何声响, 一刻钟后,容温将脑袋从膝上抬起, 看了眼顾慕身前的炭盆, 随后又将目光落在顾慕身上, 低声问他:“为何这样做?”
顾慕嗓音平和的回她:“听书瑶说过,世间不能两情相悦的男女最终都会变成痴男怨女, ”他垂眸看着容温:“我虽未曾与你言语过,可我不是圣人,做不到与你在一处时不在意你的心意,若你对我无在意,难免不会成为一对怨偶。”
屋内安静了会儿,顾慕又道:“宁堔与我说,你想去临安,那里离你外祖家很近,又离得扬州不远,是个不错的去处,有安家在丹水州,不会让你受欺负。”
他话落,容温只看着他。
可一如往日,她看不出顾慕的情绪与深邃眼眸中藏着的心思。
顾慕继续说着:“关于温家十八年前蒙冤满族惨死之事,我作为当朝中书令,掌管着三省六部,既知有冤,当该重提当年之事还地下亡魂一个清白,这些是我该做的,与你无关。”他看着容温:“你亦可以认为,我为温家洗刷冤屈,是作为你的兄长该为你做的。”
“我与你之间没有了诸多的条件,你什么都不用顾虑,只须遵循着你的心意,去做选择。”
顾慕说了太多话,让容温适才刚平复了些的心绪又开始乱了,明明昨日在藏书阁,他还给她写下了他们未来孩子的名字,还将她抱在怀中强势的吻她。
为何突然变得这么快。
她垂下眼眸又想了很多。
她知道,若顾慕适才说的话都是真的,当顾慕与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然变了。
不再是她受制于他,而是平等,受他制约时的她可以想要离开,可以在心里生出很多的想法,而平等的她,受了他的恩惠,心境也会变。
容温问他:“二表哥在温泉庄的时候与我说过,你做事向来有目的,不会把心思用在没有得益的事上。”
顾慕直言不讳:“你可以是例外。”他继续道:“我对你的心思不变,若你选择嫁给我,我会给你最好的庇护,你说的三点要求我都答应,会做一个你期望的夫君,也会是你期望中孩子的父亲。”
“我们会有一个家,我也会努力弥补你年少时的缺失,将你想要的都补回来给你。”
容温一双手在身侧紧紧攥着裙摆,不去看他。
顾慕很懂得她想要的是什么,也知如何让她说不出离开的话。
烧了婚书,让给她选择的权利不是空话,让她放下心防,再与她说这些,虽然他的话让她心中一热,可她心里还是会想,顾慕说的——会是真的吗?
她找不到理由去相信他。
他与她诸多牵扯,是想得到她。
既然他费了那么多的心思让她就要嫁给他了,为何又突然让她选择,若她真的选择离开呢?当真是宁堔与他说的话,亦或是什么不愿成为一对怨偶,让他动了这些心思吗?
不会。
若他真的这样想,当初也不会用了手段让她嫁给他,甚至与他的兄弟生了隔阂。
顾慕到底是怎么想的?
顾慕一直看着她,又与她道:“你若一时间做不好选择,大婚还有数十日,你可以好好考虑,若十来日不够,亦或是不信我,也可将大婚推迟至温家的事解决之后。”他走向容温,将一封书信递给她:“祖母那里你也不必顾虑,我已给祖母在书信上言明,她不会怪你,你若要离开,我也会帮你在祖母面前说话,让她答应。”
容温抬眸看着他递过来的书信,上面是他的字迹,也是写给祖母的,她从他手中接过,默了片刻,唤叶一进来,吩咐道:“将这封书信送到静安堂给祖母。”
她说这话时,不看顾慕,神色间却又有着坚定的执拗,这是自她决定要嫁给顾慕后,顾慕头一回在她眉眼间又看到了这种神色。
叶一从屋外带进来的寒气在沉闷的屋内瞬时不见,接过容温递给她的书信后又走出房间,容温抬眸直直的看着顾慕。
她有些恼。
对于她让叶一这会儿就把书信去交给祖母,顾慕神色间依旧平和,不慌不乱,她垂下眼睫,低声与他道:“二表哥走吧。”她只这么一句,不与顾慕多说,说完就又将脑袋埋于膝上。
顾慕应了她一声,转身走出了屋内,片刻后,容温从膝上抬眸,透过窗牖看着他颀长的身姿在漫天飞雪中,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挂在书案前的氅衣都未带走。
容温在书案前坐了会儿,叶一走进来,自是一眼就瞧出她家姑娘有心事,上前宽慰道:“姑娘可要出去走走,适才奴婢瞧见小公子在游廊那边堆雪人呢。”
容温对叶一摇了摇头,不说话。
叶一给她倒了杯热茶递到跟前,随后将适才容温给她的书信又放回到容温面前:“常言道,天上下雨地上流,夫妻吵架不记仇,姑娘不能将自个给闷着。”叶一说不出什么劝人的话来,只知道夫妻之间是这么个理。
虽然姑娘和二公子还未成亲,这不也是眼前的事了。
容温抿了抿唇,对叶一浅浅笑了下以示宽慰:“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她话落,叶一迟疑了下,还是应声走了出去。
适才容温将书信递给叶一时做了小动作,叶一并未将书信送至老夫人那里,她只是想试探顾慕,想知道他所言是真是假。
若他写的书信送到了祖母那里,已然是她选择了不嫁给他,可他看着她将书信递给叶一,让她送去祖母那里,却是平静的如无风的湖面。
所以,适才顾慕所言所行皆是真的,并未诓她,是真的让她选择?想到这里,容温又唤来了叶一,对她道:“你去桂花巷走一趟,看一下宁堔哥哥可好,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烦。”
叶一看她家姑娘神色间有些慌,急忙应下又出了门。
容温起身走至窗边,目光出神的看着院中的雪,她适才坐在书案前,想到了顾慕这样做的缘由。
昨日,她去桂花巷见宁堔,他不但知道她去了那里,还知道宁堔与她说了什么,所以,他在试探她。
看她是否真的想离开他,若她不离开,这件事就如山涧薄雾,风吹过也就散了,一旦她真的说了要走,他,就会杀了宁堔。
那夜在木桂院,他的目光一直看向她袖袋里宁堔给她的书信,那会儿她怕他对宁堔生了怒,是要拿给他看的。
可当时,顾慕按住了她要掏出书信的手。
所以,他早就知道书信上写了什么,宁堔的信是净思送来的,想来他早就看到过,所以才会在她想要拿给他看时,按住了她的手腕。
然后,在她第二日一早去见宁堔时,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容温这样想着,似是坚定了内心的想法,可又觉得不太对,若顾慕真的只是在试探她,婚书如何说,他写给祖母的书信就不怕她真的拿给祖母看?
婚书烧了,尚且会有回旋的余地,那,书信呢?容温又走至书案前,将顾慕写给老夫人的书信打开,在未折开之前,容温心里都觉得里面会是一张白纸。
可折开后,上面的字迹清清楚楚的写了他的所为以及如今的醒悟,将她撇了个干净,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所为。
容温将书信放回书案上,心中只道:顾慕定是猜透了她,知道她不会信他,也知道她一定会打开书信来看,所以,故意这样写的?
——
天色将暗时,窗外的雪停了,叶一走进屋内告诉容温,宁堔在桂花巷的宅子里很好,还给容温递了封书信。
他已经在兵部任职了。
顾慕给他任命的职位。
容温看完书信没说什么,用过晚膳早早的就上榻歇着了。
一连几日,容温因着不用去给老夫人请安,一直待在净音院里,和顾书瑶一起将院中的雪全用来堆雪人了。
一排十来个大胖雪人连连坐,这日,日光晴的很好,雪人身上的雪不住的化成雪水,由‘胖’变‘瘦’,最后一点点直到变得没有了形状。
大婚仅剩五日了,顾慕自那日从她这里离开后,当真没再来找过她,只净思每日还像从前一样,提着个食盒来给她送吃食。
净思:“我家公子说了,表姑娘的嫁衣裁的宽了,要让表姑娘给吃的合身,一辈子就一回的事,定要妥妥当当的。”前面的话确实是顾慕说的,后面的就是净思自个加上的了。
他知道容温答应了宁堔日后会跟他走,也知道他家公子那日去找表姑娘时带着婚书,从前,他家公子恨不得表姑娘日日在他跟前,这一连好几日,却是都未来找过表姑娘,也未让表姑娘去他那里。
净思又不傻,他能猜得到。
这日净思并未送下食盒就离开,而是在院中站了会儿,还一直勾着头往小厨房里看,花一从小厨房中走出来,不解的问他:“瞧什么呢?”
净思:“花一姐姐在小厨房是给表姑娘煲汤喝吗?”
花一对他点头:“老夫人交代的,每天都要给我家姑娘煲参汤喝,”花一笑了笑:“怎么,你鼻子这么灵,闻到了?”
净思呵呵笑了下:“我家公子最近忙公务挺累的,我想着,花一姐姐参汤若是煲的多,给我家公子带走些。”
花一应着他:“成,正好也煲好了,我去用汤蛊给二公子盛上,你拿回空无院,正好不烫嘴,可以直接用。”
净思兴奋的‘诶’了声。
片刻后,净思提了汤蛊离开,花一端着汤碗进了屋内,走至容温跟前道:“姑娘,汤煲好了。”容温正坐在妆奁前看着她当初从扬州带过来的小匣子,里面是一些银票和各种铺子庄子的地契,都是当初苏盈留下的。
祖母说,当年温家虽被抄了家,却也暗中留下了不少家产,苏盈带着她嫁去扬州时,祖母将温家的这些家产都给苏盈作了嫁妆,如今又是回到了她的手中。
容温看了眼花一端来的汤,她微微蹙眉:“不是说别煲了吗?”
花一:“本是不煲了的,可婉儿姐姐得了老夫人的话,见我今儿不去给姑娘煲汤,上前提醒了我一番。”花一顿了顿:“不过,姑娘今儿用这一碗就成,适才净思说想给他家公子也喝点汤,我就让他带走了大半。”
花一有些得意,知道她家姑娘不愿用,就让净思多带走了些。
容温闻言抿了抿唇,先是拿起玉勺用了口参汤,随后问花一:“净思可说他家公子怎么了吗?为何也要用参汤?”
花一被问的怔了会儿:“净思只说,他家公子处理公务太累了,想来是他做小厮的,心疼他家公子吧。”
容温应了声,不再问。
这边,净思提着汤蛊回了空无院,走进他家公子的书房,直接上前道:“公子,食盒给表姑娘送去了,我正欲搁下就回来,表姑娘将我留在她那里一会儿,我这才回来晚了。”
净思自顾自的说,顾慕看了眼他手中提着的汤蛊,净思边放下边道:“表姑娘问了我几句公子最近在忙什么,我就说公子整日忙着处理公务,表姑娘就担心公子会不注意身体,特意让我提了参汤回来给公子用。”
净思说的一本正经,跟真的一样。
顾慕看了他一眼,嗓音很淡:“出去。”
净思:……
净思只好在心里叹了声,正欲走出去,只听他家公子又道:“拿出去。”他话落,净思有些讶异的看向书案上的汤蛊。
公子连汤都不用了?
净思又提着汤蛊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他这么做,还不是看公子这几日整个人都沉沉的,想着公子好几日不见表姑娘,定是会想的。
谁知公子这般不领情。
净思提着走出来,倒了也浪费,就拿给云烛喝了。
——
大婚仅剩三日,这日午后顾慕在书房见完客后,净思又神色焦急的走进了他家公子的书房,将手中提着的两壶酒先放在他家公子的书案上,随后道:“公子,我适才从府门外回来时,见到了表姑娘身边的叶一姐姐,就随口问了她一句去做什么。”
净思观着他家公子的神色,这些日子,他跟公子提起表姑娘,公子都不怎么理他,他怕公子将他给骂出去,就小心翼翼道:“叶一说她去给表姑娘送信,我就以为是上京城里的人,结果叶一说,是找人送去丹水州。”净思顿了顿:“还说,上京城的天气太冷了,不如临安的气候好。”
顾慕抬眸看了他一眼,一如这几日他对净思的态度,没应声。
净思只好无奈的走了出去。
待他在外面站了会儿,云烛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低声说着:“你往公子的酒里掺水,若是被公子知道了,怕是你日后再也别想吃肉了。”
净思烦着呢,不理云烛。
——
大婚仅剩两日时,院中的积雪已消融殆尽,容温将顾慕给她的那封书信带在身上去了老夫人那里请安。
她刚走至静安堂,将身上披着的狐裘解下来,对老夫人和林亭见了礼,林亭就与她道:“我本还觉得好些事宜未准备好,这下好了,大婚往后延了半月,我也好再为你们准备准备。”
林亭话落,容温眸中明显带了讶异,不过瞬时间她就想明白了,定是顾慕见她一直未做决定,以为她是想等温家的事解决之后再与他说。
所以,大婚延后了半月,想来当年温家的家仆温骆收到了盖着平江王私印的书信,这几日也就要到上京城了。
而平江王命人去给她取的天缠玉枕也该到了。
容温对林亭应了声:“大舅母辛苦了。”她话落,老夫人笑道:“既然他说司天监占的初九日不适宜,那就听他的。”
容温正欲应话,婢女从外面走进来,禀道:“老夫人,二公子来了。”老夫人闻言眉眼间缀着笑意:“让他进来。”
顾慕今儿身着一袭墨蓝色宽袍广袖,整个人显得有些清冷,他这个时辰出现在静安堂,又未着官服,老夫人先是开口问他:“没去上早朝?”
顾慕与老夫人见礼:“今日回来的早。”老夫人边思忖边点了点头,与顾慕又问了几句,随后注意到坐在她一旁的容温,今儿有些不太正常。
老夫人问她:“阿梵,怎么了这是?你二表哥来了,怎得突然变的蔫蔫的。”老夫人虽然年纪大了眼睛有些花,却是灵锐的很。
她这般一说,林亭也开始注意了。
容温抬眸看着老夫人:“没有,我适才在想事情,有些出神了。”她说完,看向顾慕,嗓音轻轻的唤了声:“二表哥。”
静安堂里话语声一直都在,容温在一旁坐着待了会儿,就对老夫人道:“祖母,我今儿起的早,有些犯困,想先回净音院了。”
老夫人闻言关怀的看着她:“没有不舒服吧?”容温对她摇头,随后老夫人道:“回去吧,让你二表哥送你。”
容温想说不用的,可又怕被老夫人和林亭瞧出来她与顾慕之间的不对,就没说,直到走至静安堂院门前,容温侧首看向顾慕:“二表哥不用送我,我自个回去就行。”
顾慕垂眸看着她,嗓音依旧是她熟悉的平和:“还是送你回去吧,正好走走。”他话落,容温坚持,对他摇头:“真的不用了。”
前段时日她对顾慕多是顺从,从未有过此时这样的执拗,顾慕只垂眸看着她,未再说什么,容温见他盯着她看,就又道:“如今我与二表哥,还是保持些距离的好。”
容温说完,就向着净音院走了。
在未做决定前,她不能再与顾慕像从前一样,而且,人见了面,心境总会有些不同,也会让选择变的不再完全遵循内心。
容温回了净音院,顾慕正欲离开,又被常嬷嬷唤进了屋内,老夫人问他:“你与阿梵怎么了?可是惹她生气了?”
顾慕神色平和:“祖母多虑了,是我还有公务要处理,让她自个先回去了。”
老夫人对他‘哦’了声,也未多想:“去忙吧。”
待到第二日晨起,顾慕又来了老夫人这里请安,老夫人就对他道:“既然你公务繁忙,便别往我这里跑了。”
顾慕:“今日不忙,我既住在侯府,该常来祖母这里请安。”
老夫人对他瘪了瘪嘴,又道:“不忙也不用来,我们这些人在一处还要说些家宅话,你一个男子在这,不成。”
老夫人这话自是故意的,顾慕回她:“那我更该来祖母这里听上一听,我与阿梵就要大婚,听了祖母与母亲叔母的闲话,也好知晓如何过日子。”
老夫人被他的话说笑,不再说他。
待又一日顾慕来给她请安时,老夫人将静安堂里的其他人都给‘赶’走,对容温道:“我这些日子总睡不踏实,冬日里闲着也是闲着,你为祖母去抄些佛经祈福。”她说完,又看向顾慕:“你陪着她一起。”
容温:……
容温握着老夫人的手:“祖母,我一会让人把天缠玉枕给您送过来,保准您不会再睡不踏实。”她说着,就要去喊叶一。
老夫人制止她:“玉枕是玉枕,祈福是祈福,别说这么多,”她吩咐常嬷嬷:“带她和观南去后院,屋里多放几盆银丝碳,要暖和些。”
常嬷嬷‘诶’了声,对容温和顾慕道:“二公子、表姑娘,跟老奴走吧。”
一刻钟后,常嬷嬷又回了老夫人这里,笑声道:“老奴都给说好了,怕是抄不上一个时辰出不来,您就放心吧。”
老夫人叹了声,犯愁道:“这俩孩子,能因着什么生气呢?八成是观南惹了阿梵,我瞧着,阿梵是不愿理他,他倒好,日日来我这静安堂里见人来了。”
常嬷嬷轻笑:“都是要成婚的人了,在后院待上一两个时辰,也就好了。”
第69章
拉扯中……
静安堂后院的东侧是一处佛堂, 老夫人夜间常在那里念经礼佛。
容温和顾慕被常嬷嬷带进去的是西侧的一间厢房。
里面摆放了书案,燃了香炉,放了十来盆的银丝碳,容温刚一走进去就觉得里面暖烘烘的, 有些发烫。
叶一给她将身上的狐裘解下, 和净思两个人极有眼力见的退的远远的, 叶一在心中想着, 老夫人可算是要帮她家姑娘和二公子解开这矛盾了。
她也不知她家姑娘和二公子到底是怎么了,只是姑娘这几日不是看着二公子送给她的红狐狸发怔,就是坐在妆奁前翻看她的小匣子, 还时不时的跟她盘算着日后做些什么生意好。
还让她往丹水州送书信。
问她是想待在上京城还是回扬州。
她觉得姑娘有些奇怪,和二公子就要大婚了,为何问这些问题。
她不知如何开口去问姑娘, 正好今儿老夫人发了话,姑娘和二公子在一处多待会,自是就好了。
容温在书案前坐下, 不去看顾慕, 也不与他说话,只将纸张铺好, 又自个拿着墨锭要研磨, 顾慕在她身旁坐下, 嗓音平和:“我来给你研磨。”
容温低声回着他:“不用,我自己就行。”她依旧不去看顾慕, 自顾自的研磨, 顾慕又道:“祖母既让我陪着你, 总该让我也做些什么。”
容温手中的墨锭顿下,抬眸去看他, 顾慕与她眼眸相视,认真道:“一直看着你也行。”容温收回目光,将砚台往他跟前推了推:“那二表哥帮我研磨吧,我来抄写,”她往窗外看了眼:“这样也快些。”
顾慕接过她递来的墨锭,在她身侧云淡风轻的给她研磨,容温认真的抄写,屋内很静,只能听到炭盆里的银丝碳因将要燃尽而坠落的轻微声响。
容温在侯府住着,并未施粉黛,这会儿不过巳时,屋外的光还不是很强烈,穿过古榕树的枯枝打进屋内,衬的她一张清丽的娇靥在碎光下格外清透。
顾慕冷白指节停住,垂眸看着她,看她乌黑的睫羽在亮光下微动,长而密集。又看细碎的光打在她娇俏的鼻尖,如透亮的白玉。
他眉心微动,目光落在她嫣红润泽的唇上时,停留片刻便转至了别处,修长脖颈间喉结滚了又滚。
顾慕的眸光后移,又落在容温的耳边,那颗他每次将她抱在怀中都会用指腹轻抚的小痣清晰可见。
他看了会儿。
注意到容温耳边有青丝滑落跑至脸颊,他下意识抬手就要给她抚至耳后,指腹还未触及到容温耳边,容温却本能的躲开了。
顾慕抬起的手停在她身侧,指节微动。
容温做起事来很认真,一时间还未从抄写的佛经中回过神,眼神显得有些懵懵的,问顾慕:“怎么了?”顾慕将抬起的手收回,眉心微动,将目光落至砚台上,嗓音极淡:“没什么。”
容温就垂下眼眸继续抄写佛经了。
从前她与顾慕相处,多是他坐在书案前,她会坐在他怀中,她耳边的碎发也都是顾慕随手给她抚至耳后。
早就成了习惯。
无论是容温的那些假意顺从,还是朝夕相处这段时日里的拥抱、亲吻,此时此刻,都因着顾慕对她说了那些话而变得不同。
他不再用手中的权势困住她,他们之间没有了婚书,只要她愿意,随时都可以离开。
全然改变了。
顾慕修长指节握着墨锭,为她研着磨,思绪深沉,嗓音却一如既往的平和:“净思送去的吃食都用了吗?”他侧首看向容温。
容温一边抄写佛经一边回他:“用了,谢二表哥。”
许是心思在佛经上,容温的话显得漫不经心又带着几分清冷,疏离的很。
屋内又静了下来,片刻后,容温手中的紫毫笔停下,侧首看他,轻声说着:“食盒里的小像是二表哥亲手刻的吗?”净思每日给她送的食盒里,都有一个她的木刻小像。
每日的都不同,发饰衣服心情都不一样。
而且,有时候食盒里会放上一个,有时又是两个,有时又是三个,容温想不明白是何意,既然顾慕问起她食盒的事,她就问上一问。
顾慕对她颔首:“日后你若离开了上京城,怕时日久了会忘记你的一颦一笑,就将这会儿记得深刻的,都给刻出来。”
容温:……
她轻轻‘哦’了声,并不与他多说,继续抄写着佛经,待过了好大一会儿,容温才又问他:“为何每日的个数都不一样?”她猜测的是,因是他每日要处理的公务不一样,忙完的早就会多刻上一个。
顾慕嗓音依旧平和:“想见你的时候就会刻上一个,以此来克制心里的念想,个数不同,是有时只刻一个尚且能克制住去见你的心思,有时要刻上两个才行。”他顿了顿:“至于三个,是因着想见你而夜不能眠。”
容温手中的笔一顿,一滴浓墨落在纸张上,瞬时间晕染成一片,将适才落下的字迹掩盖,顾慕垂眸看着,继续研磨。
容温随手将纸张丢在一旁,又拿来一张新的,继续抄写,心中却在算着,顾慕这近半月来,让净思送去的食盒里,有三个她的木刻小像的日子超过了十日。
容温抄写了有十来张佛经,用了半个多时辰,叶一进来送了些茶水点心,还有容温冬日里最爱食的柑橘。
顾慕给她剥开一个橘子,递在她面前:“抄写了十来页,手腕也该酸了,歇歇吧。”容温确实是累了,手腕有些酸痛。
就把手中笔放回了笔架,接过顾慕递来的橘子,道了声谢。
顾慕将一本《地藏经》拿至跟前,提起了笔,与容温说着:“按揉一下手腕,不然明日会更酸痛。”他一边提醒着一边在纸张上落下沉稳隽逸的字迹。
容温对他应了声,小口小口吃着柑橘,半炷香后,她拿过砚台在一旁给顾慕研磨,因着屋内本就暖烘烘的,窗外的光线也越发强烈,打在身上,她就有些犯困。
想出去在院中走上一会儿,吹吹凉风。
容温怕扰到顾慕抄写佛经,未与他言语,提着裙据起了身,向屋外走去,房间的雕花木门不知何时被关的严严实实。
她记得刚进来时,因着屋内放置了太多炭盆,她嫌闷,叶一就没把屋门给关严,容温这样想着,抬手上前去推门。
却发现,房间的门被人在外面给锁上了。
容温秀眉微蹙,下意识趴在门缝里想瞧瞧叶一是否在院中,可院中空旷,连阵风都没有。
容温对着门缝轻轻唤了几声:“叶一,叶一——”
顾慕闻言在书案前问她:“怎么了?”
容温见无人应她,只好又走回了书案处,有些无奈道:“叶一和净思都不在,应是祖母让常嬷嬷把他们给喊走了。”她又坐回书案前:“门也被在外面锁上了。”
顾慕闻言手中笔并未停,依旧沉稳的落着字,与容温说着:“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到午时,祖母不舍得饿着你,自会让人过来的。”
容温抿唇应了声,继续给顾慕研磨。
她刚又坐回到书案旁时,是淡了些困意的,可坐在这里百无聊赖的研着磨,屋内静谧的只有从窗牖处打进来的光在不停的‘跑动’。
铜兽炉里的青烟都变得缓慢了许多,容温有些犯困,脑袋点了又点,为了不让自己睡下,她掐了掐自己的虎口处。
连掐三四回后,还是困的不行,她也顾虑不了那么多,趴在书案上任由自己去睡了。
清浅的呼吸声成了屋内唯一的声响,顾慕翻动纸页的动作根本吵不到容温,直到他又抄了数十页,已近午时。
院中传来了脚步声,顾慕垂眸看向容温,怕突然走进来的人不知她睡下会惊到她,他轻声唤着她:“阿梵。”
顾慕连唤了三声,容温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先是看了眼顾慕,随后抿唇朝着窗外去瞧,这时,叶一已提了食盒走进来:“姑娘,该用午膳了。”
容温抬手揉了揉眼睛,将适才睡下时顾慕给她披在身上的狐裘给拿开,看向书案上的一摞纸张,顾慕与她道:“抄好了,用午膳吧。”
容温与顾慕一同在屋内用了午膳,向前院走去时,净思上前与顾慕道:“公子,礼部尚书和工部左侍郎在空无院等着呢。”
顾慕与容温说了几句要走,容温唤住他,犹豫了瞬,说道:“二表哥,我算了算,平江王的事这几日就可以解决吧?”
顾慕观着她的眉眼,眸光落在她的袖袋处,对她颔首:“五日内。”
容温对他应了声。
顾慕走远了,容温垂眸也看向自己的袖袋,这几日来,她每日来给祖母请安,都会把顾慕写的那封书信带在身上。
想必是她趴在书案上睡着时,顾慕给她披上狐裘的时候看到了。
容温去了老夫人的屋内,老夫人刚用过午膳正坐在窗边晒太阳,见容温进来,笑着打趣她:“你的未婚夫君走了?”
容温:……
她坐在老夫人身旁,对老夫人撒娇道:“祖母,您这是做什么,我自是愿意为您抄写佛经祈福,怎么还让人把门给锁上了?”
她温声说着不满,老夫人闻言抬了抬眉,倒是有几分诧异,看向一旁的常嬷嬷,随后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老夫人笑道:“这夫妻间闹了矛盾,要说出来才能好,不能在心里憋着。”
容温与她道:“祖母放心,我与二表哥没矛盾。”
老夫人瞧了瞧她,想来这两个人在后院待了这一晌午也就和好了,在一处说说话,又一起用了午膳,哪有说不开的事。
容温回到净音院时已是申时,她刚一回到屋内,花一就上前交给了她一个木盒子,说着:“姑娘,安公子适才来过了,我与他说您在老夫人那,他就让把这个木盒子交给您。”
容温看了眼:“看书案上吧。”
待身上的狐裘褪下,容温坐在书案前,先是看了安川行给她留的字条,随后翻了翻木盒子里的东西。
安川行说,他自在翰林院任职后就拜在了于阳侯门下,虽然于阳侯的府邸不再有当年的荣光,可平江王的事,于阳侯大多都知晓。
当年,于阳侯是平江王的党羽,在平江王去了封地后,于阳侯府不受当今陛下看重,逐渐没落,于阳侯也只是拿着个先帝在时封下的世袭爵位偷得个清闲。
安川行这大半年来,将他的这位老师哄的晕头转向,就差给他做上门女婿了,于阳侯就与他讲了许多当年平江王的事。
当年,丰州的数十家钱庄都在温家三房名下,丰州是大江南北往来的必经之地,他敛下大笔金银,实则这些财产大部分都进了平江王的府上。
温家三房只是个冒头的,甚至都不用做事,而当年负责给平江王在丰州经营数十家钱庄的人,正是于阳侯早两年因病去世的嫡长子。
丰州钱庄里的人仗势欺压百姓,去人家里抢夺良家女子抵债的票据都是由于阳侯的儿子在收着,如今被于阳侯交给了安川行。
容温看着木盒子里厚厚的一沓,皆是以女子抵债的票据,于阳侯的儿子怕此事会牵连到于家,将平江王给他去的书信一直留着,上面有平江王命他诱.引当地家中有未出阁少女的人家沾上赌债,再借给他们银子,最后借十两银子要还五十两,还不上的都得心甘情愿的将自家女儿拿出来抵债。
容温在书案前坐了有一会儿,唤花一:“将这个木盒子送去空无院。”花一走进来抱着木盒子又出了屋内。
——
上京城的天一连晴了半月,这两日又暗沉下来,冻的人都不愿走出屋门,瞧着又似是要落雪,容温在屋里一连待了两日。
这日用过午膳,顾书瑶带着昭儿来她院中寻她去书斋一同去买些东西,容温本不愿去,被顾书瑶说着,又被昭儿一双肉嘟嘟的小手拉着。
叶一还在一旁劝着:“姑娘在屋里待了都两日了,也该出去走走。”容温无奈,索性她一直待在屋里等着顾慕的消息也挺无趣。
就和顾书瑶昭儿一同出了门。
三人坐在一辆马车上,去逛了书斋,又去给昭儿买了好些甜点糖果吃,天色将暗时,正欲坐马车回侯府,又听到了卖糖葫芦老翁的吆喝声。
就又每人买了一串糖葫芦。
昭儿拉着容温的手说想吃个糖人,容温往一旁的铺子瞧了眼,正是那回她的马车堵在长安街,她趴在车窗上看的那个糖人铺子。
当时,她不识得平江王,还信了他的话,从他手中买来了小老虎糖人。
容温想到这里,自觉会想到母亲,便拉着昭儿的手陪他走过去,听昭儿跟正在拉糖人的老翁道:“我要三个小牛的糖人。”
容温眉目含笑的看着他:“是你一人吃的,还是我和书瑶姑姑都有?”昭儿极为大方:“我们三人一人一个,我掏银子。”他说着,从他腰间的荷包里当真掏出了两颗碎银子。
容温笑他:“你这——”她话还未说完,只见一旁的人群开始拥挤,云烛不知从何处走过来,突然在她身边道:“表姑娘,先带小公子上马车。”
容温意识到不对,扯着昭儿的手就往马车处走,她和昭儿刚走出几步,人群就开始四散逃开,叶一将昭儿抱上马车时,容温看到云烛正在和三四个黑衣人打斗。
她急忙上了马车,正欲吩咐车夫赶紧离开这里回侯府时,不远处一道利箭射来,正中车夫的心口,车夫瞬时毙命,吓得马车内的顾书瑶和昭儿身子一震。
容温也慌了。
可她毕竟比顾书瑶经的事多,慌乱中,想到她跟顾慕学过的跑马,在叶一震惊的目光下上前拉起了马儿的缰绳,拿起马鞭在马屁股上打了下,马车瞬时跑动。
顾书瑶抱着昭儿,吓的就要哭了,叶一一边看着她家姑娘,还要一边安抚着顾书瑶和昭儿,马车行出几里远后,街道逐渐空旷。
不远处却拦了一整排的黑衣人。
容温再三思忖,决定从黑衣面前冲过去,正当她有了这个想法,黑衣人身后突然出现了另外一波人。
容温认得,是顾慕安排在她身边的暗卫。
她心里松了口气。
待暗卫与黑衣人打起来后,她已能熟练的赶着马车,就在她以为黑衣人已跟不上来的时候,马车内突然传出一声嚎啕大哭。
容温立刻捩停了马车。
一人已经提着昭儿的后脑站在了马车旁,昭儿在哭出那一声后被这人捏的再哭不出声,只泪珠子不停的流。
容温认得提着昭儿后脑的人是谁。
平江王身边的贴身侍卫,名为秦心。
容温对他道:“别为难一个孩子,你想要做什么?”她虽极力让自己平静,可秦心的神色凶戾,让她说出口的话带着些微的颤音。
顾书瑶趴在车窗前泪珠子也落个不停,适才这人进马车时,她该再把昭儿抱紧些的,她也不该说带着昭儿出来玩,还拉上了表妹。
秦心对容温直言道:“容姑娘下马车吧,你下了马车我就把他放了。”很显然,他的目标是容温,容温与叶一相视了眼,示意她不要为她担心。
平江王因着母亲的缘故待她不错,他手下的侍卫自是不敢随意就杀了她。容温正欲下马车,还是被叶一给拉住了衣袖:“姑娘,奴婢去跟他拼了。”
容温扯开叶一的手,直接跳下了马车,这会儿就他们几个人,秦心若真想杀了他们,早就一剑一个了。
她跳下马车,秦心也未犹豫,直接将昭儿放在地上,昭儿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朝着容温这边跑,秦心的目光还未落至容温身上。
只觉胸口处一痛,随即疾步上前就要带走容温,脸上又是被划了一下。
这些伤与秦心来说,都只是小伤,根本不在意,提了容温就走。
容温在心里暗骂自己,顾慕给她的红狐狸暗器她平日里该练一练的。
本是朝着秦心的喉咙处刺的,却是刺在了他的胸膛,往他脑门刺的,刺到了他脸上,还划了过去,她问将她提上马的秦心:“你要带我去哪?”
秦心:“容姑娘放心,只要我家主子没事,你的命就没事。”
——
平江王因着警惕,让从蜀地来上京城送天缠玉枕的人在一百里外的宣州城停下,他派上京城里的人去接。
可昨日他的人赶到宣州城的时候,来送天缠玉枕的人早已不见,连带着他的爱驹野原也消失了。
他的这匹马儿与寻常的马匹不同,不但大胤朝没有,就连匈奴首领也仅有两匹,极为罕见,若被人劫走,后果不堪设想。
这件事虽让他起了防备之心,今儿一早还是入了宫去见仁昌帝,只他入宫前就已对手下人安排好,对于平江王来说,他是信任仁昌帝的。
他的这位兄长有一颗仁善之心,喜好谈诗作画,最是注重礼仪,自是不会杀了他这个皇弟,就算是生了些变故。
他也总有法子脱身。
而他自晨起入宫,一直到天色将暗还未从宫中出来,他手下的人开始急了,尤其是他的贴身侍卫秦心。
从蜀地来送天缠玉枕的人失踪,还能是何人所为,当初他家主子为了个女人要让他的爱驹来上京城时,他就劝过。
这一切,本就是一个圈套,他家主子向来不是头脑一团浆糊的人,却因着这个女子不但不追究世子的死,还冒险让野原来上京城。
而她就要嫁进恒远侯府,这件事只会是顾慕所为。
他若敢杀了他家主子,他就让这个女人死。
——
容温被秦心带去了皇宫城门前,她找不到机会再对秦心用暗器,只能被他看的死死的,站在一处不显眼的角落里。
一刻钟后,天色就要全暗下来,她看到从宫门口走出了四五人,前面是两个身披铠甲的将军,手中押着的正是身躯高大的平江王。
他们的身后,走着的是顾慕和傅瞻。
容温抬眸看了眼秦心,就在她以为秦心要带着她跟上顾慕他们时,皇宫城门前突然围满了身着玄衣的侍卫,而秦心的神色告诉她。
这些人,不是平江王的手下。
容温又看过去,平江王刚踏出皇宫,顾慕就要在皇宫城门前将他给杀了?不等秦心带着容温走出去,云烛身上带了伤直接走至顾慕跟前跪下,与他言语了几句。
而后,顾慕眸光流转,落在了容温和秦心所在的位置。
第70章
收尾中……
将皇宫城门围了一圈的玄衣侍卫是傅瞻手下的金吾卫, 负责皇城的外围防卫,这些人一出,四周立静,随后傅瞻和顾慕身后走出两人, 傅瞻嗓音浑厚对金吾卫吩咐道:“有刺客进宫行刺陛下, 金吾卫听令, 今夜定要找出与此人同谋者。”傅瞻说着看了眼身后被压着的黑衣人。
围了一圈的金吾卫立时如蜂群般四散而去。
随即, 顾慕和傅瞻还未走出几步,皇城门前涌入了一个又一个的黑影,高悬的八角宫灯映出昏暗的光, 将这些人映衬的如同鬼魅。
平江王此次来上京城虽未带来豢养的死士,跟随他的上千名家仆却都身手极好,有些甚至是他花重金从大江南北招揽而来。
他自入了上京城后, 从未在皇宫中住过一日,他初来上京那日,仁昌帝就已命人将他从前在宫中的住处收拾了出来。
平江王委婉回绝。
一直住在城南的穗儿街上, 说是他当年在上京城里留下的宅子, 仁昌帝也就再未问过他,此次宣他进京来, 亦不是仁昌帝心中所愿。
是顾慕让他做的这一决定。
仁昌帝与顾慕有言在先, 宣平江王进京可以, 无论是他要为温家平反,亦或是惩治平江王这些年在蜀地为所欲为, 仁昌帝只有一个不允。
不能杀了平江王。
他不会做一个兄弟相残的帝王, 就算是平江王犯了谋逆之罪, 他也只会将他囚禁。
仁昌帝心里明了他的帝位是如何得来的。
他要留下平江王的性命。
平江王在城南穗儿街上的宅子确实是他当年在上京城时就置买下来的,这些年虽是他未回过上京城, 可宅子一直都有人在打理。
重要的是,这座宅子位于上京城南,早在十年前他手下的人就已将这处宅子与上京城外的一座荒山在地下挖通。
为了他有朝一日夺回本该属于他的帝位也好,为了护住性命也罢,如今,也算是要派上用场了。
他手下的人早已安排好一切,只待在城门前趁有人进宫行刺陛下,宫中守卫要全城搜索分散兵力时,将他们的主子给劫走。
只要能回到城南的宅子里,一切就都不再有问题。
黑衣人比之适才的金吾卫更加稠密,将皇城门围了个严实,本是被侍卫压着的黑衣人趁着侍卫分了神,一个反攻逃了出来。
他是负责独自一人进宫行刺将有上百同伙在皇城的消息泄露出去,而让皇城守卫分散的,如今他的使命已完成,不再跟上京城里的这些人演戏,他轻功极好,不等侍卫反应过来,就已没入了黑衣人的阵营。
傅瞻对着这些黑衣人厉声道:“皇城脚下,竟敢如此猖狂,反了你们了。”黑衣人并不与他多言,上前就要去救他们家主子。
可不等他们近主子的身,皇宫城门突然大开,里面一涌而出上百名金吾卫拦在他们家主子身前,而他们的身后,身着铠甲的金云卫不知从何处涌出,已将他们全部包围。
城墙上方,亦有银甲侍卫持弓箭对准了他们。
这些从蜀地跟来的人皆对平江王死心塌地,怕死,却敢拼尽一切救人。
就算是身处如此境地,也依旧不顾一切上前厮杀。
这时,适才从侍卫手中逃出来的黑衣人将剑架在容温脖子上从不远处的暗影中走出来,秦心跟在他的身后,让容温走在前,足以当他们的盾牌,挡住城墙上的弓箭。
秦心对着顾慕和傅瞻所在的方向大声喊道:“放了我家主子,不然杀了她。”
顾慕的目光直直的看过来,却未让正在厮杀的金吾卫停下,他脚下步子抬起,向着容温在的方向走过去。
两名压着平江王的将领也跟上前,待相隔不远时,秦心以为顾慕要拿他家主子和他换这个女人。
他本还以为要好生费一番口舌才能行,没想到他只是说了那么一句会杀了她,顾慕就这么轻易的来和他做交换了。
就在他这么认为时,落在他耳中的话却是:“好啊,你杀了她,我杀了你家主子。”他神色平和,语气淡漠的让人心中生寒。
听得秦心不由得一怔,冲他大喊道:“当真以为我不敢吗?”他扬起手中的剑,呵笑一声:“我们这些人无所谓生死,死在哪里都一样,可她的命对于你——也一样吗?”
顾慕嘲弄的对他笑了下:“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命有何不同?”他这句话着实将秦心给惹恼了,就要拿手中的剑让容温身上出点血给他看。
平江王却是先制止了他:“别乱来。”平江王怒瞪了秦心一眼,随后看向顾慕,他只在顾慕神色间看到了俾睨万物的冷漠,无丝毫担心或受怕。
平江王对着他‘呸’了一声:“我当你要娶她,是要对她有多好,顾观南,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怎么可以这般对她。”
平江王将目光落在容温身上,夜色逐渐浓重,借着昏暗的烛火,他似是在容温身上,看到了当年的昭阳郡主在他面前,一时间,心绪乱了几许。
当年,他欠她太多。
如今,她的女儿怎可以因着他而没了性命。
平江王被侍卫压着上前走了一步,对容温认真道:“孩子,别怕,不会有事的,”他又瞪了一眼顾慕:“他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待回去后与他退婚,别嫁给他。”
容温眸光直直的落在平江王身上,虽然平江王对她说了这般足以让一个自幼得不到长辈关怀之人感动的话,可她看着平江王的眼里却只有恨。
容温并不对他假意迎合,以让他命他手下人将她给放了,她直言道:“去荟萃楼里见你,是为了骗你将你的爱驹带来上京城,那日我是忍着恶心和你说的那些话。”她顿了顿:“你是如何觉得你对我好,我就会与你亲近的?我姓温,你害得我满门流放,老弱妇孺你都不放过,让她们死在流放的路上。”
“我亦因着你的所为过了如今这样的十八年,我只想看着你死,你怎能恬不知耻的在我面前提起我母亲,表现的那般在意悔悟,虽我不记得母亲,却也知道,当年她定是恨绝了你,只想将你碎尸万段。”
杀人诛心。
容温提起温家时,平江王神色间还未有丝毫变化,可她提起她母亲,平江王的神色俨然是变了。
容温继续道:“我有我母亲留下来的手札,她说,她恨你,她就算是去死也不会嫁给你,她想骑马将马蹄践踏在你身上,想拿起手中的弓箭像狩猎一样将你杀死。”
她话落,顾慕看了一眼压着平江王的侍卫,随后,将剑架在容温脖颈间的黑衣人在容温膝上踢了一下,骂道:“我这就送你和你母亲去地下团聚。”他话落,压着平江王的侍卫在平江王下意识上前阻止时,松开了手。
而平江王如何也未料到,他假意借护住容温来到他的人这边,却是被挟持容温的黑衣人一剑毙命。
秦心站在黑衣人身后,反应过来时,就要拿剑去杀黑衣人和容温,顾慕已上前将容温从地上拉起,护在了他身后。
黑衣人将秦心制服。
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傅瞻终于走了过来,他做不到像顾慕那样,可以不显情绪的对黑衣人说杀了容温。
是以,他适才根本不敢往这边看。
皇城门前这场乱局不过半个时辰就结束了,平江王带来上京城的上千名家仆皆被金吾卫收押,带去了大理寺狱。
而平江王,因着他手下人在城门前欲劫人,不幸死于混乱之中,顾慕与仁昌帝道:“是臣的错,未让手下人将平江王看顾好,若不让他趁乱欲逃,也不会死于混乱之中。”
仁昌帝只安抚他:“观南不必自责,此事与你无关。”
仁昌帝话虽这样说,却也知平江王的死与顾慕脱不开关系,人既已不在,顾慕更没有让他担了下旨杀害手足的凉薄之名。
他未再多言,只在次日早朝将温家安家之事宣之于众后,对朝臣道:“朕之皇弟虽有罪却已身死,朕待他宽容,深感痛绝,是朕未能照顾好他,自愿去皇陵跪在父皇面前忏悔,故,休朝三日。”
——
下了早朝,傅瞻跟着顾慕去了恒远侯府,在顾慕的书房里待了有半个时辰,他问来问去就那么一句话,顾慕不与他讲,他便问个没完没了:“观南,昨日在理政殿内,陛下明显有意护住平江王,不让他随你我离开,你跟陛下说了什么?”那会儿傅瞻正看着平江王,他只知道顾慕在陛下身前低语了几句。
陛下就同意平江王跟着他们一道出宫了。
最后,傅瞻问的都急了,顾慕给他添了杯茶水,嗓音平和道:“既然温家当年死于帝王的疑心与报复,那如今温家的清白也该由帝王的畏惧与愧疚来偿还。”
傅瞻呵笑一声,他府中母亲常念佛经,这应该就是佛家常说的‘因果有报’。
他将杯中茶饮尽,不再言语。
前夜,顾慕是在宫中过的夜,他将傅瞻秘密入蜀地查到的平江王的罪证都交给了仁昌帝。
早在当初顾慕让宣平江王入京时,仁昌帝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并不意外,只是随意翻看了几眼,对顾慕避重就轻道:“既他在蜀地不安分,朕命人将他禁足在东苑,不得再回蜀地就是。”
他话落,顾慕不置可否。
与他提起了当年安家与温家之事,当年温家三房所在肃州、丰州以及渝州所行之事,皆是平江王指使。
丰州的钱庄、肃州温家庄子里豢养的死士以及渝州私养的战马,桩桩件件证据确凿,都摆在了仁昌帝的面前。
温家家仆温骆早在几日前就被顾慕派去的人在城外拦截,只他跟在平江王身边数年,不肯说出当年之事。
可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有软肋。
最后,温骆不仅交出了当年的死士名录还将平江王与温家三房的所有通信都交了出来。而他之所以从蜀地来上京城,会随身携带这些,是当初顾慕模仿平江王的字迹给他去信时,在书信的末尾写了一句:“当追究你的责任。”
于温骆而言,主子只召他一人进京,并在信件的末尾写上追究他的责任,他心里慌乱,像他们这种刀剑上舔血的人虽对主子忠心,可一旦主子要弃了他,也最知如何自保。
他便将当年的死士名录以及他留有的平江王利用温家三房陷害温家的证据带在身上,在离上京城五百里处的一个矮坡下埋好。
上京城里视平江王为仇人的不少,温家与安家也曾是上京城里的簪缨世家,若平江王真的要杀了他,这些证据都可以护住他。
而当年给温家安上通敌叛乱罪名的是与匈奴私自交易战马兵器之事,平江王的爱驹野原早被人拖进了皇宫中。
野原认主,也可以说是认平江王的气味。
骑着它赶来上京城的人,身上穿着的便是平江王的旧衣。
前些日子,傅瞻与祁将军去北疆攻打匈奴,回程的时候带回了不少受降的匈奴人,他们一眼便能瞧出这匹战马是他们首领的爱驹。
再没有匈奴人对这匹战马熟悉,在整个匈奴领地,只有他们的首领有两匹这样的战马,而自十年前,便只剩下了一匹。
平江王年少时狂妄不羁,谁都不放在眼里,仗着先帝对他的疼爱,无所顾忌的做过很多荒唐事,早在十八年前,他就因着对温家和安家一同上书让先帝惩治了他而怀恨在心。
为此,他不惜与匈奴勾结,以大胤朝的兵器换取匈奴强硕的战马,并将这些战马养在渝州,暗中放在了温家三房名下。
而之后他去了封地,起初心有不甘,想要夺回本属于他的皇位,可逐渐他在蜀地过的逍遥自在,他的皇兄也因着对他的亏欠一直不管他的所作所为。
他乐得自在,虽然想要夺回帝位的心思逐渐变淡,却依旧与匈奴有书信往来,暗中做过很多交易,他的爱驹便是匈奴首领所赠。
几月前,傅瞻与祁将军第二次进军攻打匈奴,之所以会惨败,正是平江王留在兵部的一位副将暗中给匈奴人递了消息。
当年害了温家的事有三,两件顾慕都与仁昌帝言明,关于丰州钱庄之事则是由安川行亲自与陛下说起的。
桩桩件件的证据摆在眼前,仁昌帝这才想起早在皇家别苑时,顾观南就与他提起过要借温家之事除了平江王的事。
当年,苏盈要嫁去扬州,他虽那时不知是为何,后来常派人去扬州打听她的近况,知晓她在嫁去扬州后一年生下了个女婴。
他当真以为是她的孩子。
如今看来,那个名为容温的姑娘,顾观南的心上人,当是温家的遗孤,顾观南是为了她做的这些事。
他之前只以为顾观南是要借当年温家之事为由除去平江王,一直未去细想。
原来,他不只是为了蜀地的百姓,真正为的是温家。
他虽明了了顾慕的心思,可当初他宣平江王进京时就与顾慕有言在先,平江王虽在蜀地为非作歹,可他不会杀了他。
仁昌帝在平江王进入理政殿后,命皇城卫副首领将平江王羁押,至午后,顾慕去书煜殿见了他。
书煜殿,是平江王还未离开上京城时宫中的住处。
他的手脚被捆绑着,神色淡然,直到此时,他依旧认为他的皇兄不会杀了他,只要他还活着,离开上京城并不难。
他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晚辈,冷笑一声,嘲弄道:“顾观南,这些年我未找你们顾家算账,你倒是又来算计本王了。”
他目光悠远:“你与你的祖父不一样。”
顾慕在他面前的太师椅上坐下,神色如水般淡漠,听着平江王的话:“你顾家有违天道,不顾礼节,顾烨青有违先帝遗命,擅自篡改遗诏,把本该传与我的帝位改成了皇兄的名字,你顾家,早该不存于这世间了。”
顾烨青是恒远侯府老侯爷的名字。
顾慕最为敬仰的祖父。
平江王所言,他都知晓。
祖父与先帝自年少时便是好友,深得先帝信任,先帝临终前交给祖父的遗诏上传位的确实是平江王。
而祖父深知平江王的为人品性,若让他坐上帝位,大胤朝危矣。于是,祖父便与其他两位朝中重臣商议,一同篡改了先帝遗诏,改立了当今陛下。
而正因祖父对当今陛下有扶持之恩,陛下初登基朝政不稳,亦有平江王的党羽不安分,意图谋反之心昭然若揭。
仁昌帝需要祖父的扶持,而那时昭阳郡主已死在狱中,温家人却还在大理寺狱以待流放,当尚在襁褓中的女婴被人趁夜抱入恒远候时,祖母让苏盈带着她嫁去扬州。
彼时,苏盈与仁昌帝两情相悦,已然定情,就算是仁昌帝坐上了帝位,以恒远侯府对他的恩德,苏盈虽是恒远侯府的养女,亦可以嫁给他做皇后。
苏盈不愿,跪在祖母院中一日一夜。
最后祖母以仁昌帝的帝位相要挟,苏盈一个十几岁的女子不懂朝政,只知道当时朝局不稳,若没有恒远候府的扶持,平江王定会杀了仁昌帝。
她怕了,便答应了祖母。
之后,因着此事,祖父与祖母大吵一场,不止隔阂了夫妻情分,祖父直到离开人世都未再踏进过祖母的院中。
而祖父那时一直认为他是对的。
他改立仁昌帝不会有错,他宅心仁厚,心性平和,当会是明君。
直到朝局渐稳,平江王去了封地。
一切都步入正轨。
祖父才发现,身为一个帝王,只有宅心仁厚的是不够的。仁昌帝治理不好大胤,也掌控不了朝局。
因着仁昌帝喜好谈诗作画,让大胤朝本就重文轻武的局势变得更为明显,以至大胤的风气越发的迂腐。
伪文人越来越多,一坛浑水。
匈奴在一次又一次的对大胤发出挑衅后,逐渐张狂,知晓大胤的陛下不会对他们出兵,肆意在边疆抢夺百姓的粮食与女人。
内忧外患。
祖父才知他或许错了。
平江王不对,仁昌帝就当真对了吗?而这时他身体逐渐病弱,已无力再去从年幼的皇子亦或是陆氏其他皇家血脉的子嗣中挑选可造之才。
祖父将他犯下的错留了下来,希望他可以替他弥补。
至少护下大胤。
顾慕不理会平江王的话,只问他:“当年昭阳郡主死在大理寺狱,安家人将她的尸身带了出去,还未出上京城,便被一波黑衣人给抢走。”
顾慕顿了顿,眉眼淡漠,带着上位者的冷沉:“你让人把她的尸身带去哪了?”他话落,平江王神色间一凛,满是沉重。
他语气冷沉道:“顾观南,我凭什么告诉你?”平江王神色变了后,话也变得少了,一时间很安静,顾慕笑他:“你该不会还想待你死后,与她葬在一处吧。”
“世间恩爱夫妻死后葬在一处是想求个黄泉相伴亦或是求个来世相守,你与昭阳郡主之间有着深仇大恨,她与温煦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你却害死了她的夫君——”顾慕话未说完,平江王生了怒:“顾观南,你闭嘴——”
平江王听不得温煦这个名字。
顾慕起身走至他身前,嗓音平和:“温煦是温家嫡长子,年少时便得过先帝赞誉,宣德二十五年,高中榜首,是上京城里人人赞誉的世家公子。”
“他入了翰林院,曾多次为民请命,又深得坊间赞誉,”顾慕说到这里,嗓音略沉:“而你呢?你在他面前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平江王怒喊:“顾观南——”
顾慕又问他:“你对昭阳郡主执念深重,也该让她的女儿去见见她吧。”平江王听闻了这句话,沉默了许久,最终将昭阳郡主坟冢的位置告知了顾慕。
而之后,顾慕让仁昌帝同意了将平江王带出宫,他知道,以平江王如今的性子进宫前自是已安排好了一切。
他曾答应过仁昌帝会留下平江王的命。
他不会杀他。
夜色浓重,刀剑无眼,平江王只会死于混乱之中。
——
此事就这般尘埃落定。
容温并未受伤,那夜被顾慕送回净音院后就一直待在净音院里,只在今儿晌午见了安川行,待安川行走后。
她就一直在窗外坐着。
发了许久的怔。
至晚间,她突然从窗边站起身,吩咐叶一道:“将狐裘拿来,我去祖母那里一趟。”她神色间明朗,再无坐在窗边时的犹疑。
叶一闻言‘诶’了声,将狐裘拿来给她披在身上,下意识问着:“天色都暗了,姑娘怎得突然要去老夫人那儿?”
容温未回她的话,只咬了咬唇向着屋外走去。
一刻钟后,她来到老夫人的静安堂,这会儿老夫人已在后院的佛堂里待着了,她上前先是行了礼,唤了声:“祖母。”随后,从袖袋里取出那封书信递在了老夫人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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