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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霜树和饭堂阿姐推了小推车, 从第二摄影厂走出来,又去了好多地方送下午茶:第一摄影厂,办公室大楼各个部门……
每到一处, 秦氏冰饮就风靡一处。
秋老虎天气, 人人至渴望,就是手捧一杯冰饮。
何况秦霜树的冷饮配方, 又确实比别家做得更为特别。
又清甜又沁人心脾, 还有股淡淡花香。
连大明星们, 喝了都个个称赞。
她们送下午茶的最后一站, 是香江影城的货仓。
从摄影一厂到货仓,需穿过一条狭长的青石板路。
影视公司处处是繁华的众生相。
只有这里,一片荒凉。
越走越僻静, 连人迹都渐渐没了。
微微发潮的石板路上, 长满青色苔藓。
她们走到影城的最深处,才看见一排原木结构的仓库。
茂密的爬山虎层层叠叠,如同瀑布般垂下,将两层高的木质楼房遮得密密实实。
饭堂阿姐两只手都在推车,整个人的姿态却十分佝偻, 她一边走,还一边眼睛四处梭巡。
十分张惶的样子。
“扑啦”, 一声诡异的响声忽然在耳边响起。
“妈妈咪呀!”饭堂阿姐一声惊叫, 陡然放开小推车。
她抱头蹲在地上,嘴里还念念有词:“你不好来找我呀!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你, 你找谁去呀!”
小推车失去阿姐人力的控制。
路又是有坡度的斜路。
车轱辘即刻不断往前滚。
车上装载的冰饮大钢桶,被冰块和冷饮撞击得“叮呤咣啷”不停乱响。
饭堂阿姐阿香吓得全身瑟瑟发抖。
小推车自动狂奔, 眼看就要向那木板楼撞过去。
秦霜树一个箭步跳起,双手去捉还在不停奔行的小推车车把。
即将握住车把时,一个黑影忽然从旁窜出。
与此同时:
“鬼啊!”阿香一声惨叫,翻个白眼,晕了过去。
黑影直朝小推车撞来,连车带人一起撞向秦霜树。
秦霜树处变不惊,沉着出手。
她自己都是死而重生,哪可能怕什么阿飘?
纤长的身体,在空中连续五个倒空翻。
这是跆拳道的基础技能。
但普通跆拳手最多能翻两三个,哪好似秦霜树潇洒自如,连绵不绝?
她后空翻越过黑影,一记双前扣手抓住小车。
小车绕过黑影转了个方向。
她牢牢握住车把,将小推车稳稳当当停在石板路上。
铝制小车离那栋小木楼仓库,只有不到十厘米距离。
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秦霜树轻松化险为夷。
“你究竟是咩人?来这里做咩?”十分沧桑的声音陡然响起。
秦霜树可不信,这是哪支鬼在说话。
她转过身,面前分明是一个阿伯。
黑衣黑裤,满头银发,十分干练。
他的身体挺得笔直如标枪。
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秦霜树忙问道:“你是仓管阿伯?天气酷热,我代表饭堂特意来给你送冷饮。”
那阿伯皱着眉头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半晌才道:“你是饭堂的人?不可能!”
“哪个女仔这样好身手,生得还这样靓,身在香江影城,不去干女打星,却干咩饭堂阿姐?”
秦霜树就当他这些话全是在夸她了,笑眯眯道:“我是厨房秦霜树,这些冷饮同凉茶,是我亲手调制雪藏,请阿伯试下。”
阿伯面相有些凶,但还算有耐心同她讲话。
谁知,一听完秦霜树自我介绍,他整张脸立即垮下:“就是你挤走肥波的?走走走!这里不欢迎你!你到仓库来,难道还想即刻挤走我?”
秦霜树楞了一瞬,立即明白,这位与厨房主管肥波沾亲带故。
因为肥波两公婆,对她满肚皮陈见。
她从来没做错什么,不需要和任何人解释,也不愿和他多纠缠。
她打量了下老头,从冰桶中取出一碗夏枯草金银花薄荷凉茶,留在石阶上,说:“这一碗凉茶,我摆在这里啦。阿伯,你慢用。”
“谁要饮你凉茶?小女仔,心术不正,谁知有冇加料。饮了,上吐下泻事小。如果仓库里的菲林盘不见了,你负责还是我负责?”白头发老阿伯反而脾气更大。
秦霜树没有出声,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不做无谓功夫,不与无谓人纠缠。
向来是她处事的原则。
她拖了小推车往回走。
走到昏迷的阿香身侧,她伸手探了探阿香温度,从桶中抓出一把冰沙,抹在阿香额头上。
凉意透骨,饭堂阿姐紧闭的眼忽然大张,一哆嗦,人坐了起来。
“鬼……”阿香又要哀嚎。
那老头子啐她一口:“见鬼!肥波真是不会教,管这么久饭堂都管出咩人呀?神神叨叨,不成话!连自己,都被个小女仔挤走了……”
阿香这才看清老头,气愤愤道:“段阿伯,你可不好乱讲。我们秦主管,比你那波佬有本事……”
她话还没说完,被唤作段阿伯的老头又啐了一口:“马屁精!”
他不再理会她们两,自顾往小木楼走去。
路过石阶,他故意一伸脚,将那碗绊倒,凉茶流了一地。
茶褐色的液体,将青苔都染成难看的颜色。
他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走了。
“死老头,暴殄天物,天打雷劈!”阿香在后面跳着脚骂。
秦霜树拉拉她袖子:“算了,我们返去休息。辛苦了,晚饭时间,阿香,你可以晚点再来。”
阿香听见可以早走晚来,心中一片高兴,也忘记骂人了。
秦霜树将车把重新交给她,自己回身,拾起碗,放回不锈钢桶,走了。
这个不愉快的小插曲,秦霜树很快就忘了。
她忙完厨房琐事,才回家。
还在宿舍门口,秦霜树就听见儿子嘉峰和一个娇娇嫩嫩的女童声音。
“小豆丁,你好土哦,这样大了,还冇去过海洋公园!你都冇见过海豚、海狮、水母还有魔鬼鱼咯?冇都看过烟花秀?”
说话的小女娃精精致致,打扮得像个芭比娃娃。
身上那身娃娃裙,也是粉色蕾丝的贵价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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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这么拽的,当然是汤家小千金汤雅芙。
胖仔和阿珊根本就不敢靠近她,远远躲在各自家门口偷看。
听她以极其夸张的口气,惊叹自己的孤陋寡闻,小嘉峰小脸红红,好半天才老老实实说:“冇,这些我都只在电视机里见过。”
汤雅芙又是一阵惊叹,继续问:“那你就更加冇去过日本,冇看过樱花,冇爬过富士山,冇去过京都?”
嘉峰眼睛中一片茫然,轻轻摇摇头。
他都不知,日本在哪。
汤雅芙显然很震惊:“那泰国呢?你不会都冇去过吧?冇拜过四面佛?冇看过人妖表演?”
小嘉峰疑惑地问:“人妖是咩?”
汤雅芙指着小嘉峰捧腹大笑:“小豆丁,你怎么咩都不知。人妖就是本身是男仔,自己非要变成女仔啦!”
嘉峰苦苦思索。
想不明白,本身是男仔,怎么能自己变成女仔。
秦霜树越听眉头越皱。
她虽然知小朋友就是喜欢互相炫耀,可真无法苟同汤家小千金作风。
要说有钱,上辈子的秦氏比如今的汤氏还有钱。
要说见多识广,全世界197个国家,秦霜树去过一百多个交流厨艺。
她是真不觉得有什么好显摆,更不希望小嘉峰被伤了心。
或被引发物欲,根植出虚荣心。
秦霜树正要上前阻止,却有人比她出现得更快。
“雅芙,等你邀请小朋友去海洋公园玩,你怎显摆上了?”
文质彬彬的男人走过来,手上举着两个番石榴椰肉雪糕筒,一个递给他家小公主,另一个递给嘉峰。
“爹地,我冇想到小豆丁,都不知海洋公园是咩,真的吃惊嘛!”汤雅芙一边撒娇,一边接过雪糕筒,开心大吃。
嘉峰望了望眼前的半红半白雪糕筒,好诱人的颜色!
椰子香气同番石榴酸酸甜甜的气息,直往他鼻端钻。
他其实连这种雪糕筒,都没有吃过。
小嘉峰明明很想吃,却还是缓缓摇摇头。
“多谢阿叔。妈咪话,不可以随便乱食其他人给的东西。”
男人轻轻一笑:“小豆丁,我不是其他人,我是你妈咪的 Boss。嘉峰每天去食饭的饭堂,都是我的。所以饭堂可以食,雪糕筒都可以食。”
嘉峰犹豫不决,看看雪糕筒,又看看男人,神色挣扎。
秦霜树心中暗笑,做影视公司的老板讲歪理最厉害,不然哪里忽悠到那么多观众和广告投资商?
四岁的小嘉峰,哪里敌得过雪糕的诱惑?
他舔舔自己的唇,眼睛都在放光,想到妈咪,却还是摇摇头。
秦霜树大步走出,上前点头致意:“汤总。”
男人正是汤氏兄弟企业董事长汤文若。
她倒是没想到,这一位竟然会同女儿来员工宿舍。
听他们对话,还是专程来找嘉峰的。
真是位二十四孝好老爸!
汤文若扶了扶金丝平光眼镜,露出一个清俊斯文的笑容:“阿树,才下班?”
厨房通常两三点下班,今天因为给各处送冷饮,已经快四点了。
他微笑着指指女儿,说:“雅芙闹住要去海洋公园玩,但我同文华都是成年男人。她想找小朋友一齐,就想到小豆丁了。”
汤文若并不知道嘉峰的名字。
汤雅芙在他面前说起她的新认识小朋友,总是“小豆丁”,“小豆丁”地乱叫。
所以,连汤文若自己都跟着叫上了。
秦霜树婉拒:“那怎么好意思劳烦两位BOSS,小朋友很顽皮……”
她话还没说完,汤文若已经微笑着将话接了过去:“秦小姐一道去,就最好不过。可以放松放松,又可以照顾两个小朋友。”
秦霜树怔了一怔,第一反应就是那怎么得了!
她要今天同汤氏父女夜游海洋公园,第二天立马就能风传新的谣言:
她这不是要做小汤生的二奶,而是要做小小汤小姐的后妈啊!
她赶紧开口拒绝:“好多谢汤生的美意。我只可以休息半个钟,就需返去厨房,准备今日晚餐,实在冇时间同精力出游。”
汤文若并不劝,只说:“既然阿树还要上工,小豆丁在宿舍冇人照看,正好同雅芙一齐去海洋公园。我带他看光影喷泉同烟花秀。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两个小朋友。”
秦霜树要上工,确实没时间照顾儿子。
平时要么让他跟着去饭堂呆着,要么就在宿舍门口和小朋友玩。
让她稍稍安心:小嘉峰学跆拳道了。
他个头小小,天分倒不错。
再练一两年,半大少年也不敢欺负他。
最终,两人达成一致:
小嘉峰同汤总父女一起去海洋公园玩,汤文若晚上亲自开车送他返来。
从员工宿舍出来,汤文若的车顺道拐去了公司的总裁办公室,将刚刚结束工作的小汤先生接了出来。
汤文华张望一眼车里,发现后排坐着两个小朋友,有些意外。
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坐进去。
才看清,穿一身半新不旧的童装,却长得粉妆玉琢的小男生是谁。
“原来是小嘉峰呀,你妈咪呢?”汤文华自来熟,同小朋友打招呼。
嘉峰记心好,记得片场就见过的漂亮阿叔,小小的脸充满忧愁:“妈咪还要上班,她每天下班都好晚,嘉峰好担心妈咪身体。”
汤家两兄弟都有些意外,小嘉峰才四岁就已经成熟得像个大人。
汤文若逗他:“那你刚刚就应该同Uncle一齐,邀请你妈咪,一同去海洋公园呀!”
谁知,嘉峰好似大人,悠悠叹了口气道:“我都想妈咪多同嘉峰一齐玩。”
“但是,妈咪好不容易找到工开。如果不够努力加班,害妈咪被Boss炒了,我们又该饿肚子了。”
汤文华听得哈哈大笑,对汤文若说:“大佬,原来你是血汗工厂Boss。”
汤雅芙没听懂,赶紧问:“Uncle,血汗工厂是咩呀?”
汤文华听到,指住汤文若:“就是你爹地开公司,专门吸小豆丁妈咪这样的员工的血。”
汤雅芙惊叫一声:“爹地,是不是真?”
小小少女心中已经在忧愁:如果爹地是吸血鬼,自己是不是小吸血鬼?
汤文若专心开车不说话。
汤文华哈哈大笑。
就这样,几个人在黑色最新款平治房车中,一路说,一路笑抵达海洋公园。
这是嘉峰从未见识过的世界。
两个漂亮阿叔,一路都在给他们买买买。
他们去看了海豚、海狮、还有海豹表演。
去参观了四川远道而来的大熊猫,还有南极来的企鹅。
最让嘉峰着迷的是,游海洋馆。
神奇的海中世界,各种各样的海洋生物,缤纷美丽,嘉峰目迷神眩。
他自劏房出生,一家人连生存都成问题,哪里又有过特意出来娱乐。
平日里最大的快乐,不过是同邻居小孩打波子,捉迷藏,拍公仔纸……
连风靡当时香江小朋友的康乐棋,他都没有玩过,更别说男孩子都喜欢的掌上游戏机。
香江海洋公园这样世界级游乐城,对于小小嘉峰,简直就是一个神奇王国。
汤雅芙本早就腻了。
她自出生起,不知来过海洋公园几多次。
但是,有了嘉峰这样一个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强烈好奇的小伙伴对照组,她都兴趣大增。
她兴致勃勃带着小豆丁,去各处娱乐项目排队。
看着两个小朋友坐上旋转木马,稍稍能休息休息的两兄弟,斜倚着栏杆等他们玩。
小汤先生望住旋转木马上疯狂欢笑的小侄女,忽然问:“阿嫂都走这么多年,大佬,你不打算为雅芙再找一个妈咪?”
汤文若微微一笑:“找是要找,不过要找个雅芙钟意,又钟意雅芙,还得我钟意的,好难。”
汤文华失笑:“单是你那小魔星钟意,就难似登天啦。”
汤文若没说话,目光一会落在女儿身上,一会落在小嘉峰身上。
好半天,他再开口,却是反问:“你呢?你都27岁人,还不打算找一个,定下来?”
汤文华忽然被问,猝不及防。
他有些狼狈,好半晌才说:“我在考虑。”
这一下,汤文若也很有些惊奇。转过头,仔仔细细看弟弟,问:“这样讲,你心里已经有人选了?”
汤文华迟疑了一瞬,最终却摇了摇头:“不太可能。”
他不想大哥再问下去,迅速转了一个话题:“这次,汤氏股价连连上涨,那姓谢的不死,都冇半条命啦?”
汤文若笑得斯斯文文:“人家死不死,同我们冇关系。最要紧是,公司股价持续飙升,股东人人有钱赚。”
说着说着,他嘴角的笑意更加放大,忍不住赞一句:“我都冇想到,今次效果,竟然这样好。”
“城中连续一周,都是《食神遍香江》话题发酵。连看似食哑巴亏的翡翠楼,都铆足劲头,要派他们最厉害的行政总厨,来拍下期节目,掰返一城。”
“可以想见,下一期如果足够精彩,‘猪油渣师奶’,还会被师奶们拿出来比较,再为我们节目带旺新的一轮话题度。”
小汤先生出声维护:“大佬,不好喊她‘猪油渣师奶’啦。而今,连欧阳大师都登报公开道歉。人人都知,阿树是手艺巧夺天工秦小姐。”
汤文若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弟弟,并不和他争,只说:“难怪今次话题,更爆过上次林金龙的。林生那次,讲到底,都是城寨出身明星,翻身后忆苦思甜,最多算是当众卖惨。”
“香江人一向先敬罗衣后敬人①,比起又穷又乱九龙城寨影像追忆,更加佩服有本事有实力的人。”
“阿树的绝技,电视机前人人看到好分明,又有食家争相背书,花边小报争相传颂。比猪油渣落泪,流传度当然更广更久。”
小汤先生的面上笑得灿烂之极,仿佛大哥每一个字夸的都是他自己。
这期节目从发起投资到策划,小汤先生没少费心思。
能够取得这样的成就,他很开心。
旋转木马上的嘉峰也很开心。
七彩灯光流转,华丽的舞曲在耳边响起,到处都是小朋友的欢笑声。
越来越快的速度,也让他兴奋不已。
连一直在身边不停喊着“小豆丁”的汤雅芙的声音,都让他觉得开心。
原来,这就是逛海洋公园的滋味。
木马升到高处,笑容最灿烂时,嘉峰猛然望向底下人潮处。
他觉得,有人在盯着他。
那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好似被一条高昂着头的毒蛇,用蛇眼盯着。
当他睁大那双澄清如水的小鹿眼,仔细梭巡,又只看见密密匝匝的人脑袋。
两个小朋友下了旋转木马,汤家兄弟一人抱一个,又去坐云霄飞车,又去开卡丁车,又去看光影喷泉同烟花秀。
小嘉峰心中那种毛骨悚然的感受,一直没有消失。
……………
做完晚饭,给各处开夜班片场送完盒饭,秦霜树才收工返屋。
回到母子两寄居的员工宿舍,她又累又困。
走到门口,才发现,等着她的不但有小嘉峰,还有两位汤先生。
汤雅芙已经在平治房车中,睡着了。
“汤董,汤总。好多谢你们,这么晚,还亲自送嘉峰返家。”秦霜树真心感激。
她自己对重生后,生活给她的窘境,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
可是,与这具肉身血脉相连的儿子,虽然才相处半个月,她却总觉得亏欠了他好多、好多。
这样尽兴的海洋公园的娱乐,小嘉峰出生四年,从来不曾有过。
汤文华看着她,没说话。
汤文若笑道:“秦小姐太客气,一早应承你的事,自然要做到。”
秦霜树钥匙递给嘉峰,嘉峰自己开了门。
她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两位汤生进屋坐,就是家里连个茶叶都冇……”
“不用,不用。我同细佬都要即刻返去了。”汤文若连连推辞。
小汤先生却开口问她:“听嘉峰讲,阿树正为他找幼稚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霜树怔了怔,点点头。
她打听了好几家,但还未到休息日,还没时间领嘉峰去学校面试。
汤文若倒是没听见嘉峰这话,这时听了,忽然提议:“无需再找,小嘉峰可以就读这区的维多利亚国际幼稚园,正好同雅芙做同学。”
国际学校!
不用问,前世没关注过,秦霜树也知道有多贵。
她手上这五万块,还不知道够不够一年的学校学费。
秦霜树忙摇头道:“多谢汤董美意,我想为嘉峰找家公立学校读。”
汤文华一瞬不瞬望住她美丽的眼睛:“是不是钱的问题?我可以……”
秦霜树还没说话,小嘉峰已经连连摇头。
“妈咪话过,咩样家境就找咩样环境。踮脚尖去够月亮,只会摔在水里。”嘉峰似懂非懂讲着妈咪原话。
连秦霜树都有些意外,她温柔地看向小小的孩子。
这不是她讲给他听的。
是原身教的。
嘉峰被教得这样好,难怪还这么小,就这样懂事。
汤文若如有所思,望着两母子。
汤文华却继续劝他们:“话诚然冇错。但是如果是因为钱,穷了教育,得不偿失。国际幼稚园比普通的公立幼稚园,起码多接触英文。”
秦霜树微微一笑:“英文,我自己都可以教他。”
两位汤先生同时露出惊奇之色。
要知道,这才91年,住劏房的都是香江最底层人士,很少受过真正高级的教育。
看他们不怎么信,秦霜树忽然开口说:“Mr. Tang, thank you very much for giving me a job。”
她又换了法语:“M. Tong, merci beaucoup de m'avoir offert un travail.”
紧接着,又换了日语:“湯さん、おしごと仕事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した”
这三句都是一样的,都在对他们表示感谢。
这下,大汤先生同小汤先生一起露出超级震惊的神情。
他们两兄弟家世优渥,含金汤匙出生,汤氏兄弟影业公司又从他们父亲和叔叔那一代,电影就已经远销海外。
他们是会多国语言的。
但!
秦霜树不过是个住劏房,饭都快吃不起的师奶!
“阿树,你究竟要给我们几多惊奇?”汤文华忍不住喟叹,眼中的光亮更亮。
秦霜树最终也没有接受汤文华的好意。
即使汤文若说,她为公司立下汗马功劳,股价也因她飙升,给嘉峰找幼稚园也可算公司福利
但,秦霜树不敢多居功。
那一场同梁宏盛的竞技,即便她什么都不会,最终梁宏盛大获全胜,汤氏影业的节目一样踢爆话题。
毕竟翡翠楼昔年名厨、猪油渣师奶、食她猪油渣就落泪的林金龙三个人设,已经足以拉动各方人士互打擂台赛。
连欧阳闻天,都准备在揭穿他们搞噱头,其实什么都不会的假设下,答应了《星天地日报》的头版特稿。
只不过师奶绝地反击,变作城中人人茶余饭后的笑料罢了。
她的技艺在这场秀中,不过是锦上添花,将节目带到高潮。
收了小汤生五万块,足足四五个月的工资,已经是极大的奖励了。
再多的恩惠,她不愿意收。
再大的人情,她不愿意欠。
这同她没有答应叶香妮,两人合伙借势开餐厅一样。
她有她的原则。
她做人,恩也要报,仇也要报。
对谁都不拖不欠。
等到汤家两位老板走后,她同儿子洗漱完,嘉峰还在极其兴奋地同她讲,他今天见识到的种种光怪陆离见闻。
小朋友讲到累极,终于倒头睡着。
她才轻轻搂住儿子,轻声在耳边说:“妈咪应承你,一定尽快赚到钱,尽自己所有,让你受到更好的教育。”
她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
莹润如玉,却又修长紧实的手掌,在灯光下光华流转。
秦霜树目光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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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靠自己这双手,为嘉峰、为这头家,把他们的未来全都挣回来!
一周后,她为儿子找到一家公司附近,非牟利性质的幼稚园,叫做“黄莺”。
母子两通过学校的面试,嘉峰正式入读K2班,明年可升K3。
这间幼稚园是香江教育局规划下,优才计划的一部分。
嘉峰可增领部分综援,用以减免学费。
最让秦霜树放心的是,这一家幼稚园有双语教学,还有请两位欧洲人外教。
两母子的生活,总算渐渐平稳。
…………
这一天夜晚。
《香江爱情》拍摄外景。
编剧辉改完这一版剧本。
叶香妮同导演商定,决定这一幕极具旧香江风情的邂逅,放到真正具有旧时代气息的煤气灯街。
实景拍摄比在片场搭建装置或者用绿幕,更具让人信服的真实感。
也更能让艺人沉浸故事,投入感情。
剧组成组人全都“乾坤大挪移”,转到中环煤气灯街。
坚硬的花岗石楼梯高高屹立,石梯的顶部和底部的两端都分别有一支煤气灯。
煤气灯金属铜杆笔直,铁艺灯罩充满英伦风情。
晕黄的灯光,辉映在珍妮花夺目容颜上,散发出靡靡旧时代气息。
穿着白西装的佐治拾阶而上,两人极近距离交错。
英俊的佐治目光一瞬不瞬,没有离开珍妮花的脸。
在即将交错而过时,佐治取下头上的礼帽,微微向靓女敬礼以示臣服。
珍妮花却将香面半抬,看也没有看佐治一眼,缓步下阶。
佐治呆了一瞬,停住脚步。
转身,跟在珍妮花身后。
两人没交一语,氛围却充满了勾引、试探、推拒、追逐……
缠绵已极。
正在这时,一声“咔嚓”轻响。
剧组众人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叶香妮的玉臂再次举起,轻轻摇晃。
导演无奈了,这位名气够大,架子也够大。
又耍大牌?
他也只好喊声:“卡。”
摄影机停止拍摄,剧组灯光熄灭,收音杆也放了下来。
“香妮姐,这次又咩事呀?”导演的问话里也暗藏不满。
叶香妮半弯着腰,伸手到脚裸处,将那双金色绑带高跟鞋脱下来。
一只手拎到导演面前,道:“导演,你看下。”
导演差点没一个白眼翻过去。
对方名气大,后台硬,他勉勉强强又忍下。
定睛一看,发现这次还真怪不得这位大小姐
只见,金色高跟鞋细细的高跟,从中间折成两段
别说演戏走楼梯,就是站都站不稳。
导演这下炸毛了,扯着嗓子喊:“阿冯,阿冯。”
助理导演阿冯蓦地冲了过来:“导演,咩事找?”
导演伸出一只手指,指住叶香妮手中的那双鞋子,说:“你快点同人走遍香江给我找,我要一对一模一样金色绑带高跟!”
阿冯看一眼鞋子,脸色有点变。
当即喊来场务组,定路线,几个人分头去找。
编剧辉探头看了一眼,忽然说:“鞋子是三十年代老式风格。香江人最钟意追时髦,而今哪里有这样的古董货卖?就这对,还是道具仓找返来的。”
场务试探着问导演:“导演,换一对拍?”
导演听他说话,更加气急败坏。
却又拼命压住脾气,只有不住拔头发的一只手,透露他的焦躁:“前面几条都已经过了,同样的场景,才一会就变装,成心在香江人的火眼金睛下穿帮?”
他停了停,又说:“何况《香江爱情》主打时代风情,换了当时行头,都不似当时。”
阿冯也连连叹气:“我同他们,快点出去找。”
为了连戏。
尽人事、看天命,跑断腿也得找。
编剧辉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叶香妮一样看见,向他说:“阿辉,你是不是知哪有同样的一对?”
编剧辉挠头,想了想,才道:“我好似在仓库中,见到一对颜色一样,差不多款式的鞋。”
导演立即向场务道:“还不快点去!”
场务杨转身,就要跑。
叶香妮忽然开口:“阿辉,这事都得请你亲自去,就你见过摆哪边。其他人去,怕找它不到。”
导演一想,忙道:“对,看我,都发懵。阿辉,还要请你走一趟。”
编剧辉想了想,说:“我是应该去一次,不过,还请冯助导,同我一齐走这一次。”
他没说原因。
但在场的大部分人都知道,管仓库的段阿伯为人孤僻,不讲情面。
编剧这种职务去,只怕白跑一趟。还得挨一顿奚落。
阿冯忙道:“走,阿辉。我们快点走,速去速返。”
两人匆匆,召车离开。
剧组成班人马,原地休息。
还是叶香妮懂得享受。
她坐进保姆车吹空调,车中有人递给她一杯雪藏过的桂花拿铁。
她抿了一口,凉意直沁心脾
叶香妮舒服地闭上眼睛,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冯助导和编剧辉才一路小跑着回了现场。
此时,已经华灯高照,霓虹闪烁。
香江的夜,正式开始。
只是,剧组的好戏,才刚开始拍。
灯光师打多几支强力灯光。
叶香妮重新穿上新鞋,看上去果然同之前那双差不多。
同样金色绑带,同样旧时代里最时髦的样式。
她所扮演的“珍妮花”一身旗袍,一双高跟,摇摇曳曳从花岗岩石梯上走下。
英俊的佐治,同样自另一边拾阶而上。
两人遥遥相对,还没走到错身而过眼神戏的位置,突如其来的意外发生。
叶香妮突然脚底打滑,摔落在地,整个人沿着石梯滚下。
本来可以阻止她滚落的势头的佐治,被意外直接惊呆,竟然忘记伸手。
剧组立即大乱,拍摄还没来得及停止,人群各种奔行。
有想冲上去救人的,也有想躲得远远的。
比所有人动作更快的,是不知什么时候站得离石梯最近的一道白影。
她腾身而上,一个箭步冲过四五个台阶,手肘落地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挡住冲下来的叶香妮。
冲击力量很大,可这一位固守的力量更大,竟然生生顿住叶香妮滚落去势。
其他工作人员,此时也已经冲到了事发地点。
有人扶住吓得魂飞魄散的叶香妮,有人去帮手第一个上前救人的支撑力量。
等到乱糟糟人群安定下来,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导演指着救人的穿白色厨师服的靓女道:“你是厨房……”
他一时没想起对方名字,助理导演阿冯马上补充:“秦霜树,秦主管。”
“嗬,这么好身手,竟然在厨房,简直暴殄天物!”导演想起叶香妮,忙转头看向被救下的她,说,“都去看看香妮姐,快点召白车!”
他心中暗叫“晦气!”。
一部《香江爱情》同一个主演,居然第二次出意外。
还次次都是生死危机……
叶香妮一条腿血流不止,精神却还好。
她的眼光越过人群,找秦霜树,追问:“上一次救我,都是你?阿树。”
她上一次从天台掉落,只看见了救人者背影。
刚刚贴身碰撞,感觉异常熟悉,让叶香妮蓦然想出从前救她的是谁。
秦霜树一点伤都没有受,稳稳当当站起。
她随手拍了拍厨师服上的灰,微微一笑,正要说话。
目光忽然被人群吸引,她一个箭步冲出,大喊:“你不要走!”
整个剧组的人都被吼声震了一震,目光跟了过去。
只见一团白影,冲向一个人。
那个人本来缩在人群中,其他人都在往石梯方向奔过来,他独和人潮相反,想要偷偷溜走。
秦霜树一伸手,拍住那人肩膀。
那个人还想反抗,却根本甩脱不了。
他一个文字工作的,哪里敌得过厨房里整日练刀的人的力气。
何况,秦霜树还是跆拳道黑带五段。
“哎哟,哎哟。”只剩连连呼痛。
剧组的人都迷惑,被捉住那个人他们人人认得:编剧辉。
叶香妮的御用编剧。
42
“报警!”秦霜树冷冷开口。
助理导演阿冯楞了楞, 开口:“阿树怀疑,我们拿来的鞋子有问题?”
“不可能呀,那双高跟鞋就在道具仓的架子上。我拿了就走, 阿辉全程碰都没碰。”
秦霜树还没说话, 叶香妮向她的助理伸手。
她接过一部大哥大电话,直接拨999:“阿SIR, 我是叶香妮。正在中环煤气灯街拍戏, 给人谋害扯落梯, 请速派警官过来调查。”
“香妮姐, 我冇!你信我!我最崇拜你,怎可能害你!”编剧辉被秦霜树按在地上,还在卖力哭嚎。
“阿冯可以给我作证, 这一路我碰都冇碰过那对鞋呀!”
编剧辉的嚎叫嘶声裂肺。
叶香妮听都不听他的, 只不住和秦霜树说话。
导演心里全都是眼泪:明天各大新闻纸的娱乐头版,《香江爱情》又预定了。
他这部片子,怎么从一开始就注定黑红了!
虽然黑红也是红,可总是和命案什么的扯上关系,就十分不妙了!
果然, 过了一会儿。
不但警车开过来了,三四家娱乐小报的专用面包车, 也一路跟了过来。
香江狗仔的嗅觉, 一向比谁都灵敏。
阿sir走上前,向众人亮了亮证件:“我是中区警署沙展孟绍康,这是我同事刘柄良。前来调查叶小姐这宗案件。”
两位阿sir客客气气同叶香妮以及导演打过招呼后,便开始一人询问笔录, 一人现场勘探。
他们很快得出结论。
叶香妮那双新道具鞋,整只鞋被人刚上过蜡。
煤气灯路的石梯往下走的一侧, 有新鲜掉落的树脂。
打蜡保养古董鞋,这是全世界的约定俗成。
树脂看起来也好似天然掉落。
上了蜡的鞋跟,本来就很滑。
再踩在还没干涸的树脂上,两相润滑,整个人从石梯上滚下来,像是偶然中的必然。
手法相当高明,一切布置得完全好似意外。
两周前,叶香妮坠楼事件。
也是临时改了剧本,临时在天台拍最后大结局。
天台栏杆螺丝钉正好松落,也是全都好似意外。
警察的职业嗅觉,当场判断:一个事件,如同时出现多个巧合。大概率,这些巧合,可能经过人为精心安排。
那双高跟断裂的鞋,警官准备拿回去检验,看是不是也被人做过手脚。
孟沙展走到还压着编剧辉不放的秦霜树面前,十分感兴趣地问:“靓女,你是怎知,嫌疑人是他?”
一直在问笔录的刘沙展,问完工作人员,也走过来,补充信息:“据片场工作人员讲,上一次,叶小姐坠楼,都是你救她命?”
“怎么两次都这么巧?你是怎知,叶小姐临时都会出意外?”
叶香妮十分不满,出声嗔怪:“阿sir,我请你们来,是审问罪案嫌疑人,可不是审问我救命恩人!”
“叶小姐,查清案件是做阿sir的职责所在,案件中任何疑点,我们都需查问清楚。”
孟沙展十分职业化,不卑不亢回答叶香妮的指责。
秦霜树心中没鬼,自然不虚,她认真作答:“我可以第一次救到香妮姐确是巧合,那日同我儿子嘉仔在片场围观拍戏,就撞见香妮姐由天台摔落。”
“我不忍心眼睁睁看住一条人命消失,又学过一点功夫,就将剧组早准备还冇安装好的消防垫拖过去救人。趁手之劳,并冇做咩事。”
她停了停,说:“那次,我已经疑心不似意外。叶小姐曾经提醒我,黄谣源头多半出自身边人,我同样都提醒过她可能身边都有人刻意引导,才会发生意外。”
秦霜树指着编剧辉,又说:“我又在无意中撞见,他成日在背后用怨毒眼光看住叶小姐,才将发现告知叶小姐,她都不愿置信。”
叶香妮也插口补充:“阿树同我讲,我都忆起,那部天台戏根本是我在阿辉有心暗示下,临时加写。就这样恰好,加天台戏,我就天台出事。”
“我虽不愿相信,可都不想身边埋个随时爆炸的地雷。所以有心试一下王晨辉。”
编剧辉猛然抬头,看住她,不可置信地问:“你试我?”
叶香妮苦笑:“我都冇想到你这样狠,这样恨我!上次害我不成,又来一次。”
编剧辉怔了一怔,摇摇头,还是矢口否认:“我咩都没做。”
孟沙展向叶香妮,说:“你请继续讲。”
叶香妮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原来,她虽有些怀疑。却因和编剧辉宾主多年,不愿意真的因为一句话,就认定是他要害她。
从那之后,她特别留心编剧辉言行。
叶香妮发现,自己虽然脾气一向独断专行,可每次重要戏份,编剧辉都可以引导着自己,不知不觉按照他的暗示选择。
例如,上次天台戏。
例如,这一次煤气灯街戏,就是在改成现在这版很有感觉的摩登眼神戏后,编剧辉状似无意地吐槽:“场景年代感不足,拉低珍妮花同佐治间的氛围感。”
他们的景,本来就是仿照煤气灯街搭的。
真正的氛围感,不就是历经沧桑的煤气灯街本身?
同上次一样,最后定拍摄地点的,都是叶香妮自己。
可是,这想法,真的不是太熟悉她的人,用巧妙的心理技巧,偷偷塞给她的吗?
有了秦霜树的提醒,叶香妮这一次十分敏感。
她第一时间找到秦霜树,说起她的怀疑,并且决心,要看看编剧辉特意提煤气灯街,到底想做咩。
“阿树不放心我安全,就跟住保姆车一同过来。我都不知,她功夫这样好。”叶香妮十分感叹。
如果不是有秦霜树,她不知已经死了几次!
这一下,两位沙展对秦霜树的疑心去尽,孟沙展开口:“你们都同我返警署落口供啦。究竟是不是王晨辉,还要等我们警方调查。”
“嗬!”叶香妮一声怪笑,气愤愤说,“不是他,还有谁可以预早准备?”
“场地,他暗示他写剧本!高跟鞋,他提起他去取!”
叶香妮死死盯住编剧辉,恨声道:“王晨辉,斗米恩升米仇。我万万想不到,你拿我人工,捧我饭碗,竟然想害死我!”
“我自问,对你够好。每次都出足粮,每一集都给你比其他编剧多几成剧本费。”
“我大红大紫,带到你水涨船高。编剧费不止翻一倍!”
“如果不是我,只怕你而今仍然在深水埗劏房中,陪住死老鼠咬干面包!”
“你一个十八线小枪手,连署名权都争不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天冇工开。”
“我看重你才华、赏识你,将你带至身边。每部剧集都给你头一个署名,你今日竟然这样对我!”
叶香妮的声音越来越高,越说越沉痛,越说越愤怒!
编剧辉的面色却越听越惨白,越听越古怪,最后终于忍不住也爆发了。
“叶香妮,我话你知!你个老巫婆!我宁愿今生都冇遇到过你!”
编剧辉的声音竟然比叶香妮还大,情绪竟然比叶香妮还要愤怒。
叶香妮听得呆了一呆,勃然大怒。
正要破口大骂,忽然瞅见隔得不远的面包车中,狗仔闪光灯对准她,正不住地拍。
她立即闭口不说。
眼睛中的愤怒,如果有实质的话,只怕叶香妮的目光已经将编剧辉洞穿了。
编剧辉却不似往常,既没有低下头,也没有避开她的目光。
两双眼目光交织,如同刀剑,恨不得把对方砍死。
“咔嚓,咔嚓。”狗仔照相机闪光灯亮了又亮,个个十分兴奋,竟然可以当场拍到这样激烈的场面。
今次不愁话题不爆啦!
叶香妮不肯再说话,编剧辉却没顾虑。
“你问下在场的兄弟姐妹,哪一个不憎你?”
“叶香妮!是,你是高高在上的大明星!你是给我不菲的剧本费,可我都是一个人哪!”编剧辉说到最后一句,心酸到嚎啕大哭。
剧组成班人马唯唯诺诺,不敢出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叶香妮恍恍惚惚,不可置信地听。
我怎么了?
我究竟怎么了?
她一双美艳多情的妙目中,写满了愤怒和疑惑。
换一个时间地点,她早就出声骂得这杀人凶犯狗血喷头。
可现在是在中环的煤气灯街……
这里有阿Sir、有狗仔、还有围观路人……
她忽然很后悔,在这里诈出他口供。
编剧辉看出来她难受得慌,反而停止了痛哭,仰头大笑起来。
笑到一半,笑声忽然停住:“你惹人憎而不自知?我桩桩件件话给你知。”
“你都不是导演,成班人拍一日的戏,费时抵力,你话不好就不好。无论拍到哪一场,你要改戏,就当堂喊停,让成班人等你现场改。”
导演脸色有些尴尬,心中却有些异样的感觉:终于有人将他心里话,说出来了。
叶香妮喃喃:“我都是要求高,精益求精,希望戏一出街就火爆……”
编剧辉冷笑:“是啊,你躺在沙滩椅上,饮住冰拿铁吹住电风扇要求高!让我在大太阳里,冇饮冇食,改过一次又一次精益求精。”
“我都是个人啦,叶香妮!”
叶香妮不说话了,连她的经纪人和助理都神色微妙。
她确实从来没有意识到,要关心工作人员。
“还有,你等有不满,就玩大牌,发脾气,将我骂到狗血淋头。你觉得,你不过分,是啦?”
编剧辉从兜里掏出一支录音笔,按动按钮,里边立即飙出一连串最优美的白话骂人。
可以说是骂到天地变色。
本来十分性感的女声,骂起人来气势汹汹,滔滔不绝。
连秦霜树都忍不住,向叶香妮看过去。
叶香妮脸色惨白,人站得笔挺,旗袍下玲珑的身材却在颤抖不已,好似随时都会被气得晕倒。
这一下,片场的所有人,都脸色十分微妙。
其实人人都知,叶香妮真不是故意在针对编剧辉。
她针对的是,在场所有人。
除开导演,片场有谁没被她骂过?
连孟沙展和刘沙展,都脸色古怪。
显然,他们被这小小录音笔,唤起自己极不愉快的记忆。
谁还没个可怕的上司?
一直录音照相的狗仔,已经兴奋得当堂奋笔疾书。
“我都是个人啦!”编剧辉的吼声,振聋发聩。
编剧辉真情实感,太有感染力。
伴着录音笔中,嘶声力竭骂人的女声,场面几近失控。
到处都是“嗡嗡嗡”交头接耳的声音。
美艳如花的叶香妮,此刻人人眼中,真的化身恐怖老巫婆。
“这不是你想害死人的理由。”一个清清冷冷的女声响起。
叶香妮几乎要以为,说话的一定是自己。
因为,都到了这样的田地,又有谁肯替她当众说一句话?
她的目光茫然,看过去。
只见,说话的人一身白衣好似皓雪,一张清丽的脸,皎洁如月。
“叶小姐,如果真是对不住你,你可以同她谈……”
秦霜树还没有说完,就被编剧辉一口截断:“秦霜树,你生得好,命好,升职如坐直升机。你又怎知,有boss,好似恶鬼!”
“同她谈?给她再骂到臭头?”阿辉连连冷笑。
秦霜树并不被他激怒,淡淡道:“既然相看两厌,都可辞职走人,又何必你死我活,非要害死人命?”
编剧辉怔了一怔。
是啊,他其实可以走的。
有他署名,叶香妮这种大明星出演的爆剧,成个市场已经有四、五部。
他王晨辉在影视圈也已经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他无论走到哪家影视公司,都可以过得很好。
编剧辉蹲下,抱住头,无限懊悔。
孟沙展走过去,拿出一副手铐,拷住编剧辉的手腕:“既然你都承认,那就同我们返差馆!”
编剧辉没有抗拒,任沙展带走。
整个人浑浑噩噩,喃喃自语:“是啊,我又何必!何必用自己的人生,去换老巫婆的人生……”
他的声音不低,说到后来,已经如歌如笑。
一行人路过面包车,闪光灯连连闪动。
狗仔不失时机,给了编剧辉那张又哭又笑的脸一张又一张大特写。
只剩叶香妮呆呆仍站在当场。
煤气灯映照在她的旗袍上,连灯光都在不停颤抖。
经纪人走过去,低声问她:“香妮姐,是不是帮你Call白车?”
叶香妮茫然望向他,道:“阿杭,我对你们,是不是真如恶鬼,似巫婆?”
经纪人楞了一楞,赶紧扯出一个笑容,说:“怎会,香妮姐待我们就同亲人……”
他的目光触到叶香妮飘飘忽忽的目光,不知为什么,忽然说不下去。
终于闭口不言。
叶香妮点点头,心中已经明白答案。
她是经纪人的米饭班主,连恭维话都这样勉强,说不下去,可见夸得有多违心。
叶香妮转头,看向秦霜树:“好多谢你,阿树。从今后,无论你遇到咩事,都可以来找我。”
她说完,便深一脚,浅一脚走向保姆车。
狗仔从不远处的面包车里,立即抓住机会,又连连抓拍了好几张叶香妮的大特写。
这一次,她竟然没有勃然大怒。
助理连忙替她拉开车门,叶香妮钻进后座。
“开车。”车立即箭一般飙出。
这件事很快就有后续结果。
接下来的几天,陆续有新闻纸登载了《香江爱情》片场谋害案。
进了警署,编剧辉很快就彻底招供。
之前的天台坠落,确实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片场天台的风化螺丝钉,是他早在半个月前就特意换上。
存心要叶香妮意外失足,摔落天台。
反正,叶香妮的所有戏份,都是他在改、他在写。
有心算无心,纵算上一次他的引导没成功,他都有把握在下一幕,或者再下一幕用上。
他跟随叶香妮多年,太了解这位雇主:
精益求精,追求戏剧张力,不把身边人当人,也不怎么把自己当人,什么危险戏份都敢上。
这一次的高跟鞋,一样是在刚接了《香江爱情》的剧本改编时,他就悄悄动了心思。
他甚至没有亲自接触过鞋。
只是告诉管仓库的段阿伯,这种古董鞋娇气、名贵,需定时上油打蜡保养,才不会变形。
就在事发之前,他有意无意又提醒了一次段阿伯。
煤气灯街石梯子上的树脂,是编剧辉让一个小孩子,拎着袋子走一遍石梯,就给五十块钱买糖吃。
塑料口袋中,都是半溶解的树脂。
小朋友蹦蹦跳跳,一路走,当然一路滴落不少树脂。
石梯子最顶端,本来就有一株千年古树,浓荫遮天,被风吹落一些树脂,岂非十分正常?
他心中实在怨毒极了,恨透了叶香妮。
一时毒火攻心,想让她就算不死,也摔残废、摔毁容。
为出一口胸中冤气,王晨辉付出了许多年蹲监岁月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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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对叶香妮字字是血般的控诉,也由妙笔生花的香江狗仔写得声情并茂,引人入胜。
让香江人,人人仿佛置身两人恩怨中。
铺天盖地的新闻纸报道,连狱中都能在放风时看到。
这大概是王晨辉唯一安慰。
一时间,叶香妮口碑大跌。
香江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纷纷。
对汤氏影业公司和几个月后即将开播的《香江爱情》口碑,也有很大影响。
唯一让BOSS汤文华开心点的是,有家娱乐小报狗仔,竟然将秦霜树救人英姿的照片,也放上了报纸。
“猪油渣师奶”,“洛神凌波”雕刻功夫,神奇女侠般的救人功夫……
秦霜树这个名字,在香江人同他这个BOSS的印象中,又多一层金光闪闪的BUFF。
只可惜,秦霜树不是,也不肯做公司女艺人。
否则,即时开片,还不大卖长红?
等到叶香妮出院,重新投入《香江爱情》拍摄,人们发现,她变了。
秦霜树再一次为她送病人特餐时,竟然看见叶香妮正跟助理有说有笑。
助理虽还小心翼翼,赔着笑脸,但片场氛围,比从前不知道好多少倍。
连助理导演都在悄悄感叹:“香妮姐经过生死,真是变一个人。都不玩大牌,再要成班同事等她一个”
“都不吼人、骂人。这样靓的女仔,以前好似个河东狮……”
导演眉开眼笑:“最紧要是,她而今都识尊重我这个导演,不会再越俎代庖,稍有不对自己喊Cut。”
编剧阿黎愁眉苦脸:“香妮姐还是对剧本要求好高,我次次都要改好多版本。”
导演斜睨他一眼,说:“我都要求好高!做剧本,就是要精益求精,才可以有好戏。阿黎,你不好同那个害人辉学啦。”
“凭良心讲,香妮姐经常吼他凶他,都是在教他。如果不是,凭咩他可以有几部大爆剧在手?”
阿黎小声附和:“就是呀,有两部戏,还是香妮姐从我手里抢给他……”
他又有些开心:“难得香妮姐不再玩御用编剧那套。改就改啦,我会更加用心机写戏。”
没了编剧辉压在头上,他的署名也能从第二编剧跃升为第一。
今后谈剧本价格,都能多谈两个。
真金白银,才是人间至理。
“阿树,你来啦!”远远看见秦霜树,叶香妮主动出声招呼。
这也是从前没有的事。
大明星眼睛生在额角,虽然看她与别人不同,但架子却也端得十足。
秦霜树宠辱不惊,还是平常口气:“香妮姐,今日厨房给你做的特餐,茯苓淮山炖老鸽。”
“大家都知“一鸽胜九鸡”,加入茯苓、淮山,最是滋养。我特地加多一块瘦肉,相信汤味更加丰富精彩。”
叶香妮笑容明媚灿烂:“多谢阿树,你的手艺,全影城都知啦!这几日,我住医院,唯一挂住,就是你同你的靓汤!”
秦霜树手脚不停,替她布置好碗筷,将鸽子瘦肉汤舀出一碗。
金色的汤中除了茯苓、淮山,还飘着许多红枣、枸杞,汤色十分靓丽。
“多谢香妮姐夸赞,请用汤。”秦霜树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做出一个标准的请用餐姿势。
她前世在秦氏集团,虽然贵为唯一继承人,却自底层餐厅每个岗位都曾做过,好多训练,早已成为身体习惯。
叶香妮捧着的汤盅,雾气氤氲,雾气中到处都是靓汤的香气。
她不由自主闭上眼,享受热气腾腾扑在脸上的感受。
每个毛孔都舒张开来,这些天来的疲累、恐惧、伤痛以及自责,似都在这一瞬得到治愈。
华国人,无论在哪个地方,最热爱的,永远都是一口滋味浓郁,抚慰肝肠的吃食。
叶香妮伸手,捏住调羹尾部,轻轻舀了一勺,放入口中。
轻薄透亮的金色汤底中,漂浮着亮红的枸杞。
瘦肉与老鸽用文火,炖出汤汁,滋味无穷。
微微甘甜随着鲜美的汤汁,在口腔中冲撞,每个味蕾都满足得汇聚成一声喟叹。
叶香妮向来挑剔的胃口,在秦霜树的妙手烹饪中,服服帖帖。
秦霜树微微一笑:“请慢用。”
她便准备同饭堂阿姐一道离开。
“阿树。”原本埋头喝汤的叶香妮看她要走,忽然抬头唤她,连汤都不喝了。
秦霜树有些疑惑,转过身来看住她:“香妮姐还有吩咐?”
“好多谢你两次出手相救,你有咩需要,都可来找我。我认真讲,阿树。”叶香妮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目光中都是感激。
秦霜树微笑,婉拒:“都是举手之劳。香妮姐不须挂住心头。”
“在你,或者真是举手之劳;在我,却是最宝贵一条命。”
“如果不是你救我,天台那次就已跌到我丢魂!”
她忽然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你救我,我今日,又如何还可以对着你讲话?”
“又如何可以认识,自己原来这样万人嫌?”
“香妮姐只是认真执着,次次都想要奉献给香江人最好的角色,最好的演技。”
“你并非只对别人严酷,你对自己更加严酷。太过投入,或者有时,疏忽其他人感受。”秦霜树叹了一口气。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的人。
人情世故,她不是不懂,只是在她看来,都没有她所热爱的技艺历练重要。
叶香妮在片场,需要与好多人合作,太有棱角、太过认真的人,难免便会让人不舒服。
而秦霜树,只需要负责好自己的厨房,管理好菜品的质素,反而简单很多。
“多谢你,阿树,今次,我是谢你,真正识我。”叶香妮粲然一笑,“不过,以后我都会学住多体谅些其他人,让大家合作更加开心,更加高效。”
秦霜树笑容明亮皎洁,眼波中都是深深的了解和欣慰。
“阿树,你想要咩,你讲出来,我一定帮你实现。”叶香妮认认真真看住她。
这是承诺。
“得人恩果千年记,你不好让我睡不着觉啦,阿树!”
她的声音更加柔和,竟然像是她在乞求秦霜树,让她报恩。
秦霜树心中有些好笑,还想开口拒绝,心中忽然一动。
缓缓开口:“香妮姐如果方便,拍戏时有多余戏份,可不可以给多点机会陶子强,考量他演技?”
“陶子强?”叶香妮怔了一怔,想不起她在说谁。
旁边的助理悄悄提醒:“香妮姐,就是龙虎武师阿强啦,人很厚道那个,演技同功夫都好不错。”
只可惜,长相不出彩,在影视圈中很难出头。
这下,叶香妮都惊奇了。
她原以为秦霜树开口,会向她借一笔资金,选一个旺铺,开个食铺完成心愿。
就算现在要记着小汤生的情义,不方便立即就走。
但,她随时开口,叶香妮随时给她。
却万万没想到,秦霜树开口,竟然是为了别人。
且听起来,像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龙套。
给多些这样一个人的戏份,对于她来说,也真是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
“他是你咩人呀?”叶香妮不由好奇。
秦霜树面容淡淡,据实答她:“是我在深水埗,住劏房时的隔壁邻居。”
“邻居?”叶香妮一脸疑惑,她在浅水湾的邻居,她都不记得有谁。
“香妮姐都话,得人恩果千年记。如果不是强哥介绍,我都来不到公司,都不可以遇见香妮姐。”秦霜树没说后半句。
叶香妮自己给补上了:“更加不可以救我的命,那我都应该多谢这位阿强哥。”
秦霜树:“强哥是个孝子。这些年,他龙虎武师、特技人、龙套,咩都做,都是为存够钱,可以同翠婆买一间安乐窝,好让他阿妈享享清福。”
她一直记着要报答阿强,只不过,她自己都没钱。
何况,原身和翠婆母子做那么久邻居,也相当熟悉阿强秉性。
平白无故给他钱,他一定不会要。
既然叶香妮一定想要报答自己,都抬出不让她报答,觉都睡不好了,秦霜树也就提了出来。
叶香妮这样戏多到拍不完的大明星,即便是手指缝中漏一点角色,阿强也永远不会没工开。
这对于她,的确只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举手之劳。
叶香妮深深看住秦霜树,有些动容:“阿树,你真是有情有义。”
秦霜树淡淡一笑:“香妮姐都是恩怨分明。”
两个生得同样靓丽的女人,相视一笑,心头都掠过惺惺相惜的情义。
秦霜树又加多一句:“如果考核不合适,千祈香妮姐不好因为应承过我,就加塞,影响影片质量。”
是,她希望阿强有更多工开,更多粮出。
可是如果私相授受,因为还人情,影响了作品的质量。那她同剧务刘主任,还有肥波又有什么区别?
她的心也不会安乐。
她只是想举荐一个尽心合格的人选,成不成还是要看阿强的本事。
叶香妮眼中闪动欣赏的光芒:“阿树,你同我一样,都是真正重视自己作品,视为毕生追求的人。”
“安心,我自会斟酌考量,我手中没有合适的角色,都可以举荐他给其他导演。”
“多谢你。”秦霜树说得真心诚意。
助理导演匆匆跑过来,见叶香妮还在喝鸽子汤,脸上露出进退两难的踌躇之色。
他还是停住脚步,站在一边,几次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阿冯啊,咩事呀。”叶香妮已经一眼看见,一边又舀了一勺汤,送进烈焰般的红唇,一边问。
冯助导赶紧陪笑:“等香妮姐饮完汤先。”
叶香妮瞪他一眼,他立即将嘴闭上了。
助理导演喊起来好听,剧组的人也给面子。
但实际不过是导演的助理,并非导演本人。
叶香妮这样的大牌明星,又是脾气火爆的性格。
虽不至于同骂她自己团队工作人员一样毒舌,但被她讥讽几句,翻几个白眼,他也只能受着。
叶香妮只是淡淡问:“要连戏?”
助理导演连忙点头:“贾导讲,要大家重拍上一条,香妮姐同维知哥对手戏,他还要保一条。”
维知哥是指佐治的扮演者黄维知,他的咖位比叶香妮要小一些,人也随和得多。
冯助导早已通知过他了,这才过来找叶香妮。
他估算着,这一番功夫,香妮姐也应该吃过饭了。
没想到,她刚刚却叫住秦霜树,两人叙了好多话,厨房炖的老火靓汤才刚刚开始喝。
冯助导心中暗叫“晦气”,不知这位大小姐又会怎样作天作地。
谁知,叶香妮只是端起那碗老鸽靓汤,一口气将它喝光。
再用勺子将碗底的鸽肉、枸杞,两三勺吃了个干干净净。
叶香妮这才抬头,道:“我食过了,我们快点过去,不好让成班人等我一个。”
“好,好。”冯助导连声答应。
看叶香妮从沙滩椅中站起,当先往拍摄机位走,他还如同做梦一般。
这大明星,真的转性了?
叶香妮走出几步,忽然转身。
走在后边的冯助导猝不及防,差点同她正面撞上,唬得赶紧往旁边让。
叶香妮看住正在同饭堂阿姐交代的秦霜树:“阿树,你话给我的,我都记在心里了。”
秦霜树微微一笑,点头致意。
叶香妮再不停留,匆匆赶过去重拍上一幕戏。
秦霜树继续同饭堂阿姐分工合作。
阿姐收拾叶香妮吃过的汤碗、菜碗。
她则举目四望,检查有没有漏发其他人的盒饭。
她忽然发现,不远处另一张沙滩椅上,坐着一个斯斯文文、清清冷冷,气质十分独特的男人。
《香江爱情》拍摄现场,有戏要连的,已经就位忙着保一条补拍。
没有角色的,都在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今日的盒饭。
只有那个男人独自坐在一边,身边也没有盒饭,他低头专心在看着手中的纸。
秦霜树从餐车上,取了一盒生滚虾粥配杏仁豆腐的盒饭同餐具,径直朝他走去。
“对不住,饭堂放饭是不是漏了你那份?”她客客气气地问。
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的男人抬头,冷淡看她一眼,道:“多谢,不食。”
多谢,显然只是完全没有诚意的客套。
不食,才是对方态度。
秦霜树笑吟吟说多一句:“我都知热气重,同事们多半不想食饭。特意嘱托厨房,做的都是清爽醒胃的菜肴。”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饭盒:“这一道生滚鲜虾粥,用料十足新鲜,清甜醒胃。”
她又指着浇了桂花蜜,白如凝霜的杏仁豆腐说:“这一道南杏仁同鲜奶制作的杏仁豆腐,经过雪柜雪藏,冻甜爽口。消暑解热,最适合而今天气。你试下,这位同事。”
男人抬眼看了眼饭盒,没说话。
秦霜树微笑着将盒饭,放在他面前的矮几上,点点头退开。
她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不过他既然在片场工作,送盒饭、介绍菜式,都是自己的职责。
“你是‘猪油渣’师奶?”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她,问。
秦霜树哭笑不得。
她上辈子是享誉华国的厨届高手。
穿到香江,人人见她,只喊“猪油渣师奶”。
“我是秦霜树,冇请教?”对方看着是斯文人,秦霜树说话也格外客气。
谁知,对方并不买账,冷冷说:“我是谁,你不需要知。不过我有一句话,想话给你知。”
秦霜树感受得到他的敌意,打量他,开口:“请讲。”
“当日你在香江电台热线中,话‘思慕阿妈,不容嘲笑!人人平等,不准歧视!天生食材,岂敢轻蔑!’,好掷地有声!”
“当日你在电视台,同前翡翠楼名厨梁师傅打比赛,一樽美轮美奂的“洛神凌波”雕刻,好犀利手艺!”
秦霜树倒是有些诧异。
这位老兄神情冷淡,口气不善,竟然是专程夸赞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还是客气道:“过奖……”
话还没说完,男人已经截断她话头:“而今,我要话给你知。做人,人前人后都需一样,对人对己务必公道。”
“如果不是,就好似猪肥腩,入油锅前光鲜水滑,出油锅后变形变渣!”
秦霜树一头雾水,不知他指什么。
不等她发问,那男人已经又接着说:“其他人挤占你厨房位置,不公道;你挟恩替人求叶香妮,挤占其他人位置,又公道不公道?”
原来,是她方才和叶香妮的对话,被他听到部分。
只怕,这人本身就是配角演员,担心自己职位被人占去,所以同她发作。
秦霜树正想解释,她提阿强,是因为阿强真有强劲实力。
也一早同叶香妮说明,只是提名人选,角色是否合适,大家凭本事竞争。
那个看上去斯斯文文,外形并不出众的男人,却已从沙滩椅上站了起来。
他径直走开,再不理会秦霜树。
连她特意选好送来的生滚鲜虾粥、杏仁豆腐,都一口未尝。
秦霜树怔在当场。
过了好一会,她才又笑笑。
凡事但求问心无愧,旁人怎么想,又有什么要紧?
这时,同她一道的饭堂阿姐,已经收拾完叶香妮剩下的餐盘、汤碗,推了小车过来。
她想问饭堂阿姐,方才那个人是谁。
想了想,却又微笑,算了。
只是一个小插曲罢了。
厨房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她没必要将心思,放在不相干的人上。
很快,她便将这个插曲忘到了九霄云外。
可是,到了第二天晚上,她忽然很为意外地知道了这个人是谁。
当晚,她同往常一样做完厨房晚饭,下班回屋。
正趴在简易的木桌上写写画画,筹谋第二天的菜式和人员安排。
儿子嘉峰规规矩矩坐桌子另一边,手中摆弄巴掌大的收音机。
就是这台收音机,让她能够及时收听香江电台,连线香江电台。
才能及时洗去林金龙被狗仔泼的脏水,也让她自己连续登上新闻纸头条,因此得到小汤先生看重。
秦霜树十分感念。
她同儿子从深水埗劏房,搬至影城宿舍,抛弃了许多以前的旧物,却也没忘将这收音机带在身边。
他们没有电视机,又不可能晚晚都去看拍片。
嘉峰最多时候的娱乐,就是收听收音机节目。
当时的香江电台节目丰富,富有娱乐性,拥有十分众多的听众。
不同电台的节目有粤剧演出、脱口秀、有娱乐新闻、广播剧,还有心理热线谈心节目、恐怖故事讲古……
当然最多的还是劲歌金曲。
90年代初的香江,也是粤语歌曲的黄金时代。
乐坛群星闪耀,无数天王天后,奉献许多传唱几十年不衰的经典歌曲。
就是秦霜树上辈子,全世界华人圈依然有许多人,热捧80、90年代的香江金曲和歌王歌后。
那是一个如同传奇般的巅峰时代,是几代人共有最为辉煌灿烂的记忆。
秦霜树现在竟然就置身在这样的时代中!
每当听到熟悉的歌曲,由前世家喻户晓的歌手亲自演唱,她总有一种恍惚错世之感。
小嘉峰在收听的,正是香江电台的劲歌金曲频道。
他们幼稚园的小朋友,才四五岁已经纷纷开始追星,人人都学会一两首粤语经典歌曲。
在节日或家长到访日,人人都有拿手金曲可表演。
小嘉峰当然也不愿意落后同学。
他的身体摇摇摆摆,正跟着电台中“情歌王子”陈百强缠绵悱恻的声线,学唱《一生何求》。
这支歌,此时正因为香江无线电视台剧集《义不容情》的走红,风靡全香港乃至内地和东南亚。
在忧郁缠绵的乐曲声中,这档音乐节目到达高潮,接下来就是最受听众热捧《新歌风云汇》环节。
当时乐坛最流行的新歌发行宣传,几乎都上过电台这档节目。
节目主持人罗生本身就是音乐人,他对香江流行音乐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所选中的本周金曲,无一不是旋律、歌词、歌手、唱功、节奏、制作人都十分出色的经典之作。
也正因罗生超水准的品味,铸就了超水准的节目质量,所以深受香江市民热捧。
可是今天的主持人有些不一样,只听他正经推荐两首新歌后,忽然爆笑出声。
好半天,他才强忍住笑,说:“估不到我们香江电台,真是同“猪油渣”这种平民食物有好多缘分。”
“前有“猪油渣师奶”连线《娱乐面对面》。而今我们节目要举荐的本周劲爆金曲,名字又叫《人心好似猪油渣》。”
43
嘉峰一声欢笑, 拍掌道:“妈咪,电台在话你。”
小朋友经常听到汤氏工作人员,提起“猪油渣师奶”, 已经知道那是在说他妈咪。
嘉峰年纪小, 猪油渣是妈咪第一次惊艳之作,是他记忆中最初的幸福时刻。
“猪油渣师奶”这样的称呼, 在他的感受是亲近、有趣, 又充满纪念意义。
秦霜树抬头, 冲他一笑。
她心中倒是没什么波动。
香江电台“猪油渣师奶”连线, 第二天新闻纸大写特写。
香江电视台《厨神遍香江》秦霜树与梁宏盛厨艺擂台赛,她赢得漂漂亮亮,“猪油渣”师奶这名号最近也算响彻香江。
追风写猪油渣蹭热度的新歌, 在哪里的娱乐圈, 本来都是很常见的操作。
她只是淡然笑笑,又待继续埋头写工作计划。
并不关心这些娱乐风尚。
但下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这并不是在跟风她的娱乐风尚,这支新歌矛头直指的就是她——“猪油渣师奶”。
只听,香江电视台《新歌风云汇》主持人跟着旋律哼唱了几句:“人心好似猪油渣, 光鲜猪腩变成渣。任他嘴角笑开花,肚皮隔绝做篱笆。”
歌词十分恶搞, 歌曲曲调也好鬼马。
欢快地曲调随着电波流淌, 十分接地气的鬼马歌手骆柄的歌声,随之响彻整个香江。
秦霜树听得怔了一怔。
这歌词……
怎么这样熟悉?
几分钟之后,旋律活波劲爆的新歌在音乐台放完,重新回到主持人时间。
主持人笑向百万观众说:“今日, 《新歌风云汇》好荣幸,请到我们的鬼马天才音乐人庄家明庄生, 为我们倾情演绎由他填词作曲的鬼马新歌《人心好似猪油渣》。”
主持人并没有过多介绍,庄家明到底是谁。
只因在香江,庄家明早已经是乐坛十分知名的人物。
他是著名的词曲创作人,有“鬼马天才”之称。
也是流行粤语歌手,香江散文作家和香江名嘴。
他在香江电视台,担纲爆红音乐节目《今宵劲歌》主持人。
好多著名电视剧的主题曲、片头曲片尾曲,都由他填词作曲。
早在80年代末,他便荣获香江乐坛的终身成就奖金针奖。
他所做的词曲往往鬼马活波,又接地气。
传唱度非常高,深具个人特色。
骆柄就是他最经常合作的御用歌手之一。
秦霜树虽然并不知道他这些辉煌的履历,可是庄家明的声音,她认得!
他一开口,立即唤醒了秦霜树还没死去的记忆。
前两天,她刚刚被这个男人当面奚落。
庄家明正是她在公司摄影厂,《香江爱情》片场遇见的那个男人。
“多谢主持人,我是庄家明。在这边,同全香江七百万听众朋友问好。”
庄家明的声音和他的歌曲风格,简直是天上地下,冰火两重天的感受。
他的歌曲劲爆火辣、古灵精怪,又十分接地气。
他的声音却冷冷冰冰,向本埠所有人打招呼,也如同在冷言讥讽。
天才总是有相当的个性。
香江乐坛和电台同他十多年来有过多次合作,早就有充足的包容性。
主持人罗生无视他的态度,轻快回应问好,甚至大声讲笑,才将话题转入正题:
“相信全香江热爱音乐的听众,都好想知,今次庄生这支鬼鬼马马的歌,《人心好似猪油渣》灵感来源来自哪边?”
庄家明冷冷淡淡说:“前几天呢,我受邀要为一个新近要面世的电视剧做主题曲。”
“你知我习惯啦,即便只是写歌,都须到现场看过角色,体验戏份,灵感才可以冲爆天灵盖。”
他用极冷淡的声音,说着极搞笑的形容,全香江听众都很为捧场地在收音机前大笑。
主持人也相当尊重这位乐坛天才:“庄生的专业精神,全香江有目共睹。明明可以用才华爆红,庄生却向来比谁都勤力。”
庄家明静默了一瞬,忽然道:“我写这首歌就是好感慨,而今人人盛行戴个面具。看都是光光鲜鲜,内里却是人心隔肚皮,不知是鬼是人。”
“就好似主持人你,而今正竭力夸赞我,又谁知,是不是正肚中破口大骂我?”
这下,连身经百战的主持人,也被他弄得哑口无言,十分尴尬。
庄家明的话却还没完。
“你是如此,猪油渣师奶都是如此。全香江又有几多人表里一致,对人对己都是一般?”
他的语声冰凉,却又包含着说不出的惆怅,仿佛在追思什么一般。
“妈咪,电台节目做咩骂你?”小嘉峰猛然回头,望住秦霜树。
小鹿般清清亮亮的眼睛中,都是委屈和迷惑。
秦霜树一伸手,将收音机关了。
这才望住嘉峰,认认真真地说:“乖仔,这世界有好多人,会有偏见同恶意。如果是重要的人,记得一定长口讲清楚,去除误会。”
她接着道:“如果是无谓人,都要学会无视。我们不是港纸,不可以人人钟意。”
庄家明这种人,根本没有接触就乱写歌嘲她。
在她的认知中,就是不讲道理的喷子。
免于纠缠,速速离开才是上策。
嘉峰虽然还是个小朋友,秦霜树一直当他是平等的,什么都可以摊开来讲。
现在不懂不要紧,嘉仔总会长大。
她希望他能豁达开朗、身心健康。
前世她见过好多原生家庭不好的孩子,长大都有抑郁倾向。
嘉峰有这样烂赌家暴,还没人性的老豆……
秦霜树只希望,能够让小朋友从小更加开朗,更加不介意被这世界如何对待。
长大了更加阳光一些,幸福一些。
“哦。”嘉峰乖顺地点了点头。
两母子洗漱完毕,上床睡觉。
等到秦霜树累到熟睡,呼吸声渐渐低沉匀净。
背对着妈咪的小嘉峰,悄悄睁开眼。
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住黑暗中。
明明什么都看不到。
可是如果此时有人将灯光打开,会发现:他凝视的那个方向,正是放置那台收音机的地方。
……………………
汤氏兄弟影业摄影二厂
庄家明摇摇摆摆,从《香江爱情》片场出来。
他的心思,全情沉浸在灵感女神缪斯的怀抱中。
他刚刚看了一场珍妮花和佐治的相爱相杀戏份,被叶香妮与黄维知两位男女主角的出色演技,带入旧时代的香江风情中。
缠绵悱恻的旋律,自动在他脑海奏响,他一边走,一边手指挥舞。
如同乐队的指挥,挥舞着他的指挥棒。
这是创作人,全都渴求的“心流”状态。
庄家明轻唱出声,眼前仿佛无数衣香鬓影的华丽衣裙旋转。
他一个人走在越来越安静的夜路上,心情十分美妙。
正在这时,静夜中忽然传来另一个歌唱声。
曲调熟悉又活波,接地气中又鬼鬼马马,十分恶趣味。
庄家明蓦地抬头,四望。
这旋律他太熟悉了,闭着眼睛也能哼唱。
正是他前几日出的新歌《人心好似猪油渣》。
唱歌的是个小朋友的童音,软软糯糯,却又稀奇古怪,很得他歌的精髓。
庄家明人虽冷漠,但听到别人在唱他的歌,也忍不住展颜一笑。
待听清小朋友唱的歌词,他才怔在当场。
不对啊!
那不知身在何处的小朋友,唱的歌词竟然是:“庄生好似猪油渣,他似个八婆讲坏话。任他词曲写出花,都是一朵大奇葩。”
那曲调和他的歌词一分不差,歌词却被改成了另一种面貌。
他本来的歌词是讽刺猪油渣师奶,进而讽刺世人两幅面孔,十分虚伪。
这小朋友唱出来的歌词,却变成活灵活现骂他:庄生写歌词写歌曲,才华再出色,也只似个说人坏话的八婆。
“谁?谁在那边?”不知为什么,庄家明连声音都在颤抖。
黑暗中唱歌的小朋友,并没有回答他。
反而更加卖力地,又把他那支鬼鬼马马的《人心好似猪油渣》,唱了一遍。
当然歌词全是改过骂他的。
这小朋友的歌唱天分竟然相当不错,自己改的唱词,连唱几遍,都和原唱听起来一模一样。
庄家明蓦地跨前一步,颤声问:“是不是鸿仔?是不是鸿仔返来啦?”
“鸿仔?”黑暗中的童音,充满浓浓疑惑。
鸿仔是谁呀?
庄家明却完全没听出,对方疑惑的情绪。
他的双目一下子泛红,人忽然有了勇气。
蓦然向黑暗中冲了过去。
黑夜中,小小身影反应过来,正要扭身就跑,却被庄家明一把抱住。
“崽崽,鸿仔……你终于返来了!”庄家明说着说着,嚎啕大哭。
他直接把怀里的小朋友哭懵了。
庄家明一边大哭一边诉说:“鸿仔,老豆好挂念你,想你想到觉也睡不着,饭也食不下。你怎么才返来!”
被他牢牢抱住的小朋友,拼命扭来扭去:“放开我,放开我!你这怪人!你这坏人!”
庄家明怎么舍得放手,他反而将怀中的小豆丁抱得更紧:“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放开。鸿仔,你将老豆一起带走啦!”
小朋友又气又急,想不到办法,忽然张开嘴,狠狠在庄家明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又咸又腥的血液的味道,一下涌入他的口中,小朋友反而忍不住大哭。
“哎哟!”庄家明吃痛,茫然放手,“鸿仔,你做咩哭?你哭得老豆心都碎了……”
小朋友满心惊骇,再也忍不住了,拔腿就跑。
他来吓庄家明,却反被这怪人吓到半死。
在夜路上狂奔的,正是嘉峰。
他只觉得身后的风声树影,全都是来捉他的,小嘉峰只恨自己的腿太短,生怕跑慢了,又被捉回去。
嘉峰好不容易冲到宿舍附近的路,“砰砰”乱跳的小小心脏,总算是放回去些。
“嘉峰,嘉峰……是不是你?”前面忽然传来熟悉的女声。
嘉峰停住脚步,下一瞬间,蓦然冲向女声发音处:“妈咪!”
他像乳燕投林一般,冲进了秦霜树的怀抱。
秦霜树怔了一怔,同儿子这么久的朝夕相处,立即让她察觉,今天的嘉峰和往常不同。
他额头上都是汗,小小身体一直在颤抖。
嘉峰在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
秦霜树忙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嘉峰的背,说:“乖仔,莫怕。走,我们返屋去。”
有了妈咪的陪伴,小嘉峰总算惊魂稍定。
秦霜树抱住他,两母子一路回了宿舍。
她下班之后,不见小嘉峰。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秦霜树有些慌了,赶紧出来找他。
才走出来,已经遇见小嘉峰,可他样子慌乱得像是被鬼追。
秦霜树用钥匙开了门,将嘉峰抱进屋,母子两一起坐在很旧的二手沙发上。
她这才柔声问:“乖仔,你刚才去哪了?有人欺负你?”
小嘉峰站定,苍白着脸,好半天才说:“妈咪,对不住。我冇听你话,冇将无谓人的诋毁,当做耳旁风。”
秦霜树怔了怔,才想起前两日,香江电台里,那个叫庄家明的写新歌暗讽她,还在电台面对七百万香江市民吐槽的事。
她忙道:“你怎么惹他了?他打你了?”
一想到这从小就被老豆家暴的可怜乖仔,又被人打了,秦霜树心胸中怒火升腾。
她腾地从沙发中站起,说:“嘉仔,走,妈咪同你讨个公道去!”
别人对她有偏见,误会她、乱讲她,她不在意。
嘴长在别人身上,她又不是花花绿绿的港纸,不可能追求人人喜欢。
但是,嘉峰不一样。
谁敢动嘉峰一根手指,她一定打回去。
她的心肝宝贝,她护。
小嘉峰摇了摇头,一张脸苍白:“他冇打我……他揽住我一直喊鸿仔,还一直哭……好恐怖,妈咪!”
“妈咪,鸿仔是谁呀?”惊魂未定的小嘉峰,仰面问秦霜树。
秦霜树缓缓摇摇头,想了想才说:“乖仔,你应承妈咪,以后都不好再靠近庄家明。”
她不知道他有什么居心。
但是她好害怕。
同嘉峰相处得越久,她越害怕。
怕这个乖仔,在书中的命运。
她没有那些穿书文里的系统,没有预知功能,她有的只不过是一双手,一身厨艺。
她一个人安身立命,够了。
可是,她不知道嘉峰会在哪个环节出事。
她害怕所有,同嘉峰有关,又不同寻常的事。
庄家明的反应太渗人了……
秦霜树的脸色,也不由苍白。
嘉峰轻轻抱住妈咪,小声说:“妈咪对不住,我都听话。再不介意幼稚园成班人,成日都特地唱那支鬼歌。”
秦霜树听得怔住。
原来,嘉峰最受不了,有人说妈咪的坏话。
可是,那支《人心好似猪油渣》,过于恶搞接地气,传唱度极高。
班上有调皮鬼不知从哪知道,嘉峰妈咪就是“猪油渣师奶”。
那几个小家伙,总是故意带头在嘉峰面前唱那支歌。
嘉峰没少为这件事,同他们起冲突。
幼稚园的老师,又总是各打五十大板。
双方一起批评。
嘉峰自己委屈,更加心疼妈咪。
所以才会特地找上庄家明,想为妈咪报仇。
只不过小朋友太过善良,想到的报复方式,也不过是同样改了他的歌词骂他。
希望能吓他一吓,让他再不敢胡写八道。
谁知,那庄家明反应这样古怪……
明明坐在家里,一想到刚才那幕,嘉峰的小心脏依旧忍不住“噗通,噗通”狂跳。
他紧紧挨着妈咪,决心以后都听妈咪的话,不去招惹那怪人。
…………
《香江爱情》导演组
冯助导同贾导面面相觑。
公司聘请的知名音乐制作人庄家明,交上来的主题曲《爱如烟云》的旋律,正在机器中流泻。
新写的歌歌词意境很优美没错,歌曲曲调也缠绵悱恻没错。
可不知为什么,两者结合在一起,鬼气森森。
贾导听着听着,火气来了:“这是《香江爱情》还是《香江鬼情》?阿冯,你去找庄生,叫他改。”
助导无奈苦笑,做他这行,就是一切能得罪,不能得罪的角都丢给他摆平。
但是,庄家明?
他真摆的平?
如果说叶香妮是出了名的脾气坏,这一位就是出了名的脾气怪。
“猪油渣师奶”好心好意拿盒饭给他,被他写歌嘲讽。
香江电台《新歌风云汇》节目主持人罗生,明明夸赞他,却被他当着全香江百万听众嘲讽当面人背后鬼。
阿冯想一想,要去打回他最在意的音乐作品,就头皮发麻。
但,他能不去吗?
想想家里日日等他出粮拿回家的老婆和儿子,刀山火海,阿冯也只能去闯。
助导在片场找了一圈,没见到庄家明人。
明明他亲自来送的试录的OST原声,还不到十分钟,人已经走了?
阿冯满头大汗,赶紧逢人就问。
打听了个遍,终于有场记告知,看见庄生去了片场外朝影城货仓那条路。
冯助导怔了一怔,那条路很僻静啊,庄家明去那做什么?
又是去找灵感?
再写一个更加像鬼片,多过爱情片的主题曲?
阿冯一想到贾导吼人的脸,就忍不住哆嗦。
他赶紧三两步冲出去要找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出了片场门口,走在那条通向货仓的路上,越走越是僻静。
天色也已渐渐暗了下来。
路灯却还没有亮起。
周围人迹罕至,阿冯越走心中越是毛毛的。
生怕长草中钻出点什么来。
“轧轧轧”奇异的车轮滚动的声音,忽然响起。
暮日已沉的黄昏中,格外渗人。
阿冯差点没跳起来。
香江人本身相信许多诡异传说。
剧组这种地方,成日连戏,本身就拍过许多怪力乱神的剧集,又人多口杂,最容易传出恐怖传说。
所以香江电视电影剧组,最开始流行开机一定要分烧猪,燃鞭炮,插香,拜拜,剪红绸。
几十年后的内娱,都是跟风学它。
阿冯虽然三十上下,年富力强,一样心中毛毛。
“谁?谁在那里?”他壮着胆子问。
阿冯发现,连自己的声音在渐渐暗下来的环境中,听起来都有些诡异。
“是我。”一个女声轻轻道。
阿冯听得头皮发麻,大睁双眼朝发声处看过去。
暮色中,一片刺目的白色飘飘拂拂。
白…白衣…
“妈妈咪呀,鬼!白衣女鬼!”阿冯发出惨绝人寰的惨叫声,想要拔腿就跑。
但整个人都已经吓得瘫软了,哪里还跑得动。
“是阿冯么?”白衣服女子轻声问。
阿冯一听,坏了!
这女鬼知道自己是谁,跑都跑不掉啊!
他全身都在哆嗦,连声音哆嗦:“大仙,大仙,求求你,念在我家有七十老母,老婆儿子都等我出粮,不要搞我啦!”
那女声怔了怔,忽然道:“我是阿树。”
“阿树?”助导直接没反应过来,又求,“树大仙,你搞别人啦,求你不要搞我!”
他将她当做了树妖。
满脑子都是树枝变触手,吸干脑髓的画面。
那女声想笑,又强行忍住,说:“冯助导,我是秦霜树。”
阿冯怔住,抖糠一样的身体,顿时不抖了。
他重新望过去,路灯恰巧在这时候亮了。
明亮的灯光洒落,照在女仔身上。
推着饭堂小车,笑容满面的正是靓女师奶秦霜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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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的厨师服啦!
冯助导有些羞愧,被靓女看见自己胆子这么小……
他忙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好平常的问:“阿树,你怎么在这里?”
秦霜树淡淡笑道:“阿香今日有事请假,晚餐各处我同几个同事已经送毕,还剩仓库段阿伯处没有送饭。我特地来走一趟。”
虽然这位段阿伯很不近人情,又因为亲戚波哥波嫂被开除的事,迁怒秦霜树。
不过送饭给各位同事,是饭堂职责所在。
秦霜树作为后厨主管,从当职第一天,就以身作则,天天出来同饭堂阿姐们一起放饭。
放饭,是秦霜树的工作职责。
至于同事吃不吃,自由选择。
“段阿伯性格是古怪了些,如果不肯食,都是他的损失。”助导冯也刚刚吃过今天的晚饭,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今日晚餐,那道蜜汁叉烧外酥里嫩,又香又甜,咬到爆蜜汁!”阿冯光是说说,就已口齿生津。
秦霜树粲然一笑,一张俏脸发出辉光:“多谢你,阿冯。你们食客喜欢,都是对我们厨师最大的赞美!”
生为厨者,最大的幸福,就是食客喜欢她出品的食品。
用食物带给人幸福,这是秦霜树还在七八岁时,就立下的志愿。
两个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已走出老远。
秦霜树随口问:“阿冯,剧组是需要拿什么东西么?怎么叫你亲自走一趟?”
助理导演,在剧组也算是导演组重要成员,剧组各项工作和人员的协调,都得他来。
拿东西这样的小事,随便叫个场记已经足够。
秦霜树本来是随口闲聊,冯助导反而怔了一怔,想起庄家明写歌唱衰这位靓师奶。
只怕两人梁子结大了。
似乎不应该,在她面前提起那位音乐鬼才。
秦霜树看人眉眼,便知心事,立即体贴地说:“剧组机密,我也不应乱打听。”
她想随便再说个什么话题,岔开了事。
冯助导不好意思一笑,道:“咩机密呀,我只是不知阿树听见庄生名字介意不介意。贾导嘱我来寻他,有人讲,他往这条路上走了。”
“咦,那不就是他!”秦霜树忽然一声低呼。
她学过功夫,眼睛也比普通人更加犀利。
夜色之中,她远远就看见了庄家明。
冯助导忙循声望过去。
才看清楚,一个哆嗦,一屁股坐到地上。
方才,没有路灯,秦霜树穿厨师服在暗处,他是眼精花,看错了。
但,这庄家明真有古怪!
只见他瘦竹竿一样的身材,还穿了身宝蓝色唐装。
路灯明晃晃照在他脸上,他的脸色惨白。
但真正让冯助导毛骨悚然的,还是他嘴里的念念有词
“鸿仔,你返来啦。你不可以再丢下老豆。”
“鸿仔,你返来啦!”
那声音如歌如哭,蕴含着说不尽的伤心和哀怨。
阿冯只觉得,光是听一听,魂都要被他摄走。
秦霜树双眉紧蹙,她没忘记小嘉峰告诉她的。
眼前这个怪里怪气的男人,抱住他一直喊“鸿仔”。
没撞见前,秦霜树还以为小孩子胆子小,轻易就被人吓唬得魂都没了。
到了眼前耳畔,寒夜中,那一声声鬼气森森的呼喊声,确实渗人得很。
她不由问:“鸿仔是谁?”
阿冯都快吓哭了,面色又青又白,好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答她。
那声音也在发颤:“鸿仔是庄生的儿子,庄鸿飞。如果活着,现在应该五岁了。”
“如果活着?”秦霜树惊愕。
阿冯脸皱成一团,怕得要死,好不容易才挤出几个字:“他死了快一年啦。”
正说着,恰好寒风又吹送来庄生的呼唤声:“鸿仔,你都返来了,做咩又要走?做咩不带老豆一齐走?鸿仔,你返来呀——”
拖得长长的腔调像是一条看不见的线,要拉出黑暗中至诡异的存在。
“妈妈咪呀!”阿冯一听鸿仔竟然返来过了,一翻白眼,原地昏了过去。
秦霜树倒是没啥反应。
她自己都是过劳死穿书的,要是别人喊喊魂就害怕,岂不是笑话?
她只是相当不高兴。
这庄家明误会她不要紧,写歌嘲笑她不要紧。
可他竟然将她的乖仔,认作一个死仔!
晦气得她当场想打人!
秦霜树心中不忿,也不想同他多说,推了小车就往前走:“劳驾让一让,不好挡路啦。”
她将小车径直推过去,也不管庄家明是不是挡在路中央。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庄生,忽然听到红尘俗世的喧哗吵闹,伴随着饭堂小车“轧轧”压路声。
还有诱人的甜香,让人一闻可知,那是甜到爆汁的蜜汁菜
路灯照着人迹罕至的小路,再加上庄家明渗人的叫魂声,这里原本一切都显得鬼气森森。
平凡俗世的饭菜香气和饭堂阿姐的吆喝声的加入,立即将那阴森恐怖的氛围驱散殆尽。
庄家明楞了一楞,缓缓转身。
他的目光炯炯,像是燃着一团鬼火,沉声道:“是你?”
秦霜树懒得回应。
她同他不熟,也不想熟。
小车“轧轧”往前推。
秦霜树只想赶紧给仓管段阿伯送了餐,回家照顾小嘉峰去。
小推车推过庄家明身边,两人错身而过。
就在这时,庄家明忽然眼睛通红,一声怪叫:“是你们,就是你们这样走关系开后门的人,害死鸿仔。”
他一边大叫,一边飞身扑过来,想要去掐秦霜树脖子。
“痴线!”
秦霜树习武之人,身体反应奇速。
突然生变,她思维还在发懵。
右腿已经高抬,一个横踢,直接踢上庄家明脑袋。
这一位只是音乐鬼才,不是武林怪杰。
哪里遭得住这一踢,整个人飞了出去,翻个白眼,晕了过去。
………………
庄家明做了好长一个梦。
梦中,他看见儿子飞鸿还活着,老婆也没有气到和他离婚。
一家人整整齐齐坐在桌子前吃饭。
“爹地,吃饭。”
“妈咪,吃饭。”
鸿仔软软糯糯的声音,听得他在梦中,也想要落泪。
小手伸过来,替他盛了碗汤椰子鸡汤。
又香又甜的汤气,模糊了庄家明的视线。
“乖仔,吃饭。”庄家明的声线都在颤抖。
梦中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样开心,又那样难过。
他赶紧掩饰地舀一口鸡汤,放进嘴里。
这椰子,好甜啊。
这鸡汤,好香啊。
又清甜又甘醇的汤汁,喝到他热泪盈眶。
这椰子鸡汤的滋味,就像他现在的心情。
原来一家人可以整整齐齐吃餐饭,是那样幸福!
“爹地,你哭咩呀?你不要不开心呀,你不开心鸿仔也要不开心了。”小男孩的童音也带上了哭嗓。
“爹地开心,爹地再见到鸿仔开心到扎扎跳。”
庄家明尽量将声音提高得兴高采烈一些。
可通红的双眼掩藏不住他的情绪。
他说着说着,更加泪如雨下。
“爹地你不好哭呀,鸿仔唱歌给你听,好不好?”奶声奶气的童音,在庄家明,竟然像是天籁般的动听。
他流着泪,拼命点头。
有多久没有听到儿子唱歌了?
那些从前的日日夜夜,相处的点点滴滴都一起涌上心头。
鸿仔回来了,他的儿子回来了!
梦中的他,也摸不清自己为什么要用“回来了”这样的词。
也许是开心到语无伦次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正在他这么想的时候,鸿仔突然放声大唱。
“庄生好似猪油渣,他似个八婆讲坏话。任他词曲写出花,都是一朵大奇葩。”
“噗!”一口鸡汤喷出,庄家明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鸡汤?
那又鲜又甜的鸡汤味道,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可是鸿仔呢?
庄家明连忙极目四顾。
只见,他置身在一间纯白的房间内。
床是白色,床单是白色,床头柜也是白色,墙面,天花板全都是白色。
特有的消毒水的气味,在空气中充盈。
到处都没有鸿仔。
这里显而易见,是一家医院。
旁边床上还有个男人,仔细一看,庄家明还认识。
那不就是汤氏兄弟影业出品,《香江爱情》片场的助导么?
阿冯看见庄家明醒了,笑道:“庄生,你终于醒了。”
“醒了……”庄家明怔怔重复冯助导的话,心中怅然若失。
原来,方才的一切,终究不过是一场梦。
鸿仔并没有返来?
听阿冯唤他“庄生”,庄家明突然想起梦里那支鬼鬼马马的歌。
曲调都是《人心好似猪油渣》的,歌词却更加古怪:
“庄生好似猪油渣,他似个八婆讲坏话。任他词曲写出花,都是一朵大奇葩。”
这歌词,好熟悉……
他好似早就听过。
对,他确实听过。
就是在出了片场,去货仓的那条小路上。
那天暮夜,有个孩子的声音唱了好几遍的,就是这支歌。
他还确确实实将人抱在怀里过。
所以,他才会重新回到货仓那条路叫鸿仔的魂。
是他的鸿仔,一定是他的鸿仔!
庄家明万分激动。
只有他的鸿仔才敢乱改他的歌曲的歌词,还同他老豆一样有天分,再古怪的歌词,都能唱到和原曲一模一样!
他的鸿仔真的返来看他了!
44
“黄莺”幼稚园
放学铃声打响, 孩子们像潮水一样涌出幼稚园,奔行向乳白色的栅栏。
栅栏外,密密匝匝站着来接孩子的家长。
几个小男生你推我攘, 从教室中走出。
被他们围在中间, 又不敢靠太近的男生,正是嘉峰。
小男生们穿什么样式衣服的都有。
有穿一身潮牌牛仔, 有穿花格子小西装, 还有穿一身花衬衫。
小嘉峰穿得特别乖乖牌:妈咪牌手织蓝色毛衣, 里头是一件翻领小白衬衣。
他是小朋友中最朴素, 却也是最眉清目秀的大眼睛靓仔。
“黄莺”是一间半公益性质的幼稚园,由香江政府出资补贴公办。
入学就读的学生的家长,什么阶层都有。
有比较有钱的白领家庭, 也有穷如嘉峰这样劏房师奶的孩子。
香江社会, 一向是“先敬罗衣后敬人”的社会。
所以,还在幼稚园时期,有的小朋友就已经学着家长,有阶层歧视。
嘉峰身边的男孩子们,已经和他有过多次冲突了。
幸好, 秦霜树有先见之明,早在刚穿过来几天时, 已经着手教儿子跆拳道。
虽然威力普通。
在幼稚园中, 不受其他孩子欺负,已经足够。
不过,男孩子们生性争强斗狠,香江又是深受蛊惑仔江湖习气熏陶的地方。
他们虽然打不过小嘉峰, 却也不肯就此善罢甘休。
而今,他们围成一个宽宽松松的圆圈。
嘉峰走到哪, 他们跟到哪。
嘴里都在念念有词,大声高唱那支《人心好似猪油渣》。
唱完一遍,带头的男仔嘻嘻怪笑。
“嘉峰,电台讲明,这支歌就是专为你妈咪写的。你话精不精彩?”
其他男孩子也七嘴八舌,不住问:“周嘉峰,我们唱得好听不好听呀?”
嘉峰一张好看的小脸铁青。
糗他可以。
糗他妈咪,不可以!
他忍了又忍,才没用旋风踢,踢向那些小男生。
放学路上,家长老师都看着呢!
这些同学,就是想逼他当众出手。
到时,妈咪又要被请家长,又要赔医药费。
她一定会好伤心……
小嘉峰闭了闭眼,将一腔情绪全都强忍下去。
妈咪已经好辛苦了,他不可以再连累妈咪!
“你们丑不丑!每一个全都唱错了!怎好意思围住嘉仔一直演!”一个清清脆脆的女童声响起。
小男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懵了。
有人忍不住问:“武仔,我们真是都唱错了呀?”
“你听阿珊吹水!我屋里还有骆天王的录音带。”被唤做武仔的小朋友回应。
说话的小女生阿珊,正是嘉峰在汤氏影业员工宿舍的邻居。
她走进小男生的包围圈,用手指轻轻一下一下划自己的小脸蛋:
“羞羞羞!不会唱,都盲唱!骆天王如果知,他的歌被你们唱到这样,一定都不肯给你们爹地妈咪买他的原声大碟啦!”
一群小男生脸都胀红了。
他们年纪虽然还小,却已经知道被女孩子笑话,是很丢人的一件事。
说不定,他们真是都唱错了……
武仔嘟着嘴,很不高兴地问:“那你讲,应该怎么唱啦?”
阿珊温温柔柔一笑,她娇小清秀,亲和力好强。
几个小男生,也不由跟住笑一笑。
谁知,下一刻,阿珊骤然发出劲爆鬼马的歌声。
比他们几个小朋友唱的,还要令人上头。
“庄生好似猪油渣,他似个八婆讲坏话。任他词曲写出花,都是一朵大奇葩。”
古怪的歌词,劲爆的曲风好似魔音洗脑。
几个小男生面面相觑,忍不住互相问:
“骆天王真是这样唱的?”
“好似是啦?”
武仔高高嘟着厚嘴唇,不肯服输,也不讲话。
听起来,阿珊唱得这样劲爆欢快,确实比他们唱得更似原唱。
阿珊微微一笑,越过他们,走向嘉峰,伸出手。
“嘉仔,走啦。你妈咪同我妈咪,她们一定等心急啦!”
嘉峰迟疑了一瞬,粲然一笑。
瓜子脸上闪现小小酒窝,把阿珊都看得呆了一呆。
他伸出手,牵住小姑娘的手。
两个人一起越过围住他们的小男生们,向幼稚园门口的白色栅栏处走去。
打,打不过嘉峰。
唱,唱不过阿珊。
小男仔们苦恼非常,懵懵懂懂让他们两人就这样走了。
只有秋风,还微微送返嘉峰同阿珊的笑谈声。
“嘉仔,你生得好靓啊,笑起来,比我们棚里的好多明星都还要好看!”
阿珊的声音软软糯糯,温温柔柔。
棚,是指摄影棚。
阿珊爹地,是汤氏兄弟的老牌摄影师。
好多出名影视,他都曾参与拍摄。
阿珊去探班时,经常有机会看见当红明星。
嘉峰谦虚地一笑,没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问阿珊:“阿珊,你怎么会唱那支歌的?”
阿珊眨巴眨巴长睫毛,大眼睛露出古灵精怪的神色,笑说:“骆天王本来就是这样唱啦!”
嘉峰跟着开怀大笑。
歌曲旋律是那样没错,歌词可是小嘉峰现场自己编的。
阿珊定是听见过自己唱。
嘉峰笑,阿珊也跟着笑起来。
两个小朋友手牵着手,忽然一起高唱:“庄生好似猪油渣,他似个八婆讲坏话。任他词曲写出花,都是一朵大奇葩。”
鬼鬼马马的歌曲配上奶声奶气的童音,萌到令人爆炸。
两个小团子又都眉清目秀。
白色栅栏边,等孩子的家长听了,都忍不住回头看他们。
稍远处,一个男人听到歌声,蓦然回首。
他双眼一瞬不瞬盯住嘉峰,眼眶忽然红了,喃喃唤:“鸿仔……”
嘉峰和阿珊正唱得十分过瘾,根本没有留心众多目光外,独属于他的一缕目光。
两个小朋友手牵着手,朝远处走去。
…………
男人正是庄家明。
当日,他只受了皮外伤,晕过去更多是因为惊吓。
冯助导则更加只是一场虚惊。
两人都是秦霜树送完饭后,CALL白车送入医院。
椰子鸡汤是秦霜树花了几个钟煲的老火靓汤,冯助导和庄家明两人一共一盅。
阿冯自己喝着鲜甜,也在庄生半梦半醒之间喂了他半碗。
梦中鸿仔盛给他的鸡汤,原来是真有实物。
连睡着,他的舌头也知椰子鸡汤的甘甜与鲜美。
那位厨房阿姐,名不虚传。
她的食物,可以传递给人幸福。
也所以,他才会梦到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往昔……
这一年,他甚至连做梦都从来没有梦到过鸿仔。
一定是鸿仔一直在怪他,不肯原谅他……
那个师奶的汤,竟然能够让他梦到儿子。
庄家明出了一会神,依旧嫌恶地皱皱眉头,不想再去想猪油渣师奶。
他憎恶医院。
鸿仔就是失救死在医院。
住在这里,总是唤醒庄家明不愉快的记忆。
身上稍稍松快些,他即刻办了出院手续。
却并没有回家,或工作室。
他一个人浑浑噩噩走在街头,心思全都在那个又甜蜜又痛苦的梦中。
走着走着,突然看见许多家长,个个手里牵着小朋友走在街头。
一股难以压抑的情绪冲击上脑。
庄家明逆着人流,去找寻。
果然看见了一座幼稚中心。
白色的栅栏,可爱的童屋上画着碧绿阔叶树。
枝头上几只黄莺,成双成对跳跃鸣唱。
彩虹色的字体写着:“黄莺幼稚中心”。
此时,正是放学时间。
白色栅栏外,站满来接孩子的家长。
庄家明痴痴地站在稍远处,人丛中也不觉得突兀。
他看着一个个可爱的孩童,飞奔向他们的父母亲人。
双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已红了。
他的鸿仔,他都曾经这样在幼稚园门口苦苦等候过。
曾经,那是老婆大人吩咐,庄家明的日常任务。
彼时,他总觉得耽误写歌,常常抱怨。
彼时,他竟然不懂,原来可以等待仔仔放学归来,是人间最平淡也最温馨的幸福。
而今,他看着栅栏外,或穷或富的人群,个个都能即刻同孩子团聚。
他好羡慕啊!
如果可以再接到鸿仔归来,他愿意用所有同他们换。
正在他目不转睛,羡慕又嫉妒这看似平凡,却再不可得的人间温情,他忽然重又听见那支《人心好似猪油渣》。
不是。
是他的调子,骂他的歌词。
开始是一个女童奶声奶气的声音。
紧急着,听到的软软糯糯,又带些天真的小男生的声气,异常熟悉。
庄家明整个人呆住。
眼泪汹涌而下。
不是幻觉。
他的鸿仔,真的返来了?
他拼命大睁着双眼,想要看清楚那个小小身影。
蓝色的手织毛衣,翻出小小白衬衣的尖领。
大眼睛,瓜子脸,睫毛又长又密。
庄家明心中有些恍惚。
这,像他的鸿仔,又不像他的鸿仔。
鸿仔脸要团一些,没那么瘦弱。
眼睛一样大,但流露的神情多一份天真。
牵着小女生走的萌娃,虽然在和小女生边说边笑。
但眼睛中,却一直有一缕抹不去的忧伤。
他的身量也要比鸿仔高一些。
不过,已经过了一年,鸿仔是不是应该已经长高了呢?
庄家明不由自主想跟上去。
却一眼看见一个女人,他的脚步蓦然停住。
那靓女,他认得……
看着和小孩童一样的瓜子脸,大眼睛,雪白皮肤,他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靓女师奶,正是跟他有过恩怨的秦霜树。
那支歌,是他写了骂人家妈咪的,所以人家才会改歌词骂返他。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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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鸿仔返来了……
失魂落魄的庄家明,跌跌撞撞地走。
他的脚步有自己的意识般,一直跟在秦霜树母子身后。
他明明知道那不是鸿仔,却还是好似被磁铁吸引一样,没法挣脱。
“阿树,我同阿珊还要去通菜街同她爹地汇合,他应承带她买小狗。再会。”走到小巴站,阿珊妈咪笑着和秦霜树母子话别。
“嘉峰再见,aunt再见。”阿珊听到买小狗,眼睛里都是星星。
她忙向嘉峰挥挥手,跟着妈咪上了小巴。
等她们走远,嘉峰仰头看向秦霜树,问:“妈咪,你是不是要返去厨房?我可以自己返屋。”
嘉峰心疼妈咪两头奔波,工作忙还要接自己。
影城厨房最少都需做三餐,如果有剧组通宵连戏,还得再送一次宵夜。
妈咪每天都好疲累。
秦霜树柔声道:“乖仔,而今治安不好,妈咪不接你不放心。”
九十年代初的香江,风起云涌。
古惑江湖,嚣张到都被拍成了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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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亚流匪和大圈仔,也经常犯下惊天大案。
秦霜树来自2023的帝都,天眼监控下,连小偷都绝迹了。
哪里想过会同乖仔,置身这样波澜壮阔的世界。
作为新时代人,她尤其注重小朋友的安全。
“哦”嘉峰软软糯糯的答了一声。
两母子搭乘小巴,坐了几站落车。
他们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秦霜树蓦然转身,问:“庄生,你究竟要跟我们到几时?”
失魂落魄,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的,正是庄家明。
看他不说话,秦霜树又说:“如果有误会,我同你单独讲清楚。不好惊到小朋友啦。”
秦霜树习武,耳力、眼力都比普通人更加灵敏。
她早已看到庄家明眼眶通红,神情怪异,站在幼稚中心门口。
她起初以为,他也是来接哪位小朋友的,并没有在意。
等她接到嘉峰,两母子往前走,他也往前走。
两母子停,他也停。
她同嘉峰上小巴,他也上车。
他们落车,他也落车。
她才真正惊诧。
这位著名香江名嘴,乐坛鬼马天才音乐人,还学坏人跟踪?
庄家明对她的话,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庄生所有注意力都在嘉峰身上。
一双红通通的眼直勾勾看着嘉峰,看到小朋友头皮发麻。
不安地瑟缩着小身子。
嘉峰当然认得,这位鬼马天才音乐人。
就是他写歌乱黑妈咪!
就是他在香江电台,当着全香江听众嘲讽妈咪!
那首《人心好似猪油渣》,刚刚坏蛋同学还拿来嘲笑自己!
自从香江电台播出那期《新歌风云汇》,嘉峰一直被那支破歌困扰。
他讨厌别人黑他妈咪,偏偏那支歌无处不在。
他都那样难过,妈咪一定更加难过。
嘉峰憎恶一切令他妈咪伤心的人。
所以,他才会听到庄生行踪,特意改了歌词跑去吓他、唱衰他。
这坏蛋来找自己算账?
还是来找妈咪麻烦?
秦霜树好似老母鸡护小鸡,将嘉峰牢牢掩藏身后。
嘉峰反而挺直了小身板,从妈咪身后钻了出来。
小鹿一样清澈的眼,牢牢看住庄家明,说:“是我唱衰你!是我吓你!不关我妈咪事。她咩都不知。”
嘉峰个子小小,声音却不小。
他小手尽力往前伸,努力想用小身体将秦霜树遮在身后。
他要保护妈咪,他已经是个男子汉了。
不能连累妈咪,不能让其他人欺负妈咪!
“嘉峰。”秦霜树低唤,心中感动得一塌糊涂。
她两世为人,任何事都习惯了自己处理。
从未试过,被人护在身后。
最让她震撼的是——
想要保护她的,只不过是个四岁的小朋友。
他的力量那样羸弱……
他的心意那样真淳……
这世界,有一个人紧张着、热爱着、守护着自己,原来这样幸福。
她的心中,暖流涌动。
庄家明喃喃道:“你叫嘉峰?”
他自始至终目光都放在嘉峰身上,并没有看一眼秦霜树。
嘉峰转过头看秦霜树:“妈咪话,不可以胡乱话给人名字。”
说完,他的大眼睛一错不错,警惕看住庄家明。
秦霜树老母亲欣慰。
她说过的每句话,儿子都记在心里!
只不过,庄家明已经听到她叫他啦。
“是,这是我儿子嘉峰。小朋友如果有得罪,我替他向你赔不是。或者,你一切报复,找我。”
秦霜树说话掷地有声。
这一位,在她心中实在是个怪人。
怪人,又比坏人更加难以预料。
在《香江爱情》片场,她好心给他送盒饭,吃他一顿数落。
他还写歌嘲她,当着香江电台百万听众抹黑他。
在货仓路上,她推着饭堂的车同他错身过过,他竟然扑过来想要掐死她……
这,是一个十足危险人物!
一大一小,两双美丽又相似的大眼睛,一齐警惕看着庄家明。
庄家明并没有好似从前,突然扑过来袭击。
听清秦霜树的话,他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的目光凄凉,看住嘉峰。
好半天才凄然苦笑,喃喃道:“是嘉峰,不是鸿仔……”
他的声音那样失落,仿佛连生命都已被抽走。
“嘉峰是嘉峰,庄鸿飞是庄鸿飞。”秦霜树的声音清清亮亮。
她的话更加黑白分明。
她不开心,其他人将儿子和死仔联系在一起。
但是,庄家明宛如行尸走肉,不知有多痛苦。
她斥责的话竟然说不出口。
秦霜树现在也是人家妈咪,勉强可以体会他的感受。
换位思考。
她都没法想象,如果她突然失去嘉峰,又可以崩溃到什么地步。
眼前,不过是一个可怜人。
秦霜树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同情,好似最晃眼的太阳光,刺痛庄家明神经。
他更加没办法,接受其他人眼中的同情。
他踉跄着回身想走,隐藏住眼中的狼狈和痛楚。
整个人好似行尸走肉。
脚步跌跌撞撞,歪歪斜斜。
才走几步已经出了街道的行人线。
“庄生小心!”秦霜树骤然爆发一声惊呼,人已经扑了过去。
“妈咪小心!”紧接着,嘉峰也爆发出惊心动魄的高叫。
一辆车,风驰电擎,横冲直闯开过。
等到司机见到,蹿出马路的庄家明,猛踩刹车也已来不及。
秦霜树反应奇快,见到庄家明晃出马路,汽车飞驰,她已经飞身救人。
却还是只来得及,拉了一拉庄家明。
车撞上他的人。
秦霜树即时滚出老远。
躲过一起被撞的下场。
快要急哭的小嘉峰,总算将眼泪吞了回去。
惊魂稍定,两母子才有余裕为庄家明忧戚。
虽然他古里古怪,又对秦霜树有莫名敌意。
但是兔死狐悲,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眼前被车撞。
也不知,还活不活得下去……
秦霜树心有余悸,无限唏嘘。
“嘉峰,你千祈不要乱走。妈咪即刻过来牵你。我们即刻去找电话机,为庄生CALL白车!”
刚刚目睹车祸,秦霜树生怕儿子也跑出人行道,赶紧回身嘱咐。
“CALL咩白车?”一个声音茫茫然问。
秦霜树蓦然回首。
只见身着一身宝蓝色旧唐装的庄家明,浑浑噩噩站在她身后。
衣服上只有油污灰尘,一丝血迹都无。
秦霜树大为震撼。
他被疾驰而来的车子撞上,竟然完全没事?
撞了人心中惊骇的司机,从车窗探出头骂:“扑街仔,冇生眼睛呀?想找死,别来大街上害人!”
骂完人,他一脚油门,车子即刻跑得无影无踪。
秦霜树上下打量庄家明,问:“庄生,你冇事?”
庄家明惊魂未定,苍白着一张脸,好半天才道:“秦霜树,多谢你救我。”
这是他第一次称呼秦霜树,而不是讥诮地唤她“猪油渣师奶”。
也是第一次,对她不再掺杂奇怪的怨恨情绪。
秦霜树伸出左手,定定地看掌心。
好半天,她摇摇头,说:“我想救你,可惜汽车来得太迅猛,只来得及扯你一扯,并冇给你避过撞车。你入医院好好看下啦。”
“我都冇事。”庄家明在她眼前活动了活动。
确实行动自如,不似受了重伤的样子。
秦霜树心中怪异莫名,她忽然想起之前。
在货仓外那条小路,两人错身而过,庄家明忽然头脑发热,想要袭击她。
她直接将人踹昏。
那一记飞踢,纯属身体本能反应,全无留手。
她知自己拳脚犀利,忙将庄生和阿冯一同送医。
谁知,医生为他们检查后,告诉她,庄家明完全没事。
当日,她的心中便有相当怪异的感受。
而今,见他连撞汽车都没事。
秦霜树心中的奇异感更重。
庄家明身体构造,异于常人?
连铁皮汽车都不怕?
她正神思恍惚,满腔疑虑。
嘉峰忽然大声喊:“妈咪,你快点过来啦。”
她这才回过神来。
秦霜树忙走到嘉峰身边:“乖仔,刚刚吓到你了?”
嘉峰转头看了眼庄家明,小小声用气声对秦霜树说:“妈咪,他身上好污糟。”
“好污糟?”秦霜树也转头看了眼庄家明。
只见他的旧唐装上,确实东一块油污,西一块黑迹。
她微微一笑,对小朋友解释:“阿叔刚刚撞车,才会一身污糟。乖仔,自己都要记住,过马路千祈看路!”
嘉峰乖乖点头:“我都听妈咪话。”
他又偷看一眼庄家明,将声音放到更低,说:“妈咪,我话他脏兮兮,不是话他的衣服,他的手……”
“我刚刚有见到,车撞他,一团白雾突然扑到他身上。汽车把白雾都撞散了。”
“白雾?”秦霜树后脊背发凉。
是她想的那种东西吗?
她忽然想起小嘉峰的古怪能力。
“妈咪,她额头好黑呀。”
这是嘉峰说叶香妮的,叶香妮当晚从天台摔落。
“爹地,我看见你额头黑黑,出外做事千万小心哦”
这是嘉峰对烂赌翔说的。
据秦霜树所知,烂赌翔在这本年代文中活不久了。
“我之前都看见妈咪额头黑黑……”
嘉峰看见原身印堂发黑,那一天正是被家暴,秦霜树穿过来的时间。
原身,就是在那时候魂飞魄散。
嘉峰还说,他见到林伯额头黑,林伯死了。
见到大狗阿黄额头黑黑,阿黄给车撞跛了一只腿……
秦霜树心中,卷起惊涛骇浪。
她从前就听老人说过:小孩子眼睛纯净,可以看见大人看不到的事物。
小嘉峰好似小鹿般清纯无辜的大眼睛,比旁的小朋友又要纯净好多。
所以,他天生感应更强?
并不知自己的话,有多么惊世骇俗的小嘉峰,认真点点头,伸出藕节一样的小胳膊,比划到自己下巴的位置。
告诉妈咪:“它好似一个人影,只是这样高……”
一句话没说完,庄家明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整个人扑过来。
秦霜树忙将小嘉峰护在身后,质问庄家明:“你做咩?”
庄家明神色痛苦,一双眼睛却热烈又狂乱。
脸上的神色已从凄苦绝望转为奇异的狂热。
他一叠连声问嘉峰:“你话给我知,咩白雾呀?他是不是身形同你差不多高?”
嘉峰歪着头想了想,看向秦霜树:“妈咪,我可以话给这个怪阿叔知吗?”
秦霜树苦笑。
这样怪力乱神的事,如果她早知道,一定会嘱咐嘉峰一个字也不要对其他人说。
毕竟,人心难测。
嘉峰只是四岁小童。
很难预料普通人对这种诡异事件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伤害嘉峰…
可是,儿子已经当着庄家明讲了。
小朋友以为的悄悄话,全部都被人听了去。
再要教他抵赖不认,庄家明也不会信了。
再说,秦霜树也没办法教小朋友撒谎。
她只能冲嘉峰点点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论嘉峰说什么,庄家明要是敢向嘉峰动手。
秦霜树都会打得他老母都不识。
嘉峰这才向庄家明点了点头,比划说:“如果不是个白影子。我都以为它是个小男仔啦。”
庄家明猛然呜咽一声:“鸿仔,一定是鸿仔!”
他望住虚空处喊:“鸿仔,你出来啊!老豆好挂念你啦!”
街边的行人见他穿得古古怪怪,又大哭大笑,嘴里的话也怪里怪气,纷纷走避。
连秦霜树母子身边也一个人都没有,路人惊恐地同他们全都保持距离。
秦霜树略有些尴尬,将儿子的手牵得更紧。
虽然她自己就是诡异事件的产物:死后穿书。
但这位鬼马音乐人,不要表现得太像香江鬼片……
“庄生……”她轻轻唤。
庄家明恍若未闻。
他又喊了一遍。
街市沉寂,无人答应。
他突然想起——
嘉峰说,刚才汽车撞他,白雾扑在他身上,汽车将白雾都撞散了。
庄家明心中还没想明白,眼泪却已经好似打开的水龙头,不要钱一样往下掉。
他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眼泪水又顺着指缝流出。
巨大的痛苦好似一只残酷大手,紧紧攥住他的心脏,要将它捏碎。
“鸿仔,是你救了老豆?你魂飞魄散救了老豆?”庄家明的身子颤抖得厉害。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心爱的儿子原来一直用另外一种形式陪在自己身边。
却因为自己失魂落魄,即刻命丧黄泉,奋不顾身救了自己的可能。
外人面前又冷漠又古怪的男人,此刻,被残酷的命运彻底击倒。
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不停颤抖。
整张脸通红,满面全都是泪。
“都是老豆错,是老豆拖累你。老豆冇用,做错事都不肯认。还怪医生,怪富豪插队占了手术室,才累死了你。”
“其实是我这个老豆冇尽到责任。成日只知沉迷音乐,沉迷写歌。连你发脑膜炎都冇发现……送医送迟了……”
庄家明状如疯魔,说到最后,已经泪不成声。
“这样的老豆,怎么还值得你用魂魄来救来护。你应该让我死啊,鸿仔……”
秦霜树这才听明白,原来他在《香江爱情》片场听见她同叶香妮的对话,这样憎恨自己。
不,是这样憎恨利用关系占位的人。
是因为他送医儿子时,手术室被本埠富豪插队占据。
鸿仔失救而死。
庄家明心中,不知有几多愤怒。
更多的却是面对不了他自己。
小朋友脑膜炎可大可小,送医送太迟,有可能烧坏脑子成傻子。
更坏的结果就是好似鸿仔,导致脑梗死。
在上世纪50,60年代,脑膜炎的死亡率在百分之九十五。
到了90年代,香江医学已经很昌明。
但送医延误,仍然造成不可挽回的悲剧。
在外出差的鸿仔妈咪,回家听到消息,晕死过去。
醒转过后,第一时间同庄家明离婚。
庄家明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自此,更加古怪。
也更加对音乐疯魔。
他的人越来越怪,名气越来越响。
秦霜树默然。
小嘉峰听着听着却开口:“如果是我,我都宁愿自己代替妈咪撞车。”
“你又知不知,你钟意鸿仔,鸿仔都最钟意你。”
庄家明定定看着嘉峰,双眼依旧通红,眼泪却不再下雨般掉个不住。
秦霜树出声制止:“嘉峰,不好乱讲啦……”
做妈咪的心情,连假设都不愿意孩子遇到不幸。
“妈咪,我冇事。”嘉峰温温柔柔地对着妈咪一个笑容。
这才又转头向庄家明说:“虽然我看不清白雾。但是,我都可以感觉到,他好留恋你,好钟意你。好似我对我妈咪一样。”
“他绝对冇怨恨过你,他希望你可以开开心心地活下去。”嘉峰好肯定。
庄家明怔怔听着嘉峰的话,只觉得胸中像是海涛一样起起落落,柔肠寸结。
这一年来,他一直都在怪自己。
他的鸿仔竟然至死,对他都没有怨恨?
宁愿自己魂飞魄散,也希望他能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他的心中又痛楚,又温柔,有好多说不清的柔情。
万种滋味,将他的心搅成一团。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只懂得怔怔站在当场,睁大眼睛努力想要看见嘉峰所说的白雾。
可惜,它已经散去,消失无踪。
连秦霜树母子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
45
第二天, 秦霜树同往常一样,去“黄莺幼稚园”接嘉峰回家。
母子两手牵着手,有说有笑下了小巴, 往自己家走。
才走到影业公司门口。
就见到庄家明远远站着, 翘首眺望。
秦霜树见到他就头疼。
该做的,她已经救过他一命。
该说的, 小朋友都已跟他说得清清楚楚。
这人, 怎么就阴魂不散呢?
她正要带儿子回宿舍。
庄家明大踏步走了过来。
他真的是来找她的。
躲他不过, 秦霜树索性牵着嘉峰, 停下等他。
嘉峰看清庄生,开口笑问他:“污糟阿叔,你是来找我妈咪吗?”
庄家明听见嘉峰奶声奶气的童音, 看见他玉雪可爱的容颜, 一时忘了回应。
他痴痴看着嘉峰,好似在看一座他渴望已久,却永不可攀的金山
这一瞬间,庄家明的眼中涌动好多、好复杂的感情。
有伤感、有追忆、有艳羡、有思念,还有痛苦和感激。
这么多复杂, 甚至彼此矛盾的感情,全都呈现在一个人身上。
嘉峰年纪还小, 看不懂那么复杂的大人。
秦霜树却是两世为人, 好多的情感她都懂得。
想到他悲惨的遭遇和那团为了保护他散去的白雾,连她都有些怅惘。
过了好一会,庄家明才晓得回答嘉峰:“嘉仔,我是来找你同你妈咪的。”
一边说, 他一边将手伸过来。
秦霜树才看清,原来他还拎了东西来。
他将一个牛皮纸袋递过来。
“庄生, 你这是做咩?”她诧异地问。
也难怪她惊奇。
庄家明这样的怪人,还真不似会懂得人情往来的模样。
看她不接,庄家明将手中的袋子硬塞到她手中。
她低头看了一眼,发现一口袋全都是名贵食材:
鱼子酱、白松露、海参、瑶柱、燕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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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庄生,原来并不是不懂人性。
他也知,做厨师的人,最喜欢的也就是各种难得食材。
所以拣了这么大一纸袋,送过来。
“阿树,你同嘉仔母子,一个救我命,一个让我真正明白鸿仔的心意。我心中不知几多感激。”
庄家明正常起来,竟然颇具文艺气质,斯文俊秀。
讲话也很有些粤语残片文艺对白的意思。
秦霜树微微一笑,正要推辞。
嘉峰探出小脑壳,去嗅那些食材那种从来没闻过的气息。
小朋友大声惊叹:“好香呀!妈咪,这些都是咩呀?”
他自劏房出生,一块猪肥腩熬的猪油渣,已经可以好似过年一样高兴。
哪里见过这些山珍海味?
庄家明听见,怜惜地伸出手,想要抚摸嘉峰的小脑袋。
秦霜树已经警惕地将小朋友揽在怀中,碰都不让他碰到。
庄家明凄然苦笑,叹了口气道:“阿树,我冇其他意思。小小礼物,咩都不可以代表。我只是希望稍稍表达我的感激。”
“趁手之劳,庄生无需挂怀,都不用送东西。”秦霜树淡淡道。
庄家明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其实是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要恳求阿树成全……”
他说得十分艰难。
从前,心高气傲的音乐才子,几时求过人?
可是,如今他却不能不来,不能不求。
秦霜树微笑道:“咩事呀?庄生,你讲先。”
礼下于人,原有所求。
她其实也猜到。
只是,猜不出,他对她还可以求些什么。
庄家明眼中,露出又追忆又惘然的神色。
他的一双眼如梦似幻。
他整个人,都沉浸在另外的世界。
好半天,才轻声道:“阿树,你可不可以为我,做多一次椰子鸡汤?”
椰子鸡汤?
秦霜树失笑。
庄家明专程等在公司门口,又送上许多名贵食材。
开口又犹豫又纠结。
她还以为,他预备要求她一件十分棘手之事。
以至他自己都难以开口。
万万没有想到:
他所求的,竟然不过是一餐椰子鸡汤。
对于厨艺精绝的秦霜树来讲——
这,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
美食,本就是她一生都在经营的事业。
“冇问题,给我三四个钟时间,椰子鸡汤即刻送上。”
她应承得十分爽快。
作为厨者,最开心就是食客欣赏自己作品。
“好多谢你,阿树。你为人真心大度,我那样对你,你还……”庄家明诚心诚意地说。
秦霜树微微一笑,此时,才有机会解释当日之事:“误会一场,庄生都不必再提。”
“当日在片场,我同香妮姐提阿强。本就是因为他确实有演技,又功夫好。只是外形不出色,又是同我一样住劏房的底层,好多时候,连面试镜头的机会都冇。”
“我也不过希望,这世道对他这样有实力又厚道,还重情重义的人公道一些。至少,可以先看一看他的能力,再做取舍。”
秦霜树无限唏嘘。
其实,从前,出身优渥的她,也不懂得。
这世道,对于底层普通人,有多艰难。
穿来香江,自己亲身体验,才知道对于好多人来讲:
有工开,有肉吃,已是人间至幸福的事情。
庄家明十分羞愧。
他一向混香江娱乐圈。
其实深知,影视也好,乐坛也罢。
都是讲人脉、讲关系、讲金钱的名利场。
莫说阿强这样长相粗犷,没有银幕缘的。
就是那些香江小姐,几经选美出来,要想站稳足跟,也得有钞票开路,有后台力捧。
怎么能得到钞票和后台?
如果不会投胎,不可以生在名媛望族。
就只能献上光鲜亮丽的青春。
要做的牺牲,不可谓不大。
有时付出了,也未必就有机会。
这,本来就是庄家明最厌恶娱乐圈的地方。
但是,他可以做人清高。
也不过因为,他早已经成名了。
他有傲人的能力,也有超凡的机会。
庄家明才华出众,年少成名,乐坛无人不捧。
可是,在这“东方荷里活”,在这光辉灿烂的港娱黄金时代,每日渴望一个工作机会,想要出人头地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他们一边叙话,一边进了香江影城。
小嘉峰乖乖跟在妈咪身边。
当庄家明偶然看向他时,他也会好奇地看他。
三人行至饭堂,秦霜树一头钻进影城厨房。
庄家明自告奋勇,替她看顾嘉峰。
三个钟后,她再出来时,手中多出一煲香气扑鼻的椰子鸡汤。
厨房外,正见到庄家明和小嘉峰,一来一往悄悄说着什么。
秦霜树怔了一怔,不知为什么,她的心中有些不安。
看见她,一大一小都住了口。
庄家明笑吟吟迎上来,忽然嗅到扑鼻的香气,一双眼都亮了。
就如天上星光,掉落进他眼底。
“是这滋味!阿树,你好本事!”
他激动得有些异常。
庄家明接过那煲椰子鸡汤,抱在怀中,深深吸一口香气。
他闭上眼,整个人似都沉浸在鲜甜的气息中。
他的眼泪又要掉下来。
却又强行忍住,不想秦霜树看到他失态。
他抱着汤告辞:“多谢阿树,再见嘉峰!”
“再见,阿叔。你话的我都记在心里啦。”嘉峰兴高采烈地向庄家明挥手。
秦霜树心中掠过一丝怪异的感觉,即刻转头去看小朋友。
却没想到,她正巧错过了重要讯息。
她的身后,庄家明正将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向嘉峰做一个噤声的手势。
小嘉峰悄悄地笑,手指做握住拉链状。
在小嘴上从左到右比划,向他表示牢牢锁紧了嘴巴。
庄家明走后,秦霜树问他:“乖仔,你是不是有事瞒住妈咪?”
嘉峰迟疑了片刻,才说:“我同污糟阿叔勾过手指盖过章,明日才可以讲哦。”
小朋友好为难。
他不能背弃承诺,却也不愿意欺骗妈咪。
只能用小鹿般的眼,湿漉漉地仰望妈咪。
那双大眼睛里波光粼粼,看得秦霜树心都萌化了。
此刻,已经是黄昏。
明日,不过再多几小时。
“好啦,你就明日再话给妈咪听。”看着萌萌哒的小朋友,她心软得厉害。
她决定,尊重儿子的秘密几个小时。
谁知,她好快就后悔了。
两母子同平常一样,开开心心地一起吃饭,一起做游戏,一起打功夫,一起洗漱,一起睡觉。
厨房做事一天,又同嘉峰玩闹,秦霜树已经很疲累了。
她很快就坠入梦乡。
直睡到半夜口渴,才从床上翻身坐起,想要去找口水喝。
她迷迷蒙蒙下床、倒水,一口气将一杯水都饮尽。
这才迷迷蒙蒙转身,准备回去继续睡。
蓦然——
秦霜树一个激灵,双眼大睁。
嘉峰呢?
嘉峰不在床上!
嘉峰也没有在屋内!
连嘉峰临睡前脱下的小外套,都不见了!
秦霜树的心中,顿时有如被架在火炉上烧灼。
她抓起床边她的衣服,一边走,一边穿,迅疾冲出宿舍。
夜,已经深了。
只有天幕上,半弯弦月高挂。
月光淡淡洒落,毫不关心人世的悲欢。
“嘉仔!”秦霜树惊慌呼唤。
深秋的夜寂静无声,没有人答她。
她的心中更慌。
“嘉仔!”秦霜树再唤。
稍远处,长草摇动。
是不是嘉峰?
她一个箭步冲过去。
才看清楚人,立即十分尴尬。
长草掩映处,是影城宿舍的公厕。
正自公厕中出来的,是阿珊的爹地。
摄影师阿陆。
见秦霜树满脸尴尬,阿陆反倒先开口了:“阿树,你找嘉峰呀?他冇在洗手间啦。”
“哦,多谢你,阿珊爹地。”秦霜树人在道谢,心在慌乱。
除了上一次去吓庄家明,嘉峰从来没有过这样,半夜不声不响消失。
阿珊一家都是热心人。
阿陆看她神情难过,他也感同身受。
他的阿珊,要是半夜不见,他也得吓得魂飞魄散。
他忽然想起来了,忙说:“早先我进公厕之前,好似看见一辆车,接走了嘉峰。”
车?
这样说,嘉峰并不是临时出来,自己去了哪。
是有人蓄意带走了他!
秦霜树就如热锅上的蚂蚁。
她忽然想起一个人。
忙抓住阿陆问:“是不是庄生?接走嘉仔的人,是不是庄家明庄生?”
阿陆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我冇看清。天色又晚,我都是无意中瞥到一眼。”
他看秦霜树失魂落魄的样子,究竟不忍心。
阿陆苦苦搜索记忆中的画面,好半天才道:“身形是有些似庄生……”
他们做摄影师的,画面感最强。
对于画面记忆,他比别人要强好多。
阿陆话还没说完,秦霜树人已冲出。
空气中,只残余她丢下的一句话:“多谢你,阿陆。”
是庄家明!
他蓄意诓走了嘉峰!
秦霜树想起黄昏时分,他同嘉峰在饭堂厨房外神神秘秘的对话和互动。
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心中如同有团烈火,一直在烧她的心肝脾肺肾。
既怨憎庄家明诓走小朋友,又怨责嘉峰,竟然跟这怪人走了。
连妈咪他都没告诉!
她一边疾行,一边不停思考。
她都不知庄家明家在哪里,电话怎么联系,该去哪里要人?
走到影城大门口,她忽然看见公司的管理处。
秦霜树立即冲了进去。
管理处中,正在值夜班的护卫员,看见她,忙打招呼:“阿树来送宵夜啦?今夜又有咩好东西食?”
只是说说,他已经馋虫大发,舔舔唇道:“昨晚那道香煎蚝仔,好香啊!香到我现在都流口水!”
公司现在人人认得阿树。
都知道,无论多平凡的食物,到她手里都能化腐朽为神奇,足以鲜掉舌头。
护卫员起身去迎她,探头往秦霜树身后看。
看清楚,这才大惑不解。
餐车呢?
她身后,手中都空空荡荡,不像是来送宵夜的。
“阿光哥,今次,我不是来送宵夜。我是想来问问你,有冇看到我仔嘉峰同一辆车?”
秦霜树心急如焚,顾不得对方垂涎宵夜的心情。
所有的车同人出入,都须经过管理处。
护卫员职位虽微,成间影城,他却是人人都认得。
“你仔不见了?等下,我替你翻翻记录。”
阿光这下也顾不得口腹之欲,忙替阿树翻找交班记录。
听他“哗哗”翻动交班记录和出入登记表,秦霜树心急如焚。
她想了想,换了个方式问:“阿光哥,你刚刚又有冇见到庄家明庄生同他的车?”
“庄生?他刚刚开车经过啦!是了,他副驾座位上,好似真有个小朋友。”
阿光这下立即想起了。
秦霜树忙问:“好多谢你,阿光哥。可不可以帮我查一下他在这里登记的影城出入记录?他的车牌几多号?电话几多号?”
阿光脸现为难之色:“阿树啊,公司有规定,不可以泄露访客资料……”
“阿光哥,求你话给我知。邻居阿陆有看见,嘉仔同庄生一路走了。”秦霜树忙说尽好话,希望得到对方同情。
“你看,这深更半夜,嘉仔不见了。我心都被搅到乱七八糟。只寄望可以即刻找到庄生,找返嘉峰。”
“等找返嘉峰,我一定亲手做干炒牛河同紫苏石螺,还有卤水桂花大肠谢你,阿光哥。”
对住吃货,最有威力的,当然是报菜名。
阿光只是听听,已经口齿生津,忙说:“小朋友安全第一,即使汤生事后知道,相信都不好怪责。”
他果然很快从访客记录中,查到庄家明的电话和车牌,马上抄录给秦霜树。
“这里就有电话机,阿树,你赶紧联系庄生。”
“好多谢你,阿光哥。”秦霜树无限感激。
她也不再多说,忙拿过听筒。
白皙如冰玉的手指飞舞,照着刚刚查来的电话号码飞速按动按键。
好快,电话就拨通了。
那一头,却没有人接。
“嘟嘟”电话筒中传来的空鸣声,在寒夜里听来,尤其惊心。
电话响了好久。
秦霜树拨了一遍又一遍。
那一头,始终没有人接。
阿光都不忍心去看阿树神色,他怕看见一个茫然无措的母亲无声崩溃。
“阿光哥,你有冇看见庄生的车,是往哪个方向开?”秦霜树却并没时间崩溃。
找人,黄金七十二小时法则,最重要的就是头二十四个小时。
庄家明虽然不至于杀害嘉峰,但他一向古里古怪,瞒住自己勾走嘉峰,谁知他打算做什么。
秦霜树绝对不会,放任任何人伤害嘉峰。
她已经打算好,如果找不出庄家明,她就打去电台、电视台,甚至主动找到狗仔小报,哪怕用“猪油渣师奶”对战“鬼马天才音乐人”的名号,拉爆新闻度。
哪怕要将香江翻个个,她也要把庄家明翻出来。
阿光还真记得,他带着秦霜树走到公司门口,指向右手边,说:
“庄生那辆宝蓝色丰田,从这条路出去。这边出去是单行道,再过去就是小巴站。”
小巴站!
秦霜树一怔,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钻入她的脑海。
“多谢你,阿光哥,返来我请你食卤水桂花大肠!”
一句话没说完,她人已飞驰而出。
她的心好似得了指引,一路狂奔。
一定是那里!
一定是!
不可以不是……
秦霜树学过功夫,比平常师奶飞奔起来,不知要快多少倍。
只几分钟,她已经冲出香江影城所在的这条街。
转角,再往前走,就是附近他们母子常常坐的小巴站。
也是那一天,庄家明出车祸的那条街。
也是嘉峰告诉庄家明,白雾为了保护他被撞散的地方……
才靠近街角,秦霜树的心稍稍放回去了一些。
街边停着的,正是那辆宝蓝色丰田。
车牌号码同影城访客庄生的登记号码,是同一个。
秦霜树一个箭步冲过去。
车里却并没有人。
她有些愕然。
正在这时,耳畔忽然传来哀伤缠绵的粤语歌声。
秦霜树蓦然回首,举目四望。
只见——
那日,庄生出事的街边。
熊熊火焰,正在火盆中燃烧。
夜风吹拂,火焰被拉扯得老长。
摆在一边的一叠纸被卷起,飞舞于空中。
那些,全都是圆形方孔的黄色,白色纸钱。
正在不断往火盆里添加纸钱的人,赫然竟是一个三四岁的小朋友。
“嘉仔!”寒风将一个妈咪的忧心和惧怕,传送很远。
嘉峰听见妈咪的声音,蓦然抬头。
他看见秦霜树,立即一声呼唤,将手中的纸钱都扔入火盆,朝妈咪飞奔而去。
火焰蓬地燃烧老高。
跪坐在另一头的庄家明,没听见也没看见,周围的一切好似都和他隔绝开了。
他左手拿了个汤勺,从那煲椰子鸡汤里舀出汤来,浇在面前的地面上。
嘴里哼着一支十分奇异的曲调。
听不清歌词,但不知为何,让人觉得又心酸又难过。
却又隐隐有着追忆和幸福。
全世界最强烈,又最复杂的爱恨,全都集中在一支曲子中。
秦霜树双手紧紧抱住飞奔过来的嘉峰,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嘉仔,你吓死妈咪了,怎么可以不同妈咪讲,就半夜出来。”
她上上下下打量儿子,生怕他磕着了,伤着了。
她的心到现在还惊跳不已。
嘉峰温柔地将小脸贴贴妈咪的脸,连声说:
“妈咪,好对不住。我不知会吓到你。我应承污糟阿叔,同他走一趟。好快就返屋。嘉仔以后都不会,不话给妈咪就走出来。”
听儿子提起应承庄家明,秦霜树就气不打一处来。
嘉峰是小朋友不懂事,你庄家明三十多的人了,还不懂事?
她松开嘉峰,冲至庄家明面前,一手拎起他领口,将他整个人提离地。
秦霜树对着他耳朵大声吼:“庄家明,你不要搞我儿子!你再搞他,信不信,我打到你生活不能自理?”
她另一只手捏成拳头,就要往庄家明小腹狠狠揍去。
庄家明被人拎在手里,唯一反应,竟然是紧紧抱住怀中那煲椰子鸡汤。
他眼神茫茫然看向秦霜树,道:“不好打翻椰子鸡汤,鸿仔最钟意食啦。”
听他提及死去的小朋友,秦霜树要揍过去的拳头稍稍一滞。
下一刻,她还是硬起心肠,狠狠要揍过去。
你儿子死了,但也不可以搞我儿子呀!
这一夜的奔波和心慌,已经将一个妈咪吓到半死。
就在这时,嘉峰忽然边朝他们跑过来,边道:
“妈咪,不好打污糟阿叔啦,他好可怜。”
嘉峰的声音很轻,又软软糯糯,却好似具有魔力。
让秦霜树的拳头,竟然揍不下去。
终于,她将庄家明放下。
一根手指都没有动他。
庄家明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又跪坐到了那道人行线后。
他手中的汤勺自瓦煲中,又舀了一勺椰子鸡汤洒向路面。
“鸿仔,你返来呀。老豆给你带了你最钟意的椰子鸡汤,好鲜,好甜的。你饮一口啦,鸿仔。”
凄凄凉凉的语声,在静夜中更加显得凉气逼人。
此时是深夜,小巴早就停运了。
这只是条小街,并没几个行人。
偶尔有车有人经过,看见这样诡异氛围的烧纸钱、浸透寒意的喊魂,也早吓到躲得远远的了。
秦霜树见他还是一幅神经刀的模样,心下也有些惨然。
经过刚刚以为嘉峰出事的狂乱,她也已真正明白庄家明的感受。
还好,她的嘉峰没事。
她重新抱住,奔行过来的宝贝儿子。
这时,嘉峰才告诉她一切。
原来,庄家明去求秦霜树的椰子鸡汤,是因为她做出的这种汤,曾经让他入梦。
梦中,他同鸿仔还有老婆,一家三口好似从前一样,齐齐整整吃餐饭。
那种永远失去的天伦之乐,在那一瞬间,全都重新回到他身边。
他固执地相信,秦霜树所做的椰子鸡汤,能够沟通他同鸿仔,能够连接阴阳。
他多想儿子,还能饮一碗这样鲜甜的椰子鸡汤。
他多想,再见一见鸿仔明亮的笑容。
再听一听,鸿仔随心所欲地改那些他的经典歌谣……
他偷偷邀约嘉峰,是因为他始终认为,嘉峰同鸿仔有缘。
嘉峰懂得改他的歌唱,看得见撞散的白雾。
他想请嘉峰帮他好好看清楚,儿子到底有没有魂飞魄散。
会不会来圆一个老豆的梦,来饮尽他的思念。
他自己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全部都寄望嘉峰。
因为这种事,实在太匪夷所思。
他认为秦霜树一定不会同意,所以哀求小嘉峰替他保守秘密。
他只需要一晚,只需要借小嘉峰的一双眼睛看上一看。
小朋友心地善良,同意了。
以为妈咪睡着,一觉醒来他们已经回来了,不会有什么影响。
再没想到,妈咪半夜惊醒,看见他不见了,差点没吓崩溃。
嘉峰紧紧抱着妈咪,心中好抱歉。
秦霜树用眼睛示意,悄悄问他:“那你有冇看到……白雾。”
她想说鸿仔的,但实在说不出口,改用了白雾。
嘉峰轻轻摇摇头。
秦霜树心下黯然。
难怪庄生还是这样疯……
一个人,抱着极高的期望,却又落空。
比从来没有过希望还要惨。
“回家啦,乖仔。”秦霜树轻声唤。
这样惨,也这样诡异的画面,实在不适合小朋友多看。
做妈咪的,只想守护她的宝贝。
庄家明这时,才有些反应。
他转头,定定望住嘉峰,眼神中都是凄凉与哀求。
他一个字都没有说。
连这个忆子成狂的鬼马天才,也知自己实在太叨扰这对母子。
只是,他怎忍就这样放弃希望?
嘉峰小鹿般清澈的眼,专注看住庄家明看他的眼神,忽然开口:
“妈咪,我想陪住他,就今晚一晚,可不可以?”
小朋友的感受能力最强,庄家明那种强烈的希冀和痛苦,让他不忍心就此离去。
不忍心眼睁睁看见这样一个,活在地狱中忏悔的父亲,彻底绝望,就此崩溃。
秦霜树无奈摇摇头,想了想,才叹了口气道:“好啦,只准今次哦。妈咪都在这边陪住乖仔一齐,等到天明。”
听到母子俩的对话,庄家明惨然不乐的双眼,骤然焕发奇异的光彩。
“好多谢你,嘉峰。好多谢你,阿树!”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一颗如同寒灰般的心,复燃了。
他重新跪坐到当日出车祸的稍远处,嘴中缠绵悱恻的哼着一支歌。
他不断将椰子鸡汤,献祭给大地。
秦霜树同嘉峰在更远处火盆前,母子两一起为素未谋面,却很有缘的庄鸿飞烧纸。
回肠荡气的乐曲声,令闻者肝肠寸断,却又情思缱绻。
每哼完一遍,庄家明就回头望向嘉峰。
那双原本冷冷淡淡的眼眸,被火光映照,也同烈火一般,藏着那样炽热的希冀。
只可惜,嘉峰总是轻轻地摇摇头。
一次,两次,三次……
无数次……
歌声更加凄凉婉转,歌曲更加缥缈,蕴藏着一个人一生的伤心和眼泪。
也蕴藏着往昔点点滴滴的不尽情意。
只可惜,再深的情意,也没办法弥补永恒的遗憾。
天光渐渐亮了。
庄家明的脸色越来越灰败。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
失去了,就真的是永远失去了。
只不过,他总忍不住希望,老天莫要这样残忍,莫要留给他一个这样残忍的结局。
他最心爱的儿子,他毕生的遗憾,竟然是为了救他烟消云散……
远方,一声嘹亮的鸡啼响起。
秦霜树都有些惊讶。
香江,这样的国际大都会,竟然也有活的打鸣公鸡?
庄家明陡然瘫坐在地上。
终于闭嘴不唱。
他整个人失魂落魄,无限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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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传说中,鸡鸣时分,诸邪退避。
鸡都叫了,天马上就要大亮了。
从头至尾,连嘉峰都没有看见过任何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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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仔,是真的不在了……
他的所有希望,全都没了……
庄家明的脸胡茬,一夜之间丛生。
他将脸埋入自己的掌心,完全不管新生的胡茬有多扎人。
眼泪汩汩从指缝间流出。
他的整个人都在颤抖,无声饮泣。
成年人真正的崩溃,悄无声息。
明明看不见他的脸,可是秦霜树就是知道他正魂销目断,剖肝泣血。
连她都深深地难过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童声忽然响起:“阿叔,快看!”
正是嘉峰。
他软软糯糯的声音,在此刻的庄家明听来,简直就是天籁。
庄家明骤然抬头。
满面泪水迷糊了他的视线。
他整个人立即怔在当场。
不可置信地巨大惊喜好似除夕夜燃放的绚丽烟火,一点点点燃庄家明绝望如死灰的眼。
只见,一团白色晨雾升腾,在眼前飘飘荡荡。
是鸿仔,舍不得老豆这样伤心?
他蓦然转头看向嘉峰,嘉峰使劲向他点头。
眼泪滑落面颊,掉落白雾中。
这一次的泪水,名之为久别重逢。
庄生伸出手,轻轻地将那团白色迷雾揽于胸怀。
他的脸上,绽放一个那样满足的笑容。
璀璨如同星光……
46
那天之后, 庄家明没有再来纠缠过。
秦霜树只当事情彻底过去。
虽然心中无限唏嘘。
但她还有自己的生活要努力。
小嘉峰的学费她需着力挣出来。
厨房的岗位比试,已经逐一完成。
人员岗位调动、优胜劣汰,又有好些人需要安抚。
人品好的, 她预备重新培训。
人品不好, 技能还不行,她预备退回人力部。
千头万绪, 很快便让秦霜树忙忘了这事。
直到第三天傍晚。
下了工的秦霜树, 在宿舍没看见小嘉峰。
她想了一想, 去隔壁阿珊家敲门。
门刚一打开, 阿珊妈咪还没说话,果然已经听到两个小孩子的欢笑声。
顿时,她提到嗓子眼的心, 又放了回去。
阿珊妈咪看见秦霜树神情, 忙说:“阿树,嘉峰同我们阿珊在看电视机。”
原来,嘉峰是在看电视。
秦霜树心中多出好多歉疚。
他们家经济状况太差。
她才上工没多久,又要负担嘉峰学费生活费。
还没有想到,要给嘉峰置办一台电视机。
嘉峰的童年时光, 娱乐少到可怜。
从前,在深水埗劏房住, 嘉峰最喜欢的节目就是去翠婆家看电视。
只是, 又怎好意思,总是麻烦邻居?
秦霜树暗暗决定,这个月出粮,一定要给嘉峰买一台电视机。
小朋友的童年, 怎能没有色彩和光亮?
她没忘感谢对方:“好多谢阿珊妈咪,嘉峰可以成日过来叨扰, 我上夜班落班都不必心慌。”
阿珊妈咪温柔一笑,道:“阿树太客气,隔篱邻居,本身就是你帮我我帮你。”
“何况,是两个小朋友投缘,我家阿珊钟意嘉仔,我都好钟意嘉仔。”
两个大人正在叙话,里边的小嘉峰已经听到秦霜树声音,冲出来拉住她,道:“妈咪,妈咪,你快入屋看电视。”
秦霜树愕然。
这孩子!
妈咪来找,不即刻跟着回家,怎么还一直拉着她进邻居家。
阿珊妈咪赶紧道:“阿树不好客气啦,快入屋一齐看电视啦。”
“这怎好意思……”
两个人还在客套,嘉峰已经在屋内大喊:“妈咪,你快点来呀。”
秦霜树心中疑惑。
嘉峰年纪虽小,却一向成熟体贴赛过成年人。
今天的他,这是怎么了?
她歉意地朝着阿珊妈咪一笑,进屋去探看嘉峰。
阿珊家不太大,却很整洁。
布置简单又温馨。
两个小朋友,正并排坐在一张天蓝色旧沙发上,兴致盎然看电视。
“嘉仔,咩事呀?”秦霜树轻声问。
小嘉峰伸出一只手指,指着电视机:“妈咪,快看”。
秦霜树暮然回首。
只见电视机画面上,庄家明正在主持《今宵劲歌》节目。
“这支歌呢,我是为了‘猪油渣师奶’……”庄家明的声音中蕴藏着十分复杂的感情。
秦霜树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电视台要播的,又是那支《人心好似猪油渣》?
这几日她都托这位鬼马天才的福,接连登上新闻纸。
只是这一次,可不是什么好话。
幸好,公司早有严令,乱造谣传谣一次扣人工三个月,第二次开除。
港纸之下,人人咸服。
公司同事倒是都当没看见。
秦霜树也乐得清静。
她还没想完,庄家明继续道:“这支歌,我是为了‘猪油渣师奶’同她的乖仔嘉峰所写。谨以此歌向他们母子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因为我偏激,不敢面对自己,才会迁怒于人,才会写歌嘲她同她的菜品。”
“而今我已经明白,做错事、不敢认,将过错推给人,我庄生才似猪油渣。连我自己都冇办法原谅自己。”
他露出好抱歉的神色,转瞬,又道:
“这一支《天伦》,我还想献给全天下的爹爹妈咪同他们的宝贝。”
“愿世间无别离,愿亲人共天伦。愿每个父母都珍爱他们的宝贝,愿每个BB都能快高长大,承欢膝下。”
这一次,他没有用御用歌手骆柄骆天王。
他竟然自己亲身上阵。
庄家明执一支麦克风,一身黑色皮衣闪闪亮亮。
缠绵悱恻的乐曲声中,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轻轻响起。
声音从胸腔发出,又似从一颗心直泻而出。
他在唱的已经不是技巧,而是人间至情。
是一个老豆,对儿子的思念和愧疚,是这一年来纠结于五内的痛苦与希冀。
是对往昔的追忆,是对人生无常的悲叹。
词、曲、歌融合在一起,如春晖夜雨,又如碧草寸心。
说不尽的缠绵心事,诉不完的天伦亲情。
秦霜树这时才知,庄家明有一把这样引人沉醉的嗓音,难怪在乐坛有着无可撼动的地位。
这下,连阿珊妈咪都惊奇:“庄生一年前就突然宣告封麦,再不唱歌。当时本城人人引为憾事。”
“想不到,今次竟然又重新开嗓。最惊奇是在电视机面前讲,唱这支歌是为了阿树同嘉峰?”
这阿树同嘉峰究竟有什么魔力?
从电台、电视台,到新闻纸,个个都为之折服。
这位出了名不近人情的音乐怪杰,对秦霜树母子也如此与众不同。
明日新闻纸,相信“猪油渣师奶“又将拉爆话题度。
阿珊妈咪心中,都暗自羡慕。
她只是个平凡师奶,一生都活在丈夫和女儿的身后。
再想不到,有女仔可以活得如同秦霜树那样坚韧、强大,光彩照人!
秦霜树默默无语。
此刻,她的脑海中,全都是庄家明在大马路上,哀嚎“鸿仔”的模样。
不由心中凄切。
一时忘了答话。
她的注意力都在歌声中。
嘉峰和阿珊轻轻摇摆,跟着电视机学唱《天伦》:
“一生愿,聚天伦。膝头下,绕儿孙。何须孤身漂泊似流云,何须荒野人生忆慈亲。”
“春晖照大地,相思埋寸心。愿自此世间无离分,愿人人同我共天伦。”
电视机中庄生如泣如诉的歌声,同电视机前小朋友软软嫩嫩的童音交汇在一起。
如同失去珍宝的慈亲,同孺慕爹地妈咪的乖仔正在一唱一答。
歌声字字句句都是相思泪,却又字字句句都是追忆情。
唱得人泪流满面,唱得人柔肠寸结。
不但两位妈咪心中侧然,无限唏嘘。
就连还不是太明白歌词意义的两个小宝贝,都为之鼻酸。
嘉峰更加不知不觉,眼泪掉个不停。
这首《天伦》回荡在电视台《今宵劲歌》节目中,回荡在香江七百万人的一方天空中,回荡在全世界的爹爹妈咪和他们的宝贝心中。
这首《天伦》,自那一天晚上,但凡有华人处,都有人传唱。
因为这世间,人心或许难测,但骨肉亲情永远都是每个人心中最平常,却也最珍贵的感情。
歌声传递感情,沟通千千万万相同的心灵。
“鬼马音乐天才”庄家明的名字更加闪亮,成为90年代香江乐坛闪耀群星中至亮的一颗。
而他与“猪油渣师奶”的故事,则在无数坊间小报中,演绎一个又一个的传奇。
………… …………
星期日,嘉峰不用上幼稚园,秦霜树这一天也相当难得的休息。
她早就计划好,今天一整天,都是他们母子的欢乐时光。
还在早晨八点,她就早早起床了。
小嘉峰揉揉眼,睡眼朦胧的看着妈咪,情绪不高地问:“妈咪,又要开工啦?”
秦霜树将做好的亲子便当塞进包包里,伸手刮刮嘉峰的小鼻子:“不是哦,今日休息,妈咪带你出街,有礼物送你。”
“哇!有礼物收!”小嘉峰欢呼一声,揭开凉被一骨碌爬了起来,“妈咪,咩礼物呀?”
小嘉峰心中,又高兴又好奇。
长到四岁,他这一生唯一收到的礼物,就是刚出生时,阿公阿婆花费好多钱,给他打的长命锁。
至于爹地,妈咪?
爹地烂赌又暴躁,小嘉峰怕他都来不及,哪里敢问他要礼物。
妈咪又好辛苦。
从前家里太穷,吃饭都成问题。
哪里有余裕送小朋友什么礼物。
妈咪不提,嘉峰也从来不问。
好像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掌上游戏机、原声录音带、电子遥控车、铁皮玩具、电子宠物这些东西。
别说幼稚园那些家庭优渥的同学。
就是肥仔和阿珊都有好多嘉峰见都没见过,爹地妈咪送的玩具。
小小年纪,他已经学会假装不在意。
可是今天,妈咪竟然说要送他礼物也!
会是什么呢?
嘉峰好渴望知道。
秦霜树却神神秘秘一笑,卖了个关子:“乖仔,到时候便知哦。”
小朋友有礼物做动力,好快穿衣服、洗漱。
很快,母子两人就梳洗好,一起出了门。
坐上小巴。
巴士车窗外,街景美丽斑斓。
嘉峰永远充满好奇心,看着外面的世界。
小巴司机将音乐打开,缠绵歌声流泻在整个车厢。
嘉峰蓦然转头,向秦霜树道:“妈咪,妈咪,是污糟阿叔的《天伦》!”
秦霜树微笑。
是啊,是庄家明的那支《天伦》。
“……愿自此世间无离分,愿人人同我共天伦。”嘉峰认认真真跟着唱完一支歌。
这支歌是庄家明在电视节目中,讲明送给妈咪和嘉峰。
他学起来,也比以往任何一支更加认真。
除了童音还有些奶声奶气,嘉峰唱下来,像极了原唱。
就连歌曲中饱含对亲人的渴慕,对往昔的怀念,对而今的珍惜,都唱得情真意切。
仅仅四岁的小童,天生就充满了强烈而炽热的感情和音乐细胞。
“啪啪啪”小巴车中,掌声雷动。
小嘉峰不知不觉唱完整支歌,所有乘客都在为他鼓掌。
“小朋友生得又靓,唱歌又好听,长大一定做大歌星!”
“何用长大,做妈咪的,现在都可以帮手啦,即刻报名香江新秀歌唱大赛。人人都知,就连骆天王,都是由新秀歌唱大赛脱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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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巴上好多人议论纷纷,嘉峰大大方方向大家道谢行礼。
还有一个阿婆,从塑料袋子中拿了几个士多啤梨给他。
两母子下车,嘉峰还沉浸在一团高兴中。
小朋友最开心,就是受人喜欢重视。
秦霜树心中,也喜乐骄傲。
她自小得惯荣誉,自己名声响彻全香江,也并没觉得特别荣耀。
但是,不知为什么,小嘉峰只是在小巴车上,歌声受街市师奶阿婆们热捧。
她就好似饮了蜂蜜,嘴角都是笑意。
下车之后,就是他们今次的目的地。
一个大商场。
刚进商场,就听见商场歌声流泻。
又是那一支《天伦》。
嘉峰的小手牵着妈咪的手,仰头看她:“妈咪,污糟阿叔好犀利啊!走到哪里,周围都是他这支歌。”
流行乐风尚就是一支金曲,唱遍港岛、新界整个香江。
任何一首歌爆红时,都会在商场、小巴、的士、食铺、游轮……任何一个人群聚集的地方一直传唱。
否则,又怎么会叫流行音乐?
这是秦霜树早知道的常识,只是上辈子她都想不到,有一天可以同黄金时代的港乐这么近距离。
嘉峰也是同样。
他小小年纪,已经学唱过好多流行音乐。
但第一次,这支歌是有人送给他同他妈咪的。
连幼稚园的同学,都成日在唱。
还有人问过,《今宵劲歌》中庄生所说的献给嘉峰和他妈咪,嘉峰是不是就是他。
阿珊好骄傲地帮他答:“当然啦,不信你问武仔他们,他们都知的。”
武仔几个和嘉峰有过节的捣蛋鬼,不肯说话,却也再没有发声嘲笑过
嘉峰从前因《人心好似猪油渣》生出的委屈,都被这一次的新歌洗得干干净净。
嘉峰的心里,对庄家明早就没有怨恨了。
秦霜树微笑答:“是啊,庄生好犀利。”
她只是随口答话,却看见儿子笑得好骄傲,像是与有荣焉的样子。
她对嘉峰情绪很敏感,忙问:“乖仔,你是不是又有事瞒着妈咪?”
嘉峰犹豫了一刻,笑着将手里的士多啤梨喂秦霜树。
微微的酸和香香的甜,随着士多啤梨的汁液在秦霜树口中氤氲,她只觉得口齿生香。
“冇啊,我都不瞒妈咪。”嘉峰的微笑,比士多啤梨还甜。
他想了想,很不好意思地说:“污糟阿叔,后来同我讲,想要做我干爹。妈咪,可不可以呀?”
秦霜树陡然停住,蹲下,双手扶住嘉峰,认认真真问:“乖仔,你希望他做干爹呀?”
嘉峰眨巴眨巴大眼睛,问:“妈咪,咩是干爹呀。”
秦霜树随口答:“就是多一个,像爹地一样的人疼嘉峰。”
嘉峰清澈的小鹿眼黯淡下来,好半天才说:“爹地都冇疼过嘉峰……”
秦霜树闻言,心下也黯然了。
是啊,嘉峰的老豆只知道赌,输了就回来抢钱,发脾气打老婆孩子。
从来都没有疼过嘉峰。
她想说点什么安慰嘉峰,却无论说什么都那样无力。
嘉峰又说:“妈咪,你知不知,我那晚为何瞒住你,都要帮污糟阿叔?”
“咩呀?”秦霜树心中其实隐隐知道答案。
“我好羡慕鸿仔呀,他有个这样钟意他的爹地,因为思念他,都如痴如狂。”嘉峰眼中的光亮,更加黯淡。
“我都有个老豆,可是他只会想用我的命,去换保险金……”
眼泪滑下嘉峰的面颊,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真的好希望,他都有个好钟意他的老豆啊……
秦霜树猛然抱紧儿子。
她可以将这世界上最深厚的母爱,全都给儿子。
她可以用一双手,为儿子挣回从前的所有缺失。
可是,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弥补小嘉峰自小缺失的父亲的爱。
母爱和父爱,对于小朋友来说,到底是不能互相取代的。
嘉峰感知到妈咪心中的刺痛,忙抬袖子擦干净眼泪,露出纯洁无瑕的笑容,说:
“妈咪,我讲笑呢!今日,不是我们的欢乐时光吗?我好想知,妈咪要送我咩礼物!”
秦霜树伸手,抚摸嘉峰的小脑袋。
她的心中更加酸楚。
这乖仔,这样小年纪,就已经习惯了掩饰情绪。
因为怕她这个妈咪自责,不开心。
她想了想才说:“庄生的话,妈咪还要好好想一想。一个人对你好不好,与有冇干爹名分无关。”
嘉峰乖乖点头:“我都听妈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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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我们选礼物去。”秦霜树宣布。
小嘉峰拍手:“好棒啊!”
两母子一齐走进商场电梯。
电梯门将合未合之时,秦霜树忽然看到外边有一双含笑的桃花眼,目不转睛看着自己。
她微微礼貌点头。
电梯门即刻合上,玻璃墙景观电梯带着母子缓缓上升。
小嘉峰好奇地透过玻璃墙,一直往外看。
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来逛过商场。
从前家里没钱,原身当然不会带小朋友来。
只逛不买,怕被店员嘲笑。
秦霜树兜里有钱,前世又见惯各种场面,当然不怵。
到了五楼,她牵着嘉峰出了电梯。
才出电梯,嘉峰就是一声欢呼:“妈咪,好多的电视机啊!”
这一层是商场的家电专柜。
秦霜树和儿子来到的这个区域,正是电视机专柜。
各种各样的电视机,摆满了展架。
有厚的、有薄的;有大的、有小的;有黑白的、有彩色的。
最让嘉峰兴奋的是,每一台都正在播放着不同的精彩节目。
这一台,播放的是《铁臂阿童木》。
这一台,播放的是《圣斗士星矢》。
另一台,播放的是快要大结局的《日月神剑》。
右边的那台,播放的是《蜀山奇侠传之仙侣奇缘》。
嘉峰好似忽然进了宝山,面对无穷无尽的宝藏,一颗小心脏都是无尽喜悦。
他就要有一台电视机了!
他好开心呀!
去别人家蹭电视看,又哪里可以控制遥控,随意转台?
小嘉峰喜欢的剧集,永远都只能随缘。
跟着邻居,有时能连续看完,有时不能。
那些神奇的剧中世界,也因此更显得难得和神秘。
“乖仔,你看看你喜欢哪一个?”秦霜树笑着说。
虽然,进口电视机贵的要好几千,本地制造只要几百块。
但是,她还是想将选择权,交给儿子。
“妈咪好伟大!”嘉峰一声欢呼,放开秦霜树的手。
他奔向那些如同万花筒一般的电视机
一会儿在这台电视机前站站,一会儿在那台电视机前站住。
他离得都超远,生怕不小心将这些贵重的珍宝碰了下来。
小嘉峰此刻,与其说是在看电视机的外观和性能,不如说是在看每一台中正在播放的电视节目。
他看一会“青铜圣斗士大战黄金圣斗士”,又看看“阿日阿月两兄弟合力斗天魔”,再看看“血魔石生和峨眉英男的缠绵爱情”……
小嘉峰只剩一个感觉,好幸福呀!
四岁的小朋友第一次知道,看剧自由的快乐。
他就像被钉在了当场,连路都走不动了。
秦霜树嘴角含笑,看到儿子这样开心,她怎样的劳累,也全都值得了。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疲累、困顿,都被小嘉峰的笑容彻底洗去,彻底治愈。
“快选呀,乖仔。”秦霜树轻轻催促。
“哦。”嘉峰软软糯糯地答,乐此不疲地看。
小小的一双脚,一遍遍徘徊在每一台电视机前。
最后,他选定站住,伸出小手指,指着面前的那台电视机说:“妈咪,我们买这台电视机好不好?”
秦霜树微笑着去看,只一眼,已经怔住。
那是一台小小的,只有十四寸大的黑白电视机。
是成间商场最便宜的一台。
秦霜树哽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嘉峰实在是太乖了……
她走过去,揽住小朋友,道:“嘉仔,不用给妈咪省钱。这是妈咪送你第一个礼物,你选你喜欢的。”
小朋友纯真清澈的眼睛看着秦霜树,闪现熠熠光芒,说:“妈咪,嘉峰好幸福。”
他微微一笑,两个小小的酒窝在面颊上荡漾。
“嘉仔真是钟意这台。妈咪,它同翠婆家的那台一样。嘉仔最钟意看了。”
翠婆家的电视机,是嘉峰生平看过的第一台电视机。
他确实不想妈咪破费。
这也是一种雏鸟情节。
那一台小小的黑白电视机,曾经带给过他多少的希冀和欢乐。
它对他的意义,和别的电视机又不同。
看着儿子渴求的眼睛,秦霜树心中柔情满溢
他轻轻伸手抚摸嘉峰柔顺的头发,轻快道:“好啦,妈咪就给嘉峰买这一台。”
“好耶!谢谢妈咪,我有电视机咯!”嘉峰欢快地原地转了个圈圈。
他银铃般的笑声,洒满整个电视机专柜楼层。
秦霜树行至收银处付款,填写而今的宿舍地址,申请送货员外送加安装。
谁知,她还没付钱。
收银的店员已经招呼同事:“阿力,将那边那台索尼彩电给客人包起来。”
她指的赫然是整个电视机专柜最大,款式最新的进口彩电。
此时,收银台边的客人,只有秦霜树。
她愕然问:“靓女,你是不是搞错了?我要买的是角落那台牡丹牌电视机。”
收银店员笑笑:“冇搞错哦,已经有位生得好靓的先生来买过单,指名送给你家小朋友,就是索尼最新款电视机。”
说到生得好靓的先生,年轻的店员嘴角含笑,眼睛里都是星光。
长得好看,又有钱,永远是少女们追捧的对象。
生得好靓的先生?
哪一个人呀!
会送嘉峰礼物的,难道是汤家二少?
秦霜树转头四望,都没看见汤文华人影。
看见配送员已经开始打包电视机。
秦霜树忙道:“不好意思,这台电视机我不可以收。你放在这边,等再遇到那位先生,再退返给他。我仍然要我仔钟意那台机。”
收银员将脸拉老长。
一台进口机价值五位数,一台本地机不到一千港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到手的提成飞了,也难怪店员脸色超级难看。
秦霜树才不管她,假装没看到她使脸色。
付过钱,填好送货单。
牵着嘉峰的手,上了扶梯电梯。
往下走一层,就是商场的童装部。
她早有心愿,要给儿子嘉峰买一些合身又大方的靓衫。
小嘉峰虽然是男孩子,到了服装部,也好开心。
他围着衣衫架,转了个圈。
看见价签,手突然缩了回去。
跑到秦霜树身边,拖拖她袖子:“妈咪,我肚饿了,我们返去食饭呀!”
秦霜树怔了怔,说:“我们选完衣服就去食,好快就试完。”
嘉峰摇摇头:“不用啦,妈咪,我只钟意穿妈咪牌手织毛衣。其他人都冇,多独特。”
这下秦霜树还有什么不明白,问他:“是不是店里衣衫,都好贵价?”
被妈咪看穿,嘉峰有些不好意思,他小小声道:“妈咪刚刚有送我电视机,嘉仔已经好开心。真的不需要其他啦。”
秦霜树却早已打定主意,说:“我们就买两件。嘉峰到幼稚园读书,总不好还穿得好污糟。”
嘉峰摇头如拨浪鼓:“不要。”
“乖仔,你不是话,咩都听妈咪的吗?”秦霜树故意假装板脸。
嘉峰这才勉勉强强同意:“妈咪,那我们就只买一件,好不好?”
两母子终于达成协议。
只买一件,不用名牌。
大方简单的靓衫就好。
秦霜树这才牵着儿子,走到展览架前。
一看价签,难怪嘉峰是这样的反应!
少少布料的童装,有的已经贵到价值半个电视机。
两母子精挑细选,才为嘉峰选中一套白色小西装。
嘉峰去试衣间换好新衣。
“妈咪。”随着一声童音,秦霜树蓦然回首。
整个人都已看呆。
嘉峰穿一套白色小西装,内村宝蓝色小衬衣,玉雪可爱的一张脸,被衬得更加皎洁如月。
嘉峰的眼如星、鼻如峰,薄唇微红。
他的小手插在裤袋中,说不出的潇洒与倜傥。
秦霜树一直知道,她的宝贝生得靓。
但这样稍稍打扮,她都是第一次看见。
只觉得被震撼当场。
这个乖仔,真是好看过大明星。
她忙问嘉峰:“咱们就买这一件好不好?”
嘉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
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秦霜树忙去收银台付款。
这一次,收银员二话没说,收了她的钱。
等嘉峰衣服重新换好,店员将新衣折好,放在购物袋中。
却并没有递给秦霜树。
秦霜树看她一眼,自己伸手去拿。
“靓女,请少等。”收银员出声。
只见,童装部的两个店员,分头从货架上,将各式各样白色、蓝色的男童款服装,每样取过来一件。
全部打包包好。
这才笑容可掬,恭恭敬敬将十多个购物袋全都递到秦霜树手中。
秦霜树和嘉峰一脸懵逼。
好半天,嘉峰才期期艾艾说:“我同我妈咪,只想买刚刚那件白色的小西装。”
他们没钱!
惯会看人眉头眼角的店员已经看出母子两神色窘迫,笑道:“这些衣服都已经付过款了。刚刚一位先生嘱咐,等小朋友试定型号,便将这几排的款全部包起给他。”
秦霜树和嘉峰面面相觑。
隔了好久,她才晓得问:“是个咩样的人呀?”
店员眼中露出艳羡之色,说:“那个大佬靓过大明星……”
她话没说完。
秦霜树已经忍不住连声呼唤:“汤生,汤文华,你出来呀。不好同我们母子开玩笑啦。”
服装部四围寂静,无人应承。
收银员的笑容,礼貌而不失尴尬:“那位先生,又不是姓汤……”
秦霜树蓦然转身,问:“他是谁?”
只见,收银员从柜台中,拿出一张签好名字的支票。
秦霜树一看之下,差点眼珠子都掉出来。
嘉峰也好奇探头,看了一眼,问:“妈咪,这是谁呀?”
只见,抬头是香江上海汇丰银行的支票上,龙飞凤舞地签着三个字——
“谢云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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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隐?
这个名字, 可以说是秦霜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嘉峰之外最熟悉的名字。
这个人,秦霜树却从来没打过交道, 也完全不认识。
简单来讲, 两个字可以将他的身份介绍完。
男主。
《90香江商业大亨》,这本无CP男主文中的男主。
也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书中的气运之子。
惹谁都不能惹他的存在。
这不是搞笑吗?
完全没打过交道, 也根本不认识的男主, 忽然买一大堆东西, 指名要送给嘉峰!
秦霜树默默翻找,记忆中这本《90香江商业大亨》。
在脑海里翻了八百遍,她都没有翻找出原身和嘉峰, 同这位男主有一丝一毫的交集。
如果非要说有, 那就是烂赌翔这衰神,谁不好惹,去惹男主。
可是,烂赌翔违法犯罪,就是阿SIR查案, 也不会连坐家人呀。
这位男主,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秦霜树瑟瑟发抖。
如果说这个世界, 有令她发怵的存在。
大约就是这位男主了。
在《90香江商业大亨》中, 这一位可是在股市、楼市都大杀四方,像贪婪的巨龙一样敛取财富,聚集金山银山。
他是手腕高明,人可算不上善良可亲的商业大亨。
再加上现在的网文小说, 男主、女主都是开挂一般的存在。
这位谢云隐,书里虽然没给他无所不能的系统。
但是“气运之子”四个字, 已经能说明他就是这个书中世界的中心。
他的命格“百川归海”,碰见他的人都会被吸走气运。
秦霜树在脑中自动翻译:就跟柯南一样,每一集碰见他的人都会变得不幸。
她,只有自己的厨艺能力,惹不起这样的存在。
从一开始,秦霜树就只不过想在这世界好好安身立命,给儿子和自己更好的生活。
如此而已。
为什么,她和嘉峰会被男主盯上?
她心中十分不安。
接过购物袋,只从里边拿走自己付钱买的那套白色小西装。
“不好意思,靓女。这些靓衫,不是我们买的,我不会要。还请贵店将那张支票退还给那位谢生。”
说完,她就匆匆牵着儿子,逃一样走了。
收银员还想说什么,母子两已经进了电梯,电梯合拢,人都不见了。
收银员忍不住嘟哝:“以前靓女出尽百宝,都要大佬送金饰送珠宝,送靓衫送包包。“
“而今孤寒师奶,有靓仔捧住大把名牌,给小朋友献殷勤讨她欢心,她好似收到炸弹,忙不迭逃之夭夭。”
一个声音带着笑意插话:“多谢你赞我靓。你都发现她反应好怪,是啦?”
收银员背着客人嘀咕,竟然被听到,即刻屏息敛气,变得规规矩矩,一句话多话不敢说。
她从收银柜台中取出那张支票,还给来人:“谢生,那位靓女师奶不肯收这些童装。支票退返你。”
谢生一只手支颐在柜台上,慵懒一笑:“不用,这些童装就暂时寄存在你们店。等阵,我秘书会给到地址,你照地址寄货就好。多谢。这张港纸,请你同你同事饮茶。”
他顺手递过去一张千元钞票。
眼前的男人实在生得好看,他只不过微微一笑,就如星光月色都落进他的眼睛。
一双水波粼粼的眼,看得收银员的心都如鹿撞一般。
她正想答,请对方一起饮茶。
结果却听见谢生若有所思道:“原来,你都识我,还很怕我。那么,你究竟是谁呢?”
收银员顿时听懵了。
这位大佬,别人认识不认识你,你不知吗?
感情你送人家儿子东西,都不知人家是谁?
有钱人就是这样挥金如土的吗?
谢生并没有读心能力,也不关心服装PanPan部收银员到底在想什么。
他的目光,一直都在那早已合上的景观玻璃电梯上。
忽然一笑,旋身站直了,径直走向电梯,下了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收银员目光凝住电梯,半天收不回来。
另外两个店员小姐妹,这时都凑了过来,议论纷纷:
“他好高啊!身材好正!一双大长腿都不似香江男。尤其是那对眼睛,只是看我一眼,我差点以为他钟意我!”
“哈哈少发花痴。我偷看过,这位靓仔望住我们店的小雪,都是一往情深的呀。”
小雪是只银渐层小猫咪,他们店的吉祥物。
收银员这时已经魂兮归来。
她挥挥手中的千元港纸,道:“最紧要是,人家有钱又大方。大佬讲明,这一千块,请我们饮下午茶。你们话,是去食坤记,还是去西施冰室?”
对于她们来说,靓过大明星,富过李嘉诚都是假的。
她们同他的世界,太遥远。
最紧要,还是手上一千块港纸,下班可以美美吃上一餐。
………
接下来的几天,秦霜树都有种十分奇怪的感觉。
无论是她去接嘉峰放学,还是出街买东西,甚至在片场送餐,都觉得有视线总是跟着她。
她并没有直接逮到过人。
但她学跆拳道,身体和五感都被经常性锻炼。
甚至她第六感,都比普通人更加灵敏。
秦霜树下定决心,要将鬼鬼祟祟藏在暗处的人揪出来。
她还没来得及设局,BOSS汤文华已召她开会。
“再过多十几日就是中秋。中秋团圆夜,是我们香江人最重视的传统节日之一。循例,公司都要搞嘉年华晚会,与香江市民同乐。”
“表演环节以及明星见面会由公司艺员部负责筹备。节日氛围以及彩灯猜谜活动等由公司公关部负责,并联系多家媒体记者……”
汤文华侃侃而谈,随手分派工作,井井有条。
与会人员都是香江影城的精英,公司各部门主管。
秦霜树作为厨房主管,也列席其间。
她心中有种恍惚错世之感。
这样的节日大型活动安排,前世都是她给秦氏集团各部门分配工作。
如今,时移世易,她在香江也会迎来她的第一次节日。
只是,这一次,她是听从吩咐,协助办理那个。
“阿树……”汤文华点名,旁边的行政部主管米拉悄悄用手肘碰碰秦霜树。
她醒过神来,一口应承:“是,汤总。嘉年华晚会的饮品小食还有中秋月饼,厨房一力承担,保证出品质素。”
汤文华深深看她:“阿树,你有冇问题?”
他心目中评估,秦霜树接管厨房以来,做得相当不错。
公司近千人的日常饮食都安排得妥妥帖帖,每一位有咖位的明星,公司推出的明星特餐都让他们吃得十分舒心开心。
秦霜树不但记得这些明星的口味避忌,甚至已经摸索出他们的专属菜肴。
各个部门同明星们,都对厨房如今的评价很高。
可是,即将筹备的嘉年会晚会,是同香江电视台联合举办。
到时候应邀来参加的,还有政府高层,警界精英以及城中富豪。
游园同乐会暨明星见面会,又有好多香江市民涌入。
这样多的人群,这样复杂的品流。
劏房出身的师奶真能应付得来,这样大型聚会的不同层级宴饮小吃?
是,他承认秦霜树的个人能力相当出色。
出品菜肴也非常高质素,拿去参加厨师大赛,都必定能一鸣惊人。
只是,举办这样的晚会,考验的并不只是个人能力。
作为一部之长,更重要的是组织筹划能力。
是长袖善舞的安排协调能力。
秦霜树,她行吗?
汤文华悄悄在心中打个问号。
秦霜树神情还是平平常常,并没有他以为会有的紧张和腼腆。
她淡然道:“汤总,冇问题。都交给我们。”
汤文华目光专注,看住秦霜树。
他从秦霜树的眼中,只看见淡定和自信的光芒。
一身洁白厨师服,笑容淡淡,看起来就让人很想相信她的专业的样子。
汤文华不知为什么,忽然就相信她是真的能行了。
展颜一笑,道:“好。后勤部琳达,一起帮手筹办。”
琳达是后勤部主管,本身也一向兼管厨房。
对组织策划,协调安排有丰富的经验。
琳达同秦霜树一起答:“好的,汤总。”
一场会议下来,各个部门的分工,嘉年华晚会主题,汤氏文化特色的定调以及访客名单,都有了大致安排。
汤文华这才宣布散会。
主管们收拾好笔电,陆续起身时,汤文华又说:“阿树,你留一下。”
“好的,汤总。”秦霜树收拾好东西,原地待命。
其他主管纷纷出了会议室,去各自紧张准备各自的工作部分。
等人都散尽,汤文华才道:“阿树,我想约你同我夜游香江,食遍成个香江的小食。”
他说着微笑看她。
秦霜树倒是毫不吃惊:“好的,汤生。我会将今晚食到的小食的外观、口味、香气,以及如何改良都做一个评估,明日将评估报告上交。”
汤文华轻轻在心里叹了口气。
和聪明人讲话的好处是,对方永远不会会错意。
坏处恐怕也是,对方永远不会会错意。
…………
黄昏。
汤文华开出黑色平治,着一身白色西装,蓝宝石的领带夹配上手腕上的蓝盘百达翡丽,整个人闪闪发光。
真像足要同哪个佳人约会。
只可惜,秦霜树依然只是一身洁白厨师服。
他为她打开车门,另一只手扶住车门上沿,问:“要不要去接小嘉峰,一齐逛街吃饭,省你还要挂心嘉峰晚餐。”
秦霜树弯腰进了副驾,笑着婉拒:“不用。同汤生今次是去工作,带小朋友耽误正事。”
汤文华替她关上车门,绕到另一边,也进了爱车。
两人系好安全带,一脚油门,平治房车飞驰而出。
一眨眼,车就开出影城。
“阿树,你实在是……”
太懂分寸。
汤文华踌躇了一下,这句话还没说完,忽然发现秦霜树的所有注意力都在后视镜上。
他怔了一怔,问:“怎么?”
秦霜树扬了扬头,用下颔指点:“汤生,你看。”
汤文华也往后视镜看去,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异样。
秦霜树才说:“后边跟着我们的那辆面包车,这一周我最少见过十几次。走到哪边,它都到哪边。”
汤文华怔了怔,说:“香江同型号面包车好多…”
秦霜树直接报车牌。
汤文华侧头深深看她一眼。
她习武,眼力好过普通人。
普通人就算察觉不妥,也只会看到面包车。
秦霜树却早已连车牌都牢牢记住,绝不会弄错。
汤文华忽然一脚猛踩油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再看后视镜,后面的面包车果然也跟着加速。
他们快,它也快。
他们慢,它也慢。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们被跟踪了。
汤二少狗脾气发作,开始大炫车技。
两辆车,本来是一前一后,面包车遥遥吊在后面。
不一会,面包车司机忽然发现,追踪对象的车同他的车变成了并排行驶。
他心中暗道:“衰啊。”
知道被目标发现了,他立即假装若无其事,想要在分岔路口开走。
谁知,平治车反而不肯放松。
面包车开到哪,平治车就跟到哪。
对方的车,性能比他的优越太多。
对方的车技,也相当高明。
他怎么都摆脱不了对方。
在一条小街,面包车被迫逼停。
前路被平治堵了,后路站着秦霜树。
汤二少还在不停敲车窗。
面包车司机只好乖乖打开车门。
他刚打开车门,就被汤二少拖着领子拎了出来。
汤文华恶狠狠道:“相机即刻交出。你是哪家狗仔,够胆追拍我?”
面包车司机怔了怔,笑容一闪而逝,忙道:“是,是,我是狗仔。我再不敢啦,汤生,你今次就放了我啦。”
“相机!”汤文华懒得跟他废话,只将手摊开等他自动上缴偷拍工具。
“香江有新闻自由权,任何人不得侵犯!”面包车司机抗议。
秦霜树忽然上前,扯过他的相机,说:“第一,香江人都有个人隐私权,不容侵犯!第二,你又不是狗仔,哪来的新闻报道权利!”
汤文华听得惊掉下巴:“不是狗仔?”
他开的是影视公司,狗仔队常年对明星进行跟踪偷拍,他遇见第一个反应就是狗仔。
对方也承认是狗仔,谁知,秦霜树竟然一语道破对方撒谎。
对方果然拿不出记者证,反而被秦霜树发现了名片:黄发记私人侦探社。
汤文华从对方相机中,拆出胶卷。
现在是胶片电影时代,他就是玩胶片的专家。
拆出来的胶片底片,经他辨认,发现所摄人物全是秦霜树,偶尔出现其他人。
汤文华不服气了:“你这个私家侦探,竟然不是来调查我?”
连秦霜树都忍不住掩面,偷笑。
这位少爷,仿佛觉得私人侦探跟踪偷拍的是秦霜树不是他,是件很没面子的事。
“讲,谁派你来的?”秦霜树声音冷冷。
这师奶气场好强……
黄发明明牙齿格格发颤,还硬撑:“我是一个有职业操守的私家侦探,不可以话给你知雇主信息……”
他一句话没说完,肚子上就挨了一拳。
秦霜树的手小小的,又白皙又纤长。
打起人来,却痛到他眼泪鼻涕都快流出来了。
“还不讲?”秦霜树微微一笑。
明明十足美丽的笑容,却让黄发觉得分外残酷。
第二拳还没递过来,黄发已经高叫起来:“我讲啦,是谢生。谢生花钱,叫我看住你一举一动。任何事件都要同他报告。”
汤文华和秦霜树大吃一惊,异口同声问:“哪个谢生?”
“谢云隐,谢生。”已经交代了,黄发也不瞒了。
汤文华震撼,转头望向秦霜树,不可置信地问:“这姓谢的找私家侦探监视你,不是监视我?”
这是他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这位谢云隐,同他们汤家在股市已经交手无数次了。
真要说洞察先机,做场外动作,就算不找汤文若,也该找他汤文华啊。
凭什么对方费尽周折花那么多钱找私人侦探,监视的居然是他们影业公司后厨的一个师奶?
秦霜树一样震撼,说:“我都不识他……”
她倒是把心中所想,全都隐瞒了。
她心中的震惊,比汤文华更甚。
男主!
男主真的盯上她了!
为什么?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香江云生国际贸易公司
像所有的中环白领一样,这家公司的职员工作时间也是朝九晚五。
正是下班时间,自各个摩天高楼大厦中,涌出无数衣冠楚楚的男女。
最引人注目的那位,一身黑色高定西服,领带夹是枚天然钻石。通身气质高华。
一双桃花眼朦朦胧胧,似醉非醉。
不时有人经过他身边问好:“谢生。”
他只是淡淡点头。
步行至车库,还没走到自己的劳斯莱斯前。
他忽然抬头,慵懒一笑:“谁?谁在那里?”
他的幻影.劳斯莱斯车后转出来一个女子。
雪白皮肤,瓜子脸,大眼睛。
一身洁白厨师服,看上去又美丽又坚毅。
正是秦霜树。
谢云隐看清来人,反倒笑了。
这一笑,他一张脸好看得像在发光。
秦霜树不为所动,冷冷问:“云生国际谢云隐谢总。我是来问清楚,你究竟有咩目的?”
“当日,在大百货公司无缘无故,送我仔几万块钱的靓衫同电视机;之后,又找私家侦探一直跟踪我!”
“我记得,我们根本不认得啦。”
谢云隐笑意更深,从口袋中摸出遥控车钥匙,按了一下,打开劳斯莱斯车门,道:“上车讲。我们接下来要聊的话题,相信你同我,都不想第三个人知。”
秦霜树定定看着他。
他的桃花眼中,熠熠光芒闪烁。
“好。”秦霜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既然对方都不惜出动私人侦探了,躲是躲不过的。
秦霜树的信条就是:躲不过,不如就直接面对。
劳斯莱斯飞驰而出。
两个人一时,谁都没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
因为,彼此真的不熟。
甚至可以说是不认识。
直到车行驶到了浅水湾海滩。
其时,正值落日。
碧海金波,晚霞漫天。
型男靓女,美不胜收。
只可惜,沙滩上的两个人的对话实在不那么美妙。
“你讲得对,在我记忆里,我们绝对不应该认识。”谢生微微一笑,海波映照在他眼中,波光潋滟。
“但是,那一日,我在百货公司证实,你非但认得我,且对我的名字反应相当大。所以,这又是为什么呢?”
秦霜树听得怔了怔。
那天,他还在服装部现场,亲眼看见她好似逃跑一样带着小嘉峰走掉吗?
可,这也不是他突然送陌生人礼物,又调查陌生人的理由呀。
“我送你儿子礼物,找黄发记查你,都只不过是想弄清楚一件事。秦霜树,你可不可以话给我知?你究竟是谁?”
谢云隐眼中笑意盈盈,言辞却锋利如刀。
他明明在叫秦霜树的名字,却又问她究竟是谁。
这么矛盾的对白,她却并不觉得古怪。
反而想到一个毛骨悚然的可能——这一位,察觉到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
可是,为什么可以察觉?
他们甚至都从来没接触过。
“你都叫我秦霜树啦,还问我是谁?”秦霜树故作轻快,回应。
谢云隐淡笑道:“‘猪油渣师奶’,秦霜树,一手厨艺让成个香江影城倾倒,斩翡翠楼名厨于冰刀之下的神厨。”
秦霜树微笑道:“过奖。”
谢云隐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笑不出来了:“秦霜树,25岁。五年前随烂仔周翔赴香江结婚。之前是花城宾馆服务生。从来冇学习过厨艺,更加冇学习过跆拳道。”
秦霜树的心中,有如眼前大海,卷起汹涌波涛。
这个人,真的彻彻底底调查过她。
也立即就发现了,她身上许多无法解释的不同。
谢生的笑容更加明亮:“而今,你可不可以话给我知,你究竟是谁?”
秦霜树沉声道:“我听不懂你在讲咩,就是即刻同你去警署,阿SIR也会话给你知,我就是秦霜树。”
谢生蹲下,将手伸入水中,满手光影。
他笑道:“我以为你来找我,就是打算大家开诚布公讲清楚。如果不是,我要返屋了。”
他真的站起来,拍拍手,准备重新回他的车。
秦霜树咬唇,好半晌才道:“你又可不可以话给我知,做咩会突然调查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谢云隐仰头一笑:“如果不是你出现,我沽空的汤氏股票,最少已经赚返一个亿!你话同我不相干?”
秦霜树吃了一惊,失声道:“就算《食神遍香江》那期节目,使汤氏股票升值,都不至于有这样的威力。”
谢云隐目光炯炯看住秦霜树,忽然神秘一笑:“既然我想你开诚布公,我都开诚布公讲几个故事给你听。”
“当红打星林金龙,于《十二飞鹰》上映日,被《星天地日报》狗仔踢爆出身九龙城寨,其父断腿龙虎武师,给城寨中蛊惑仔长期欺压。”
“其母,鱼蛋西施,在林金龙三四岁时,遭城寨柄哥猥亵,抑郁而死。香江城中都是林金龙父母八卦,林金龙在《十二飞鹰》正式出街上映时,吞药自杀。汤氏股票大跌。”
“汤氏影业娱乐一姐叶香妮,在《香江爱情》拍摄期间。因天台螺丝钉老化松动,意外坠楼身亡。《香江爱情》拍摄过半,临时换将,汤氏损失数千万。加之神神鬼鬼不吉传说,股票跌多两成,汤家元气尽伤。”
“鬼马天才音乐人庄家明忆子成狂,为汤氏新剧《香江爱情》写主题曲时,受叶香妮坠楼事件感染,忽然跳下高楼。摔坏脑子,住进青山精神病院,成为彻头彻尾的疯子!”
“成个香江,都是传说汤氏影城邪门,汤氏出品不吉利。影城股票跌穿底价,汤氏破产。大小汤生流落街头乞讨。”
谢云隐忽然冲着秦霜树缓缓一笑。
他的笑容明明好看得让人心醉,却偏偏让秦霜树觉得遍体生寒。
“对了,我不记得话给你知,庄家明在青山精神病院,有个病友,名都叫做秦霜树。”
48
秦霜树脸色惨白, 目光奇异。
她看谢云隐的目光,好似在看一个怪物。
虽然她自己在谢云隐眼中,也是差不多的存在。
谢云隐每说到一个名字, 她的眼前就出现那个人的音容笑貌。
更为奇异的是, 她明明知道他口中所说那些惨绝人寰的事件,在现实中根本就没发生过。
可是他每一句话, 都好似有魔力。
随着他的描述, 她的眼前徐徐展开同样画面:
对她有情有义, 温柔敦厚的打星林金龙, 好似当年的红星阮玲玉,被迫死于流言蜚语……
对演戏兢兢业业,诚心敬意, 看角色赛过自己的叶香妮, 因为对演戏精益求精,被记仇不记恩的编剧辉害死。
杀人凶手逍遥法外。
铺天盖地的新闻纸都只报道是意外失足,都在笔头生花大写特写汤氏影业衰神附体。
忆子成狂的庄家明自高楼一跃而下,摔得头上血流如注。
她又看见他,穿着病号服, 歪斜着眼流着口水,坐在青山精神病医院的庭院内。
他的心口永远湿漉漉的, 分不清是被口水濡湿, 还是身边有团白雾在无声饮泣。
汤氏影业破产,汤家豪宅被封。
文质彬彬、斯文俊秀的大汤先生,潇洒不羁、急公好义的小汤先生,两兄弟衣衫褴褛, 满面都是胡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个整日在天桥下昏睡。
另一个掰着一块发干的面包,舍不得吃。
……
可怖画面一一划过脑海, 秦霜树猛然打了个寒颤,忍不住问:“你究竟是咩怪物?”
谢生耸耸肩,笑容不改,回应她:“这都是我想问你的话。”
秦霜树永远没办法,像谢云隐这样轻松。
他话里的那些人,是她的恩人,是她的朋友,甚至还有她自己……
不,一道光亮划过心田。
“烂赌翔招惹气运之子,暴死街头。”
“他衰神附体,儿子死了,老婆疯了。”
这是那本年代文《90香江商业大亨》中,对于原身唯一的文字描述。
谢云隐口中的青山精神病医院病友,显然不是自己。
是原身!
秦霜树抬起头直视他,目光晶亮:“谢生,你是不是死而复生,再世为人?”
听到她的话,谢云隐蓦然一震,好似面具般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第一次崩了。
他的神情如遭雷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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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上下下打量秦霜树好半晌,才从牙齿缝里蹦出一句:“不愧是我都看不明的怪物!我不过讲几句故事……”
就被看穿他最大的秘密……
他心中惊疑,面上却重新扯出一个更加亲切的微笑:“阿树,我都肯推心置腹,开诚布公。你是不是都应该话给我知,你究竟是怎样办到?”
“咩事呀?”秦霜树怔了怔,不知他在问什么。
谢云隐一双桃花眼,荡漾波光与夕照,专注看着她,好似蕴着无限深情。
但秦霜树被这样深情的一双眼盯着,唯有颤栗。
因为她同他一样清楚。
那种似醉非醉,一往情深的目光,是他天生的伪装。
就如同食人花。
越是艳丽,越是危险。
谢云隐定定看着她,温柔一笑:“我都好想知,你是怎样做到。林金龙今次同样给《星天地日报》踢爆九龙城寨身世,成篇报道重点,却放在你亲手出品的那樽桂花猪油渣上?”
“搞咩呀?狗仔突然脑袋痴线?更劲爆新闻不挖,得闲嘲笑贫民食猪油渣!
“最离奇突然冒出你,打电话到香江电台,替林金龙即时洗清所有脏水,当年屈辱话题翻转为思亲佳话。秦霜树,你真是好本事。”
谢云隐目光中都是探究。
秦霜树颤栗,他又何尝不震惊?
在摩天高楼LED屏上,他第一次认识到秦霜树。
眼前这个师奶靓丽又自信,一双纤手捧起美轮美奂的冰雕,一举碾压翡翠楼名厨。
猪油渣师奶,名动香江。
他当时只是有些奇怪,还没意识到,她会给他带来怎样深远的影响。
那一期电视节目《猪油渣师奶大战翡翠楼名厨》,他很确定,在上辈子,绝对不存在。
那个电视银屏中,笑得美丽又自信的女人。
上辈子住在青山精神病医院,抱着洋娃娃,嘴中喃喃不停喊着“乖仔”。
谁问她话,她都不答。
秦霜树喃喃道:“一只蝴蝶轻轻扇动翅翼,另一端的大西洋便可以发生海啸。”①
谢云隐听得怔了怔,问:“咩呀?”
《蝴蝶效应》是2004年拍摄的美国大片。
现在是1991年的香江,他上辈子并没能够活到2004年,当然听都没听过这个金句。
他的心中只觉得,秦霜树更加高深莫测。
谢云隐的话还没说完:“叶香妮,按照前世剧本,本应一个月前天台坠亡。又是你,一连救她两次命。我知都不知的王晨辉,都接连登上新闻纸。””那句自胸腔中泻出“我都是个人!”的哭嚎,狗仔们一支生花妙笔,让成个香江做BOSS的人人胆寒。”
“或者天才同癫佬只隔一线,忆子成狂的庄家明写词写曲,仍然接连斩获鬼马天才音乐人盛誉。”
“这都不算咩,奇就奇在,他最近竟然恢复正常了。黄发报告我,又同你有关。”
秦霜树倒是不好居功,心中暗道:那是嘉仔功劳。
庄生得白雾陪伴左右,思念有了回应,伤痛渐渐抚平。
人自然正常好多。
海边,霞光中。
洁白厨师服的秦霜树,与一身深黑西装的谢云隐相向而立。
两人气场截然不同,却同样强大。
好似日与夜,白与黑。
救赎与夺取。
“秦霜树,我好想你话给我知。他们做咩冇死?你做咩冇癫?”
谢生说话如情人低语,温柔低沉。
可他话中的内容,每一句都像是一把锋利而残酷的刀。
秦霜树忽然笑了。
这是她面对谢云隐第一次笑,笑得真心诚意,发自肺腑。
她秀丽的瓜子脸,在晚霞的霞光中显得更加光亮。
她的语声同样轻柔。
如果此时,有路人经过他们。
一定会以为,这是一对十分恩爱的情侣正在喁喁低语,情话绵绵。
再料想不到,这两人间的对话惊心动魄,刀光剑影。
“谢生,如果你可以话给我知一件事,无论你问咩,我保证,知无不言。”
谢云隐有些意外。
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好似秦霜树这样,完全不被他蛊惑左右的人物。
他定定看住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沉声道:“咩事呀?你讲先。”
秦霜树声音更低:“我只想知,我儿子嘉峰,从前是怎么死的?”
她所说的从前,当然是指谢云隐前世。
她的语声竭力平静,一双眼却如同烈火燃烧般光亮。
这是她日夜悬在心头,每天都要问上自己十七八遍的问题。
她与嘉峰朝夕相处,血脉相连。
这个孩子,就是她的毕生珍宝。
也是她同这个世界,最紧密的联系。
她头脑里有一本书。
就是写的她所生活的这个世界。
可是,这本书只轻描淡写了一句她的儿子死了。
她绝对没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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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嘉峰是那样乖,那样体贴的小朋友。
永远想的是,其他人不可以欺负妈咪。
自己不可以让妈咪伤心。
这样的乖宝,要让她如何只当做是一本书中的人物?
她与他极度相似的长相,完全相同的血脉。
母子间每一天相处的点点滴滴……
都让她深信:这,就是她的儿子。
她的盔甲和软肋。
她绝对没办法接受,失去他。
谢云隐当然看得出,她激烈起伏的情绪。
他甚至亲眼见过,她们母子相处的情形。
想起那个早熟得好似成人的小小靓仔。
谢云隐震惊发现,自己第一次心软了。
他竟然真的帮她,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
可是——
他终于还是摇摇头,有些不忍心地说:“对不住,阿树。当日,我不识你们母子,我都冇留心。刚才话给你听那几个故事,都因为新闻纸上有写。”
是啊,林金龙、叶香妮是大明星。
庄家明是知名鬼马音乐人。
大,小汤生是城中积累几代的富豪。
他们出事,新闻纸当然大写特写,话题度拉爆。
可是,嘉峰呢?
他只不过,是一个出身劏房的四岁小朋友。
出了事,新闻纸连登都不会登。
秦霜树颓然不语。
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显露脆弱哀伤。
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又该如何去阻止命运的车轮,碾碎一个母亲全部的希望呢?
夕阳西沉,天边的晚霞散去。
天光渐渐暗了下来。
只有汹涌的潮汐声,在两个人耳边奔腾。
天与地,一起陷入沉默。
谢云隐自己都想不到,他竟也有不忍心的那一天。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当心你那个烂仔老公。”
这,不是前世记忆。
而是真正忠告。
那一天,他在兰桂坊酒吧一条街,被烂赌翔等三个烂仔同上一世一样袭击。
他三拳两脚打发三个烂仔。
就是在那时候,他自LED屏上见到电视节目中,光鲜又皎洁刚刚赢得比赛的秦霜树。
那三个烂仔,同样一瞬不瞬地看完了。
他看得出,烂赌翔的狂喜与欲望。
谢云隐深谙人性和金钱魔力,太知道那种赤裸裸对于金钱的渴望。
对于一个烂仔而言,意味着无恶不作。
秦霜树霍然抬头,看住谢云隐。
她黯淡的眼,慢慢亮了起来:“谢生,多谢你。”
这话出自秦霜树肺腑。
烂赌翔,的确是最可能的方向。
她始终信一句话:我命由我不由天!
既然连书中男主都相信,她可以改变林金龙、叶香妮、庄家明和大小汤生的命运。
那她一定也可以改变嘉峰的命运。
一定可以!
因为,做妈咪的,为了儿子,不惜一切代价!
谢云隐笑看着她,还在等她的答案。
秦霜树思索片刻,决定投桃报李,把她所知也告诉他:
“谢云隐,上海人,现年二十七岁。七岁幼龄,因特殊时代,随父逃港。舢板刚刚驶进公海,人蛇就勒索加钱。囊中金尽,为活命,你爹地应承将你抵押给人蛇。在运往东南亚途中,侥幸跳水逃脱。”
“自此,一世不信亲情,都是你一世都冇成家原因。游水到香江的你,身无分文,为吃一口饱饭,做过一切香江最卑贱的职业:捡纸皮,擦鞋,门童,殡仪馆替人哭丧……十七岁执一世积蓄杀入股市,你的气运同眼光,让每一笔投资都有丰厚回报。从此顺风顺水,财源广进。”
“正因为你以前生活艰难,你才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好似最贪婪巨龙,盘踞金山银山。又趁香江楼价高升,即时杀入楼市,上辈子就成了香江巨富,地产大亨。”
谢云隐越听眼光越亮,一双桃花眼中仿佛缀满星辰。
“所以,你究竟是谁?”他的过去,从无人知。
人人只知,他是香江城中冉冉升腾的新星。
云生国际贸易的谢总。
这师奶,竟然比私家侦探还要犀利。
他的过往,甚至他的未来,她都知得一清二楚。
秦霜树嫣然一笑,答他:“谢生,我同你一样,大家都是这世界本不应有的存在。”
说完,她转身从沙滩中走出,径直离去。
谢云隐整个人怔在当场。
他虽然心中早有答案,对方真的承认,还是被震撼了一把。
谢云隐一颗心,就如眼前这海涛一样,正掀起惊涛骇浪。
秦霜树走到一半,转身面向他,认认真真问:“谢生,你是真的一定要两位汤先生、林金龙、叶香妮,还有庄家明的命运,同前世那样?”
谢云隐似笑非笑,反问:“是,怎样?不是,又怎样?”
秦霜树静静看着他,好半晌才说:“他们中,有我恩人,有我朋友。如果不是汤生同林生援手,或者我今日都已活不下去。他们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供人赚取钱财的NPC。无论谁要害他们,我都会全力保护他们。”
谢云隐静静看住秦霜树。
两双眼,目光在天海间交织。
同样坚定,毫不退缩。
也不知对视了多久,谢云隐忽然笑道:“你既知我一切,就该知,谢生手上,从不沾血。借势买卖股票,我成日做。专程要人性命?活了两世,还真是冇试过。”
汤家股票赚不到的钱,他当然有别的信息源继续在股市中捞金。
他更感兴趣的,一直都是眼前这位“猪油渣师奶”。
重生一世,他知道所有命运轨迹。
如今竟然得知,这世界还有人可以改变别人命运。
又怎么不让谢云隐惊骇!
秦霜树听到他这话,才稍稍松一口气。
身侧,一只握紧的纤手中,全都是汗。
对方深信她来历奇特,能力不凡。
她就将计就计,虚张声势,塑造自己真有能力和他一战的姿态。
她是真想保护那些帮助过她,视她为友的人。
但,她也并没有能力和把握,可以和气运之子真正交战。
还好,这一位,并不是真正的吃人恶鬼。
秦霜树微微一笑,头也不回离开。
一双桃花眼静静看住她背影,满目都是星辰与海波。
直到洁白厨师服走出视线,谢生才慵懒地伸了伸懒腰。
坐回车中,静静看海潮起伏,月升月落。
………… …………
烂赌翔心烦意乱,自己最近真是衰神附体,走背运走到阿婆家。
那日,何坚劲和水鱼仔竟然真听那姣佬指派,去警署投案自首了。
他的最大债主一去,不知多逍遥快活。
心中更加谋划,等手头最后几张港纸花完,就去找老婆和仔。
那衰婆虽然凶得要命,踢起他来,毫不留情。
可,一纸离婚书,一个乖仔。
她就得好生捧着钱求他。
不让他满意,离婚是不可能离的。
就算两年后法庭判罚离婚,他都会同她力抢嘉峰。
想要儿子?
好啊,给钱!
他越想越美。
可,也许是老天看他想得太美了。
昨天晚上,他赌输了归家。
好好走在路上,竟然无缘无故绊倒,当场摔个“狗啃泥”。
小腿骨头摔骨折了。
腿动不了,不能再到处去。
又没钱看医生。
他只能躺在自己那间劏房中,养腿伤。
睡在又破又小的铁架子床上。
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看着到处都脏兮兮,没水没电还没吃的劏房,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衰婆,不要脸!学人家同小白脸私奔。以为我不知?嘉仔都给大汤生、小汤生两个富豪凯子,带去海洋公园玩。”
他啐了一口。
“自己还好意思同小汤生车入车出,出双入对。钓凯子不紧要,凯子给的钱,你都应顾住这头家啊!”
他其实已经在影城门口盯梢很久。
几次进出影城,都见秦霜树坐汤文华的车,一路同行。
心中更加认定,这恶女人急着搬家甩开自己,就是早就给自己戴了绿帽子,会相好去了。
他越骂越兴起。
混在市井中的烂仔,骂起人来声音抑扬顿挫,十分流利激昂。
穿透力极强。
“砰砰砰!”隔壁随即传来狠狠的锤墙声。
“烂仔翔,快点收声,再吵,我就过来扁你!”阿强浑厚的嗓音,隔着一面墙依然中气十足。
秦霜树搬走了,他同翠婆依然是这个烂仔的邻居。
劏房完全不隔音,烂赌翔一口不干不净的糟心话,他在隔壁都听不下去了。
这才出声吼人。
烂赌翔冲对面墙壁扬了扬拳头,嘴巴倒是真的闭得紧紧的,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隔壁邻居阿强是影城龙虎武师,身上是真有功夫。
真要过来揍他,他另一条腿,也得当场给打断了。
他只能将这口气,全都忍了。
烂赌翔动也动不得,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连水都没人烧给他喝。
饿了,只能啃床头的干面包。
这时,他才想起老婆孩子的好来。
这五年来,秦霜树一直将这个家照顾得周周到到。
他一直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这样的老婆,都被他打跑了吗?
可转念,又想到不知是人还是恶鬼的秦霜树。
他的心头,又是一阵火起。
想要破口大骂,看住隔壁墙壁,却又不敢。
心里不知有多窝火!
周翔就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凑合过了几天。
他的脚刚刚可以动弹,立即迫不及待,又出门了。
成日关在家中,赌瘾早已经发作,他手痒得慌。
这一天,他熟门熟路,又找上从前的猪朋狗友常常一起玩的赌档。
刚刚坐下来,拿住牌九。
钱才扔做一堆。
门口突然冲进来一队军装阿SIR,人赃并获!
将他们这些烂赌鬼全都抓了。
烂赌翔不由大叹,人走背运,喝水都塞牙。
他们这种赌狗,有钱交罚款的,好快就可以保释外出。
好似他这样一屁股债,还能玩玩都是找猪朋狗友东挪西借的,只好慢慢蹲监等。
监中犯人们的规矩,新来的要给囚犯大佬做牛做马,还要先打一顿杀威棒。
烂赌翔刚刚被两个犯人拖出去,还没开揍,已经哭爹喊娘。
“这哭声好熟,水鱼仔,你去看看,是不是认识。”哭爹喊娘的烂赌翔,突然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他头脑机灵,立即认出,大喊:“劲哥,劲哥,是我啊。”
半躺着的何坚劲坐了起来,问:“是哪一个兄弟?”
烂赌翔立即高喊:“是我啊,阿翔。”
“哪个阿翔?”
“大佬,我是你马仔周翔啊。”烂赌翔不想被揍,拼命喊。
想要抱大腿。
何坚劲嘿嘿一笑,看向旁边他们共同的熟人:“水鱼仔,给我看住了,让弟兄们给我好好招呼这位阿翔哥。”
好好招呼是黑话,就是狠狠打的意思。
烂赌翔又懵又绝望,问:“劲哥,这是为什么啊?”
“甩开兄弟就跑,是背信弃义。欠钱不还,更加要好好收取利息。”何坚劲懒洋洋回应。
烂赌翔还想求饶,七八个硕大拳头落下,打得他鼻青脸肿。
连叫都叫不出。
警署外,换了家常服装的秦霜树,笑眯眯看着高墙铁网。
对。
烂赌翔这些天的衰神,不是别人,正是她秦霜树。
路上摔断腿,是她在暗中用腿法,绊了他个狠的。
他去赌博,是她报的案。
烂赌翔的赌窝,原身记忆中一清二楚。
她并不只是为了报复家暴烂人。
最紧要,是让他没办法去祸害嘉峰。
香江监牢的滋味,香江影视自己都拍过好多条黑狱片。
烂赌翔,好好领受啦!
秦霜树,灿然一笑。
转身离去。
快到中秋佳节,她还有公司的中秋嘉年华晚会要忙。
还计划,跟小嘉峰好好团圆过节。
49
接下来几天, 是整个汤氏兄弟影业最忙碌的时候。
所有部门都好似一架高速机器,飞速启动。
一场嘉年华晚会,可容纳香江市民几万人。
诸多细节千头万绪, 还需各部门间不停沟通协调, 彼此配合。
连秦霜树,也接连开了两个通宵。
公司配备笔记本电脑的好处, 是随时随地可以开展工作。
坏处, 当然是在家也能不分昼夜的工作。
她有更为先进的2023年的时代工作经验, 很快便画好工作流程图。
又用PPT直观地配置出人员配备, 饮食层级规划,以及各层级小吃大致风貌。
PPT这个软件是在1984年在美国诞生,87年上市, 到了89年, 已经有香江公司做出国语第一代版本。
此时是1991年,虽然PPT的性能和丰富程度远远比不上后世。
但对于秦霜树这样非常熟悉使用方法的操作者,已经可以做出颇为精美的成品ppt。
连续两天,都是嘉峰守在电视机面前看《日月神剑》大结局。
她开通夜制作嘉年华当日的工作计划,以及几份备用计划。
小朋友都知道妈咪好忙, 只是一个人默默看电视。
他是真的默默。
秦霜树太投入工作,都没发现。
嘉峰看电视机时, 将电视的声音全部关成了静音模式。
就那样看哑剧一般看完了日月之战, 自己洗漱,自己上床睡觉。
一点都没惊扰妈咪。
到了第二天他睡醒,发现妈咪竟然还坐在桌子前。
嘉峰默默坐起,看着妈咪的背影。
小朋友的心里充满忧愁:妈咪真的太辛苦了。
他好希望自己即刻已经可以挣钱, 帮到家用,妈咪就可以好好休息。
嘉峰在旁边发呆。
秦霜树拍拍额头, 低声道:“对了!还要叫嘉峰起床上学!”
听到自己名字,嘉峰立即一骨碌爬起来,声音欢快地说:“妈咪,我已经起来了。我衣服都穿好啦!”
秦霜树回头一看,可不是。
小嘉峰已经穿戴整齐,下了床,正在穿他那双半旧小皮鞋。
看着满窗晨光,秦霜树才知道自己又开了一通宵的工。
她伸伸懒腰,保存好文件关机。
她倒是没嘉峰那么多感想。
上辈子她的工作强度,比而今凶猛太多了。
要不然,她也不会在前世过劳死了。
如今,她已经懂得劳逸结合,身体最紧要的道理。
此刻,她的心中充实而满足。
整个晚会的饮食酒水,她已做成ppt,只差一个收尾。
放下工作,她走过去看嘉峰,有什么需要帮忙。
小朋友正在洗漱,见妈咪过来,忙道:“妈咪,我自己都可以哦。”
听他说得志得意满,秦霜树很想相信。
可是定睛一看,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嘉峰被妈咪笑,一脸迷茫。
忙到穿衣镜前照了照。
一看,自己都忍不住“咯咯”笑。
只见,白色的牙膏泡沫,被他弄的满脸都是。
小小的下巴上挂了一圈,好似长出白色的胡子,如同圣诞老爷爷。
两母子相对欢快大笑。
畅快的笑声将秦霜树的疲累,扫走好多。
很快,她将小嘉峰送去幼稚中心。
又赶回影业公司,继续完成制定计划的收尾工作。
………
影业公司。
小汤生意气风发,走路都带风。
这一次的中秋嘉年华晚会,比往年又更加热闹。
他和大哥央求汤家老爷子帮忙请人,凭借汤老先生金面,香江城中政商名流纷纷应承必定准时赴会。
连香江财神爷汇丰银行,届时都会派出他们的英国人总经理赴会。
城中几大著名家族,都将有人莅临现场。
这一次的嘉年会晚会的盛况,可以说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每一天,汤文若忙着与外边交集的宾客周旋。
汤文华则亲身上阵,过问督促晚会每个环节的计划同实施。
今晨,他一连听完好几个部门的汇报,人也坐得乏了。
索性站起,自己往厨房探视。
一来活动活动久坐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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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厨房出品,光听报告又怎及得上亲眼看见外形、闻到香气、品尝滋味?
何况,所有部门主管中,说到底,他最不放心的还是秦霜树。
其他部门主管都是久经考验的战将,并不是第一次坐镇大型同乐会。
阿树,却是第一次承担这样大这样艰难的职责。
他要亲眼看看,才能安心。
汤文华大踏步穿过行政大楼。
一路都有员工问好。
他随意点点头,走至饭堂。
饭堂中,一堆员工正聚集在长桌边。
看见汤文华推门进入,纷纷站起,齐声道:“汤生,早晨。”
“各位,早晨。”汤文华回应得很为亲民。
其实,现在已经是上午十点,委实算不上早晨。
离厨房着手准备员工饭菜,外送盒饭还有半个钟时间。
平日里,这些人还在休息。
今时不同往日,大家都在紧急筹备嘉年华晚会。
饭堂员工也在秦霜树安排下,开始陆续着手准备。
汤文华走过去,看见长桌子上铺满了竹蔑条。
随手拿起一根,青青碧碧还带着清香。
他来了兴趣,问:“这是在做咩呀?”
厨房副主管大D忙答:“小汤生,这是秦主管安排的其中一样中秋小食——猪笼饼的器具。我们正做装饼的竹笼。”
阿东将桌上的一只竹笼,呈给汤文华:“汤生,你看,这是秦主管亲手打的样。”
汤文华接在手中,最先闻到一阵新竹的清香。
他凝目望去,只见掌心中青碧竹蔑片编成的竹笼,十分精巧。
小小竹笼,色泽雅洁,轻薄如绸。
只有半个巴掌大小,却用了七八十根细如发丝的蔑丝交织穿梭。
手法相当细腻。
汤文华虽然是艺术门外汉,却也很难看不出,这竹笼与街市上寻常可见的截然不同。
成个竹笼气韵清新灵秀,气质典雅古朴,让人爱不释手。
汤文华再瞧一眼,桌上其他人编的成品,更加发现美是比出来的。
他手上的竹笼细腻光滑,几乎看不出编织痕迹。
桌子上横七竖八的摆着的竹笼,就只能说是个竹笼吧。
汤文华斜睨他们一眼:“做事最讲用心,今次客人好多非富则贵。你们自己看看,手艺拿不拿得出手?”
“美食同美器互相配合,才能相得益彰。大家都给我好好用心,按这个标准做!”
他将手上的竹笼晃了一晃。
“公司不养吃白饭的,如果你们连劏房师奶都比不过,又怎好意思在汤氏呆下去?”
饭堂众人肚子中叫苦连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口中的劏房师奶,可是连翡翠楼名厨梁师傅都败得心服口服。
他们是业内人,做的水准不够,看还是会看的。
这竹编工艺,没个七八年功夫,绝对练不出来。
他们只是饭堂员工,又不是香江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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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什么和秦主管比?
但是老板发话,还得一起陪着笑答:“是,是。
汤文华总算点点头,道:“大家加油!阿树人呢?”
人人都知,后一句,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阿东答:“秦主管在临时办公室,我去叫她。”
所谓临时办公室,就是饭堂后边的一个小休息室。
因为要动用电脑做工作计划,秦霜树暂时征用。
阿东转身,就要去叫人。
汤文华道:“不用了,你忙你的,我自己过去。”
他也不等阿东答话,大长腿已经跨出。
走过饭堂,拐弯,就看见了阿东口中的临时办公室。
做老板的进下属办公室,当然没有敲门的习惯。
汤文华手一伸,门应手而开。
阳光随着打开的大门涌入,落在半旧的书桌上。
笔记本电脑还大开着,屏幕的微光,正照在一个人脸上。
雪白的皮肤被映照得有些透明。
她双目紧闭,长睫如羽,将那双往日神采飞扬的大眼睛完全遮住。
眼下有些发青,脸有些浮肿。
整个人都透露出,连续熬夜后的疲惫。
汤文华怔了一怔。
如果换做是别人,在工作时间被他撞见睡觉。
他已经即刻吼人,拎住耳朵罚款。
汤家从来就不是开善堂的,他汤文华也从来就不是慈眉善目大善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样疲累的秦霜树,他竟然没有出声。
在门边站了一站,径直走过去。
他在秦霜树身后站定,目光立即被电脑上的画面吸引。
那是一个非常精美的ppt。
当时的香江,即使如汤家这样的专业影城,都没见过这样专精的制作工夫。
图片上一片灯火辉煌。
中秋嘉年华晚会上的酒水饮食,被形象具体,图文并茂的分为几大板块:
造型活泼有趣,可以吃又可以玩的活动奖品组。
丰富而详实的香江小食摊位组。
招待高贵客人的高级自助餐组。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硕大的万人中秋月饼同乐组。
另有酒水饮料若干……
还有各类板块,所需准备的精美器具若干……
各种尊贵客人的口味避忌……
各个员工的技能专长及负责工序……
这是一个完美到超乎汤文华想象的预案。
这也是2023年与1991年,跨越时代差距的具体展现。
从眼界到经验,秦霜树领先如今的香江三十年。
他将手握住鼠标,一页页翻动。
越翻,脸上的神色越震惊。
最后,手彻底定格在一片的辉煌艳色中。
他静静地站着,望住沉睡中的疲惫容颜。
好半晌,才轻轻说了句:“阿树,你究竟还要给我几多惊喜?”
室内寂静,无人应声。
秦霜树还在梦中。
他静静站了一会,转身走出这临时办公室。
出门后,没忘记轻轻将门阖上。
走至饭堂吩咐:“秦主管正在赶工作计划,谁都不要打扰。”
“是。”饭堂众人一起应声。
………
中秋嘉年华晚会当夜
彩灯高悬,明月当空。
到处都是流光溢彩的大型灯饰。
空中灯树高悬,串挂着一串又一串古典华国风宫灯。
脚下的阶梯也全都安装上了金色小灯,将整个阶梯照得晶莹透亮。
水影流动,托起一个皎洁巨大光球。
将整个人间,照耀得灯火通明。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秦霜树白衣皎皎,站在人群后。
她刚刚做完了,对各个区块饮食的最后检查。
各个组别的餐点已经就位,彼此区隔又互相交融。
司仪不断地报道着主会嘉宾的入场:
海上运输大王霍家,城中巨富地产李家,珠宝大王郑家,香江船王包家,酒店业吕家,□□大王何家,银行业罗家,物流董家,传媒刘家,航空蔡家……
这些人,秦霜树只在传说中听过。
每一个名字,都如雷贯耳。
每一个名字,都是一个传奇。
这些人叱咤香江风云,主宰着各行各业起落。
香江七百万人的生计,大半都是依靠他们旗下产业。
他们的产业,也可以说覆盖了香江人的所有衣食住行。
连早已退休安享晚年的汤老太爷,今夜都被汤文若请了出来,与这些旧雨新知,团聚中秋。
衣香鬓影的上流社会,并没有让秦霜树心生艳羡。
她遥遥站在人群后,如同遗世独立。
直到中秋嘉年会正式开始,这些天她脑袋里那根绷紧的弦,才算稍稍放松下来。
她缓缓抬头。
天上,璀璨灯影中,同样有一轮圆月高挂。
明月夜,倍思亲。
不知,在另外一个世纪的家人,可过得好不好?
如今照耀着她的月色,是不是此刻也正照耀在她帝都的家中……
“妈咪!”一声脆生生的童音,立时将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她举目四望,立即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向她飞跑而来。
一个软软糯糯的身体,投了秦霜树满怀。
她紧紧的抱着儿子
方才,那一瞬间的哀伤,都被嘉峰的出现冲刷得干干净净,褪去无痕。
“乖仔,你怎么来啦?”秦霜树声音淡定,其实惊喜。
中秋团圆夜,她要工作,不能同儿子一起过。
不是不遗憾的。
这,是母子两过的第一个节日呢!
嘉峰更是兴高采烈。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金碧辉煌的世界,也没见过这样汹涌的人群。
他高高兴兴指着身后说:“漂亮阿叔话要给你一个惊喜,他同小公主都来了。”
漂亮阿叔?
秦霜树忙回身,只见汤文若牵着他的宝贝女儿,站在栀子花灯下,笑看着她。
汤雅芙一见秦霜树,就欢喜地问:“aunt,今天的小食摊位,有冇你亲手做的薯条呀?”
她已经随爹地去过贵宾厅,看过贵价自助餐。
精致是够精致,小朋友常常吃,却提不起什么兴趣。
汤文若笑话女儿:“成日就惦记薯条,高热量高碳水,汤雅芙,小心长成大肥婆啦!”
秦霜树笑吟吟答:“薯条是舶来品,今天冇哦。不过我有做猪笼饼、月光糕、腐乳饼、糖鸡、炒螺……”
她一连串报菜名。
嘉峰在她怀中,好骄傲地说:“汤公主,我妈咪手艺最棒,做咩都超正啦!不信你试下。”
“哦,我试下再算咯。”汤雅芙对小嘉峰的品味不怎么信服。
汤文若伸出手指,点一点宝贝女儿的小鼻尖:“你啊!”
他这才看向秦霜树,打招呼:“阿树。”
秦霜树有些惊奇:“汤生不用招呼来宾吗?”
她站立这区,都是香江市民来参加嘉年华的位置。
同贵宾区距离遥远。
今日,来的都是政商名流,身为汤家长子,又是影业公司董事长的汤文若,不用去社交应酬吗?
汤文若无奈:“要呀。我家小公主点名要来嘉年会,又点名要同小豆丁一齐。所以,我只好将她送过来。麻烦你了,阿树。”
上流社会那种压抑本性,戴着面具社交那套,汤雅芙并不喜欢。
他也不希望宝贝女儿接触太早。
汤家兄弟给予雅芙的教育,更多是顺其天性。
所以养成这位小公主既骄纵,却也善良的矛盾个性。
两人正说话,又有贵宾进场。
司仪唱名:“香江太平绅士何爵士,云生国际贸易公司谢总到。”
这位何爵士是香江第一望族,曾得英女王亲自授勋,是香江传说中的传说。
今次中秋夜,竟也在汤显宗汤老先生的邀请下莅临。
“阿树,雅芙拜托你了。”汤文若匆匆交代一句,火速迎上去接待贵宾。
只见两个满头银发,气质华贵的长者,握手寒暄。
正是何爵士同汤老先生。
汤文若走过去加入。
何爵士介绍身边俊美无俦的青年给他认识。
汤生、谢生两位青年才俊,微笑握手。
只是,一个镜片后光芒闪烁。
另一个一双桃花眼,眼中满含笑意。
上流社会,向来都足够虚伪。
秦霜树耸耸肩,正打算带走两个小朋友。
忽然看见那双桃花眼,转向自己,遥遥点了点头。
她怔了怔,也下意识地点点头。
“妈咪,你在同谁打招呼呀?”嘉峰在秦霜树怀中,对妈咪的细微动作都很敏感。
“冇。乖仔,还有小小汤小姐,咱们一齐游中秋啦。”她收回视线,专心一意带小朋友。
“aunt,叫我雅芙啦。小小汤小姐?好难听。”汤雅芙还是一贯作风,连抱怨都带着骄傲。
秦霜树从善如流:“那么,雅芙想食咩呀?”
汤雅芙侧头想了一想,一拍掌笑道:“小豆丁这样吹水,我就勉强试下aunt亲手做的腐乳饼啦。”
她其实挺好奇的。
生在富豪之家,小女生还没试过腐乳这样的穷人食物。
腐乳这种东西,闻味道,就觉得怪怪的。
腐乳还做成饼,那该是什么滋味?
秦霜树笑着应承,又转头问小嘉峰:“乖仔,你呢?你又想食咩呀?”
小嘉峰的目光,忽然被擦身而过的游客吸引。
那是一大一小父子两。
小朋友的胸前挂着一个小竹笼,竹笼里隐约装着什么。
小嘉峰小手指指向错身而过的游客,笑道:“妈咪,那个小猪仔好有趣,我可不可以要一只啦?”
秦霜树扫一眼便知,那是猪笼饼。
“好勒!”她一声应承,将怀中的嘉峰放下。
一手牵一个小朋友,兴兴头头过去游园逛中秋。
很快,两个小朋友手里,一人多出一个玉兰花灯,一只腐乳饼,一只猪笼饼。
玉兰花灯,是秦霜树猜灯谜赢了一个。
谁知,嘉峰看妈咪猜,自己也上前猜,竟然真给他猜中一个。
周围都是鼓掌声。
“小豆丁,想不到你都好犀利。”汤公主随口赞他。
小嘉峰好似饮蜜一般,笑容灿烂。
一张小小瓜子脸上,梨涡闪了又闪。
三人逛得疲累,找个位置,坐着看舞火龙。
一人一只腐乳饼,捧在手中一边看,一边一齐食饼。
秦霜树认得自己做的出品,腐乳饼同猪笼饼都是她捡的亲手作品。
“咦,咩味呀?”刚刚拆开塑料袋,汤雅芙就闻到了十分强烈的味道。
一向天性率直的她,毫不掩饰嫌弃。
“南乳呀,可香啦!我以前经常食南乳捞饭。”小嘉峰大声向小伙伴介绍。
说完,就将手里的腐乳饼大大咬了一口。
小小的脸上,立即露出十分满足的神色。
他都来不及说话,小嘴包得满满,吃了一口,又吃一口。
汤雅芙似信非信地看他一眼,又看一眼手中的腐乳饼。
心中十分挣扎。
这小豆丁,不会是为了他妈咪的面子,故意假装很好吃吧?
这味道,真的好熏人……
这玩意,真能好吃吗?
满腹疑虑的她,看到嘉峰吃完了手中的那一块,秦霜树又将自己的那块,也让给了宝贝乖仔。
她终于忍不住想试一试。
汤雅芙闭上眼,视死如归。
朝着金黄的腐乳饼,一口咬下去。
牙齿刚刚咬破香脆的饼皮,整个人就呆了一呆。
奇异而浓郁的味道,直接冲破味蕾。
她都不用细辨,已经认出其中有白酒,有南乳,有蒜蓉……
每一样,都是她好嫌弃的食物。
可是,组合在一起,竟然形成一种奇特的滋味。
她都形容不出来那是什么味道,只知道,她还想吃。
很快,一身华贵的汤雅芙也同小嘉峰一样。
吃了一口,又吃一口。
完全不顾形象。
两个小朋友,吃成花猫也不住口。
直到手中的腐乳饼全部吃完,嘉峰和雅芙两双亮晶晶的眼睛,又同时转向了一头碧绿,一头绯红的小竹笼。
里边装的就是猪笼饼。
两个小朋友两眼放光,伸手就要拆竹笼。
“等会。”秦霜树轻声唤住他们。
“妈咪,咩事呀?”小嘉峰仰头看向妈咪,问。
她从儿子手里拿过自己编的竹笼,高高举起,对着一路的彩灯。
嘉峰同汤公主一起仰头,不知她意思。
正满腹疑惑间。
只见,无数光华交辉,透过竹笼。
细如发丝的竹蔑丝交错曲折,光线折射而过。
整个竹笼竟如同被点亮一般,在灯光月色下晶莹四照,煞是美丽。
连同里边的小猪仔形状的饼,都被一齐照亮。
“哇!”两个小朋友一起,被这样的巧夺天工的美丽震惊。
旁边的路人有看见的,也纷纷效仿。
举起自己买的猪笼饼,让灯与月辉映。
可是,他们买到的,不是秦霜树亲手手作,没有那样轻薄如绸,天丝无缝。
拿到灯光处,也不过是比先前看得更清楚。
秦霜树微笑着将竹笼递给小嘉峰。
小嘉峰高高挺起胸膛,同小雅芙一起,举着晶亮四射的妈咪特制竹笼,穿行在人群中。
他好骄傲,他的妈咪永远与众不同!
50
“妈咪!你快点看呀!”嘉峰蓦然欢呼。
汤家小公主立即笑话他:“小豆丁, 冇见识!舞火龙都冇见过?”
她一边说,一边转眼去看。
等到看清,她也不由拼命鼓掌。
玉兰花灯随着两只小手鼓动, 明明暗暗颤个不停。
此时, 猪笼饼早已被两个小馋猫吃完。
小朋友们这么激动,秦霜树也不由笑着抬眼看过去。
只见, 一队穿着非常古风的女生, 一人手持一盏莲花灯从人丛中, 列队绕出。
她们脚下踏着漂亮的舞台步, 莲花灯随着婀娜多姿的身体摆动,挥舞成十分靓丽的弧光。
接着,又是一队同样穿着古风的男仔, 一人手持一盏白云灯列队而出。
他们同前头的莲花灯女子, 恰巧站成相对的两列。
紧随其后出来的,就是今天重头大戏:舞火龙。
一个赤膊壮汉,手提一根长竹竿,快速从远处跑出。
竹竿上高悬老长的鞭炮挂,已经点燃。
此时, 正噼里啪啦不断欢快炸响。
旁边又有一个赤膊壮汉跑了出来,他的双手握着一个硕大圆球, 用极其巧妙的劲力, 转动如圆。
圆球是草和藤编制。
这,就是舞龙用的龙珠。
追随他飞速而来的,是扎得活灵活现的一条巨龙。
龙身足足七八米长,二三十个同样赤膊的男子高举, 从威风凛凛的龙头到挥舞挪腾的龙身,起伏舞动。
真正让小朋友们激动的是——汤氏安排的这次舞火龙, 和平时见到绝对不同。
平时的火龙大多是在龙珠、龙头、龙身上插满香,在暗夜中,点点红光汇聚龙形,非常好看。
汤氏的火龙,更加威风。
圆球上、龙头上、龙身上,到处都密密麻麻插满线香花火。
此刻,烟花已经全部点燃。
圆球舞动如圆,花火怒放喷射,向周围飞溅流星。
龙头、龙身、龙尾,到处都在绽放绚丽已极的烟火。
整条龙,在香江男子汉们齐心协力下,就如恶龙吐火,鳞甲烧赤。
火龙一会冲向云霄,一会又盘旋大地。
到处都是火树银花。
到处都是烟花飞舞。
引爆浓厚的节日氛围。
人群中,小孩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汤雅芙和嘉峰,也不时随着火龙的飞舞,炸响愉悦至极的欢呼声。
这就是小朋友最喜欢的节目,声色光影俱全。
又绚丽又热闹。
秦霜树从前是帝都人,也没见过这样奇特的风俗。
帝都舞龙舞狮经常,但为了安全起见,从来不插香插火,何况这样灿烂的烟花。
连她都一时看得目眩神驰。
直到高台上司仪大声宣布:“值此中秋佳节,汤氏兄弟影业同香江电视台,联手奉献超大团圆月饼。今夜与来宾们一同分甘同味。给我们恭贺中秋,共同见证月满香江,情满香江。”
“这个万人大月饼呢,是由“猪油渣师奶”为大家精心烤制……”
秦霜树听到自己的名号,蓦然回首。
高台上的汤文华,笑得一脸灿烂。
这一句,是他特意让公关部,加到月饼介绍环节的。
他就想成个香江都知道,这是阿树的作品!
他相信,每一个吃到大月饼的人,都会同他当初第一次吃到羊腩极鲜煲一样惊艳!
站在底下的汤雅芙,就没他那么大的信心了,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皱着,努力回忆。
“猪油渣师奶?是谁呀?最近好似听到好多次她名字。”
小嘉峰早就被司仪的话点燃兴奋,听见小伙伴疑惑。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捉住汤雅芙的手,摇晃:
“‘猪油渣师奶’是我妈咪!是我妈咪啦!”
他实在是太兴奋,小手使的劲不小。
汤雅芙很不高兴地甩脱,抱怨:“小豆丁,你将我手扯痛了啦!”
一句话说完,她才反应过来嘉峰在说什么。
立即抬头,看向秦霜树,问:“aunt,是你亲手烤的呀?成个都是?”
她一边说,一边用双手比划好大一个圆。
因为高台上的大月饼,实在大到惊人。
直径足足两米多,重量足足一百公斤!
秦霜树微笑答:“是呀!”
汤雅芙的眼神立即亮了,大声说:“我都要食!”
她的声音,此刻也同样充满兴奋。
只不过同小豆丁不一样:
嘉峰是听到妈咪名号,油然而生的骄傲和开心。
小公主的兴奋,更加纯粹。
那就是来自一个小吃货的兴奋。
来自一个超级热爱美食,却又偏偏生了一张挑剔的嘴,大部分时间都好失望的小吃货的兴奋。
而今,她也已经相信,小豆丁的妈咪做什么都很好吃。
秦霜树的名字,就是美味的保证。
听到她都流口水啦。
《星天地日报》的狗仔,显然和她有不同看法。
听到“猪油渣师奶”的名号,张狗仔用肘捅了捅同事李狗仔:
“阿李呀,他们汤氏影业真是好过分!逮到个新闻,翻来覆去炒!‘猪油渣师奶’这个名号价值,渣都榨尽。”
他的声音,好似无限同情。
李狗仔却知道,他人即地狱,同事即竞争。
这一位心中,不知几多幸灾乐祸。
他也不恼,暗想:等会,一定要上前抢块大的。
如果不好吃,看他怎么踢爆“猪油渣师奶”名不符实!汤氏影业连番作假恶炒新闻!
嘉年华会司仪不管台下的人怎么想,还在继续讲他的台词:“而今,我们好有幸请到德高望重的何爵士,为大家切下这块团圆月饼第一刀!”
这话一出,顿时,所有娱乐狗仔和香江市民全部沸腾了。
这位何爵士,本身就是香江传奇中的传奇。
近年来,他年纪好大,已经好少出席公众场合。
很多人甚至,根本没有真正见过本人。
能够见到,能够吃到他亲手分割的月饼,本身就是一种至高荣耀。
这种向朋友吹牛的好机会,人人都绝对不想错过。
雷鸣般的掌声中。
满头银发,气派华贵的老人走上高台。
他已经很老了,脊背依然挺得笔直。
他脸上的皱纹很深,鼻梁依旧很高,一对眼睛晶亮而有神。
看得出,年轻时候,这位一定也是长相超群的大帅哥。
“何爵士,您请!”司仪满脸堆欢,递上雪亮银刀。
外籍保镖伸手接过刀,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才重新双手呈给何爵士。
“好一个月满香江,情满香江!”何爵士一声赞叹。
只见银光闪亮,何爵士手中的银刀划出,一块大过巴掌的月饼被切入银盘中。
司仪正想舌灿莲花,称赞一番,顺便进入晚会的下一环节。
没想到,何爵士又是一刀划过,一模一样的一块月饼被切入另一个银盘。
司仪都怔在当场。
一时猜不到,这位德高望重的香江显贵,这是要做什么。
何爵士微一示意,保镖在司仪耳边耳语了几句。
他才恍然大悟,招手叫来礼宾小姐。
两位身披红绸带的礼宾小姐,分别捧了一只银盘,走向台下第一排的两个人。
一个人戴一幅金丝平光眼镜,斯文俊秀。
另一个人玉山相照,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
正是汤氏兄弟影业董事长汤文若,云生国际贸易公司总裁谢云隐。
台下,周围都是窃窃私语声。
何爵士当众亲手切下,再着人即刻奉送月饼,这是何等的荣光!
等汤文若,谢云隐都将银盘接在手中。
何爵士这才环顾台下的人山人海,开口道:
“香江这座城市风云激荡,精英荟萃。它的风采同荣耀,正是因为永远都有好多的青年才俊崛起,永远都有好多后浪一直追赶前浪。”
“正是因为这样优秀的香江人,靠一双手,靠一颗脑,一代一代在时代巨浪中拼搏奋进,大家才能创造出而今的财富,才能铸就这样的时代传奇。”
“我们这些老阿伯在从前的时代,已经千帆竞发,劈波斩浪,创造属于那个时代的精彩”
“而今,是你们后生仔的天下。是汤氏影业公司,是云生国际贸易这样后生有为,无限活力的企业同它掌舵人的天下。”
汤文若斯斯文文用盘中银叉,叉一口月饼,吃了,才道:“好多谢何爵士盛赞,文若后生晚辈,一切都还要同您,还有这么多位世伯学习。”
何爵士淡淡点点头。
谢云隐微微一笑,桃花眼中光芒四射。
他看住盘中月饼,忽然道:“早都听过何世伯好多传奇故事。小子后生无状,只憎自己不可以早生五十年。如果不是,就可以亲眼看上一看,当时香江巨浪中,这么多位先贤前辈的搏浪风采。”
何爵士微微一笑,道:“而今的时代,何尝不是风起云涌,充满机会的时代。以后香江的未来,都看你们这些后生仔啦。”
他轻轻叹了口气,望向汤显宗道:“我们老了。”
同样满头银发,通身气质华贵的汤显宗汤老爷子,被何爵士的话引发无限回忆。
他对陪在身边的次子,喃喃追思道:“想当初,我同细佬一齐初到香江,赤手空拳。真是经历无数争斗,百千巨浪,九死一生才冇辜负爹地的期望。”
汤文华早知家族历史,道:“爹地同二叔都是人间俊彦,真正白手兴家,开创好一番事业。”
汤氏影业前身,是大川电影公司,汤家祖父建立于风云际会的旧时代上海滩。
他们是第一代影视行业的银屏弄潮儿。
正值风起云涌,战争爆发。
汤家不愿屈身上海租界,遂派年仅十九岁的汤显宗,带着十七岁的弟弟汤显祖,逐步将大川影视公司转移香江。
两兄弟在从前香江龙争虎斗的年代,经历无数风云,终于站稳足跟,成为一代影业大王。
其实,成个贵宾厅的巨贾豪富,哪一个不是这样的一代传奇?
这些各行业的龙头老大们,都是在无数风浪间挪腾翻覆,屹立至今,始成一代传奇。
台下香江市民掌声雷动。
香江人最佩服就是强者。
强如何爵士、汤显宗这样的传奇富豪,不知是几多年轻人魂牵梦绕的学习榜样。
这一次,他们可以亲眼看到,亲身体验这些人的传奇风采,就是以后同人吹牛,都多好多谈资。
又怎么不教他们兴高采烈?
…………
切完象征意义的第一刀,何爵士脊背挺得更直,脚步稳健地下了台。
接下来,才是参加嘉年华晚会的香江市民喜闻乐见的真正节目:分月饼,吃月饼。
只见演技一姐叶香妮,领着汤氏旗下众多红星,齐齐挥刀。
将那块直径足足两米,如同皓月般的巨大月饼一一分切,盛在银盘中。
再由工作人员,分送完贵宾室贵宾。
再将剩下的分到一次性纸盘子,给有意愿品尝的平民来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于香江市民来说,那些显贵豪富固然如当空皓月,受人仰望。
但真正觉得亲近亲切的,还是这些日日在电视机中,在银屏上见到的靓丽明星。
人群一拥而上,个个都要去拿一块明星亲手切给他们的月饼。
连《星天地日报》的李狗仔同张狗仔,也拼命往前挤。
媒体本来一定是有属于自己那份饼,可以仔细品尝的。
只不过他们两存心想争新闻、爆头条,认定分给贵客和媒体的,必然比分给平民的高级。
做新闻,就是要坦诚相见!
绝对不要任何经过虚伪装饰!
《星天地日报》狗仔,也有他们自己的理念。
这月饼外观宏大美丽,很有气势。
但是稍有烹饪经验的,都知道:食物越大份,越难以控制口味和质素。
何爵士、汤家这种风云际会的大富豪,他们小报纸惹不起。
踢爆“猪油渣师奶”,这种小人物的花边新闻,相信全香江市民,还是很为喜闻乐见!
单是为即将到手的娱乐新闻吸睛度,两个人都激动了一把。
…………
汤雅芙和小嘉峰见到身边的人,这样如同潮水一样往前涌,两位小朋友都惊到动惮不得。
他们身形还太矮,周围的人群,拥挤犹如一座座长腿山。
人潮涌动中,更是被冲挤得七歪八倒。
嘉峰拼命喊:“妈咪,妈咪!”
汤公主令人绝倒,居然在喊:“aunt,我都要食你做的月饼!”
她生怕连渣都没得剩。
拔起小短腿,也想跟着人群冲过去。
突然,小身体凌空而起。
她和小嘉峰同时被人抱起。
秦霜树怕小朋友们在这样汹涌的人流中冲散、走失。
立即一手一个,将人全都抱在了怀里。
幸亏她这些天都有锻炼臂力,否则以原身这样娇弱的身体,还真不一定能同时抱起两个2,30斤的小朋友。
嘉峰落入妈咪怀抱,这下彻底放心了。
他的小脸贴着秦霜树的脸,甜甜微笑。
汤公主就没那么高兴了,她现在只想尝尝秦霜树的大月饼。
嫣红的小嘴巴,都快嘟到天上去了。
正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传来轻唤声:“雅芙,雅芙。”
这声音,汤雅芙再熟悉不过。
她的眼睛立即四下梭巡,一边高声应答:“爹地,我在这里。爹地!”
汤文若蓦然回首,和人群中的秦霜树同时看见彼此。
两人一齐一笑,绕过人群,走向彼此。
在人少的地方,汇合了。
秦霜树这时,才敢放两个小朋友落地。
大人们还没说话,小雅芙眼睛一亮,道:“爹地,你手里着的是不是‘猪油渣师奶’亲手出品的大月饼?”
汤文若手里拿了两个银盘,盘子中正是刚切下的月饼。
银盘是贵宾厅专用。
月饼,是他为女儿和嘉峰从贵宾厅拿的。
看老豆点头,汤公主笑容总算也好灿烂:“还是爹地,最了解我。”
她接过其中一盘月饼,翘着兰花指,拿起来毫不客气,咬了一口。
才吃一口,立即道:“水!爹地,水!”
将另一个银盘递给嘉峰的汤文若,又摸出两瓶水,给小朋友一人一瓶。
好辣啊!
但是,又香又辣!
这份月饼是香辣牛肉味,越吃越香,越吃越馋,越吃越过瘾。
“好爽啊!”
汤雅芙一边吃,一边还忍不住大赞秦霜树:“aunt,你那双手,是不是被好心仙女吻过?任何食材经手,味道都变得超正啦!”
秦霜树弯腰,刮刮汤雅芙漂亮的小鼻子,道:“小公主的小嘴,真甜。”
“我都只说真话啦!”小姑娘生怕被秦霜树以为她小小年纪,就虚伪客套,拼命强调。
还不断望老豆,要他为自己作证。
汤文若轻轻一笑道:“阿树确实好本事。我们家雅芙食餐饭,最难伺候。遇到你,好似换了个人。”
秦霜树还要客套。
小嘉峰没空理会,大人们的人情世故。
他一双小鹿般清澈的大眼睛,正牢牢盯着手中的银盘。
他都好想吃,妈咪亲手做的月饼。
可是小嘉峰年纪还小,还不太会吃辣。
听汤公主被辣得乱叫,他的心里已经有些怕怕。
可是又好想吃,怎么办?
而且妈咪都好累好累才做出来的大月饼,如果不吃,她会不会好伤心?
小朋友的心里,为一块月饼,已经出演一场大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妈咪笑眯眯望住自己。
嘉峰终于决定:不可以让妈咪不开心。
如果辣到,就拼命喝水。
他眼睛半闭,将月饼送到小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只一口,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开。
小鹿般的眼中,都是又惊喜又好奇的目光。
“小豆丁,香辣牛肉好好味啦?”存心等着嘉峰也出丑,汤雅芙略微有些失望,转瞬却又高兴地问。
“想不到,小豆丁,你食辣的本事比我都厉害!”
嘉峰眨巴眨巴眼睛,狠狠咬一口手中的月饼,才说:“不辣呀,好甜的。”
“甜的?”汤雅芙有些不敢置信,眼睛都快凑到小豆丁手上去了。
她一眼看见,小豆丁手上的那块月饼,被咬了一口后,拉出漂亮的金黄色拉丝。
这种拉丝,吃惯西餐的汤雅芙再熟悉不过。
她指住嘉峰道:“你那块是芝士味的?”
“对啊,是芝士甜虾月饼。”嘉峰甜甜地笑,笑得好幸福。
汤雅芙蓦然回首,望住爹地,指责:“爹地,你好偏心!”
汤文若举双手投降:“不关我事啊,乖女。”
这时,秦霜树才笑着解释。
原来,这块万人大月饼,虽然只有一块,她却做了三十六种口味。
巨大月饼三百六十度,每十度,就是一种不同口味。
有香辣牛肉、有芝士甜虾、有蛋黄莲蓉、有黑松露鹅肝、有流心奶黄、有冰皮榴莲……
多种口味,多种选择。
以供不同口味人群享用。
汤雅芙漂亮的大眼睛,越听越亮。
看住汤文若说:“爹地,我还要!每一种,我都要试下!”
只可惜——
月饼虽然很大,当天到场的香江市民却有几万人。
此刻,高台上的餐盘中,全部月饼已经抢光光了。
人群的另一个角落。
《星天地日报》李狗仔和张狗仔,一人端着一个纸盘子。
盘中的那块月饼,张狗仔已经吃尽。
李狗仔也已经吃了大半。
此刻,他正一瞬不瞬瞪着面前的剩下半块,好半天才闷声道:“‘猪油渣师奶’,究竟是咩怪物呀!”
“我这块是火山熔岩流心朱古力味,甜而不腻。估不到女仔钟意的口味,都这样香!”
阿张没他那么多想法,吃完了,赞不绝口。
李狗仔没好气地看他半天,终于不甘心不情愿地说:
“就凭我这块五彩菌菇月饼,这么香的天然菌菇味,我都知那些食家们真是没夸张啦。”
“我就是不明,一块月饼怎可以做出这样多种口味,竟然还都好好味?”
其实,光凭这块这么奇特的万人大月饼,他们今天的新闻也可以写得很吸睛了。
只是,他们《星天地日报》又没收过“猪油渣师奶”广告费,被人电台里骂到臭头,还成日替人家做广告,这像话吗?
阿张一边安慰他,一边谋划,待会回家就好好写篇特稿。
怎么吸睛,怎么来。
市民们,吃得开开心心。
狗仔们,心思各异。
…………
汤文华找到秦霜树和大哥时,两人正在话别。
汤文若牵住雅芙的手,道:“今日,好多谢阿树。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要被小公主抱怨几多次。”
他身为汤家长子,需要应酬一众世伯,哪里有时间精力带女儿游中秋。
二十四孝老爸,又真的受不了小公主失望。
这才会厚着脸皮,去麻烦并不相熟的秦霜树。
秦霜树微微一笑,道:“雅芙同嘉峰关系好好,小朋友们一齐过中秋,嘉峰都不至太过无聊。”
嘉峰奶声奶气插嘴:“有妈咪陪我,永远都不会无聊啦。”
汤雅芙瞪住嘉峰,说:“小豆丁,你意思是,你不想同我一齐过中秋咯?”
在威风凛凛的汤公主面前,嘉峰服软好快:“冇,如果再有汤公主一齐,嘉仔更加开心!”
看小朋友这么识时务,大人们即刻笑成一团。
汤文若嘱咐女儿,同秦霜树和嘉峰告别。
汤文华却望住秦霜树,道:“阿树,如果冇其他安排,带嘉峰同我们回汤宅一起过节啦。”
汤文若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弟弟。
中秋夜,团圆夜。
他们两兄弟都要回汤宅,同爹地妈咪团聚。
细佬知不知,自己这个邀请意味着什么?
汤文华根本视若不见,只说:“今日,家家团聚,小嘉峰都需一些节日氛围啦。”
秦霜树微微一笑,摇头道:“好多谢两位汤生盛情。中秋夜,团圆夜。两位汤生需同家人团聚,我都要同小嘉峰好好过一过节。”
这是他们母子的第一个节日呢。
何况,她也真的不习惯,同老板家有什么纠葛。
嘉峰甜甜道:“是啦,漂亮阿叔,中秋节,妈咪同我过。”
汤文若轻轻一笑,道:“阿树,中秋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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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文华没出声。
小雅芙挥挥手道:“aunt,中秋节快乐;嘉峰,中秋节快乐。”
做父亲的牵着女儿,走在当先。
汤文华站了好半天,才也道:“阿树,中秋节快乐。”
节日再热闹,也终需散场。
其时,已经晚上十一点。
成个嘉年华晚会渐渐结束,汹涌的人潮也已渐渐走得稀稀拉拉。
秦霜树抱住儿子,侧头道:“走咯,返屋过中秋咯!”
嘉峰轻轻拍掌,笑得又甜蜜又灿烂。
两母子继续往回家的路上走。
渐渐远离人群。
走入僻静小街。
再往前,连行人都稀少了。
两母子说说笑笑,嘉峰终于困倦,在她肩头睡着。
再往前走,她突然看见一个人提着一盏灯,独行在无人小街。
那人欣长如玉,一盏孤灯照在如同山水般的眉眼上,如月之曙。
一片金黄的银杏叶,飘飞在他的肩头。
那样寂寥,却也那样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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