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乐,我回不去了。◎
汴州后山。
淮乐在这里待了几日, 不知前方发生了何事。
这次的危险与以往不同,战场上刀剑无眼,淮乐不敢贸然轻举妄动, 只能老实地待在院中。
虽后山距离开战之地有些距离, 但能隐隐听到厮杀的声音, 甚至夜里也会有,淮乐听到声音便睡不着了,担心起楚式微的安危。
一开始几日没有楚式微的消息,淮乐担心得茶饭不思, 后来有一日来了书信, 是楚式微的亲笔信, 他叮嘱她要好好吃饭睡觉, 像是哄小孩一样,淮乐收到信后安心了许多,她给楚式微回了信。
除了琐碎的叮嘱, 还有她的想念。
不是日日都能收到书信的,小若和卯卯知道淮乐担心, 就会陪她说些其他的,让她分心。
程萝忆有办法得知京中的消息, 她曾在十二楼的手下能将京中的事飞鸽传书而来。
自淮乐与她传了程怀煦的心思后,程萝忆便记挂着京中的程怀煦,有一日她哭着来寻淮乐, 说是程怀煦出了事,是楚子揭要抓他问罪。
“楚子揭真不是人,他要将身边的人都赶尽杀绝了, 我兄长从未惹过他, 还敬他为表率, 你看他就是这样对待身边之人的!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好人?”程萝忆说着说着,痛哭起来。
淮乐从未见程萝忆这般哭过,想来是真的很担心程怀煦。
淮乐坐在程萝忆的身边,拍拍她的肩膀安抚,“我马上让卯卯写信给式微,他一定有办法的。楚子揭尚在汴州,应该不会这么快处置长公子,我们应该还有时间。”
对于程怀煦的事,淮乐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她是亲眼见过楚子揭草菅人命地对待那些身边之人。
楚子揭会不会真的要杀程怀煦,淮乐心中也没底。
程萝忆看了书信起便忧心不止,淮乐不忍见她如此,又做不了什么,只能陪在她身边。
程萝忆一夜未眠,淮乐也陪着她,直至两日后,京中又有飞鸽传书了,说是程怀煦已经被人救下了。
本是值得让人心安的事,可程萝忆还是没有松口气,“不知救走兄长的是何人,若是兄长又落入其他歹人手中可怎么办是好?”
“没事的萝忆,他们要救长公子,想来是不会伤害长公子的人。”淮乐道,如果是要伤程怀煦的人,为何还要救他?
如今的程怀煦没有了程氏,又是新帝的眼中钉,他们劫持程怀煦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淮乐实在想不到谁会怎么做,倒是有可能是要救程怀煦的人。
不过会是谁要救程怀煦呢?
程怀煦为人良善,许是曾经他帮助过的人。
不论是怎么样的人,只要程怀煦不在楚子揭手中,那他就是暂且安全的。
程萝忆听了淮乐的猜测也渐渐冷静下来,终于肯吃些东西了。
^
这几日。
淮乐发现了楚式微来信的规序,大抵是他打了胜仗就会让人送来一封信,信中有写他退了楚子揭的兵队。
楚子揭有的齐朝地界图,楚式微手中也有,楚式微手中还有罗氏兵阵图,而楚子揭以为楚式微中了毒箭,便会掉以轻心。
照这番下去,楚子揭很快就会溃不成军,当下楚子揭的明智之举理应是撤军等援军,可楚子揭丝毫没有撤军的意思,如同飞蛾扑火一般,频频开战。
楚子揭之举实在引人怀疑,淮乐正思忖他的行径,程萝忆却说他是疯狗,没打算活着回去。
听了程萝忆的话,淮乐没有回声,她觉得程萝忆说得极有道理,以楚子揭目前的心性,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
只是楚子揭这样,确有可能会害死自己。
淮乐给楚式微的信中写道:若是可以,留他的性命。
到底兄妹一场,淮乐不希望楚子揭真的丢了命。
他有罪,活着才是赎罪。
这封信送出后,淮乐再没有收到楚式微的信,日复一日,她的心再次提起
临别已有一月之余,淮乐终于见到楚式微。
汴州后山。
淮乐见到楚式微的时候一愣,他身上的铠甲还未卸下,铠甲上还带有干涸的血迹。
一身重甲,显得他身姿挺拔,威肃冷峻。
淮乐与楚式微相视,下一刻扑进他的怀里,瞬时湿润的眼眶,“皇兄!”
“脏。”楚式微无奈道,他的掌心落在淮乐的后脑,轻轻抱住了怀里温软的身子。
进了淮乐的屋子,楚式微卸下了重甲,侍从已经备好了热水。
楚式微褪下衣衫在沐浴,淮乐坐在案前,目光停在屏风上的黑影。
“小婉。”楚式微唤了一声。
“皇兄?”淮乐回道。
方才侍从送来了一身干净的衣衫,淮乐想了想,询问,“皇兄可要我把衣衫拿过去?”
“好。”楚式微道。
淮乐拿起一旁的干净衣物,绕过屏风,见到楚式微正靠在浴桶中,氤氲的白雾衬得他俊美的容颜有些不真实。
淮乐上前,将衣物放在一旁。
“小婉,你过来。”楚式微道。
淮乐愣了愣,走到浴桶旁,“怎么了?”
楚式微只手撑着浴桶起身,吻上淮乐的唇,他的唇瓣温热,淮乐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带进了浴桶之中。
清水有些烫,淮乐周遭变得温暖起来,衣衫湿透,黏在身上,勾勒出窈窕的身段。
楚式微解开淮乐的衣衫,垂首细细吻她颈间的肌肤,淮乐扶着他宽实的肩膀,只觉得楚式微身上烫得很。
水中泛起圈圈涟漪,二人严丝合缝,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肌肤的温度。
屋外传来侍从敲门的声音,屋内传出低哑的男声,“去拿一身娘子穿的干净衣物。”
淮乐又羞又恼地步出浴桶,用干净的帕子擦拭身体。
楚式微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跟出,慢条斯理地穿上里衣,随后上前顺过淮乐手中的巾帕擦干她身上的水珠。
侍从拿来了干净的里衣。
楚式微替淮乐穿上,在榻上为她绞发。
男子骨节分明的长指拾起一段柔软的乌发,用巾帕动作轻柔地擦拭,他慢慢的,像是怕弄疼女子。
屋内静谧。
淮乐问道,“这一仗,可是打完了?”
“嗯。”楚式微的心思在绞发上,回答得很快。
“楚子揭呢?”淮乐又问。
她与楚式微多次提过放过楚子揭一命,这仗打完了,不知楚子揭如何了。
淮乐能明显地感觉到楚式微的手上的动作一顿,淮乐的心随之一顿,闪过不安的预感。
“他死了吗?”淮乐试探道。
楚式微的回答还是,“嗯。”
淮乐一时失了神,她缓缓转过身,看着楚式微的脸,脑中一片空白,喉间有些干涩,“他是怎么死的?”
从小到大,自有记忆起就一直在身边的人,突然不在了,像不真切的梦一样。
若是没有出这些事,淮乐会和从前的想法一样,觉得楚子揭会一直陪在她身边,那个温润如玉的兄长,会一直无声地站在她身后。
他们是怎么变成这这样的,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不是我杀了他。”楚式微道。
楚式微发现楚子揭的时候,是在汴州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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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州皇陵,是埋葬皇室之地。
其中葬着先帝与一位无名的妃嫔。
南宫远觉得楚子揭真是疯得吓人,他杀了自己的生父,还要去祭拜。
楚子揭在皇陵中一言不发,出了皇陵,南宫远问楚子揭还去皇陵做什么,楚子揭面不改色地告诉他,是为了让先帝保佑他们这场仗可以胜。
南宫远只觉得楚子揭病得不轻,不过这场仗,楚子揭是胜不了了。
南宫远早已想好了,要在战时,领南疆将士反了楚子揭,要让楚子揭腹背受敌。
楚子揭囚/禁了他的妹妹,三番两次地以妹妹的性命要挟他,南宫远已经忍受不了了,横竖都是死,与其如此,倒不如搏一搏,拉个垫背的。
谁知楚式微没有中箭,楚式微亲自上战场,带领天启军杀了楚子揭一个措手不及。
见他们兄弟残杀,南宫远觉得自己的机会到了,楚子揭与楚式微交手时负了伤,被砍断了右手经脉,军医说是他再无可能用右手了,忍辱负重多时,终是带南疆将士反了。
汴州距京州不远,只要楚子揭逃回京城可以留下一命,没想到楚子揭是个硬骨头,开京城城门,极有可能被追击的南疆将士攻入京城。
楚子揭反方向而避,一路进了皇陵。
凌云也受了重伤,一路随着楚子揭。
皇陵内。
“陛下,他们暂且没有追上来。”凌云道。
一路上被南疆将士追杀,楚子揭身上受了不少剑伤,早已染红了白衣,玉冠高束的墨发有些松散,即便身上伤痛,然身姿依旧挺立。
“凌云,你先走。”楚子揭的声线清平依旧。
“属下怎么能丢下陛下脱逃?”凌云皱眉,不肯离开。
“你在想什么?”楚子揭一笑,“朕还不想死,朕还要活着回京当皇帝,还要活着回去见淮乐。朕废了一只手,出去很危险,你先回京,回去搬救兵。”
凌云这才松懈了,觉得楚子揭说的有理,“陛下一定不会出事的,属下去寻援军,很快就会回来。”
待凌云走后。
楚子揭忍痛起身,走到先帝的碑前,直直跪下。
楚子揭浑身血污,就连手指和面容都沾了血迹,他能取出身上唯一一块干净的手帕,擦拭了先帝玉碑上的纤尘,又擦拭了一旁的玉碑。
因为身上的伤口被牵扯到会痛,楚子揭的动作很慢。
如初入皇陵一样,楚子揭一句话都没有说。
擦好玉碑后,楚子揭背脊直挺,他垂下眸子,想的全是淮乐。
一切都结束了。
几日前的一战中,楚子揭与楚式微正面交锋,他伤了楚式微,也被楚式微砍断了右手经脉,如今右手再不能弹琴执笔,也不能握剑。
楚子揭左手抽出佩剑,缓缓抬起,抵在颈子上,回顾的是与淮乐的一点一滴。
“淮乐,我回不去了。”
我们都回不去了。
血珠溅在玉碑上,像绽开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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