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再见,江迟。

    秦晏第一次运用道歉三部曲,难免有些不够娴熟之处。

    江迟却完全被秦晏绕晕,当然也忘了生气的事,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讲,还是挺好用的。

    凌晨三点,楼上终于消停下来,洪子宵和方思折也睡下了。

    江迟不是第一次和秦晏躺在一张床上,也不觉得别扭,调整好睡姿,很快坠入了梦乡。

    二人醒来时天光大亮,秦晏身上麻醉后遗症的症状完全消退,饭也没吃,跟江迟打了个招呼,套上衣服就走了。

    江迟叼着牙刷,还没反应过来,秦晏便已经潇洒地关上了房门,翩然而去,连一道背影都没有留下。

    江迟:“”

    洪子宵和方思折自然是更有良心些,只是江迟没时间招待他们。

    江迟的邮箱里躺着一份邮件,是论文导师发来的,通知江迟的论文过了初稿,可以选择实习单位了。

    附件里有一份名单,简要地涵盖四家实习单位的简介。

    江迟还有几门课程需要回大学重修,就选了一家离学校六公里左右的机械厂,报道时间是九月初。

    临近开学,学校的事情也逐渐多了起来。

    大家都在准备返校,班级群里总是有抢票助力的链接。

    这天,班长发了一条群公告,提示四六级报名即将开始,想报考的同学们别忘了报名。

    江迟例行公事地回了个‘收到’,本来没当回事,转念一想隐约记起六级好像能加学分,就私聊了班长问能加多少。

    班长发过来两张照片,拍的是学生手册,上面写着通过大学英语六级考试(CET-6),记两学分。

    这两学分对一般同学来说可有可无,但江迟这种欠分大户来说可太重要了,江迟赶紧报了名,从网上下单了好几本复习资料,全都邮到学校里去了。

    江迟登录了自己的校网后台,发现原主真是什么科都能挂,除了专业课,居然还挂了体育和大学生创业与就业指导!

    大学生创业与就业指导也能挂科吗?

    真是稀奇了。

    毕业设计初稿通过后,导师联系江迟,说有几个公司对江迟的设计很感兴趣,让他尽快将设计落实,早点回学校,用机房把设计模型做出来。

    江迟对自己的专业很有信心,他的设计原本就是经过市场检验,具备极高的安全性和实用性。

    也是经过导师的提醒,江迟才想起来他在设计网站还传了设计图。

    他刚穿越过来那天,江沨停了他的银行卡,为了赚钱糊口,江迟本想卖图赚钱,但第二天,江沨就解冻了账户,怕他没钱花还给了他一张新卡。

    江沨可真是个好大哥,虽然脾气很暴躁,可对江迟却总是过分纵容,狠不下心来让江迟受半点委屈。

    江迟上次和他爸吵了一架以后,很有骨气的把信用卡还给了他爸,现在刷的是江沨的卡。

    但总花家里的钱也不合适,江迟决定自力更生,自己赚生活费,免得他爸总是说他没出息。

    于是,江迟登上了设计师账号,接了几单设计图,没日没夜画了三天,赚了7500块钱。

    原本应该是8000的,但有个单主事儿多得厉害,一直挑毛病讲价,江迟懒得和他掰扯,给他退了500。

    江迟画图画得脖子疼,躺在按摩枕上复位颈椎,在铁四角群里感叹钱真难赚。

    洪子宵叫他别赚了,出来玩。

    江迟和洪子宵聊了两句,说快开学了,得回家住几天,陪陪父母。

    洪子宵很不乐意:“你一开学又摸不着人,微信也不回,见天失联。”

    江迟叹气:“我也没办法啊,得跟着导师下工厂,哪儿有时间看手机。”

    洪子宵像一个闹脾气的小女朋友:“你还是不想回,想回总能有时间回!”

    江迟说:“你以为我爱上学啊,上学也很烦的!”

    秦晏在群里回了一句:“上班会更烦。”

    然后又消失了。

    自从寿宴之后,江迟有阵子没见到秦晏了。

    江迟这段时间被学校的事搞得焦头烂额,手机一关,每天睁眼就是画设计稿,橡皮都擦剩半个了。

    江母也打不通江迟的电话,派大儿子来看小儿子还活着吗,说如果活着就让江迟回家住几天。

    这么一算,江迟都一个多星期没和秦晏联系了,也不知秦晏在忙什么。

    *

    暑期即将结束,各地大学生陆续返校。

    江迟收拾完行李,在导师的催促下,改签了8月31号的飞机提前回学校借机房做设计模拟实验。

    八月的最后一天,是个无云的晴朗天气。

    清晨的空气凉爽,已经沾了些早秋的凉意。

    江迟起了个大早,在芜川机场的麦当劳喝咖啡,餐桌上立着个手机,显示正在视频通话中。

    “学校那边催着交稿,我改签了今天的机票。”江迟一边跟秦晏告别,一边抱怨:“六点的飞机也太反人类了你居然起这么早?”

    为了赶飞机,江迟四点半就起来了,此刻头昏脑涨,撑着手跟秦晏聊天。

    屏幕中,秦晏坐在椅子上,双手交握抵在眉心,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我在国外,有时差。”

    江迟搅动咖啡中的冰块,看了眼视频。

    秦晏坐在办公室里,背后是一面敞亮的落地窗,窗外夜色璀璨,车水马龙。

    江迟疑惑道:“这是哪儿?”

    秦晏说了个地名,是美国西海岸的旅游城市。

    “来探望一个远房亲戚,他快死了。”

    纵然是谈到生死,秦晏的语气依旧冷静薄凉,脸上没有悲伤的神情,可见真是个很远方的亲戚。

    有时候看到这样的秦晏,江迟也挺无奈的。

    “友善点。”江迟说。

    秦晏抬起双手,微微下压,做了个‘我懂’的手势:“要敬畏生命,你跟我说过。”

    江迟无奈:“如果你的同情心能和记忆力一样优秀就好了。”

    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江迟又去买了一杯。

    这么早值机,麦当劳都没人排队,为了提神,江迟点了大杯冰美式折磨自己。

    秦晏问江迟:“那你什么时候还回芜川,我想和你见一面,有事要跟你说。”

    江迟舌尖全是咖啡的苦涩,脸上好似戴了痛苦面具:“学校那边催的急,最近可能都没时间了。”

    秦晏好似并不在意,淡淡地应了一声。

    江迟问:“什么事非得见面说?”

    秦晏神色不动:“没什么事,有机会再说吧。”

    回到公司后,秦晏忙得不分昼夜,处理积攒的事务,最近才刚刚理出一些头绪。

    他知道江迟快开学了,原计划抽身回到芜川,和江迟当面道别。

    秦晏订了明天一早的国际机票,从洛杉矶机场直飞首都,再转机到芜川,整场航行接近20个小时。

    他当面想告诉江迟:“我不是季瑜,你从一开始就扛错人了不过问题不大,季瑜已经回港大读书了,而我以后常年生活在国外,不会有机会和季瑜虐恋情深。”

    可惜江迟没时间见他。

    所以就算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了,又都有各自的生活,暑假结束后,连碰一面都变得很难,说不说也没什么区别。

    人与人之间的因缘淡薄,如草蛇灰线,浮光掠影,生命中的很多相逢,都来不及告别。

    秦晏取消了航班,同时放弃向江迟坦白身份。

    下一次见面遥遥无期,他不想这次视频是不欢而散,他们之间远隔万里——

    真正意义上的万里,整整10100公里,飞行时间长达12小时。

    在这样极限的距离和时差下,相聚比他想象中还难。如果秦晏不回国,那他们大概率不会再见面了。

    两个人的生活原本就离得很远,如果不是江迟认错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秦晏很不满意这一点,但他没法改变。

    一周前,在公司高管几次三番的催促下,秦晏回到A国总部,处理积攒的程序性/事宜。

    平常秦晏在总部时,董事局的成员们总是有很多想法,这件事也想管,那件事也要拿主意,一个个手伸得老长。

    为了丁点决策权勾心斗角,几位身份贵重的高管争得头破血流,眼睛里的欲望红得几乎滴血,恨不能架空秦晏,或者干脆把他从董事局主席的位置挤下去。

    可奇怪的是,秦晏离开总部两个月,这群自视甚高的董事局元老又都成了无头苍蝇,拿着虎符也不敢遣兵,什么事都不敢拍板定论,全等着秦晏定夺。

    秦晏回总部的第一天,几个老家伙就轮流跑到总裁办公室卖惨。

    高管们这个心脏不舒服,那个血压高,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秦晏不可以任性,把公司扔下这么久。

    好像秦晏不在,公司就运行不下去,困难重重,四面楚歌,简直耗尽了他们的心血。

    秦晏心想,我一个人当了六年董事局主席,心血也没耗尽,怎么把公司交给你们两个月,几个在外面叱咤风云的老总们心血就耗尽了?

    还不是又想拿权,又不想担责。

    秦晏心中了若明镜,原想讥讽几句,然而老总们一个个扶额的扶额,捂胸的捂胸,俱是一副活不起的样子。

    思及江迟常常念叨要‘同情弱者’,秦晏便什么也没说。

    又被工作拴回公司后,秦晏早起晚归,过回了自己最熟悉的生活。

    秦氏总部大楼建在洛杉矶市中心,位处最繁华的地段。

    秦晏的办公室位居顶层,视野极佳,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窗外高楼大厦,人潮汹涌,但风貌总是不如芜川动人。

    夏天还没过去,秦晏就已经开始怀念夏天。

    在国内的这个夏天,他结识了很多有趣的人,也有了最好的朋友,然而浮生若梦,好时光总是飞驰而去,如过眼云烟,稍纵即逝。

    夏天总会过去的。

    秋天的到来,就像是一个缓慢的倒计时,公司繁杂的事务,忽然病重的远房亲戚一切的一切都在催促秦晏离开国内,回到他该有的生活里。

    秦晏有自己必须做事情,这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个盛夏很特别,蝉鸣与烟火交汇,是他从未有过的热闹。

    但他人生中的热闹,也就到此为止了。

    秦晏眼神深沉,如一池深不见底的幽暗水潭,藏着太多江迟读不懂的情绪。

    “我本来想当面和你道别”

    但现在这样也很好。

    人与人最终都是要分别的,只是早晚不同罢了。

    秦晏的一生,总是在不断向前走:母亲、祖父、同学/朋友也许曾经拥有的很多,但最终也都失去了。

    他和江迟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有各自要走的路。

    秦晏勉强笑了笑:“其实这样也不错,很高兴认识你,江迟。”

    江迟尚且不知他的一句‘不见’,在秦晏的世界中掀起了怎样的波澜,他只当这是暂时的小别,最晚等到寒假就能相见了的那种。

    江迟的人生中,还没有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离别。

    所以他不知道,有些再见,说出去以后可能就无缘再见,他也不知道,秦晏熬了几个日夜,才勉强腾出一天的时间回国和他道别。

    在他江迟眼里,山与海都那么近,千里万里也不过一步之遥,可对秦晏而言,这一步就是千里万里。

    江迟叼着咖啡杯,困倦地迈上登机桥。

    彼时天高云淡,机场外,繁茂旷野无边无际,壮美辽阔。

    “我登机了。”江迟翻转摄像头,拍登机的人群给秦晏看:“先不说了,回头有空联系你,拜拜。”

    秦晏长眸微垂,颔首道:“再见,江迟。”

    江迟眉梢微扬,朝秦晏挥手作别,把手机揣回兜里。

    屏幕还未熄灭,定格在视频挂断那一秒。

    江迟这边总是很热闹,画面要素丰富,有登机桥、飞机、人群,还有广阔天际。

    更远处,一轮旭日缓缓升空。

    而视频另一边,唯有秦晏独身一人。

    他身后,是永寂无边的沉沉夜色。

    天空遥不可及,和大地在目光的尽头重逢。

    作者有话说:

    秦晏(低落):他是不是不想跟我玩了,才不见我。

    秦晏(若无其事):我也不跟他玩了,哼╯^╰。

    第32章 不忍心让你们难过的加更

    我一直在等你空下来,等了12天。

    回到学校,江迟从宿管阿姨那里领来钥匙,凭借记忆找到了自己的宿舍。

    双手与宿舍门接触的刹那,江迟蓦然间生出几分恍惚。

    脑海中浮现出寝室内的摆设:阳台门应该是敞开的,里面乱七八糟,有枯死的仙人掌、一颗篮球、晾晒的运动服、还有味道堪比生化武器的球鞋

    老校区的宿舍没有空调,靠墙摆着四张铁架床,是年代久远的上下铺,跟要散架了似的,翻个身就吱吱呀呀地响,床下塞着拖鞋、脸盆、行李箱,墙角还有几个五颜六色的暖水壶。

    是他最熟悉的、男生宿舍的样子。

    然而,江迟推开宿舍门,窗明几净,空空荡荡,除了铁架床什么也没有,甚至能听见脚步的回声。

    阳台门也是关着的。

    江迟好像错入了另一个时空。

    他怔忪片刻又反应过来,本来就该这样。

    其他舍友都毕业搬走了,只有江迟一个人重修大四,大三升大四的学弟们还没开学,宿舍里本来就该是空的。

    在大学,延期毕业并不罕见,但重修大四确实不多,估计整个学校也没几个他这样的学生吧。

    江迟无奈,默默收拾着行李。

    床铺侧面贴了名牌卡,江迟找到自己的床,去水房打了盆水擦灰。

    其余几个舍友应该都是大三升上来的学弟,但现在是同学了。

    现在还没有正式开学,大四这边的宿舍楼很安静,连楼外梧桐树上的蝉鸣都显得空旷。

    在一片长久的沉静中,记忆肆意翻涌,江迟想起了很多事情。

    刚来到这个世界,他恍若置身梦境中,身边的一切如幻如梦,仿佛进入了一款全息游戏。

    刚开始,因为拥有‘上帝视角’,江迟就像拿到了通关宝典,下意识用书中的描述去套进现实,可渐渐地,又发现书中的记载并不全然正确。

    而随着大哥、父母的出现,两个世界的记忆和亲友关系逐渐融合,江迟也分辨不清,到底是自己真在这儿生活过,还只是原主记忆的影响。

    这个世界太真实了,江迟已经完全融入其中,再也没有初来时若有若无的游离感。

    可倘若这个世界是真的,那他原来的世界又是什么呢?

    江迟一边打扫宿舍一边思考,可惜直到把整间宿舍都打扫干净,也没思索出什么所以然。

    这也情有可原,古往今来,关于真实与虚幻的议题,多少哲学家们探讨了上千年,也没得出能说服万千世人的结论,他一个工科生能看出什么名堂就怪了。

    无论到底是何种情况,此刻在这里的人是自己,他所见所闻便是真实。

    既然唯物得不出结果,也只能唯心一次了。

    江迟收拾完宿舍,拿起笔记本电脑去了图书馆,继续和毕业设计死磕。

    由于前两年给导师们留下的印象太差,江迟这回特意选了个比较精巧的课题。

    导师对江迟的选题很感兴趣,让江迟在学校把设计做完再去实习。

    江迟被导师扣在学校里,成功获得了一众新舍友们羡慕嫉妒恨。

    “我们都进厂打工了,学长还能留在研究室吹空调。”

    舍友章宇文为了上班起了个大早,穿衣服的同时不忘咬牙切齿:“我那个厂子可远了,公交倒地铁再倒公交,单程就得一个半小时。”

    另一位舍友迷迷瞪瞪地爬下床,说:“你可以住厂里,三班有几个同学住那儿了。”

    阳历九月的秋老虎最厉害,工厂车间里又闷又热,出去一天,衣服干了湿,湿了干得好几回。

    出去实习一周,几个人都被晒黑了不少,看着也憔悴了,一个个都成了霜打的茄子,俱是没精打采。

    唯有江迟风采依旧,也难怪他惹人恨。

    章宇文哭丧着脸:“我还不如找个电子厂拧螺丝呢,保洁阿姨时薪都40了!”

    江迟看了眼表,把章宇文的包塞给他:“再不走又迟到了,赶紧走吧。”

    章宇文跨上单肩包,看着外面似火的骄阳极为怵头:“要不我请一天病假吧,我真的不行了。”

    江迟推着章宇文出门:“加油小章,晚上回来请你吃烤串。”

    章宇文受到鼓舞,挺起胸膛:“我又行了!”

    学校校园是处很神奇的地方,似乎有什么时间静止的魔法,和同龄人相处在一起,时光便岿然不动,岁月静好。

    但也不是什么都好。

    大学就是小型社会,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江迟的新舍友都很友善,虽然嘴上抱怨江迟不用实习,但其实心里也都知道江迟的课题确实牛。

    但外面却有人借题发挥,匿名举报江迟不参加社会实习,仗着家里有钱有权搞特殊,享受特权。

    这半个月,几个舍友吃了江迟不少烤串,已经完全被收买,听说江迟被举报后纷纷义愤填膺,在宿舍里骂了两个小时。

    “别让我知道那孙子是谁!”

    章宇文坐在空调下面,享受着清凉的冷风:“还他妈跟学校反应江迟在宿舍里安空调,花他家电费了吗,真不要脸!”

    另一个舍友从半人高的小冰箱里拿了罐可乐:“纯纯大怨种,要是他们宿舍也安了空调,他就不说这屁话了。”

    江迟倒是无所谓,他本来不爱在导师眼皮底下待着。

    他把明天实习的材料装进文件袋:“挺好,明天上班喽。”

    章宇文稀奇道:“你还挺想进厂?”

    江迟点头,把设计图一并塞进包里:“对啊,好多东西在家做不了,可以借厂子里切割机,学校的切割机型太难排了,抢不过那帮大二大三的学弟。”

    舍友无奈道:“不愧是江少爷,只有你这种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人,才会对上班表现出期待。”

    江迟不置可否,装好资料后早早回床上休息,以饱满的热情迎接明天的实习。

    第二天,江迟按时到工厂报到。

    之前来的实习生早已完成分岗,都投入了工作中,一时也没人带江迟。

    工长把江迟带到会议室,然后就干活去了。

    进厂后,依旧是坐着吹空调的江迟:“”

    刚开始,江迟以为他新来的没什么事干,在会议室坐了三天,

    这天,江迟从卫生间出来,保洁阿姨拿着拖布问:“孩子,厕所里没人吧?”

    江迟说:“没了。”

    保洁阿姨点点头,竖了一块打扫中的工作牌,进了男厕所打扫。

    江迟刚走出两步,又被保洁阿姨叫住。

    “哎,你手机!”

    保洁阿姨拿着个手机追出来:“丢三落四,这孩子,这是苹果吧,好几万呢吧,可别丢了!”

    江迟道了谢,笑着接过手机:“不会,丢不了的。”

    保洁阿姨满脸不赞同,像是在看自家粗心大意还顶嘴的小孩,眼睛一瞪:“怎么丢不了,你以为是你们学校啊,厂子里什么都有,正式工、临时工、还有外包的、送货的,丢了你能知道谁拿的!”

    江迟手机上有自己做到防盗软件,就是关机也有单独的信号接收程序,但他没和阿姨犟这些,只是笑了笑:“好的阿姨,我知道了,谢谢您。”

    四五十岁的阿姨都喜欢江迟这种高高大大、白白净净的大小伙子,又见江迟有礼貌,不由多攀谈两句:“外面可不比学校里,你可得留心哎,对了,你也是工大来实习学生吗?”

    江迟点头:“我是。”

    保洁阿姨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听说你们这批学生里,有一个富二代,家里开五星级酒店的,可有钱了,你认识吗?”

    江迟满脸懵:“什么富二代?”

    阿姨一拍大腿:“哎呀,你不知道啊!就你们这批,有个公子哥,别人都来两个星期了,他这周刚来!学校专门打过招呼的。”

    江迟:“”

    阿姨继续说:“听说人家一身衣服就好几万,戴的那个表”

    她指指江迟的手腕:“一块表就要几十万上百万的!谁敢给他安排工作,磕坏了表盘都赔不起的嘞!”

    江迟捂住手腕,十分委屈:“我这就普通智能手表,才两千七。”

    阿姨摆摆手,笑道:“两千七也很贵了,阿姨一个月工资才三千二又不是说你咧,你激动个啥子嘛。”

    江迟倒没有激动,但他十分确信阿姨口中的‘公子哥’正是他自己。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这感觉还真是难形容。

    难怪来了好几天也没人给他安排工作,合着在他来之前,就已经有人在造他的谣了。

    他什么时候戴过几百万的表!就他这个专业配吗,成天不是电钻就是切割机的,蓝宝石的表盘都能分分钟磕碎!

    啥家庭也不可能戴着几百万的表上工厂实习,他是有钱,又不是有病!

    到底谁在后面阴他。

    江迟最不耐烦这些钩心斗角的事。

    他是搞技术的,不是来参加宫斗的。

    业务强的人都专注于搞业务,只有业务拿不出手的人才专注于搞人。

    但在社会上,有一种非常恶心的现象,出于种种现实因素,生活中,专心研究技术的人总是不够圆滑,不容易得领导青眼,往往是那些会搞人的先上位,于是就成了外行领导内行,业务差的管着业务强的糟糕局面。

    江迟不喜欢这种现象,所以在报专业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工科。

    工科是最靠硬实力说话的,行就是行,不行就不行,这玩意装不了,有眼睛都能看见。

    你连接不上的电路,我连上了,你修不好的机器,我修好了,你设计不出来的安防图,我设计出来了。

    这就是实力,有目共睹的东西,做不了假,相比于其他专业,工科暗箱操作的空间更小。

    在厂子里,技术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但江迟万万没想到,这种不正之风都吹到工厂来了!

    毋容置疑,坑他的人肯定和他在一个厂,否则谣言传不到这么快。

    江迟跟班长要了实习名单。

    名单中,和他在一块儿实习的人有六个。

    江迟暗灭手机屏,眼神凶戾。

    别让老子捉到你是谁!

    江迟知道不会有人来给他安排工作,下午没在会议室傻等,换了身工装,直接换上工装下了厂。

    *

    江迟的实习生活步入正轨,终于想起来被他遗忘的兄弟们。

    晚上十点,江迟掐着时差,给好兄弟致了一电。

    第一通电话没接通,江迟又换了微信语音,还是没通,他把手机往床铺上一扔,转身洗澡去了。

    洗澡回来,拿起手机一看,有两通未接来电。

    刚要回拨过去,第三通电话就打进来了。

    江迟不自觉勾起唇角,手指在屏幕上一划,接通电话。

    “江迟。”

    秦晏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来:“什么事?”

    听到熟悉的声音,江迟略微烦躁的心绪逐渐沉静下来。

    江迟的床在上铺,他拽着栏杆利落地翻上床,往被子上一靠:“哥们,你的电话可真难打啊。”

    秦晏语气与平常无异:“恶人先告状,你只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却给你打了三个才打通,到底是谁的电话难打?”

    江迟头发湿漉漉的,把毛巾垫在枕头上,躺下来:“但是我先给你打的!快半个月了,我不联系你,你就不联系我是吧。”

    秦晏那边响起敲门声。

    他说了句英文让对方稍等,然后继续和江迟掰扯这个无聊的问题。

    秦晏说:“北京时间8月31日上午5点40分,芜川机场,你挂断电话前跟我说‘空了联系你’。江迟,我一直在等你空下来,等了12天。”

    江迟:“”

    江迟试图强词夺理:“我确实今天才空下来,你不知道我最近多忙。”

    秦晏语气没有丝毫起伏,淡淡地打断:“是吗?可你的游戏账号今天上午还显示在线昨天和前天也是,连续三天平均在线时长都超过八小时,原来你是在忙着新赛季的定位赛吗?”

    江迟:“”

    秦晏分析地很理性:“我记得你说过,你不喜欢玩这款游戏,所以连续三天在线的原因是什么呢?是你的大学室友叫你一起玩的,还是你交了其他喜欢玩这款的朋友是的,你需要时间社交、交新朋友,当然没空联系我,情有可原,我可以理解。”

    论讲道理,江迟全宿舍加一起也说不过一个秦晏。

    江迟爽约在先,说谎在后,这次是无论如何都没理可讲了。

    江迟崩溃道:“对不起我错了!我没有很忙,是实习很不顺利,在办公室干坐了三天,实在没意思才玩游戏打发时间的。”

    秦晏反应极快,当即理清逻辑,沉声问:“怎么回事,有人孤立你吗?”

    江迟说:“这不重要我也很想给你打电话,但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等你开学就好了,我保证天天给你打,这样可以了吗?”

    秦晏本来有点生江迟的气,但听到江迟这样说,又很快原谅了江迟。

    秦晏轻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天天跟你打电话?没那么多话跟你说。”

    江迟插上耳机,趴在床上一边抄笔记,一边很耿直地说:“那你什么时候有话跟我说?我等你给我打。”

    秦晏又不想原谅江迟了,他冷冰冰地问:“你还有别的事吗?”

    江迟笔尖一顿:“我说错什么了?”

    秦晏:“没有。”

    江迟犹豫道:“可是你听起来好像很不高兴。”

    秦晏那边静了几秒:“没有,说正事吧,你实习怎么不顺利了?”

    江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讲了一遍:“有人在传我的闲话,但我不知道是谁同批实习的除了我一共有六个人,可以排除其中两个女生,女生不知道男生宿舍安空调的细节。”

    秦晏一针见血:“对这六个人你了解多少?”

    这六个人全是江迟的学弟学妹,他一个都不认识。

    “我一点都不了解。”江迟说。

    秦晏顿了顿:“这就有趣了。”

    江迟冷声道:“确实很有趣,我被一个我根本都不认识的人造谣了。”

    秦晏若有所思:“没关系,也经常有人造我的谣,说我有精神病什么的习惯就好了。”

    江迟同仇敌忾,义愤填膺:“什么?谁敢这么说你,太过分了!”

    秦晏莞尔:“没关系,我已经原谅他……原谅了很多次。”

    最近一次是在二十秒之前。

    江迟赞扬道:“你果然和我一样心胸宽广对了,你不是14号开学吗?什么时候回港城?”

    秦晏那边又响起来敲门声,带着几分催促的意思。

    “最近吧,”秦晏随口敷衍一句,接着对江迟说:“有人找我谈事,先不说了,回头有空联系你,拜拜。”

    江迟:“”

    他在芜川机场挂断电话前,说了‘有空联系’,结果在学校忙的忘了,这一回头就回了12天,现在秦晏也用了这句话作为结束语。

    秦晏还真是什么都学啊!

    江迟完全有理由怀疑:如果他不主动联系秦晏,秦晏大概率会在大于12天之后,才会‘有空’联系自己。

    秦晏的报复心特别强,这点江迟早有体会。

    作者有话说:

    只是一个回去上班,一个回去上学你们都太擅长自己虐自己了,什么猜时间大法的,猜好几年不见的,猜见不到面的,一个个在评论区哭哭啼啼,如果你们是撒娇要加更,那我承认我上当了,真拿你们这些小妖精没办法(坏猫叹气)。

    第33章 二合一

    江迟终于来活了。

    每周一,是实习小组轮换岗位的时间。

    江迟来之前,在这个厂实习的学生一共六人,四男两女,分成三个两人小组,这六个人如何轮岗,他们早就定好了,今天所有人聚在一起,就是商量商量江迟去哪组。

    一共三组,一组是两个男生,另外两组都是一男一女。

    其中一个高个男生说:“就我们组是两男生,江迟再来,就三个男生了,对其他组不公平,还是把江迟分到有女生的组里,也能多个人倒夜班。”

    工厂里大多数工人的作息是三班倒,为了照顾大学生,实习生排的都是白班,只在周六周日晚上值夜班,负责收发文件。

    女生不用值夜班,之前是四个男生轮着来,差不多正好一个月轮一次。

    戴眼镜的男生问江迟:“江迟,你能值夜班吗?”

    这个男生叫王雨,是带队的小组长。

    江迟说:“没问题。”

    另一个卷发男生说:“那就还按原先的往下排呗。”

    王雨看了眼排班表,问:“江迟,你国庆回家吗?”

    江迟也看向日历,按照顺序往下排,他刚好轮到九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值班。

    今年中秋国庆连着放八天,王雨问江迟国庆回不回家,就是提醒江迟要值班的话,中秋节就没法回家过了。

    如果没有江迟的话,这个班本来是轮到卷毛的朋友李嘉巍,卷毛的朋友这么说,就是想把这个没人乐意值的班推给江迟。

    江迟倒是无所谓,一口应承下来。

    国庆他本来没打算回家,什么时候值班对他来说都一样。

    见江迟半点没拒绝,其余几个人略显错愕,完全没想到江迟会这么好说话,和他们从大四学长口中听到的江迟简直判若两人。

    王雨把江迟的名字写在值班表上,又问江迟想去哪一组。

    江迟说:“都行。”

    “那你就跟我一组吧,你、我、还有樊佳佳”王雨指了指梳马尾的女生,樊佳佳朝江迟抬手打了个招呼,江迟颔首回应。

    王雨继续说:“咱们组这周工作比较简单负责二车间的产品把控。”

    江迟点点头,跟这组员们走了。

    虽然他是理工专业学生,但江迟的推理能力真的不怎么样,和六个人相处一早上,也没看出谁对自己有明显的敌意,更无从判断到底是谁在背后编排他。

    宿舍里,章宇文他们也经常会给江迟讲一些八卦,许是好奇心和探知欲作祟,人们总是对很多与自己无关的消息感兴趣,这是哺乳动物的天性使然。

    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别人口中故事的主角。

    可惜对着六个人观察了一上午,江迟一无所获。

    如果秦晏在就好了,江迟实在不适合做推理——

    他看谁都像好人。

    王雨和樊佳佳都很好相处,江迟很快跟这两个人混熟。

    樊佳佳是一个利索的小姑娘,干起活来比起男生毫不逊色,中午放饭铃一响,跑得比谁都快。

    等江迟和王雨打完饭,在坐满人的食堂晃荡时,樊佳佳如神兵天降,起身朝二人挥了挥手,大声呼和:“王雨!江迟!这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樊佳佳。

    樊佳佳极其社牛,还指挥起现场交通来:“各位大哥大姐麻烦让让,他俩过不来了。”

    江迟从未接触过如此豪迈的女子,而王雨缩着肩膀,十分想原地消失的模样。

    樊佳佳吼道:“王雨!江迟!快过来啊!愣着干什么!”

    几顿午饭吃下来,整个工厂全部十七个车间都知道二车间有两个大学生,一个叫王雨,一个叫江迟。

    *

    9月14日,是个星期四。

    江迟中午下班后,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

    他抽空时间给秦晏打了个电话。

    几声等待音后,电话接通。

    “江迟。”

    秦晏的声音有些哑,听着像是刚醒似的。

    江迟愣了愣,看了眼手机的日期:“你在睡觉吗?”

    秦晏:“嗯。”

    江迟有点疑惑:“你还在国外,没回去上学?”

    秦晏应了一声。

    这个问题他提前和季瑜核实过了,于是胸有成竹地回答:“14号返校,18号才上课。”

    江迟没怀疑:“那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你那边现在是凌晨1点?”

    秦晏回答:“没关系,你实习还顺利吗?”

    江迟说:“还好吧,我现在跟着两个同学在第二车间,这个厂子是个生产机械锁的门业厂,和我们专业并不是特别对口,我每天的工作就是试钥匙,哪把锁的锁芯不顺畅,就上一点润/滑剂。”

    秦晏轻笑道:“听起来没什么技术含量。”

    江迟也笑:“上润/滑油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机械锁构造复杂,有的地方很难点进去,找准角度也是个技术活。”

    秦晏问:“如果找不准位置会怎么样?”

    江迟:“不会怎么样,多倒点润滑剂,总会有那么一滴到它该去的地方好吧,其实不需要什么技术,跟我的专业毫不相干,傻子都能干。”

    秦晏说:“至少傻子不会抱怨专业不对口。”

    江迟和秦晏同时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秦晏问江迟:“看来你和同学相处得还不错对了,你找到编排你的人了吗?”

    江迟略显沮丧:“并没有,我看他们每个人都挺好,大家特别友善,我们组长叫王雨,学习成绩优异,保了本校的研究生,另一个组员叫樊佳佳,性格开朗,超级社牛。”

    秦晏:“什么叫社牛?”

    江迟解释说:“社交牛逼症,自来熟,不怯场,特别热心肠,和第一次见面的人就能称兄道弟,热情得吓人。”

    秦晏直白道:“你像在说你自己,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吓到我了,说实话,当时我在想:这是谁家跑出来的精神病。”

    “我知道,当时你手扶着车门,一副随时准备跑路的样子,还好我手快,把车门锁上了。”江迟笑着摇摇头:“但和樊姐比起来,我只能算是社恐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秦晏天马行空,还惦记着替江迟找出‘真凶’:“我认为她的嫌疑可以排斥,外放型人格不屑于背后搬弄是非。”

    江迟忍俊不禁,胸腔在笑声中微微震动,发出好听的共鸣,显得声音特别有磁性:“你还真是时刻惦记这事,就这么喜欢玩推理游戏?”

    秦晏不置可否,含混回答:“还好吧。”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也没有谈什么实质性内容,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三点三十分。

    江迟手机闹钟响起,他说:“我得上班去了。”

    秦晏:“拜拜。”

    江迟笑着揶揄他:“这次也要‘有空再联系’吗?”

    秦晏冷冷吐出四个字:“看你表现。”

    江迟觉得自己表现得不错。

    洪子宵他们都知道江迟开学即失踪,这半个月,在芜川那些朋友,江迟只联系了秦晏一人。

    毕竟,江迟对他那些兄弟都很放心,他们不去祸害别人就算不错,哪里用得着江迟担心。

    秦晏就不一样了,江迟始终将秦晏当做柔弱冷清的主角受,生怕对方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遇见危险。

    殊不知,在旁人眼中,秦晏才是那个最大的危险。

    *

    翌日上午,洛杉矶市中心,秦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六份学生资料一字排开,整整齐齐地展列在办公桌上,另有三十二份其他学生资料装在档案袋中,高高地摞在桌角。

    华国哈市工业大学安防工程专业,所有大四准毕业生的资料都在这里。

    秦晏随手拿起一份扔进桌角那一摞中。

    总裁秘书偷偷瞥了眼上面的人名,心想:恭喜樊佳佳,你暂时安全了。

    秦晏目光冰冷,从其余五份档案上一一扫过:

    王雨、孙俊奇、褚思源、李嘉巍、周悦。

    他提笔在便签上写了标注,贴在了王雨的档案袋上,又沉思片刻,而后双手微抬,示意秘书把这些档案收起来。

    秘书抱起学生资料,分批放进墙边的书柜。

    书柜最上方,放着一叠档案,这叠档案比几十个学生的资料加起来还要厚,内容详尽全面,就算是中情局,都不见得能搞来这么完整的个人资料。

    作为秦晏最信任的秘书,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弄来这些资料有多么费劲。

    这份档案的主人,名字叫做江迟。

    江迟这个名字,在这个夏天频繁出现,秦总身边的几个私助和秘书,都对这个名字都非常熟悉。

    所有人都知道,‘江迟’这两个字的优先级很高。

    秦总特地吩咐过,所有与‘江迟’相关的消息,都可以越过一切繁杂程序,直接出现在秦总案前。

    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

    秘书关上柜门,将所有资料尘封于黑暗中。

    推理游戏很有意思,但这并不足以吸引秦总的兴趣。

    只有和江迟有关的事,秦总才会这般上心。

    *

    实习的第四周,江迟终于轮岗到技术部门,不用再做给锁芯滴油之类的杂活了。

    虽然只是负责运维设备,但总算和专业沾了点边。

    江迟穿书前后,本科硕士加一起学了八年工科,没有一节课是教他怎么往锁芯里滴油的。

    上午十点,江迟接到了第一个维修单,兴致勃勃地和王雨一起走向报修的办公室。

    “小江,小王来了?来,你们帮我看看,我手机怎么没声音了?”

    车间主任眯着眼,在手机屏幕上戳来戳去,见到二人如见救星,诚恳求助:“早上听广播还好好的,刚才就忽然不出声了。”

    江迟和王雨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些许无奈。

    他们大学也没学过怎么修手机。

    但王雨还把车间主任的手机接过来,熟练地取消静音:“主任,好了。”

    车间主任点开一条视频播放,果然有声了。

    “大学生就是厉害,”

    车间主任在工单上签了字,写到一半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我这个办公电脑总提示我有安全漏洞,版本过低,你们会看不?”

    江迟心中叹气:“是安全助手跳的弹窗吧,装的什么杀毒软件?”

    车间主任站起身,把电脑让出来,大手一挥:“你自己看吧。”

    继关闭手机静音模式后,江迟又接到了他第二个工单,修电脑。

    这台电脑真是又新又旧,新在几乎没怎么用过,旧在居然还在使用Windows7的系统,还是盗版的,现在版本都更新到Windows11了,用盗版Win7能不跳弹窗吗?

    江迟用了一上午时间重装电脑系统,还帮车间主任下载了好几个播放器,方便主任听新闻。

    王雨在隔壁办公室修打印机,那个打印机卡纸了。

    江迟十分怀疑,在他们来之前,园区办公设备到底是怎么运行的?再说打印机卡纸影响什么安全了,也要报修到安全运维部门?

    至今为止,江迟做的唯一和‘安全’有关的事,就是在车间主任的电脑上下了个杀毒软件,防木马病毒入侵。

    下午,江迟终于来活了。

    樊佳佳在实习群里@所有人:

    【樊佳佳:有没有哪位好心同学闲着,来C区中控室一趟,C-012到028的监控储存不上了。】

    【孙俊奇:主控室内存满了,清内存,或者换个内存卡。】

    【樊佳佳:资金困难,换卡添设备就别想了,现在是有一块监控死角,厂长说可以重新布置监控,看怎么挪才能把死角填上。】

    一句‘重新布置监控’如同炸弹入海,炸出所有潜水摸鱼的实习生。

    死气沉沉的实习群瞬间活跃,消息一条接一条。

    江迟刚回到办公室,手机就突然震个不停。

    他拿起手机一看。

    布置监控?安防设计?

    专业对口!

    江迟连消息都顾不上回,拿起笔记本电脑,冲向C区中控室。

    江迟到的时候,中控室内已经有四个人了,他刚找了个座坐下,电脑还没开机,剩下两个人也来了。

    看来大家的实习都很不顺利,与实际专业差距较大,好容易有个机会发挥,竟然全员出动。

    从前在学校,像安装监控这种简单的活,都是扔给大三学弟干,大四的准毕业生们看都不会多看一眼,更别说抢着研究了。

    然而今非昔比,在干了一个月修电脑、碎纸之类的杂活后,安装监控这个工作显得多么难得、多么专业,简直是实习日志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值得至少三千字的着墨。

    这活儿要是不抢着干,他们实习日志还能写什么?

    难道写打开打印机的盖子,取出硒鼓盒,拽出卡在滚轮上的废纸,以此解决打印机卡纸问题吗?

    七人严阵以待,满脸严肃地看向布控点位图。

    樊佳佳没料到同学们都来了,指着屏幕说:“现在是C-012到028的监控储存不上,导致C区存在一块大约400平方米的扇形死角,但实际C区”

    王雨匆匆几笔,在本子上画了张草图:“实际C区有2500多平米,将近四亩,厂区总面积较大,分布点多,要满足全天24小时监控,硬盘录像的容量必须够大。”

    樊佳佳点点头:“是的,原本有八块6T硬盘,足够52个400万摄像机存储30天”

    孙俊奇在草稿上画出一个圈:“但是坏了一块硬盘,C-012到028储存不上。”

    樊佳佳:“没错,所以我们”

    “我们要实现场景全覆盖,保证能做到监控车间标准化操作情况,在看清出入人员面部特征的前提下,同时还要满足储存需要调动现有的几种摄像头,结合室内外、广角与全景搭配使用,这52个摄像头足够了。”

    “不是52个摄像头,”江迟比划了一下:“是46.5个,这6个去年就坏了,我在报修记录看到过。”

    王雨问:“0.5是哪儿来的?”

    江迟答:“有一个540°全景特写摄像机滚轮坏了,只能转270°,所以我算它是半个。”

    “滚轮坏了修滚轮就行了。”李嘉巍把江迟写的46.5划掉,改写成47,嘲讽道:“江迟学长不会连滚轮都不会修吧。”

    江迟不以为意:“在8米高的路灯上,你去修吧。”

    李嘉巍:“”

    孙俊奇比较理性:“对,咱们还得把不能动的摄像机考虑进去,我建议高处的就都不要动。”

    李嘉巍很不乐意:“那能动的就没几个,再说多高算高?这没有标准,四车间有吊车,咱们可以借用一下。”

    王雨说:“二车间的事,跑到四车间借吊车不好吧。”

    李嘉巍:“那有什么不好的,都是一个厂的。”

    孙俊奇不赞成道:“你会开吊车吗,借来车是不是还得借个工人?这不现实。”

    “那有什么不现实的,这些问题都是能解决的”

    “你所谓的解决就是去别的车间借人?厂长没给咱们这么大权限。”

    “这跟权限有什么关系,顺手帮个忙的事。”

    见李嘉巍和孙俊奇争执起来,王雨说和道:“别着急,慢慢商量。”

    孙俊奇不想和李嘉巍吵架,转身坐在椅子上:“李嘉巍,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李嘉巍暴怒:“什么叫我想得太简单了,你们遇见问题就回避才是思维简单好吧!一点解决问题的能力都没有了?”

    二人各执一词,各自的朋友又不断帮腔,王雨夹在中间劝说无果,眼见几个人就要吵起来。

    “都给我闭嘴!”

    樊佳佳忍无可忍,一拍桌子,狂吼道:“维修单是我接的,谁在吵架谁就给我退出去,一帮大老爷们吵什么吵!”

    吵吵闹闹的中控室霎时一静。

    樊佳佳发飙道:“会不会尊重人?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打断我几次了?!几次了?!”

    方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众人安静如鸡,大气都不敢出,没有一个人敢回答。

    樊佳佳拿起三角尺,往地上一摔:“我问你们几次了!!!说话啊!!!”

    江迟吓了一跳,没控制好手上的力道,把手里的2B铅笔给掰折了。

    ‘咔啪’一声脆响,所有人的目光瞬间看向江迟。

    樊佳佳缓缓侧头,比刚从井里爬上来的贞小姐还要吓人。

    她直勾勾地盯着江迟,一字一顿:“你、有、意、见?”

    江迟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下意识屏住呼吸:“我不是,我没有。”

    “很好,”樊佳佳环视众人:“谁还有意见?李嘉巍?”

    李嘉巍秒怂,他低下头,回避樊佳佳阴冷的目光:“我也没有。”

    樊佳佳又看向孙俊奇。

    不等樊佳佳追问,孙俊奇主动抢答:“我也没有,学姐,我向来最敬重你的,你是知道的。”

    众人怒视孙俊奇:这个马屁精!

    将一众毛头小子收拾得服服帖帖后,樊佳佳满意地站起身:“跟我的组做设计,可以讨论,但不能吵架,有意见有想法,一个一个说,谁也不许再打断我说话,OK?”

    众人稀稀拉拉地回答:“OK。”

    樊佳佳眯了眯眼:“我、问、O、K、吗?”

    众人齐声道:“OK!”

    樊佳佳双手杵在桌面上:“现在重新分工,王雨、孙俊奇、褚思源,你们负责统计数据,李嘉巍、周悦检查设备,江迟去借吊车。”

    江迟举手提问:“需要借工人吗?”

    樊佳佳邪魅一笑:“不用,我会开吊车。”

    众人:“!!!!!”

    众人齐声呼喝:“佳姐威武!”

    在樊佳佳的安排下,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终于在第二天下午完成全部统筹,可以开始画新的安防点控图了。

    大家一致同意分为三组,每组出一份设计图,正经八百的比一比,哪组赢了,实习加分加到哪组头上。

    分组结果为:

    江迟、李嘉巍;

    孙俊奇、褚思源;

    王雨、周悦、樊佳佳。

    让江迟和李嘉巍一组,大家都有照顾江迟的意思。

    李嘉巍专业过硬,是毕业生中的佼佼者。

    而江迟虽然都实习了,但学分还没修够,好几门课程都得等期末补考,能不能如期毕业都是个问题。

    李嘉巍又不傻,他自愿带个拖油瓶,当然也有自己的私心。

    江迟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长得又帅又有钱,大二开始就开着跑车上学,拉风极了。

    李嘉巍家里也挺有钱,考上重点大学以后,磨着家里给买了辆跑车,好巧不巧,和江迟的跑车同款,但江迟那辆不仅是顶配还是改装版,而李嘉巍那辆只是低配。

    家世、身高、长相李嘉巍好像什么都比江迟差一点。

    可李嘉巍攀比着江迟,江迟却根本不认识他是谁。

    这种感觉很难受。

    两辆车并排停在一起,简直像个巴掌呼在李嘉巍脸上,仿佛无声地暗示,李嘉巍是江迟的低配版。

    唯有一样,李嘉巍胜过江迟。

    那就是学习成绩。

    李嘉巍愿意带着江迟做设计,就是为了让江迟看看,什么叫专业。

    分完组以后,李嘉巍意满志得,走到江迟面前,说:“你别管了,我牵条狗都能赢。”

    江迟正在给秦晏发微信,随口应道:“那你加油。”

    李嘉巍:“”

    好不容易有个压江迟一头的机会,他本想借机讥讽江迟几句,没想到对方完全摆烂,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没气到江迟,反倒把自己气得够呛。

    李嘉巍五官扭曲了一下:“行,你就等着吃现成的吧。”

    这回江迟连话都没说,伸手比了个OK的手势,还很有礼貌地回了句:“谢谢。”

    李嘉巍:“!!!”

    第34章 第 34 章

    见你会上瘾。

    两天后,C区中控室内。

    七个人围坐在一起,每人面前一台电脑,上面投映着设计图模型。

    三组的设计图各有利弊,每组都在为自己的设计据理力争。

    李嘉巍自负专业能力过硬,一个人舌战群儒,滔滔不绝阐述着设计的精妙之处。

    樊佳佳看着李嘉巍的设计图:“考虑确实挺全面的,设计也合理但我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李嘉巍也没隐瞒,用激光笔点了点两个摄像头之间:“这里,有一个半径为20公分的扇形死角。”

    20公分的监控死角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在现有条件下进行布置,必然是要有些取舍,52个摄像头坏了6个半,他们修修补补也还差着4个监控,死角是不可避免的,除非再买一个摄像头。

    樊佳佳点点头,综合了三张图的利弊,形成一份纸质性报告,拿给厂长选择。

    说实话,相较之下,李嘉巍的设计最完美,如果能厂长能批钱再买一个监控,那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果然,厂长最后选定了李嘉巍的设计图纸。

    但再买一个监控的钱并没有批下来。

    “厂长说有20公分死角不算大,之前200多平都没有储存,也没出什么事。”樊佳佳把印好的图纸发下去:“我把整片C区分成了7块,大家分头行动吧。”

    对于这个决定,大家也都服气,他们是工科专业的,向来谁技术硬谁说了算。

    领了图纸后,谁都没有二话,各自到分包片区施工。

    中控室内,只剩下江迟和李嘉巍。

    李嘉巍心情不错,弹了下手中的图纸:“江迟学长,躺赢的感觉怎么样?”

    江迟说:“挺好的。”

    李嘉巍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翻了个白眼,站起身:“走,干活去吧学长,拆装摄像头你总会吧。”

    江迟点击鼠标,打印出一张图:“你看看这个。”

    李嘉巍随手接过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什么东西。”

    江迟没有被对方的态度惹怒,语气平和地说:“你的设计很完美,几乎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了,极大提升了设备的利用率,但C区宽带网是2010年以前的光纤,和现在4G的流量网速没法比”

    李嘉巍的神情蓦然变化,从不屑逐渐转为凝重。

    江迟继续说:“按照你的图纸装完以后,光纤带不动,在流量高峰时网络一定会瘫痪。”

    听江迟说完以后,李嘉巍脸色难看得可怕,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原有的监控布置时,是一批一批加的,大概每8到12个为一组,采用串联模式,虽然不占用太多流量,但缺点也很明显,坏一个就黑一片。

    现在这种老旧的串联模式早就被淘汰,李嘉巍在学校学的都是最新的安防科技。

    李嘉巍今年21岁,根本没用过2G网络。

    从他接触电子设备开始,3G就已经普及民用,理所当然地忽视了C区搭建时,根本没有4G网的问题。

    李嘉巍头脑发胀,坐在椅子上:“可以扩容。”

    江迟很有耐心:“厂长连一个200块钱的摄像头都不舍得买,哪儿来的大几十万经费去扩容网络?”

    李嘉巍额角冒出冷汗,人在情绪紧张的情况下,总不免疯狗似的攀咬埋怨:“你刚才怎么不说,现在过稿了你才跟我讲,现在怎么办?你是不是故意看我笑话?”

    “没有人要看你的笑话,我们是一个团队。”江迟点了点李嘉巍手中的纸:“已经给你改好了,在这里做一个小串联分流,画面点击联动,一屏多用,缓解光纤压力。”

    李嘉巍低下头,死死盯着江迟给他的那张图纸。

    越看越是心惊。

    他双手颤抖,极慢极慢地看向江迟:“你今天上午才第一次见过我的图纸不对,3D建模图更是开会的时候才共享到你邮箱里的,你用一个半小时,就把图改好了?”

    江迟唔了一声,看到李嘉巍这个不可置信的样子,没说是厂长决定采用他们组的图纸后,他动手才改的。

    一共用了15分钟吧。

    还是不要刺激学弟了。

    毕竟在原先的世界,江迟都读博两年了,改个大四学生的图纸可谓手到擒来,没什么值得炫耀的。

    即便如此,李嘉巍的自信心还是崩塌了。

    李嘉巍指着其中一块画了三角的地方:“这是什么意思?”

    江迟看了一眼:“哦,你原先的设计不是有一块20公分的死角吗?左前方有一面镜子,把这个A14号摄像头转35°,能从镜子里拍到A8的死角。”

    李嘉巍如遭雷击,登时愣在原地。

    他对自己的专业极其自信,出现低级失误已然难以接受,更难受的是,他一直看不起的留级学长,居然云淡风轻地把所有问题解决了,还易如反掌地锦上添花,填补漏洞。

    能够一眼看出图纸中的问题,并快速解决,这意味着对方的能力在远在自己之上。

    就好比两个人比武,你这边才出招,对方就把你剑招中的破绽一一指出,并逐条修复,这说明什么?

    说明两个人根本不是段位的!

    在安防工程中,创意和设计每个人都有,但能够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的人却是凤毛麟角。

    而江迟恰恰就是其中之一。

    李嘉巍失魂落魄,怔怔看着手中的图纸,第一次如此确凿地感受到,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想起自己曾经在江迟面前说下那些自大的话,李嘉巍就一阵脸热,恨不能回去抽自己十个大巴掌。

    你在装什么啊,还牵条狗就能赢。

    他和江迟这组里确实有条躺赢狗,但那个人可不是江迟!

    毕竟改图可比画图难多了。

    在别人原有的图纸上填补漏洞,哪儿有自己从头设计来的方便。

    但江迟没有那样做,他甚至没有当众指出自己的问题,而是等同学全走了,才好声好气地和自己说,还把问题全解决了。

    江迟是为了照顾他的面子!

    这个认知令李嘉巍面红耳赤,想跟江迟说些什么,可喉咙里却像塞了鸡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半天,李嘉巍才干巴巴地憋出两个字:“谢谢。”

    江迟正在收电脑,像是根本没想到以李嘉巍的个性,还会跟他道谢,怪诧异地看了李嘉巍一眼:“客气,都是同学。”

    这一眼令李嘉巍更加无地自容。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自大嚣张没礼貌,尽衬托出江迟高尚的人品了。

    江迟没想那么多。

    在他眼里,李嘉巍就是小学弟。

    小孩儿都心高气盛,可以理解,再说他们只是一块实习几个月,实习期结束分道扬镳,李嘉巍是个什么样的人,性格讨喜还是讨厌,和江迟都没多大关系。

    人的一生中会遇见很多很多人,绝大多数都是过客,时间长的相处个两三年,时间短的只有几天,甚至几分钟,实在犯不上计较一回。

    江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脾气总是很好,情绪特别稳定。

    “你专业这么强,怎么还延毕,”李嘉巍没话找话,一出口又觉得这话有挑事的嫌疑,赶紧补了一句:“感觉比我们研二的学姐还厉害。”

    江迟拿起电脑包往外走:“过奖了。”

    李嘉巍赶忙走过去,替江迟拎着电脑包:“学长,您去哪儿?”

    江迟失笑:“去安监控啊,你不用这么客气。”

    李嘉巍亦步亦趋,跟在江迟身后:“学长,我给您打下手。”

    江迟:“你不用这么客气。”

    李嘉巍面红耳赤,小声说:“我,我想跟您学点东西,行吗?”

    江迟没办法,默默接受了一个小跟屁虫。

    从这天起,李嘉巍一直跟在江迟身边鞍前马后,把樊佳佳他们看得目瞪口呆。

    中午,李嘉巍先占了座,又拿着江迟的饭盒去给江迟打饭。

    樊佳佳叼着筷子:“江哥,你给李嘉巍下蛊了?”

    王雨附和道:“是啊,他从前眼高于顶,我跟李嘉巍做了四年舍友,从没见过他这样。”

    江迟:“”

    不一会儿,李嘉巍端着饭回来,还给江迟带了一瓶可乐。

    众人俱是一脸惊讶。

    樊佳佳问:“李嘉巍,你怎么了?”

    李嘉巍还是那副谁都不爱搭理的吊样,转头态度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跟个小媳妇似的给江迟开可乐,盛汤。

    江迟把可乐推回去:“你快吃你的吧,我健身,不喝可乐。”

    李嘉巍站起来:“学长,那我给你买个牛奶?”

    众人:?????

    江迟一拽李嘉巍的衣服:“快坐下吧你。”

    李嘉巍老老实实坐下,俨然一副江迟说什么是什么的模样。

    樊佳佳看看江迟,又看看李嘉巍,突然露出一个姨母笑。

    江迟:“???”

    李嘉巍:“???”

    *

    在实习小组略显诡异的气氛中,国庆节如期而至。

    中秋节那天,江迟给家里打了电话,没承想却和父亲吵了一架。

    江父一向不赞同江迟读工科专业。

    穿书前,江迟学习成绩很好,大学毕业直接保了研,江家还没出过研究生,江迟保研的事足够江父吹嘘一阵,算是勉强化解了矛盾。

    这个世界的原主学习不怎么样,矛盾自然越积越深,已经到了积重难返的程度。

    江迟想了想,打开华国研究生招生网站,填报了个人信息预约报名。

    还是再读个研吧。

    江迟虽然很擅长平复情绪,但和家人吵架这件事,还是让他有点心烦。

    “我对做生意根本不感兴趣,”

    江迟给秦晏打了电话:“我是搞技术的,为什么要去做办公室管理公司?”

    秦晏赞同道:“管理公司确实很无聊。”

    江迟又抱怨了几句,秦晏就静静听着,偶尔附和几句。

    听着秦晏的声音,江迟逐渐平静下来。

    江迟想起来给秦晏打电话的目的,说起正事:“对了,港城大学的工科怎么样?”

    秦晏一愣,迅速上网搜了一下,说:“港科大的工科是亚洲top,学校氛围很理工,适合不爱社交专注学术的学生但我不建议你来港城。”

    江迟夹着电话:“为什么呢?我要是考到港城去,明年九月你大三,我研一。”

    秦晏心跳得很快,但他很快冷静下来。

    秦晏一针见血:“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爸不喜欢你读工科,你就是到美国来读研,他也能把你找回去。”

    的确,江迟想去港大读研,主要考虑的就是想躲他爹远点。

    江迟删掉搜索的词条:“那我再想想报哪儿吧我1号2号值班,等我值完班,去港城找你玩吧。”

    秦晏呼吸微窒:“你要来找我?”

    江迟应了一声:“嗯,还有五天假呢,刚和我爸吵完架,我也不想回家,找你玩去呗。”

    “可是”

    秦晏望向窗外,犹豫道:“夏天已经过去了。”

    他们已经回到各自的生活里了。

    秦晏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和江迟见面。

    从国内回来,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逐渐适应原来的生活,如果这次又跑到港城和江迟玩几天,又要用多久才能适应呢?

    从前,秦晏的生活就像一滩无波无澜的死水,虽然无趣,但日复一日,时间推着他往前走,而后年复一年,一生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可遇见江迟后,秦晏生命中出现了不同的色彩。

    他认识了很多人,也做了很多从前没做过的事情,经历过那样有趣的夏天,更显得现在的生活漫长无聊。

    没有起伏就没有跌落,幸福和煎熬是对等的。

    秦晏虽然贪恋夏天的热情,但夏天太短了,短到令人害怕,不敢再轻易走近。

    短暂相逢如同饮鸩止渴,他和江迟并非一路人,自己终究还是要回到美国,继续坐在办公室里处理公务,而江迟则留在国内上学、工作。

    这是现实,纵然是秦晏也无能为力。

    “再也不会有那样的夏天了。”秦晏对江迟说。

    江迟不太理解:“什么意思?”

    秦晏眨了下眼睛,心中的天平倏然倾斜:“没什么,那你几号来?”

    江迟笑道:“3号啊,刚说的,1号2号值班,你想什么呢,怎么心不在焉的?”

    秦晏如实陈述:“我很想见你,又害怕见你。”

    江迟心脏漏跳半拍,揉了下后脖颈:“什么?”

    秦晏说:“我之前一个人的时候,不觉得没意思,现在经常想找你玩,没办法专心工作。”

    江迟笑了笑:“原来是我把好学生带坏了,你这想法就跟放学不愿意回家写作业的小学生似的,就想跟着小伙伴疯玩是吧。”

    秦晏想了想,不得不承认:“是的,好像就是这样。”

    江迟说:“想玩就玩吧,这是天性,没法压制,顺其自然就好了。”

    秦晏并不赞同江迟的‘顺其自然’,他认为人还是需要‘自持守节’。

    如果把什么都归结到天性,那岂不是天下大乱了。

    秦晏举出反例:“可是有的东西只会让人越陷越深,比如赌/博和毒/品。”

    江迟订了3号去港城的机票:“和我玩是赌/博还是毒/品?”

    秦晏语气很平淡:“都不是,但见你会上瘾。”

    江迟顿了顿:“你们那边说话都这么直接吗?”

    秦晏:“嗯?”

    江迟很快又说:“没事,我习惯就好了。”

    秦晏应了一声,沉默片刻才说:“江迟,中秋节快乐,3号见。”

    江迟心情变得很好,回应道:“中秋快乐,3号见。”

    第35章 第 35 章

    “你是谁?”

    港城的气温比内陆更高一些。

    江迟把牛仔外套塞到背包里,跟着指示牌往接机大厅走。

    正赶上国庆节,港城国际机场里人山人海。

    下飞机的、接机的挤在一起,还有戴着小红帽的夕阳红旅行团,放眼望去,乌泱泱的全是人。

    江迟看得眼晕,穿过出站口,拿出手机给秦晏打电话:“接机大厅人太多了,你去外面等我吧。”

    秦晏说:“江迟,你回头。”

    江迟回头,在人潮中看到了秦晏。

    秦晏早就看见江迟了。

    江迟个子很高,哪怕是简单的牛仔裤黑T恤也很显身段,迈着长腿风风火火走出来,跟在机场走秀似的,在一群风尘仆仆的游客中鹤立鸡群,格外打眼。

    旁人带着行李箱都慢吞吞地排队坐滚梯,只有江迟单手拎个大箱子走楼梯,大步流星,不仅毫不吃力,还有余力还帮身边的阿姨拎东西。

    力气又大又爱管闲事,不是江迟还能有谁?

    江迟刚一出现在楼梯上,秦晏就瞧见他了。

    转上看见秦晏,江迟脸上露出笑容。

    他越过人群,三两步跑过去,一把搂住秦晏:“季瑜!好久不见!”

    秦晏个子也很高,但骨量没有江迟沉,体重也轻,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抱,梦回被江迟扛起来就跑的那天。

    秦晏拍拍江迟的肩,叹了口气:“江迟,你撞得我好痛。”

    江迟爽朗地笑起来:“撞哪儿了?”

    秦晏比划了一下:“整个上半身吧你真的好重。”

    江迟上下打量秦晏:“是你太瘦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秦晏从美国飞过来,只比江迟早到了两个小时,还没有倒时差,将近36个小时没有睡觉,脸色当然不会好看到哪儿去。

    “有点困了,昨晚没睡好。”秦晏说。

    江迟跟着秦晏往大厅外面走:“我也是,这还是我第一次来港城呢,还挺激动的。”

    秦晏接过江迟手中的行李箱:“激动什么?”

    江迟答道:“我订了明天去迪士尼乐园的双人票,还抢到了迪士尼酒店的套房。”

    秦晏回头看了江迟一眼:“你就激动这个?”

    江迟眼神清澈:“对啊,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玩具总动员》里面的瓦力。”

    秦晏:“瓦力是《机器人总动员》的主角 ,《玩具总动员》里面是胡迪和巴斯光年。”

    江迟大吃一惊:“啊?”

    秦晏无语道:“你怎么总是认错啊。”

    江迟小狗歪头:“嗯?”

    秦晏继续往前走:“可惜胡迪不会为了你扮演瓦力,巴斯光年也变不成伊芙。”

    江迟更吃惊了,他追上秦晏:“胡迪和巴斯光年也是一对儿?”

    秦晏有点头疼:“不是!我只是打个比方。”

    *

    秦晏回到酒店就睡着了。

    秘书订了两间房,秦晏的房间就在江迟隔壁。

    陌生的环境和时差等因素混在一起,秦晏睡得并不踏实,勉勉强强躺了两个小时,就再也睡不着了。

    秦晏换了身衣服,敲响隔壁房门叫江迟出去吃饭。

    江迟打开门:“你去哪儿了?”

    秦晏:“我回去睡觉了啊。”

    江迟坐回沙发上:“十一的酒店多贵啊,你居然订了两间房。”

    秦晏问江迟:“只有大床房了,就订了两间你想吃什么?附近有家粤菜馆很不错。”

    江迟拆了桶泡面:“你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再睡会儿吧,我随便吃点就行。”

    秦晏按住泡面:“你大老远过来,吃这个怎么行?”

    江迟无所谓道:“没事啊,你拿冷水泡的面我不也都吃了吗,我不挑这个,你快歇着去吧。”

    秦晏拨通前台电话,叫了酒店送餐服务。

    不一会儿,服务生推来了餐车,上面摆着精致的西餐,西冷牛排、番茄意面、芝士焗海鲜,还有沙拉和餐前酒。

    服务员说的是粤语,江迟听不太懂,只能看向秦晏。

    秦晏当然也听不懂,但依旧足够镇定,付了小费,用英语说:“谢谢,有需要我会打电话到前台。”

    服务生礼貌地笑了笑,离开了房间。

    江迟说:“粤语的发音还挺好听的。”

    秦晏头大如斗,他原本就没休息好,有些头疼,对港城又不熟悉,时时刻刻都处在露馅的边缘,不免有点焦躁。

    想和江迟说自己不是季瑜的事情,又觉得以现在状态实在不适合谈这些事。

    他把刀叉递给江迟:“先吃饭吧看《机器人总动员》吗,刚才问了前台,房间里有投影仪。”

    江迟立刻把粤语的事抛在脑后:“好啊,我都好几年没看了。”

    窗帘拉上,关了灯,房间内倏然暗下来,很有电影院的氛围。

    餐车放在沙发前,正好充当桌子。

    幕布缓缓落下,正片开始。

    背景音乐很欢快,和大片荒芜废土形成强烈反差,巨大的城市垃圾场死气沉沉,却因瓦力的存在,而变得逸趣横生。

    《机器人总动员》是江迟鲜少能看到结尾的电影。

    无论什么故事,江迟都不喜欢读到结局,瓦力和伊芙是例外。

    影片播放过半,江迟肩头忽然一沉。

    秦晏额角抵在江迟肩头,呼吸悠长,已然是睡着了。

    江迟往沙发里面靠了靠,曲起腿给秦晏留出更多空间。

    他一动,秦晏立即醒了。

    秦晏睁开眼,随手拽过靠枕搁在江迟肚子上,按了按,觉得很软和,满意地往后一躺,又阖起眼睡了过去。

    身上跟趴了只大猫似的,江迟动也不能动,只能半抱着靠枕。

    手指边正好是秦晏的头发。

    秦晏的发丝很软,看到电影节奏紧张的地方,江迟不自觉地卷起手边的头发玩。

    中间秦晏迷迷糊糊醒过几次,有时被音效吵醒的,也有被江迟弄醒的,但都很快又睡着了。

    电影放完,秦晏还在睡着,江迟只好在沙发上玩手机。

    他还没有完全从剧情中抽离出来,也静不下心来干别的,无所事事地在几个常用APP来回切换,没一会儿也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放在沙发边缘摇摇欲坠的手机终于坚持不住,啪嗒一声掉在地毯上。

    听到动静,秦晏眼皮轻颤,似要醒来。

    半梦半醒间,秦晏感觉到头顶上有只热乎乎的大手,缠着自己头发,动动脑袋没躲开,潜意识里知道是江迟,又实在是困,便没再挣动,就这样凑合睡了。

    这一觉,两个人都睡了很久。

    江迟醒来时只觉恍若隔世,不知自己在哪儿,也不知今夕何年。

    窗外一片深蓝,车鸣与风声被隔在窗外,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整个屋子像处在独立时空,与世隔绝,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人。

    时间黏稠而缓慢,静静流淌向岁月尽头。

    江迟又丧又茫然,情绪十分失落。

    瓦力独自留在地球上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吗?

    机器人会感到孤独吗?

    下午睡得太久,人的情绪就是容易变得很奇怪,但江迟没太多时间失落,酸麻的大腿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疼疼疼疼疼疼疼!

    江迟推开身上的秦晏:“醒醒,我腿麻了!”

    被强制唤醒的秦晏,还没来得及产生什么情绪变化,就被江迟从沙发上推了下去,就算什么有失落的情绪,现在也转化成愤怒了。

    秦晏梦到自己跌落山崖,一睁眼发现自己正在沙发下面,很快反应过来是江迟干的好事。

    “江迟!你推我干什么?”秦晏问。

    江迟僵直地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安详得可以直接入殓。

    江迟说:“我腿麻了,兄弟,你趴在我腿上睡了四个小时。”

    秦晏头还是隐隐作痛,坐在地毯上,撑着手靠着沙发:“都趴了四个小时了,还差这几秒吗。”

    江迟侧脸看向秦晏:“你36度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无情的话?”

    秦晏摸了摸头顶:“你是不是薅我头发了?我头皮好疼。”

    江迟把食指上缠绕的几根发丝藏到身下:“怎么可能?我现在腿又麻又疼,头也疼。”

    “我头也疼,”秦晏看向江迟,有气无力:“你动一动腿就不那么麻了。”

    江迟哼哼唧唧:“你说得容易。”

    秦晏叹了口气,把靠枕垫在江迟小腿下面,轻轻捏着江迟的腿肚:“好点了吗?”

    外面天已经黑了,华灯初上,点点灯光透过窗落在秦晏脸上,柔和了冷淡神色,显得格外温润。

    像是一块儿融化了的冰,轻轻滴下一滴水,不偏不倚,刚好落在江迟心头。

    江迟忽然有些口干,脖颈微微发烫,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反手打开的主灯,屋内一下亮堂起来。

    秦晏盘腿坐在地毯上,用手背挡了挡光,直到眼睛适应了光线才收回手,继续给江迟按腿。

    江迟喉结上下划了划:“你怎么忽然这么温柔,我还怪不习惯的。”

    秦晏无语地看了江迟一眼。

    江迟探身,把秦晏扶起来:“行了,别按了,瘆得慌。”

    秦晏:“”

    江迟伸了个懒腰:“这觉睡得全身都疼,找个地方按摩去吧?”

    秦晏头也疼得厉害,也想找个地方放松放松。于是提议道:“好,你喜欢泡温泉吗?”

    两个人行动力极强。

    半个小时后,江迟已经在温泉里泡着了。

    秦晏来港城前,专门让秘书做了详尽的旅游指南。

    这家温泉会馆很高端,有单独的包间泡池,私密性很高,专门服务达官显贵。

    水面托盘上是两枚汝窑茶盏,盛着现泡的武夷红袍。

    屏风后,身着旗袍的工作人员轻抚古琴,琴音悠扬,茶香袅袅。

    按摩师跪坐江迟身后,力道适当按摩着肩颈,门外还有听候差遣的服务生

    要在古代,皇帝也不过如此了。

    另一位按摩师再给秦晏按头。

    秦晏额头上盖着条毛巾,半挡着眼:“江迟,跟你玩我一定会学坏的。”

    苏筱晚努力了十年,也没能让骄奢淫逸之风沾染到秦晏分毫,和江迟认识两个月,江迟就带着秦晏把纨绔子弟能干的事儿全干了一遍。

    江迟轻笑一声:“怎么就学坏了?西餐厅不是也有拉小提琴的琴师,小姐姐弹琴弹得多好,阳春白雪,很高雅的。”

    秦晏阖着眼:“点工作人员跳舞也是阳春白雪?”

    江迟说:“欣赏一下嘛,我之前从没看过现场,他们说一会儿还有人往咱们泡池里撒玫瑰花瓣呢。”

    秦晏拿江迟没什么办法:“随你吧。”

    看完歌舞表演以后,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穿过庭院,江迟和秦晏往停车场走。

    月明星稀,秋夜的虫鸣格外空旷,室外汤池倒映明月,别有一番趣味。

    夜已经深了,错落的庭院间,只有几处汤池亮着灯。

    江迟遥望天际:“今天是农历十九,月亮勉强还算圆。”

    秦晏也仰起头:“都说千里共婵娟,可要是有时差又该怎么算呢?”

    江迟正要说什么,还没开口,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朝这边跑过来,他探身去看,才半转过回廊,一个湿漉漉的人正撞进江迟怀里。

    他下意识扶住那人,询问道:“你没事吧?”

    来人很是紧张,回头看了眼来处,还想再跑。

    秦晏看到那人脸的瞬间,心中霍然一凛。

    居然是季瑜?!

    他怎御演乄么在这儿?

    季瑜一转身看见秦晏,登时愣在原地,张了张嘴想叫人,正巧余光瞥到江迟,又立刻把嘴闭上了。

    季瑜很有眼色,牢牢记着秦晏交代他的话,在看到‘美杜莎·江迟’的同时低下了头,把脸藏了起来。

    借着朦胧的月光,江迟只觉得来人有点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秦晏面色微沉,率先出声:“怎么了?”

    季瑜声音颤抖,解释道:“我在这里打工,遇见一个变态!”

    说话间,一个披着浴袍的微胖男子追赶过来,气喘吁吁地指着季瑜:“你跑什么?”

    江迟挡在季瑜身前,拧眉看向微胖男子。

    秦晏和季瑜都在江迟身后,无声地交流。

    季瑜做了个封嘴的手势,示意秦晏自己什么都不会说,紧接着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看向秦晏。

    秦晏脸色好看一点,把季瑜往自己身后推了推,彻底挡住微胖男的视线。

    江迟和秦晏通身贵气,只是站在那便气势十足,何况还做出了明显维护的姿态。

    会馆的客人俱是非富即贵,微胖男瞧出二人不好惹,只得作罢,悻悻地走了。

    江迟转过身,看向全身湿透,瑟瑟发抖的季瑜。

    江迟浓眉微皱,忽然问:“你是谁?”

    秦晏和季瑜心头同时一紧。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宝子反应v章因为防盗无法购买的问题,现在防盗比例是90%,如果订阅够了还无法购买,可以清缓存试试,还是不行可能就是遇上bug了,理解大家看文时忽然被卡住会很烦,防盗真的不是想防正版读者X﹏X,可遇见bug我无能为力,只能咱们抱在一起默默流泪了。*

    第36章 二合一

    笨蛋江迟。

    在江迟问出‘你是谁’三个字的同时,秦晏后退两步。

    他站到江迟身后,悄然指了指季瑜的胸牌。

    季瑜非常机灵,一瞬间就懂了秦晏的意思。

    他摸了下胸前别着的名牌:“你好先生,我叫Lemon。”

    秦晏满意地点点头。

    季瑜都冻得发抖了,还是不忘狗腿地笑了笑。

    江迟更加疑惑,从看到秦晏挡在季瑜身前开始,江迟就觉得那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

    他从旁边包厢拿了条浴巾,披在季瑜肩上:“你们认识?”

    季瑜看了眼秦晏,不太确定地说:“认识?”

    江迟刚想继续追问,就被秦晏出言打断。

    秦晏问季瑜:“刚才怎么回事?”

    季瑜的心又悬起来,心中叫苦不迭,既庆幸自己遇见秦总和美杜莎,又害怕秦总日后清算他。

    季瑜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在这儿打工,负责打扫包厢,刚才那个客人喝醉了,有点发酒疯”

    江迟和秦晏都知道那人不是发酒疯,却也没说破。

    江迟问:“那你现在回去上班,又碰见他怎么办?”

    季瑜也不知道怎么办,犹犹豫豫地说不上来。

    秦晏对江迟说:“你去找会馆经理说一声,我先带他去换衣服。”

    江迟应了一声:“好。”

    秦晏摆摆手,带着季瑜往更衣间走。

    *

    更衣室内。

    季瑜悄悄打量秦晏的脸色,试图观察大佬有没有生气,但秦总面无表情,看不出心情好坏,情绪真的好难读。

    完了,读取失败。

    秦晏抱臂看着季瑜:“你怎么跑这儿打工来了?很缺钱吗?”

    季瑜低下头:“对不起秦总放假的时候我习惯做一些兼职赚生活费,不过您放心,我打工都是用的室友的证件,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不会给你丢脸的。”

    秦晏:“”

    真成,他用季瑜的身份,季瑜用室友的身份,可真够乱的,不知道的以为在拍无间道呢。

    “你先换衣服吧,别着凉了。”秦晏转过身,背对着季瑜:“季家没有给你生活费,我不是还给了你一张卡吗?怎么不用?”

    季瑜脱下工作服:“我用了秦总,但是法定节假日三倍工资,一天两千多港币呢。”

    秦晏:“”

    见秦晏不说话了,季瑜胆战心惊:“秦总,我今天不是故意出现在美额江迟面前的,我没想到你们来港城了。”

    秦晏说:“别让江迟知道你的身份。”

    季瑜连连点头:“明白的秦总,您放心,我绝对不会给你们添乱,更不会插足你们的感情其实,其实我是个直男。”

    秦晏转头看向季瑜,震惊道:“什么?”

    季瑜已经换好上衣了,宽大白T恤微长将将挡住屁股,下面是两条又细又白的腿。

    当着秦晏的面,季瑜没有半分芥蒂地套上长裤:“额,怎么了?”

    秦晏脸上居然显现出罕见的怒意:“秦家跟你订亲时候,他们知道你是直男吗?”

    季瑜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说了,但他们说,我的八字合适,性向不重要。”

    秦晏皱起眉,俨然是真生气了。

    原本冲喜已经足够离谱,没想到秦家居然还给秦晏找了个直男,假如不是江迟阴差阳错阻止了联姻,季瑜明明是异性恋,却被迫嫁给一个男人

    难怪古人说最毒妇人心,苏筱晚的手段可真是脏得令人发指。

    在苏筱晚的歹毒安排下,秦晏和季瑜之间,根本就不存在能够好好相处的选项。

    秦晏冷笑一声:“很好。”

    季瑜:“啊?”

    和江迟相处久了,秦晏对季瑜也不免多了几分关心,毕竟这是江迟心心念念的濒危物种,一不小心就会死的那种。

    如果季瑜真出了什么事,秦晏首当其冲,不必多想,就知道江迟肯定会全怪在‘主角攻’身上。

    秦晏沉声道:“这是秦家的问题,当时情况比较特殊,真的很抱歉。”

    季瑜受宠若惊:“没关系的秦总,我知道您和他们那些人不一样,您是个好人,我第一次见到您这么讲道理、好脾气的有钱人。”

    秦晏:“这话你该对江迟说。”

    季瑜不是明白秦晏是什么意思,他有点好奇,大着胆子问:“为什么要对江迟说?他是您男朋友吗?”

    秦晏诧异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季瑜头顶仿佛冒出三个问号:“啊?您逃婚不是因为江迟吗?”

    秦晏看了眼腕表,简单道:“我没有逃婚,在婚礼现场江迟把我认成了你。”

    季瑜:“?????”

    秦晏想继续顶用季瑜的身份,季瑜的配合必不可少,为了获得季瑜的支持,秦晏选择性的将前因后果讲了出来。

    他没有提穿书的事情,只是说江迟喜欢多管闲事。

    “江迟坚信你婚后会十分不幸,想要把你救走,但他把我认成了你”

    在季瑜惊讶的眼神中,秦晏徐徐道来:

    “我原本早就想告诉他,但不知道为什么,和他相处越久,越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毕竟在他印象里,秦晏不是什么好人。”

    季瑜皱起眉,眼神动容:“秦总怎么会不是好人呢?江迟也真是的,怎么能道听途说,就这样冤枉您。”

    秦晏也很无奈:“他很相信他听到的那一套。”

    季瑜说:“他的消息来源也太不准了!要不要我去和他说说?”

    秦晏想都不想就说:“他一定会觉得你是被我胁迫的。”

    季瑜也没办法了:“他怎么这么固执啊!”

    秦晏轻轻叹了一口气:“但他很善良。”

    季瑜笑了笑:“秦总也很善良,善良的人和善良的人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我相信江迟有一天会明白的,我支持你们。”

    秦晏:“???”

    支持什么?

    季瑜怎么总是奇奇怪怪的。

    *

    善良的江迟和秦晏,把季瑜带回了酒店。

    凌晨两点,港城大学的宿舍早锁门了,季瑜回不去学校,本来想找个网吧凑合一宿。

    江迟看着落水狗一般的季瑜,到底是于心不忍,悄悄和秦晏商量:“原来这是你校友啊,看着怪可怜的。”

    秦晏早就猜到以江迟的性格,断然不会把人扔在路边不管,毕竟江迟可是连通风管道里困住只小黄鼬,都得给掏出来送林业局去的主。

    这么个大活人,还是半夜三更的,他能放心就怪了。

    秦晏问:“那你想怎么办?”

    江迟说:“给他带回酒店吧,你和我凑合一宿,腾出一间房给他。”

    秦晏看了看江迟,又看了看自己:“那你问问他愿不愿意吧。”

    季瑜当然没什么不愿意,他都该感动哭了。

    世界上居然有江哥和秦总这么好的人!简直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听到季瑜同意,秦晏的头更疼了。

    江迟打开车门,催促着季瑜和秦晏上车:“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秦晏撑着手靠在车窗上:“头疼。”

    江迟和季瑜同时歪了歪头,连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天真无邪。

    秦晏拉上安全带:“算了,走吧。”

    江迟按住秦晏的手:“别算了啊,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

    秦晏指了指季瑜:“他刚刚在会馆被同性骚扰,你转头就提出把他带到酒店去,真的不怕人家报警吗?”

    江迟:“”

    季瑜双手搭在膝盖上,很乖巧地说:“不会的,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

    秦晏侧头看向季瑜,冷冷道:“你不用替他解释,我还没说你呢。”

    季瑜呆了呆:“我?”

    秦晏不知道是自己特别吸引这种没脑子的单纯生物,还是单纯生物之间的相互吸引。

    原本身边有个江迟,已经让他时常无语,现在又多了个季瑜,无语程度乘倍数递增,说每一句话都有种精疲力尽的感觉。

    秦晏问季瑜:“是什么让你有勇气在凌晨两点,随随便便上别人的车,跟着两个陌生男人去酒店?”

    季瑜:“”

    他想说自己对江迟和秦晏都不陌生,但转念一想,他好像一共也没和这两人见过几次。

    秦晏仿佛看出季瑜在想什么,问道:“假如今天你遇到不是我们,而是其他什么有过一面之缘的校友同事,你是不是就跟他们走了?”

    季瑜羞愧地低下了头,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挺傻的,总是很轻易地就相信别人。

    秦晏面无表情:“如果有一天警局通知我去认尸,我肯定第一个想到你。”

    季瑜:“┭┮﹏┭┮”

    江迟好心替季瑜说话:“你别说他了,你看他吓坏了,像个小仓鼠一样,多可怜啊。”

    秦晏意有所指:“只是像仓鼠吗?”

    江迟透过后视镜又看了眼季瑜:“还像小兔子?我怎么看他有点眼熟?”

    季瑜赶紧说:“我大众脸,很多人都说看我眼熟。”

    秦晏很满意地瞥了季瑜一眼。

    季瑜朝秦晏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却正好被江迟瞧到。

    江迟总觉得这两个人哪儿不对劲,又说不上来,便问季瑜:“你们在学校里很熟吗?我怎么感觉你这么怕他?”

    季瑜说:“是尊敬、敬仰、崇拜!学长帮过我很多忙,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江迟没多想,回房收拾了东西,把屋子让给季瑜,拎着行李箱去了秦晏的房间。

    秦晏已经换好了睡衣,靠在床头看书。

    《华国美术史》,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港城大学油画专业大二教材,是季瑜趁江迟不注意,塞到秦晏包里的。

    对于秦晏假扮自己这件事情,季瑜比秦晏还认真。

    江迟自然不知这背后玄机,见秦晏临睡前还看教材,还赞叹秦晏刻苦用功。

    “你将来一定能成为画家的。”江迟如是勉励道。

    秦晏看美术史看得正犯困,见江迟回到床上,趁机收起教材:“睡觉吧,头疼。”

    江迟掀开羽绒被,躺在秦晏身边:“水疗没用吗?”

    秦晏也躺下:“本来不疼了。”

    江迟关了灯,只留下一盏玄关夜灯:“什么叫本来?难道是我气的,还是你学弟气的?”

    秦晏用手掌按住太阳穴:“一人一半吧。”

    江迟坐起身,拍了拍腿:“来,我再给你按按。”

    秦晏说:“算了,不敢差遣江公子。”

    “我觉得你变了很多,”江迟不轻不重地给秦晏按头:“我今天特别高兴。”

    秦晏被按得很舒服,转身躺在江迟大腿上:“高兴什么?”

    江迟垂眸看着秦晏:“你现在帮助人,不像以前那样完成任务似得,而是真的在为别人考虑。”

    秦晏阖上眼:“就是完成任务,专门完成给你看的,你不在我从来不管闲事。”

    江迟忍俊不禁,低声问:“为什么要完成给我看?”

    秦晏说:“不想听你那些歪理。”

    江迟声音温柔:“怎么是歪理呢?相互帮助是人类最美好的品德。”

    秦晏有些困了:“这么美好的东西,你有就可以了,我不需要。”

    江迟轻轻捋顺秦晏的头发,把秦晏放回枕头上:“睡吧。”

    秦晏呼吸渐沉,过了一会儿,突然叫了江迟一声。

    “江迟。”

    江迟应声道:“我在,怎么了?”

    秦晏拽了拽被子,盖住了大半张脸,喃喃低语道:“江迟,我没你想的那么好,也没那么坏。”

    江迟失笑,隔着被拍了拍秦晏后背:“说什么呢,睡迷糊了吧,我什么说过你不好?”

    秦晏没回答。

    江迟只当秦晏在说梦话,并未放在心上。

    屋内一片静谧,安静得能听到腕表指针跳动的声音。

    直到江迟快睡着时,才恍惚听见秦晏说了两个字。

    秦晏说:“经常。”

    *

    睡觉前泡了温泉做了水疗,江迟睡得特别沉。

    感觉才刚闭上眼,闹钟就响了。

    酒店内的窗帘遮光效果极佳,屋内极暗,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

    江迟关掉闹钟,翻个身眼皮沉重,昏昏欲睡。

    一抬腿,碰到了一个人。

    江迟这才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在港城,今天本来计划去迪士尼乐园的。

    要不明天再去吧,真的好困。

    他真是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穿书后,江迟睡眠质量一直很差,总是睡得极浅,有时候感觉自己是睡着了,但外面一点风吹草动他都能听到,时刻能醒过来,长期处于快波睡眠阶段,大脑状态活跃,并没有实际得到休息。

    从事设计行业的人都容易失眠,夜深人静是创作的最佳时机,但也因此导致大脑过度兴奋,合上电脑以后还是入睡困难。

    总是睡不好,人都熬傻了。

    看来泡澡和按摩对促进睡眠的效果还真不错。

    终于能得一夜好眠,江迟根本不舍得醒过来。

    秦晏时差基本上倒了过来,头终于不那么疼了。

    他听见闹钟的声音,正准备起床,谁料才刚动一下,就被江迟的手臂压回床上。

    秦晏:“”

    江迟实在太困了,要是秦晏起床,他也不好意思继续睡。

    于是,在感觉到秦晏起床动作的瞬间,江迟眼疾手快,把对方按了回来。

    秦晏闷哼一声,似乎是骂了句脏话。

    江迟只当没听到,采取强制手段,搂抱枕般把秦晏连人带被搂进怀里,安安稳稳地继续睡了。

    待江迟再次醒来,已经是中午了。

    秦晏仍被江迟搂在怀里,眉头紧皱着,闭着眼不知是睡是醒。

    不会被他勒晕了吧。

    江迟心虚地松开手,妄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撤身而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秦晏倏然睁开双眸,目光快如电光,冷冷地钉在江迟脸上。

    江迟:“”

    “江二公子终于醒了,”秦晏唇边挂着抹若有若无的冰凉笑意:“你睡觉什么时候多了个搂东西的习惯?”

    江迟察觉到淡淡的杀意,当即装傻道:“我可能是搂被的时候,不小心把你卷进去了。”

    秦晏咬牙切齿:“我是一张纸吗,就这么好卷?”

    江迟根本不会说谎,好容易编了个理由还被戳穿了,把被子往头上一蒙,破罐子破摔,直接摆烂:“我困嘛,刚才没睡醒呢。”

    隔着被子,秦晏想揍江迟都没处下手,只得狠狠推了江迟一把,转身去浴室洗澡了。

    刚才,江迟就像一只巨大的北极熊从身后紧紧箍着他,热乎乎的堪比个火炉,秦晏身上还罩着层羽绒被,挣也挣不开,生生捂出一身汗。

    浴室里响起水声,江迟惬意地平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回学校后,江迟一直住在宿舍,多人同寝的环境令他睡眠质量直线下降,到了晚上,打呼噜的、上厕所的、看视频的干什么都有,宿舍里的铁架床年久失修,翻个身就吱吱呀呀地响,江迟每次都会被吵醒。

    昨晚终于能睡个好觉,此时餍足感充满每一根神经,全身骨头好像都是新长出来的,酥麻绵软,特别舒服。

    这感觉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如获新生。

    要是每晚都能睡这么香就好了。

    江迟在床上赖了一会儿,直到秦晏从浴室出来才勉强起床,晃晃悠悠去卫生间尿了个尿,回来又一头扎回床上,搂着被不放手,一副要和被子相爱到天荒地老的模样。

    秦晏神清气爽,身上沾染着沐浴后的清新水汽,还有须后水的淡淡冷香,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和困顿不已的江迟形成鲜明对比。

    哪怕倒了个12个小时时差,秦晏此时都比江迟精神。

    秦晏问:“你怎么看着这么累?是水土不服吗,要不要看看医生?”

    江迟摇摇头:“我就是困,回学校以后总是睡不好。”

    秦晏有段时间也被睡眠问题困扰,现在已经好多了:“怎么,临近毕业,是压力太大吗?”

    江迟侧过身,拍了拍床:“也还好,我晚上会做很多梦,昨晚没有,好不容易把觉补足了,反而没力气了。”

    秦晏便在床边坐下,抬手探了探江迟的额头:“你总是生龙活虎的,我还是第一次瞧你这么没精神。”

    江迟说:“我还想睡一会儿。”

    秦晏嗯了一声:“睡吧。”

    江迟阖上眼,却怎都找不到睡着的感觉,总觉着差了些什么。

    困倦至极睡不着,人难免有些焦虑,然而越焦虑越难入睡,形成恶性循环。

    江迟睁开眼,目光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睡不着。”

    秦晏伸手将江迟的双眼合上,温热的掌心盖在江迟眼前:“别着急,实在睡不着就晚上再睡。”

    江迟呼吸间全是秦晏的味道,是须后水的淡淡冷香。

    他把手机递给秦晏:“迪士尼的行程暂时取消,我现在可没力气坐过山车。”

    秦晏取消了预约,重新订票:“明晚迪士尼酒店的双床房订满了。”

    江迟没精打采:“那就大床房吧,大床房还有浴缸。”

    秦晏升级了酒店套房:“海景客房才有浴缸,比豪华客房贵140港币。”

    江迟:“订,我还差这一百多港币吗?”

    秦晏提交了订单,随口道:“江二公子可真阔绰。”

    江迟勾起唇角:“比不上季少爷呀,出手就是半岛酒店的两间特级豪华海景套间。”

    秦晏说:“下次请你住更好的。”

    江迟轻笑一声:“有钱也别乱花,你还是个学生呢。”

    秦晏想说反驳说江迟才是个学生,但又怕说多了江迟细想,反应过来秦晏的消费水平和季瑜不匹配。

    一想到季瑜为了两千多的三倍薪资跑到会馆打工,秦晏就十分头疼,今天早上七点,季瑜就发来微信,说自己去上班了,多谢秦总照顾。

    国庆节也不闲着,秦家还差他这点花费吗?

    秦晏换了个话题,跟江迟说:“这里离浅水湾不远,有时间可以去看虎鲸。”

    江迟说:“我不看动物表演,小虎鲸多可怜,被困在水族馆里还得天天上班。”

    秦晏解释道:“不是去水族馆,要出海看,它就是我妈妈从海洋馆救出来的,放归二十多年了,身上有追踪器,得坐船去找,再向深海发送声波,它心情好了可能会上来。”

    江迟坐起身,困意消散了大半:“你妈妈居然在海里养了一头虎鲸?”

    秦晏眼神有些黯淡:“是的,她很喜欢小动物。”

    秦晏说的自然是自己亲生母亲,而江迟把秦晏当成季瑜,自然以为他们说的是季瑜的母亲——影后林语盈。

    之前秦晏没刻意假扮季瑜的时候,江迟都能把所有不对劲的地方自动合理化,现在秦晏床头还摆着本《华国美术史》,江迟更是不会多想了。

    至今为止,江迟从未怀疑过秦晏的身份,一门心思把秦晏当成季瑜,就算有些许漏洞,也能自动补全前因后果。

    哪怕昨晚,真的季瑜已经出现在江迟面前,江迟仍然坚信秦晏就是主角受。

    秦晏甚至旁敲侧击的问江迟,江迟一会儿说季瑜像仓鼠,一会儿说季瑜像兔子,就是没发现季瑜像主角受。

    秦晏心情很矛盾。

    大多时候,他都不想江迟发现自己的身份,但有些时候,他又很希望江迟能够赶紧猜到。

    为此他甚至刻意留下了一些破绽,比如绿翡翠岛的黑卡,比如他在洛杉矶的办公室,再比如养在港城深海的虎鲸。

    这头虎鲸人工繁育的。

    秦晏的母亲年轻时,经常来港城旅游,偶然看到在海洋馆表演的幼年虎鲸,心生不忍,经过多方协调,最终以私人名义买了下来。

    小虎鲸通过野化训练后放归自然,成为华国第一例成功放归的人工繁育种,当年电视台和报纸大肆报道这件事情,还登上了国外新闻首页。

    后来秦晏出生,母亲经常带他来看望小虎鲸,还经常碰到采访的记者,直到几年后确认虎鲸完全适应了野外生活,关注度逐渐降低。

    这些事并不隐秘,有心人只要稍微上网查一查,就能查到。

    可惜现在已经没人在意了。

    原来当时铺天盖地的报道,也敌不过岁月涤荡之下的时过境迁,终究也都是悄然堙灭,化为一段无人知晓的历史。

    随着母亲离世,秦晏成了唯一记得这段过往的旧人。

    他留在岁月缝隙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半故事,等待一位有缘人能够对上他的暗号。

    可江迟并不知道这段旧事。

    秦晏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

    他心里应该是松弛轻快的,毕竟他都已经暗示的这样清楚,笨蛋江迟还没有认出他是谁。

    可秦晏一点也不高兴。

    因为笨蛋江迟,没有认出他是谁。

    作者有话说:

    笨蛋江迟。

    第37章 第 37 章

    “它也很喜欢你。”

    浅水湾波平浪静,水清沙细,蓝天碧海交相辉映。

    在这个无比明媚的午后,秦晏却垂着眼,仿佛对万物都提不起兴致,连身边的风都是黯淡的。

    江迟发现,秦晏的情绪很低落。

    他静静坐在船头,眸光落在定位器导航的红点上。

    根据导航显示,再有八十海里就能追踪到虎鲸的踪迹了,秦晏为什么不高兴呢?

    海鸥绕在船边,展开银光闪闪的翅膀贴着轮船飞翔。

    江迟伸出手,托起一只借着气流偷懒的海鸥:“季瑜,快看!”

    秦晏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江迟是在叫自己,慢慢抬起头,朝江迟淡淡地笑了笑。

    江迟起身朝秦晏走去。

    他蓦地收回手,托着的那只海鸥猝不及防,差点坠进海里,连着扇了好几下翅膀才稳住身形。

    海鸥不满地咕咕叫着,叫声又高又细,好像在辱骂江迟,而且骂的很脏,把旁边其他的海鸥都赶走了。

    江迟的心思可不在海鸥身上,他在秦晏身边坐下:“你怎么了?”

    虽然秦晏神色一如既往,看不出太多端倪,但江迟就是知道,秦晏的心情很糟糕。

    秦晏说:“没怎么。”

    江迟先反思自己:“我惹你了吗?”

    秦晏扬手挥开来啄江迟头发的海鸥:“和你没关系。”

    江迟把外套裹在脑袋上,躲避记仇海鸥的袭击:“是你不高兴和我没关系,还是你不高兴,和我没关系?”

    秦晏面无表情:“你把一句话重复说了两次。”

    江迟说:“字是一样的,断句不是啊我是想问”

    “都和你没关系。”

    秦晏忽然站起来,撂下这么一句不轻不重的话,转身回了船舱。

    江迟也站起来,刚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一道黑影向他砸来。

    正是那只记仇的海鸥!

    只见它从高空俯冲而下,哐当一下撞在江迟脑袋上。

    好疼!好疼!好疼!

    江迟眼冒金星,耳边响起剧烈的耳鸣,一时间天旋地转,好险没从船头栽下去。

    他反手扶住了栏杆,在原地缓了好半天。

    这是什么机甲战士海鸥,是鸟还是钢铁侠啊,怎么这么硬,跟个铁疙瘩似的。

    这也太疼了!

    江迟捂着额角,接连给复仇海鸥喂了好几条小鱼,复仇海鸥才勉强放过他。

    回到船舱,江迟从冰柜里翻出冰块,用毛巾包着敷在额头上,脑瓜子嗡嗡疼,海鸥的满身怨气,像是随着那一下过渡到了他身上。

    秦晏看了江迟一眼:“你怎么了?”

    江迟冷冷道:“和你没关系。”

    秦晏本来正在俯身拿医药箱,猝然被江迟噎了一句,握住药箱上的手指微微一蜷,整个人僵在原地,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江迟余光里瞥见,心头微紧,懊恼自己不该那样和‘季瑜’说话。

    从提到母亲开始,‘季瑜’的情绪就明显不对。

    江迟在酒店里就有所察觉,只是想着来到海边,长空万里,天高云阔,对方心情能开阔一些。

    没承想,上了船,‘季瑜’更是心不在焉,还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像一抹捉摸不透的薄雾,随时都会从世界上消失。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主角受从自己的世界里挖出来,怎么来了趟港城没起到什么好作用,反而适得其反了呢?

    这让江迟有些急。

    尤其是在听到那句‘都和你没关系’之后,江迟忽然间非常烦躁,自己都说不清为何当下会那般生气。

    明明知道对方就是冷淡的性格,自己和他较什么劲。

    江迟统共只说了一句硬话,见秦晏愣站在橱柜前不知所措的样子,又暗自后悔自己话说重了,心疼得不行。

    他缓下神色,周身凛冽锐气倏忽消散。

    秦晏没看江迟,沉默着把医药箱拿了出来。

    江迟主动去接药箱。

    秦晏却偏过头,避开江迟的眼神,把药箱放在桌子上,往后退了一步。

    江迟刚刚熄灭的火又猛地蹿了上来,他一把握住秦晏手腕,喝问道:“你躲什么?”

    秦晏长眸低垂:“和你没关系。”

    江迟都被气笑了,他掐着秦晏的下巴,强迫对方抬起头:“你怎么比那只海鸥还记仇?”

    秦晏就是很记仇,又说了一遍:“和你没关系。”

    江迟上前一步,目光炯炯,紧紧盯着秦晏:“‘和你没关系’这话不是你先说的吗,怎么?只许你说这种气人话气我,就不许我气你?”

    秦晏薄唇微启,刚想说什么,就被江迟捂住嘴。

    江迟欺身向前,在秦晏耳边威胁道:“你再敢说那五个字,我就不理你了。”

    秦晏呼吸轻窒,拨开江迟的手,冷着张俊脸,却终究没再说什么。

    江迟心情又一下变得很好,得意洋洋:“怎么不说了?这么怕我不理你?”

    秦晏的音色很冷,如同灿阳下万年不化的冰雪,冰冷华丽:“江迟,你很讨厌。”

    江迟挑眉,笑道:“彼此彼此。”

    秦晏转过身,望着漫无边际的大海,语气听不出情绪,但话语却一如既往的直接。

    秦晏说:“和笨蛋做朋友真难,但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江迟从后面揽住秦晏肩膀,人高马大的,却偏偏要挂在秦晏身上,比哥俩好还要黏糊。

    二人幼稚至极,堪比前一秒绝交,后一秒又重归于好的小学生,一个能放出最狠的狠话也就是‘我不理你了’,另一个还真被威胁住了。

    秦晏明明是那么冷漠的一个人。

    江迟心里高兴,行为越发幼稚,他把敷在额角的冰袋拿下来,放在秦晏后颈上。

    秦晏反手捂住后脖颈,回头瞪了江迟一眼。

    江迟把下巴搭在秦晏肩上:“和冰块做朋友也挺难的,但我乐意。”

    秦晏冷漠道:“我不是冰块。”

    “是是是。”江迟连声赞同:“你是冰山。”

    秦晏:“你是笨蛋。”

    江迟和秦晏谈条件:“那我承认我是笨蛋,你承认你是冰山吗?”

    秦晏很聪明,故意挖坑给江迟跳:“你先说你是笨蛋。”

    江迟单纯地跌进了秦晏邪恶的陷阱:“我是笨蛋。”

    秦晏忍俊不禁,莞尔一笑,如春风化雪,冰雪消融。

    这是只有江迟见过的暖色。

    但江迟不解风情,他推了推秦晏,催促道:“到你说了。”

    秦晏应了一声:“嗯,我知道。”

    江迟意识到自己好像被坑了,但潜意识里,仍对人性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咱们是最好的朋友,你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秦晏斜觑江迟,唇角微微勾起:“我就是说话不算话,你又能怎么样?”

    江迟攥了攥拳,勒紧秦晏的肩膀,恨声道:“打也打不得,说一句记恨十句,我只能”

    秦晏还没得意多久,倏然间腾空而起,以一种极熟悉的姿势趴在了江迟肩头。

    秦晏:“”

    “只能把你扛起来啦!”江迟单肩扛着秦晏,转了一圈:“快说,说完我就放你下来。”

    也许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被扛起来,秦晏没第一次那么晕,他也没挣扎——

    挣扎也没用,江迟的力气大得惊人,强行挣脱是挣不开的,只会把自己晃得更晕。

    这事秦晏有经验。

    秦晏理性分析:“别天真了江迟,我一辈子不说,难道你还能一辈子不把我放下来。”

    江迟扛着秦晏走出船舱:“你怎么知道不能?”

    秦晏笃定道:“肯定不能。”

    江迟跑到船舷边,作势要把秦晏丢下去:“那你信不信我把你扔海里。”

    秦晏倒悬在半空中,离海面约莫有将近十米的距离。

    蔚蓝海面汹涌着,深不见底。

    秦晏却根本不怕,连一个慌张的眼神都懒得装:“小心我踹你。”

    江迟抬手,把秦晏放在船舷的护栏上,半托着秦晏的腰,欺身靠向对方:“你踹我,自己先掉海里。”

    舷墙护栏只有五公分宽,秦晏大半个身子都悬在船舷外,如临深渊般,背后完全悬空,随着游船颠簸摇摇晃晃,随时都会跌落下去。

    海风轻拂,吹乱了两个人的发丝。

    秦晏曲起长腿,抬膝顶向江迟小腹。

    由于使了一个向前的力,秦晏整个人随着惯性往后倒,几乎掉出船舷,眼看就要摔进海里。

    江迟失笑:“犟种。”

    秦晏的功夫是江迟教的,江迟当然不可能被秦晏踹到,他一伸手握住秦晏脚腕,借力把对方拽回来一点。

    此刻,秦晏全身的力气都系在江迟手心,只要江迟撒手,他绝对会掉下去。

    江迟握住秦晏手腕:“这样还不服输?”

    秦晏语气竟然有点惋惜:“你不会让我掉下去,可惜踢不到你。”

    江迟:“”

    江迟为秦晏的逻辑感到震惊。

    秦晏的胜负欲太强了,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来达到胜利的目的,他是如此信任江迟,竟然将自己的安危全然托付在江迟手中。

    秦晏是一个疯狂的赌徒,他的筹码是江迟无条件的保护。

    和疯子打赌,江迟这样的老实人注定要输了,只能把秦晏拽回来,又扛回了船舱。

    又航行了二十海里后,几个船员合力将声波发送仪深入海中。

    虎鲸智商极高,是黑猩猩的数倍,它们有自己的语言,能够运用特定音节组合呼唤鲸群中的特定个体。

    特定个体听到声波后,通常会给予回应。

    声波发送仪内刻录的声波,就是二十年前刻录下的音节组合,相当于那头虎鲸的名字。

    但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那头虎鲸还记不记得这段声波。

    海面风平浪静,江迟戴着墨镜,躺在摇椅上,和秦晏一块儿等一头不知道会不会赴约的虎鲸。

    第一次和虎鲸约会,江迟还挺激动的。

    海风推着白云向东走,天空慢慢亮起了晚霞。

    瑰丽的紫云与彩霞交相辉映,落日余晖凝固在半空,海天相应,水面上亦是粼粼金光,到处都是一片璀璨华彩。

    江迟遥望天际:“看起来,咱们是被放鸽子了。”

    秦晏算不上失望:“时间太久,它可能已经忘了。”

    江迟看了眼腕表:“时间刚好,现在去迪士尼,正好能赶上放焰火。”

    秦晏对看烟花没什么兴趣,但要是江迟想看,看看也无妨。

    游轮船头掉转,锚绞预备返航。

    傍晚海面起了风浪,全速回航甲板上风特别大,吹得人睁不开眼。

    船员请江迟二人回船舱休息。

    江迟刚迈进船舱,忽然听见船员用粤语说了句什么,回头一看,船员激动地朝江迟招手,示意江迟赶紧过来。

    江迟似有所感,望向波澜不惊的海面。

    秦晏大步迈向船舷,探身往下一望,满脸惊喜。

    “江迟,快来!”秦晏激动地唤道。

    江迟冲向船舷,看到了海面下那划过的巨大黑影。

    大片的深蓝海水中透出三块显眼的白斑。

    一瞬间,江迟后背发麻。

    秦晏紧紧握着船舷,手指用力,指尖泛白:“它来了!”

    它还记得。

    镰刀形的背鳍出现在海面,虎鲸头顶的气孔喷出一股泡沫状的气雾。

    气雾与海面上冷空气对撞,变成了一蓬散开的水柱!

    虎鲸的速度很快,顷刻间就超过了游轮,它摆动着巨大的身体,在水下流畅地转身洄游,顺滑得像一条丝带,徘徊在游轮附近,发出幽深的叫声,俨然在回应这什么。

    这不是什么碰巧或者意外,它就是来找这条船的!

    这种震撼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它还记得那个声音!

    哪怕相隔了二十年,当听到熟悉的声音,它还是从深海处奔赴而来!

    古老生物的智慧令人惊叹。

    这是种很神奇的感觉,江迟不知道该怎么表述。

    在看到虎鲸的刹那,他几度热泪盈眶,眼圈发热。

    他们不远千里来到港城,在海湾深处,千呼万唤,终于邂逅了一头鲸!

    “停船!”秦晏用英文说:“放小艇。”

    秦晏给江迟套上了救生衣,拽着江迟迈上一条三米长的小艇。

    小艇的船舷很低,一伸手就能摸到海面。

    这是个很冒险的举动,虽然虎鲸对待人类很友好,从未有野外伤人的纪录,可所有了解虎鲸习性的人都知道,虎鲸非常调皮。

    它不会伤人,但却有可能顶翻小船玩,网上经常有相关视频报道。

    江迟回头看向秦晏,吓得冷汗都落了下来。

    秦晏居然没穿救生衣!

    “你救生衣呢?”

    江迟轻斥一声,低头去解自己身上的救生衣:“你不是不会游泳吗?还不穿救生衣!”

    秦晏按住江迟的手:“我会游泳。”

    江迟:“???”

    秦晏情绪难得外露,不自觉地攥紧了江迟的手,轻声说:“它浮上来了。”

    这是一头雌性虎鲸,身长接近8米,头部略圆,体形呈纺锤形,表面光滑柔软,看起来手感极佳,整体呈漆黑色,双眼后面有灰白色斑。

    秦晏慢慢伸出手。

    虎鲸从汪洋深处游来,不断上浮,最终破开水面,露出半个头顶,用吻部轻轻贴近秦晏的掌心。

    驰骋在大洋深处的海洋霸主,表现出与凶猛外表完全相反的温驯与亲人。

    “你看,它认得我!”

    秦晏笑起来,眉眼舒展,周身的冷意完全散去。

    看到熟悉的动物,秦晏仿佛回到了儿时,和母亲一起出海看虎鲸的时光。

    无忧无虑、天真烂漫。

    母亲牵着他的手,带着他摸虎鲸又大又柔软的脑袋。

    秦晏拍了拍虎鲸光滑的大脑袋。

    虎鲸咧开嘴,露出一圈密密实实的尖牙,和粉乎乎的口腔,好像也在笑。

    秦晏扶着船舷低头,闭上眼。

    虎鲸双鳍轻划,借着水流的惯性往上一冲,巨大的头颅全部露出水面,圆圆的脑袋和秦晏额头贴在一起。

    江迟看呆了,这简直是动画片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天空霞光万丈,海面浮光跃金,船上水下,一人一鲸额头相抵,恍若在进行无声的交流。

    岁月匆匆,时光无情,沧桑轮转之间,二十年的光阴凝为一瞬,遗留下最美丽的珍宝。

    沧海会化为桑田,但总有某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永远不会变。

    跨越时间与物种,他们有着共同的记忆。

    “你也在想她吗?”

    秦晏眼睫微热,低声说:“我很想她。”

    半晌,秦晏逐渐情绪平复,他侧身让出位置,示意江迟过来。

    江迟伏在船边,指尖微动。

    这么大一头虎鲸停在船边,谁能不想摸一摸。

    秦晏好似知道江迟心中所想:“你摸摸它,没事的。”

    得到秦晏首肯,江迟伸出手,犹豫不知道从哪个角度摸上去才合适。

    秦晏握起江迟的手,放在了虎鲸的头顶。

    虎鲸摸起来很滑,像特别软的皮沙发,有些凉有些湿,弹性十足,是江迟从没体验过的触感。

    “它好软。”

    江迟侧过头,惊奇地看向秦晏:“也好乖。”

    秦晏凤眼微弯:“你可以搓搓它的头,它很喜欢搓澡了。”

    江迟轻轻一搓,手下的皮肤过分光滑,手指‘嗖’的一下从虎鲸头顶溜了过去,他又加了点力气,来回两下就搓下来一条藻泥。

    虎鲸很享受搓澡,被江迟搓得很满意,还主动把身体侧过来让江迟搓。

    “它也很喜欢你。”

    秦晏撩起海水泼在虎鲸身上,和江迟一起给虎鲸洗澡。

    突然,虎鲸头顶的气孔上喷出一道水雾,高压水枪似的滋向二人。

    江迟猝不及防,被喷了个正着。

    “我靠!”

    江迟来不及后撤,却下意识把秦晏护在怀里。

    咸苦的海水略微蛰眼,江迟抬臂挡在脸前,睁开一只眼观察情况。

    秦晏仰面看向江迟。

    率先入眼的,是江迟锋利流畅的下颌线。

    江迟额发尽湿,晶莹剔透的水珠挂在眉梢,英俊极了。

    落日把最后的余温赠予万物,灿金色的余晖铺满海面。

    茫茫波澜与长空之间,江迟在发光。

    第38章 第 38 章

    “江迟,你混蛋。”

    调皮的虎鲸又潜入海底蓄力。

    江迟抖开帆布盖在身上:“都二十多岁的老鲸了,怎么还这么顽皮?”

    秦晏轻笑出声:“虎鲸的寿命在60年到80年之间,二十多岁还是小姑娘呢。”

    片刻,虎鲸再度浮上海面,围着小艇绕了两圈,还专门找了个角度朝江迟喷水。

    反复几次过后,江迟全身湿透,却始终牢牢将秦晏护在怀里。

    饶是如此,秦晏浑身上下也湿了大半,只有头发还勉强算是干爽。

    秦晏做了个手势,虎鲸就不再喷他们了。

    江迟拧了把T恤上的水,后知后觉:“原来不是人家调皮,是你故意使坏。”

    秦晏莞尔一笑,缓缓抬起手。

    “江迟,你看。”

    江迟望向海面,瞳孔微缩。

    虎鲸摆动巨大的尾鳍,迎着夕阳一跃而起,高高跃出水面,白色的腹部在空中翻转——

    时间恍若凝滞。

    这一跃分明极快,却又像慢镜头般,每一处细节都映在江迟的眼眸中。

    浩然天地间,海鸥翱翔,虎鲸鱼跃。

    江迟喃喃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它好厉害。”

    秦晏笑答:“我什么也没做,它从小就会引人关注,你越夸它,它越来劲。”

    虎鲸又换了种起跳姿势,如海豚般在海面飞跃,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

    江迟笑着摇摇头:“原来是个显眼包。”

    他和秦晏并肩坐在船上,看一头虎鲸人来疯似的跳来跳去。

    “像条哈士奇。”江迟评价。

    秦晏有点累了,坐姿却依旧清正端方:“晚上别去看焰火了,站着好累。”

    江迟挺了挺肩:“累就靠会儿。”

    秦晏就靠着了。

    秋日的夜晚比夏天更早,当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海平面上,他们就不得不返航了。

    海上昼夜温差极大,也很危险。

    短短半个小时,显眼包虎鲸完全俘获了他的心,江迟已经跨越物种,和虎鲸成为最好的朋友了。

    虎鲸是高智慧生物,它属于自然属于海洋,但不该属于某一个人类,纵然再不舍,也只能作别。

    难舍难分的分别之际,秦晏揉了揉眼睛:“别腻歪了,回去睡觉了。”

    江迟转念一想,回去可以泡澡,然后美美地睡一觉,也很不错。

    两相权衡之下,江迟只得挥手告别。

    “再见了,虎鲸宝宝,”江迟望着船舷外的黑色轮廓:“我会再来看你的,我最好的朋友。”

    秦晏瞥了江迟一眼:“你最好的朋友可真多。”

    江迟搭着秦晏的肩膀,张口就来:“当然还是和你最好。”

    秦晏拨开江迟的胳膊,矜傲道:“谁乐意和你最好似的。”

    江迟锲而不舍,又把胳膊搭上去:“你乐不乐意也和我最好了。”

    秦晏神色一成不变,眸光微转:“我不想和你说话。”

    话是这样说,然而回航的路上,船舱里的欢声笑语却从未停歇。

    去时前路难卜,返航却早有归处。

    沉沉夜色下,游轮缓缓驶向港岸。

    *

    次日,江迟和秦晏还是未能去成迪士尼乐园。

    十月已然入秋,二人淋了海水,又在风口上吹了一下午,难免受些风寒,前一天晚上就有些鼻塞。

    第二天清晨,两个人齐齐病到。

    江迟的体质到底比秦晏好些,测了体温,低烧37.8°。

    秦晏额头摸着就更烫些。

    拿出体温计,江迟眯起眼对着光一看,当即‘嚯’了一声。

    “牛逼。”江迟感叹道。

    秦晏掀起眼皮,凉凉地看了江迟一眼。

    许是因烧得眼眶发红,凉凉的一眼也不那么冷,反而病恹恹的可怜极了,怪招人疼的。

    “38.9°”

    江迟把体温计递给秦晏看:“你都该烧成熟虾了,还有力气瞪人呢?”

    秦晏动动唇,声音烧得嘶哑:“我再也不跟你一起睡了。”

    江迟端来冲好的感冒灵,拿小勺喂给秦晏喝:“怎么呢?我这伺候的还不到位吗?怎么还不跟我睡了?”

    漆黑的中成药泡好后苦得咂舌,秦晏皱着眉喝了,控诉道:“你热的时候不盖被,拿被裹着我当抱枕搂,冷的时候又特别能抢被,昨天半夜,我冷醒好几次。”

    江迟心虚地给秦晏倒水漱口:“哦?是吗我说你昨天晚上怎么忽然贴着我睡,原来是冷啊。”

    秦晏含了块薄荷糖,躺回床上:“不然呢?我又没有搂枕头睡的习惯。”

    江迟也回到床上,抖开被给秦晏盖好:“现在冷不冷?”

    秦晏其实是冷的,高烧令他身体一阵阵发寒,可是盖着被也不顶用。

    江迟瞧出秦晏冷,隔着被把秦晏搂进怀里:“来,我抱着你,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

    秦晏有气无力地睨了江迟一眼:“电视剧里还脱衣服呢,你怎么不脱?”

    江迟轻笑一声,胸腔微微震动:“我倒是能脱,就怕你把我当流氓,揍我怎么办?”

    秦晏不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也笑了起来。

    江迟问:“笑什么呢?”

    秦晏长眸微阖:“脱不脱衣服你也是个流氓你还记得有一次,你直接把避孕/套扔在了我面前吗?”

    这不过是三个月前事情,江迟却总觉得是很久前的事儿了。

    那是他已经尘封到记忆深处的黑暗历史,只想着时间久了就能随风而散。

    没想到,秦晏全替他记得清楚着呢。

    江迟咬牙道:“都是洪子宵那个坑爹货,这事儿归根到底在他身上,东西也是他买的。”

    秦晏浑身发寒,呼吸却是滚烫的,每一口吐息都烘烤着自己,这滋味实在难受,耳边环绕着江迟的声音。

    江迟絮絮讲述那天的前因后果,把锅都甩到洪子宵身上,他虽然也在低烧,但比起高烧的秦晏,身上可谓一片温凉。

    秦晏头疼得厉害,不想听江迟絮叨,就将江迟衣领往下拽拽,把脸贴了上去,舒服地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口滚烫的气息不偏不倚、不多不少,完完全全吐在了江迟胸口上。

    江迟就跟被点了穴似的,一下不动了,果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秦晏的世界安静了。

    江迟睡觉有搂东西的习惯。

    和秦晏不熟时一起睡还端着点,后来二人逐渐熟稔亲密,江迟心里的弦也放松下来,睡着后总连人带被的把秦晏捞在怀里。

    但那都是隔着被子的,皮肉从来没有贴在一起过,也算不得唐突——

    反正江迟是怎么说服自己的。

    然而眼下,秦晏的脸就贴在自己锁骨上,还是主动贴过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啊?

    江迟心跳极快,觉得两个人离得太近了,这距离似乎是超过了好哥们的界限,但也似乎是没太超过。

    直男之间对于肢体接触的距离很模糊,并没有一个特定的界限,勾肩搭背腻腻歪歪,哥们间黏糊起来小情侣都比不上,真是恨不能24小时都贴在一起玩,既趣味相投能玩到一块去,又不用像面对恋人那样小心翼翼,拉扯着暧昧的气氛相互试探。

    就好比现在,两个人都离得这样近了,江迟也只是觉得秦晏比往常更黏人一些。

    生病的人都会比较脆弱,秦晏这样也是情有可原。

    江迟只是怔忪半秒,就恢复了镇静,自若地把手搭在秦晏肩上,哄小孩儿似的轻轻拍着。

    楼道里传来些许声响,是滚轮从地毯上滚过的闷响,还有隐隐的说话声。

    秦晏觉得吵,把头埋进了江迟的怀里。

    江迟轻轻捂住秦晏的耳朵,失笑道:“怎么生了病这样娇气,平常总是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可没见你这样黏我。”

    因为冷,秦晏蜷起身侧躺着,几乎整个人都缩在江迟怀里,烧得嗓子都哑了,也不忘和江迟吵嘴。

    秦晏哑声道:“勿近你也近了江迟,你未经允许,擅自闯进我的世界里,搅得天翻地覆,我还没有怪你扰了我的清静,你哪儿来那么多说辞?”

    江迟忍俊不禁:“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是我莽撞无知,扰了您的清静,您肯屈尊降贵容我靠近,我合该谢恩才对,怎么敢有这么多疑问,是我错了,王子殿下。”

    秦晏被江迟好一通揶揄,想继续同江迟分说,可又实在气虚,方才不过说了两句话便有些喘,头晕得更厉害了,如此情状之下,只得暂时偃旗息鼓,鸣金收兵。

    “不说了,和你说话头疼。”秦晏低声说。

    秦晏平时巧舌如簧,最会气人,江迟是说不过他的,这回好容易逮到个对方力有不逮的时机,当然不肯轻易放过,定要把从前丢的场子找回来几分才是。

    江迟垂眸瞧着秦晏,眸光深幽,隐含笑意:“别不说啊,我最爱和你说话了。”

    秦晏知道江迟打什么坏主意。

    他和江迟都太了解彼此了。

    秦晏有气无力:“江迟,你混蛋。”

    江迟喉结微动。

    秦晏的声音又轻又哑,还带着一丝恹恹的病气,好像一夕之间从猛虎变成病猫,挥出的爪子软绵绵地抓过来,不疼,反倒撩拨的人心痒,只想趁机再好好揉一揉猫猫头。

    江迟胆子一向很大,他这么想的,也这么做的。

    “难怪主角攻总是把你折腾的半死不活,”江迟恍然大悟,掐着秦晏的下巴,逼着秦晏抬头看他:“你只有病着的时候,看起来才不那么难以接近,不近人情。”

    秦晏无话可说,朝江迟竖了竖中指表示不满。

    江迟静静注视着秦晏。

    他瞳仁清澈,眸光深沉,如同冬日暖阳下浩荡无边的海水,温暖柔和,包容万物。

    在这样的注视下,秦晏原谅了江迟的逾越。

    谁叫江迟的眼神总是那样认真。

    他太容易原谅江迟了,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是。

    如果不是因为江迟这样清澈又深沉的眼神,早在他把秦晏扛起来之前,秦晏就已经开枪了。

    机会稍纵即逝,有些子弹,在初见时没来得及出膛,那它就再也没有射向江迟的机会,就像有些人,第一次见面没舍得杀,往后只会更舍不得。

    江迟真是太讨厌了。

    秦晏很后悔遇见江迟,但他从没后悔过不开枪。

    他蜷起身,窝回江迟怀里。

    江迟没再欺负秦晏,虽然这样的秦晏很好欺负,欺负起来也很有趣。

    秦晏喝了中药,呼吸间满是微苦的药香,可是这药虽然苦得要命,效果却并不能立竿见影,半个小时过去,秦晏的额头还是烧的烫手。

    江迟给秦晏换了个退热贴:“你还在发烧呢,要不要去医院打个退烧针?”

    “水土不服,我每次来港城都会发烧,明天就好了,”秦晏声音低沉,像是在坦白什么:“江迟,第一次来港城,我就和妈妈住在半岛酒店”

    江迟正专注于想办法物理降温,没太思索这话背后的意思,自然又一次与正确答案擦肩而过。

    季瑜本就是港城人,哪里来得水土不服呢?

    对于被误认为季瑜这件事,这实在不能怪秦晏,他已经把正确答案喂到了江迟嘴边,可江迟就是不知道把答案说出来。

    毕竟人是注重体验的生物。

    和秦晏相处久了以后,江迟会忘了他是谁。

    随着时间的推移,眼前的人物从平面生出血肉,变得立体生动,他便不再是扁平的名字与标签。

    你会重新认识这个人。

    你们之间每一句交流、每一个眼神如同画笔,穿针引线般勾勒出对方在你脑海中的形象,这种形象非常独特,区别于旁人眼中的大众印象。

    江迟和秦晏相识许久,属于‘主角受季瑜’的标签和描写在他脑海中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清晰、也更加鲜活的一个灵魂。

    虽然江迟还不知道他认错了人,但感觉比理性更加真实。

    潜意识里,他已经将‘书里的季瑜’和‘眼前的季瑜’区分开来。

    他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小心翼翼,把对方当作一个命运悲惨的小可怜,出于同情心,总是额外给予关怀,刻意对他很好,却又带着些预知未来的怜悯。

    江迟现在对秦晏的感情,完全是出自内心,与‘主角受’无关,与同情怜悯也无关。

    他是真心想对秦晏好。

    江迟解开秦晏的衬衫扣,拿毛巾沾着酒精给秦晏擦胸口。

    秦晏的眼睛湿漉漉的,酒精熏得鼻腔微痛,只能张开嘴呼吸。

    冰凉的酒精落在炽热胸膛,迅速挥发带走大量热量,冷白皮肤上血管很显眼,又肉眼可见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透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秦晏打着寒颤,伸手去推江迟:“冷。”

    江迟并不懂得怜香惜玉,非但按住秦晏的手,还嫌酒精挥发得太慢,低下头轻轻吹了吹。

    秦晏急促地轻喘一声,感觉脊椎都被江迟这一口气吹散了,就像被煮熟了的虾,情不自禁蜷起身子,只想把自己缩起来。

    “真的很冷,”秦晏想回被子里,实在不想再擦酒精了,婉拒道:“你也发烧了,不用照顾我,擦你自己吧我给你擦也行。”

    江迟两只手上都拿着东西,便低下头和秦晏额头相抵:“你看我还热吗?只有需要你降温。”

    秦晏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绝望:“别擦了,冷。”

    江迟给秦晏扣上扣子,转而去擦秦晏手心:“室温26度呢,不是你冷,是下丘脑觉得你冷。”

    秦晏当然了解发烧的原理是什么,也知道自己应该接受物理降温,但知道是一回事,冷得全身发抖又是另一回事。

    很小的时候,秦晏有一次半夜发烧,祖父听信家庭医生的话,把他放到了盛满冷水的浴缸快速降温。

    那一回,秦晏是真觉得自己差点死掉,从那以后他就特别怕冷。

    江迟很少在秦晏面前表现出强势,绝大多数时候,江迟都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但这次例外,哪怕秦晏百般挣扎,江迟还是坚持给秦晏擦了手脚心。

    只是擦完以后,秦晏就不搭理他了。

    江迟叫他喝热水他也不喝,像一只愤怒的小鸟,把头扎在被子里,用拒绝的姿态对抗这个黑暗的世界。

    江迟哄了一会儿,没哄好,反倒把自己哄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秦晏紧紧搂着江迟,睡得很沉,明显是睡着以后,身体不受控地向热源靠近,又滚进江迟的怀里了。

    江迟看着好笑,又探了探秦晏的额头。

    还是那么烫。

    这样不行,再好的身体也禁不住这么烧,江迟试图叫醒秦晏,准备带对方去医院看看。

    谁料轻轻叫了几声,居然叫不醒!

    江迟有点急了,后悔自己太纵着秦晏,没有早点去医院。

    他推了推秦晏的肩:“醒醒,季瑜,醒醒。”

    秦晏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

    江迟没听清,俯身侧耳靠近秦晏,问:“你刚才说什么?”

    秦晏的呼吸很沉,一下一下打在江迟耳廓,轻声呢喃,细若蚊呐。

    江迟听了许久,才听清秦晏说的是‘妈妈’。

    也不知为何,听到这二字的瞬间,江迟眼圈微热,差点没掉下泪来。

    他摸摸秦晏的头发,情不自禁低下头,想要做些什么安慰秦晏。

    直到嘴唇落在秦晏头发上,江迟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连忙往后退开,只是才微微一动,就发现自己的衣角被秦晏拽在手里。

    秦晏烧得已经有些迷糊了,却仍死死拽着手里的衣角,低声喊着:“别走。”

    江迟心软得不行,抱住秦晏安抚道:“我不走,我不走。”

    秦晏依赖地蹭了蹭江迟,又叫了一声:“妈妈。”

    江迟松了一口气,很快又哭笑不得。

    他这边兀自兵荒马乱,对方那边却是母子情深。

    江迟定了定神,抚着秦晏的后脑勺,轻声说:“你得去医院,这样不行,人都烧傻了,别说认人,连男女都分不清了。”

    秦晏似乎在证明自己没有烧傻,唤了一句:“江迟。”

    江迟应声:“我在呢。”

    秦晏声音很低:“江迟。”

    江迟又应:“我在呢。”

    秦晏终于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眸光散乱:“我认得你,你是江迟。”

    江迟瞧着这样的秦晏,心都快碎了:“哎呦祖宗,你就跟我去医院吧。”

    秦晏闭上眼,额头抵在江迟肩膀:“不要。”

    江迟无奈道:“不去医院不行啊,你刚才都烧迷糊了,抱着我叫妈妈。”

    秦晏环住江迟的脖颈,无声地拒绝。

    江迟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感觉肩膀处一阵湿热。

    秦晏哭了。

    江迟还能说什么,只得妥协:“好吧,不去就不去,烧傻就烧傻吧。”

    秦晏声音中听听不出一丝哽咽,平静如常:“江迟,只有你是傻子,你什么都不知道。”

    江迟果然是傻子,呆头呆脑地问:“你是想妈妈了吗?林影后不是就在港城,你们多久没见了。”

    秦晏不想和笨蛋江迟说话。

    林影后是季瑜的母亲,不是他的。

    他的妈妈早就不在了。

    也许是故地重游,母亲那早已浅淡的面容在秦晏心中再度清晰起来,宛如褪了色旧画报,重新填上了记忆中的色彩。

    淡忘的滋味不好受,而回忆同样伤怀,秦晏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想忘了还是想记起。

    就像江迟也说不清,秦晏抱着他落泪的时候,他更希望听到秦晏在叫谁。

    第39章 第 39 章

    恋爱技巧05条:先道歉就对了。

    一直到国庆假期结束,秦晏的病也没好彻底。

    江迟身体底子很好,前一天低烧,第二天就生龙活虎,秦晏则是断断续续烧了三天,又连着咳嗽了一个星期,中医西医都看过了,还吃了许多止咳丸,却始终不见好转。

    江迟又请了一周假照顾秦晏。

    港城街头,江迟和秦晏并肩漫步。

    维多利亚港风景迤逦,摩天大楼高高矗立,与霓虹灯一起点缀在天际线上,为深蓝的夜空增添了一抹绚丽的色彩。

    港城是一座岁月感与现代化共存的城市,永远充满了活力与生机。

    繁华的街道蜿蜒,车辆呼啸而过,行人如织,络绎不绝,复古的巴士与灯牌随处可见,传统元素与现代都市巧妙结合在一起,是平分秋色,也是相得益彰。

    这是与内陆完全不同的独特街景。

    江迟看着眼前的街道,内心感慨万千,既为祖国的繁荣昌盛而欣喜,又心痛于这颗滨海明珠那长达百年的殖民史。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上都镌刻历史的迹痕,星星点点,难以磨灭,永远不会被岁月风化,它值得每一位国人铭记。

    “我时常会想,如果自己生活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岁,会怎么选择。”

    江迟抚过满载时光的城墙,那上面硝烟似乎还不散去,冰冷的青砖热得烫手,是同胞们百年未凉的热血。

    秦晏像是知晓江迟心中所想,沉吟道:“愿为马前卒,死生复国安。”

    秦晏所说,正是江迟心中所想。

    江迟抬眸看向秦晏,秦晏也在看江迟。

    很多时候,他们会有着奇异的共鸣,针对同一片景色总是能有着极为相似的感悟,这种默契,流淌着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欣喜与温暖。

    那是只有他们二人能听懂的旋律。

    两个人对视几息,又默契地略过沉重的话题,继续往前走着。

    三五不时,秦晏总要停下来咳一会儿。

    江迟调侃道:“还好现在放开了,要是在去年,我就只能在隔离方舱的窗口看你了。”

    秦晏掩唇轻咳:“我是见了冷风才咳,你又不肯让我在酒店休息,成日里拽着我到处溜达,我能好就怪了。”

    江迟说:“你看你体质都弱成什么样了,还不锻炼呢?”

    秦晏喉咙干痒,清了清嗓,懒得说话。

    江迟拿手机订回程的机票:“我最多能请这一周的假,后天就得走了,可你病还没好利索,我是一点也不放心。”

    秦晏看到航程表就烦,神色亦是恹恹:“那就别回去,你的专业和实习岗不匹配,实习反正也是浪费时间。”

    江迟说:“不行啊,我还得毕业,还得考研呢。”

    秦晏心念微转,状若无意地提到:“研究生非得在国内念吗?现在不是都流行出国留学,你怎么不申请国外院校?我看加州理工就很好。”

    江迟皱起脸,表现出非常非常为难的神情:“我英语不行,口语特别差。”

    所以不是没考虑过出国留学。

    秦晏很高兴,立即道:“我英语好啊,可以教你。”

    江迟面露迟疑:“你哪儿有时间教我,你不上学了?”

    秦晏早就想好了说辞:“港城大学有几个交换生名额,正好是到奥蒂斯艺术与设计学院学习,你要是去洛杉矶读研,我就去申请这个名额。”

    这种交换生大都是给有钱人准备的,以秦晏的能力替季瑜要一个名额简直易如反掌,就看江迟想不想去了。

    不过就算江迟不想去国外读书,他也可以送季瑜出国深造。

    江迟有点动心,方思折也在美国上大学,到时候再想办法把洪子宵忽悠过去,他们哥几个不又能在美国一块儿玩了。

    江迟松动道:“我回去研究研究,我这个绩点看他们要不要我吧。”

    “肯定会要的。”秦晏笃定地说。

    江迟说:“那我就试试。”

    秦晏遂了意,整个人神清气朗,久咳未愈的沉疴都好了大半。

    之前瞧了位老中医,说秦晏是‘郁结于心,悲思伤肺,痰凝气滞,上逆于咽喉之间’。

    如此看来,老大夫不愧为名医,说的果然不错。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秦晏哀思亡母,内心悲痛感怀,本就郁郁寡欢,又临近与江迟分别,心绪更是难平,也不怪病总是不好。

    身体好像有自己的意愿,仿佛知道要是病好了,江迟就走了,所以拖拖拉拉一直不肯好,吃了多少药也没用。

    如今得了江迟的允诺,秦晏无医自愈,倒盼着江迟赶紧回学校,快点去申请加州理工大学的研究生。

    秦晏看航程表也不心烦了,替江迟选定航班,又说:“后天你就回学校吧。”

    江迟:“”

    这人怎么情绪转变这么快,前一秒还郁郁寡欢,这会儿又神采奕奕了。

    真是喜怒无常。

    今天是周六,晚上街边很热闹。

    路过广场,江迟买了个带小灯的气球,还被塞了好几张传单。

    江迟把气球递给秦晏:“是游乐园的宣传单,你想去吗?”

    因秦晏一直在生病,去迪士尼乐园的计划一再搁浅。

    江迟后天就走了,这时再去迪士尼乐园酒店显然有些折腾,两个人都决定放弃迪士尼的行程,留到下次再说。

    除了迪士尼乐园,港城周边也有很多其他游乐园可以玩。

    “可以。”秦晏赞同道。

    秦晏不知道江迟为何买一个气球,江迟给他,他就拿在手里,就如同他不知道江迟为何执着于去游乐园,反正江迟想去,那就去吧。

    他没有多问,因为他不想得到个‘季瑜喜欢’的答案。

    就像吃火锅、吃甜食、去画展一样。

    *

    十一黄金周过去了,虽然是个周末,游乐园里的游客并不算多,大都是三五成群的本地学生。

    江迟和秦晏穿着休闲装,混在一群大学生里倒也不突兀。

    其实只有秦晏在混,江迟本来就是个学生。

    只论年纪,秦晏也正该读大学,可他从小跳级跳得太快了,十六岁大学毕业,同时打理家族企业,十八岁正式接手公司,研究生也是兼职读的,早就脱离了象牙塔很多年。

    这是秦晏第一次来游乐园,看什么都挺新鲜的,但他胆子很大,玩高空项目也是面不改色。

    江迟本以为能看到秦晏惊惶失措的样子,但显然打错了算盘。

    不管是玩大摆锤还是跳楼机,秦晏都一脸冷漠,和周围尖叫不止的人群格格不入。

    秦晏目光淡漠,轻描淡写,像是高维生物来地球视察,无声地表达蔑视。

    就像在说:愚蠢的人类,这点高度也值得害怕。

    过山车缓慢上行,轨道摩擦发出的吱呀声就像催命符,所有人都抓紧了身前的安全杆,只有秦晏稳如泰山,淡然自若,非常欠揍。

    右侧同乘的游客忍不住问秦晏:“你不害怕吗?”

    秦晏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反问:“你在怕什么?”

    游客苦笑道:“怕高啊。”

    秦晏说:“很安全的。”

    过山车爬升至顶点,游客吞了吞口水,看着轨道下近70米的落差:“我知道很安全,但还是害怕啊!”

    秦晏本来就不爱和陌生人搭话,见江迟一直看他,才勉强安慰身边的游客。

    秦晏面无表情地宽慰道:“别怕,大概率不会出意外,小概率等死就行了。”

    游客:“”

    江迟:“”

    下一秒,过山车风驰电掣俯冲而下。

    在一片尖叫声中,掺杂着江迟教育秦晏的声音。

    江迟:“不可以这么跟人家说话,这样很不友好!”

    秦晏捂住耳朵,装作没听到。

    江迟掐了秦晏的脸一把,在剧烈的风声中吼道:“别装!”

    秦晏没办法,只得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列车进入回环,乘客们完全倒转过来,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压肩杠支撑。

    身体轻如羽毛,眼前世界颠倒颤抖,支离破碎。

    在回环的最顶端,列车短暂地停了几秒。

    秦晏趁机拍了下身边游客的肩膀,诚恳致歉:“对不起,我刚才不应该那么说话。”

    游客惊魂未定,凌乱地点了点头。

    江迟十分欣慰,朝秦晏竖起了大拇指。

    秦晏对游客露出个表示友好的笑容:“根据电影《死神来了3》记载,过山车的死亡率仅有2.5亿分之1,从概率学的角度来讲,你肯定不会死,放心吧。”

    下一秒,过山车启动,俯冲而去。

    游客还来不及闭眼:“啊啊啊啊啊!!!!!!”

    秦晏耳膜都快被震破了,对他而言比起过山车,还是身边的游客朋友们更恐怖一些。

    江迟则是觉得秦晏更恐怖一些。

    过山车跑完全程,越过山洞回到起点。

    列车停稳,压肩杠缓缓升起。

    江迟没等压肩杠完全抬起,解开安全带,赶紧拉着秦晏跑了,跑慢一步都怕被身边的游客围殴。

    江迟穿书前带过研究生,深谙奖励式教育之道。

    他先给秦晏买了冰淇淋——

    之前秦晏总是咳嗽,生冷冰凉的东西江迟都是不给他吃的。

    秦晏讲究得过分,从来不直接舔食食物,所以即便是吃甜筒冰淇淋,江迟也还是跟店员要了个勺,给秦晏舀着吃。

    冰淇淋有三个球,每一个都是秦晏喜欢的味道。

    江迟掏出手帕包,一半包在甜筒蛋卷下面,一半盖在秦晏手上,这样冰淇淋融化后滴下来也不会弄脏手。

    江迟耐心地和秦晏讲道理:“不知道说什么微笑点头就可以了,不要在过山车上提《死神来了》你自己出门真的没挨过打吗?”

    秦晏被江迟伺候得熨帖,听着江迟数落也没烦。

    虽然心里反驳要是自己出门根本不会搭理陌生人,而且有保镖保护。

    但他没这么说。

    【恋爱技巧05条:避免激化矛盾,及时道歉,不管你内心是怎么想的,先道歉就对了。】

    秦晏很好脾气地说:“知道了,是我不对,下次不这么说了。”

    江迟给秦晏做了一个小册子,上面记录了不少人际交往经验。

    对陌生人友善这一条写在附录中,还有什么乐于助人,富有同情心那些,都收录在附录里,写得很详细。

    江迟说秦晏不是不会谈恋爱,是根本不会社交,现在学恋爱经验太高阶了,先学怎么和人正常交往吧。

    秦晏自认为学的很努力,至少在江迟面前他已经表现的努力了,但效果还是不好。

    广谱社交太难了,相比之下,生意人之间的交往则更容易些,目的性与利益关系,能让事情变得简单。

    秦晏总是找不到和路人交往的目的,这让广泛的社交显得格外困难,其实他根本不需要这种无意义的社交,但江迟坚持认为人类都需要这种东西,秦晏只能妥协了。

    面对江迟,秦晏总是很容易妥协。

    秦晏已经习惯了。

    冰淇淋才吃完一个球,秦晏气管便受了凉,又咳嗽了两声,江迟就把秦晏的冰淇淋没收过来自己吃。

    秦晏也没什么办法。

    他拿江迟向来没什么办法。

    江迟觉得今天秦晏特别乖,含着冰淇淋问:“还想玩别的项目吗?”

    秦晏看向广场上的射击摊:“你会打枪吗?”

    江迟谦虚道:“还行吧。”

    江迟像摊主付了款,端起枪掂了掂。

    他射出十发子弹,打中了八个气球,只有刚开始的两发射得有些偏。

    江迟把枪递给秦晏,在秦晏耳边低声说:“枪把调过,瞄准器也是歪的,偏右2公分。”

    为了降低命中率,摊主悄悄将枪调歪的手段屡见不鲜。

    瞄准器是歪的,当然不容易射中气球。

    作为工科生,江迟很容易看出枪械是否过手脚,这支枪才一入手,他就察觉到不对劲。

    江迟左右试了两枪找准偏差,再瞄准是刻意向左偏2公分找齐,自然就百发百中了。

    秦晏接过枪,没瞧出什么端倪,同样先射出一枪作为基准,他瞄着红心射过去,却没有射中气球。

    这不对劲。

    秦晏剑眉微蹙,冷冷地看了一眼摊主。

    摊主脊背发凉,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这位俊美非凡的顾客一枪爆头。

    江迟上前一步,挡住秦晏的视线:“别看了,玩你的吧。”

    在江迟身影出现的瞬间,秦晏的眼神有目共睹地柔和了下来。

    “枪有问题。”秦晏眼睫微垂,不满道:“我没用过这样的枪。”

    江迟失笑,站到秦晏身后。

    他托起秦晏胳膊,把枪口右偏些许,手把手带着秦晏扣下扳机。

    ‘嘭’的一声轻响,子弹脱膛而出。

    秦晏在后坐力的惯性下往后一晃,撞在了江迟胸口。

    气球‘啪’得爆开,江迟的心跳也随着剧烈波动,说不清是气球炸开的声音太响,还是两个人靠的太近。

    秦晏毫无所觉,恍然道:“我明白了。”

    他微微后仰,半靠在江迟怀里,抬枪连射。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八枪过去,版面上的气球破了九个。

    比江迟多一个。

    秦晏奇怪的好胜心无处不在,虽然第一枪意外脱靶,没能十发十中,但也还算满意。

    他转过头,朝江迟得意一笑。

    秦晏嘴角微扬,露出唇边吃冰淇淋时蹭上的巧克力酱。

    江迟向来没什么胜负欲,注意力也不在气球输赢上。

    他抬手在秦晏唇边一抹:“有巧克力酱。”

    秦晏抬眸:“怎么样?”

    江迟捻着指尖,舌尖上仿佛还残留有可可的香醇:“挺好吃的,你还吃吗?”

    秦晏无语道:“我没说巧克力酱。”

    江迟这才看了眼靶子,心不在焉地说:“很厉害。”

    第40章 第 40 章

    他们把我锁起来了。

    秦晏转身,动作利索地换上子弹,一梭连发,将靶子上的气球清零了。

    这样好的枪法并不常见,秦晏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引来好些游客围观。

    江迟见许多人都在看,便后撤几步,和秦晏拉开距离。

    察觉到身后的江迟走了,秦晏略感诧异,回首去找江迟。

    他仍端着枪,双手稳极,明明在侧头看江迟,扣动扳机的动作却未停顿丝毫,仿佛达到了‘眼中无靶,心中有靶’的高手境界。

    秦晏胸有成竹,如有神助,竟是看也不看,便精准的射中了那些气球。

    众人齐齐惊叹:哇,好厉害。

    秦晏神色不动,习以为常般接受了众人的围观与赞叹。

    这本就是他人生中最常见的东西。

    打破所有气球后,秦晏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飒沓地扣了枪,朝江迟一扬下巴。

    “结账。”

    江迟脑海中只有四个字:孔雀开屏。

    他掏出手机付款。

    摊主却连连摆手:“今天可碰上高手了,二位是射击队的吧?”

    江迟笑着摇摇头,坚持付了款。

    摊主知道今天遇上了懂枪的,难免一阵心虚,把最顶上摆着的大毛绒熊拿下来,非要塞给江迟。

    江迟推却不过,只得接过半人高的毛绒熊,夹在胳膊下面,又带着秦晏吃冰淇淋去了。

    巨大的太阳伞下,江迟、秦晏、毛绒熊并排坐在横椅上。

    秦晏还是拿着小勺挖甜筒吃。

    江迟则撑着手瞧着秦晏,不许他吞得太快。

    秦晏说:“你想吃就自己买一个,别一直盯着我。”

    江迟说:“不用,我等你咳嗽了吃你的。”

    秦晏把甜筒递给江迟:“你盼我点好。”

    江迟看着嘴边的冰淇淋,感觉跟喂养的小猫给自己叼来老鼠报恩一样,受宠若惊道:“给我吃的?”

    秦晏皱眉:“你话好多,吃不吃。”

    江迟低头咬了口冰淇淋:“你不是不直接咬冰淇淋吃吗?”

    秦晏用小勺在冰淇淋球上画了一条线:“是你咬又不是我咬。”

    江迟靠在横椅上:“直接咬会怎么样?冰淇淋会弹你牙吗?”

    秦晏斜觑江迟:“我会打爆你头。”

    江迟挑眉:“好凶。”

    秦晏手指并拢,做手/枪状,还没来得及举起手,就先被江迟抵住了太阳穴。

    江迟中食二指抵在秦晏额角:“你的枪慢了,这怎么说?”

    秦晏敷衍地求饶:“饶命。”

    江迟俯身,压迫感十足:“诚恳点。”

    秦晏抬眼,眼眸中盛着些微不可查地笑意:“江二公子,你最快。”

    江迟敛眉凝视秦晏:“不像什么好话。”

    秦晏满脸无辜:“夸你力气大,身手快,绝对是好话。”

    江迟没计较,把纸巾递给秦晏:“又吃脸上了。”

    秦晏仰面,从江迟的瞳孔中照镜子:“在哪儿?”

    “这儿”江迟抬手又给秦晏擦嘴:“我像带个儿子出门。”

    秦晏漫不经心:“我看你是乐在其中,喜欢把我当儿子照顾。”

    江迟说:“我才不要你这满肚子坏水的儿子。”

    秦晏歪了歪头,眼神清澈:“满肚子坏水从何说起,我不是你单纯柔弱、任人欺凌的主角受吗?”

    江迟看向秦晏那双脉脉含情的凤眸:“你是芝麻汤圆,看起来白白软软,内里满腹黑心肠。”

    秦晏薄唇微扬,勾出一道浅淡弧度:“这话冤枉,你切开来看,保证是一腔赤胆忠心。”

    江迟掏出手机:“奇怪。”

    秦晏没设防,下意识问:“怎么了?”

    江迟故意揶揄秦晏:“反诈中心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方才你说的那些,恐怕连标点符号是假的。”

    秦晏:“”

    他把冰淇淋塞进江迟嘴里:“吃你的吧。”

    抱着个半人高的熊,再去哪儿玩都不方便,江迟和秦晏去服务台寄存了大熊,转头看到旁边的项目竟然没人排队。

    这是个室内项目,叫精绝诡域。

    牌子上印着血红的八个大字:机关重重,逃出生天。

    是密室逃脱。

    江迟可太爱玩密室逃脱了。

    破解机关、开锁找门和他专业正好对口,没人比他再擅长玩这个了,他倒要看看精绝诡域的机关到底有多精绝。

    宫殿的大门很高,里面非常阴凉,采用了洞窟似的装修风格塑造阴森之感。

    工作人员向江迟核实了几个问题,无外乎身体状况,有没有高血压心脏病之类的疾病之类。

    确认过为二位身体状况良好,工作人员又收走了江迟和秦晏身上的照明设备。

    江迟选择了最难的一条单线,包含恐怖、追逐、剧情演绎、角色扮演等多种主题,推荐指数五颗星。

    工作人员温馨提示道:“里面有些黑,有很多工作人员扮演NPC,注意不要破坏设备和殴打工作人员哦,可能会遇到其他玩家,注意甄别玩家与NPC,玩家间要通力合作才能完成全部单线。”

    听到有些黑,秦晏下意识看了眼江迟。

    江迟是有点怕黑的,但黑暗几乎是所有密室都会有的主题,而且密室的黑并非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通常会留有莹绿色光源营造恐怖氛围,整体而言还可以接受。

    秦晏低声询问:“可以吗?”

    江迟点头:“没事。”

    二人戴上眼罩,先后走进一间屋子。

    片刻后,江迟听到流水声和锁链声。

    秦晏说:“他们把我锁起来了。”

    江迟说:“没事,一会儿我救你。”

    找钥匙拯救队友,很常见的开局。

    工作人员关上门,室内形成相对独立的空间,在潺潺流水声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安静。

    “可以摘下眼罩了。”对讲机里传出一个声音。

    江迟摘下眼罩,还没有适应陡然黑暗下来的光源,就听到对讲机里,滋啦滋啦地播放起故事背景来。

    大意为这里是一座殷墟古墓,相传墓主人通晓长生之术,能利用人心炼制不死药,食之可长生不老,亦可令已死之人复活还阳科学家在古墓中得到了半颗‘不死药’,炼制的仿制品无意泄露,引发丧尸危机。

    【广播:传说,抗体就藏在古墓中,为了获得抗体,实验室先后派遣数支队伍进入古墓探险,却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你们是X实验室派出的第三支探险队,请尽快完成任务和其他队伍汇合危机无处不在,恶鬼肆虐,丧尸围城,你们,能活着出来吗?】

    听完背景简介,江迟总结道:“原来是盗墓笔记加生化危机的结合体。”

    秦晏动了一下,手腕上的铁链哗啦作响:“你怕鬼吗?”

    江迟顺着声音朝秦晏的方向走过去:“当然了,鬼和尸体对我来讲都很恐怖。”

    秦晏应了一声:“我不怕,遇见NPC你就躲我身后吧。”

    “多谢英雄,追逐战的时候我可以扛着你跑”

    江迟摸索着往前走,手碰到了冰凉的金属栏杆:“这是什么,笼子吗,他们把你关笼子里了?”

    秦晏回答:“是的,不仅是关笼子里你先找灯吧江迟,如果不是你喜欢玩密室逃脱,我这辈子都不来玩这个。”

    江迟按开灯:“怎么了?”

    灯光骤然亮起。

    秦晏双手被铁链锁着,没法挡光,只能偏过头避开。

    江迟看向铁笼,霎时愣在原地。

    工作人员不仅把秦晏关到了黑色的铁笼里,还刑讯犯人般,用铁链吊起了秦晏的手腕。

    黑色的铁链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秦晏双手被缚在半空中,呈一字型打开,正不耐烦地晃动着胳膊,蹙眉看向江迟。

    秦晏身上有种不近人情的禁欲感,被关在笼中锁起来的画面冲击力特别强,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挺震撼的。

    江迟眼神涣散:“糟糕。”

    秦晏表示赞同,从商业角度进行客观分析:“确实很糟糕,开始就锁起一个人,很影响游戏体验,难怪玩的人这么少。”

    江迟打开铁笼的门:“我是遗憾手机被收走了,不能给你拍张照片留念。”

    秦晏眼皮都懒得掀:“江迟,你脑子坏掉了。”

    江迟走到秦晏面前,检查手铐的结构,天马行空道:“你真的很适合被锁起来。”

    秦晏垂眸看着江迟,用眼神和言语同时进行谴责:“江迟,你的心不该这么脏。”

    江迟在周围翻找片刻,很快找到了钥匙。

    他给秦晏打开手铐,随口说:“抱歉,不小心脏到你了。”

    秦晏转转手腕:“那你上去试一下,我看看你怎么脏的。”

    江迟站了上去,给自己扣上一条锁链,秦晏又扣上了另一条。

    两个人位置倒换,现在变成江迟被锁了起来。

    秦晏后退几步,上下细细端看江迟。

    江迟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明明房间内阴气森森,他后背却渗出一层密密的汗。

    秦晏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你也很适合被锁起来。”

    这语气似真似假,煞有介事,江迟也不知对方是故意报复,还是真这么想,不由后悔自己口无遮拦,什么玩笑都脱口而出,不仅轻慢唐突,还带坏了‘季瑜’。

    江迟告饶道:“你别这么看我,看得我心慌。”

    秦晏不明所以,把江迟从锁链上放下来:“你慌什么?”

    江迟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心慌。

    他心室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地跳个不停,也没过问他的意见,就径自那样慌里慌张。

    第一个房间很简单,解开几道谜题后,江迟从一个木匣中取到了钥匙,进入了第二个关卡。

    第二关的门一打开,就是阵刺耳笑声,尖锐异常。

    灯光剧烈闪烁,门开启又关上,开启又关上,哐当哐当反复几次,发出剧烈的声响。

    忽明忽暗间,大门倏忽彻底打开!

    一声尖锐的笑声由远及近。

    红衣长发的女人突然出现,给江迟来了个贴脸杀!

    那女人一袭血色嫁衣,长发披散,钗环凌乱,半盖着煞白的脸,歪着头,裂开唇角勾出一丝诡异笑容,黑黝黝的眼珠动也不动,直勾勾盯着江迟。

    江迟:“!!!!!”

    江迟毛骨悚然,倒吸一口凉气,勉强维持理智没有给‘女鬼’来个过肩摔。

    他动作灵活地反向走位,以退为进,电光石火间,身手伶俐地蹿到了秦晏的后背上。

    秦晏背上忽然多了好大一只江迟,差点没站稳。

    他单手扶墙,勉强稳住身形,又反手拖出江迟的大腿。

    一抬头,秦晏和红衣女鬼视线相撞。

    秦晏:“”

    对讲机里传来通关提示:“这是一位美丽的鬼新娘,请与她对视十秒,并深情告白。”

    江迟全身僵硬,把脸埋在了秦晏肩头:“我看不了,一眼都看不了。”

    秦晏冷静地说:“我在看。”

    江迟:“深情表白,深情表白我喜欢你。”

    鬼新娘一动不动。

    江迟拍了下秦晏:“该你说了。”

    秦晏说:“我也喜欢你。”

    鬼新娘还是一动不动。

    江迟偷瞄了一眼,又紧紧抱住秦晏的脖子:“是不是得具体一点她才能走?”

    秦晏摇头:“不知道,你深情一点试试。”

    江迟继续说:“你你真漂亮,特别漂亮,超级漂亮,我可喜欢你了,特别喜欢,嗯你放我走吧。”

    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传来,灯光剧烈闪烁,不远处的门又开始开开合合。

    鬼新娘伸出长长的指甲,踉跄地向秦晏面门抓来。

    秦晏后退几步,谨慎地判断道:“她好像生气了。”

    江迟:“我真的没词了,你来吧。”

    这对秦晏来说太难了,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表白过,更不知道怎么向‘女鬼’表白,还得深情的。

    秦晏想了想:“你给我的感觉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鬼新娘停下脚步,歪着头看向秦晏。

    秦晏继续说:“遇见你,是我漫长人生中,意料之外的幸运。”

    灯光霍然熄灭,整个房间同时安静下来。

    长久的死寂中,只有滴水声和呼吸声。

    秦晏侧耳听了听:“两道呼吸声,他走了。”

    江迟长出一口气,调侃道:“难怪聊斋中女鬼狐妖总是被书生哄骗,你也太会说了,那个女NPC都不舍得抓你。”

    秦晏极其冷静,像一个斩断了五感的机器人。

    他用陈述地语气告诉江迟:“男NPC,那是个男人假扮的,我看到喉结了。”

    江迟:“你还有心情观察这个?!”

    说话间,一抹微弱烛光在走廊深处,高跟鞋走来走去的声音似有似无。

    同时传来的,还有咿咿呀呀的唢呐声和唱戏声。

    “没~乱~里~春~情~”

    天空中飘洒下纸花,不知道何处而来的风从南到北,吹起地上的黄色符纸。

    高悬的白绫与蛛网随风晃来荡去。

    “难~遣~”

    走廊荡起回声,更显曲调哀婉幽怨,一种另类的恐怖攀升至顶点。

    吱呀一声轻响,是木门打开的声音。

    江迟从秦晏身上跳下来,却仍紧紧和秦晏贴在一起,小声问:“你听见了吗?”

    秦晏点头:“听见了,山坡羊。”

    江迟:“什么羊?”

    秦晏答:“昆曲《牡丹亭·惊梦·山坡羊》,‘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

    江迟:“”

    杜丽娘幽怨不幽怨谁不敢说,江迟现在倒是挺幽怨的。

    秦晏的关注点怎么永远那么奇怪!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这么淡定,一副不会被任何妖魔鬼怪蛊惑的坚定模样。

    这种状态很快感染了江迟。

    江迟心神微定,慢慢往红光深处走去。

    抛去惊悚恐怖的气氛,密室中解密的部分根本难不住江迟。

    江迟和秦晏的智商都很高,一个了解机械原理,一个擅长逻辑分析,二人通力合作,几分钟就破解了第二关。

    进入第三关之前,江迟做好了心理准备。

    推开门,绿色荧光骤然亮起。

    房间居然竖着无数棺材!

    在二人踏入房间的瞬间,警报声剧烈鸣响——

    红光闪烁不休,轰鸣声由远及近。

    烟雾与嘶吼声中,棺材盖轰然滑落,十几个僵尸打扮的NPC冲了出来。

    江迟反应极快,拽起秦晏就跑。

    黑暗中到处都是分岔路和打开的门,拐角处还隐藏着僵尸NPC,如同一个巨大的迷宫,非常容易迷失方向。

    江迟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压抑着想回头看的冲动,快速向亮着灯的安全区跑去。

    几个转弯过后,江迟手里秦晏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僵尸。

    江迟:“”

    他和秦晏居然跑散了!

    身后都是NPC,江迟也没法回头找,只能松开僵尸的手,继续跑向安全区。

    安全区内,江迟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想摸出手机来给秦晏打电话,伸出手才想起来手机早已被收走。

    恐怖确实是恐怖,但还真是又刺激又好玩。

    江迟本来以为自己一个人会更害怕,奇怪的是,弄丢秦晏后,他的胆子反倒大了起来。

    大约十五分钟后,江迟走进了一个布置成灵堂的房间。

    牌位、遗像、烛台、灵幡、纸马还有已经熄灭的火盆。

    空气中是陈腐的香烛气,和一丝腐败的花香。

    墙角摆满一簇簇黄白菊花。

    十月,正是秋菊盛放的季节,花瓣卷曲着,纷繁怒放,姿态万千。

    江迟走进供桌搜寻线索。

    无意间瞥向遗像,里面竟倒映出自己的脸!

    江迟吓了一跳,定睛再看,发现那个做成遗像木框里,竟然嵌了一面满是灰尘的镜子。

    玩家稍有不慎就会被自己吓到。

    鬼使神差,江迟拿起了那面镜子,正对着自己的脸。

    果然从这个角度,可以隐约看到一串密码!

    江迟在台面输入密码,同时反手将镜子倒扣在供桌上。

    下一秒,两侧的长明灯忽然亮起。

    灵堂肃穆庄严,香火青烟袅袅。

    挽联低垂,白纸黑字晃荡着,勾起前尘旧梦的碎影。

    在这诡谲的场景的刺激下,许多零散记忆在江迟脑海一闪而过。

    倏忽之间,江迟想起了某件被他刻意遗忘的事情。

    原来,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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