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在意介意
◎意义不一样。◎
楚子揭被废黜太子后, 居住在京中离皇宫不远处的院子。
院子在寸土寸金的上京处于上佳地段,这本是他送给淮乐的院子。
院子陈设精美,用具与皇宫相差无二, 锁钥有两把, 其中一把在淮乐手中, 院管事的说淮乐一次都没有来过院子。
那把钥匙至今都在淮乐手中,若她活着,只要她来院子,就会有容身之处。
可惜日后再没有机会了。
楚子揭离开椒房殿后便出了宫, 离宫后先去司徒府与外祖在书房商议了昨夜行刺之事。
司徒府。
程司徒的书房。
“此事是语嫣做的不对, 真是难为你了。”程司徒知道, 外孙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意皇帝看法, 他为了那个不爱他的父皇,与程氏疏远。
于此,程司徒恨铁不成钢, 他这个外孙太信赖皇帝了,年纪轻, 不知最是无情帝王家。
若外孙早与程氏为伍,就不会落得如今这番下场。
昨夜孙女哭了一夜不能入睡, 侍女们来报,家中夫人们都去安慰相陪。
听夫人来说,是程语嫣后悔自己做的错事了, 忧心会害了表哥和程氏,害怕得不敢阖眼。
程语嫣是程司徒兄长唯一的血脉。
当年兄弟二人外出办公,兄长为救他被山匪打落山崖, 自此之后, 程司徒便将兄长的独子当作亲儿子照顾, 更是将兄长的孙女当作自己的亲孙女宠爱。
程司徒知道,孙女是在意楚子揭,他怎么会看不出程语嫣从小就喜欢楚子揭。
“语嫣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可她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程司徒道,“四个孙儿里,你与怀煦最懂事,不过语嫣是我最放心不下的,我只盼语嫣有可以一个托付终身之人。”
说罢,程司徒深深看着楚子揭。
与淮乐之事前,楚子揭在京中的声望颇高,各个方面无可挑剔。
程司徒是将楚子揭这么多年来的好性子看在眼中,就连当初传出他与淮乐之事时,第一反应便是不相信。
即便事情是真的,也不能否认楚子揭的天资,他早慧,幼时就让人觉得能成大才。
若能将程语嫣交付与楚子揭,程司徒自然中意。
楚子揭默然,程语嫣喜欢他,他早有察觉。
为了不让淮乐多心,这些年,楚子揭从未与旁的女娘多来往过。
至于程语嫣,楚子揭连妹妹都没有当作过,许是出生皇宫的缘故,他对感情淡薄,只在意过淮乐。
“子揭,你娶语嫣吧。皇帝,想来是打算立郢王做太子,届时楚式微不会容下你。”程司徒道。
上京私下皆在说,皇帝要立郢王做太子,不然为何要废黜太子。
若楚式微做了太子,将来登上大宝,定是容不下这个一直看不对眼的兄长,还有程氏。
见楚子揭不语,程司徒直接道,“你娶了语嫣,程氏可以多一个名义帮你。语嫣喜欢你,她对你的真心,日月可鉴。”
程语嫣的父亲在朝中官居二品,程氏门客众多,若与程氏为伍,将来路会好走许多。
只是皇帝想铲除程氏许久,在朝中打压程氏及其近臣,这是楚子揭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与程氏走得过近的原因,他不想失了父皇的心,可父皇的心里没有他。
“你恨楚式微吗?”
“怎么会不恨。”
恨弟弟能够轻易拥有父亲的宠爱。
但真的恨楚式微吗?更多的是恨自己吧。
没有人能告诉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父皇多看他一眼。
好像做什么,父皇都不会多看他。
十多年了才恍然大悟,求不来的,就不该强求。
既然父皇不在意他,他也不该被困在其中。
“我可以娶。”楚子揭不紧不慢道,“我要程氏的政权,要程氏的近臣听我调遣,若将来我当得天子,不会亏待程氏。”
程司徒讶然地看着楚子揭,双目睁大,思忖良久才道,“好。”
入了冬。
近日上京开始飘雪。
雪点不大,落在枝梢很快消融,落在面上带来丝丝凉意。
街道上的人撑着伞,楚子揭走回了小院,院中的侍从远远见了,连忙撑着伞过去迎。
“殿下为何不撑伞?”侍从看着楚子揭被雪打得微湿的肩膀,很是紧张。
“很冷么?”楚子揭看着打颤的侍从,淡淡道,“可我觉得一点都不冷。”
侍从看着他,不知该如何接话。
进了小院,楚子揭走向书房,留下一句,“叫凌云来见我。”
书房里。
侍从动作轻慢地烧着火炉,他们见楚子揭心不在焉,不敢多打搅,烧完火炉便出去了。
侍从们前脚退下,凌云后脚走进了书房。
“殿下。”凌云上前,看到书案上的一物,瞬时面色大惊,重重跪在地上。
是一柄断剑。
“为何隐瞒此事?”楚子揭抬眼,黑色的眼瞳看不清情绪。
“属下不敢让殿下知道。”凌云低着头,不求饶,有赴死谢罪的准备。
杀了前公主的是皇帝的人,如果凌云告诉了自家主子,说不准他一时意气会为了前公主再做出不智之举,到时引得皇帝大怒,会永无翻身之地。
凌云听到一声轻笑,许是错觉,他竟然听出一抹苦涩。
“这世上,不会再有以诚待我的人了。”楚子揭道。
“殿下,前公主真真切切是死了。”凌云道,那日他将啃食的尸骨带到了楚子揭面前,尸骨的衣衫身段都与前公主淮乐一样。
当时楚子揭病重未愈,见了尸骨,直接晕倒。
若去的真是皇帝的凌霄军,淮乐是绝无存活的可能。
楚子揭却仍存有一丝希冀,“你去扬州调查一个叫做婉婉的女子,最好是能述说她的样貌让人画出。”
“是郢王殿下的那个新侍女?”凌云不解,他没有见过那个侍女,不知自家主子为何要去调查她。
“嗯。”提及楚式微,楚子揭眼底一沉。
现在程氏和程语嫣都一心要他娶程语嫣,如果能得程氏相助,是他翻盘的大好机会。
此前以为淮乐被程氏所杀,他为自己的委曲求全作呕,如今得知淮乐是被父皇所杀,楚子揭更加觉得自己可笑。
既然父皇不认他,那他只能选择程氏了。
要是自己早些认清,淮乐说不准就不会出事了。
想起昨夜那张脸,面对那么多刺客,那张脸上的惊恐让人心碎。
淮乐那晚遇到程氏的刺客,定也是这般的害怕吧,她胆子小,就连走夜路都要牵着他的手。淮乐从没有见过这种血腥场面,而在她最害怕的时候,他却不能陪在她的身边保护她。
面对冰冷的刀剑,她会有多绝望?临死前,会不会想到他这个皇兄,她会恨他吗?会想下辈子再见到他吗?
楚子揭心如刀绞,如果能再见到淮乐,如果能再听她一句皇兄,做什么都可以。
可现在只能在这里恨自己太没用,护不住淮乐。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就是对爱的人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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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王府。
过了下朝时候,楚式微还没有回来,听回来的侍从说,是留在宫中陪同姜妃娘娘用膳了。
窗边书案前,淮乐看着手中译完的案史,她坐久了后腰发酸,卯卯为她垫了个软枕。
窗外起了风,穿过窗柩进来有些冷意,卯卯去关上窗。
“卯卯,你近日在忙吗?为何有时不见你。”淮乐抬首问了一句。
这几日,淮乐身边更多的是小若,她问小若,小若答的是不知道。
小若说是不知道,倒像是不想告诉她。
卯卯帮淮乐整理好软枕的位置,[南疆公主得知了南宫远死在地牢的消息,日日想着自尽,奴婢有时会去看守。]
南宫银霞不是省油的灯,这件事棘手,偏院的侍从们办不好,卯卯只好亲自去一趟。
“什么?她是如何得知的?”淮乐问道。
淮乐知道南宫远没有死在地牢,若南宫银霞为此死了,未免冤而不值。
淮乐不解,楚式微为何不与南宫银霞说明南宫远还没死,他不是留着人有用吗?
卯卯摇摇头,眼神却似有事隐瞒。
“我可以去看看她吗?”淮乐问。
卯卯摇摇头,这次眼神斩钉截铁。
淮乐轻叹一声,拿起桌上的案史译本。“让人去劝劝她吧,就说是我让人带的话,劝她好好活下去。”
兴许她的话,能起到一些作用。
窗外的风雪大了。
淮乐担心起楚式微出门有没有带伞,卯卯提醒她楚式微在姜妃宫中,姜妃宫里会有的。
淮乐点点头,解释道,“我只是想到一问。”
卯卯笑了笑,她要出门去偏院看南疆公主,淮乐道,“去吧。”
卯卯走后,淮乐一边看案史一边重新整理译本。
案史是先帝在时所记录,上面写到,皇帝到后来开始调查此案是否与新太子、程氏有关,只是查了不久后在御书房驾崩。
淮乐看着手中的案史,心里想的是南宫银霞之事。
死了兄长,真的会想着一起去了就此一了百了吗?
淮乐想到的不是乔氏的亲兄长,而是楚子揭。
如果是楚子揭死了,她大抵会很伤心,但在她死后,楚子揭看起来并可以那么悲戚,听说他很快回到了原状,恍若无事发生。
整个上京,好像没有人为她难过。
这不是淮乐第一次看清感情了,程萝忆、乔氏、皇后,对她都有目的,淮乐在他们那吃了亏,已经没有从前那般脆弱。
淮乐以为自己能早些平复下,但心里多多少少还会闷抑。
楚子揭对她来说,和他们的意义不一样。
这种难过又不能与人说,在郢王府,楚子揭就连名字都是这里所有人的禁忌。
若是让楚式微知晓,他又会借题发挥,哪怕淮乐与他说了,她对楚子揭没有那般深爱。
楚式微会拿“楚子揭是你第一个男人”之事说事,这让淮乐确实哑口无言,无可否认。
楚式微似乎很在意此事,不是介意,是在意。淮乐起初以为他是介意,便愤懑地让他去寻个清白的良妻,但仔细想过后,又暗指他不是第一次了,不要耽误了清白的女子。每每这般,都会引来楚式微冰冷凶狠的目光。
有一次,淮乐昏睡时,迷迷糊糊听到楚式微说,“我想你的第一次是和我。”
片刻后,他更正,“每一次。”
他的嗓音低磁,淮乐竟有一刹心跳停滞。
只要不提及楚子揭,楚式微对她也不差,绫罗珠宝时不时地让人送来,只是说出的话鲜少有让人中听的。据凌符说,楚式微与她说话已经够和善了,淮乐听后有些同情与楚式微共事的臣子们。
第62章 全是疯子
◎高门皇族,好像没有一个正常之人。◎
当年姜氏为护前太子已经死伤惨重, 姜氏长公子死里逃生回来也是为了将此事禀明圣上,好搬救兵。
可救兵去了青州,看到的是尸骸遍地, 搜寻三日, 找到了太子楚惟的尸身。
楚惟一案, 涉及南疆,是南疆与齐朝一同调查的,案史是两国探案使共同记录。
为何要以南疆古文记录,想来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果不其然, 案史后半篇中所提, 在青州发现了程氏的踪迹。
然楚惟接亲一行, 本不该出现程氏的身影。
程氏的长公子, 在楚惟出发前两个月提前到达了青州。
案史中说,他们审问过程氏的长公子程筵笙,据说程筵笙是去为罗老将军的孙女罗洛庆生, 罗洛是罗老将军的长子与二公主所生之女。
经调查,罗洛倾心程筵笙许久, 是她盛情邀请程筵笙前来青州。
探使看过罗洛写的书信,字迹确实是罗洛所写, 如此说来,程筵笙去青州是受罗洛之邀。
罗氏被屠,罗洛也遇难, 程筵笙回京后很快娶亲,一年后生下儿子取名怀煦。
而先帝一直怀疑程氏,又从程氏怀疑到了新太子楚琚。
楚琚是先帝的第三子, 先帝独宠长子, 对其余两个儿子从来不曾有过关心。
楚琚武学承姜老将军所授, 自幼便频繁来往姜家,旁人都道楚琚与姜二姑娘青梅竹马。在姐姐嫁与太子为侧妃后,姜二姑娘很快嫁给了楚琚做侧妃,楚琚已经娶了正妻程氏,姜二对他一往情深,还因自降身份做侧妃与姜氏闹了不快。
姜老将军教三位皇子武学,三皇子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但姜老将军觉得楚琚生性冷漠历经杀戮,不及太子宽和仁善。
渐渐的,姜老将军与楚琚师生关系变得僵冷,朝上多有不和。
就连姜氏被灭族,楚琚都不曾有过一句求情。
这点淮乐并不讶异,虽与皇帝交集不多,但她似乎能察觉到皇帝是这样冷漠的人。
甚至在楚子揭和楚式微身上,淮乐也能感受到这种底子里的冷漠。
淮乐看过楚子揭对犯了错的臣子秉公无私,从不包庇,就连事出有因都不可冒犯礼秩,在他眼中,只有理没有情。
似是后来她暗里言过他太过冷漠,楚子揭才对那些因情失理犯错的臣子有了些从宽处置。至少在她面前是这样的。
楚式微就更不用说了,他带的军队比寻常军队要安分严谨,将士犯了错,一视同仁按军法严处。
但郢王本身就是以身作则的肃正端方,与其他将军相比挑不错处,将士们更不好再犯错。
位高权重的人本就鲜少能有做的真正平等对待下位者的,多多少少有所高位者的倨傲,淮乐在士族中已经见怪不怪了,更别说是皇室。
能坐上天子宝座的更是冷漠无情,而先帝连亲子都可以杀。
案史中说,先帝听信旁人之言,怀疑新太子楚琚勾结外人杀害亲兄长,一怒之下要废黜楚琚的太子之位,更要下旨赐鸩。
先帝有三子,长子柔善仁和,次子多才但多病,不喜与外人来往,第三子骁勇善战,且才学过人。
其中助齐朝管统的齐朝地界图,就是三皇子呕心沥血所制。
大皇子已死,三皇子是最有合适的继承者,百姓与大臣日日提心吊胆担忧皇帝又犯糊涂。
然还没等废黜太子的圣旨颁布,先帝就死在了御书房。
先帝死前,有宫人亲眼所见楚琚从御书房出来。
崔司空怀疑先帝死因蹊跷,提出仵作检验。
而程司徒称先帝之躯金贵,不赞同仵作检验,仵作检验先帝之躯本就不合常理,纲常礼教下的大多数臣子都不同意,此事就被揭过了。
很快太子楚琚登基,楚琚让人将前太子楚惟一案被封存,自此便不再有人调查提起。
案史最后一句:太子楚琚登基为新帝,封程氏之女为后,两日后解散千寻卫,封存此案。
淮乐手中的长笔迟迟没有继续写下去,手心出了冷汗,她虽不懂办案,但能看出案史中疑点重重。
淮乐总觉得前太子楚惟和先帝的死没有那么简单。
楚式微为何要翻二十年前的旧案?
若是为了姜妃,先帝已逝,应该让姜妃忘记灭门之痛才是。
窗外风雪渐大,隔着窗户都能感受到外头的寒凉。
淮乐起身,寻了把伞,只身走出。
偏院。
站在院外就能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辱骂声,南宫银霞骂的不是旁人,正是楚式微。
南宫银霞自从知晓兄长已死,连续吵了好几日要见楚式微。
淮乐上前,伞沿遮住半张面容。
院前的侍卫伸手挡在淮乐面前,“娘子,不可。”
“她要寻死,我许是可以劝她。”淮乐解释道。
“还请娘子不要为难属下。”侍卫道,“南疆公主闹了好几日,已经疯魔,现在任何人进去说什么都没用。若是她失手伤了娘子,郢王殿下回来了我们都担待不起。”
南宫银霞把屋里能砸的都给砸了,因此伤了好几个侍从。
如果淮乐在偏院出了事,整个王府的人今日都别想好过了。
淮乐站在院外,蹙眉听着里面不堪入耳的话和摔碎东西的声音。
“娘子回去吧,外头风大,莫要站在这冻坏身子了。”侍卫劝道。
淮乐自知没有办法,又不好为难侍卫们,只能点点头,转身欲走时,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容。
那人脸上惊诧不已,她上前一步,声音难以抑制的喜悦,“淮乐?淮乐,真的是你吗?”
淮乐眸中错愕,好在很快用手中的伞挡住了面容,不让对方看见她的眼,待她极力平复下来时,程萝忆快步走近。
“淮乐,你怎么会在此处?”程萝忆不由分说地抓住了她冰凉的手。
淮乐挣开了程萝忆,轻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是你方才说的人。”
面对程萝忆,淮乐有些心虚。
程萝忆直直看着淮乐的眼睛,要看透她一般,“你可知我与兄长都以为你要死了,为你难过了好久。你活着,为何不来找我们?”
若淮乐来找她,她定是会尽力帮她的。
淮乐听后心上一暖,但还是说道,“你认错人了,我家在扬州,这是我第一次来京城,此前从未见过娘子。”
程萝忆笑着无奈道,“好吧,你是扬州人,第一次来京,第一次见我,可以了吗?你这段时间过得如何?”
淮乐抿着唇看着程萝忆,程萝忆显然是不相信她说的话,她们是多年好友,淮乐没想到骗过她比骗过楚子揭还难。
程萝忆明明不信她,口上还是配合着她的话,询问道,“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淮乐不语。
程萝忆又道,“你不告诉我,我日后见了你又要错叫你‘淮乐’了。”
淮乐怕了,没办法,只能告诉她,“婉婉。”
“好,我叫你婉婉,你来此处做什么?”程萝忆笑吟吟地看着她,眼里的欣喜没有消退半分。
淮乐与她如实道,“听闻南宫姑娘要寻短见,我想去看看怎么回事。”
淮乐知道程萝忆不相信她的新身份,淮乐了解程萝忆的性情,自知没有办法改变她的想法,只要程萝忆不会戳破便好,如今她实在不方便与程萝忆相认。
“原是如此。”程萝忆点点头。
“跟我来吧。”程萝忆走在前面,偏院的侍卫见了她并未阻拦,淮乐狐疑,还是跟上,侍卫再次无奈地拦下了她。
“娘子,莫要再往前走了。”侍卫道。
程萝忆回头对侍卫们道,“让她进来吧,这是郢王的意思。”
她面上没有说谎的痕迹,彷佛真有此事。
“这位娘子身份不同,她不能受到伤害。”侍卫犹豫道。
“有我在,你们还不放心吗?”程萝忆笑道,她说得轻松又自然,让侍卫们找不出破绽,只能缓缓放下拦截的手。
淮乐跟了进去,怀疑道,“他们为什么听你的?”
还有,程萝忆为什么会来郢王府?她与楚式微在青州不是有过猜忌?
这二人私下在做什么?
“因为我是郢王府的贵客。”程萝忆笑着,她推开了南宫银霞寝屋的门。
屋内的吵闹一瞬停顿,而后南宫银霞对程萝忆破口大骂。
“你怎么又来了?我告诉你,我死都不会告诉你地宫的下落,当初我南疆将士就该把你全族斩草除根!不该留你这余孽。”南宫银霞咄咄逼人。
淮乐踏入寝屋内,难以置信面前那个形如枯槁,披头散发的女子是昔日那个红衣美艳的南疆公主。
南宫银霞似有意激怒程萝忆一般,说出的话恶毒至极,诅咒了她的全族。
淮乐不解南宫银霞诅咒程氏做什么,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身侧的程萝忆抽出一旁侍卫的佩剑,气势汹汹地上前。
淮乐一时不知怎么了,一向笑吟吟的程萝忆竟然会有这副凶狠的举动。
不等淮乐开口,程萝忆一脚将人踹倒在地,那一脚的力道竟直接让南宫银霞口吐鲜血。
南宫银霞口中吐出了血染红了瘦削的下巴,她面上一霎痛苦,转瞬变作了大笑。
“萝忆,不要!”淮乐上前,很快被卯卯拉住了,淮乐立刻求助卯卯上前帮忙,卯卯却对她摇摇头。
可程萝忆真要在郢王府杀了南宫银霞,楚式微怎么会放过程萝忆?
“杀了我,有本事你杀了我,替你族人报仇啊!”南宫银霞不怕死地继续火上浇油,说出的话像敲在淮乐心上,让人胆战心惊。
程萝忆利索地手起刀落,砍下了南宫银霞的一根食指。
淮乐被吓到,急急道。“你疯了?”
南宫银霞痛得失声,额上冒出汗珠。
只听程萝忆轻笑一声,“我来是告诉你,你兄长其实没死。既然你不愿意说出南疆地宫在何处,那就赌你在你兄长心目中值不值得他开口。”
程萝忆一个眼神,卯卯上前,装好那截断指。
“这份礼物,你兄长会喜欢的吧?”程萝忆看着地上的南宫银霞,“想不想知道,你在他心目中,如何地位?”
“疯子,真是疯子。”南宫银霞忍痛骂道,听闻兄长还活着,喜极而泣,忘了方才的断指之痛一般,“为了我兄长,为了南疆,我何惧一死?他不在乎我的生死,我才更高兴。你和楚式微都是疯子,你们都不得好死!”
淮乐蹙眉,不知这些人到底谁更疯。
高门皇族,好像没有一个正常之人。
“帮我”南宫银霞突然看向淮乐,“帮我杀了我。”
只要她死了,兄长就不会受她乱了判断,她为南疆而死,为兄长而死,绝无怨言。
淮乐还未缓过来,连连摇头,脚步不止地往后退,小声道,“我不敢。”
“求你,求你杀了我。”南宫银霞央求地看着淮乐,“他们都是疯子,他们两族的后人来报仇了,他们要杀了所有人。他们早就杀红眼了,你还相信他们是有感情的人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淮乐乱了气息,觉得此处阴寒,觉得南宫银霞这般很是骇人。
“婉婉,她疯了,我们走吧。”程萝忆看向淮乐,娇俏的面容天真无害。
淮乐木讷地点点头,快步走出屋子,连伞都忘了拿。
身后传来南宫银霞凄厉的喊叫,“跑!快跑!”
风雪仍在继续,淮乐心有余悸,一心想着离开,卯卯拿着伞追出去,看到院外跪着的侍卫和楚式微。
卯卯连忙跪下。
“谁准你们让人进来的?”楚式微的声音比风雪还要冷一些。
第63章 风雪已至
◎听闻楚子揭要请婚了,她的面容上没有半分失落。◎
风雪纷乱, 地上积了薄薄一层雪毯。
侍从们跪着,“是属下处事不周,还请殿下降罪。”
侍卫们跪在雪地上, 很快膝盖被渗湿, 各个低着脑袋, 不敢去看青年的脸色。
淮乐方才刚走出院子,便撞上楚式微,楚式微死死盯着她,眸子蒙了层冷意。
细雪落下化作水露, 淮乐的发梢有些染湿, 她距楚式微五步之遥, 不敢再上前。
楚式微上前, 单手扯下身上的大氅披在淮乐身上。
“谁许你乱跑的?”他又将大氅拢紧。
淮乐任他动作,已经被屋里发生的一切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楚式微以为她是冻傻了,握着她冰凉的手, 他的手掌温暖,很快让她的手染上了温度。
“都起来吧, 跪着做什么?”程萝忆笑着从屋内走出,与刚才断人手指的脸色判若两人。
“本王什么时候允许你调遣郢王府的人了?”楚式微声音沉冷。
“你要瞒着她吗?”程萝忆看向淮乐。
女子被大氅盖得严严实实, 程萝忆的目光落在淮乐被楚式微紧握的手上。
淮乐顺着程萝忆的视线看去,虽然她如今发身份是郢王的新侍女,但她知道程萝忆不信她的身份, 如今被程萝忆看到她与楚式微亲密,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淮乐挣了挣,想要将手抽出, 却被楚式微握得紧, 挣扎无济于事。
程萝忆将二人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一副只可意会的神情。
“此事与她无关,你若敢与她胡说,本王绝不轻饶你。”楚式微道。
“这里是郢王府,我哪敢胡来?”程萝忆笑道。
“是整个上京,你都不能胡来。”楚式微冷声更正道。
淮乐趁他与程萝忆交谈时将手抽出,她不想多管他们在做什么,只想快些离开,“东西我都整理好了,我会让人送到你书房。”
“不必了,晚些本王去西院看。”楚式微道。
凌符正拿着书信走来,看到跪在地上的卯卯,面上一沉,上前不由分说地将人提起,皱眉道,“冷不冷?”
卯卯摇摇头,看向楚式微,还想接着跪下去,却被凌符握着手臂不让跪。
凌符也恶狠狠地向楚式微看过去,“我说过,你不能罚她。”
“把人送回去。”楚式微略过他的目光,对卯卯令道,而后径直走进偏院里。
卯卯欠身,推开凌符,去为淮乐撑伞。
淮乐看着楚式微的身影,卯卯拉了拉淮乐的衣袖,眼神示意她先回去。
“你们起来吧,让你们为难了。”淮乐对跪在地上的侍卫道。
侍卫不敢起身,连头都没抬。
“娘子说的话你们没有听到吗?郢王问起,就说是婉婉娘子让起来的便是。”程萝忆道。
侍卫们仍是不动。
程萝忆看向淮乐,轻松道,“不必管他们了,都是些让楚式微罚出后怕来的。”
“还请娘子先回。”侍卫道。
淮乐只好先回去。
天冷,程萝忆说想去西院喝杯热茶。
天是冷,淮乐点点头。
回了西院。
小若见到人,快步上前,着急地问,“你这是去哪里了?”
“随处走走。”淮乐胡乱寻了个措辞。
小若看到她身后的程萝忆,警惕起来,“你怎么来了?”
“我与婉婉娘子一见如故,来讨杯热茶喝不成么?”程萝忆道。
听程萝忆唤的是“婉婉娘子”,小若半信半疑。
淮乐点点头。
小若这才去倒茶给二人。
进了屋,屋内点了火炉,充斥暖意,卯卯为淮乐脱下大氅收起,小若端上了茶水。
淮乐与程萝忆坐在窗边,温热的茶水入喉,身子都跟着暖起来了。
程萝忆环顾屋内,看着华贵细雕的布置,顿感郢王府奢华至极。
“他对你好吗?”程萝忆收回目光,忽而问道。
小若和卯卯尚在,即便楚式微真有不当之处,淮乐也不会在她们面前说楚式微的坏话。
“殿下对我自然是好,不然我也不会同他回京了。”淮乐道,她不知程萝忆是否怀着目的这般问,如今她要守好自己的新身份。
要说不好,就是楚式微这人脾性差了些,还有旁的便难以启齿了。
“你过得好便好。”程萝忆看淮乐并无不妥,吃穿用度都是上好,想来在郢王府过得尚可。
现下在上京,楚式微是有这个能力护好淮乐。
程萝忆摸了摸怀中抱着的锦盒,“那个南疆公主性情怪变,你还是不要再去见她了,她说的话亦是疯疯癫癫,不用在意。”
程萝忆今日带淮乐进去,就是让她看到那一幕,好知难而退。
淮乐点点头,再喝了一口茶水压惊,“我知道了。”
就算她想去,也没有可能了,想必楚式微已经让人谨防她入偏院了。
程萝忆又打听了几句淮乐的日常,淮乐想来这是些无关紧要的,便与她说了,确认淮乐过得安好后,程萝忆又叮嘱了几句离开了。
程萝忆走后,小若皱眉道,“你把她带来做什么?殿下知道了许是要不高兴了。”
“今日我与她说的话,你大可一字不改地告诉殿下。”淮乐不在意道。
“你”小若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她们方才是没说什么不该说的,程萝忆也没说她是前公主,可小若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卯卯对小若摇摇头,示意她先出去。
小若收好程萝忆用过的茶具,“我先下去了。”
“嗯。”淮乐应了一声。
小若退下,屋内的门被合上。
淮乐收拾着书案上整理好的案史译本。
卯卯上前提醒,[娘子还是小心程娘子才好。]
见卯卯主动提起程萝忆,淮乐顺着问道,“萝忆为什么她会来郢王府?”
这是淮乐第一次在郢王府见到程萝忆,或者是说她第一次发现程萝忆来了郢王府。
印象之中,程萝忆与楚式微没什么往来,青州时,楚式微还怀疑程萝忆是杀害南疆皇室的凶手。
为何程萝忆还能去见南疆公主?
记忆里明媚温和的程萝忆,竟然可以手起刀落砍下人的手指,淮乐至今想到都不寒而栗,这不像她认识的程萝忆。
还是说,她不是程萝忆。
程氏与郢王不合,程萝忆为什么要与楚式微为伍?
[她是罗氏后人。]卯卯与淮乐明说。
淮乐并不讶异,垂眸道,“我知道此事。”
在青州时候,程萝忆与淮乐说过,她的母亲是罗氏后人。
只是罗氏被屠是二十多年前之事,她的父族是程氏,即便什么都不做,程氏也会照顾她一辈子。
淮乐想不明白,为何程萝忆要掺和南疆一事。
程萝忆去青州,还有对南宫远和南宫银霞了如指掌,莫不是也为了二十年前的案子。
“殿下知道这事了?”淮乐问道。
卯卯点点头。
淮乐似乎将事情想通了,一个姜氏后人,一个罗氏后人,如此看来,二人极有可能是为了二十年前的前太子一案。
淮乐不知道他们究竟要查什么,没有抓到二十年前的那个凶手吗?
淮乐打开案史,案史中只写先帝虐杀了许多疑似凶手之人,最后连亲子楚琚都要杀害。
有人猜测那些被先帝下旨杀死之人中就有凶手。
当年有罗氏和姜氏护送,在二族之下,还能将太子楚惟杀死的,想必是更大的势力。
想到此处,淮乐不免有些害怕,齐朝之内谁会有如此手段?
案史中记载,姜氏和罗氏护送前太子前去南疆接和亲的南疆公主,回来途中在青州遭遇刺客,罗氏为护前太子满门被屠,姜氏的人死了大半也没能救下前太子。
在前太子死后,先帝郁郁寡欢,整日无心政事,全心全力投入到寻找杀害爱子的真凶之中,最后到了几近疯魔的地步。
那年,先帝不顾众臣求情劝诫,杀了护送前太子楚惟不力的姜氏全族。
姜氏是大氏族,满门将才,守护齐朝数百年,深受爱戴,先帝之举无疑引来群臣百姓不满。
面对反对的众人,先帝熟视无睹,一意孤行,还将求情的大臣降了官位俸禄。
行刑当日,百姓自发送行,一路上街道被围得水泄不通,刑场上血流成河,侩子手的衣裳都染得湿红。
姜氏全族,从日出杀到日落,整个上京弥漫着血腥之气,森冷凄凉,惨不忍睹。
楚惟一案,先帝不顾群臣之谏,陆陆续续查了半年,短短半年,费时费力,损耗无数。好在有程司徒和新太子帮着把持朝政,不然前朝岌岌可危。
御医说先帝得了心病,外头则在传先帝得的是失心疯,疯到最后还要杀了程氏和新太子。
再这番闹下去,江山动摇。
这些是案史前半篇所记,淮乐对此有所听闻,同是觉得先帝心病过重,太过在意前太子
在程萝忆离开片刻之后。
楚式微来了西院。
楚式微在案前看案史译本,淮乐坐在他身侧,双手捧着热茶,小口小口地饮。
屋内安静,淮乐悄然打量着楚式微的神态,瞧他看了案史是何神色。
楚式微自进屋起就面色淡漠,大致看完译本后收起。
“你怎么看?”楚式微看向淮乐。
“我不懂这些。”淮乐学聪明了,她放下手中的茶杯,反问,“早前的案子,为何要翻起?”
“本王怀疑,杀害前太子的是程氏之人。”楚式微道。
淮乐惑然,“为何他们要杀前太子?”
“程氏狼子野心,当年楚惟身后是罗氏和姜氏,若楚惟登基,程氏难在罗氏和姜氏这分得权势。他们想要扶持没有靠山的父皇,挟天子以令诸侯。”楚式微道。
可惜,当今皇帝没有程氏想的好掌控。
“皇兄是要为姜氏报仇?”淮乐问。
案史中,确实关于程氏疑点更多,不光是青州发现了程氏的身影,还有旁的记载,明里暗里都与程氏有牵扯。
其中所提,程氏嫡女本是要嫁给太子的,却被太子退了婚,后而嫁给三皇子。
楚式微拿起淮乐喝过的茶饮了一口,淮乐欲言又止,蹙眉看他。
楚式微见此一笑,对着她喝过的润处又抿了一口。
淮乐见状,轻轻移开目光。
“程氏屡屡设计我,我自是要报仇。”楚式微看向案史,“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副齐朝地界图为何会流入南疆手中,这件事才是要点。
说明齐朝有人勾结南疆。
这副齐朝地界图到底是何时落到南疆手中的?
南疆没了君主,如果让齐朝地界图落得有心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淮乐了然,又问,“既然案史有问题,何不禀告圣上?”
楚式微默然,眼底看晦暗不清,提到其他,“今日楚子揭向父皇请婚了。”
淮乐没有接话,只看着楚式微,而他也在看她,在等她面上的反应。
雪如撒盐,点点飘零。
屋内的火炉烧得正烈,窗上起了薄薄雾气。
玄衣青年的目光直直落在身侧的女子面上,听闻楚子揭要请婚了,她的面容上没有半分失落。
淮乐似有若无地叹了声气,有些不耐再与他说起楚子揭,正起身欲走,小臂就被拽住,下一刻,身子就被楚式微拉进了怀里。
“你逃什么?”楚式微冷声问。
“我逃什么?”淮乐被气笑了。
淮乐生出一种错觉,她与楚子揭的事,像是几年后还会被楚式微在耳边提起。
在这件事里,到底被困住的是她,还是他。
“那你走什么?”楚式微的手掐着淮乐的腰身,若她再乱动,他手上的力道就会再重一分。
腰上的软肉被楚式微掐得生疼,淮乐口上不语,眼神却像将楚式微骂了百遍。
第64章 双生之子
◎他的来历,他的母亲◎
书案前, 二人姿态亲密无间。
淮乐坐在他的腿上,被圈着腰肢,整个身子像要陷入楚式微的怀里。
明明很温暖的怀抱, 淮乐却感觉到危险之意, 怕是再待下去就会出事。
“有些冷, 我想去拿手炉。”淮乐找着蹩脚的措辞,她是明白了,再与他聊楚子揭,他定会借题发挥, 还是快些脱离的好。
“要什么手炉。”楚式微的手指能将淮乐的手裹住, 他手心的温度要比淮乐的温暖许多。
淮乐被他抱得紧, 一时无法离开, 顺然一问,“南宫远现在何处?”
“他在楚子揭手中。”楚式微道。
淮乐诧然,“你怎么会得知?”
为何南宫远会在楚子揭的手里?那日在地牢, 他分明逃了出去。
原来他在楚子揭手中,难怪只身一人又身负重伤让侍卫们寻了这么久。
“程氏有眼线。”楚式微道, 他早就得知南宫远在楚子揭那。
“是萝忆吗?”淮乐猜测。
楚式微不予置否。
“圣上知道此事吗?”淮乐问道。
楚式微不让淮乐再多问,黑色的眼瞳里像是簇着暗火, “还冷吗?要不要去榻上?”
淮乐手指缩了缩,摇摇头,楚式微视若无睹她的抗拒, 将人打横抱起,往床榻走去。
淮乐被放在了软榻上,楚式微的手撑在她身侧, 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 淮乐按着他的肩膀, 不让他再靠近。“不行。”
“什么不行?”楚式微一副不知她在说什么的淡然。
府上的女医给淮乐送了敷药,叮嘱她每日涂抹,淮乐谨记在心。
淮乐羞愤地瞪着他,她是礼教之下出来的,那种事无法宣之于口。“反正你离我远些。”
淮乐能看到楚式微眸子里浅浅的笑意,他的大手按在她后腰上,轻轻地揉。
“这里还难受么?”楚式微问。
淮乐的手快速放在楚式微的唇上,不许他再说下去。
楚式微吻了吻她的手心,骨节分明的长指握着淮乐的手腕,将淮乐的手从唇上拉到了他的腰腹上,“手怎么这么凉。”
他的腰腹隔着衣物传来温度,淮乐的指尖一颤,想要抽回手,却被楚式微牢牢按住,“不是手冷么?这个比手炉好用。”
淮乐别过脸,乌发间露出的软耳又粉又透。
“你的心跳好快。”楚式微不禁笑道。
对上楚式微的俊颜,淮乐瞬时感觉全身一热,按在他腰腹的手也在慢慢变烫。
“我没听见,是你听错了。”淮乐嘴硬道。
“好,是我听错了。”楚子揭轻轻点头,任她怎么说。
难得见到这般温和的楚式微,淮乐面上更烫了。
像是平日里穷凶恶极的野兽突然温顺下来,让人有些不适应。
但终究难改恶性,很快恢复了原状,他道,“如果再让本王得知你去了偏院,就打断你的腿。”
“”淮乐像是正上头的猫,被浇了冷水。
楚式微低头吻了吻着淮乐的脸,“过段时间本王要离京几日,届时会多几个侍卫在你身边护着。”
寻找齐朝地界图的进展缓慢,楚式微等得有些不耐,想着另寻他法重新制一副,好在有不轨之心人得到齐朝地界图前做好防备。
齐朝之地,这几年楚式微有心留意,大多数州城的军防都是他布下的,两个月前已经命人去调取各州布防地理,为制图而备。
皇帝还不知道南宫远在楚子揭手上之事。
楚式微不知楚子揭意图是否为了齐朝地界图,若南宫远落得他手中,他也不会交给皇帝,故而他不会将此事揭发。
他也要南宫远。
楚式微找南宫远并非为了齐朝地界图,而是为了二十年前的旧案。
^
程萝忆出了郢王府,回了司徒府。
司徒府。
她前脚刚入府,有一辆的马车紧接停在府前。
程萝忆脚步一顿,看着车轿上的俊美青年走下来,他动作间腰处坠着的琅佩发出清响。
“萝忆,你去了何处?”楚子揭不紧不慢问。
他整理了衣衫,走上前,身量高出程萝忆许多,给人压迫之感。
程萝忆不受影响,轻哼一声,“我为何要与你说?”
“你近来总是外出,女子独自出去不安全,我需与外祖提醒。”楚子揭语声淡然,威胁之意显而易见。
程萝忆翻了个白眼,“我是出去买些小用物,此事不必报备外祖吧?”
“你撒谎。”楚子揭面不改色道。“你去了郢王府。”
程萝忆被他摆了一道,有些生气,“你跟踪我?”
“只是碰巧遇见程氏的马车,便叫人跟上去看看。”楚子揭道。
“那真是碰巧,”程萝忆被他气笑了,“我爱慕郢王殿下,去郢王府又有何奇?”
前段时日就陆续有传言说程萝忆爱慕郢王,楚子揭是听闻过此事。
“式微不会喜欢你的,还是不要在他身上消磨时间了。”楚子揭好意劝道。
程萝忆干笑两声,“是因为他府上新来的那位侍女么?”
“你见过她了?”楚子揭的眼眸蓦然变得深邃。
“是啊。”程萝忆见他起了兴致,顺势道,“表哥见了定会大吃一惊的。”
“我见过了。”楚子揭停顿后继续道,“她是不是很像淮乐?”
“是像,但绝不是淮乐。”程萝忆收了笑容。
楚子揭不语,看到她眼里的肯定。
程萝忆与淮乐相识相知多年,想必定能分辨,楚子揭这一问是想知道程萝忆的看法。
“很多习性与淮乐截然不同,女子的感觉最准。她若是淮乐,为何不认我们?难不成在淮乐心中楚式微比你我重要?能更在意楚式微的,只有扬州那个唤作婉婉的女子。”程萝忆笑道,“表哥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淮乐早就死了。你我都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楚子揭冷了脸,不与她多说,径直往府中走。
是与不是,他已让凌云去扬州调查,想必不日之后就会有结果。
程司徒的书房。
程司徒将能调遣程氏所有暗卫的令牌递与楚子揭,“子揭,我交给你的不止是令牌,还有嫣儿。”
楚子揭看着程司徒手中的令牌,犹豫片刻,伸手接过。
今日楚子揭已将请婚娶程语嫣的文书上递到了皇帝手中,程司徒对此颇为满意,“等你娶了嫣儿,程氏的要事,我也会交托付与你。”
程司徒长叹一声,“怀煦虽聪慧,但不及你懂世故人情,他总把事情想得简单,你做了皇帝,才能更好地保护程氏。你要知道,只有程氏会对家人不离不弃。你父皇,眼中只有楚式微。”
“我知道,父皇宠爱式微,我在他心中不算什么,程氏才会是我的倚仗。”楚子揭道。
程司徒听他之言,心满意足地笑了。
“程氏与嫣儿,都交给你了。”
^
皇宫。
御书房。
南宫远的下落迟迟没有消息,皇帝重视此事,已经担忧许久。
朝中的事情太多,皇帝忙着看文书,还有长子的婚事。
福生端来了一碗黑色的汤药,劝道,“陛下先喝药吧。”
“端下去。”皇帝却说。
皇帝年轻时打仗落下了腹部伤疾,上月复发,现下已经一连好几日没有用药。
“陛下,用药好得快些。”福生不忍,冒死一劝。
“世上真心在意朕的,你是一个。”皇帝放下文书,端过药碗,饮了一半后放下。
“奴才不敢当,殿下们都很在意圣上,还有天下百姓。”福生道。
皇帝摇摇头,“不一样。”
“朕的母亲去得早,朕的父亲厚此薄彼,偏爱长兄。”提到此事,皇帝顿了顿,“朕最近总在想,子揭会不会也恨朕?”
“大殿下宽仁和善,向来不会在意的。”福生道。
皇帝手上的这封文书,便是长子的,长子要向他求一桩婚事,和程氏之女的婚事。
皇后一直希望亲侄女嫁给儿子,但儿子看起来对此并无兴致,怎么会突然要请婚娶程语嫣。
说奇怪也不奇怪,这二人青梅竹马。
可长子喜欢过淮乐,淮乐与程语嫣截然不同,怎么会忽然喜欢不同性情的女子。
文书中所写,字字诚恳,满是情意的话,但皇帝总觉得这些文字冰冷。
这封请婚书,不像出自长子之手,但又是出自长子之手。
他长子的文章,他已经再熟悉不过。
这段时间,他好不容易彻夜了解长子,但长子好像变了,要重新了解了。
现下没了太子,朝中众臣已经开始陆续上书,要皇帝早日立下太子,近日愈发频繁。
他子嗣单薄,只有两个孩子。
朝中无非分成两派,有要皇帝重立长子为储的,还有要他立次子的。
他是想过很多次要立次子为储,次子是他与最爱之人所生,照顾与偏爱无可厚非。
而长子是当年皇后在他的酒中下药得来。
皇后不择手段,他们本是政治联姻所娶,多年来只做表面夫妻。
今日,大臣们又议起立储之事,朝中的薛氏是他只手喂起的,薛氏知道皇帝的心意,提议立郢王为储,只要他顺势下旨,就能理所应当地让次子当上太子。
但他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他理应让最爱的儿子当上太子,可不愿看到长子的那双眼睛。
这些日子,皇帝问过长子的老师,看过长子的文章,心中逐渐对长子生出愧疚。
长子对他的话唯命是从,自幼乖巧懂事,他却总对亲生之子充满猜忌怀疑。
就因长子的来历,长子的母亲,皇帝对他从未有过正眼。
立储关乎国事,那些忠良的老臣们总说,若长子为君,定是仁君。
皇帝最厌恶旁人说次子不好,但如今也不得不承认长子的优处。
“上天给了朕两个好儿子。”皇帝放好文书,缓缓起身。
长子要的婚事,这一次他给了。
皇帝一路走到殿外,福生忙撑起伞跟上,小心问道,“陛下这是要去哪里?奴才让人抬步辇来。”
“不必了。”皇帝向前走去,“陪朕走走吧。”
外头下的小雪,难得皇帝有这番兴致,福生不好再说扫兴的话,只能跟上。
皇帝见福生要扶他,笑出声,“朕还没老。”
当年武可替君征战四方,才可绘齐朝地界,此等功绩,再如何,在青史都是功大于过。
皇帝看起是有心事,福生跟在他身边一路走,不好多言。
一路上,皇帝都在想立储之事,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到了年岁,开始做起了糊涂之事,臣子们说得对,是要立储了。
人总会生老病死,掌权二十余载,将来总要有人继承。
今日在朝堂上,他当着众臣还有两个儿子的面说了,心中已经有了储君的人选。
然只是他用来糊弄群臣的啰嗦,实则心里还没真正想好让谁做储君。
雪落得不大,宫人们勤扫贵人们常来往的宫道,地上湿漉漉的。
前面的路越走雪越厚,皇帝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废弃的宫殿。
宫殿四周积着雪,不曾打扫过一般。
“陛下。”福生小声提醒道。
十几年了,皇帝从未来过此处,亦不许人靠近。
“把门打开吧。”皇帝的目光柔和下来,喃喃道,“福生,你记不记得,前几日是她的生辰。”
“陛下还记得。”福生无声一叹,上前开了陈旧的锁。
锁虽生了铁锈,但似乎有被人开过的痕迹,只要用些力道,并不难开。
福生正奇怪,皇帝已经走了进去。
宫殿院中,看起来杂乱,但没到像荒废了十几年的地步,有被人收拾过的痕迹。
角落传来微小的哭诉声,凄凄切切。
众人闻声望去。
“大胆!你是何人?”福生看着枯树下烧着纸钱的宫人厉声喝道。
几个侍卫忙上前护着圣驾,生怕面前年老的宫女会出手伤人。
“陛下饶命!”宫女也被吓到,本是蹲在地上,现下直接跪倒伏地。
“花嬷嬷。你怎会在此处?”皇帝问道。
他认得面前的宫女,是曾经伺候过这所宫殿主人的嬷嬷。
“前几日是娘娘的生辰,奴婢想着偷偷来给娘娘和小殿下烧些纸钱。”花嬷嬷哭着道,害怕地不敢直面圣颜,额头贴着雪地,身体颤抖不止。
“小殿下?你胡说什么!”福生质问道。
花嬷嬷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大惊失色,支支吾吾不敢回话。
“说话。”皇帝冷冷道。
花嬷嬷低着头,余光看着侍卫步步而来的黑靴,惊得冷汗直冒。
剑的寒光照射在面前,愈逼愈近,花嬷嬷不得不开口。
“当年娘娘其实诞下的是双生子,其中一位殿下殁了,奴婢们不敢回禀”
【📢作者有话说】
最近更新有点不稳,不过这个月应该可以完结
第65章 双生之子2
◎将装着孩子的食盒交给琳琅。◎
荒弃的宫殿, 要绕过莲池一段路程才能看到。
在皇宫众多华丽的殿宇中,望月殿在宫中位处僻静,与其他宫殿格格不入, 像是遗世独立的神邸。
这处宫殿本是先帝的侧夫人所居, 传闻那位侧夫人拥绝色之姿, 先帝爱其姿容,赏赐无数。
那位侧夫人入宫后很快有了身孕,为先帝生下了三皇子,本应母凭子归, 却在一次花宴上被不知从何处窜出的受惊野猫抓花了脸, 毁了容色, 自此先帝再没来过一次望月殿。
毁容后的侧夫人在望月殿郁郁寡欢, 失宠后就连宫人都可以欺凌她,加上先皇后打压,母子二人在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好在三皇子勤加学习, 虽不受皇帝喜爱,但在课业上受帝师嘉奖。
后来, 十五岁的三皇子上战场立下显赫战功,本以为可以让母妃扬眉吐气, 谁知侧夫人在他不在的日子里被后妃们欺辱更盛,一天夜里自缢在望月殿中。
等三皇子凯旋归来,见到的却是满殿素缟和母妃冰冷的尸体。
他的母妃, 终是没能等到他的母凭子归。
侧夫人死了,三皇子回来那日,沉着脸一言不发, 没有落一滴泪, 宫人刚为他换上素衣, 边疆就传来战报,先帝要三皇子次日启程离京。
当晚,三皇子在望月殿待了一夜,陪着殿中的还有姜氏二姐妹。
姜氏姐妹的生母与侧夫人是关系甚好的手帕交,自幼一同长大,姜氏二姐妹常以姨母相称侧夫人。
三皇子又师从姜老将军,姜老夫人待其如亲子,不知为何,三皇子与姜老将军却蓦然不相往来,姜老将军更是不认嫁给三皇子的幺女。
先帝的侧夫人去后,望月殿荒废许久,没有新的后妃入住。
直至新帝继位,命人修葺了望月殿,将望月殿修得如同月宫。
没几个月后,望月殿搬入了一位不知来历的娘娘,那位娘娘不能出宫殿,有皇帝特选的宫人照料,每日皇帝都会去看望她。
没人知道她长相如何,甚至不知皇帝是否宠爱她,因为每每皇帝从她的宫殿出来都黑着脸。
新帝登基不到一年,宫里新添了两位皇子。
七年后,那位娘娘殁了,没有下葬之仪,没有封号,没有人知道她的尸身葬在了何处
望月殿里被人扫过了积雪,路面平整。
雪似乎大了,簌簌落下,却熄不灭铜盆里燃烧的纸钱。
火像无声的哭泣,愈烧愈烈,吞噬着雪絮。
火光映照在花嬷嬷的面上,一双眼浑浊湿润。
纵使相隔十多载,皇帝还是能认出曾经照料过她的嬷嬷,那些曾在望月殿服侍过的宫人,都因照看不力,一夜被杀。
只有她的贴身嬷嬷,皇帝念在她年老的份上饶过了。
花嬷嬷低着头,不敢直视皇帝。
福生与一旁的侍卫们亦然不敢出声,大气都不敢出。
皇帝冷着脸,手脚僵硬,像是听到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嗓音干哑,“你说什么?”
“当年娘娘生下的是双生子,一位小殿下生下便没有了气息,奴婢们害怕,偷偷地将小殿下送了出去。”花嬷嬷身体肉眼可见的颤抖。
皇帝性情不定,这一点在望月殿尤其明显。
只要望月殿的娘娘惹皇帝不快,皇帝便常用她身边的贴身宫人威胁她,不仅那位娘娘被吓得不轻,就连宫人们也是害怕皇帝的到来。
当年,娘娘诞下的双生子中有死胎,负责照顾的奴婢害怕皇帝怪罪她们照顾不力,便将没了生息的婴孩悄悄带了出去,对皇帝称娘娘只生下了一位殿下。
还未等娘娘醒过来看那位活着的小殿下,皇帝就让人把孩子抱去了姜妃那,当日,皇宫都在庆祝姜妃为皇帝诞下了小皇子。
“那个孩子去哪里了?”皇帝双眼泛红。“她可知道?”
“娘娘在生产时昏了过去,不知此事。”花嬷嬷道。
皇帝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起伏的心绪,带着翻天覆地的杀意道,“朕要知道那个孩子的下落,那个孩子葬在何处?”
这是他的骨肉,是他和她的骨肉,怎么能忍心让那个孩子颠沛流离,葬在远处。
若她知道了,定又会怪他,怪他狠心。
这么多年来,他这般照顾式微,想把皇位传给式微,就是因为心中愧对于她。
若是不能照顾好他们的孩子,九泉之下,他无颜再去见她。
当年花嬷嬷去御膳房端给娘娘生产饮用的参汤,回来后正看到几个奴婢将孩子装进食盒准备运出望月殿。
花嬷嬷忙上前制止,可面对奴婢们的哀求,同情她们害怕受到降罪的恐慌,只好答应一同把孩子运出去。
出门路上,花嬷嬷遇到了同乡琳琅,她支支吾吾,最终被琳琅识破。
没想到琳琅不仅愿意帮她隐瞒此事,还说要帮她送出这个可怜的孩子。
花嬷嬷再三犹豫,望月殿那处又需要她赶回去,情急之下,花嬷嬷只好将装着孩子的食盒交给了琳琅。
^
京外。
偏僻之处的一所茅屋。
茅屋所在,极为隐蔽,远远看去与周遭的草木融为一体,难以引人察觉。
茅屋内,虽然简陋,但算整洁,像是每日都有人进来打理。
昔日的南疆君主身着布衣,坐在桌边,双目猩红地看着桌上的锦盒,早已泣不成声。
屋门被推开,一束亮光透进来,折射出翩飞的纤尘。
进来的青年锦衣玉冠,身上的华贵之气与这陋室格格不入。
“这是何人送来的?”楚子揭声音清冷,目光落在了同是本不该出现在此的锦盒之上。
南宫远狠狠抬头,哭红的双目聚满阴狠愤懑之意,他双手握拳,难以抑制地颤抖,起身时,双脚上粗重的铁链发出沉缓的蔓延声。
“你骗我!我妹妹是不是还在楚式微手上?”南宫远愤怒地质问着。
楚子揭与他说,他妹妹已经被救下,正在送来与他相聚的路上。
他还满心欢喜的等着与妹妹团聚,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截断指。
南宫远认得断指上的一颗小痣,这是他妹妹的断指。
楚子揭眉骨微突,他上前,看到锦盒里的一截断指,形似出自女子之手,玉指纤白,显然还是娇养的女子。
“是。”楚子揭面色很快恢复了平静,“你没得选,你若助我,你妹妹和你都还有一线生机。”
“我若助你,楚式微更不会放过我妹妹。”南宫远怒道,他对楚式微算是了解,以楚式微的性子,若是他帮了楚子揭,楚式微留着他妹妹就没有用处了。
面对南宫远的怒不可遏,楚子揭没有动容,不似从前那般安抚他,只是轻笑道,“你有得选吗?”
南宫远看着面前的青年,他长得与楚式微确实相像,甚至连性情上,本质上都很是相似。
若非楚子揭还有几分笑意,南宫远当真分不清他们二人。
那晚,皇宫地牢失火,南宫远受淮乐之救出了地牢,谁知没走几步,被几个暗卫带走。
那些人带他出了皇宫,一直将他关在密闭的茅屋里。
南宫远被关押了几日后,见到了楚子揭,他面色苍白,风度仍旧脱俗。
南宫远还以为自己看到了楚式微,身躯一震,警惕起来,然对方告诉他,他是楚子揭。
楚子揭带了医师为他救治,短短一个月,他的伤口就好得差不多了,想来是用了许多难得的稀世之药。
南宫远不知楚子揭如此大费周章地救他是为何。
没几日,楚子揭就直白地与他说,他要齐朝地界图
“为何不将我交给你们的皇帝?”南宫远忍不住问道,“他比你更有办法让我开口。”
齐朝皇帝的酷刑样式繁多,只是南宫远都忍了下来。
“我不信我父皇。”楚子揭眼眸深不见底,“你若不开口,我会让你知道,我不比他差。”
“我不对你行重刑,是想与你做朋友。齐朝与南疆本就交好多年,当初是式微一意孤行攻下南疆,朝中本就反对此事,我亦然。”楚子揭长指一按,合上那只锦盒,在南宫远惊恐地伸手前拿过锦盒,“你与我合盟,像我父皇和你父皇一样,不好吗?”
南宫远骤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这位温润如玉的齐朝太子,似乎不像他想象中的简单。
“若楚式微知道了,他不会放过你的。而我可以放你回南疆。”楚子揭道。
“你要什么?”
“借我兵权。”楚子揭轻描淡写道,“要南疆所有兵权。”
南疆虽破,楚式微生擒南疆君主,南疆之人四散,国不在,兵权尚在。
楚子揭早已探清,南疆还有约莫二十万的兵权。
“真是狮子大开口!”
“我做了天子,自是少不了你和南疆的好处。”楚子揭道,“你且好好想想,我还是给你考虑的时日,只是留给你妹妹的时间不多了。”
这一次,他说的不再是“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而是“留给你妹妹的时间不多了”。
楚子揭出了茅屋,询问暗卫们,“是何人来见过他?”
那个锦盒,究竟是何人带给南宫远的?
暗卫们不知发生了什么,摇摇头道,“属下一直在此处看管,从未见过什么人来过。”
楚子揭点点头,若有所思。
府上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楚子揭上了马车,凌云驱车,进了京城,在人少处趁人不备掀开轿上的黑幕,马车犹如换了一辆,继续若无其事地行驶。
马车没有回府,而是一路去了程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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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精细照顾
◎小婉是喜欢我么?◎
程府。
程萝忆方从郢王府回来, 她去见过了淮乐。
淮乐虽不认她,但程萝忆知道那就是淮乐,旁人许是会将信将疑, 然程萝忆能万分确定这是淮乐。
上京闻名的十二楼出自程萝忆手笔, 做着收集情报的私下买卖, 身为幕后楼主的程萝忆比绝大多数人都善于观察人的颜色。
郢王的那位新侍女是不是淮乐,她一眼便知。
淮乐的眼睛骗不了人。
这几日,程萝忆常去郢王府,趁着给楚式微送情报之余与淮乐相见。
楚式微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淮乐在王府无趣, 程萝忆来陪她, 倒也好。
在青州时, 楚式微就调查过程萝忆,她母家的身份不好查,似是程萝忆有意抹去这段一般, 费了些功夫才查出她的生母是罗氏族人。
罗氏正直刚正,但楚式微对程萝忆没有全然信任。
淮乐与程萝忆相见时, 小若与卯卯都会寸步不离地相随,若是聊及不该聊的, 小若会不留情面地提醒。
淮乐与程萝忆知道小若这般是楚式微的意思,便不会再继续说下去。
二人之间,不谈政务与彼此的过去, 都是说些闲话传闻,或是程萝忆给淮乐带些有趣之物。
她们像是重新认识,重新做了朋友。
程萝忆没有淮乐想象中的无忧无虑, 淮乐也没有程萝忆想象中的端方恪遵, 不然也不会与楚子揭有那段过往。
起初程萝忆得知此事很是不信, 她善看人,却没想到淮乐能与楚子揭有过私情。
纵使彼此都有过,但都非圣人,有爱恨嗔痴都是人之常情。
淮乐破解了案史。
程萝忆当初把案史给楚式微,是她破解不出,想借楚式微之手解开当年之谜。
如今淮乐已经解开,然程萝忆不想再用感情利用她,从没有开口提过案史之事。
二人相处,如昔日那般,只话家常。
前几日,皇帝赐婚了楚子揭与程语嫣,令人挑选了几个良辰吉日,程氏急于让楚子揭趁早娶程语嫣,急急将婚期定在了下月中旬,楚子揭倒是无所谓。
现下司徒府正忙于准备程语嫣出嫁之事。
家仆们忙于布置着府上,就连程萝忆走过都没有人注意,程萝忆早已习惯,她在司徒府没有多少人在意,其实倒也自在。
“殿下。”家仆们的问安接连传来,程萝忆知道是谁来了。
不知是否真的碰巧,程萝忆好几次都与楚子揭前后脚入府。
楚子揭是程萝忆见过最厚颜无耻之人,她的挖苦嘲讽总是对他不起作用,楚子揭还常常一副淡然的模样,不在意的神态像是鄙夷着她的无礼。
不过自从上次程萝忆与他提起过淮乐后,楚子揭便不再与她说过话。
这一次亦然。
程萝忆看着楚子揭快步向兄长的书房走去,他的手中还拿着一物,是一只锦盒。
那只锦盒程萝忆再熟悉不过,她心上一震,忙跟过去。
过了程府长廊,是府上长公子的书房。
书房的门被不敲而推,此时正在书案前奋笔疾书的程怀煦被突如其来打断,当下不满蹙眉,认清来人后诧异道,“表哥?”
程怀煦很快注意到楚子揭手中的锦盒,瞬时神态变得紧绷。
“怀煦,我让你办的事,你似乎没有办好。”楚子揭将锦盒放在书案上,长指掀开盒子,盒盖打开,露出里面的一截已无血色的断指。
程怀煦面容一变,抿唇不语。
楚子揭将他的反应一览无余,“藏书阁的案史你至今没有归还,那件事是我信任你,这件事也是。可怀煦,你要与我为敌?”
众所周知,程怀煦是大殿下的表弟,亦是他的伴读,他们自幼一起长大,同吃同住。
外人都传程氏长公子于太子而言,比亲弟弟还要亲。
他们都是不善言辞之人,但读书人与读书人之间永远有话聊。他们之间怎么不算知音?
程怀煦面露难堪愧疚之色,垂下眼眸不与楚子揭相视,轻叹道,“我觉得表哥变了。”
“到底是我变了,还是你变了?”楚子揭反问,他话里自始至终听不出情绪。
“我们都变了。”程怀煦笑道,“都道表哥清正高洁,可表哥却觊觎自己的妹妹。表哥,早就不是我心目中的表哥了。”
觊觎?
程怀煦许是说的没错,即便是不堪的觊觎,淮乐在世上也理应是与他最亲近。
“如此,你便是要与我为敌?”楚子揭问道。
外祖将程氏的调遣之权交给他,楚子揭能调动程氏之下的所有人,包括程怀煦。
程怀煦是臣,更是兄弟,理应辅佐他掌管天下。
而这位最亲的兄弟,愚笨至极,扰乱了他的计划。
这世上,果真所有人都会背叛他。
除了淮乐。
程怀煦否认道,“我并非这个意思。”
他再不满楚子揭,再不满程氏,都做不出背后捅刀之事。
害了楚子揭与程氏,对他而言,得不到任何好处。
那截断指,是妹妹程萝忆让他交给南宫远的,说是南宫远见到此物,会更快开口。
程怀煦不知程氏与表哥为何不将南宫远交由圣上处置,他知道皇帝留着南宫远是有想要的东西,若是他能得到那件之物,说不准可以立下大功,自此不由程氏摆布,做他想做的。
程怀煦没想到这件事这么快被楚子揭发现了。
“此物是萝忆给你的?”楚子揭虽是问,但语气更像陈述。
“不是!”程怀煦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此事与萝忆无关,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是他行事余有纰漏,绝不能拖累妹妹。
楚子揭轻笑出声,极具嘲讽之意。
程萝忆频繁来往郢王府,南宫银霞又在郢王府之中,这截断指如何而来,他一想便知。
“若我没记错,萝忆母族之上是罗氏。”楚子揭眼眸里尽是嘲弄的笑意。
程怀煦猛地抬头看他,“你要做什么?”
此事鲜为人知,不光是程氏的人不知道,就连程怀煦都是前段时日才得知,楚子揭是怎么知道的?
他没有与楚子揭提过,也不可能有人跟楚子揭提过。
“当年舅父离京带回了一个已有身孕的女子,不顾程氏族辈反对收其为侧室,对外称云夫人。这位云夫人来时身怀六甲,然舅父离京不过四月之余,萝忆是不是程氏的血脉有待考证。”
楚子揭看着程怀煦惊恐的双眼,像是要从中看出答案。
“你若是敢伤害我妹妹,我与你不共戴天!”
^
几日后。
郢王府。
淮乐觉得自己像是被楚式微娇养在府上的金丝雀,锦衣玉食地供着,去何处都有侍卫在几步外相随。
虽楚式微没有娶王妃,但府上的侍从们对淮乐毕恭毕敬,谨慎照顾,比照顾王妃还要小心。
淮乐几次与他们说过不必如此关照她,皆被侍从们义正辞严地驳回了。
有时楚式微公务不忙,得空了会带淮乐出府走走,陪她逛买女儿家的东西。
少有男子陪女子去买这些,二人出行难免引人注目,淮乐还没有准备好这副容貌再次出现在世人眼中,每每出现佩戴面纱。
淮乐出府少,京中的消息能得知的不多,听不到外头的风声时,淮乐会出现一种上京很安宁的错觉。
上京的冬日愈来愈冷了。
就算西院的寝屋不休地供着炭火,淮乐还是受了风寒。
淮乐心想,大抵是她在郢王府被照顾得太精细了,受一点小起折,身子就病了。
近日不见程萝忆来郢王府,淮乐有些奇怪,但她病了,这几日昏昏沉沉的,大部分在睡,以为在她睡时程萝忆可能来过,便没有向卯卯问起过此事。
女医每日早晚各送一碗治愈风寒的药汤来,药汤苦涩,每次服药,楚式微都在一旁看着她,不许她留下一口。
自淮乐病后,楚式微来陪她的时间更多了,几近一下朝就回府来西院。
得病的淮乐变得嗜睡,经常楚式微下了朝回来,她都还在睡。
等淮乐睡醒,便看到身着官服的楚式微坐在榻边看着她,有时还会握着她的手。
楚式微看着她下榻梳洗,让侍从提前去把药汤端来,然后亲自喂淮乐。
淮乐已经喝了好几日药汤,还是抗拒这药的苦味,等盛了药汤的玉勺送到嘴边,身子下意识往后。
楚式微握住淮乐的小臂,不让她再往后退,凤眸覆了层形似不悦的冷。
淮乐自小到大都不喜欢喝药,也从未喝过这么苦的药,看着楚式微的眼睛,垂着脑袋有些委屈。
楚式微放下药碗,将人拉到怀里,“身子最要紧,喝药怎么可以儿戏?”
淮乐不知是生病了身子不舒服还是何故,眼尾不争气地泛红。
“先喝药。”楚式微拿过药碗,语气放轻。
淮乐点点头,将药喝完,最后一口时被药汤呛到,咳了几声。
楚式微低头含住她覆了水色的唇瓣,苦涩的药汁融入二人口中,淮乐病了,没有力气乱动,任由他或轻或重的亲吻。
一吻毕。
淮乐蔫蔫地靠在楚式微的胸膛,面颊嫣红,楚式微的手指介入她的指缝,揉捏着柔弱无骨的小手。
淮乐身子软,连骨头都像是柔的。
楚式微发现她近日总是无意中很黏人,还动不动就脸红。
楚式微想到什么,目光温和了下来,“小婉是喜欢我么?”
淮乐一愣,将脸埋进楚式微的怀里,小声道,“讨厌你。”
“讨厌我?”楚式微看着紧贴在怀中的人。
淮乐小声重复,“讨厌你。”
“什么?”楚式微没听清。
“讨厌你。”淮乐声音更小了,握着楚式微的手指收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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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立储风波
◎新的丑闻◎
窗外的雪积得厚实, 寝屋里的暖炉烧得正烈。
淮乐身子陷在楚式微的怀里,周遭都是他身上的气息。
二人十指紧扣,淮乐口中说的是讨厌他, 举止上没有半分抗拒, 语气上更是听不出任何讨厌的意味, 倒像是忸怩,以至于楚式微并不在意。
淮乐还未思量过这个问题,她想过与楚式微在一起并非不可以,但她不会将这想法说出来, 觉得难以启齿。
楚式微看着怀里的人, 病怏怏的很是可怜, “快些好起来, 到时我们去京外看红梅林。”
比起前几日,淮乐的风寒已经好了许多。
此前淮乐连下榻都无力,茶饭不进, 如今能吃上一些了。
她这一病,身子清瘦许多。
侍从端了早膳上来, 是些清淡的粥食。
楚式微上朝前用过早膳了,又陪淮乐吃了一碗。
她爱吃甜粥, 楚式微不是很吃得惯,还是默默把粥吃完了。
用完早膳。楚式微在案边处理公务,淮乐在一旁陪他。
淮乐里里外外被楚式微裹得严严实实, 厚厚的狐裘披在身上,行动都变得笨拙。
屋内安静,淮乐坐在楚式微身边看书, 吃甜米糕和热姜茶。
“皇兄。”淮乐忽而看向他, “为何近日不见萝忆了?”
淮乐一连好几日没有见到程萝忆, 她不知王府外面发生了什么,心里莫名有不好的预感。
“程萝忆不是程氏血脉,前几日被逐出程家了。”楚式微道。
几日前,有人质疑程萝忆的血脉。
当年程筵笙是离家不足五月带回的云夫人,而云夫人入府时看起来像是已有六月身孕,经过细察,发现云夫人果真并非早产生女,而是足月生下的程萝忆。
程司徒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私下问过儿子程筵笙,程筵笙承认了自己是得知此事的,程萝忆确实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云夫人本名罗云,当年罗氏被屠族,遗留的族人在几年后还在被当初的刺客追杀。
罗云在逃亡途中遇到了离京办公的程筵笙,程筵笙带罗云回京,是因为罗云生得与罗洛极其相像。
罗云一开始对程筵笙很是警惕,然程筵笙对她百般照顾,还对外声称她怀的是他的孩子。为了腹中的孩子能有容身之处好好活下去,不像她一样颠沛流离,罗云答应了跟程筵笙回京。
回京后,罗云在程府做程筵笙的妾室,她带孕而来,被府上的人看不起,觉得是她先勾引了程筵笙才能做程府的妾室。
程筵笙知道罗云在府中被欺负,却不曾为她说过一句话,放任府上的人欺压她。
罗云虽在程府被人欺凌,但这样的日子比她在外吃不饱穿不暖的好,至少她的孩子在程氏可以受到庇护和照料。
程筵笙文质彬彬,待人儒和,在吃穿用度上不曾亏待过她们母女,又在最危难之际收留了她们母女,在程府的日子里,程筵笙常来看望罗云,贴心地询问她是否习惯这里。
日子久了,罗云被程筵笙的温柔打动,对他生出绵绵情意来,在袒露心声后,程筵笙拒绝了她。
他说对她没有半分男女之情,罗云为此伤心,可程筵笙还是日日来看她。
后来罗云才知道,她长得像他少时爱的故人。
得知做了替身的罗云悲戚不已,此后一病不起,在一次受家仆言语之辱后,当夜绝望中吞金自尽
淮乐从未听说过这些事,只知道程萝忆在程氏不受族内上下待见,程萝忆鲜少与她说起那些被欺负的事。程萝忆只与淮乐说过,若不是嫡兄程怀煦的照料,就不会有今日这还存有半点善心的她。
“萝忆现在何处?”淮乐迫切问道。
“本王派去找的人还没有她的下落。”楚式微早在第一时间派人去找,然而搜寻几日都无果。
“十二楼呢?”淮乐追问道,“十二楼是萝忆的,她定会去那。”
“十二楼被京兆尹查封了。”楚式微握住淮乐的手,“现在没有她的消息,那她就是安全的。”
出了这样败坏家族名声的事,程氏面上宽仁,暗中也容不下程萝忆,如今没有程萝忆的下落,说明她还好好的。
程萝忆虽比淮乐想象中的强大,但终究是孤身一人,淮乐怎么能不担心她的处境。
淮乐靠在楚式微的肩膀上,垂眸间落下泪珠,“以前总是萝忆在帮我,她有什么事一向不愿意麻烦我,若她开口,我定会帮她的。”
楚式微捧着淮乐的脸,低头去吻她眼尾的泪,“本王命人留意了她的动向。”
楚式微知道淮乐担心程萝忆,早让人做好打算,若不是为了淮乐,他是不愿提前与程氏交手的。
程司徒本想悄然解决程萝忆不是程氏血脉之事,却不知为何,这则消息很快席卷了上京,像当初太子与前公主的事一样,传得很快,闹得人尽皆知,一时间人人都在看程氏的笑话。
高门皇族,早已成了饭后谈资。
皇族的太子与前公主,崔氏的嫡子嫡女,如今多了一个程氏。
程萝忆性子随意不算乖巧,本就不讨程司徒欢喜,程司徒对这个孙女并无多少情感,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是要人杀之消辱。
出事当日,程萝忆像有防备般早早逃离了程氏。
整个程氏上下,只有程怀煦一人为程萝忆说话,这将程司徒气得不轻,罚其禁闭。
程怀煦被禁闭在自己院中,程司徒为逼其认错,只允家仆一日送去一餐陋食,更不许任何去探望他。
过了半个月,程怀煦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
程司徒亲自去看望他,被他颇有气节的话给气得退了出来,看着瘦削却背脊直挺的嫡孙,又气又无奈。
程怀煦屋内的门窗紧闭,宁和得不见一丝生气。
院中走进一位锦衣玉冠的青年,寝屋的门被推开,屋内的蓝衣青年背对着坐在案前抄写家规。
二人都未开口。
片刻后,程怀煦才抬头看向门口的人,许久未见过门外的光,光芒刺得他眼睛酸涩。
看清来人,程怀煦面上逐渐愤怒,他起身,快步上前,不由分说地一拳砸在楚子揭面上。
楚子揭没有躲,硬生生地接了他一拳,程怀煦用足了力劲,楚子揭被打得后退两步,脸偏向另一边。
“你还敢来!”程怀煦怒不可遏地盯着楚子揭。
楚子揭直起身子,慢条斯理地用手指擦唇角的血,俊颜上浮现指痕,他不生气,反而轻笑出声。
“是你!是你害的萝忆!”程怀煦胸膛起伏着,气息不稳,双眼通红,“你为什么要怎么做!我们三人自幼一起长大,你为什么要怎么做?你为什么要害萝忆?你这个冷血无情的人”
知晓程萝忆不是程氏血脉的人不多,当初在他的书房,楚子揭就提起过此事,他当时万万没想到,楚子揭是起了这番歹毒的心思。
“怀煦。”楚子揭淡声唤他的名字,想叫他先冷静下来,“萝忆本就不是程氏血脉,我只是如实告知外祖。”
楚子揭面色极为平静,像是不起波澜的死水。“你们二人乱了我的计划,我还没怪罪,如今只是公布事实,你却怪起我来。怀煦,错的是你的父亲,是他害了萝忆、害了程氏的名声才是。”
程怀煦丝毫听不进他说的话,打断道,“你少在这混淆视听!我从前怎么就没看清你是这样的人,道貌岸然,既害了淮乐,又害了萝忆!你这样的人,就不配被人真心对待。若是淮乐知道你害了她最好的友人,你觉得她会如何看你?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淮乐,你根本就不爱淮乐!”
听到淮乐,楚子揭的面上才有了一丝变化,他眼底闪过一抹狠厉,上前一拳砸了回去,直接将程怀煦打翻在地,打得他一脸不可思议。
“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在乎淮乐,你怎么会懂我与她的情意?”楚子揭声线平而冰冷,“那些伤害过淮乐的人,都该死。”
程怀煦吐了一口血水出来,含泪笑着,“你不是我认识的表哥了,你是什么时候变成的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
一直以来,程怀煦都视楚子揭为表率,以他为荣,得知他的真面目后,比得知程氏的虚伪还要痛苦百倍。
“你们兄妹又算什么好东西?”楚子揭居高临下地睥睨地上的程怀煦,本是高迈之人,这般神态,附了种神秘的危险。
程怀煦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敢相信楚子揭会这么说他与妹妹,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像是在评价陌生之人,“你这是何意?”
“你口口声声说我道貌岸然,其实你理应是懂得我的人才对。”楚子揭看着程怀煦,“怀煦,我做过的那些事,你不是也做过吗?你这样三心二意的人,又怎么配说喜欢淮乐?”
程怀煦背冒冷汗,不知楚子揭是怎么得知的这些事,楚子揭如同无所不知的幽冥,对于他的一切了如指掌。
“你是从何得知?”程怀煦问道,他一下子被楚子揭的话击中心脏,懊悔愧疚涌上心头。
“怀煦,你有没有想过,我能知道这些,定也会知道萝忆的下落,若她落在程氏手中,你觉得还会有活路吗?”楚子揭开门见山道,“你去与外祖认个错,我会饶过萝忆的。”
程司徒只有程怀煦一位嫡孙,再如何都是在意他的,只是这位嫡孙看似儒和,实则性子强硬,这几日更是以绝食相逼,嘴里没有半点认错的意思。
程司徒想让楚子揭去劝劝程怀煦,楚子揭没多说,应下了此事。
楚子揭去的第二日,程怀煦与祖父认了自己的过错。
程司徒诧然,不知楚子揭是用了什么法子,他问过楚子揭,楚子揭没有说。
经此一事,程司徒觉得这位外孙真的变了,他变得与程氏愈发亲近,如今只盼着他与程语嫣的婚事快些落实下来。
楚子揭在各方面都有与生俱来的天赋,颇受百姓拥戴,这些远远不够,要快些拿回太子之位才好。
近来,程司徒在朝堂上更勤地劝皇帝早日立下太子,皇帝口上说着心中早有打算,却迟迟没有行动,立储久久没有后话。
今日前朝上,众臣再议此事。
“立储关乎重大,陛下要早日定下太子才是。”程司徒道。
臣子们议论纷纷。
皇帝坐在高位之上,看下堂下群臣和两个儿子。
“朕心中早有人选,立储的圣旨已经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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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立储风波2
◎一个与淮乐六分相像的女子。◎
立储之事, 朝堂之上,程氏和薛氏各执一词,二方尤为看重此事, 彼时合称新三大士族的崔氏一直没有发声过。
崔司空不喜朝中争斗, 入朝多年恪守本职, 极少在朝中站队,出了嫡子嫡女的丑事,更是一下子看起来苍老许多,几次三番与皇帝提出过告老还乡的想法。
朝中有臣子暗中询问崔司空对于立储的看法, 程司徒亦然在意此事, 此时此刻多一个盟友是一件好事。
只是崔司空在朝中不与人为营, 对程司徒也是漠然, 程司徒便不再自讨没趣,想必崔司空对郢王也不入眼。
皇帝方才说已经拟好了立储的圣旨,众臣们没了声音, 心中揣测着太子会是谁。
下朝后,皇帝单独留下了崔司空。
宝华殿内, 群臣退散,只有一位老臣。
崔司空年长皇帝十岁, 短短一年,鬓边白发尽显,身姿昂然, 却面露疲态。
皇帝命宫人搬来椅子,崔司空坐下,“多谢陛下。”
“你我少时交好, 现在倒是生疏了。”皇帝道, 他知道崔司空是为二十年前的事疏离他。
“陛下是君, 臣是臣子。”崔司空话未说完,皇帝连咳几声,高大的身躯跟着颤抖,崔司空看着他,沉默片刻后提醒道,“陛下应当注意身子,天下还需要陛下。”
他隐瞒那件事二十余年,就是为了崔氏族辈们付出心血辅佐的江山,彼时太子楚惟已去,能继承太子之位的最佳人选便是三皇子楚琚。
二十年的时间证明,当初他的决定是正确的,如今的天下盛世康平。
“朕过了年岁,天下马上不需要朕了。身居上位,朕经历过,知道这是重责。子揭与式微都长大了,你觉得他们谁更适合担任天下之主?”皇帝顿了顿,又道,“他们都有野心,但有些事,不能一碗水端平。”
“臣知道陛下心里还没有答案。”方才在朝堂之辩上,崔司空就看出皇帝说的已立圣旨是缓兵之计,“有些事是一碗水端不平的,但有些事可以。”
“是朕对不起子揭。”皇帝这辈子,没说过几次对不起。
从小到大,他能做到的平等,亦没有给到过长子。
如今想来,万般后悔,尤其是在知道长子是他与她的孩子后。
曾经对长子的种种心狠,犹如万箭穿心般归还在他心头。
“这话陛下若是对大殿下说,想必殿下会很开心的。”崔司空道。
“将来有机会了,朕会亲口和他说。”皇帝看着面前空白的圣旨,手中的长笔迟迟没有落下。
宝华殿外。
侍卫看到前来的青年,为难拦下,“大殿下,陛下正与崔司空商议要事,还请殿下回避。”
楚子揭面色冷淡,看着禁闭的殿门,交上手中之物,“将此物给父皇吧。”
皇帝将京中的安防交由长子,楚子揭上递的正是调遣官兵的文书。
“是。”侍卫双手接过。
楚子揭转身,听闻里面传来不大不小的声音。
“式微殿下处事果决,很像陛下,他做太子未尝不可。”
侍卫身躯一顿,不敢去看大皇子的脸色,然楚子揭没有滞留,没有听见般离去。
宝华殿内。
皇帝思考崔司空的话许久,次子虽在京中声名不如长子,但次子的行事风格与他相似,他是有意要次子继承皇位。
“臣连自己的子女都不甚了解,无法替陛下做出判断。不论是谁,都是陛下的儿子,都是崔氏拥护的君主。”崔司空道。
皇帝的目光落在空白的圣旨上,默然良久。
“陛下喜爱郢王殿下,却久久没有下旨立郢王殿下,想必是心中有了别的答案。”
^
郢王府。
这几日淮乐的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其中与楚式微盯着她喝药离不开。
淮乐每日都会问楚式微关于程萝忆的下落,楚式微不厌其烦地回答她,淮乐得到的都是同一个答案,便是没有程萝忆的踪迹。
淮乐想不到程萝忆会去哪里,想不到上京何人让她惧怕到不敢露面。
偏院那边,南疆公主不再发病了,楚式微在这件事上看淮乐极严,不许淮乐再踏入偏院半步,就连靠得近了都不行。
淮乐私下听卯卯说,南疆公主得知兄长还活着后,不再疯闹,每日都有在用膳,想必是得知兄长还活着想要好好活下去,等着与他再相见的那日。
皇帝让楚式微寻南疆君主下落的事,楚式微彻底搁置了,他让人去探各州布局,想要重新绘制齐朝地界图。
毕竟南宫远在楚子揭手上,若楚子揭有意将他藏起,楚式微去寻费时费力,而南宫远死不开口,得手了也并无多大用处。
今日淮乐醒的比往日早些,在楚式微回府之前,窗外的雪大了,楼宇高树银装素裹。
淮乐想去看,小若在她出门前拉住她,为她披上狐裘系好。
“别又病重了。”小若嫌道。
“女医方才来说了,我好得差不多了。”淮乐道。
卯卯撑了伞,跟在淮乐身后。
院中的白梅开了,暗香四漫,与雪色无二,看起来像是满树白梅。
淮乐伸手,雪花落在温热的掌心,很快化作了雪水。
她还没待多久,便被回来的楚式微带了寝屋里。
楚式微握着淮乐冰凉的手,二人坐在暖炉边烤火。
淮乐喝着姜茶,楚式微在一边揉着她的手,二人牵手的次数多了,淮乐能清楚地知道楚式微手心薄茧的位置。
楚式微的手心总是很暖,淮乐问道,“上京这么冷,为何皇兄的手总是暖的。”
“塞漠的冬比这要冷很多,与此相比,上京不算什么。”楚式微道。
“以前皇兄不常回京,陛下总说是因为上京没有皇兄留恋的。”淮乐笑道。
皇帝总是当着众臣的面提起次子,淮乐对二皇兄的好印象大多来自皇帝的赞赏中。
楚式微不否认,“现在有了。”
淮乐心跳一顿,徐徐抬头看他,楚式微毫不掩饰地与她相视,眼眸沉静中隐匿汹涌。
楚式微蓦然靠近,一纸之隔,淮乐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乱了心跳。
从前淮乐一直以为,二皇兄是个不好相处的人,事实证明,确实如此,还很危险。
与上京大多数墨守成规的公子不同,楚式微狠绝又沉静,自负又缜密,淮乐从未与这样的男子相处过。
楚式微离得近,淮乐察觉到他要吻她,袖中的素指紧攥。
楚式微蜻蜓点水地碰了碰她的唇,下一刻只手握上盈盈一握的腰肢,重重吻上淮乐的唇瓣。
唇舌缠/绵,淮乐被吻得喘不上气,腰脊被压得后弯,楚式微的吻一路往下,碰得她颈窝痒意,衣襟不知何时被解开,柔软湿润的唇落在软肉上吸吮。
淮乐忽而被抬到了桌案上,吓得抓紧了楚式微的肩膀,肌肤接触空气是凉的,楚式微的手又是滚烫的,裙裾被掀起,淮乐的手指紧扣,制止道,“皇兄!”
楚式微抬头看淮乐,只见精致的脸蛋羞红,她胡乱喘着气,“不要”
淮乐急得像要哭出来,羞耻填满脑中,身子微微发颤。
“与皇兄还这般见外。”楚式微笑道。
楚式微低下头,淮乐紧张得连足尖都绷紧,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唇,在他肩膀的手换到了他的后脑,下意识将墨发抓紧,发丝缠绕在她的指尖。
楚式微被拽得皱眉,伸手拍拍她的手背,淮乐缓缓松开了手,她侧过脸,不肯去看楚式微。
楚式微起身,用帕子擦了脸,又过来把人抱到榻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面上的神态,“害羞什么?”
淮乐面上余韵未褪,楚式微伏身去吻她的面颊,解下腰带后褪去繁重的朝服,上了床榻。
不知过了多久。
淮乐累的把脸埋在软枕中,楚式微叫侍从备了热水,抱淮乐去洗身子,又为她穿上小衣。
沐浴后的二人身上带有同一种皂香,淮乐阖眼躺在软榻上,楚式微轻轻将淮乐披落的碎发撩至耳后,手背贴上她薄红的脸颊。
她每次这个时候,身子都烫的厉害。
“今日朝上,父皇说已经备好了立储的诏书。”楚式微躺在了淮乐的身侧,看着她长翘的睫羽。
“如果已经备好诏书,为何不公布?”淮乐轻轻抬眸,看着楚式微的俊颜。
很早以前京中就在传皇帝有意改立郢王太子,如今废黜了楚子揭,顺势立楚式微理应正合皇帝心意。
而现在皇帝这么长时间没有下诏书,莫不是心中在动摇。
淮乐想到了什么,觉得自己不该将此话说出来。
难道皇帝心中还有另一个打算,既然如此,当初何必要废了楚子揭。
此事连淮乐都看出来了,楚式微怎么会不知道。
“父皇这一辈子,好像活在内疚之中。”楚式微掌心抚上淮乐的脸,“我只希望,得来的都是因为我是我,不是因为其他人。”
淮乐看着楚式微,竟好像从他淡然的面上看到一丝落寞。
淮乐不知如何开口,从前她不希望楚式微与楚子揭相争是因为不想看到从楚子揭受伤,如今亦然不希望他们相争,她也不想看到楚式微受伤。
“手足之间,真的能狠下心相杀吗?”淮乐轻声问道。
回到乔氏后,纵使她与那位妹妹从未相处过,但血脉之间,与妹妹的第一面格外亲切。
“你觉得,我与楚子揭像吗?”楚式微幼时就常被认错,后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与楚子揭过于相像,旁人总说他们虽相像但性情不同,然楚式微隐隐有感与楚子揭行事有很多相似之处。
尤其是他们在南蛮共事作战的那段时间,对彼此很多行止总是不言而喻。
淮乐不语,楚子揭与楚式微就连身量都相差无二,外形上确实让人难以分辨,尤其是与楚式微相处后,总觉得二人细节之处极为相似。
“但他是做不出真的手足相残之事。”淮乐道。
“看来你不是很了解他。”楚式微不恼,笑起来很是好看,他看起来悦然,“小婉,你更了解我些。”
^
楚子揭和程语嫣的婚事临近了。
楚子揭包揽了婚事要用的所有费用,所用之物皆是奢靡繁贵,京中都觉得楚子揭很看重此事,渐渐传作二人青梅竹马,彼此相知相爱。
此话传得沸沸扬扬,程语嫣听了面红耳赤,心中欢喜。
凌云将这话带回来时,楚子揭倒是面上没有多大起伏,只是询问他去扬州是否调查仔细了。
凌云回禀道,“去扬州的几人多方打探确认,郢王府的那位确实是扬州平民之女。”
凌云将来龙去脉巨细地说与楚子揭听,还带回了扬州人描述的那位名叫“婉婉”的女子的画像,确实与淮乐相似。
楚子揭看着画像,“若不是双生子,世上真有这么像的人么?”
“说来十多年前乔中丞确实去扬州办过差事。”凌云一本正经道。
楚子揭闻言几近笑出声。
“拿药来。”楚子揭道。
凌云踌躇着,劝道,“殿下不能再服用这药了。”
“拿药来。”楚子揭一字一句加重话语。
凌云没办法,只能将药拿来。
这是不知从哪来炼药师制作的幻药,说是服药了可以见到心中所想之人,匪夷所思的是,殿下竟然相信了,每晚睡前服用。
凌云将药递给楚子揭,楚子揭倒出几粒黑色药丸服下,他低着头,再抬首时,双眸猩红涣散,像堕落的仙。
“退下吧。”楚子揭抬抬手。
“是。”
凌云不忍见楚子揭如此,怕他再吃来历不明的药会害了身子。
凌云突然想到了郢王府的那位娘子,自作主张让人寻来了几位与那位前公主相像的女子,经过几番筛选,选中了一位与前公主六分相像的女娘。
那女娘身量与前公主一样,容貌仅是六分相像,就足以动人心魄,听闻自己是要献给大殿下的,那女娘很是喜悦。
凌云让她学了前公主的姿态言笑,又让她在殿下院中照料。
楚子揭很快在院中注意到了她,快步上前,命人抬起头来。
那女娘抬头,一见楚子揭的面容就红了脸,毕恭毕敬地行礼,软软唤上一声,“殿下。”
楚子揭见到她面容的一瞬瞳孔一缩,很快淡下来,“你叫什么?”
“奴婢衡儿。”
“日后不必自称奴婢。”
衡儿被调去了楚子揭跟前伺候,干的差事不多,赏赐不少,她常帮着研墨,时不时看楚子揭一眼。
衡儿本以为自己是会伺候那种事的,然楚子揭从没有碰过她,他大多时候远远地看她,像看另一个人。
一次府上来了一位珠光宝气的女子,身后跟着许多侍女,那女子见到院中的衡儿,气冲冲上前,不由分说地狠狠打了她一耳光。
衡儿被打得跌在地上,捂着脸惶恐地看着那女子,女子身后的侍女鄙夷地看着她,“哪来的狐媚子,竟敢勾/引殿下。”
“竟生了这样一张脸!那就休怪我容不下你了。”程语嫣给了身后的侍女一个眼神。
那些侍女会意,上前拔下衡儿的发簪,在她的脸上划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楚子揭赶来,凌云快步将那侍女拉开,只见衡儿捂着脸大哭,有血从她的指缝流出。
楚子揭不顾仪态蹲下,皱着眉看衡儿脸上的血,他叹了一声,取出一块帕子递给她。
衡儿见到来人,扑进他的怀里,哭得伤心,“殿下,殿下不会不要我了吧?”
楚子揭快速拉开她,丢下帕子起身,保持距离安抚道,“我会寻最好的医师给你。”
程语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表哥?表哥你不能留她!”
“我何时沦落到要听你的?”楚子揭冷冷睨了程语嫣一眼,对凌云道,“传下去,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能来此处。”
“是!”凌云道。
“去寻医师给衡儿看看。”楚子揭看向那位伤了衡儿的侍女,“去把她的手砍下来给衡儿赔罪。”
那侍女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殿下,我错了殿下!”
见求饶不行,侍女又跪去求程语嫣,“娘子,娘子帮我与殿下说情吧。”
那侍女是程语嫣的贴身侍女,程语嫣自是要开口的,“表哥,小季不是故意的,你且看在我的面子上饶过她这一回吧。”
“你的面子上?你什么面子?”楚子揭冷声道。
话语刚落,凌云手起刀落,那位名作小季的侍女断了一只右臂。
此情此景,吓得在场的女子们皆是惊呼。
程语嫣走后,医师来为衡儿处置了伤口,伤的太深了,医师说会永远留下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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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新帝即位
◎只要郢王回京,当即射杀。◎
皇帝要大办立储之仪, 命礼部选定了日子,看样子是极为重视这次的立储。
当年长子年幼,立储没有大办过, 如今却要大办, 不免让人猜测皇帝是不是要立郢王为储。
礼部选定了吉日, 定在五日之后,有算卦之人说夜相会显现罕见的双子星。
这两日。
淮乐的风寒痊愈,这段时日在府上闷了好久,现下风寒好了, 楚式微陪她去茶楼听书看雪。
茶楼。
二楼的厢房被贵人全数包下, 茶楼里的人不知是何方权贵。
当初十二楼被查封后很快充入国库, 又售出改作了茶楼, 京中百姓虽不知发生何事,但来往茶楼的人仍旧是络绎不绝。
淮乐坐在二楼的厢房,厢房隔着竹帘, 可以听到楼下说书人洪亮的声音,只见堂中的长袍男子说得绘声绘色, 观者拍手叫好。
淮乐手中捧着热茶暖手,专心致志地听楼下的故事, 楚式微坐在她身侧,手中看的是密信,他视线始终落在信封上, 没有被周遭嘈乱的声音影响到。
“皇兄若是要忙,我们便回去吧。”淮乐收回视线,担忧地看向楚式微。
楚式微自看了密信起就面色凝重, 淮乐以为他是遇到了棘手的事。
“无事。”楚式微长指折好密信, “派去调查兵防的人说各州上递的布局图有出入, 本王打算亲自去一趟。”
为重制齐朝地界图,楚式微让人去查了各州的防布,经过暗中调查,发现与各州府尹往年上交的守卫数额有差,楚式微准备亲自去查查。
“现在去吗?”淮乐微微蹙眉,现下京中发生了不少事宜,前有南疆君主失踪,马上立储之仪也要到了,楚式微现在离京,不知能不能赶上立储之仪。
“嗯。”
“可是马上就是立储之日了。”淮乐道。
“此事紧要,刻不容缓。”楚式微看着淮乐,“父皇将京中安防交由楚子揭来办,楚子揭大改往日兵防,纰漏众多,我与父皇多次提过此事,父皇没有放在心上,他要立谁做太子,想来应是明确了。”
楚式微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父皇对楚子揭的态度好像变了,父皇那般包容楚子揭的模样,很像父皇以前同是这般待他。
这转变突然,楚式微查过了,他发现了自己的生母大抵是何人,怪不得父皇对他又爱又恨,明明事事应允,却不敢与他相处。
当年母亲不爱父皇嫁给了他的皇兄,父皇因爱生恨,称帝后囚/禁了母亲,不让他们母子相见。
事情根本不是传说中望月殿的娘娘背叛了皇帝。
小时候,楚式微就听过宫里就有传后宫有一位疯掉的娘娘,其实他见过她。
五岁那年,初次相见,那位娘娘就远远看着他哭了很久,他一走近,她便后退,狠下心让他离开这里。
他常与伴读打架,带着伤去见她时,她才会收留他,为他上药,皱眉叮嘱他以后不要与人打架。
她生得很美,不像外人口中的疯子,说话温声细语的。
她恨他的父皇,但不恨他,还要他保护好他的母妃。
后来她被送去了修葺好的瑶台上,在一个雪夜趁宫人不备从瑶台上跳了下来,死时手里攥的是一个被血染红的琅环。
宫人们不知道那只琅环的由来,楚式微知道,那是他给她的,是他的抓周之礼
茶楼里。
说书人说着说着,猛地一拍案板,淮乐被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身子一颤。
淮乐短暂地看了一眼楼下沸腾的人群,又看向楚式微,方才楚式微说的话,她怎么会没有猜测到。
皇帝要重立楚子揭,对淮乐来说是意料之外,从前她就希望楚子揭能顺顺利利地当太子,如今要实现了,她却矛盾在为难之间。
淮乐以前和大多数人一样,觉得楚式微当太子,天下危矣。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淮乐发现楚式微没有她想象的恶劣。
他勤勉政务,功绩过人,行事果决周密,未尝不能治理好国朝。
二位亲王都有过人之处,叫人难以抉择,皇帝多方考虑,也是情理之中。
“兹事体大,陛下多有考量也是合理。”淮乐顿了顿,小声道,“若是皇兄不能做太子,我也会陪着皇兄的。”
楚式微见过她种种狼狈的样子,淮乐在他面前没有遮掩,不必拘束礼教文仪,楚式微不会嫌弃她半分。
他一直在帮她解决麻烦,好像不论是怎么样的她,楚式微都不会说她半点不好。淮乐习惯了他的存在,也知道楚式微的恶劣之处。
淮乐的手轻轻搭在楚式微的手背,她一直摸着温热的茶杯,手心温软,这一次比楚式微的手暖。
楚式微的手骨节分明,淮乐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上的脉络,清晰地感受到他在她身边。
楚式微反握住淮乐的手,却道,“太子又不一定会是天子。”
淮乐美目微瞠,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这是何意?
“皇兄慎言!”淮乐觉得他真是不要命了。
要做太子,那楚式微的对手是楚子揭,要做天子,那他是要与皇帝争?
皇帝一直宠爱他,他竟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楚式微满不在意,“所以我根本不在意五日后的立储之仪,我要离京一趟。”
当年父皇之所以能坐稳天子之位,正是凭借的高深手段。
花灯会他遇刺,分明是可以彻查程氏的大好时机,父皇却错过了。父皇上了岁数,做事不再狠绝,他再做不好这个皇帝了。
既然如此,不如让贤。
淮乐收回了手,垂着眸子心不在焉。
“小婉,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楚式微看着身侧清瘦的女子,他未告诉她这一去的凶险。
楚式微不知道淮乐会不会为他担忧,他不想让她多想,但她若是会为他担心,他大抵会欢喜的。
淮乐点点头,她强压莫名涌上的落寞,不想二位皇兄互相残杀,不想他们中的任何人受伤。
她不能完全理解他们的野心,不论好友,还是亲人,都是复杂的,他们为各自所求而活,而她只想让他们所有人平安。
淮乐强装无事,侧首去看楼下的说书人。
桌案上有糕点干果,淮乐去剥干果,她鲜少自己剥过,不着技巧,剥得碎零零的,手指还生疼。
楚式微见了,帮她剥了些,他轻松地剥出完整的果仁给淮乐,淮乐接过,他又继续剥了不少。
有一块是苦的,淮乐咬了一口便放下,“苦的。”
楚式微笑了笑,拿起那块果仁放入口中,“以后这些苦的,我替你吃。”
^
立储之日即将到来,现下是紧要关头,京中的出入往来查得极其严格。
楚式微是亲王,离京要先请示皇帝。
茶楼出来后,楚式微陪淮乐回了府,又入宫见了皇帝。
楚式微没有与皇帝直说离京是为了各州布防离京,而是寻了旁的说辞。
“汴州发现了南宫远的踪迹,儿臣要离京一趟。”
皇帝看着儿子,往日对儿子虽是有求必应,但儿子极少真正向他提出过什么。
“马上就是立储之仪了,等过了再去吧。”皇帝道。
“事态紧要,儿臣必须去。”楚式微道。
皇帝不语,只觉得儿子这番性子很像他的母亲。
当年他母亲坠下瑶台,手中握的那枚琅环,皇帝是认得的。
在皇帝印象之中,她从未与儿子相处过,为何她手中会有儿子的抓周之礼。这么多年来,皇帝心中都有一个不敢面对的答案,便是儿子知道生母是谁。
他此次要离京,是不是也知道太子之位是要给谁的。
都道皇帝与郢王情深,但皇帝不觉得自己有多了解儿子,两个儿子都心思重,不喜与人多说。
大办立储,皇帝还有另一打算,便是选在这个时机告诉两个儿子真相。
“式微,立储之仪更紧要。”皇帝还是道出口。
楚式微知道皇帝会这么说,“儿臣会赶回来的。”
他回不回来,又有何意义。
皇帝见儿子这般坚持,只好应下,“好,你届时定要如期回来。父皇父皇有话与你们二人说。”
“儿臣谨记。”楚式微行了礼,拿了盖了印的文书退下。
皇帝看着儿子的身影,他这番一意孤行,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式微。”皇帝突然叫住了他,“父皇对不起你。”
楚式微迟疑后道,“父皇是天子,天子不会有错。”
他不知父亲的对不起是何意,是对不起他的母亲,还是对不起没能给他太子之位。
有时候一句对不起的分量太重,牺牲太多才能换来,有时候对不起的分量太轻,一句话就可以轻描淡写地揭过错行,揭过犯错之人心中的悔意。
看着儿子走后,皇帝对身边的福生道,“朕对不起式微。”
次子很像他,很像那个替父征战的楚琚,出生入死却得不到父亲给的太子之位。
楚式微拿了皇帝离京文书,当日就离开了京城。
淮乐不放心他,在城口送别时,再三提醒他要注意安危,早些回来。
楚式微应了淮乐,安抚了几句,让卯卯和小若送她回去。
立储在即,上京几近不允许任何人进出,郢王却能在这个节骨眼拿着皇帝的秘密文书离京,不免引人揣测。
有人说是皇帝有重要之事交给郢王,太子极有可能便是郢王了。
郢王离京的消息传到了司徒府,程司徒一听消息,急急让人去邀大皇子来。
楚子揭听闻了楚式微出京的消息,他面色淡然,不为所动。
司徒府。
程司徒无奈道,“郢王入宫面见圣上,短短一个时辰便离了京城,不知是为何事,老夫心中总有预感,郢王此行不简单。”
楚子揭知道外祖叫自己来所为何事,他看起来没有程司徒那般着急,劝道,“外祖不必担忧,立储在即,式微离京,想必很快就会赶回来。”
只有几日,时间紧迫,能做什么。
程司徒还是不放心,“会不会是圣上真的要立郢王为储君?”
楚子揭宽慰道,“若是外祖不放心,我入宫打探一番。”
程司徒点点头。
楚子揭又寒暄了几句,准备离开,程司徒叫住他,“子揭,那日嫣儿从你府上回来哭得很是伤心,她对你很是在意,你不要伤了她的心。”
楚子揭点点头,“我明白。”
^
楚子揭一回府,就去了衡儿院中。
衡儿与府上别的侍从不同,她有一间单独的小院子。
那日程语嫣怒气冲冲地闯进了大殿下的院里,侍从们拦也拦不住,只能跑去寻大殿下。
等楚子揭赶到时,程语嫣的侍女已经划伤了衡儿的脸。
府上的医师来为衡儿看了伤口,那侍女下了死手,在衡儿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伤口,看起来很是可怖。
衡儿在铜镜中看到了自己脸上的疤痕,哭得很是厉害。
楚子揭让凌云拿了珍贵的凝肤膏给衡儿,说了让她好好修养,便再也没有来看过她了。
衡儿屋内的所有镜子都被撤去,凌云寻了个侍女照顾她,让她这几日便不要再出门了。
衡儿以为是大殿下不要她了,日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万万没想到大殿下还会来看她。
楚子揭进了衡儿的院子,衡儿一看到他,无神的眼瞳瞬时聚集了光辉,连忙上前行礼,“殿下安。”
用了上好的药,衡儿面颊上的伤开始结疤,看起来有些吓人,她将受伤的脸侧过去,不愿意让楚子揭看到。
楚子揭还是看到了,他毫不掩饰,声音没有一线温度,“可惜了这张脸。”
衡儿愕然,眼泪开始往下掉,“殿下殿下不要衡儿了吗?”
“衡儿,你再怎么像她,也不是她。”
回了书房,楚子揭让凌云将衡儿打发出去。
凌云以为是衡儿惹殿下不高兴了,自责道,“是属下当初自作主张,擅自揣度殿下心意。”
“拿药来。”楚子揭道。
凌云再三犹豫,还是照做,去拿已经停了好几日的幻药。
不知是不是服药次数多了,楚子揭愈发头沉,未服药也时而出现幻觉,再次服药时,双眸的覆满血丝,渐渐陷入犹如环境的世界,里面是年少时的他与淮乐。
刚开始服药时,一切都是如沐春风的幻梦,渐渐的,温暖的幻梦总是被打断。
就连在幻梦里,淮乐还是离开了他,是被人射杀在他眼前。
幻梦中的楚子揭错愕地看着这一切,淮乐倒在了他的怀里,她身后那抬弓射箭之人身骑骏马,头戴面具,那人卸下面具,那张脸正是他的父皇。
父皇再次抬弓,这一次箭头正对准的是他
“殿下?殿下!”凌云着急地看着堂上的青年。
楚子揭泛红的双眸渐渐清明,他缓过神来,平复紊乱的气息。
^
立储之仪的前一日。
郢王离京四日未归。
程司徒愈来愈不放心,心中越发肯定皇帝是要立郢王为太子。
那日在宝华殿外,楚子揭是听到了父皇与崔司空的密谈,当时是父皇在询问崔司空对立储的看法。
那时楚子揭听到崔司空觉得郢王很像皇帝,崔司空说郢王适合当太子。
崔司空平日不与人亲近,然楚子揭知道他与父皇是故交,是了解他父皇的人。
立储之仪要在京中举办,京城布置得很是隆重,百姓们翘首以盼,等着新太子的出现。
二位皇子中,最得人心的则是大皇子。
已经好几年没有举办过这般正式的仪式,皇宫中亦然热闹。
楚子揭出了司徒府,一路入了皇宫。
一入宫椒房殿那边就来人请他去殿中,出了淮乐的事,楚子揭与皇后疏远了很多,即便椒房殿来人,也会寻原由推辞。
这次亦是,楚子揭径直去了御书房寻皇帝。
昨日夜中皇帝突发旧病,听闻整个御医院都乱了,所有御医都去皇帝榻前候着。
紫宸殿口风紧,没有传出一点关于皇帝的病况,但有宫人看见一盆盆血水从紫宸殿内被端出来。
今日的早朝都被撤去,这是皇帝从政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没有上朝。
楚子揭入宫探望,宫人们暗中都道皇帝的长子有心,记挂皇帝身子。
御书房内。
皇帝撑着病体看今日的公务文书,见到长子进来,让他坐到身边来。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与长子坐的近过,二人说是父子,更像君臣。
他当不了一个好儿子,也当不了一个好父亲。
皇帝不喜身边太多宫人伺候,殿内只余下了福生一个宫人。
楚子揭站在堂下,迟迟没有上前。
“子揭?”皇帝放下手中的文书,看向无动于衷的儿子。
“近来父皇对儿臣多有关照,倒是让儿臣不习惯了。”楚子揭唇角扯出一抹浅笑。
皇帝垂下眼,历经昨夜,面上多了病态的苍白,看起来年老许多。
儿子语态中没有怪罪之意,皇帝听完却心有愧疚。
“从前是父皇疏忽了你的感受。”皇帝难以言表心中之悔。
“父皇偏爱式微,就连京防之时都能破例允式微离京。”楚子揭徐徐走上前。
“式微离京,是为了寻南宫远的下落。”皇帝如实与长子说。
楚子揭笑出声,“式微大抵是骗了父皇,父皇有所不知,南宫远在我手上。”
“什么?”皇帝匪夷所思地盯着楚子揭,不敢相信儿子说的一字一句。
想来乖顺懂事的长子,怎么会窝藏他要找的逃犯。
“儿臣骗了父皇,父皇可生气?”楚子揭面不改色,“其实式微早已知道此事,他也没有告诉父皇,父皇猜测是为何?儿臣猜是式微和儿臣一样,想要那副齐朝地界图。”
“你是怎么知道的?”皇帝面上毫无血色,他从未与长子说过南宫远手中有齐朝地界图。
“儿臣知道的远不止于此。”楚子揭站在皇帝面前,身姿挺拔,眼底霜寒。“儿臣还知道,泄出齐朝地界图的齐朝罪人就是父皇。”
皇帝启唇,发不出一点声音,从头冷到脚。
“当年父皇为夺太子之位,与南疆还有程氏联手,在青州设计杀害了自己的兄长。父皇假意给了楚惟一条路线,实则早已设好埋伏,不仅屠罗氏满族灭口,还连累了自己的恩师姜氏一族。父皇暗中与南疆协议,不会攻打南疆,更是以那副齐朝地界图为诚意。给程氏的好处便是答应许程氏权势、立将来母后所生之子为储。”
“然父皇所承诺的,一个都没有实现。父皇果然好手段,现下不仅端了南疆,更是要灭了程氏。看来像父皇这样狼子野心的人,才能坐稳皇位。”
皇帝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你是从何得知这些的?”
“是外祖告诉儿臣的。”楚子揭淡然,像是在说再寻常不过的事。“父皇总说,式微是最像父皇的儿子,其实,儿臣才是最像父皇的儿子。”
“自幼做什么都不得生父正眼,不受宠爱,不得太子之位。就连弑父杀害手足,都一样做得出。”楚子揭说罢,从袖中抽出一柄暗剑。
“我才是最像父皇的儿子。”楚子揭眼眸渐渐涣散,瞳色像是隐匿了毒蛇的暗。
“殿下!殿下不可酿成大错啊!”福生意识到什么,已经冷汗直冒。
“你要为了太子之位,杀手足,弑亲父?”皇帝一字一句加重,他摄政多年,见惯风雨,见此场面也未有惧色。
“父皇错了。”楚子揭红了眼眶,原本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变得阴狠,“我是为了淮乐。因为父皇杀了我最爱的人。”
楚子揭神态几近迷离,像是在强抑什么。
蓦然,热血喷洒在他俊美的面容上,显得妖冶而可怖。
福生吓得腿软跪倒在地,双腿反复起不来,只能跪爬到皇帝身边,泣不成声,“陛下,陛下”
皇帝的胸口已经被剑刺穿,血水汩汩地从身后的剑锋往下流,血滴落的声音是生命流逝的声音。
“淮乐是无辜的,为什么容不下她?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了,我只想和淮乐在一起,她答应与我成婚了,为什么父皇连我最在意的都要毁掉?父皇真的这么恨我吗?”楚子揭幡然清醒,声色同样清醒,面上却早已落下一行清泪,方才握剑的手指在袖中止不住地颤抖。
皇帝气息逐渐弱了下来,不知不觉泪流不止,却始终没有开口唤来殿外的侍卫。
“子揭”皇帝一开口,血就从口中涌出,“父皇对不起你,不要不要伤害式微。”
楚子揭泛起苦楚,父皇就连临死前,记挂的都是他最爱的儿子。
楚子揭不语,没有回应皇帝的话,看着皇帝在眼前没了声息,一时间像被抽尽了所有气力,跪在了皇帝的面前。
他低头,看到了满手的血。
“陛下!陛下!”福生呼喊地撕心裂肺,哭得厉害。
楚子揭缓缓起身,拿出了书案下了一封圣旨,用沾了血的手指打开,圣旨上写的是父皇要封他为太子。
楚子揭失笑出声,一步步走向殿外,染了血的衣摆在地上蜿蜒出骇人的血迹。
殿外的侍卫早已被他的人杀尽,几具尸身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殿下,这是怎么回事?”等皇宫的侍卫赶来时,睁大双眼询问楚子揭。
“父皇驾崩了。”楚子揭将手中的圣旨递给侍卫长。
侍卫长接过,看到上面的字,瞬时跪地。
“臣等听候陛下调遣。”
楚子揭唇角微起,“郢王勾结南疆,有意谋反,传旨下去,只要郢王回京,不必活擒,当即射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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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面见新帝
◎陛下有意立娘子为妃。◎
很快, 皇帝驾崩的消息传遍皇宫与京城。
皇宫内哭声不断,尤其是太医院,传来惨绝人寰的哭嚎之声。
新帝有令, 说是太医院那帮庸医害死了先帝, 下旨将昨夜替先帝诊过脉的御医一并被处死。
一批带刀侍卫涌入太医院, 宣读了新帝的旨意后,不等御医们开口解释就抽刀砍向他们的脖颈。
顷刻间,太医院血流成河,哀音不断。
等群臣们赶到时, 皇宫笼罩在肃穆的气氛之中, 宫人们开始着手布置白素, 一个个面色沉重。
崔司空与一行先帝近臣入了宫, 直去紫宸殿。
紫宸殿内,楚子揭换了一身整洁的衣衫,金冠白衣, 清冷肃正。
“殿下”崔司空还没有像旁人一样改口,彷佛那位与他同争是非的陛下还在。
“司空大人。”楚子揭示意凌云将桌案上的圣旨交与司空。
凌云颔首, 将皇帝要立楚子揭的圣旨交由几位重臣。
老臣们认得皇帝的字迹,此时手中的圣旨确实是出自皇帝之手, 只是皇帝偏宠郢王,他们不禁质疑起这封圣旨的真伪。
那日在宝华殿,崔司空与皇帝交谈了两个时辰, 皇帝要立楚子揭倒是对他来说不意外。
事发突然,群臣们小声纷议,一下子失了领头之人的无助。
良久, 沉默不语的崔司空开口道, “臣会尽心辅佐陛下。”
“先帝已去, 陛下节哀,国朝需要陛下。”程司徒紧随道。
崔司空与程司徒都已发话,众臣纷纷跟随。
“日后还要各位大人多担待了。”楚子揭道。
事发突然,没有任何仪式,楚子揭很快登基为帝。
楚子揭冷静地吩咐好了先帝的后事,又命人处理好所有事宜。
先帝驾崩,举国悲戚。
先帝虽颇有争议,但从政多年,再无外敌的硝烟打到关内,更没有拉青年男子充军的阵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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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王府。
楚式微离开五日,上京就出这么大的事。
若没有发生这种事,今日便是先帝要亲自主持的立储之仪。
淮乐是昨日午后听到的噩耗,先是听到了皇帝驾崩的消息,她起初是不信的,但当今世上谁敢乱传此事?
淮乐上一次见到皇帝还是在养心殿的时候,皇帝要将她打入皇宫地牢,彼时的皇帝身体看起来并无大碍,怎么会突然驾崩?
听闻此讯,淮乐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让卯卯写信告知楚式微。
谁知信写好了刚寄出去,就传出了新帝的旨意,楚子揭说楚式微通敌南疆叛国,若是等到楚式微回京,当即诛杀。
京城的城墙上已经加强了兵防,高台上有诸多弓箭手隐藏其中,若是见到楚式微的身影,会即刻箭如雨下。
淮乐听完震悚不已,不敢相信这是楚子揭的意思。
为何他要污蔑楚式微?
楚式微怎么可能通敌叛国?
昨夜,淮乐彻夜未眠。
今日,天边刚泛鱼肚白,淮乐便下了榻。
她只着了件小衣,站在窗边,看着窗外飘零的碎雪,只盼信能送到楚式微的手中,现下皇城中严查通行,寻常人不能出入,看来楚子揭是狠了心要杀楚式微。
小若很快走到淮乐身边,她拿了披风搭在淮乐的肩膀,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就不知爱惜自己的身子?若是又病了怎么是好?”
淮乐闻言,自己也拢了拢披风,将自己裹得严实。“我知道了。”
“你定要注意自己的身子,不然殿下知道了还要分心来担心你。”小若神色愁了下来。
京中出了这样的事,小若和卯卯同样担忧,现在京中众多埋伏候着,只希望郢王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
“希望皇兄先不要回来。”淮乐垂眸看着落雪在窗柩上消融。
小若在身后无声叹息,只能祈愿如此。
自昨日起,郢王府的人个个心事重重,现下矛头都指向了郢王府,虽郢王不在京中,但郢王府仍旧岌岌可危。
果不其然,天一亮就出事了。
曜日当空,有侍卫闯入了郢王府。
淮乐坐在案边,准备再写一封信给楚式微,她不知如何下笔,好不容易想要该怎么说,还未写几个字,府中就传来了不小的动静,更有刀剑相交的声音。
淮乐心下一惊,忙将手中还没写完的信纸丢入火盆中,随后起身走出寝屋。
院中的雪变成了红色,郢王府的侍卫寡不敌众,被打得遍体鳞伤。
淮乐眼睁睁看着一个侍卫在她面前被抹了脖子,吓得后退一步,被门槛绊倒,跌坐在地上。
一个侍卫眼疾手快地冲上来,一柄森寒的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威胁道,“不许动。”
一见淮乐被人要挟,郢王府的侍卫都不敢再动了,很快被杀进来的侍卫们控制住。
“把剑放下!”一声厉呵,众人闻声望去。
来者淮乐认得,正是凌云。
“陛下有令,不能伤她性命。”凌云大步而来,他虽听说过郢王府的这新侍女与前公主淮乐生得极为相像,但到底没有亲眼所见过。
凌云来时心中做了防备,在看到女子面容的那一霎,还是愣住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像的人?
比二位皇子还像。
身边的侍卫收回了剑,淮乐站起身,强装镇定,问道,“你们是何人?来郢王府做什么?”
凌云紧盯着她的脸,“郢王意图谋反,已是重犯,陛下有旨,彻查郢王府。”
说罢,几个侍卫闯进屋,毫不怜惜地翻砸淮乐屋中的东西。
淮乐没见过皇家侍卫像强盗一般做出这样的行径,慌乱跟进屋,“你们做什么!”
名贵的瓷瓶饰物被砸得稀碎,变成满地不值钱的碎片,淮乐不敢上去制止,她想到什么冲向梳妆台,找到宝盒里的玉簪。
“是什么东西?”一个侍卫注意到了她的举止,上前伸手要去夺。
淮乐害怕地后退,不肯将手里的东西交出去。
蓦然,一个身影挡在她的面前。
凌云拔剑对准那个侍卫,“你不要命了?这是陛下要的人。”
那侍卫连连与凌云认错,凌云不予理会,他转身看向淮乐,“陛下要见你。”
淮乐蹙眉看着他,凌云的神态不容拒绝,满院侍卫看着她,彷佛在催促她前去。
“好,能不能不要伤害郢王府的人?”淮乐道。
“陛下说了,只要是娘子要的,都要照顾妥当。”凌云言下之意是应许了。
淮乐点点头,跟着他走。
一路上的血染了淮乐绣鞋,淮乐看着遍地的尸身,恍如人间炼狱。
王府外,候着宫轿,裹挟了雪的风抚过,坠着的玉环轻响。
淮乐上了轿子,轿中温暖,备了茶水糕点,淮乐闻到这些甜腻的味道,腹中泛起胃酸。
宫轿一路驶向皇宫之中。
停在了紫宸殿。
淮乐一下轿,就看到了如雪般的素绢挂满殿宇,走向紫宸殿的每一步都变得沉重。
这是她在灯会后再一次见到楚子揭,不知为何,像是要去见一个素未谋面之人。
入了宫殿,宫人们自觉退下。
淮乐看到了白衣青年的身影,她不知皇帝死了楚子揭会不会伤心,自幼皇帝就对他不好,而他对皇帝很是在意,想来是不愿发生此事的。
想到此处,淮乐轻叹一声。
楚子揭听到了淮乐的叹息,他转过身,看着淮乐的脸,面上没有多大起伏。
楚子揭走下玉阶,步步走向淮乐,淮乐直直看着他,没有后退。
“淮乐,是你对吗?”楚子揭面色疲倦,语声温和,像是哄小孩子,“淮乐,为什么不肯认我?”
“陛下认错人了。”淮乐道,楚子揭走近后,她能闻到清冽的酒气,他好像醉了。
从前的皇兄,从不在宴会外喝酒。
楚子揭双眸迷离,“楚式微给了你什么,你为什么要跟着他?”
“郢王殿下救了我,我便随他回京了。”淮乐面容自若,不承认自己的身份。
“淮乐,你骗我,连你也不要我了。”楚子揭笑了一声,他步步上前,逼得淮乐步步后退,身子靠在了墙上再无路可退。
“陛下!”淮乐见身后没了路,急急喊了一声。
以往楚子揭会顾及周围是否有人,不会对她太过亲近。
可如今看来,楚子揭似乎不在意这些了。
“淮乐,我们才是最亲近的人,你忘了吗?”楚子揭的手抚上淮乐的脸,视若珍宝般小心翼翼。
“我是郢王殿下的人。”淮乐避开他的手,情急之下道。
“你说什么?”楚子揭脸色一冷,下一瞬,僵硬的手指落在淮乐的衣襟上,不顾她的抗拒,用力一扯。
披风落地,淮乐的衣衫被扯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楚子揭皱眉,看到她肩上触目惊心的吻痕,心脏像被狠狠刺了一刀。
想来可笑,她都成了楚式微的侍女,他们怎么会不做床笫之事。
只是想到她承欢在弟弟身下,楚子揭就心如刀割。
淮乐身前一凉,下意识地抬手打了楚子揭一耳光,打得他侧过首去。
趁楚子揭愣在原地,淮乐慌忙裹好衣衫。
她红了眼,难以置信克己复礼的楚子揭会做出这等强人所难的事。
他好像真的变了。
楚子揭像是一下子被打清醒了,他拾起地上的披风为淮乐披上,轻声道,“对不起,是我做的不对。”
“吓坏了?”楚子揭作势要去擦淮乐面上的泪。
淮乐挡开楚子揭的手,红着眼警惕地看着他。
殿外传来凌云的通报,“陛下,崔司空求见,要与陛下商议正事。”
楚子揭的目光始终在淮乐身上,他道,“我让人为你安排了寝殿,你先去,我处理完政务便来寻你。”
淮乐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觉得面前的楚子揭让她陌生不已。
楚子揭让侍女带淮乐去了寝殿,淮乐身在皇宫,不得不去。
谁知楚子揭说的寝殿原是她原本的茂云殿,看来他认定她就是淮乐了。
淮乐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宫殿,心里担心着楚式微的安危,不知他是否已经知道了京城的变数,是否知道了郢王府的变数。
直至天黑,楚子揭也没有来到茂云殿。
宫人们端来了晚膳,看着丰盛的菜肴,淮乐一口都吃不下去。
这里的侍女全是她面生的,淮乐又担心起小若与卯卯的处境,离开王府前,凌云答应她不会伤害郢王府的人。
膳食撤下后,楚子揭来了,淮乐还是怕他,一见到他就后退。
楚子揭口中说着对不起的话,对自己白日里的行径懊悔不已。
淮乐倒不是害怕这个,她与楚子揭早就做过那种事,她是害怕楚子揭一直唤她淮乐。
自入宫起,楚子揭就是唤她淮乐。
“我不是淮乐。”淮乐无奈道。
楚子揭看出她的顾虑,“淮乐,有我在,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我不是淮乐。”淮乐再一次道。
“淮乐,再叫我一声皇兄吧。”昔日清高矜贵的太子,话里竟有了一丝卑微的恳求。
淮乐有些不忍,蹙眉看着他。
到底是多年情意,但如今她心里更在意楚式微多些。
可不论淮乐怎么说,楚子揭还是唤她“淮乐”,淮乐没了办法,只能仍由他怎么唤了。
淮乐本以为楚子揭是四下无人时才会叫她“淮乐”,谁知楚子揭全然不顾旁人,纵使宫人们都在,也是唤她淮乐。
宫中有认识前公主淮乐的宫人,见到这位新来的娘子时已是震惊,听到新帝唤她“淮乐”时更是大骇。
前公主分明死在了地牢的大火之中,烧作碳的尸身被不少人亲眼所见,而新帝如今竟然叫另一个女子淮乐。
淮乐刚开始的前几日也被楚子揭吓到,看着宫人们害怕又不敢多看多说的样子不免有些无奈,后来发现楚子揭的偏执远在她的意料之外,只能随着他在外人面前也这么叫了。
在皇宫的这几日,楚子揭日日下了朝都来看望她,淮乐是与他做不出那种事了,颇为抗拒与他接触,好在楚子揭不再做出强来之事。
有一次,楚子揭有意吻她,淮乐吓得一避,他便停下来了,后面的相处也没了要吻她的动作,更加小心地关照她的心思。
楚子揭说要与她重新开始,一切慢慢来。
淮乐闻言默然,她现下只想知道楚式微的下落,然好像没有楚式微的任何风吹草动,宫里一点关于他动向的消息都没有。
倒是有闲话说新帝派人去了郢王府,抢来了亲弟弟的宠妾,一直藏娇皇宫宝殿之中。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宫外也知道,说新帝的两次污点都是来自于女子,笑是难过美人关。
有一日,宫女为淮乐梳发时提了一句,“听紫宸殿那边的宫人说,陛下有意册封娘子为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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