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看到对方, 秦霜树有些意外。
那个男人,她认得,刚刚还见过。
正是香江云生国际贸易公司总裁——谢云隐。
这个书中世界的中心——男主。
秦霜树心中意外, 是意外这人明明应该是最耀眼的太阳。
向来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就如方才在中秋嘉年华晚会上。
刚刚与会的, 香江各行各业的天之骄子,少说也有近千人。
在几千、几万人中。
本身就是传奇中的传奇的何爵士, 只亲手为两个人, 切了两块月饼。
其中一块月饼给了汤文若, 另外一块就是给眼前这位谢生。
这, 是来自香江巨擘的认可和青眼。
是当着全香江市民,何爵士有意给他们的殊荣。
甚至可以说,汤文若多半还是因为有父荫在, 才有今天蓬勃发展的汤氏兄弟影业公司。
而谢云隐, 是真正赤手空拳,白手兴家。
云生国际贸易公司,从无到有。
“股市狙击手”的名号,更加不是浪得虚名。
如果假以时日,谢生又将是香江的一代传奇。
这样一个注定在喧嚣名利场中, 光芒四射的男人。
此刻,竟然十分落寞, 独自走在这无人小街。
身畔只有夜风冷冷, 黄叶飘飞。
头顶一轮孤月。
手中一盏孤灯。
他的皮鞋踩在黄叶上,连叶子被踩碎发出的声响,都显得那样寂寞。
让人光是看到眼前那个单薄的背影,已经忍不住想起一句古诗:
“冠盖满京华, 斯人独憔悴。①”
可是,这样落拓的诗句, 又如何能够用来形容如日中天的气运之子?
秦霜树在心中想归想,人却并没有上前打招呼的意思。
她甚至故意将脚步放得更慢,离谢生更远一些。
上一次两人在海边的正面交锋,她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秦霜树两世为人,对这世界的好多事、好多人都看得相当淡然。
唯独这位谢生,她每次面对,心中都不由掀起惊涛骇浪。
对方,实在太强大,太不可测。
这,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经验。
既然两人同路,只是偶然事件,那就当她全然没有发现对方吧。
秦霜树如是想。
夜凉如水,明月当空。
寂静小街,除了路边的幽深树影。
就只有一前一后,被月光拉得老长的两处人影。
谢云隐手中漫不经心,握着那支玉兰花灯的灯杆,似是在想什么心事。
他全然没发现,后面还有认识的人。
月光如同轻纱,洒落在他一边侧脸上,照出一层哀愁凄惋的神色。
秦霜树抱着儿子,在街边慢慢走。
走得久了,两条胳膊有些发胀发酸。
可是,看到嘉峰熟睡的小脸,她又不忍心将他唤起。
反而将小朋友搂得更紧了一些。
此刻,谢云隐已经走到小街尽头,正要拐角转出街。
“爹地,你不好抛下我呀。”男童凄厉的哭泣声,忽然响彻在幽深街巷,划破寂静。
听到骤然爆发的喊声,谢云隐茫然抬头,心中一阵惊跳。
他霍然转身。
立即怔了一怔。
只见远处,秦霜树正手忙脚乱,用双手将儿子换个姿势打横抱着。
她的怀抱中,嘉峰的小脸皱成一团,满脸都是痛苦的神色。
即使在睡梦中,他的一双手还在轻轻往前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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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那声突然爆发的哭喊声,就出自他的小嘴。
显然,嘉峰此刻,正在做什么可怕噩梦。
谢云隐在街角站了站,忽然举步向秦霜树母子走去。
只是,他一个人独行时,眼底那种凄凉哀伤的神色,此刻,又全都换成了笑意吟吟的样子。
走到秦霜树身前,他轻声问:“阿树,是不是要帮手啦?”
秦霜树摇摇头道:“好多谢谢生,不用费心,我一个人就可以。”
谢云隐笑容淡淡,也不再多话,只是默默走在秦霜树母子身侧。
而今的秦霜树,也没空管他。
嘉峰嘴里,又是一连串嘟哝。
梦呓声,很难让人听清。
但是即使听不清,秦霜树和谢云隐两人都能真切的感受到——
梦中的嘉峰,很伤心。
秦霜树手忙脚乱,忙用手去轻抚他背部,试图安抚儿子:“嘉仔莫怕,妈咪在,妈咪一直在。”
嘉峰被抱着的小脚,轻轻挣扎。
他蹬了又蹬,似乎想从那个痛苦的梦中醒来。
只是,被噩梦困住。
他醒不来。
小朋友动起来,秦霜树双手忍不住颤了颤。
嘉峰虽然比别的四岁小朋友,要瘦一些。
却也有三十来斤。
秦霜树这几日为烤那个万人大月饼,就已花尽心思,劳心又劳力。
虽然有机器和饭堂众人帮助,也已经精疲力尽。
今夜中秋嘉年华晚会,因为担心嘉峰和汤公主,在人群冲挤下走失。
三个人夜游中秋。
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一手一个,抱住孩子们。
到现在,她已经疲累不堪。
晚会散场,嘉峰却睡着了,她又实在不忍心惊醒儿子。
只有一直抱着儿子,往回家路上走。
一路走来,她再坚强,手臂也有些承受不住。
“拿稳了。”一柄玉兰花灯,忽然从旁边递了过来。
秦霜树有些懵,抬眼看过去。
这男人,怎么回事呀?
她已经抱个孩子,拿盏花灯了。
他就提一盏灯,还要让她拿着!
她正要拒绝,那盏玉兰花灯,已经不容分说被塞入她手中。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却将嘉峰接了过去。
“哎,你怎么!”秦霜树失声道。
那双桃花眼中,满目都是笑意:“阿树,你看下手,而今还在发颤。如果将小朋友摔到就不好啦。”
秦霜树呆呆看着,手中两盏玉兰花灯。
秋风一吹,玉兰花灯轻轻荡漾。
敲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云隐已经牢牢抱住嘉峰,当先往前走。
秦霜树一生,从来没在人前示过弱。
连她自己都想不到,第一次力有不逮,竟然是在她最忌惮的人面前。
她心中有些不安,赶紧小跑步追了上去。
月光落下,正照在嘉峰脸上。
说来也怪,小朋友落入谢云隐的怀抱。
大概是男性荷尔蒙散发,梦中为父爱缺失而伤痛的嘉峰,竟然彻底安稳下来。
他沉沉睡在谢云隐宽大的臂弯,一张小脸上,都是恬静的辉光。
这一次,他睡得很宁静。
“谢生,实在太麻烦你啦。我已经缓过来啦,还是我来抱嘉仔啦!”
秦霜树无视自己仍旧又酸又痛的胳膊,开口致谢,想要索回嘉峰。
谢云隐脚步顿住,侧身转向秦霜树,与她面对面。
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看着她,声音又温柔又好听。
话语却是一贯的刺人:“给返阿树你抱,小朋友又继续梦中哭闹,让爹地不好抛下他?”
秦霜树轻轻叹了口气,恍惚道:“我都不知嘉仔心中,原来为冇爹地钟意,这样难过……”
这个小朋友,实在太敏感、太体贴。
在白天清醒的时候,他总是表现得开开心心。
万事有妈咪,就好满足。
原来,他不是不难过。
只是,不愿意让妈咪,也跟着难过。
她本来从不愿意,将这些脆弱繁琐吐露人前。
毕竟,不管怎样艰难,都是他们母子自己的事。
今夜,也许因为月亮太孤清。
也许,因为在嘉峰最脆弱的时候,谢云隐突然出现。
他竟然真正安稳了。
秦霜树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对男主一直充满防备的弦,也不知不觉松懈了。
谢云隐忽然也跟着叹了口气,道:“嘉仔讲的这句话,我刚刚提住花灯,走在路上还在一直想。”
秦霜树惊讶侧头望住他,有些不明白他意思。
一贯满面笑容的他,此时眼底,似有连月光和灯光都照不透的迷雾。
“讲起都巧。这句话,二十年前,我都曾经话过。”他的声音更低。
二十年前?
秦霜树微一恍神,不由在心中算了算。
立即想起,那本年代文中,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情节。
上次为了虚张声势,让眼前的男人以为自己有同他交战的神秘能力,她也曾经说过的情节。
二十年前,他七岁。
在一只小舢板上,不讲信誉的人蛇,亮出雪亮的匕首对准爹地的胸口。
让他二选一:要钱,还是要命。
谢父没钱,但是还是想要命。
遂主动将七岁的儿子,抵押给人蛇。
谢云隐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当时,幼小的他哭嚎着伸手,对那个他以为是至亲的男人喊:“爹地,你不好抛下我呀!”
这句话,后来他也曾经喊过很多次。
每次都是一头冷汗,从黑暗中坐起。
可是,不管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
他喊过的这句话,却根本没有用。
那个男人,自始至终,连回头都不曾回头看过他一眼。
他万万没想到,独行在无人小街的今夜。
竟然,又听到了这句话。
这句话,从另一个比当年的自己,还要小的小朋友口中骤然迸发。
谢云隐微微侧头,看住嘉峰睡熟的小脸,心中无限酸楚:
只怕怀里这个小朋友,也同他的命运一样。
嘉峰的那个爹地,不可能会再回头。
不可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一个好人,把所有的父爱,全都还给儿子。
谢生是重生为人的。
他知道,所有的命运轨迹。
烂赌翔,活不久了。
那个烂仔,到死都是一团烂泥。
秦霜树听到他吐露心声,再联想到嘉峰的心结。
心中也是又酸又涩。
却同样不懂得,应该怎样去安慰,这样刻在骨子里的惨痛。
就像面对嘉峰,她都不懂得,该怎么抚平儿子自出生起,就不被父亲钟爱这个事实,造成的创伤。
她默默跟在谢云隐身边,好半晌才说:“如果可以,我将耳朵借你。今夜,无论咩你都可以讲,我听过都不再记得。”
对于这样刻骨铭心,来自原生家庭的伤害。
除了倾听,她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伤痛,不是一句安慰的话,便可化解。
谢云隐轻轻一笑,桃花眼中流光闪烁,他静静道:“多谢你,阿树。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已经早都过去啦。”
其实,秦霜树同他一样清楚。
如果真正已经过去,他不会听到嘉峰梦呓,就突然回转身来,那样强势地替她抱住嘉峰。
更不会将深埋胸中二十年的隐痛,在她面前吐露。
只不过,他们这只是第二次见面。
他不愿意提,秦霜树也不好再问。
两人一路,顺着小街拐出。
走过长街。
秦霜树好不容易,又想到一个话题:“谢生,你今日冇开车?”
她本来以为,嘉年华活动的广场不好泊车,他将它停在了小街拐角的停车场,所以他会在静夜中独行。
可是刚才,他连看都没看一眼泊车的地方,秦霜树这才顺口问出。
谢云隐脸上的笑容更轻,缥缈得好似根本从来没笑过。
这,也是一个很难答的问题吗?
秦霜树自觉收声,什么都不再问了。
谁知,在她都以为对方绝对不会回答的时候。
谢云隐忽然说话了:“而今是中秋夜。在我家乡,姆妈每一年这个时候,都会带着我提一盏花灯,母子两一齐去追月亮。”
每逢佳节倍思亲!
况今天是中秋节,团圆夜。
秦霜树陡然明白,他的心事。
原来那样觥筹交错,辉煌灿烂的盛会,对于他,什么都不是。
嘉年华,勾起的不过是他从前的满怀记忆。
他一个人,持一盏花灯,一个人走在小街上。
追的其实不是月亮,他一直在追的,都是儿时的记忆。
谢云隐的声音如同梦呓:“当日,姆妈牵着我的手,走过一座又一座桥。她的包包,好似一个宝藏。总是有数之不尽的毛豆和零食。我们总是一边吃毛豆,一边追月亮。”
“街两边有好多的桂花树,金黄的花蕊,吹了我们满头。”
他的姆妈,自他被爹地带走,他两世都再没见到。
他有好多钱之后,也曾经回过上海去找人。
可是,因为当年时代特殊。
姆妈竟然一直音讯全无。
今次,他在香江街头一个人走了好久。
竟然连一棵桂花树,都没有遇见……
秦霜树心中的情绪,如同潮水一般涌动不休。
她又何尝不是,再也见不到帝都的双亲。
只不过,死了的那个,是她自己。
她满怀惆怅、情绪激荡下,忽然道:“谢生,我们影城就有一株好大的桂花树。要不要去看下?”
谢云隐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她一直对他防备心很重,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敌意。
他不是不知道。
谢生凝目看住她,好半天才轻轻道:“好多谢你,阿树。”
“是我应该谢你,嘉仔这样重,你都一直帮手啦。”秦霜树有些不自在。
谢云隐微微一笑,看向怀中睡熟的孩子,道:“嘉峰好乖,他不重。”
他将嘉峰抱得更松,让小朋友能够睡得更舒服一些。
谢生的怀抱,坚实而温柔。
他仿佛捧着一个梦。
不,就像抱着从前小小的自己。
那个刚刚七岁,便被父亲抛下,很可能会遭遇人间地狱的可怜孩子。
他看嘉峰的目光,实在太温柔。
看到旁边的秦霜树,都满心感激。
对方不肯换手。
她也就只好将两盏玉兰花灯,挑得更高一些,将前路照得更清楚一些。
两个大人同一个睡梦中的小朋友,就这样一路走回了香江影城。
…………
香江影城,距离饭堂不远处斜坡。
一轮孤月,照在一树浓荫上。
霜华满地,暗香浮动。
谢云隐抱着嘉峰,静静斜倚住树干。
他的目光透过一树绿叶,望住那轮如冰盘的满月。
心中不知几多思潮。
金黄色,细细碎碎的桂花蕊,被秋风吹落了他和嘉峰一身。
好半晌,饭堂里才遥遥奔出一个人影。
“来咯,毛豆、酒酿丸子、桂花酒。听讲,你们上海人过节,都缺不了这几样,我随便搞搞。谢生,你试下。”
秦霜树从端出来的大餐盘中,一样一样往外拿。
她每拿一样出来,谢云隐的眼睛就亮上几分。
糟卤毛豆、盐水毛豆、臭豆腐烧毛豆、桂花酒酿丸子……
甚至还有一樽,秦霜树自酿的桂花酒。
“好多谢你,阿树。”谢云隐诚心正意致谢。
秦霜树忍不住噗嗤一笑:“是不是今日,我们一定要互相多谢来、多谢去?”
连谢云隐也忍不住真的笑了。
他惯来隐藏真性情。
今夜,是他袒露自己最多的时刻。
或许,是因为今夜月亮太圆、又太孤清。
或许,是因为小嘉峰,让他总是想起从前的自己。
也或许,因为秦霜树同他一样,原本都不应该,再在这个世界存在。
“将嘉仔给我啦,方便你剥毛豆,食毛豆。”秦霜树伸手。
谢云隐这一次,终于肯将怀中的小朋友递过去。
两人刚刚行动。
嘉峰忽然动了,他闭着眼睛使劲抽鼻子:“妈咪,你做咩啦?好香呀!”
他连眼都还没睁,已经被香醒啦。
“哈哈,这小馋猫!”两个大人笑成一团。
被这样一笑,小嘉峰的瞌睡虫,完全被赶跑了。
他睁开眼,伸手揉揉。
忽然看到,自己被一个陌生男人抱着。
也许是因为一路都睡在这种气息的怀抱里,他竟然不怕,脱口而出:“这位阿叔,你比漂亮阿叔还靓!”
这一生,有好多人夸过谢云隐长得好看。
有男有女,甚至有不认识的陌生人。
但,被小朋友夸,他还是人生第一次。
谢生伸手摸摸鼻子,道:“漂亮阿叔?”
秦霜树笑着接口:“嘉峰在话大汤生同小汤生啦。”
两个汤先生,他都一视同仁喊漂亮阿叔。
眼前这一位,他却脱口就说,比他们都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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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赤诚的赞美,谢云隐也忍不住笑道:“嘉仔小嘴好甜呀,谢阿叔奖你一碗桂花酒酿丸子。”
他一边说,一边将秦霜树方才端给自己那一碗拿给嘉峰。
谁知,嘉峰看着酒酿丸子,皱皱眉道:“阿叔,你一定好会做生意啦!”
“怎么?”谢云隐不解。
嘉峰嘲笑他:“你将我妈咪做的桂花酒酿丸子,奖返给我。好精乖,做生意赚翻啦!”
被小朋友嘲笑,谢云隐也不恼,只说:“承嘉仔贵言,大发利市啦。”
秦霜树笑着,将另一碗桂花酒酿丸子给谢云隐:“谢生,你试下。”
她心中,不是不惊异的。
谢云隐遇到嘉峰,好似换了个人。
嘉峰遇到谢云隐,也不同以往。
小朋友在家暴环境长大,十分敏感,又一向体贴。
对大人,都是好乖又贴心的态度。
她甚至觉得小嘉峰,可能有几分讨好型人格。
可是今夜,在谢云隐面前,他竟然十分真率。
她心中感叹的时候,小嘉峰已经忙不迭一声:“妈咪,我开动了。阿叔,我开动了。”
便舞勺如飞,将桂花酒酿丸子舀了一勺又一勺,吃个不住。
香江人本身较钟意吃甜,嘉峰又是小朋友,更加喜欢甜食。
这些又清甜又软糯的小丸子,□□弹弹,连他的小牙齿都沾染上了桂花的香气。
吃到,就好幸福!
嘉峰一脸满足,连汤都喝了好些。
“慢点。”秦霜树一边嘱咐,一边伸手,将儿子额上遮住眼睛的刘海拨到一边。
谢云隐看到呆住。
眼前不知不觉,又出现了昔日的记忆。
他温柔如水的姆妈,何尝不是这样细心地待他?
他也浅浅舀了一勺酒酿桂花丸子,不知不觉放入口中。
醇美香浓的滋味,才吃一口,他的心都醉了。
“谢生……”
隔了好久,他才听到有人轻唤他。
只见,一张雪白的面纸递到眼前。
他有些不解。
嘉峰忽然指住他的脸说:“好靓的阿叔,你怎么爆眼水啦?”
谢云隐伸手摸了摸脸。
一张俊脸上,果然湿漉漉的。
他忙接过面纸,仔仔细细擦了,这才说:“好对不住,我失态啦。阿树,你手艺真是犀利。同我家乡的风味,可以讲是一模一样!”
其实,他想说的是,同他小时候吃过,妈咪亲手做的风味一模一样。
中秋夜,团圆夜。
他再想不到,有一天,他还能吃到这样的滋味……
在嘉年华晚会上,秦霜树的万人大月饼虽然出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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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谢云隐两世为人,又是名震香江的地产大亨。
什么好吃的,没吃过?
所以,他当时也并没什么特殊感觉。
但,此刻,简简单单的一碗酒酿小丸子,却让他真正震撼。
这下,他不再矜持客气。
手伸向糟卤毛豆,飞快剥掉已经剪去两头的外壳,将豆子丢入口中。
浓郁的糟香味,带点微微的香辣,立即充盈整个口腔中的所有味蕾。
吃完一颗,不由自主又伸手去拿第二颗。
很快,又吃完。
又去拿。
小嘉峰一看,这还得了。
这阿叔虽然长得比两个漂亮阿叔还靓,可也太能吃了。
颜控即刻被吃货打败。
他立即小手一伸,也去飞抢。
抢到一角,飞快剥了丢在自己口里。
一大一小,抢个不住。
不一会,一小盆毛豆,都被他们抢光了。
嘉峰人小,手也小,抢豆子哪有手长脚长的谢生犀利。
嘉峰意犹未尽地舔唇,他都还没吃到几颗呢!
忽然,谢云隐如同变戏法一般,给他一把剥好的毛豆。
“多谢阿叔!”惊喜的嘉峰,礼貌又回来了。
秦霜树笑吟吟,看着笑得一脸甜蜜的儿子,心中有种淡淡的安宁和恬静。
她也拿了一碗桂花酒酿丸子,舀了一勺,放入口中。
好甜。
她微微淡笑。
圆月高悬。
在人语声和欢笑声中,金黄的桂花蕊摇落。
落了三个人满头满身。
桂花特有的清香,连空气都被染得又香又甜。
远处,不知道哪家人正在放录音带。
秋风隐隐,送来情意绵绵的歌唱声:
“……忆花底初度逢……放下愁绪,今宵请你多珍重……②”
52
这两三个月, 嘉峰过得好开心。
不用担心突如其来的暴打发泄,不用怕妈咪难受,违心地说自己钟意南乳捞饭。
妈咪公司又出粮了, 发了好多好多粉红港纸。
妈咪手头宽松些, 总是变着法,给他做各种好吃的。
嘉峰在幼稚园, 也交到好多新朋友。
最重要是, 一日三餐, 都是嘉峰最期待的时光。
原来吃饭, 都是一种幸福。
别人家小朋友天天吃幼稚园园餐,嘉峰天天都带去妈咪精心给他准备的爱心便当。
营养丰富,美味美观。
菜和饭总是巧妙搭配, 好似一幅赏心悦目的图画。
饭盒里, 有时是小鸟飞翔,有时是只小白兔蹦蹦跳跳,有时又是一朵绽放的鲜花。
在幼稚中心,每当嘉峰打开饭盒,总是好似万众瞩目, 变成小朋友中的明星。
他有一个,让他好自豪的妈咪。
这一天一大早, 嘉峰不用秦霜树催促, 同往常一样,已经穿好小衣服,整理好小书包,准备出发去上学。
走到穿衣镜前, 照了照身上漂亮的校服,他露出一个甜甜微笑。
镜子中的大眼睛萌娃, 也冲着他笑得灿烂无比。
“嘉峰,走嘞。”秦霜树匆匆收拾好自己,喊人。
同之前每一天一样,准备送了嘉峰去上学,她便赶回厨房开工。
“哎!”童音脆生生的应。
嘉峰笑眯眯牵住妈咪的手,准备出门。
才挪动脚步,他忽然想起什么,又松开妈咪的手,退回大镜子前。
秦霜树发觉儿子有些奇怪,问:“乖仔,怎么啦?”
嘉峰脸色有些奇怪,他呆呆望住清冽如水的镜子,没听见妈咪的话。
“乖仔,乖仔……”秦霜树声音渐渐放高。
嘉峰忽然醒过神来。
“怎么啦?”秦霜树耐心询问小朋友。
嘉峰张了张柔软的小嘴,想要说什么,却又摇了摇头:“冇事,妈咪,我们走啦。”
秦霜树当然看得出嘉峰异常,她捏捏嘉峰小脸蛋:“乖宝,有咩事都要话给妈咪知。”
嘉峰小鹿样的眼睛清清澈澈,忽然一指墙上:“妈咪,再不走,迟到啦!”
粉白墙壁上,挂着蓝色大挂钟,果然很应景敲响整点的钟。
八点啦!
秦霜树顾不得嘉峰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赶紧牵了他的手,一齐出门坐小巴。
有什么事,等他晚上回来再慢慢问。
现在最紧要是,都不要迟到。
下了小巴。
小嘉峰是用百米赛跑的速度,冲进“黄莺”幼稚园的。
“嘉峰,早晨!”不时有女同学粉粉嫩嫩的声音,招呼他。
“早晨!”嘉峰往后挥挥小手,表示回应,脚步根本不敢停下来。
时钟敲足九声,他刚好冲进K2班教室。
小小的腿迈进教室前,他却蓦然停住,转头四下寻觅。
“周嘉峰,迟到啦,快点入教室。”黄老师喊。
“哦。”嘉峰一边答应,一边回头看。
黄老师走过来牵他:“怎么啦?嘉仔不舍得妈咪?”
嘉峰摇摇头:“不是,我都觉得有人在看我。”
底下的孩子们,响起一片惊呼。
他们这个年纪,已经听过不少诡异恐怖的故事。
香江街市,本来都很相信奇奇怪怪的传说。
黄老师脸色变了变,赶紧笑着打圆场:“嘉仔放心,学校保安阿叔,会用心保护大家。快点返你座位,上课啦。”
“好的,老师。”嘉峰小小声应了,走到自己的小凳子前,坐下。
嘉峰一向很乖,很少违背妈咪和老师说的话。
这一次,他却显然还魂不守舍。
黄老师在讲台上,用英文给小朋友们讲童话故事。
嘉峰神思不属,听着听着,又转过头,看窗外。
黄老师皱了皱眉,点名:“周嘉峰。”
嘉峰听见唤他,回转头来,乖乖站起。
小鹿一样的眼,无辜看住老师。
黄老师有点不高兴了:“你用英文复述多一次,我刚刚讲的故事。”
小朋友们听见,全都倒抽一口凉气。
他们只是幼稚园K2班,班上都是平民子弟,听懂英文童话已经很勉强。
还要讲?
黄老师显然是不高兴有小朋友,在听讲时候不专心。
存心想让嘉峰在大家面前丢人。
谁知,嘉峰只是想了想一分钟,立即开口。
流利而准确的将黄老师刚刚讲的《小王子》片段,用英文复述了一次。
全班小朋友,全部都忘记反应,被震撼当场。
连黄老师都大吃一惊,发问:“嘉仔家里,是有请英文老师帮手补习?”
她当然有数,孩子们的英文,本应该是什么程度。
嘉峰摇摇头,又点点头:“冇,我妈咪有教我。”
黄老师这下释然了,夸他:“嘉仔真醒目,但是,都要认真听书哦。”
“哦。”嘉峰乖巧点头。
他没告诉老师,妈咪确实有空就同他英文对话,但《小王子》,他是刚刚第一次听老师讲。
嘉峰有本事过耳不忘。
教室中,响起如雷般掌声。
慕强,是人类从幼崽就开始的天性。
很快,就到了小朋友们中午吃饭的时间。
每天中午,吃妈咪准备的饭盒前,嘉峰都会去教室后边的洗手间,认真洗手。
今天,也没例外。
他打开水喉,两只粉嫩小手挤出洗手液,仔仔细细搓洗,连指缝都没放过。
他的手中搓出满手泡泡,嘉峰轻轻一吹,飞起一片。
嘉峰蓦然抬头,正对上洗手间的大玻璃镜。
才看了一眼,满腔愉悦全都飞走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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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面清冽如水,印照出惊慌失措的小朋友。
他大张着黑白分明的眼,长睫毛忽闪忽闪,好似一头受惊的小鹿。
嘉峰目光专注,凝视镜中的嘉峰。
镜子里的嘉峰,也一瞬不瞬看着他。
嘉峰脸上的神色好似随时都会哭出来,仿佛镜子中照出来的是妖怪。
他伸出小手,轻轻触摸自己的眉心。
“嘉峰好似女仔,成日对住镜子照,丑不丑?”几个小男生笑嘻嘻你推我攘,从洗手间的隔间跑出来。
一路跑,一路大声嘲笑。
嘉峰懒得同他们废话,将一只腿笔直牢牢站在地上,另一只腿劈面狠狠踢向空气。
他个子小,腿短。
但那些调皮鬼也不高。
这招“金鸡独立”踢得虎虎生风,差点没踢在他们脸上。
这种小男生从来都是结伙成团欺负弱者。
小嘉峰这么厉害,色厉内荏的他们可不想真的挨上一脚,忙互相推攘:“他功夫好,快点走,小心挨踢!”
几个小朋友灰溜溜全跑了,连跟嘉峰碰一碰的勇气都没有。
嘉峰放下高翘绷直的腿,重新回到镜子前,照了又照。
小鹿一样的眼睛中,都是不应属于这个年纪的忧郁。
他喃喃自语:“不可以话给妈咪知,她如果知,一定好伤心……”
………
放学之后,邻居阿珊等嘉峰一起走。
“嘉仔,你怎不讲话?是不是有心事?”小女娃萌萌的声音,好似一泓清泉。
嘉峰还没说话,旁边打打闹闹的几个小男生经过他们,忽然一起吐吐舌头,大喊:“女仔钟意男仔,阿珊钟意嘉仔!”
这几个调皮鬼,就是洗手间嘲笑过嘉峰的那些小男生。
放学了,家长们就在校门口等着接孩子。
他们仗着嘉峰肯定不敢翻脸,又来起哄。
嘉峰微笑着,伸出脚,原地活动脚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几个小男生见了,立即四散,中间让出宽阔空地。
嘉峰和阿珊周围,没有小男生敢靠近。
嘉峰露出甜甜的笑容,也向那些男生吐吐舌头:“胆小鬼。”
他的声音很低,那几个调皮鬼刚好能听到,周围较远的人却听不到。
“你妈咪来啦!”嘉峰指向前方,让阿珊看。
幼稚园栅栏外一群等候接孩子的家长,阿珊一眼看到自己妈咪。
嘉峰牵住阿珊,两人一起飞奔。
留下几个又调皮、又胆小的男生气闷。
嘉峰才跑到栅栏附近,那种奇特的感觉又来了。
就好似被毒蛇的视线黏住,浑身都不舒服。
嘉峰十分警惕,四下张望,依旧什么也没见到。
“嘉仔,你看咩?”阿珊软萌萌地问。
嘉峰反问她:“阿珊,你有冇感受到,有人在看我们?”
阿珊和她妈咪都转头四望,好半天才答:“冇啊。”
嘉峰心中的感觉,更加古怪。
“嘉仔,同我们一齐走啦,你妈咪还未落班,嘱托我顺便将你带返屋。”阿珊妈咪声音同阿珊一样温柔。
嘉年会后,每个部门都要交复盘报告。
秦霜树也忙着组织人开会,只好求了相熟的邻居,顺便将嘉峰也接回去。
嘉峰好懂事,乖乖点头,说:“好,多谢阿珊妈咪。”
看着嘉峰雪白瓜子脸,大眼睛的萌娃样,跟成年人一样客气。
阿珊妈咪忍不住笑眯眯,夸赞:“阿珊,你看嘉仔,好有礼貌,好醒目。”
全世界的妈咪都一样。
有一种孩子,叫做别人家的孩子。
阿珊拉住妈咪手,撒娇不依:“妈咪,我都好有礼貌,好醒目。”
阿珊妈咪被阿珊一闹,立即没原则答:“是啊,是啊,我们阿珊同嘉仔一样,都有礼貌,都醒目。”
阿珊这下心满意足了,牵住小伙伴的手,蹦蹦跳跳地走。
两个小朋友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阿珊妈咪在旁边听,偶尔插上一两句话。
他们邻居两三个月了,嘉峰和阿珊玩的很好,同阿珊妈咪也很熟悉了。
气氛十分愉悦融洽。
三个人好快走到小巴站。
此时,小巴还没有到站。
虽然已经过了中秋,香江的天气还是很热。
火热的太阳,晒得街面好似都要融化。
“妈咪,妈咪,我想饮一樽雪藏果汁汽水!”阿珊牵着妈咪衣角,扭糖一样撒娇。
阿珊妈咪拿出面巾纸擦擦汗,看了看街尾,还见不到小巴的影子。
香江市民常坐的小巴,要等乘客人齐了才会开车,即使到站也需等很久。
“好,好。妈咪买给你。”阿珊妈咪一边说,一边重新抽出一张面巾纸。
她细心地将它分开成两张。
一张递给嘉峰,一张自己拿着,给女儿细细擦汗。
神情又温柔,又宠溺。
阿珊一额头的晶亮,被她妈咪仔细擦去。
嘉峰瞧着阿珊的额头,忽然想起镜子中看见的自己。
他神色似哭非哭,却又不愿意被阿珊母女看见。
嘉峰背转身去,假装是在看小巴几时来。
掩藏一眼睛的晶亮
“嘉仔,你想饮咩口味?橘子?荔枝?士多啤梨?还是白桃樱花味?”阿珊妈咪并没有忘记嘉峰。
不等嘉峰开口,阿珊已经抢答:“妈咪,我要雪藏过白桃樱花味!”
“我知啦,嘉仔呢?”阿珊妈咪的声音,还是温温柔柔。
嘉峰犹豫了一瞬,缓缓摇头:“不用啦,我不口渴。多谢阿珊妈咪。”
他一直就是个超级懂事的孩子,才四岁,已经懂得抵御对于小朋友来说,巨大的诱惑。
妈咪不钟意欠别人,嘉峰也不钟意。
日光酷烈,晒得嘉峰小小的两片红唇干涸、起皮。
阿珊妈咪温和笑笑:“那就我替你拿主意啦,就饮一樽橘子果汁。火辣辣的天气,有樽冰饮,舒服好多。”
嘉峰张了张口,想要推辞。
阿珊妈咪已经牵着阿珊,转身走向街边的士多店。
“嘉仔,你快同我们一齐,不要走不见了。”她没忘回头唤小朋友。
刚到士多店门口,阿珊一声欢呼,奔向雪藏汽水柜,自己去拣钟意汽水。
阿珊妈咪回头看一眼嘉峰,嘉峰乖乖跟在身后,站在士多店门口等她们。
她嘱咐一句:“嘉仔,不好周围乱走啦,我买单先。”
“好。”嘉峰回答得软软糯糯。
阿珊妈咪走到士多店中,为嘉峰挑一支橘子味果汁汽水,找老板阿伯付钱。
阿珊已经拿了白桃樱花味的冰冻汽水,插上吸管,开开心心地喝。
一边喝,一边出士多店,去找她的小伙伴。
阿珊妈咪付完钱,也往店门口走。
还没走出士多店,阿珊忽然又一头撞了回来,连冰冻汽水都不饮了。
“妈咪,妈咪,嘉仔不见了!”阿珊上气不接下气,声音中满满都是惊慌。
“咩!”阿珊妈咪顿时也慌了,拉着女儿一个箭步,冲出了士多店。
两母女狂乱四望,街头人流涌动。
四处都没有嘉峰。
“嘉仔,嘉仔,你快出来,你不好吓我呀!”阿珊大声喊,声音中都是哭腔。
阿珊妈咪要冷静一些,牵着阿珊到处走、到处问。
士多店、小巴站、街头、电动游戏机房……
终于,问到一个推小车捡纸皮的阿婆。
“是不是一个生得很靓的大眼乖仔?”
阿珊妈咪还没说话,阿珊已欢喜道:“对的,阿婆,一定是他。嘉仔年纪虽小,样貌就靓过明星。”
她在影城长大,老豆也是影城摄影师,她也跟着见过好多很靓的明星。
所以形容一个人好看,阿珊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明星。
捡纸皮的阿婆皱巴巴的脸,露出一丝不忍:“我见他乖乖站在士多店门口等人,有个戴波帽的男仔,忽然冲出来,挟住他走了。”
阿珊妈咪大吃一惊,忙问:“阿婆,那男仔挟持了嘉峰,往哪个方向去啦?”
阿婆颤巍巍伸出手指,指向拐角后巷。
阿珊妈咪有些犹豫。
后巷……
带走嘉峰,是个凶徒男子……
90年初的香江治安,相当让人担忧:蛊惑仔横行,奇案屡上新闻纸。
连香江影视,也拍了好多条凶案片。
她同阿珊,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仔。
跟过去,如果真的撞到正……
只怕连她们,也得跟着一起倒大霉。
可是,嘉仔是她替阿树接的,如果真的丢了,她该怎么向阿树交代?
将心比心,同样是妈咪的阿珊妈咪,也不忍心坐视不理。
她正在纠结,阿珊忽然挣脱妈咪牵住她的手。
两只小脚丫,朝着后巷飞奔。
“阿珊!”这一下,阿珊妈咪大惊失色。
再也顾不上许多,立即返身朝阿珊追过去。
“嘉仔,嘉仔!”阿珊一路狂奔,一路大声喊。
她同嘉仔从来都是最要好的朋友,她不可以眼睁睁看着嘉仔不见了!
何况,嘉仔的妈咪将嘉仔托付给了自己妈咪。
老豆讲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她要把嘉仔找回来。
否则,嘉峰的妈咪该有多伤心呀!
小小女娃,勇气十足,一往无前!
“阿珊,阿珊,你快返来!我们快点去告诉嘉峰妈咪……快点打999,差佬会帮手找嘉仔啦。”紧追在后的阿珊妈咪,都快急疯了。
一边跑,一边疯狂喊女儿。
阿珊恍若未闻。
她一颗小小的心,只挂住嘉峰的安危。
嘉仔,你千万不可以出事呀!
两母女一前一后奔到后巷,一齐呆住。
这是一个死巷子,那一头并没有路,一面高墙拦住去路。
这里一览无余,哪里有什么行凶男子,也并没有小小嘉峰。
“嘉仔,嘉仔……”阿珊带着泪意的喊声,在巷子中回荡。
她妈咪赶紧一个箭步上前,牵住女儿的手。
一颗乱跳的心,重新落回胸腔。
女儿没出什么事,她才有余裕去担心嘉峰:“不知是不是那阿婆看错……阿珊,同妈咪出去先,找电话CALL嘉峰妈咪,看下怎样报警。”
阿珊听了妈咪的话,非但没有退回来,反而朝死巷子又往前走。
“阿珊!”她妈咪大声喊。
阿珊仿佛没听见,她又走了两步,走到墙根下,忽然蹲下。
阿珊妈咪怔了一怔,也走上前去。
只见阿珊蹲下,伸出有些发黄的小手,从墙角处拾了样东西。
那是一个饭盒,塑料盒子上还画着圆圆的蓝色哆啦A梦。
饭盒有九成新,看得出它的主人用它用得很爱惜。
可是现在,它却静静躺在死巷墙角。
“是嘉峰的饭盒,他最宝贝啦。每日他妈咪,都做好多又靓又正的饭食。”阿珊睹物思人,又担心,又追忆。
阿珊妈咪脸色黯然。
孩子的东西摆在这,那孩子人呢?
只怕已经凶多吉少!
她都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嘉峰妈咪的泪水。
不行,还是得快点联系阿树,打999报警!
…………
待阿珊同她妈咪两母女走后,死巷子一角堆积的纸皮被掀开,露出一大一小两个人来。
男人这才松开捂着嘉峰嘴的手,说:“乖仔,老豆好挂住你啊!快让我看看,你长高未?”
如果秦霜树在这里,一定会大吃一惊。
这个男人,是此时绝对不应该在这里的一个人!
这个人,他化成灰她都认识。
她特意报警,将他送进了监狱……
原来,在士多店门口带走嘉峰的男人,是嘉峰的老豆烂赌翔。
当时,嘉峰被人蓦然抱住。
小朋友的第一反应,就是拳打脚踢。
他个子虽小,力量也不大。但是跟秦霜树学了快一个月的跆拳道,烂赌翔控制他也十分狼狈。
但是,当他听到耳边那声:“乖仔,是老豆。”
嘉峰呆住,一时忘了挣扎。
“我们换个地方讲话。”烂赌翔低声在嘉峰耳边说。
就这样,他将小嘉峰带走。
除了那个捡纸皮阿婆的冷眼,都没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们刚转到后巷不久,阿珊就哭喊着“嘉仔”,跑了过来。
嘉峰正要出声答应,却被烂赌翔捂了嘴,一起躲进角落的纸皮堆中。
那是阿婆暂存纸皮的地方。
连嘉峰哆啦A梦饭盒掉在了地上,两个人都没留意。
等阿珊母子一走,烂赌翔才放了嘉峰出来。
嘉峰本来十分气闷,正要开口,却忽然听见烂赌翔说:老豆好挂住你。
他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整个人都愣住。
从出生到现在,他几时感受过来自父亲的爱?
在秦霜树面前他不出声,可看见阿茵、阿珊,还有汤家小千金雅芙的爹地,都那么疼她们,嘉峰小小心中,其实一直暗暗艳羡。
为什么他的老豆,要么不回家,要么一回家,就只会暴打他和妈咪……
才四岁的小孩子,理解不了成人世界。
但不可愈合的伤害,早就铭刻在心。
他再也想不到,有一天,他能听见他的老豆同他说,好想念他。
水珠在他眼眶中转来转去,小鹿一样的眼睛充满了渴望,又不敢相信的光华。
那是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父爱,憧憬和渴望。
嘉峰眼中明明蕴含那么浓厚的情感,他的人反而退后一步,望住烂赌翔,问:“老豆,你要杀妈咪杀嘉仔,讹保险金,是不是?”
烂赌翔怔了怔,啐了口:“你听那衰婆乱讲,老豆再不是人,又怎舍得伤害嘉仔?”
他停了停,又骂:“那衰婆恃自己生得靓,钓凯子搭上汤家二少,不要你老豆了!以后他们如果结婚,都不会要你。”
“不准你骂妈咪!妈咪冇搭上其他人。”嘉峰生气大喊。
别人不可以乱讲他妈咪,即使那个是他老豆也不行。
烂赌翔摸摸鼻子:“我都见到…算啦,算啦,我们都不提那女人。”
他把声音放得十分温柔,说:“乖仔,老豆返家找不到你,不知多挂住你。我打听好久,才知道你在幼稚中心,今日专程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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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翔的眼睛也有些红,声音温柔得好似水波。
嘉峰定定望住老豆,他好想相信。
好想相信他的老豆,也会想念他,也会爱着他。
“老豆,嘉仔都好挂住你!”嘉峰蓦地投入了烂赌翔的怀抱。
烂赌翔怔了一怔,垂在身侧的双手悬停在空中好久。
终于缓缓落下,抱住嘉峰软绵绵的小身体。
他面上神情挣扎。
小嘉峰全无所觉,小小的身体第一次投入老豆温暖的怀抱,整个人都一直在颤抖。
“走,老豆带你去食雪糕筒!”烂赌翔声音轻快。
嘉峰高声欢呼。
父子两高高兴兴出了后巷,找见红白蓝三色的富豪雪糕车,他给嘉峰买了一支果仁甜筒。
嘉峰高高兴兴举着雪糕筒,说了声:“多谢老豆。”
周翔冲他笑笑,摸摸他的头:“乖仔。”
嘉峰仰起脸,笑对着老豆。
才看一眼,小朋友面上的笑容好似紧急刹车,陡然消失了。
“咩事呀?”烂赌翔看见嘉峰眼神,直觉便觉得不好。
小嘉峰目光忧伤,忍了好久,还是没忍住说:“老豆,你额头更加黑了。”
“你个衰……”烂赌翔想爆粗口,又强忍住。
嘉峰幽幽叹了口气,才四岁的小朋友,看起来竟然也满腹心事。
烂赌翔心中不耐烦,正要斥责。
却听见嘉峰哀伤的声音低低道:“嘉仔额头都黑黑的,如果我们都有事,妈咪该多不开心呀。”
一番话,听得烂赌翔也不由怔住。
他本来以为,嘉峰说他额头黑黑,是因为讨厌他,诅咒他。
可是,小家伙现在竟然说,自己额头也黑黑。
香江人本来就十分相信这些传统民俗,更何况周翔烂赌。
烂赌的人,对风水玄学、气运之说更加深信不疑。
烂赌翔心里发慌。
想到那几个猪朋狗友,突然翻脸的嘴脸,他下定决心。
“乖仔,食雪糕筒先啦。食过再讲,晒化就不好味。”烂赌翔这一辈子头一次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同嘉峰讲话。
“哦。”嘉峰乖巧地点点头。
他心中忧心黑黑的额头,传说中都说是厄运的象征。
本来什么都吃不下。
但,这是老豆第一次买雪糕筒给他食,第一次真正感受来自父亲的爱。
嘉峰好珍惜地,轻轻舔一口雪糕筒。
浓郁的奶香和果仁的香气,伴随着雪糕特有的透心冰凉一起涌入,将酷热驱散。
小嘉峰只觉得,身心都从没有如此愉悦。
“老豆……”他抬头粲然一笑,正想要说什么,下一刻,忽然软趴趴滑倒。
烂赌翔正好伸出双手,将嘉峰接在怀里,牢牢搂着,轻声说:“嘉仔,你不好怪老豆,老豆也不想……”
53
秦霜树都快急疯了。
嘉峰是她唯一亲人。
同嘉峰朝夕相处几个月, 他可以说是她另一个命。
日做夜做,也只不过是想母子两的生活过得好一些。
好似贴心小棉袄一般的乖仔,是这陌生世界中, 秦霜树唯一的慰藉。
却在猝不及防中, 被坏人带走了!
她即刻就打了999,可惜警署接警的员警告诉她:香江规定, 失踪案件未满48小时, 不可以立案。①
可是要秦霜树眼睁睁, 坐在家里等足48小时, 她做不到。
手中抱着嘉峰那个每天都用的哆啦A梦饭盒,她的眼泪掉个不住。
“好对不住,阿树。”阿珊妈咪牵着阿珊, 歉疚得说话声音都在颤抖。
是啊, 如果出事的是阿珊,只怕她已活不下去……
秦霜树定定看着这位邻居师奶,有心想要安抚一句,却根本说不出不怪责的话。
她的理智知道对方也不想。
但她的感情却没办法不迁怒,不怨怪。
失去嘉峰的巨大恐慌, 让秦霜树好似一切濒临崩溃的母亲。
她想要大骂,想要对方将嘉峰还给她。
想要砸烂这个世界, 想要吞没她儿子的香江付出代价。
可是, 她的理智知道无能狂怒什么用都没有。
她努力压抑住心中的狂乱和恐慌。
她还要尽全力,去找回嘉峰。
人口失踪的黄金72小时,头24个小时是重中之重。
哪怕不眠不休,她也要去找!
“请带我走一趟士多店、死巷, 我都想见那个拣纸皮的阿婆。”
秦霜树的眼泪掉落好厉害,声音却竭力平静。
她是嘉峰唯一的希望, 她不可以先崩溃。
如果她都崩溃,又有谁会去救回嘉峰?
阿珊妈咪还没说话,阿珊已开口抢先应承:“aunt,你不好难过啦,我们走啦,我都记得路。”
阿珊妈咪立即阻止:“阿珊,你听话呆家里,不好周围乱走。妈咪同嘉仔妈咪走一趟。”
秦霜树明白阿珊妈咪的心情。
嘉峰已经出事,她怕阿珊也出事。
她愿意亲身冒险再同自己回现场,已经十足仗义。
确实没必要,拖着小女孩一起冒险。
“多谢你,阿珊妈咪,我们走啦。”她低声道谢。
“妈咪,等我一齐啦。找不见嘉峰,我都好难过。如果不让我去,我一定食不落饭,睡不着觉……”
阿珊说着说着,眼泪水“哗哗”往下掉。
她同嘉峰关系最好,去幼稚园也是同出同进,嘉峰总是温柔看顾她。
她却因为自己贪饮冰冻汽水,导致嘉峰被坏人抱走了。
阿珊心中,又难过又愧疚。
她很怪责自己,也很惦记嘉峰。
阿珊妈咪无措,看着大哭的女儿。
她明白女儿的心情。
但重回凶险现场,她也真没能力保护女儿。
秦霜树沉默了一瞬,道:“好多谢你,阿珊。不过,你都要明白,嘉峰出事,我好难过。你如果再出事,你妈咪更加难过。”
“乖啦,你安安心心在家,我保证,我一定会找返嘉仔。阿珊可以帮我看住这头家,等待嘉峰返屋吗?”
秦霜树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内疚狂哭的阿珊,止住哭声,歪着头想了想,才哽咽道:“aunt,你一定要找返嘉仔,不要让他受苦啦。”
奶声奶气的小女娃,真正关心嘉峰。
“好,我应承你。一定即刻找返嘉仔!”秦霜树也是在应承自己。
她一定要救回嘉峰,不惜一切代价。
两个妈咪说服了小阿珊,一起出门,重返走失现场。
两人走经公司办公大楼,底层的总务室门大开着。
“阿树,你电话。”公司总务部的接线生,正好看见秦霜树,连忙叫住她。
秦霜树有些惊讶。
她在这世界,一个熟人都没有。
原身的亲戚朋友在内地,也不可能知道她在汤氏兄弟影业工作呀!
她皱眉一边思索,一边进屋拿起搁在桌上的电话筒:“喂,哪位?”
“老婆,我好想你。”电话筒传来好甜蜜的男声。
烂赌翔!
化成灰,她都认得他的声音。
秦霜树立即拉垮了脸,小声道:“你怎么可以打来?又想做咩?”
这个恶鬼,不是还应该在监狱里蹲大牢吗?
秦霜树满脸嫌恶,却不得不压低声音。
影城谣言的力量,她是深刻感受过,并不想再次成为话题女主角。
那头的烂赌翔也反应过来了:“是你报警,叫警察抓我的?”
秦霜树冷笑:“是我,又怎样?”
烂赌翔想要发火,却又把怒气压下去,刻意换作更加亲热的声线。
“老婆,你而今对我好凶。”烂赌翔甜蜜蜜的声音,差点没让秦霜树作呕。
“冇其他事,我就挂了。”她还要去找嘉峰,没空理会臭狗屎一样的男人。
就在秦霜树伸手要挂断电话的时候,那边的周翔轻声笑道:“乖仔,我说对啦?你妈咪就是不要老豆,不要你啦!”
乖仔!
秦霜树悚然而惊,赶紧追问:“咩乖仔?是你抓走了嘉峰?”
周翔笑得更加愉快:“抓咩抓,我就是同你上差馆,你都告不到一个带儿子去食雪糕筒的老豆。”
“烂赌翔!嘉峰现在在哪里?”秦霜树忍不住提高声音。
总务部的接线生目光看过来,她瞬间又将声音再压低。
电话那一端的烂赌翔得意大笑,说:“阿树,如果你想我们一家人齐齐整整,就一个人往仓库走。”
仓库?
哪个仓库?
秦霜树怔了怔。
她压低声音问:“影业公司货仓?”
这人竟然混进公司?
周翔得意大笑:“我同儿子在那等你。记住,只可以一个人来!”
不等秦霜树回答,烂赌翔已经挂断电话。
秦霜树失神瞪住电话。
直到阿珊妈咪唤她:“阿树,我们快点走啦,再不走,天都黑了!”
听到呼唤,她才醒过神来。
两人出了总务机房,走到一片空地上,秦霜树才说:“刚刚我接到电话,有嘉峰下落。”
阿珊妈咪倒抽一口凉气,问:“绑匪要几多赎金?”
阿树母子劏房出身,许多年找不到工开。
政府综援才有少少买菜金,哪里有什么钱傍身?
杀千刀的绑匪,竟然瞄准这样穷的母子。
阿珊妈咪脑补好多,粤语残片可怖剧情。
秦霜树想了想,说:“我不知他要咩条件,他只准我一个人去。”
阿珊妈咪惊吓道:“阿树,你不好去啦。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你如果过去都不可以返来。”
秦霜树蓦地腾空而起,双脚虚空连环踢出。
阿珊妈咪看呆了。
等她落下,才道:“无需担心,我识功夫。”
秦霜树话别阿珊妈咪,远远绕了一圈,才踏上那条通往仓库的小路。
日已西斜,暮色印照在木叶和青苔铺满的青石板,显得格外的苍凉和阴暗。
这条路,秦霜树送餐走过很多次。
从没有一次,发现它那样长,那样让人恐惧。
踩碎木叶的声音、苔藓的气息、不时钻出的蜗牛、爬山虎茂盛招展的藤叶的影子……
寂静无人的小路,充斥神秘诡异的氛围。
冷风轻轻吹拂秦霜树脖子。
她陡然转身:“谁?”
四围无声,只有轻风吹动木叶。
秦霜树神情更冷:“烂赌翔,你给我滚出来!”
“科科……科科科……”
奇异的声响,在一边响起。
秦霜树侧身,凝目。
一眼看见,一抹艳丽金黄。
还在不停滚动。
她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俯身拾取。
是枚晶莹透亮的玻璃珠。
秦霜树紧紧将它握入掌心。
坚硬的玻璃珠硌得她生疼。
她认得出,这是嘉峰为数不多的宝贝。
他们家穷,从小儿子就没什么玩具。
嘉峰也从不吵不闹。
小石块、波珠、公仔纸……
这些不需要什么成本的玩具,就是他同朋友们乐此不疲的游戏。
无论什么游戏,到了嘉峰手中,都能玩到出类拔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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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峰总是当宝贝一样,带在书包里。
而今,却有一粒散落在青石板路上……
烂赌翔不是吹水。
嘉峰真被他带来了仓库!
秦霜树双手微抬,这是跆拳道中的防御动作
她反而一声不出了,悄无声息靠近香江影城货仓。
烂赌翔的为人,绝对不可靠。
他不可能会老老实实交出嘉峰。
这一趟来货仓,不知他究竟要玩什么花样。
秦霜树当然不怕这个烂仔。
但也相信,他绝对干得出用儿子嘉峰要挟她的事。
如果可以出其不意,找出嘉峰在哪。
她一定踢爆烂仔翔的狗头!
秦霜树矮身疾行。
“谁?”两层楼木屋的一排货仓中,忽然传出吼问声。
秦霜树早已一闪身,与墙壁相贴。
茂盛的爬山虎叶子,将她从头遮蔽到脚。
一个身穿蓝色唐装的身影从仓库二楼的窗户探出,往外看。
举目四望,那人没看见什么。
站在碧绿色枝叶四垂的爬山虎下,秦霜树不由一怔。
那人影她经常见到,认得。
是仓管段阿伯。
别人来送饭菜,他什么态度,秦霜树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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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秦霜树来货仓送饭,这位要么眼睛生在额角上,理都不理她。
要么就冷言冷语呛她几句,宁愿饿肚子都不吃她送来的饭食。
他?
知不知烂赌翔捉走嘉峰,藏在仓库?
秦霜树想不出答案。
但是,她记得段阿伯身上也是有功夫的。
90年代初的香江电影公司,拍摄电影,电视剧的手段还是用的菲林带。
上世纪一部香江电影所需要的菲林带,就是几万尺,十几万尺。
单是《阿飞正传》这部电影,菲林长度就有六十万尺!
影视公司货仓,可以说就是一家影业公司的根本。
老汤先生叱咤香江银色江湖时,就特意请了段阿伯来做仓管。
这位段阿伯,据说是在大陆开武馆出身。
手上功夫相当了得。
一时搞不清对方底细。
焦急的妈咪,反而彻底冷静下来。
她紧贴着墙壁站着,大气都不敢出。
一动不动。
爬山虎的藤叶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段阿伯探头四望。
太阳西沉,暮色四合。
只有秋风吹得叶子簌簌作响。
他咕哝一句,又将身子缩了回去。
秦霜树还是一动不敢动。
她深知,习武的人,警觉性都比普通人高上不知多少倍。
她摸不清对方到底同嘉峰失踪有没有关系,一点不愿惊动一个实力强劲的可能对手。
毕竟烂赌翔只是一个街市烂仔,普通人面前也许能耍耍横。但在秦霜树面前,他就是个笑话。
可是段阿伯是开武馆的。
她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秦霜树虽然没和他交过手,但上一次小车失控,也已看出这是一个相当警觉的老人。
烂赌翔竟然能约她在这里见面。
竟然说到这里,就能一家人整整齐齐。
她心中不由揣测,段阿伯在其中究竟有没有戏份,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过,不管他扮演什么角色。
不管这里,是不是龙潭虎穴。
为了嘉峰,她秦霜树也闯定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灯又还没亮起。
秦霜树终于动了。
趁着夜色的掩护,她双手扣住木质墙壁。
双脚借力使力,时不时借助爬山虎的藤蔓,像壁虎一样悄无声息,游到二楼窗口外。
二楼的灯火通明。
灯光照映出几个影子,显示里边不止一个人。
秦霜树更加警惕。
她已经到这里,送过好多次饭食。
熟知仓库,只请了段阿伯一个人。
他在香江也没有家,白天黑夜都住在里边。
其他几个,又是什么人?
秦霜树小心地将自己藏得更隐蔽。
她从窗户的缝隙,悄悄望了过去。
一看之下,立即呆了一呆。
窗口正对着她,里边亮亮堂堂。
亮光处,摆着一张饭桌,围坐着几个人,正在吃饭。
没有嘉峰,也没有烂赌翔。
正对着窗户的那个人,一个人就占据了两个座位。
因为他实在太胖。
他说话、行动、吃饭,身上、脸上的肥肉都在不停颤动。
因为长得太胖,他吃饭好艰难。
但他却一直不住筷子地吃。
秦霜树怔住的原因,就是这个男人同隔壁座位的女人,她都认识。
他们是肥波和波嫂!
就是后厨房的前任主管。
他怕秦霜树取代他,将她打发去切菜,洗菜。
反而因此暴露,他一向嫉贤妒能,且论钱排岗。
他们两公婆被扫地出门,秦霜树以为这辈子都再见不到这两个人。
如今,见到室内相谈甚欢的情形,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段阿伯对她的成见、偏见,只怕都是那两公婆日夜灌输给他的。
只见——
段阿伯正夹了一筷子豉汁排骨。
放进嘴里,咀嚼得脆响。
皱巴巴的老脸,都是餍足的神色。
“阿波,你这手艺真是冇话讲!小汤生眼睛不好走了宝,竟然舍得踢走你!”段阿伯大声对筷兴叹。
肥波脸上肥肉颤动,被称赞也满脸不开心。
他举了举酒杯,对段阿伯说:“干爹,饮酒。扫兴的事,我们今日不讲。”
波嫂撇撇嘴,道:“你不讲,我讲。一身好厨艺有鬼用?炒鱿鱼冇事,打工嘛,东家不打打西家。”
“恨只恨,汤家不做人,赶尽杀绝!早就打过招呼,昭告天下,哪有食铺敢得罪他们。而今,个个都不敢请阿波。”
肥波摆摆手,端起酒杯,又同段阿伯碰了一杯:“如果不是有干爹照看,只怕今日我们两公婆都已经睡大街。”
窗外,秦霜树有些诧异又有些了然:原来,段阿伯是肥波干爹啊。
难怪每次她送饭菜到饭堂,这段阿伯理都不理。
有时故意在她面前,就将饭菜倒入垃圾桶。
她还真当他辟谷,绝食不用吃呢。
原来,仓库中藏了人给他单独开小灶。
段阿伯同肥波碰了碰杯,抿了一口酒,才说:“你们同我客气咩?当初如果不是肥波,我这把老骨头早就交代啦。”
他一边说,一边又夹了一筷子沙姜猪手。
将切成片的蹄花,美美地蘸满看上去就很香很辣的蘸料。
这才放入口中。
“好香!”段阿伯吃一口,赞一句。
肥波总算有点笑容:“干爹想食咩,就同我讲。我都做给你食。”
段阿伯双眼晶亮,像是包含着好多追忆。
隔了半晌,他才悠悠叹了口气,道:
“这样多年,食过你这样多道菜,我永远都记得那一碟风肠时蔬炒米饭……”
风肠就是腊肠。
当日,他赤手空拳从大陆偷渡到香江投亲靠友。
谁知,人情比纸薄。
他要投奔的亲戚,根本理都不理他。
连门都不愿意给他打开。
他纵然当时已经后悔,也来不及了。
总不能再游水回去。
人生地不熟,肚子却还是得填的。
走到影城附近,听人说片场做武师可以免费有盒饭吃。
他立即兴冲冲进了香江影城。
但是,当时没有熟人介绍,他也不太会讲粤语,一个剧组龙套的工作都没人肯要。
港纸没赚到,肚子饿得慌。
他饿倒在地,以为自己就要这样一命归西时。
下班回家的肥波两公婆看见斜坡上躺着的他,一看就知道是饿了。
肥波竟然动了恻隐之心,重回厨房炒了一碟腊肠时蔬炒饭给他吃。
听说他一身好武艺,看过之后,又将他推荐给汤老先生。
从此,段阿伯就在这货仓落了脚。
他一生最感激两个人。
一个是肥波,一个就是汤老先生。
听他们吃吃喝喝,闲谈聊天。
讲来讲去,都是一些陈年旧事。
秦霜树心中焦急嘉峰安危,哪有心思再听下去。
她渐渐觉得,自己大约找错了人。
这些人,与那个烂仔无关。
他们的事,也同她无关。
她此时此刻,只有一件事萦绕心头,就是找到她的嘉峰。
这样一想,她片刻都不愿呆下去。
立即又从原路爬下去,继续去找嘉峰。
她的人才爬到中途,忽然听见段阿伯大声骂:“女人怎可以不守妇道,为了几个臭钱抛夫弃子。她要是在我们乡下,早就抓起来浸猪笼了。你放心,只要她敢……”
秦霜树怔了怔。
如果是平时听到这种恶臭言论,秦霜树已经上前理论。
但是,现在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嘉峰、嘉峰……”
她根本没办法分心。
秦霜树的身形在两层楼间,只略停了停,即刻下降更快。
木质的旧楼,到处都有可以攀缘的凸起。
她的身手又敏捷,一路十分顺利,就从二楼窗口到了一楼。
谁知,才刚刚滑到一楼仓库。
黑暗中,突然传出一个轻笑声:“阿树,我知你已经来了。我看到你了。”
秦霜树一听到这个声音,心头怒火熊熊燃烧。
烂赌翔那个狗男人的声音!
她一颗心,好似要爆炸一般。
她越气恼,反而一声不肯出,只是更加快速朝着发声处潜行。
“阿树,我同儿子都在等你。你快点出来,我们一家人好好吃一餐饭啦!”
烂赌翔的声音,好似掺了毒液的蜜糖。
越是甜蜜蜜,越包含剧毒。
也越让秦霜树反胃。
她的速度极快,他说话间,她已经摸到了发声处
突然一脚飞出,连环踢狠狠踢了过去。
刚刚踢出,秦霜树微怔。
不对,这着力的感觉不对!
轻飘飘的,根本不是踢到了人。
“咔擦。”只听,黑暗中一声轻响。
随着秦霜树的腿扫过去,有东西掉落在地。
烂赌翔本来还在腻腻歪歪的声线,随着那东西的掉落,戛然而止。
秦霜树下意识低头去看。
突然意识到。
她偷袭烂赌翔,偷袭到的只不过是一只老式录音机。
刚才发出那些令她差点没呕吐的甜蜜声音的,只不过是一卷录音带。
“烂赌翔,你出来。”秦霜树索性轻呼。
黑暗中,有什么声音响起。
秦霜树霍然转身。
又是那种“科科科”的滚动声,由远及近。
秦霜树突然俯身,拾起一颗玻璃珠。
嘉峰的玻璃珠。
这一次,是一颗艳红的玻珠。
握在手中,如一团火,在她手心中灼烧。
这粒玻珠是在告诉她,在暗处的烂赌翔的的确确准确知道她的位置。
同时,这也是一种威胁。
玻珠是儿子的,象征的就是儿子的安危。
他在用儿子威胁她。
秦霜树深吸一口气,才将怒火强压下去。
她也将声音放得很温柔,道:“阿翔,我们两公婆咩都好商量,你快点将儿子还给我啦。”
黑暗中的烂赌翔大笑,道:“嘉峰姓周的,你紧张咩?秦霜树。”
他将“秦”字咬字特别重。
秦霜树心头微恼。
等救回嘉峰,她就将他带去身份认证局,让儿子改姓秦。
“阿翔,不如,讲讲你条件。”秦霜树的声音却听不出一点恼意,仿佛比春风还要温柔。
烂赌翔的声音轻快,带着笑意:“阿树,我们是两公婆。本就是一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天经地义。哪里还有咩条件?”
他的意思很清楚。
秦霜树有什么他都要分。
他烂赌翔所有,只有几十万债务,也要秦霜树一起扛。
秦霜树双耳转动,慢慢挪动脚步。
口中却粲然一笑:“阿翔,你可是发达了?所以要接我们母子都去享福。”
黑暗中的烂赌翔啐了一口,装不下去了,破口大骂:“衰婆,你同我谈还是我同你……”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纤瘦却有力的拳头从天而降,正砸在他鼻梁上。
将他本来还算好看的脸,砸了个满堂彩。
鼻血喷溅。
54
香江云生国际贸易公司 总裁办公室
谢云隐正坐在宽大的老板办公桌前, 飞速办公。
他一个人,面对三个电脑屏幕。
右手边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美国股市昨日收盘讯息。
香江同美国有12个小时的时差, 现在是傍晚七点, 还有两个半小时今日才开盘。
谢云隐虽然知道许多股票的涨跌升落,依然每天都会在两地股市, 开盘前和开盘后做足功课。
尤其是, 得知竟然有人能够改变命运之后, 他每天更加勤谨。
只因为, 生怕还有他不知道的“蝴蝶”,又在悄悄扇动翅翼。
这样的“蝴蝶”,每扇动一次翅翼, 大西洋会不会海啸, 他不知。
但是,他的钱,真的可能“海啸”。
对于他来说,超出他掌控的命运,等于拱手将到手的财神爷, 送给别人。
事关大把真金白银,又怎么能, 让他不小心谨慎?
这也是为什么, 他发现香江影城的两位大明星、一位著名音乐人的命运,没有按照前生轨迹走,立即重视到找私家侦探,上天入地的查。
在最快时间, 给他翻出秦霜树的种种可疑。
左手边的大屏幕,则是显示的今日香江股市各项收盘数据。
正中间, 他面对面的大屏幕上,打开的表格,一笔笔记载着他的投资,以及回报结果。
现在,这张表格,又多了预期与变化这一列追踪数据。
他正一项项注入,新的处理结果。
只见,修长白皙的十指如飞般跳动。
键盘,仿佛已经成为,谢云隐身体的一部分。
熟稔到随时带出电光的恐怖操作,任何香江人看到,都会大声赞叹。
香江,在八十年代就有很多公司使用电脑,但是电脑联网,使用互联网却是九零年才刚刚自国外引入。
个人用户,在那时,还几乎没有。
现在是九一年,招聘一个熟手打字员,对于许多公司来说,尚且还供不应求。
好似谢生这样熟悉电脑同股市的,更加万中无一。
所以他的公司和投资,永远快人一步。
那双手灵巧地不停跳动,电脑屏幕中,不停多出一行行的字迹。
这些字迹,每一行,都事关大把港纸的进出。
忽然,他所有动作都停止了。
光标,停留在电脑上的一行字上:
“汤氏兄弟影业公司股票 沽空二百万股。”
谢云隐目光专注,看着那行字。
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高挺的鼻梁。
陷入沉思。
又过了好久,才抬手看了看腕表。
腕表上显示的日期,让他微微一笑。
修长的手指,再度如行云流水般在键盘上跳动。
他在表格中飞速输入四个字:“预期不变。”
“咚咚咚”,漂亮的办公室大门,忽然响起轻柔而不失礼貌的敲门声。
“进。”谢生声音温和。
他的漂亮女秘书,立即出现在门口,抱歉道:“谢生,我都同这位先生讲过,你正在专心工作。他还是话有重要事,一定要见你。”
穿着职业得体的女秘书身后,探出一个不修边幅的脑袋。
这样普普通通、带点邋遢的平民装扮,在全世界的街市上都到处都是。
唯独不应该,出现在这漂亮摩登的中环写字楼。
难怪女秘书是那样的反应。
谢云隐温和一笑,向她:“知啦,你出去先。这位先生同我相熟,真是有事要讲。”
“好的,谢生。”女秘书面露职业微笑,倒退退出,顺手将门轻轻带上。
还给boss和客人,一个私密交谈的空间。
“讲啦,黄发,咩事呀?”谢生一边问,手中还在不断处理工作事项。
来人正是私家侦探——“黄发记”的老板黄发。
谢生付钱,由他看住秦霜树的一举一动。
结果,他被秦霜树当场发现。
那位师奶直接找到谢云隐本人当面对质。
谢生事后,一句斥责的话都没有说。
他只不过笑眯眯,扣了黄发记的尾款的三分之一,以示对工作不力的惩戒。
谢生一向认为:港纸讲话比他大声,也比他讲话有用。
也许是忘记了,他并没有收回“黄发记”的业务。
黄发的跟拍,还在持续进行。
只是更加隐蔽。
突然看到黄发,谢云隐蓦然想起秦霜树,想起那个他好多年都没有试过的温馨中秋夜,谢云隐眼中笑意转浓。
只是,那个师奶有什么事,能重要到黄发直闯他在中环的办公室?
他们之间的业务往来,不是向来是,由黄发三天交一次详细报告的电邮吗?
谢生淡淡疑惑,面上却是超亲切微笑。
黄发就没他这样轻松了。
这栋楼电梯临时故障。
他是一路跑上来的,此刻正上气不接下气,喘得厉害。
一只修长的手,好心递过来一杯水:“阿发,饮杯水,慢慢讲。”
黄发感激地朝谢生想挤出一个笑容,但终于还是笑不出
他火急火燎地说:“谢生,出大事啦!你让我跟踪调查那位师奶,她屋里小朋友给人绑走了!”
谢云隐蓦然站起,问:“你讲咩!”
他的眼前,立即浮现出嘉峰又乖又鬼马,一直同自己讲笑的模样。
那个他抱了一路的小朋友?
那个笑着说,他比漂亮阿叔还靓的小朋友,出事了?
谢云隐心脏紧缩。
黄发看委托他的金主,竟然一反从前常态。
笑口笑面从不展露情绪的绅士,变得七情上面。
他赶紧从背包中拿出一叠照片,摊在桌上。
谢云隐伸出手,随意拿起两张,细看。
彩色照片中清晰照出:士多店门口,嘉峰被一个戴波帽的男人挟持。
另一张——
是一辆红白蓝三色富豪雪糕车前,男人递给嘉峰一个甜筒,嘉峰笑得一脸灿烂。
看到这里,谢云隐眉头皱得更紧。
“谢生,你认识这男人?”黄发立即敏锐地问。
做私家侦探的,观察力比普通人高明不止一个级数。
谢云隐点头道:“这烂仔化灰我都认得,他就是这个小朋友的老豆。”
黄发听到,松了一口气:“原来只不过是老豆带走他仔……谢生放宽心,冇大事啦,虎毒都不食子……”
谢云隐的眼底又浮起那种如烟似雾,让人看不透的神色。
隔了好一会,他才静静道:“老虎或者真是不会食自己仔。只可惜,这世上有的人,本身就连畜牲都不如。”
黄发怔了一怔,忽然想起一件事,道:“我都真是冇见过,有做老豆的给自己仔下药。”
他伸出手,从桌上那叠照片里找出一张,反转了放在谢云隐桌前,正面对着谢生。
只见照片上,嘉峰软软倒下,戴球帽的烂赌翔正伸出双臂,将小朋友接在怀里。
谢云隐骤然拿起照片,捏成一团。
好半天,他才问:“见到这种事,黄发记你都没有见义勇为,帮手救援一下小朋友?”
黄发被他问得有些窘迫,懦懦说:“我只不过是一个私家侦……”
话到嘴边,看见谢云隐似笑非笑的一双桃花目,他才猛然抬头,懊恼地说:“是,我黄发胆子小。看到当街发生这样的事,不知对方究竟几多人,又是哪个堂口的蛊惑仔,冇敢挺身而出……”
他越说越小声,越说越愧疚。
想到那样可爱的小朋友,不知会不会遭遇什么不测。
他心里都堵得慌。
“我当时没敢上前。但是之后,我有偷偷跟上去,看他去向。”他赶紧说。
谢云隐轻声催促:“快讲。”
“他揽住小朋友叫了部计程车。我驾车远远跟上去,看见他绕过大门管理处,进了汤氏影业。我跟过去,发现他入了影城货仓。”
“货仓!”谢云隐的那双桃花眼,不知为什么突然亮了。
黄发还在继续讲。
他是专门干私家侦探的,跟踪是他专长,烂赌翔完全都没发现他。
他本来还想偷偷跟进去货仓,张望一下,那烂仔究竟要将小朋友怎么样。
谁知,还在货仓门口探头探脑。
一只大手,突然拍住他肩膀。
他的半边身子,都被打麻了。
“按住我的人是个满脸皱纹的老阿伯。我再想不到,他那样老,力气竟然这样大。”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逃了出来。一逃出来,我就来向谢生你报告啦。”
黄发一边讲,一边不停揉他的右肩。
他的肩胛骨被老阿伯这么一拍,已经脱臼,显然痛得不轻。
谢云隐绕到他身边,突然伸手,握住黄发的右肩使力。
“谢生,你……哎哟!”话没说完,黄发就是一声惨叫。
叫完,他突然发现,痛到不能动弹的右肩,又能活动了。
原来,谢云隐刚才是在替他骨头归位。
“好多谢你,谢生。”黄发一叠连声感谢,十分真心诚意。
如果不是谢云隐帮手,他肩胛骨脱臼了,还不知要不能动多少天。
他突然想起,忙道:“谢生,如果你要过去帮手,千祈小心那个老阿伯。他会功夫!”
谢云隐淡淡道:“我冇讲,我会过去呀?”
黄发愕然。
看谢生问得那样正义凛然,他还以为他会出手。
谢生身上的功夫,黄发也曾见识过。
所以,他看到这件事第一反应,就是来报告雇主。
“谢生不过去?那乖仔……有那样的老豆,不知会不会出咩事呀?”黄发真是有些担忧。
他自己都有头家,有老婆儿子。
实在想不通,这世间,怎么会有连自己儿子都要害的老豆。
谢云隐一双桃花眼幽光闪动,心中似有好大的疑难。
他想了想,才问:“你信不信命?”
黄发怔了怔,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不知谢生怎么就转话题了。
他还是赶紧答啊:“信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食几多,穿几多,都是注定的。”
谢云隐突然叹了口气:“如果那个小朋友,要给他老豆害死,都是命中注定的呢?”
“你会不会傻到,要去帮手其他人改变命运?又有冇想过,改变得了改变不了命运?”
黄发想到嘉峰那张可爱的小脸,那双黑白分明,如同小鹿般的眼,心下惨然,期期艾艾道:“总是要试下……”
谢云隐默然,挥挥手:“你出去先啦。”
黄发浑浑噩噩出了总裁办公室,嘴里嘟囔:“谢生这是去?还是不去?”
不过,就算不去。
黄发也能理解啦。
谢生和汤氏本身就不对付,去对方仓库,本身就是很难说清。
何况除了那个烂仔和那个老阿伯,也不知货仓中,还有没有其他厉害人物。
让他黄发甘冒奇险,只身去影城仓库救个非亲非故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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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他也是不做的。
他确实贪生怕死。
只可怜,那样乖的一个小朋友……
黄发没办法再想下去。
办公室中。
谢云隐跌坐在大班椅中,一只手伸出,轻轻揉着高挺的鼻梁,一脸倦容。
他的目光定定,看住面前的电脑屏幕。
光标停留处,黑色粗体写着:“汤氏兄弟影业公司股票,沽空二百万股。”
二百万股,就是两千多万港纸的成本。
如果一次返,哪怕只是赚足一倍,在91年的香江,都是一笔相当庞大的资金。
如果一次过,全赔了。
对云生国际贸易公司这种新公司来说,也不是不肉痛的。
如果他没有记错。
汤氏股票大跌,只有最后一次机会。
其实,他根本不用纠结的,不是吗?
命运本来就不可以改变,不是吗?
谢云隐定定深坐在大班椅,几乎整个人都瘫软在上面。
恍惚中,他仿佛看见两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属于成年人的那双,看住他,静静道:“他们中,有我恩人,有我朋友。如果不是汤生同林生援手,或者我今日都已活不下去。他们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供人赚取钱财的NPC。无论谁要害他们,我都会全力保护他们。”
“我只想问谢生,在以前,我儿子嘉峰是怎样死的?”
小的那双眼睛凝视他,诚心诚意赞他:“这位阿叔,你比漂亮阿叔还靓!”
那双小手,同他抢糟卤毛豆抢个不住。
软软糯糯的童声,嘲笑他用妈咪的桂花酒酿丸子奖励他……
桂花酒酿丸子……
谢云隐现在都还记得,那刻骨铭心的味道。
那种滋味,他已经二十年没有试过。
“爹地,你不好抛下我呀!”男童凄厉的喊声,仿佛骤然又在谢云隐的耳边炸响。
这伤心到极点,绝望到极点的哭喊声,同二十年前海波中、舢板上的那一道声音,重合在一起。
谢云隐猛然从大班椅中站起。
他静静地站了一站,忽然喃喃道:“好啦,食过你的桂花酒酿丸子,都还没付过港纸。我两世为人,又怎好意思白食。”
他忽然一笑,叹了口气道:“一碗桂花酒酿丸子,要抵两千万,又真正贵价。不过,廿年才一碗的绝品滋味,都总算值得。”
说完,他爽朗大笑,大踏步走出他的专属办公室。
…………
影城货仓底楼
秦霜树一拳,打得烂赌翔一张脸成了五彩。
烂赌翔头重脚轻,眼花耳鸣。
一张嘴里又咸又苦,都是血液的味道。
秦霜树并不甘休,她侧身跃起,双脚连环踢出。
一记漂亮的连环踢,踢在周翔脸上。
他整个人摔了出去。
全身上下,散架般痛。
一落到地上,就开始鬼哭狼嚎。
“劲哥,劲哥,快点出来呀!衰婆我钓出来啦,你再不出来,我就给她打死啦。”
秦霜树听他还有帮手,立即警觉转身。
黑暗中,忽然劲风大作。
秦霜树早有警惕,一翻身避过了。
迎面,又是一道风声。
她高高跃起,避过后落下,顺手用出跆拳道中的“反擒拿手”。
将打她那物,夺了过来。
入手,沉甸甸的,是根铁棍。
还没握热铁棍,她已将铁棍往后狠狠砸了过去。
“当!”黑暗中骤然迸发,铁器交鸣的声音。
另外一棍,比她抢过去的那一根铁棍来得更加阴险。
对方根本没发力,只是一点点悄悄用棍子靠近她后脑勺。
到最后一瞬,才骤然朝着她脑袋狠狠打下。
如果不是,秦霜树自幼习武,有种奇特的野兽般,遭遇袭击自然而然的第六感。
只怕,她的脑壳,都已经被这一棍打烂。
两根铁棍,狠狠打在一起。
“叼你老母,好痛呀!”打她的人,反而捧着一双手在那鬼哭狼嚎。
他被秦霜树全力打过去的棍子,震到虎口发麻,整只手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路灯忽然在这个时候全都亮起。
已经七点半了。
正是亮灯时间。
明亮的灯光,斜射进底楼仓库。
秦霜树这才看清,抱着手呼痛的,是个满脸横肉的男人。
他旁边,另一个男仔,矮他一头,比烂赌翔更壮。
正一脸呆滞地喊:“劲哥,劲哥,你没事吧?”
这两个烂仔,正是何坚劲与水鱼仔。
原来。
当日,烂赌翔在临时看管处蹲监,遇到的就是被谢云隐威胁自首的何坚劲和水鱼仔。
这两烂仔,本身就是亡命之徒,又能打又团结。
在监中立威,混成了那间犯人仓的大佬。
烂赌翔因为赌博被抓,等候排期保释,自然也被丢入这种犯人仓。
当时的香江,这样的犯人仓,就是犯人大佬的天下。
哪一个新犯人进去,都先要挨一顿立威棒,打到他心服口服,然后才有资格为犯人大佬做牛做马。
烂赌翔在挨打时,认出何坚劲,因为之前的恩怨,反而挨打得更凶。
他在那个犯人仓,一天照三餐挨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被打得受不住,终于狂喊:“劲哥,我有钱呀,我全部都还你!”
何坚劲一听有钱,两只眼睛立即亮了。
马上叫水鱼仔,吼住帮他们打人的其他人。
何坚劲走到烂赌翔身边,手一摊:“拿来。”
烂赌翔怔了怔,他只是缓兵之计,不想再挨皮肉之苦,身上哪里有钱?
何坚劲看他根本没诚意,喊一声:“继续打,给我往死里招呼。”
烂赌翔那种烂仔,哪里受得了被时刻暴打。
那几天在犯人仓,他已经被打怕。
忙哭爹喊娘求饶:“我有钱,我真有钱,大佬,你不好打我呀!”
眼看着七八个拳头,又要暴风雨般落下。
何坚劲突然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示意道:“慢。”
乘机打人的其他人,也只好都听命住手。
何坚劲再次摊手:“有钱就快点拿出来!”
周翔眨巴眨巴眼睛,摇摇头,说:“劲哥,我现在冇。”
何坚劲勃然大怒,一巴掌打到他后脑勺,说:“叼你老母,死扑街,你逗我玩呢?”
烂赌翔虽然被他一巴掌,拍到耳朵嗡嗡作响,还得赔着笑赶紧道:“劲哥,你都知,我老婆就是猪油渣师奶。”
“而今赢了翡翠楼名厨,日日都登新闻纸,肯定大把钱啦。”
何坚劲一双眼,吃人般瞪着他。
水鱼仔忙在边上帮腔:“劲哥,阿翔他冇讲大话。他老婆就是猪油渣师奶。”
“我们在兰桂坊那日,一齐看到电视节目。她真是赢了翡翠楼名厨,又上电视又上新闻纸,好风光!”
边上有放风看报纸的狱友,忙点头作证:“猪油渣师奶真正一夜爆红,几十张新闻纸日日都写她。”
“电台节目都特意播一曲写给她的歌,对,歌名好似叫做《天伦》。好火爆的,劲哥!”
何坚劲没说话,一双眼中,却都是对于金钱的欲望。
烂赌翔知道对方已经动心,忙加了把火:“讲起都不怕劲哥笑,我那个衰婆,好大一顶绿帽子,给我从头戴到脚。”
“她新钓上的凯子姘头,就是汤氏影业公司的小老总,汤文华小汤生。就算她拿不出几个,我们都可以问小汤生要。”
何坚劲霍然大笑。
蒲扇般的巴掌落下,拍在烂赌翔肩头:“劲哥在同你讲笑。我们是打生打死好兄弟,又怎舍得打你。”
烂赌翔被他拍到东倒西歪,还得强忍着赔笑:“对,对,我同劲哥是歃血为盟好兄弟。不是,是亲兄弟。”
“大家都讲,老婆如衣服,兄弟才是手足。劲哥,等以后出去了,我第一个带你去找那衰婆拿钱。”
何坚劲笑嘻嘻问:“你问她要,她就肯拿给你?那她都不会同姓汤那小白脸私奔啦!”
烂赌翔被这句话,气得脸色又青又白。
他又是愤恨秦霜树,又怕在犯人仓再日日挨打,继续过生不如死的生活。
终于一咬牙,道:“那衰婆最疼就是我那乖仔,等我出去,接了乖仔在手,要咩她都要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何坚劲上上下下打量烂赌翔,忽然笑道:“想不到,阿翔你还是个大义灭亲的好汉。自己仔,都忍心绑?”
烂赌翔一拍胸脯,赔着笑:“劲哥才是我亲大佬!亲阿伯要钱花,嘉仔相信都好乐意帮手。”
听见周翔这么不要脸的话,犯人们都瞠目结舌。
何坚劲和水鱼仔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突然一起哈哈大笑。
于是,从那后,烂赌翔没有再挨过打。
三人天天有商有量,定下大计。
他本身只是想缓兵之计,拖到出监再说。
却没想到,何坚劲和水鱼仔这两个猪朋狗友是认真的。
他们被保释出去的时候,顺手就把烂赌翔也保释了出来。
而且,逼着他自己去绑自己儿子。
…………
影城货仓底楼
水鱼仔大声埋怨烂赌翔:“你只话给我们听,你老婆生得靓厨艺好,怎么不话她功夫都这样好?你是不是故意的?你看,劲哥的手,都给她震废了!”
周翔一脸惊骇:“她是恶鬼!她是恶鬼附身!我老婆根本手无缚鸡之力。从来都没学过功夫呀!”
这点,他再清楚不过。
如果原身有这样的武力值,只怕天天挨打的那个,就掉过头是他了。
何坚劲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烂赌翔,你是不是后悔了?到这时候,还同我们装神弄鬼?”
“你不想你儿子有事,就乖乖照我们讲好的计划行事!”
这句话烂赌翔还没什么反应,秦霜树蓦然翻身,接连几个连环踢,将何坚劲、水鱼仔,还有烂赌翔统统踢翻在地。
“我儿子在哪里,你们快点给我交出来!”秦霜树内心,好似被火焚。
嘉峰落到不是人的烂赌翔手中,她已经担足了心。
再想不到,这烂仔竟然伙同猪朋狗友,动自己儿子。
何坚劲和水鱼仔,这种无恶不作的亡命之徒,比周翔又要恐怖好多。
一个妈咪的心,恨得都快碎了。
她心中又气又怕,忍不住连连抬脚,不住往烂赌翔的脑袋和脸上踹。
她练武的,又日日在厨房中做力气活。
全力踹人,立即让烂赌翔痛不欲生,哭爹喊娘。
他一边滚来滚去,想躲避秦霜树的大脚。
一边高喊:“老婆打老公,谋杀亲夫啦!”
55
秦霜树听到烂赌翔一个劲“老公、老婆”乱叫, 心中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她转身提膝,在半空中拧腰发力,一记威力强大的360度转体旋风踢, 狠狠朝着烂赌翔脑袋踢过去。
秦霜树心中恨毒了这个恶棍, 存心想要将他踢废。
谁知,一个人影突然欺身而上。
他肩膀晃动狠狠朝秦霜树撞了过来。
飞身半空中的她, 猝不及防中, 如同断线风筝, 被撞飞了。
她的旋风腿, 当然连烂赌翔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阿波话给我知,你这恶毒师奶抛夫弃子,一心攀高枝!我还不信, 做女人可以坏成这样!”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对着秦霜树破口大骂:“而今看来,阿波都是心存厚道,将人看良善了!”
“他又怎想得到?竟然现代都有黑心黑肠的‘潘金莲’,非要出手害死老公,才冇人可以阻她风流安乐!”
须发怒张, 戟指怒目,正在大声斥责秦霜树的, 正是货仓管理员段阿伯。
秦霜树整个人被突如其来的大力撞飞, 摔在地上,全身骨头痛得好似要散架。
但是,想到还等着她相救的嘉峰,她完全不管身上的疼痛。
一咬牙, 就地翻滚爬了起来。
“死老头,你成日胡说八道咩呀?”听见这种颠倒是非的屁话, 秦霜树气到浑身发抖。
更气的是,烂赌翔这种烂人,居然都有人帮他出头!
她跳起来大声斥责:
“烂赌翔丧尽天良!他家暴、烂赌,乱交猪朋狗友,绑自己儿子勒索,人人都得而打之!”
秦霜树越说越气,又要冲过去,狂揍烂赌翔。
段阿伯听秦霜树的话,满脸不以为然。
直到听到,周翔竟然绑自己儿子勒索,他蓦然转头。
瞪住正绕着柱子,四处躲避秦霜树的烂赌翔,问:“阿翔,她讲的是不是真?”
烂赌翔哪里会认,立即撕心裂肺大声痛哭:“阿伯,你不好听这女人乱讲呀!她将我抛弃不管,成个深水埗的人,个个都知。”
“她才入影城三日,小汤生为她炒掉阿波,又为她专门开一档综艺节目。”
“你同我都是男人,阿伯,你摸着自己心口问问,如果冇一腿,你会不会大把真金白银,拿出来捧个厨房师奶呀!”
“嘉仔你都看到,小朋友生病好可怜。一直都在喊妈咪,做妈咪的都不肯返屋,我真是冇办法,才入影城找人呀!”
烂赌翔一边躲避秦霜树,一边声泪俱下,唱作俱佳的表演。
这烂仔不去演戏,真是可惜了。
“干爹,你日日都食阿波手艺,你讲,如果不是有私情,小汤生凭咩炒阿波?凭咩让才入厨房,实习三日的秦霜树做主管?”
扶着气喘吁吁的肥波下楼,波嫂一张嘴就如毒箭,句句都在给秦霜树泼脏水
听她提起肥波厨艺,不可能被炒。
段阿伯点点头,再不疑惑。
他即刻飞身上前,双手齐出,替烂赌翔接住秦霜树的攻势。
他的人看上去衰老不堪。
打起人来却刚猛有力。
秦霜树虽然是跆拳道黑带五段,但是原身身体,毕竟不如自己前世常年锻炼的身体。
对上他,渐觉吃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又被烂赌翔、波嫂随意污蔑,气得不轻。
胸中一口气被段阿伯拳风逼迫,竟然一个字都吐不出。
段阿伯却还有余裕骂人:“老婆打老公,就是大逆不道。男人出去饮酒赌钱,都是正常社交。绝对不是你不要阿翔,不要仔的理由!”
他皱巴巴的脸,每一根皱纹都充满了怒气。
“我更加不信,做老豆的会害自己儿子!秦霜树,在过去的时代,你这种女人,早给我们抓去浸猪笼沉池塘啦!”
听到这里,秦霜树才知道,方才段阿伯同肥波两公婆骂声连连,要抓去浸猪笼的,竟然是自己。
她简直气笑了。
和完全不讲道理的人,那就不用讲道理。
对付这种人,唯一能让他服气的,就是将他打服!
她静下心,专心同他打斗。
段阿伯心中,越来越惊诧。
他听到不守妇道的“潘金莲”,竟然敢反过来打自己老公。
肺都气炸了!
一刻都不愿等,他直接自二楼货仓一跃而下,上来就是一记凶猛的“铁山靠”,撞飞秦霜树。
他的拳法大开大合,刚猛有力。
秦霜树一招吃亏,招招败退。
他怒骂她,长自己的气势,灭不要脸的师奶的威风。
既是为了匡扶正义,更是为了更加发挥他拳头的威力。
万万没想到——
他越骂,对方反而越打越稳。
段阿伯毕竟年纪老大了,力不能久。
双方交手二十多个回合,秦霜树渐渐重新占了上风。
形式突变,把三个烂仔全都急坏了。
与秦霜树几次交手,他们已经看出。
如果段阿伯都打不赢这个师奶,他们三绝对没好果子吃。
水鱼仔想都不想,拣起地上的铁棍,冲上去助阵。
铁棍又长又重,打人的确很狠。
如果被它敲中,一条胳膊都得废掉。
可它的缺点也是又长又重,不会功夫的人使用,又费劲又笨重。
只见,水鱼仔的铁棍,怎么都打不中那个师奶。
秦霜树身姿灵巧,不断巧妙地在空档中钻过。
铁棍反而妨碍的是段阿伯。
“蠢才!”何坚劲啐了一口,突然翻身滚向角落。
有段阿伯缠着秦霜树,他才放心拖出一张木质藤床。
只见,半旧的藤床上躺着一个小小孩童。
长睫如翼,垂在眼脸上。
双目紧闭,整个人一动不动。
藤床上躺着的,正是嘉峰。
他食雪糕筒,被自己老豆下了安眠药,到现在都还没醒。
也幸好嘉峰一直都在沉睡。
否则小朋友发现不对,哭闹起来,只怕早就遭了烂仔的毒打。
“秦霜树!你再动一动,我就捏死你仔。”何坚劲声音阴狠。
母子连心,正在激斗中的秦霜树,蓦然回头。
只见何坚劲蒲扇般的大手,正掐在嘉峰的脖子上。
小朋友在睡梦中,也被弄得不住咳,大声喘息。
“嘉仔!”秦霜树失声惊呼。
伤在儿身,痛在娘心。
秦霜树的一颗心,都记挂在儿子身上。
她激斗的拳脚,蓦然停了,再不敢动弹。
“砰!”一声闷响,段阿伯的铁拳,重重打在她肩胛骨上。
有什么东西碎了。
是她的肩胛骨?
或者,是一颗妈咪的心……
她退后几步,捂住肩膀。
一双眼一瞬不瞬盯着何坚劲,说:“我认输,你们要咩?我都给你们,不好动我的嘉峰呀!”
她的语声那样伤痛,又那样担忧。
两世为人,无论从前在帝都,还是而今在香江。
她从来都没有低头过。
对人、对命运。
秦霜树的信念,从来都是誓不低头,拼搏到底。
可如今,她却不得不认输。
只因,嘉仔在坏人的手中。
她不敢赌。
何坚劲和水鱼仔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还不忘顺便夸赞一句烂赌翔:“还是你这个做老公的,了解你老婆。”
烂赌翔满脸堆欢,赔笑道:“我算咩,全部都是劲哥算无遗策。如果不是,要降服这个悍妇,好难啦。”
段阿伯听得脸上疑云密布,忽然出声问:“阿翔,你不是话,是你老婆不要仔,嘉峰生病,她都不肯返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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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一双老眼,疑惑瞪住嘉峰脖子上何坚劲的手。
心中更如浪潮翻滚。
这情形无论如何,都不似那师奶不要儿子。
反而更好似那个满脸凶狠的家伙,在用小朋友威胁秦霜树。
烂赌翔被问到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他虽然脸厚心黑,却也没办法将这样明显的情形颠倒黑白。
“干爹,你都后生过,一定知啦。这是阿翔两公婆在耍花枪。我们继续返二楼饮酒。”
肥波挤了过来,伸出胖手,搂住段阿伯苍老枯干的肩头。
“我们将这里留给他们两公婆,大家有商有量。你信我,干爹。做老豆的,绝对不会害自己仔。”
肥波笑得一脸憨厚朴直,伸手就去扶段阿伯。
他的力气不小,段阿伯的身子却纹丝不动。
这下,连肥波都笑得十分尴尬。【看小说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
一双老眼仔细打量肥波的眼,好半晌,段阿伯才轻轻叹了口气,道:“阿波,干爹一切都为了你,你可不好骗我呀!”
肥波赶紧举手发誓:“我对干爹,此心有如明月光,绝无任何欺瞒。”
波嫂也赶紧上前,去搀扶段阿伯另一边,道:“干爹,你打半日,骨头疼不疼?走,大家返二楼去。阿珠给你捶腿。”
段阿伯长叹一口气,颤巍巍被两人扶着,从仓库室外的楼梯,重新回了货仓二楼。
走在楼梯口,他突然又停住,转身。
一双精光四湛的眼,牢牢看住何坚劲,道:“我如果知,有人真是够胆伤害小朋友,一定打断他狗腿。”
人人都知,他说到做到。
何坚劲只觉后脊背发凉,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秦霜树一瞬不瞬看住嘉峰的眼,总算稍稍移目看了一眼段阿伯。
目光中有了一些温度。
老人这才在肥波公婆的搀扶下,上了楼。
等他走得远了,二楼的门,在他们身后关上。
何坚劲才嘿嘿一笑,向烂赌翔努了努嘴:“我们要咩,阿翔,你同你老婆讲。”
秦霜树狠狠瞪着周翔。
如果视线可以杀人,烂赌翔至少已经死了几百次。
他在秦霜树杀人般的视线下,硬着头皮说:“老婆,你先应承我,自己将自己手脚绑起,好不好?”
这话,连何坚劲听了都怔了怔,忽然放声大笑,道:“阿翔,还是你够醒目、够狠。你老婆如果不将自己绑起,我们还真是放心不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一边说,一边将原本略松了些的手又紧了紧。
嘉峰在梦中,立即咳得惊天动地。
听得秦霜树心中惊痛,却还是强撑着不肯屈服:“我不信你。如果我都给绑起,我绝对不信,你们会放过嘉峰。”
何坚劲阴阳怪气道:“猪油渣师奶,你这样能打,我们同样都信不过你呀。”
烂赌翔一脸诚恳:“老婆,你信我。嘉峰都是我仔,做老豆的,绝对不会伤害自己仔。”
秦霜树连连冷笑:“烂赌翔,嘉峰落到而今的田地,都是因为有你这个不是人的老豆。信猪信狗,我都不可能信你。”
何坚劲耸耸肩:“那就冇得谈啦!”
他一边说,大手一边在嘉峰的小脖子上摩挲。
威胁意味十足。
秦霜树却道:“你够胆搞嘉峰,他如果有咩事,我牢底坐穿,都要你命!”
她是2023年穿来的,看过太多的警匪片。
坏人让好人交出武器,如果真交。
那一定是连命都交了,也保不住嘉峰。
三个烂仔,谁都没想到秦霜树到这时候,还这样强硬。
面面相觑。
呆呆的水鱼仔,忽然出了个主意:“劲哥,我们求财,又不是求命。如果担心这师奶太能打,我们将她锁在货仓底楼,她不就打不到人了?”
何坚劲一巴掌伸出,轻拍一下水鱼仔的后脑勺:“靓仔,你越来越醒目了呀!”
三个人果然找锁找钥匙,将嘉峰抱在手里,把秦霜树锁在屋里。
烂赌翔这才道:“老婆,你都知啦,我欠了劲哥同水鱼哥五十万……”
何坚劲突然插口:“现在是一百万了。”
“劲哥!”烂赌翔忍不住惊呼。
何坚劲皮笑肉不笑看着他,说:“帮手你看顾你仔,不需要钱?给你老婆打,不需要钱?”
烂赌翔龇牙咧嘴,为那本不存在的五十万,心疼不已。
秦霜树知道他们是要钱,立即说:“我还有五万多存款,你们放了嘉峰,即刻可以全部给你们。”
她没说谎。
这就是她全部财产。
五万块是上次在综艺节目,她赢了梁宏盛,小汤生代表公司奖励她的。
另外,领了两个月人工,是二万四。
给嘉峰交了学费,五千块。
加上这两个月来,母子的生活费,水电费。
买电视机和买衫的钱。
秦霜树手中,就还剩五万出头的港纸。
钱,可以重新赚。
嘉峰,只得一个。
谁知,何坚劲听了,直接跳起来,就给烂赌翔一个耳光:“你话你老婆有钱呀!五万块?打发叫花子呀?”
烂赌翔捂住又被打的脸,哭嚎:“阿树,你就给他们啦。钱财都是身外物,我们都还年轻,还可以再赚……”
秦霜树知他们又要用嘉峰威胁,叹口气道:“我说的都是实话。这些年,你一分钱都没给过这头家。一个从未工作过的劏房师奶,日日都靠综援才有得食,哪里有存款。”
水鱼仔将头摇做拨浪鼓:“猪油渣师奶,你不要骗我们。大家都知,你而今风头好劲,日日登新闻纸,又上电视台,同那些女明星一样。就是出场费,广告费都有几十万。”
秦霜树淡淡道:“我只是个厨房师奶,不是女明星。再多的名声,都换不到钱。”
何坚劲看见嘉峰身上,秦霜树身上穿着,其实已经信多三分。
他狠狠瞪住烂赌翔,目光似要吃人。
花费这样多时间精力,加多一条绑人勒索的大罪,就为了个师奶的五万块私房钱?
说出去,他何坚劲的江湖威名,都要扫地。
烂赌翔恐惧再挨打,忙道:“……小汤生,你可以去找小汤生要。”
秦霜树冷笑道:“他同我只是雇佣关系,你见到哪个BOSS,会为员工交赎金?”
何坚劲望望烂赌翔,又望望秦霜树,一时不知该信谁。
又是水鱼仔出声:“劲哥,我信阿翔。你想呀,哪个男人冇戴绿帽,会自己寻一顶,给自己从头罩到脚?”
何坚劲揉着到现在都还痛的手。
心里其实是信秦霜树的,却又舍不得赚取大把钞票的可能。
万一呢……
正在举棋不定,犹豫再三时。
烂赌翔赶紧说:“这样,劲哥,还是我去打电话。去找小汤生要钱,衰婆就算讲话是真,不过我白跑一趟。”
何坚劲定定望住他,心中还在犹豫。
烂赌翔又说:“口讲无凭,我就这样电话,小汤生都一定不信。你将嘉仔交给我,我电话时,给他听到声音,他不可以不信。再话给他知,秦霜树在我手,如果想他相好活命,就给钱。他一定不敢不给。”
何坚劲立即道:“这个电话,我打。你儿子,水鱼仔揽住。你就守在这里,好好看住你老婆。”
他久混江湖,烂赌翔那话一出,就认定——
这小子想要抱着自己儿子逃跑。
要到钱,当然是两父子吞了,脚底抹油。
没要到钱,躲自己的债,也躲自己的拳头。
里头那靓女师奶,他肯定是不管的。
他唯一的儿子,好歹还有点骨肉亲情。
何坚劲立即重做安排,打翻他的美梦。
有嘉峰在手,相信他也不敢跑。
烂赌翔苍白着脸,却又不敢不同意,好半天才道:“劲哥,千祈不好伤害嘉仔呀。”
何坚劲笑容满面:“你放心,你儿子,就是我儿子。我疼他都来不及。”
一边说,一边示意水鱼仔抱了嘉峰。
两人大踏步而去。
…………
香江影城员工宿舍
阿珊坐在自家门口,目不转睛看住嘉峰家门口。
太阳西沉了,路灯都亮了。
嘉峰还没有回来。
连出去找嘉峰的aunt,到现在都不见人影。
她的手中捧着,那个圆圆的蓝色哆啦A梦的饭盒。
脑海中,全是嘉峰平时怎么帮她、保护她、温柔待她。
有玻璃珠,他总是赢给她。
肥仔欺负她,他总是站出来同他打。
他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
可是而今,她却将嘉峰弄丢了。
一颗小小的心中,越来越伤心,越来越愧疚。
妈咪叫她吃饭,她都没听到。
阿珊妈咪来看她两次,最后也只好由她。
阿珊一直坐在门口等嘉峰。
“汪!”白色的小狗狗跑出来,牵拖小主人的裙脚。
阿珊伸出手,摸摸小狗的头,好半天才伤心地说:“阿白,嘉仔不见了,我都好伤心,我都好担心。”
“汪!汪!”小狗狗宝石般的眼晶亮。
阿珊觉得,它一定了解自己的心事。
它同嘉仔,也一直是好朋友。
阿珊蓦然站起。
对了!
听讲,狗的嗅觉最灵敏。
它可不可以,找回嘉峰呢?
一心记挂好朋友的阿珊,立即将手中的那个哆啦A梦饭盒,递到小白狗鼻子前。
让它仔仔细细嗅。
这是嘉峰成日带在身上的饭盒。
上面有最浓厚的嘉峰的味道。
“阿白,找嘉仔!”阿珊奶声奶气向小狗狗下令。
这条小狗,被驯养得很通人性。
竟然像是听懂了小阿珊的话。
它低头围着饭盒嗅个不住。
足足嗅了五分钟,大声吠了一声。
小狗突然冲了出去。
阿珊吃了一惊,转而狂喜。
嘉仔!
阿白一定是嗅到了嘉仔的下落!
她即刻迈动小脚丫,跟着小狗冲了出去。
小狗虽小,速度却是飞快。
如同一道白色闪电,领着阿珊冲过员工宿舍,冲过行政大楼,冲向影城门口。
阿珊还要跟上去。
忽然被一个人拦住:“妹妹仔,这样晚了,你去哪里呀?”
阿珊努力抬头去看他,忽然激动:“《天伦》!你是唱那支《天伦》的庄生!”
拦住她的人,正是庄家明。
他重新写了一支《香江爱情》的主题曲,刚刚交给剧组。
这一次的歌曲,又缠绵又幽怨,氛围感拉满。
贾导十分满意。
庄生正要取车回家,突然看到一个小囡囡,跟着一条白狗乱冲。
身边又没有大人。
他生怕小朋友走丢了,或者出什么意外。
给家长造成他同鸿仔那样,永远不可弥补的遗憾。
所以将人拦下了。
对方竟然认出他,他仔细看过去,忽然发现,小女生都好眼熟。
认真回忆一阵,忽然恍然大悟。
是那个小女仔!
在黄莺幼稚中心门口,他先听到十分鬼马地高唱“庄生好似猪油渣”的小女生,就是眼前这个小囡囡。
她好似是嘉峰的好朋友。
想到嘉峰,已经正常好多的庄生,心中一阵温暖。
“妹妹仔,怎么你一个人往门口跑呀?嘉仔呢?我记得,你同嘉仔是好朋友。”庄生还真惦记那小家伙了。
他决定,明天找个时间,买点男孩子喜欢的玩具和吃食,去探望小嘉峰。
谁知,他的话像是水龙头的阀门。
才一说完,阿珊的眼泪突然像是不要钱般往下掉。
庄家明吓了一大跳,呐呐问:“咩事呀?”
阿珊抽抽噎噎回答:“嘉仔,他被坏人抱走啦!阿白正带我去找他。”
庄家明举目四望。
那只小小的白狗,发现小主人没跟上来,又回头来找阿珊了。
正在影城门口,探头探脑地看他和阿珊。
“汪!汪!汪!”狗叫声很急切,仿佛想传递什么信息。
庄家明蹲下,抱住阿珊,说:“这样晚了,小女生一个人不可以去哟,阿叔同你看看。”
他心中担忧嘉峰,朝着小白狗跑过去。
小狗看见小主人跟了过来,即刻转身,继续带路。
一边跑,还一边不断回头来看阿珊。
庄家明抱着一个小女童,跑得气喘吁吁。
却一刻都没有停。
如果不是嘉仔帮他,他永远都不知,鸿仔一直陪在自己左右。
如果不是嘉仔同情他,他至今都还忆子成狂,半疯不癫。
他不可以,明明可以追上嘉仔下落,却畏手畏脚,贪生怕死。
庄生腿长脚长,比小阿珊自己跑,快好多。
阿珊又紧张,又焦虑。
跑着跑着,小阿珊忽然眼睛一亮。
小手指伸出,指着前方,说:“嘉仔!”
庄家明忙看过去。
只见街边,两个凶神恶煞,烂仔般模样的人,正在上车。
其中一个抱着的,正是嘉峰。
“嘉仔!”阿珊大声喊。
抱着嘉峰的烂仔,回头看了一眼。
庄家明马上冲过去。
那辆汽车,立即开走。
只有车牌号,好清晰地映入眼帘。
阿珊大哭:“嘉仔,你返来呀!”
但是,车已经绝尘而去。
庄家明停车的地方,还要走上几分钟。
走过去开车,也肯定追不上了。
他的眼中却露出奇异笑容。
喃喃安抚怀中的小囡囡:“妹妹仔,不好哭呀。阿叔有办法,一定会找回嘉峰给你。”
56
影城货仓底楼门外
烂赌翔守着秦霜树, 并不安分。
他正有一句没一句,同屋子里锁着的秦霜树说话。
“老婆,如果你应承签多一张纸, 今次之后, 我永远都不会再来烦你。”
屋内的秦霜树,正在到处找出路。
货仓底楼, 两边都是高大的货架, 分成一格又一格。
货架最底层, 是各式各样的鞋。
有古董鞋、有时装鞋, 有男鞋、有女鞋,有大人的鞋子,也有小朋友的。
各种样式, 各种码数。
有的全新, 有的半旧。
长长一排货架全都是,看起来非常壮观。
底楼货仓天花板上,吊了好多排各式各样的宫灯和时装水晶灯。
这是拍剧时,可以根据需要直接取用的道剧灯。
货仓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乐器。
有琵琶、有吉他、有古琴、有古筝, 还有长笛……
你能够想得到的,所有稀奇古怪的道具, 这里都有。
你做梦都想不到的道具, 这里也是应有尽有。
然而,这里最多的,还是一卷又一卷电影菲林盘。
菲林就是胶卷。
电影菲林盘,是特制尺寸, 适合从前的胶片电影放映机直接放映。
这里,仿佛是一座菲林森林。
汤氏兄弟公司成立以来, 所拍过的精彩电影和电视剧,大半都在这里。
不,这里甚至还有“上海大川电影公司”时期,拍摄的黑白默片。
一部电影,就是十几个胶卷盘,有的电影拍摄的菲林盘,甚至足足有几十个之多。
堆积在一起,如同巍峨大山,壮观以极。
这里,可以说是一座电影宝库。
秦霜树这样2023年穿越过来的人,置身其间更加觉得震撼。
当日在小汤生的办公室,她已经好似步入了时光的长廊。
走入香江几十年来的电影发展史。
如今,真正进入影城货仓,她才知道什么是震撼人心。
什么又是光影世界,流年变换。
只不过,如今的她,根本没有心思欣赏,这样的光影时代变革。
她忧心如焚,心中、脑中全都只有嘉峰。
坏人带走了小朋友,去勒索小汤生。
在她看来,这些坏蛋简直痴线加混蛋。
别说她同小汤生毫无瓜葛,就算她真是小汤生二奶。
资本家眼里,又哪里值真金白银,拿出几百万来赎?
也因此,她才更加忧心。
拿不到钱。
这些无恶不作的坏人,会怎样对付嘉峰?
被锁在货仓中,她到处转。
企图找出一个窗口,或者缝隙,可以翻身飞越。
逃离这座仓库监狱,飞奔前去营救嘉峰。
只可惜成间货仓的设计,都是为了防盗。
四处都密闭,连段阿伯住的二楼,都不能直接打通到达底楼货仓。
他的寝室,是从仓库外边的空间,另外搭了木楼梯走上去。
平日,段阿伯同肥波、波嫂就住在二楼。
秦霜树只是会跆拳道的黑带高手。
并不是武侠电影中,一掌可以打碎实木仓库的怪杰。
更加没有超能力和系统帮助。
她绕了两圈,最后徒劳无功。
完全没有留意,外边烂赌翔同她说的屁话。
烂赌翔在外等了半天,不见秦霜树回答。
他又说:“老婆,你就算帮手帮手我啦,签张纸,我发誓,再不在你同乖仔面前出现。”
秦霜树这时才听到他的声音,顿时,勃然大怒:“够胆,你就试试再来多次!我都在此发誓,如果踢不爆你狗头,我都不姓秦。”
烂赌翔手中挥动几张纸,眼珠子转来转去,忽然耸耸肩道:“如果你不签,那我就替嘉峰签。老豆都是合法监护人啦,香江法律同样承认生效。”
货仓里的秦霜树静了一瞬,忽然开口问:“咩纸呀?”
烂赌翔闻言大喜,立即将手中的纸和一支圆珠芯,从货仓的门缝底下塞了进去。
秦霜树警惕看住那卷纸,确认的确没有耍另外的花样。
她才左脚一挑,接到手里。
一看。
又是上次那个保险公司的保险单。
都这个时候了,这烂仔竟然还想卖保单?
她又好气又好笑。
笑着笑着,笑容蓦然在她的嘴角凝固。
她想到一个毛骨悚然的可能。
“你真正想要我死?”秦霜树声音如同刀刃,冰寒锋利。
烂赌翔被识破心机,大笑道:“你我早都心知肚明,你根本不是我老婆。”
“听讲,恶鬼最怕火烧……”周翔笑意吟吟,十分得意。
在这里老老实实守着,等何坚劲同水鱼仔那两个烂仔回来?
他又不是傻的!
等他们回来对他拳打脚踢吗?
还是等他们回来向他乱加债务?
让他背上的债务,从50万涨到500万?
这一次,他也看清了。
那些烂仔,根本没有什么江湖道义。
他同他们一起,只会怎么死的都不知。
他没有即刻逃走。
只不过因为,被打成猪头的烂赌翔,恨毒了秦霜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是这个衰婆,打他、踢他、报警抓他!
就是这个衰婆,将他唯一的儿子带走,同小汤生大传绯闻,让他走到哪都成日被人笑。
他们周家的脸都丢光了。
刚才,这悍妇,还几乎打死他!
此仇不报,枉为人啦!
平时,他当然连报仇的念头都不敢转。
秦霜树那么能打,搞她不是找死么?
可是刚才,水鱼仔出了那个绝妙主意,他们将秦霜树锁在了货仓中!
这下,就好似将老虎关进了笼子!
将毒龙拔了爪牙。
他只需要——
秦霜树大惊,吼问:“烂赌翔,你打算火烧货仓?”
烂赌翔嘿嘿笑道:“老婆,你真是又靓又醒目!只可惜啦,凶过恶鬼,周翔实在无福消受。”
“如果给你出来,我哪里还有命在?”
别人会有什么下场,他不知道。
秦霜树如果出来,头一个一定是将他往死里打。
他逃到天涯海角,只怕这恶鬼都会追他到海角天涯。
秦霜树心中恨毒了他。
他心中,又何尝不是恨毒了秦霜树
秦霜树在货仓中的乱骂声,烂赌翔在得意中,一句都没听见。
他慢悠悠爬上木梯。
走到二楼。
只见,二楼三个人的小宴,此时已经结束了。
段阿伯被肥波公婆,你一杯我一杯灌得醉倒。
他和肥波一人躺张藤床,正在呼呼大睡。
波嫂坐在段阿伯的那张藤床前,捏着拳头,有一搭没一搭,正在给老人轻轻捶腿。
显然,段阿伯入睡前,她就在捶腿。
段阿伯呼声震天,睡得很沉。
“波哥,波哥……”烂赌翔轻声呼唤。
“咩事呀?阿波他已经睡啦!”波嫂做个噤声的手势,不想让他打扰肥波和段阿伯睡觉。
“哦。”烂赌翔怔在门口,想了又想,忽然笑了。
他转身想下楼。
藤床上的肥波迷迷糊糊中听到,勉力坐起来,问:“阿翔,咩事呀?”
烂赌翔忙道:“波哥,你下楼来一下,我有事话给你听。”
肥波帮手烂赌翔,是因为本身和秦霜树有仇,又收过他们三个烂仔的钱。
金主召唤,他醉了也知道还是得去一趟,于是摇摇摆摆从藤床上爬起。
他人很胖,走路都颇为费劲。
爬起楼梯来,每走一步,木楼梯都在晃荡。
好不容易,才下了楼。
半醉半醒的他,站在楼梯前的空地上,问:“阿翔哥,咩事呀?不可以让我干爹同老婆听到?”
烂赌翔这才嘿嘿笑问:“波哥,有冇酒精?有冇汽油?”
“你要做咩呀?”肥波揉揉眼,身上的肥肉都在颤抖。
再想不到,烂赌翔将他叫醒,就是找这些玩意。
烂赌翔神神秘秘看一眼货仓紧锁的门,又看一眼肥波,才笑道:“波哥,你同我讲心里话,你憎不憎秦霜树?又憎不憎小汤生?”
听见仇人名字,肥波哪里有不憎恨的?
他立即骂骂咧咧骂开了。
骂了半天,才想起,自己正在破口大骂的,是对方老婆。
他也有些尴尬,半天才道:“阿翔哥,我一时不记得,她是你老婆。你如果讲……”
他话还没说完,烂赌翔打断话头:“屁个老婆!屋里锁住那个,根本就不是我老婆!她是只恶鬼!她亲口同我讲的,她是恶鬼附身!”
肥波怔怔地听,忽然打了个酒嗝:“对!秦霜树是恶鬼!遇见她,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如果不是她,他又怎会丢了工作,散尽家财,活得好似只野狗?
说着说着,他忽然反应过来,烂赌翔究竟要做什么了。
肥波猛然张大了嘴,震惊到一个字都说不出。
讲到狠和烂,他还真没见过,比烂赌翔还不做人的。
过了好一会,肥波忽然大笑,啐了一声:“该!”
一边说,还真一边从仓库门外角落,拎了桶汽油过来。
“我上楼再去找些给你!要烧,就全部都烧成白地!秦霜树,我看你怎样死!小汤生,我看你怎样哭!”肥波疯狂大笑。
光是想一想,他都愉悦得很。
“好多谢波哥!”烂赌翔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学泰国人,对肥波行了个礼。
“小意思。”肥波摆摆手,摇摇晃晃,自己又上了楼。
“阿波,阿波……”过了好一会,楼上忽然传来波嫂的呼唤声。
烂赌翔心中发虚,生怕肥波告诉了别人,立即大声吼:“咩事呀,波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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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嫂的声音远远传来:“阿翔哥,冇事。我家阿波吃醉了酒。刚刚走上楼,醉倒在地上,他又睡着了。”
肥波竟然这样不靠谱。
烂赌翔都有些失笑。
他摇了摇头,不再管楼上两公婆。
自己动手,打开手中塑料桶。
将桶里的汽油,绕着货仓小木楼洒了一圈。
一桶洒完了,他才发现,这点油,确实不太够。
他摸着下巴考虑,该是又去找油,还是凑合、凑合直接点燃算了。
正在满心纠结的时候,他忽然看见面前有一样东西。
烂赌翔眼睛都亮了。
青石板路面上。
不知几时,停了一架水红色的纸飞机。
那种惹人钟意的颜色,烂赌翔就算睡着了都认得。
他一个健步,立即冲上去,俯身拾起。
双手随之将纸飞机拆开。
烂赌翔脸上笑眯眯。
只不过,他被秦霜树打得又青又肿,到处是血的一张脸,笑起来,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那张水红色的纸飞机,是一百块港纸折的。
虽然钱不算多。
可是身为赌狗,最讲究意头。
如今,天降财神爷,他周翔还不大杀四方?
这是老天爷,都鼓励他收了那支恶鬼!
烂赌翔心中正在演大戏,眼睛忽然又瞥到架纸飞机。
材质当然还是港纸咯。
烂赌翔心中却是起了疑心,向着空气大吼一声:“谁?谁在那里?”
货仓在汤氏影城的最角落,现在又是晚上。
四野寂静,无人应答。
只有金风细细,不时卷起一片木叶。
连那架水红色的纸飞机,也被秋风吹得到处翻滚。
烂赌翔的心开始发痒
他虽然也觉得很不寻常,心中警惕。
但是都快到手的钱财,又怎么可以让它化了水呢?
见钱不捡,财运到手都不要,他以后还赌不赌了?
烂赌翔四处张望,没有看见任何人。
他再也忍不住了,立即飞扑过去,双手紧紧按住被秋风卷动的钞票纸飞机。
一张肿脸上,笑容灿烂。
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消失,转瞬,又发现了一架港纸飞机。
一架、两架、三架……
到处都散落着的,是钱啊!
几十架水红港纸折叠的纸飞机,在秋风中翻滚、飞舞。
烂赌翔两眼晶光四射。
几十架纸飞机,这可是几千块钱呀!
他再也顾不得,心中的疑惑和警觉。
两只脚拼命追赶,两只手捡个不停。
如果嘉峰小朋友现在在这里,一定可以看到,他老豆的额头变得越来越黑了。
烂赌翔每捡起一张纸飞机,他的额头就更加黑上几分。
捡剩到最后几张,他的印堂黑得都要滴下黑水了。
就连普通人,此刻都看得出,烂赌翔脸色晦暗,精神萎靡不振,一副倒霉鬼的样子。
烂赌翔自己却全然不知。
他还高高兴兴地追逐钞票纸飞机,一张都不想放过。
到现在,都没见到有其他人影。
那些疑惑和警觉,早都化成狂喜。
他已经认定,这是老天爷赏赐给他的。
是他将要发大财的预兆!
他甚至计划,等了结秦霜树后,就去找个地方赌几把,庆祝他的新生。
这下,有财神爷加持,他周翔还不发达?
烂赌翔欣喜若狂、奔走若飞,终于捉住了最后一张钞票。
忽然,一只穿了昂贵皮鞋的大长腿,出现在视野。
他努力抬头,想要看清楚。
还没看清来人,他的脸上已经挨了一脚。
烂赌翔整个人被踢飞。
他重重摔在青石板上,眼前金星乱冒,晕了过去。
踢他的那个靓仔,嫌恶地从自己西装内袋中,抽出一张手帕,擦了擦手。
那个靓仔有一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眼,一张五官宛如雕刻的俊脸。
来人正是谢云隐。
他弯下腰,伸出修长的手指,夹住一张已经被烂赌翔拆开的,曾经是纸飞机的港纸。
只瞧了一眼,脸上的神情更加嫌恶,喃喃:“烂赌翔,你究竟是多背运呀?我的港纸,都给你染黑了。”
秋风吹动。
满地有折痕的港纸,迎风招展。
果然如谢生所说。
路灯照在那些港纸上,清清楚楚地显示——
每一张港纸上,都有一些乌黑的印记。
有的黑印,甚至浸染了半张钞票。
这,是烂赌翔厄运缠绕的征兆。
谢云隐是听了侦探黄发报告,赶过来想救援小朋友的。
只不过中环到将军澳,还是很费了些时间。
等他赶到货仓,只看见烂赌翔一个人。
这种连自己儿子都祸害的恶棍,谢云隐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恨之入骨。
所以,他动用了密不外传的“私人武器”。
然后,才把人踹昏在地。
烂赌翔一倒,他马上着手四处寻找嘉峰。
四围都没找见人。
他的目光渐渐落在,货仓大门上。
正在这时,紧锁的货仓中,忽然传来“咚咚咚”的响声。
连绵不绝。
谢云隐立即翻身,靠在门上,低声问:“是嘉仔在里边?”
听到他的话,“咚咚咚”的敲击声,忽然停止。
静了一瞬,里面的人才问:“你是谁?”
谢云隐目光闪动,他已经听出这个声音是谁。
他轻声道:“是不是阿树?秦霜树?你们母子都还好啦?我是谢云隐。”
里边的人,正是秦霜树。
她听见烂赌翔这一次,竟然不只是想要钱,还想借机把她这个“恶鬼”烧死,嫁祸给那两个烂仔。
心中又惊又怒,更加不甘心坐困愁城。
她在货仓中到处翻找,找到一根巨大的木头。
这是个道具木头,并不是实心的。
通常用在剧里,溺水剧情的时候,演救人的那根浮木。
秦霜树抱了木头,拼命撞击,想要撞破一个口子,破门而出。
刚才“咚咚咚”响个不绝的,就是木头撞击墙壁的声音。
听到来人名字,她怔了一怔,好半天才颤声道:“谢生,求你救救嘉峰呀。”
谢生面上的笑容,微微悬停。
他再也没想到:
面对自己这种怪物,还可以谈笑自若的秦霜树。
还可以威胁自己,为了她的恩人和朋友,她不惜一切要与自己战斗的另一个怪物,竟然也会求人。
那样坚强的一个师奶,竟然也会求人。
这个妈咪,因为孩子,是不是已经快要崩溃?
他叹了口气,心中不忍,安抚道:“你放心。我肯来这里,就是来付你桂花酒酿丸子的帐。”
仓库中的秦霜树,眨巴眨巴眼睛,完全没听懂。
下一刻,仓库门被谢云隐从外间打开了。
他随手抛掉手上的大铁锁,同不知从哪找来的铁丝。
路灯的灯光,骤然涌入。
秦霜树重见天日了!
刚刚烂赌翔要烧死她,她也恐惧!
死过一次,重活一世。
她比从来没有死过的人,更加珍惜可以活下去的机会。
但是现在,秦霜树甚至没空庆幸生机再现。
一个妈咪的心里,全心全意都只有一件事。
就是,嘉峰!
她一个健步,冲出货仓。
“嘉仔呢?”谢云隐问。
他其实是来救嘉峰的,倒是不知道秦霜树都给困在了里边。
不过仔细想想,也可以想见。
他这个有着相似命运的路人,尚且不忍心,看到嘉峰被害。
一个那样爱孩子的妈咪,又怎可能坐视不理。
他一眼就看出,秦霜树的肩胛骨也受了伤。
她的伤,比黄发所受更加严重。
秦霜树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只颤声道:“嘉峰被何坚劲、水鱼仔,那两个烂仔带走了!”
话音刚落,她就要猛然冲出去追人。
她不可以在这里浪费时间!
她要去救嘉峰。
龙潭虎穴,她都要闯。
“等等,我同你一齐,我的车就在附近。”谢云隐比她冷静得多。
听到有车,秦霜树才肯停下来。
她的脚程再快,也没有谢生的劳斯莱斯速度犀利。
“快点走呀,谢生。”秦霜树连声催促。
谢云隐目注她肩头伤患处,皱眉问:“这里是不是还有个高手?”
秦霜树怔了怔,焦急道:“如果将段阿伯引来,我们都不要想走了。纵算合力可以打赢,都要花一个钟时间!”
一个钟,嘉峰还有命在吗?
焦急的妈咪,恨不得能背生双翅,立即飞过去救人。
谢云隐笑道:“正因有高手,我们才不可以就这样走。如果给他即刻发现,他即刻就会追上来。”
他的目光淡淡扫了一眼,被他踢昏在地的烂赌翔。
秦霜树突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立即帮手。
两个人找来一根绳子,将烂赌翔五花大绑。
齐心合力,将他抬入仓库。
伪装成秦霜树,还被关在货仓中的原样。
谢生将一地翻飞的港纸,全都捡了回来。
卷成一卷,塞在烂赌翔嘴里,让他再不可以出声。
“烂赌翔,你成日这样钟意钱,相信一定好中意我的安排。”他的声音轻快,充满恶作剧般的戏谑。
两个人将货仓的大门,重新关上。
这才匆匆潜走,上了车,去追嘉峰下落。
唯一美中不足:
刚刚为了救秦霜树,谢云隐用铁丝将门锁破坏了。
现在的货仓底楼锁不了门。
只是掩着门,希望可以多骗那个高手一阵。
坐在自己的劳斯莱斯中,谢云隐还忍不住望向后视镜,一直看那座古老陈旧的仓库。
他轻声叹了口气。
“咩事呀?”秦霜树侧头问。
“冇,我只是在感叹,阿树那碗桂花酒酿丸子好贵价。”谢云隐微微一笑。
“好贵价?”秦霜树心不在焉重复。
她没听懂,不过也并不在意。
她的一颗心都在救嘉峰身上。
何况,她从来都没有收过谢生一分钱呀。
谢云隐桃花眼中笑意朦胧。
他没有再说话,专心开车。
幻影·劳斯莱斯箭一般飞驰而出。
……
夜,渐渐深了。
秋风越来越猛烈,越来越狂放。
无数爬山虎的藤叶,被吹得哗啦啦作响。
木叶漫天飞舞,青苔无限凄凉。
昏黄的路灯,将一切照映得更加凄迷。
连青石板路,都在散发诡异的幽光。
“哐当,哐当!”货仓底楼的大门,被风吹得牢牢合拢。
风声凄厉,如同有什么在深夜号哭。
被五花大绑住,扔在货仓中,仍旧昏迷不醒的烂赌翔,他的眉间,一片漆黑。
就像是一个黑色的脓包,里边聚集无穷毒液,汹涌澎湃,即将冲破而出。
风更加凛冽,狂野地拍打着门窗。
发出剧响。
狂风乱吹中,极其诡异的一幕,忽然发生。
落在地上的锁,被大风卷起。
重新扣在原来门锁的位置。
“咔擦”一声,锁眼转动。
那把已经被谢云隐毁坏的锁,竟然又合上了。
大铁锁,牢牢锁住大门。
金属的幽光扭曲而狰狞。
………………
半夜时分,肥波突然睡醒了
他从藤床上,迷迷糊糊爬起来解手。
下了二楼,解完手回来。
路过楼底,忽然看到紧锁的货仓。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汽油味。
肥波怔了怔,忽然想起在他半梦半醒间,烂赌翔跟他说过的话。
对,他要烧了仓库。
烧死他的恶鬼老婆!
烧了汤氏的仓库,出一口小汤生给他戴绿帽子的恶气。
烂赌翔那衰人,他每一句,说得多么铿锵有力啊!
可是现在呢?
汽油倒是洒了半圈。
人影呢?
吓得都跑不见了吧!
火,当然也没敢放。
如果放了,他们睡在二楼的,现在当然也都烧死了。
肥波脸上的肥肉颤动,想到就是一阵后怕。
他的酒吓醒了一半。
可是,一个充满恶意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驱之不去,好似生根发芽。
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一身白西装,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小汤生。
“这个肥佬,你带去人力资源部,结算清楚当月工资,即刻走人。”
他的话语,每一句都那样咄咄逼人。
小汤生的严令下,李秘书一笔笔念,这些年他收受的辛苦钱。
让他当众出丑,还要全部退钱。
如果钱不交出来,汤家就要将他送廉政公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让他蹲大牢!
他在汤氏影业兢兢业业那么多年,就落得如此下场!
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些天天追着他要债的人。
他们两公婆,就像过街老鼠,人人都喊打。
不但找不到工开,还把所有的钱都赔给苦主……
他今日所受,都是拜小汤生恩赐!
都是拜货仓里头的那个师奶恩赐!
肥波的一张大肥脸,扭曲成一团。
怨恨、痛苦、不甘、愤怒……
无穷无尽的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好似好多毒液一齐腐蚀他的心。
他好恨!
他好怨!
他好冤!
有一团黑色的烈火,在肥波胸口熊熊燃烧。
肥波烧灼得全身发痛。
那是永远不能驱散的怨毒
如果不能出这一口怨气,他一生都将痛苦不堪。
肥波的眼睛亮如灯泡,他的嘴角燃起极残酷的笑意。
他已下定决心。
找出一双白色的手套,好不容易才套在胖嘟嘟的手指上。
肥波这才去又拎出桶油,将烂赌翔没有浇到的地方,仔仔细细浇了一个透。
夜风更冷。
吹在人的脸上,如同刀锋凛冽。
风呼呼的吹。
就似有人呜呜的哭。
肥波身材笨重,只不过浇完汽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他原地站了站,忽然仰头轻声呼唤:“阿珠,阿珠……老婆,老婆……”
夜风将他压低的声音,也传得很远。
货仓二楼。
波嫂本来已经熟睡,忽然听见老公的声音。
迷迷糊糊坐起。
张望。
却没有看见肥波的人。
她呆呆坐了一会儿。
夜风中,传来更急切的呼唤声。
“阿珠……老婆……”
是肥波的声音没错!
她蓦然站起,穿了双拖鞋,从二楼窗口,探头出去看。
夜色中,肥波站在楼下。
他的手中,还拿着一只火把。
正仰望自己。
波嫂刚想开口,问他咩事。
忽然看见他的胖手,向她连连勾动。
显然是叫她下去的意思。
半夜被叫醒,她虽然满肚子不高兴。
但是,阿波从来不同自己开玩笑。
这样急切叫人,定是有重要的事。
她转身披了件衣服,顺手还给肥波拿了一件外套。
这才“蹭蹭蹭”,下了木楼梯。
“老公,咩事呀。”刚走到肥波面前,她就忍不住开声发问。
肥波轻轻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嘘!”
虽然不知道老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波嫂还是从善如流,放低了说话声音。
“阿波,咩事呀。”
肥波笑容奇异。
波嫂只觉得老公整个人都很怪。
他的脸色明明极度苍白,却又兴奋得两眼发光。
“究竟咩事呀?”
肥波轻声道:“老婆,我叫你下来,是不想烧死你。”
“咩呀?”波嫂大吃一惊!
肥波高举手中的火炬,他的眼中也像熊熊燃烧着两只火炬。
他冲老婆神秘一笑,忽然将手中的火炬猛力丢出。
火把正落在,货仓紧锁的大门边。
火,一接触浇透了油的木头货仓,“蓬”一声,猛烈燃烧。
夜风凛冽,火苗被拉到老长。
火光冲天而起。
波嫂给眼前的一切吓到魂都没了:“阿波,这可是犯法呀!”
肥波大笑道:“老婆,你不讲我不讲,差佬都只会认为是场意外,或者根本就是阿翔那烂仔所为!”
波嫂都快吓哭了:“你究竟是做咩呀,老公?”
她虽然坏,却还从来没有试过杀人放火。
肥波的眼中全是疯狂之色,大声道:“我胸口这口污糟气,已经梗了几个月了!如果不出了这口气,你老公只怕要给活活气死。”
波嫂终于有些懂了,颤声道:“阿波,你要烧了汤家的货仓?烧了他们这几十年的电影胶盘带?”
肥波目光奇异:“还有猪油渣师奶!就是那个秦霜树,害得你我几十年的积蓄化水,工作都找不到的师奶!”
“我要烧死她!烧死她!”肥波疯狂大吼。
波嫂愣了半天,脑子中一片空白。
她也恨秦霜树,也恨小汤生。
但是烧货仓?
烧死人?
她从前想都没敢想过。
可是要她出卖老公,去救货仓里关着的仇人,她也做不到。
好半天,她忽然反应过来,惊跳道:“干爹!我去叫干爹。你报仇可别将干爹也给烧死了!”
说完话,她就想往楼上跑。
背后一只肥胖的大手,即刻拖住她的手:“你傻呀?你跑可以快过火?而今还上去,是想要被活活烧死?”
波嫂呐呐半天:“可是,干爹还在上边……”
她正想扯着嗓子大喊,让干爹赶紧逃生。
肥波却轻声道:“干爹脾气,你又不是不知!如果他下楼,一定会阻我烧货仓!”
“他平生,除了最亲近我,就是最感激老汤生。守货仓,他看作一生职责。他如果下楼,只会打断我的腿,都要救火。”
波嫂轻声埋怨:“阿波,那是我们干爹呀,你不记得我们应承过他咩?”
肥波目光奇异,轻声道:“我从来都冇忘。我应承过,要给干爹养老送终。”
“这五年来,我日日都尽心做美食给他,这就是养老;这把火,就是送终。”
波嫂颤声道:“这究竟是为什么呀?”
肥波笑容充满恶意:“货仓管理员熟睡,大火烧起。差佬同其他人才会相信,真是场意外。”
“他的一条命,本身就是我救的。而今只不过是还给我,这样不是天经地义啦?”
听了老公丧心病狂的话,波嫂吓得瘫软在地,再也出声不得。
两人说话间,火燃得更加疯狂。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
整个货仓,烧成一片蔚然火海。
57
烈火熊熊燃烧, 大风涌动,火焰冲天而起,更加凶猛。
一轮圆月, 正凄迷地照在火海中, 古旧的仓库上。
爬山虎的藤叶,被烧得毕毕剥剥作响
树藤和树叶随着狂风和火焰, 燃烧着四处乱舞, 似是连它都因为疼痛, 在躲避狂野的大火。
可是, 又有谁能躲得开疯狂的烧灼?
刺鼻的汽油味,在充分的燃烧中更加浓烈。
火焰摧枯拉朽,吞噬一切。
天空之中, 黑云也在疯狂涌动, 好似一锅水被煮开,不停翻滚。
滚滚黑云,四面八方包围着浓烟烈火中的小木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形成一个黑色巨大圆环,不断在往货仓木楼挤压。
黑气缭绕,有如烂赌翔眉间的黑印。
“咳咳咳”, 惊天动地的剧烈咳嗽声,烂赌翔自己将自己震醒。
他自睡梦中坐起。
成股的汗水, 顺着他脸颊不断往下流。
为什么这么热?
深秋的秋夜, 怎么还能热到,让人滚烫心慌?
昏睡得迷迷糊糊的烂赌翔,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努力想要抬头,将周围环境看得更清楚一些。
才抬起头一点点, 他的嘴里立即爆发一连串惨叫。
“痛,痛, 痛……”
烂赌翔高抬的头,被猛然扯了回来。
痛得他眼泪水都流了出来。
这时,他才蓦然发现,自己被一根绳子五花大绑着。
稍稍动弹,也勒得发痛。
汹涌的汗水,浸透了他身上的花衬衫。
劣质的布料,脏兮兮紧贴在身上,让他浑身都不舒服。
绳索将他的身体,都勒出印记来了。
烂赌翔想要破口大骂。
立即又发现,他连声音都发不清楚。
努力大声骂,也只可以发出几个破碎音节。
他的嘴里,被塞进了一卷厚厚的纸。
“咳咳咳”,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好浓的烟味!
呛得他眼泪鼻涕都糊了一脸。
汗水还在不断从额头、头发、眼角蜿蜒流下。
烂赌翔难受得,直接怀疑人生了。
这个烂仔,几时遭过这种罪?
他拼命想要爬起来,却连脚都被牢牢绑住。
他根本站不起来。
只剩一双眼睛,还可以四处乱望。
他一眼看见,天花板上有许多灯。
有古色古香的精致宫灯,有美轮美奂的时尚水晶灯,甚至还有很多年前就应该绝迹了的电线吊着的灯泡吊灯。
狂风猛烈,所有的灯具都被吹得“叮铃咣啷”乱晃,正在空中互相撞来撞去,不断发出诡异的声响。
烂赌翔不敢置信。
他飞速侧头。
只是绳子绑着,他的一颗脑袋,能转动的范围有限。
但是,即使范围有限,他不能完全转头。
却也已经清晰地看见,他所处的环境,周围都是高耸的红木货架。
架子上琳琅满目,摆着各种各样的物品。
周翔大吃一惊。
通过这些道具,他已经认出,这里是货仓底楼!
他明明记得,他人在仓库外边。
这货仓底楼,被大铁锁牢牢锁住。
那个杀千刀的死三八就关在这里头。
他正准备放火烧了货仓……
可是为什么,他自己反而会出现在货仓中?
百思不得其解的烂赌翔,努力回忆。
一丝灵光,在他脑海中闪现。
对了,纸飞机!
那些水红色港纸,折成的纸飞机……
青石板路上洒落一地。
散落得到处都是。
全都是钱啊,足足有几千块。
烂赌翔终于全部想起,他昏迷前发生的事。
这下,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被人给算计啦!
到底是谁这么害他?
又为什么要将他绑了丢进仓库?
是来救秦霜树的?
是小汤生?
烂赌翔越想越生气。
越生气,越是汗流浃背。
好热啊!
诡异的奥热,让他极度不舒服。
这样剧烈的酷热,甚至比他们一堆烂仔,在夏天的时候,围在火炉边打边炉,还要来得酷热。
如今,中秋都过了。
为什么还会这么热?
他拼命挣扎。
想要挣脱身上捆住他的绳子。
可是,越是挣扎,身上的绳索反而捆绑得越紧。
只换来一身臭汗。
他肚子中破口大骂,却因为嘴被堵了,一个字都骂不出。
正在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时候。
忽然听到一个缥缥缈缈的语声,正在叫他:“阿翔,阿翔……”
这声音,他化成灰都认得。
不是那衰婆,又是谁?
他反而怔了怔。
万万想不到,那衰婆竟然也还在底楼货仓。
他还以为,他被暗算,被绑在这像老古董一样的货仓中。
那衰婆已经被人救了出去。
他的心,总算痛快一些。
他这种坏人,只要其他人一样悲惨,他就觉得自己没那么惨了。
“阿翔,你是不是好难受?是不是要我来替你解开?”语声幽幽远远、朦朦胧胧,好似从极远得地方发出,又好似近在眼前。
烂赌翔心中,正想要骂她假惺惺,装好人。
但他又实在难受得慌。
万一呢?
万一,那衰婆真一时不忍心,给他解开了呢。
他心中忍不住开始幻想,甚至想要大声向她求情。
烂赌翔一向觉得:
自己是个大丈夫——能屈能伸。
识时务者,才是俊杰。
如果这时,他口中的纸卷被拿走。
他绝对会说上一箩筐的甜言蜜语,哀求老婆放过他。
就好似根本不记得,刚刚在仓库门外,他还想要烧死秦霜树。
“阿翔,你叫我帮你。我一定都会帮你。我一直都最听你的话,是不是?”
女声说话的内容和声音都明明情意绵绵,无限绮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奥热的天气,烂赌翔竟然打了个寒颤。
他一定是热伤风了!
他想。
忽然,一阵大风,不知从哪里刮起。
刮在烂赌翔脸上,如尖刀般凌厉刺骨。
刮得他生疼。
烂赌翔心中奇异的寒意更浓。
为什么?
在屋子里,也有这样猛烈的强风?
他忽然想到,整座货仓青苔斑斑,腐朽不堪的老旧木板。
年深日久,成座货仓,本身都可以算件古董。
这房子不但漏风,还漏雨。
这个烂仔的心中,竟然也有些同情段阿伯。
老头子孤零零一辈子无亲无靠,就住在这样的破烂地方。
这里夏天更加热,冬天更加冷。
台风天,屋顶都能刮走。
比他在深水埠的劏房房还不如。
烂赌翔想得出神,一阵大风当头刮来。
整个人竟然都被寒风,吹得在地上连连滚动。
火炉般的高热,倒是驱尽了。
他只觉得寒风过处,贴体寒凉。
天花板上的各色吊灯,疯了一样不停互相撞击。
“叮铃咣当”之声,不绝于耳。
烂赌翔身子,躺都躺不稳。
猛烈的大风,好似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推来攘去。
“衰婆,你不是话要帮手我解开绳子么?”烂赌翔忍不住破口大骂。
刚刚出声,他都被惊住。
他竟然能讲话了?
这时,他才发现——
可能是刚才,他被吹得激烈翻滚,堵住他嘴的纸卷,此时已经掉了出来。
烂赌翔低头一看,那卷纸,竟然漆黑如墨。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将墨汁涂黑的臭纸,塞进他嘴里。
“呸呸呸!”他接连二三的啐,只想啐出胸中那股恶气和晦气。
女声再度幽幽响起。
在这古旧仓库中,显得更加空旷而幽远:“阿翔,以前你都唤我霜霜……”
她声音充满愁苦之意,显然十分不满烂赌翔,而今口口声声都叫她“衰婆”。
烂赌翔根本没空说话。
他正忙着将被绑着的双手抬高,用牙齿使命去咬细绳子。
女声如梦似幻,回忆道:“我都记得,五年前,你住进花城宾馆。我们第一次相见。你就同我讲,我们要一生一世都在一齐,永远都不要分开。”
“你是香江来的客人,又靓仔又阔佬。对我万分体贴,好过花城男人千倍万倍。一个女人遇到这样的男人,还有咩不满足?”
女声又凄凉又甜蜜。
她的声音就似贴着周翔耳边响起。
此刻,烂赌翔已将手上的绳子咬开。
绳索被从中间咬断,双手一用力,顿时重获自由。
烂赌翔挣脱手上绳索,又去解身上、腿上捆绑着的绳索。
他还是没有理会女声。
女声也不在乎,只是自顾幽幽地讲:“我阿妈、阿爸都劝过我,不好走这样远。就在本条街,找个知根知底的靓仔。你惜我,我惜你,好过日子。”
“是我不听话,天大地大不如爱情最大。背井离乡,都要嫁来香江……”她的语声,渐渐带了哭腔。
烂赌翔解脱全身绳索。
他立即翻脸不认人,破口大骂:“衰婆,而今我们都闹到这地步了,你同我还演咩戏呀?”
他一边说,身体一边自然而然,转身面向发声处。
随着他转身,
他中气十足的骂人声,戛然而止。
烂赌翔怔怔看着眼前。
他的面前,什么人都没有。
货仓中除了货架,就是墙壁。
墙壁上,到处都挂得满满当当。
这种满满当当的陈旧道具,也给人一种十分苍凉的憔悴感。
他的眼睛望过去,正对着一面□□都已剥落的半旧墙壁。
这一面墙壁上,挂着好多衣衫。
宽宽大大的古装衫袍,在空气中飘飘荡荡。
狂风吹来,群衫舞动。
就好似……
就好似……
周翔只觉得脊背发凉,整个人都如浸透在寒水中。
他的心中那个形容……
他连想都不敢再想下去。
“衰婆,你究竟藏在哪里,不好装神弄……”
烂赌翔猛然噤声。
不知为何,他竟然说不下去。
一声幽幽的叹息响起。
如歌,如哭。
如怨,如慕。
周翔听得清清楚楚——
叹息声就在他身后。
他立即原地转身。
没有人!
他的身后空空荡荡……
除了那些高大的红木货架,一个人都没有。
烂赌翔倒抽一口凉气,颤声道:“衰……你究竟在哪里呀?不好同我玩笑呀。”
他只觉得透不过气,快要窒息了。
女声轻轻叹息:“阿翔,我一直都在你身后呀。”
烂赌翔听得怔了一怔,慢慢转过身。
他的动作就像是电影中的慢动作。
又好似一个风烛残年的老阿伯。
不知为什么,他的心中就是不愿意太快、太早面对那道女声。
可无论他的动作有多慢,他的转身有多慢。
都总是会有转到位的时候。
他的身体,彻底转回来。
眼前,还是没有人。
依旧只有满墙壁,被风吹得乱晃的宽大衣衫。
快要窒息的烂赌翔,悄悄松了口气。
他突然没有勇气,再继续问下去。
他想走!
他只想走!
只想离开这里!
那个女人,他打也打不过。
害也害不到。
现在连找,都找不到她在哪里。
他只想赶紧逃开,此生再也不要见面。
什么保险巨额理赔?
什么小汤生的赎金?
什么猪油渣师奶的五万块存款?
都没有他赶紧逃跑的念头重要。
烂赌翔即刻转身,向大门走过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翔,你怎么不看我?”女声幽幽,就似在他耳边轻叹。
如寒冰般的气息,轻轻吹在他脖子上。
烂赌翔的后脖子,立即爆出一粒,又一粒鸡皮疙瘩。
“阿树……不,霜霜,你不好吓我呀……”他根本就不敢回头。
烂赌翔深深吸一口气。
“咳咳咳。”这动作,立即又引发他剧烈的咳嗽。
哪里来的那么多烟气?
就好像……
就好像有谁,在举办BBQ烧烤会!
“我冇吓你,阿翔。我只是来问你,我嫁给你五年,每一日都兢兢业业看顾好你,看顾好这头家。给你洗衫做饭,给你生仔育女。”
女声越说声音越低,越说声音越凄凉。
可是不知为什么。
她声音虽然极低,听在烂赌翔的耳中,却好似在他耳朵眼里响起。
清晰得每个字,都如同炸雷。
“阿翔,我只是想问你,你究竟为何要这样对我?为何成日都在打我、打儿子?为何——”
狂风陡然大作。
天花板上所有的宫灯和水晶灯,一齐叮叮当当颤抖起来。
就好似一个人牙齿在打颤。
女声陡然提高:“你为何要害死我!”
飓风,卷做一团。
宫灯一盏盏往地下掉,烧穿精致美丽的灯笼纸。
燃起一朵一朵的火花。
水晶灯一盏盏落地开花,碎成千片万片。
叮咛声不绝。
烂赌翔猛然一声怪叫。
整个人头也不敢回,直接就朝货仓大门跑。
他的手扒拉着大门。
大门纹丝不动——
它从外边上锁了。
门背后,金属插销滚烫。
烂赌翔的一双手,都被燎起了一串火炮。
他竟然全然没发觉。
还在使劲握着插销,扒拉门。
拼命想要开门。
女声更加高昂,就如晴天响起霹雳声——
“你为何还要害我的嘉仔!他都是你的儿子呀!”
那喊声那样痛苦、那样凄厉、那样悲惨……
像是要喊尽,心中无穷无尽的怨毒。
狂风大作。
货架上的各种各样的道具、菲林盘,全都被狂风甩落,卷得到处都是。
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落地声,一直响个不住。
就好似身后,有千军万马。
“你放过我呀,霜霜。我错了,我一定都改过了。”烂赌翔身子像抖糠一样,拼命拽门,拼命求饶。
他到现在,终于相信,之前秦霜树同他讲过的话。
那个美丽又温柔的老婆,只怕真的已经被他打死了……
这些天跟他作对的那个凶女人,根本都不是她。
真正的她。
——就在他身后!
他根本就不敢回头。
各种恐怖片的画面,快速在他的脑子中闪动。
他都快被吓死了。
听见他不停道歉,女声似是稍稍好过一些。
她又低问一句:“你这是要开门吗,阿翔?”
烂赌翔点头如捣蒜,拼命道:“老婆,你放过我啦!我以后都会好好对儿子。你让我开门走啦!”
女声在背后轻轻一笑,道:“好啦,我一向都最听阿翔的话啦。你要出去,我就帮你出去。”
烂赌翔怔了一怔,继而狂喜,拼命鞠躬:“多谢你,老婆。你永远都是那样好……”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怪风呼啸。
风,疯狂卷动一切。
货仓底楼的大门,被狂风吹得整个拔地而起,轰然倒下。
烂赌翔狂喜,正要冲出去。
下一刻,立即掩住了脸,狂叫:“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烈火疯狂席卷而入。
烂赌翔的眼睛,首当其冲。
被烈火燎瞎了。
紧接着,他身上的衣衫也,全都着火了。
烧得他惨叫连连,鬼哭狼嚎。
女声幽幽:“阿翔,你不记得的誓言,我记得。我们说过,要一生一世都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正在烈火中奔腾惨叫的“火人”,哪里还有心思听她说话。
那些疯狂舞动的宽大衫袍下,忽然出现一个幽幽光影。
朦朦胧胧、淡绿色光影,看上去好似一个婀娜的人形。
它轻轻飘了上去,自背后抱住一身都是火的烂赌翔。
被烧灼得发狂,烫得整个人都不似自己的烂赌翔,忽然觉得背后一阵清凉。
不,是寒冷。
他好似好受了些。
又好似更加难受。
面前是烈火,背后是深寒。
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将烂赌翔折磨得哭爹喊娘。
却到底没有之前那样灼热,他哭叫道:“我好痛呀,好痛呀……”
光影闪烁,女声轻轻一笑。
淡绿幽光仿佛正向他俯下头来,想要亲吻他一般。
周翔眼睛虽然看不见了,感觉却更加灵敏。
他突然觉得,有一个极轻柔,极柔软的东西落在自己的唇上。
一阵清凉。
那种浑身都痛的火烧感,稍稍缓解一些。
他稍稍喘口气,心中好过了些。
下一刻,却蓦然炸响惨绝人寰的哭嚎声:“你做咩咬我呀,老婆!”
女声笑得十分疯狂:“阿翔,有首诗你有冇听过?”
全身快要冒烟,嘴唇痛得都不似自己的烂赌翔,哪里还有空听什么诗。
只是,他听不听,女声都是要念的。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将咱两个一齐打碎,用水调和……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①”。
她念一句,就低头,狠狠从烂赌翔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烂赌翔整个人,如同要爆炸一般。
心肝脾肺肾,都痛得要命。
火烧身体,本来已经十级疼痛。
被那光影咬,更加疼不可止。
开始时,他还鬼哭狼嚎。
到得后来,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
只有女声,在火光中还在幽幽道:“阿翔,只有这样,你同我才永远都不会分开。让这把大火,将我们的魂魄都一起烧个精光啦。”
她忽然灿烂一笑:“你连厉鬼都再做不成!也再害不到我们的儿子啦。”
她的语声欢快之极,就如同天真少女,正在灿烂微笑。
她至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自己。
经这样一烧。
无论她是怎样的存在。
也将同烂赌翔一样。
灰飞烟灭。
夜空中,皎月的光淡淡洒下。
一片火海中,熊熊燃烧着的古旧货仓,不断塌垮。
一切,都被火焰的火舌吞没。
苍凉的空气中,只剩下一句幽幽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阿树,求你看顾好嘉仔呀……”
…………
清水湾独栋白色别墅 汤宅
夜色已深。
小公主汤雅芙,第二天还要上幼稚中心,此时已经熟睡。
连厨师阿姐娥姐和司机阿王,也早都休息,底楼的房间没了声音。
二楼卧房中,汤文若同往常一样,正在盯美国股市的盘。
自从中秋夜,他得了那块何爵士亲手切的月饼。
他这几天,一直过得风光无比。
接连谈成了好几个合作项目。
连电影电视中插播的广告费,都翻了一番。
汤文若更加精神百倍。
只想为汤家,赚更多钱。
将家族根基,打得更牢。
“铃铃铃。”静夜中,骤然响起刺耳的电话铃声。
不是他的手提电话大哥大。
也不是来自三楼,文华的电话。
是底楼客厅。
电话铃声响个不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娥姐,娥姐……”汤文若扬声喊,想让帮佣阿姐就近接了电话。
至少先问问是谁。
谁知,他叫了好多声,都没人答应。
汤文若摇摇头,娥姐大概是睡死了。
他从电脑椅中站起,走下楼。
准备去接电话。
才走到金色旋转钢琴楼梯的楼梯口,电话铃声突然没有了。
这样晚打电话来,他怕有什么要紧的事。
反正都已经坐起,不如下去看看。
汤文若一边下楼,一边取下鼻梁上的平光眼镜揉眼。
他休息休息,顺便看看电话会不会再响。
走下楼,才发现,不是电话铃声断了。
而是二弟小汤生,已经先他一步接了电话。
他正在对着电话大声讲话。
汤文若抬腿走到白色意大利长沙发边上坐下,顺手拿起果盘中的梨,用水果刀削皮。
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听弟弟讲电话。
只见,小汤生脸色十分怪异。
他本来将电话筒,夹在耳朵上。
此时,却将电话筒拿得远远的,不可置信瞪住话筒。
仿佛在看什么怪物。
汤文若淡笑。
他这个弟弟,永远这样夸张落力。
将梨切了一半,递过去,问:“咩事呀?”
汤文华却没接水果。
他重新将话筒拿到嘴唇边,吼:“究竟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突如其来的骂人声,骤然响起。
汤文若根本见惯不惊,顺手将那半边梨放到二弟身侧的茶几上。
汤文华已经气呼呼挂了电话。
汤文若问他:“细佬,咩事呀?”
小汤生的语声没什么好气:“而今的匪徒绑票勒索,这样不专业?打电话都会打错啦?”
汤文若有听没有懂。
平光镜后的一双漂亮眼睛,静静盯着他老弟,等他下文。
“刚刚电话那头话,他们绑了咩周嘉峰,让我即刻交五百万赎金。这不是有病吗?周嘉峰关我咩事呀?”
汤文华一叠连声抱怨。
周嘉峰?
小豆丁?
汤文若蓦然站了起来。
汤文华看着哥哥脸色,他的脸色也突然变得苍白,突然想起来了,问:“阿树儿子,嘉峰是姓周啦?”
…………
电话亭中,何坚劲拿着电话筒,同水鱼仔面面相觑。
电话筒,还在“嘟嘟嘟”作响。
是被挂断的盲音。
他们想了千种可能、万种可能,都没想到这样一种可能。
谁见过,绑匪打电话去要赎金。
对方直接骂他们有病,还把电话挂了?
何坚劲恨得牙齿都快咬碎了。
“砰”一声,他将听筒重新挂回电话机上。
蒲扇般的大掌一伸,就要向水鱼仔怀中熟睡的嘉峰狠狠打过去。
刚刚他都还没得及把小朋友弄醒,证明人真在他手上。
那个汤二少,就超级嚣张的骂他有病,把电话都给挂了。
他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就要往小朋友身上发泄。
水鱼仔却侧身一让,让怀中的嘉峰准确避过了何坚劲打人的大掌。
何坚劲怔了一怔,转而破口大骂:“水鱼仔,你这是要做咩?”
水鱼仔笑得一脸憨厚:“小朋友还在睡觉,劲哥,你不好打他呀。睡梦中惊了,要失魂的。”
何坚劲一听,更来气了。
蒲扇般的大掌再次伸出,这一次是狠狠打在水鱼仔的后脑上:
“好呀,我不打小朋友,打你。你总是成年了,不会失魂了啦?”
他人又凶猛,力气又大。
直打得水鱼仔鬼哭狼嚎,一边跑一边连连求饶。
正在这时,电话铃声忽然响起。
空旷街头,静夜无人,显得特别刺耳。
正在追打的两个人,一起停下来。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是公用电话亭。
除了他俩,周围都没有别人。
看见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正常人早都躲得远远的了。
这电话铃声突然响起,谁打来?
找谁?
“劲哥、劲哥,别打我了,你快去接电话啦。说不定是汤二少打来的呢?”
水鱼仔赶紧催他。
他虽然傻乎乎的,其实自己都知道几乎没有可能。
只不过将何坚劲哄去接电话了,也许他就忘了揍人了呢?
至少自己少挨几巴掌。
何坚劲看他半天,特想骂他蠢。
但是,终究还是贪念占了上风。
万一呢?
如果不是,等会挂了电话。
他双倍打还给水鱼仔。
对了,还有烂赌翔那衰人!
他要打到他生活不能自理。
何坚劲一边想,一边大踏步重新走进电话亭。
大手捞起电话筒,问:“哪位呀?找谁?”
那边传来刚刚听过的声音:“你好,你是不是绑匪先生?”
何坚劲直接震撼!
这,还真是汤家那位二少爷!
何坚劲的个性一向睚眦必报,立即想吼回一声骂他有病。
结果他还没说话,那边已经说:“而今是深夜,五百万即刻筹集有些困难。你不好伤害嘉峰呀,给我一天。我筹给你。”
何坚劲喜出望外!
完全没想到,这汤家二少还真是个冤大头。
别人的老婆和儿子,他竟然真的肯出五百万来赎。
水鱼仔在一边疯狂摇他手臂:“劲哥,我讲咩?你看下……”
何坚劲赶紧做个嘘声的手势。
这傻子,竟然电话里都叫出他名字了。
生怕差佬抓不了他们吗?
一会挂了电话,他真要好好教育教育他,才可以学得醒目一些。
何坚劲将声音放得很冷静,道:“汤二少,我只可以给你两个钟。不可以报警!我会再打来。”
说完,他立即挂了电话。
58
清水湾白色独栋别墅汤宅
再度挂上电话, 汤文华匆匆站起,完全没空理会,哥哥看住自己的奇特目光。
他伸手拿了自己的公文包, 三两步走到金色旋转钢琴楼梯, 大踏步上三楼。
三楼并排几个房间分别是汤文若、汤文华和小公主汤雅芙的主人房卧室。
汤文华迈动大长腿,冲进自己房间, 从床头拖出一个银色保险箱。
伸出手将密码盘顺时针转动三圈, 对准密码号码。
他一共这样连续操作三次。
只听“当”一声, 保险箱的柜门打开了。
金光立即闪耀满目。
单只是这只保险箱, 已经足以让好多人衣食无忧。
只见,保险箱上层,铺满了金光灿灿的小金条。
每根金条只有手指长短, 火机大小。
这里, 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根。
保险箱的第二层,全都是一些重要的文件。
每一份文件,都关系汤氏兄弟影业的一笔大宗资金交易。
它的最底层,才是汤文华的真正目标。
一摞摞水红色的港纸,被卡其色纸条扎成一捆又一捆。
汤文华看都不看, 立即将这些港纸,一叠叠全都往他的公事包里装。
这是他的私人备用现金。
全部拿空, 他才有些懊恼。
不够!
这里只有三百八十八万, 还差一百多万。
小汤生一向用好的,穿好的。
玩名车戴名表,喝名酒抽名牌雪茄。
这个月,公司股票旺, 汤氏股票连连升值。
他又投了不少自己的私人资金,进去助力大哥拉升股价。
也顺便从中, 赚取更多利益。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他的私人备用金,连五百万都凑不出来。
汤文华十分懊恼,一屁股坐在柔软的席梦思床垫上。
一边思考,一边双手无意识地拔了拔自己头发。
保险柜中,那些满满当当的金条,当然也能换来不少钱。
不过,他只有两个钟时间。
现在,又是半夜。
他该到哪,把黄金都换成钞票?
汤文华蓦然站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啊,他只有两个钟时间。
不可以浪费,在这里自艾自怨。
一伸手,将保险柜门重新关上。
他这才拎了装着满满钞票的公文包。匆忙下楼。
快速走下旋转楼梯。
一眼看见,大哥果然还在客厅。
他走过去,想同汤文若讲话。
却发现汤文若正拿着电话筒,在讲电话。
汤文华只好坐到对面沙发,刚才汤文若坐的位置。
静静等着大哥打完电话。
只听——
汤文若对着电话筒,神情严肃,又客气地道:“好多谢方总警司。烦劳你们走一趟,文若恭候大驾。”
汤文华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他蓦地站了起来。
“大哥!”
听到他出声,汤文若从容不迫地将电话筒挂上了。
他静静转身,看着弟弟。
汤文华神情激动,将手中的公文包猛然扔在茶几上,说:
“你在报警?你是不是傻?那凶徒话过不准报警!你这一报警,嘉仔同阿树……”
他话还没说完,汤文若的声音冷冷清清,道:“文华,我看你才真是傻了!”
金丝眼镜背后的一双丹凤眼,一瞬不瞬看住茶几上的公文包。
小汤生顺着大哥的目光看过去。
他刚刚太激动,公文包又撑得太满。
急切中,公文包的拉链本来就没有拉好。
他刚刚大力一甩,大叠水红色港纸,都从包中甩了出来。
铺满半茶几。
“大佬呀,我知你要话,非亲非故花五百万,去替别人赎老婆同仔,我是不是痴线啦!但是,你叫我怎么坐视不理?”
“嘉仔那样乖,阿树又帮手公司那样多,我怎忍心见他们母子出事。如果今次见死不救,我成世都不会安乐!”
汤文若冷冷静静看着神情激动的弟弟,忽然问道:
“文华,你问冇问过自己,真的只是因为阿树是一个可以帮手公司的职员,你就愿意出这样多钱去赎人?”
汤文华被问得张口结舌,一个字都回答不出。
他只觉得心乱如麻,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
汤文若淡淡笑道:“文华呀,你的钱你怎样用,大哥一向不理。你如果钟意,今日开了林宝坚尼到维多利亚港,将钱全都洒落大海。那都是你的事。”
“虽然够败家,不过千金买你高兴,都值得。”
汤文华大喜,道:“大哥,你的意思是不会干涉,我拿钱去救嘉仔同阿树啦?”
“我话还冇讲完。我话你傻,不是话你拿钱救小朋友。虽然,的确傻到可爱。但是小豆丁同阿树,不单只是你不忍心见他们遇难。我又何尝忍心?就是我们家雅芙知道,都绝对不忍心。”
汤文若讲话,依然是一贯的从容不迫、冷静优雅。
小汤先生脸上,顿时一片高兴的神色。
其实,他在答应歹徒时,他自己都几多次觉得自己头壳冲昏。
在他看来,家人如果知,个个都会责备他。
万万没想到,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大哥,竟然同他一样善良!
汤文华笑容满面。
大汤先生依然冷冷淡淡继续:“我话你傻,是话你竟然真的相信歹徒会讲信用?”
汤文华怔住。
可是,这种事能赌吗?
汤文若继续:“如果他们收到钱,不放人反而撕票怎么办?如果你去交赎金,连你一齐绑了,又怎么办?”
他这时脸上才闪现一丝笑意。
极残酷的笑意。
“你汤二少的身家性命,可不单只值区区五百万。更何况,这班歹人食髓知味。你交第一次赎金,他们放了嘉峰同阿树。”
“以后江湖上人人都知,无须对付保卫严密的汤家。只是继续绑嘉仔就可以钱财到手。嘉峰同阿树,以后还有安乐日子可以过吗?”
汤文若的声音不高,也始终冷冷静静。
小汤先生却觉得,如同寒冰刺骨。
又好似兜头有盆冷水,将他从头浇到脚。
大哥说这些话,他确实连想都没想过。
“那又该怎样办?”他的低声问话,更像是喃喃自语。
汤文若知道弟弟不糊涂,只是关心则乱。
他又道:“我已经联系了香江总区总警司方荣达方世伯。你都知,他同我们爹地是世交。”
“我将一切话给他知,警方相当重视。即刻就会来布置人手,安排仪器。等歹徒电话再打来,便可即时追踪他们的行踪,找到嘉峰母子下落。”
汤文华呆呆地听,心中一片乱麻。
一时觉得大哥讲得十分有道理。
一时又担心报警,被歹徒知道,嘉峰母子的性命立即没了。
他站了半晌,才忽然反问道:“大哥,如果今日是雅芙出事,你又会不会报警?”
汤文若立即道:“雅芙不会出事。”
汤文华张了张嘴,到底说不出更多诅咒到小侄女的话。
汤文若自己慢悠悠接了句:“如果今天换作是雅芙出事,我都一样报警。只有警方,才能真正保障她的安全……”
两兄弟说话间,汤宅大门的门铃声响起。
…………
香江街头,无数车辆正在飞驰。
一轮圆月高挂,淡淡洒在大都会的高楼大厦间,发出冷冷清辉。
月光穿过长街,照在一辆路边停驻的计程车车身上。
这是一辆红色的计程车。
它的车门,正被一个看上去像老公的人拉开。
看上去像老婆的大肚子女人,立即坐了进去。
那位老公才从另一边,也跟着进了计程车。
他手中大包小包,拎了无数东西,连声催促:“的士佬,快开车呀,我老婆快生了。我们去最近的医院!”
计程车司机马冰河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看见女人大肚好似气球,自己捧着低声不断痛呼。
确实是马上就要生了的模样。
他立即答应道:“好啦,二位坐稳,好快就到。宝宝一定平安又健康。”
红色的士,即刻飞驰而出。
看他动作麻利,说话又吉利。
当老公的才没再说什么。
只一心一意,去看顾老婆。
快要做妈咪的年轻女人,一路呼痛。
马冰河的车,开得又快又稳。
不一会,就到了最近的医院前。
乘客中的老公连忙拎着东西,小跑下车。
绕到车身另一边,去将老婆搀扶出来。
这才将车内剩下的东西,全都拿出来。
“多谢,计程车费承惠180块。”马冰河工具人般报价。
男乘客的大手伸入外套衣袋中,忽然定格。
马冰河探头看他一眼。
立即知道什么事。
这种手插在包里,一脸尴尬再抽不出来的。
不是钱包忘家里了,就是丢了。
总之,就是没钱付计程车费用。
男乘客期期艾艾:“对不住,我钱包……”
女乘客捧着肚子,痛叫得惊天动地。
马冰河忙道:“钱包不记得带,是不是?你们两公婆快入去,找护士小姐啦,可不要都到了医院大门口,还将BB生到了大街上。”
男乘客满脸感激,又十分不好意思地问:“那计程车费……”
马冰河向车窗外挥挥手道:“快点走啦。计程车费,下次遇到,你随时给我。一定生个健康强壮的BB,就算是给我沾沾喜气啦。”
91年的香江,还没有手机支付等后世才有的先进手段。
当场不付钱,大街上的计程车全都一模一样,开走了就再找不到人。
司机今次,要为他们两公婆开白工了。
两公婆千恩万谢,在马冰河的挥手送别中,入了医院。
红色计程车,“嗖”一声又飞快驶入车河之中。
白耗了油,开了车,没收到钱。
马冰河倒是笑容灿烂,他对着车台上的一张照片笑道:“虽然今次又开了白工,但是,儿子,老豆又给你多积一点福啦!”
他是开夜班的计程车司机。
下班还早。
又重新开车在路上到处兜兜转转,继续揽客。
说来也怪。
那对孕妇夫妇之后,他竟然一刻钟都没有接到任何客人。
百无聊奈之中,马冰河伸手,顺手打开了车载电台。
播放的是香江第五电台。
香江人都戏称,它是的士佬的专用电台。
这个电台,不但有同其他电台一样丰富的节目。
还有好多专门,为的士司机服务的专有节目。
本身就有诸如天气播报,交通路况,时事节目等超级实用的节目
还专程开设司机访谈节目。
深夜乘客诡故事节目。
以及最受司机同乘客欢迎的劲歌金曲节目。
此时,电台中流淌的就是声线优美缠绵,最近在香江十分火爆流行的一支粤语歌。
正好,这支歌也是马冰河最喜欢的歌曲。
他立即将电台的声音,调得更加大声一些。
“……春晖照大地,相思埋寸心。愿自此世间无离分,愿人人同我共天伦。”
男声那样饱含深情,将世间的至深感情,全部都放到了歌曲声中。
马冰河听得都十分专注。
听着、听着,他的脸上忽然滑下两行泪来。
“嗨,这庄生,太会煽情,将我老马都骗到爆眼水!”马冰河笑骂一句,他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转向车台上的合照上。
一首《天伦》唱完,节目中又跳出极熟悉的声线。
只不过,刚刚是用唱的。
如今,却是作为主持人主持节目讲话。
说话的正是庄家明,庄生。
“好多谢司机听众朋友,乘客听众朋友,以及一直支持我们节目同我这支歌的听众朋友。”
庄家明讲话的声音冷冷清清,同他的唱歌其实很有一段距离。
不过好似马冰河这样,好多年前就热捧这位香江乐坛的鬼才音乐人的歌迷,早就已经习惯这种奇异的落差。
听到感谢,马冰河微微一笑。
正好他的车行走之际,遇到红灯。
他缓缓将计程车停在了马路的线前,等待交通灯变换。
电台中的庄家明继续讲:“这支《天伦》呢,大家都知,我是送给了猪油渣师奶同她的宝贝嘉峰小朋友。讲起,我同他们间的渊源,可以话是相当神奇……”
听见庄家明讲故事,马冰河听得更起劲了。
是人,都喜欢听八卦啦!
庄家明在电台中,讲了他同嘉峰母子怎么相识。
又讲嘉峰小朋友有多乖多善良。
有多以德报怨。
他庄家明对猪油渣师奶百般诋毁。
小朋友依然一心帮他,帮鸿仔。
成全他们的父子之情。
马冰河听着听着,眼前似乎也出现了一个很乖的乖仔。
又靓又善良。
心胸宽大,还成人之美。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又飘向车台上的合照上。
忽然轻声喃喃道:“儿子,如果你可以好起来,相信一定都同这位嘉峰小朋友一样,是世间至靓的化身。”
说完,他不自在地伸手抹了抹眼角。
这时,交通灯又转了绿灯。
马冰河将车子,又开了出去。
这一次,他的车速很慢。
因为他想听得更仔细。
电台中,庄家明已经讲完了,他同鸿仔同嘉峰的故事。
他正在继续讲:“好多谢各位听众,有耐心讲我的经历听完。我刚才所讲这些,都不是故事,更加不是电台节目效果。全部都是真实发生在我身上的经历。”
“是嘉峰的妈咪,救了我的命。是嘉峰,他令早就忆子成狂,活成行尸走肉的我,得到安慰同治愈。我知鸿仔永远都陪伴着我,我都不再疯疯癫癫。”
“不过,这样可爱的一家人,而今却惨遭不幸。今年才四岁的嘉峰,被坏人带走了。”
“这个小朋友呢,他是我的恩人同朋友。我都不敢想象,他遇到有咩可怖的遭遇?会不会被坏人卖掉?会不会化作新闻纸上,不起眼的一条恶性新闻,会不会……”
连庄家明都说不下去了,电台中传出他的哽咽声。
马冰河听得有些怔住。
正在这时,电台中又冒出另外一个声线。
奶声奶气,听起来就很萌。
这一定是个小女娃。
可是,这个小女娃却在大哭:“是我弄丢了嘉仔,我都好自责。嘉仔,千祈你不好出事呀!”
只说完这一句,女娃嚎啕大哭。
让人揪心。
这声音,当然是阿珊的。
庄家明将她一起,带到了他出节目的电台现场。
甚至坚持将人,带到直播间。
此时,第五电台直播间外边的工作人员,也全都面面相觑。
不知,这究竟该算是成功煽情。
还是电台播出事故……
只不过,庄生的讲述,连同小女生揪心的嚎啕大哭,也勾起了他们的无限同情。
电台监制,竟然作了个大胆的决定:
让节目就这样播。
他们没有切断。
的士车中的马冰河,也听得揪心不已。
忽然一脚刹车,将红色的计程车停在了路边。
他换出有客标志,暂时不接待乘客。
专专心心听,电台里庄家明的讲述。
此时,庄家明正在重复第二次:“带走嘉峰的坏人,开一辆白色福特面包车。车牌号码JR6444①。在这里,我想请全香江的计程车司机朋友,如果走在路上,看见这辆车,请即刻同电台联系,同我联系。电话号码是……”
庄家明念了一遍,又一遍。
马冰河的目光一直在凝视车台上的合照,耳朵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忽然找出纸同笔,将信息全都记了下来。
节目告一段落。
香江第五电台,又开始播放流行金曲。
马冰河的心,却久久不能平息。
他想了又想,终于下定决心。
一伸手,将车中的车载电台,调到另一个频率。
连上无线电对讲设备。
这个频率,是他们同公司所有计程车的公有电台频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公司为了防止夜班司机,遭遇凶徒发生不幸,专门给的士佬们配备。
方便遇到危险,或者车子坏了时向其他车辆呼救。
不过,后来到了司机们手中。
用途就花样翻新了。
有互相转让客人的。
有报告前边是不是塞车的路况的。
甚至,还有日常拿来无聊时聊天。
他们每天,都坐在这个红色的车盒子中。
客人上上下下。
司机们却一动不能动。
每天都气闷得慌。
何况上夜班开通宵的司机,常常还有载不到客的时候。
一路同人讲讲笑笑、提神醒脑,也不至开着车都会睡着。
“我是4701,大家听到请回答。”马冰河急切呼唤。
他们计程车司机,在这种电台中,通常都是用自己车牌号的其中几位数字做代码。
这样聊天也方便记熟。
遇事,也知道需要救援的是谁。
他声音急切仓促,又带着点不确定。
电台中的的士佬们,全都吃了一惊。
这老马,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仗义每多屠狗辈。
市井之中,行走江湖,最在乎一个字:义气。
今天老马遇到事,他们不上。
明天自己遇到事,谁又会帮手呢?
于是,纷纷传来各辆的士车的回应声:
“咩事呀?我是4102。”
“老马,你在哪?我是4316,而今空车,即刻就去找你。”
“我是4777,我在佐敦道附近。”
“撞车了?还是给人抢劫?是不是要抄家伙?4066即刻到!”
……
乱七八糟的几十个回应声,人人争先。
听见他们预设自己惨遭不幸。
只听得马冰河又哭笑不得,又心生温暖。
他这才赶紧道:“不是我出事。刚刚的电台庄生讲话,大家有冇听。”
的士佬们的电台,静默了一瞬。
立即响起更多,更热诚的声音:
“而今,有些人真不是人啊!四岁的小朋友都绑!”这是4316,他的声音年轻清澈,又十分热诚。
4777的声音就苍老好多,但内容一样动容:“那个小朋友,听庄生讲起,真是又乖又善良,这么小就懂得帮人。真心不应该遭此横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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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师奶声音忽然道:“猪油渣师奶是我们香江师奶的骄傲!她一个劏房师奶,独立带儿子,都可以活得那样坚韧。我们香江师奶,都将她看做榜样。我不可以坐视,她的乖仔就这样出事!”
电台中好多声音,此起彼伏。
有老,有少。
有香江本地的,也有大陆口音的。
有男人,竟然还有师奶。
所有人都在议论刚刚庄生电台中讲的经历,同猪油渣师奶的儿子。
的士佬们为这样恶性的事件,群情汹涌。
马冰河听得十分感动,这才又道:“我是4701.刚刚听到电台节目,我就一直在想。我都有个儿子。我儿子如果给坏人绑走,断手断脚,甚至更惨遭遇,我想想都活不下去。”
电台中立即好多人响应:
“我都有个仔,你这样一讲,我心里更加难受啦。”
“我都有个仔,当了人老豆后,最听不得,就是小朋友有这样惨的遭遇。”
“我虽然还冇仔,但我未来如果有了仔,我一想到就……”
“我冇仔,但是我家有个乖囡。她如果出了任何事,我都不想活啦!”还是前头,力挺猪油渣师奶的那个计程车师奶司机。
女人比较感性。
她说着说着,想到自己女儿万一同嘉峰一样遭遇不幸,竟然带了哭嗓。
眼看就要哭了。
马冰河忙说:“我们做计程车司机的,遍布香岛、九龙、新界,成个香江。又时刻都在路上走。”
“我们个个都留意,那辆贼车,只要还在香江。不管是停在路边,还是开在街头,我们都可以发现。”
“庄生话,如果发现行踪,我们即刻通知电台或者他。我是这样想,那样可能太迟了,也可能力量太薄弱。”
“如果可以,我们行家谁发现了贼车,就在电台中通知一声。谁得闲谁愿意去,即刻全都冲过去。起码将人同车堵住,让他们不可以加害小朋友!”
电台中静默一瞬。
随后,蓦然爆发轰然响应的声音。
“我要去!”
“我去!”
“还有我!”
“我会通知我们公司所有夜班司机,全都帮大家留意。”
“隔壁公司,我都通知。”
“全香江一齐留意,一定要将车牌号是6444,那辆白色福特面包车给捉出来!”
“捉出来!”
“捉出来!”
59
月亮圆似冰盘, 人却并不团圆。
华灯耀目,都市繁华。
夜晚的香江,依旧车流如织。
四处都灯火通明, 霓虹闪烁。
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但是, 黑色劳斯莱斯幻影车中的两人,根本无心欣赏。
秦霜树心急如焚。
不时看向身侧开车的谢云隐。
她想要催促开快些, 再开快些。
却又怕, 反而使得对方忙中生乱。
万一出了车祸, 或者超速惹来交警。
反倒是欲速则不达。
她的心中如同煮沸的汤一般, 各种念头乱糟糟翻滚个不停。
嘉峰!
嘉峰可千万不可以出事呀!
她虽然没有出声,谢云隐却还是准确地感知到了身边人的情绪。
他出声安抚秦霜树:“你莫要急,最重要是, 先想清楚, 何坚劲同水鱼仔去了哪里?我们有目的地,才捉得到人。”
秦霜树低头细想。
想了一瞬,立即又抬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专心望住谢云隐道:“谢生, 你都不知这些烂仔前世都做了咩?”
谢云隐怔了一怔,好半天才道:“前世, 何坚劲同水鱼仔, 同你老公烂赌翔分赃不均。三人起争执,烂赌翔死在何坚劲凶刀下。我都是看新闻纸,才在社会新闻上见到过。”
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不是当事人。
他却是不知的。
听到烂赌翔惨死, 秦霜树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她早就知道,这烂赌鬼是这样下场。
现在, 恨就只恨,他怎么不早点死!
就不可以祸害到她的嘉仔啦。
听到谢云隐不知详细经过,她很有些失望。
自己又低头凝目,状似沉思。
其实是在脑海中,翻《90香江商业大亨》这本书。
可惜,翻到最后都失望不已。
成本书,讲来讲去都是在讲男主的传奇。
提到烂赌翔,也就比秦霜树多几行字。
可是提到何坚劲同水鱼仔,甚至还不如她秦霜树。
书中连他们名字都没提。
只说,因为招惹男主,气运大变。
烂赌翔走背运。
同猪朋狗友分赃不均,暴死街头。
何坚劲同水鱼仔两个人,在书中,不过共同分享“猪朋狗友”这四个字。
这也证明了谢云隐的话,他的确和这些烂仔没什么交接。
所以书中根本就没有。
秦霜树心中更加着急。
知道前世命运的重生者,不知何坚劲同水鱼仔的行踪。
脑子里有本书的穿书者,书中同样没有记载他们两个烂仔的事迹。
她又该怎样,即刻将他们翻出来呢?
“对了,小汤生!他们话是要将嘉峰,带去做证据,勒索小汤生。”秦霜树说到这么无厘头的答案,她自己都觉得哭笑不得。
如果谢云隐即刻反问一句,她同小汤生什么关系,嘉峰同汤家又什么关系。
为什么几个烂仔,认为绑了他们可以勒索到小汤生。
她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幸亏谢云隐两世为人,比大多数人超脱,并非八公。
他反而一边开车,一边示意秦霜树:“阿树,将你眼前抽屉拉开。”
秦霜树虽然不知,他为何突然转变话题。
却也从善如流。
将车的抽屉拉开。
只见,一只黑色大哥大电话,静静躺在抽屉中。
秦霜树的眼中立即闪过喜悦:“好多谢你,谢生。有它,就可以即刻联络小汤生,问问那两个歹徒,是不是真是找过他了。”
谢云隐微微一笑,专心开车。
拿着手提电话的秦霜树,却迟疑了。
她其实不知,小汤生家中电话号码。
也不知,他手提电话号码。
看她不动,谢云隐笑容加深。
他报出一个电话号码数字。
秦霜树忙照着号码,飞快按动手提电话的数字键。
很快,电话接通。
听筒里,传来小汤生熟悉的声音:“汤宅,哪位?”
秦霜树心中微微有些诧异:谢生明明好似同汤家不睦,怎么还知道汤家电话?
不过,此刻,她也没空理会这些闲事。
她忙道:“小汤生?我是秦霜树,深夜打扰,是因为有急事,想问下……”
她话还没说完,那边的小汤生骤然爆发一声惊呼:“阿树,你冇事啦?嘉峰有冇事?”
秦霜树的心,往下沉了沉。
绑匪果然已经联络过小汤先生了。
只怕,他已经拒绝,让他们付赎金的荒谬请求。
她明知道,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心中却还是难过得很。
她的嘉峰,不知是不是已经遭了凶徒的毒手……
眼泪,莫名就滑下秦霜树的面颊。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旁边伸过来。
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另一头,电话中的小汤生,久久没听到秦霜树的声音。
即刻又道:“阿树,你是不是还被绑匪控制?你叫他们听电话,话给他们知,五百万,我都准备好了。咩时间,咩地点交给他们?”
本来已经做好最坏准备,默默伤心流泪的秦霜树,骤然惊呆。
她整个人,就如同定格一般。
连动作都忘了。
镇定如谢云隐,也不由在一边轻声问:“咩事呀?”
小汤生在那边听到男人声音,赶紧喊:“是不是绑匪先生?是不是绑匪先生?”
他身边的探员,早已打开仪器追踪电话信号。
秦霜树这才反应过来,心中不知多惊诧多感激,她赶紧道:
“小汤生,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我都想不到,你竟然肯为一个厨房阿姐的儿子,拿五百万出来!”
“最紧要是你冇事,嘉峰冇事。”汤文华倒是被谢的有些惭愧。
旁边的探员打手势,示意让他多和对方讲几句,拖住时间,他们好查清电话行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快叫绑匪听电话,我即刻就付赎金救你同嘉仔。”小汤生再次催促。
秦霜树感动道:“好多谢你,小汤生。我给人救出来了,正找嘉峰下落。打电话来,就是想问一下,绑匪有冇话过,他们在哪里,有冇话过,交赎金的地点。”
一直在另一台机器监听对话的女探员,瞬间停了操作机器的手。
旁边的探员连连催促。
她才轻声示意:“乌龙啦。”
小汤生不管周围的警察怎样,一心只想安抚秦霜树:
“阿树,你别急。绑匪联系过我,让我交五百万赎人。我当时就话给他知,夜深了。我家里冇这样多,要时间筹钱。他话,两个钟之后,再打过来。”
他停了一停,又道:“我本身只有三百多万,不过,我大佬将剩下部分已经补足,讲明借给我。阿树,你不好担心。绑匪联络,我就交钱。你要不要,来我家一起等?”
秦霜树感激涕零:“好多谢你,小汤生。好多谢你,大汤生。”
她都再想不到,两位汤先生,竟然肯为了她同她儿子,拿出真金白银的五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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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男探员,反倒目露怀疑之色。
悄悄比了个手势,示意女同事继续追踪电话信号。
秦霜树又道:“可是,一个做妈咪的,又哪里静得下心,坐在屋里等。我要去找他们,找那两个烂仔!”
无论天涯海角。
她轻轻挂断电话。
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谢云隐已经将车停在了路边。
看她讲完电话,他伸出手,将大哥大手提电话拿了过去。
接过电话,修长手指飞舞,快速按动几个键。
电话超快接通。
“你好,这里是黄发记私家侦探社。”话筒中传来黄发粗声粗气的声音。
“我是谢云隐,有件事想拜托你帮手查一下。这个月的钱,一并结算。”谢云隐声音冷静。
“是不是绑那个师奶儿子的绑匪下落?”黄发自信还是很了解谢生,“不用查啦。”
谢云隐怔了一怔,道:“货仓,我已经……”
他话还没讲完,只听听筒里忽然传来很嘈杂的声音。
好似很多人在讲话。
但是有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全香江一齐留意,一定要将车牌为6444的那辆白色福特面包车,给捉出来!”
秦霜树蓦然回首,望住大哥大电话筒。
连谢云隐都怔了一怔,重复道:“车牌为6444的那辆白色福特面包车?”
是何坚劲同水鱼仔,那两个烂仔开的车吗?
连他这个死后重生,两世为人的怪物都不知道的讯息……
连秦霜树这个同样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怪物,嘉峰的妈咪都不知道的讯息……
黄发竟然这样神通广大?
在自己委托他之前,竟然就已经查好了?
坐在一辆的士车中的黄发,大笑道:“谢生,你都快点打开香江电台第五台听节目啦!最好,再找一部的士车,听他们的士佬的专属电台啦!”
谢云隐同秦霜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怔住。
他果然伸出手,将车上的车载电台,调频至香江电台第五台。
此时,电台里,正好传来庄生的声音。
这是,又多一次的重播。
庄家明拜托之下,电台监制看在同他的交情,还有节节攀升的收听率的份上。
他的那支《天伦》,还有他讲的,他同猪油渣师奶儿子的故事,电台足足重播了三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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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车流如潮。
无数豪车一辆接一辆,在香江的夜色中飞驰。
此刻,才是香江这座不夜城,最为色彩斑斓的时候。
阔佬们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水鱼仔趴在车窗上,看住玻璃窗外,一辆又一辆交错而过的豪车流口水。
“劲哥,法拉利!法拉利,快看!”
光影变幻间,他不时大呼小叫。
“劲哥,布加迪!布加迪!”
“又是一辆布加迪!”
“劳斯莱斯!”
他的鬼叫声,几乎没让何坚劲将车给开翻了。
何坚劲一巴掌伸出,水鱼仔马上抱住头。
“劲哥,你不好又打我呀!”他的声音可怜兮兮。
何坚劲破口大骂:“你鬼叫个屁呀!”
水鱼仔可怜巴巴道:“蹲了那么久苦窑,好久都冇见识过香江这样亮眼的风景啦。我这是呼吸自由的空气呀,劲哥。”
何坚劲嘿嘿笑道:“你羡慕人家开豪车住豪宅,玩女明星,食鲍参翅肚,你就直接讲。我都羡慕啦!”
水鱼仔嘿嘿笑道:“劲哥,那我直接讲啦,我都羡慕啦!”
何坚劲道:“今次这笔钱财到手,就一齐走东南亚去享受享受啦。豪车豪宅我们享受不到,女明星看都不会看我们这种人一眼。不过,东南亚都有好多靓女啦!”
水鱼仔傻傻道:“听讲,还有好多人妖。”
何坚劲拍掌哈哈大笑:“水鱼仔呀水鱼仔,我怎么都没想到,你竟然好这一口。只要你足够有钱,人妖都泡得到啦!”
“不是,劲哥。我都只喜欢靓女啦!”水鱼仔憨憨同何坚劲相视大笑。
两人正笑得满心畅快之时,面包车后座忽然传来一声孩子的哭声。
猛一脚踩下脚下刹车。
何坚劲将面包车停在路边,转头。
满脸凶狠。
“小朋友醒了?”水鱼仔也跟着转头去看。
两人一看之下,发现小朋友并没有醒,刚刚那声哭泣,是发自睡梦之中。
后座上正在熟睡的,正是嘉峰。
他的双目仍然紧闭。
睫毛如同两把小扇子,遮住眼帘。
灯光照射下,清清楚楚看得见。
小朋友的白嫩小脸上,正挂着两道泪痕。
他的眼角,正汩汩往下掉着珍珠串子。
此时,正是烂赌翔同原身嘉峰妈咪,被大火烧得灰飞烟灭之时。
骨肉连心,梦中的嘉峰也许是有了感应。
他虽然根本没有意识。
身体却自然而然,落泪不休。
何坚劲蓦然拉开,面包车的车厢车门。
水鱼仔忙道:“劲哥、劲哥,你又要打小朋友呀?”
听到他的话,何坚劲翻个白眼,骂道:“又咩又?我以前打过小朋友?”
水鱼仔悄悄回忆了下。
对嘉峰,他还真没机会打。
何坚劲的大手落在嘉峰身上,不过动作倒是挺轻。
他随手拍了拍,欢喜道:“这是我们的财神爷,价值五百万!打坏了,你赔啊?”
水鱼仔忙赔笑道:“冇打过,冇打过。劲哥从来不打小朋友。”
两人说话间,一辆红色的士车飞驰而过。
60
何坚劲白了水鱼仔一眼, 自顾从包里摸出包烟。
他自烟盒中,自己抽了一根香烟出来,夹在食指与中指间。
又顺手弹了另一根, 给水鱼仔。
水鱼仔受宠若惊, 他手忙脚乱接住烟,笑得一脸灿烂。
何坚劲漫不经心地, 将香烟放到唇边, 叼住。
水鱼仔立即从衣服口袋里, 摸出个火机。
“噗”, 随着按动打火石的声音响起
幽蓝火苗蹿出,燃得老高。
水鱼仔立即将火机,恭恭敬敬凑到何坚劲叼着的香烟下, 为他点烟。
谁知, 夜色里,忽然炸响一声惊呼。
“火,火……好大的火!”
是沉睡的嘉峰,自睡梦中爆出。
突如其来的惊呼声,吓唬得水鱼仔的手, 都抖了一抖。
他手上的火机即刻端不稳,火苗高蹿, 差点烧了何坚劲的胡须。
“啪”!
何坚劲大怒, 一巴掌狠狠拍上水鱼仔后脑勺。
“对不住,劲哥!对不住!你老人家明鉴呀!我真不是有心,也绝对不够胆有心。”
水鱼仔哭丧着脸,只能不住道歉。
他只希望, 自己道歉的态度好一些,可以少挨点打。
何坚劲恶狠狠瞪他一眼。
转过身, 大步走向面包车。
走到大开的车门前,他满怀恶意地,瞪视着熟睡中的嘉峰。
此刻,嘉峰的脸上,泪痕还没有干。
他的眼睛紧闭,眉头紧锁。
小脸皱成一团,全脸上都是恐惧和痛苦的神色。
小小的灵魂,仿佛正深陷在无边噩梦之中。
何坚劲恶狠狠瞪着,蜷缩成团的小朋友。
眼光凶狠,好似要当场吃人。
“劲哥,你不是话,他是我们财神爷,不可以打坏了啦?”水鱼仔虽然害怕何坚劲,还是又出声替小朋友说了一句。
何坚劲叼着那根还没点燃的烟,对着嘉峰破口大骂:
“叼你老母,差点给你这扑街仔累到烧须!搞痛老子,我不理你是谁!纵算你真是天庭财神爷,我都拖落地照扁!”
水鱼仔张了张嘴,这次却没敢说话。
他虽然可怜小朋友这么小,就要被劲哥暴打。
但他更加害怕自己再多话,劲哥就先把自己给打残废了!
“火机!”何坚劲蒲扇般的大手,往后一伸。
水鱼仔吓得一哆嗦,拿火机的手要伸不伸,不由自主多口问道:“劲哥,你不会是想要烧他吧?”
放火烧小朋友……
连水鱼仔这种恶棍跟班,都有点不忍心。
何坚劲理都不理他,劈手就从他手里夺了打火机,狠狠按下。
火苗重新燃起,他将叼着的烟点燃了。
何坚劲深深吸一口烟,对着嘉峰的脸,吐出烟圈。
被二手烟熏到。
“咳咳咳!”睡梦中的小朋友,咳得惊天动地。
何坚劲反而畅快大笑,他一向乐意看其他人受苦。
手中夹着点燃的烟,乱点乱晃,说:“水鱼仔呀,水殪崋鱼仔,你可真是尾水鱼!你傻我都不傻!这可都是钱!知不知?钱啦!烧咩烧!”
何坚劲的话,让水鱼仔悄悄松了口气。
可是对方蒲扇般的手,却让他这口气又高高吊起。
夹着烟的大手,上上下下,起起落落。
看样子,不是要烧到自己,就是要烧到小朋友。
红红的烟灰,从香烟上掉下来一长截,差点直接掉到嘉峰的小脸蛋上。
如果真是落到小朋友这张可爱的脸上,他就算是毁容了。
水鱼仔这一次,没敢再问出来。
火烧小朋友,劲哥看钱的份上,或者真是不做的。
可他睚眦必报的个性,用烟头烫小朋友,不是做不出来。
水鱼仔想到那可怕场景,就激灵灵打了一个颤抖。
何坚劲斜眼看他,问:“咩事呀?”
他还没来得回答。
面包车后面,忽然响起疯狂的汽车喇叭声。
一声、两声、三声……
刺耳的喇叭声,分贝高到让何坚劲更加火大。
他猛然从面包车旁站起,转身往声音来源处大踏步走去。
只见,一辆红色计程车,里边的司机,正对着他们的车疯狂按喇叭。
“叼你老母,按咩按,你找死呀?”何坚劲骂骂咧咧,带着水鱼仔冲过去就要揍人。
计程车却立即重新启动,那个的士佬还从车窗中,探出头大骂:
“好狗不挡路,想死都不要害人!死扑街!”
一边骂,还一边中指朝天,正对着何坚劲。
何坚劲勃然大怒,猛然助跑几步,想狠狠踹开他车门,揍人。
的士佬猛然一踩油门。
红色计程车飞驰而去,何坚劲一脚落空。
只有浓浓的车尾气,喷在他脸上。
“死扑街,你够胆跑慢点,信不信我斩你全家!”何坚劲站在路中间,跳脚大骂。
…………
夜已更深。
霓虹灯流光溢彩,将香江这种大都会,衬托得更加纸醉金迷。
这里,是不夜城。
对于阔佬是。
对于的士佬,同样是。
马冰河的车,还在路上飞驰。
车上的车载电台,播放的还是的士司机们公有的频道。
与刚刚不同的是,而今,加入进来的人更多了。
许多陌生的声音,在电台中此起彼伏。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马冰河向来知道在香江,行家很多。
但是,他从来都不知道,直观感受起来,这样惊人。
据马冰河所知,香江三家计程车公司。
三家都有好多的士佬,现在都在这个频率的电台上。
平时这三家公司的行家,都是抢客的竞争对手。
公司同公司之间,也有不少摩擦。
但是今天,认识的、不认识的,有怨的、有恩的,全都通过无线电波,挤到了他所隶属的公司电台频率中。
听着吵吵嚷嚷,几百、成千的热心司机的声音。
马冰河的心中,升腾起一种壮阔的感动。
都说香江是大都会,人情冷漠。
人与人之间,彼此防卫,漠不关心。
可是,这根本都不是真相!
他现在所看见的、所听见的,才是真正事实。
耳朵里这一道道声线,全都是最淳朴的古道热肠。
的士佬们受教育都不高,说话全都粗声粗气。
可是这颗心,是赤红的。
他们全身的血液,是火热的。
马冰河身为这样有胆识、有人情味的群体中的一员,十分骄傲。
千百道声音,你一言、我一语,不停出着主意。
很快,便有人发现,这样乱糟糟的状况,不行!
有部队退役下来的的士佬,很快将军事化管理那套教给大家。
半个钟后,电台频率中的的士佬,已经按十八区分区规划好。
车在哪一区,人就隶属哪一区。
大家一区一区报行踪。
“4017,我在元朗屯门公路,正在去往新市镇。一路冇发现JR6444賊车踪迹。”
“4411,黄大仙区大有街、五芳街、八达街,全部都冇发现JR6444踪迹。”
“4709,九龙区太子道,冇发现JR6444”
……
一声又一声的讯息,都是没有任何发现的反馈。
香江十八区,有百万辆车。
要准确捉住绑匪的车,无疑大海捞针。
但是,没有人气馁,也没有人放弃。
的士司机们照旧载客,得闲关注周围,不断播报状况。
足足又过了半个钟。
马冰河都又接送了四五位客人。
正在空车往回走时,忽然听到电台中爆发出一片欢呼。
“4922,JR6444正停靠油尖旺区汉宜大厦附近!”一个略显疲惫沙哑的声音,正在重复刚才的报告。
马冰河立即伸手,按出暂停载客的红色标示牌。
一边对着对讲设备大声道:“4922千祈小心,你孤身不要同凶徒硬碰,尾随他的车就好。4701即刻过来帮手!”
“4316,即刻过来帮手。”最火爆热血的声音立即响应。
“4129,即刻飞车过来。”
“4011,即刻过来。”
……
此起彼伏的应承声,全都出自善良热血的人们的一颗颗赤心。
前头报告4922的那个疲惫声音,纠结半天,期期艾艾地说:“我不知凶徒几个人,冇敢近前……而今,我驾车已经驶过汉宜大厦。”
马冰河为首的计程车司机们,个个都很失望。
的士电台中,一阵静默。
还是马冰河第一个发声:“大家都知,这些凶徒冇人性。如果是我孤身一个,都未必够胆跟上前。”
“已经好多谢4922,将消息话给大家知。还有十五分钟,4701赶到。”
“4233,我驾车正在尖沙咀,即刻就可过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4015,我都在附近。”
接二连三响起响应声。
马冰河一路留意电台讯息,一路飞车前往尖沙咀。
过了两分钟,电台中突然爆出一个十分兴奋的声音。
“4925,我刚刚同贼车正面交手。凶徒一共两人,冇枪。”
他说话同时,还不断在喘气。
在何坚劲面前比中指,飞车逃走的就是这位后生的士佬了。
歹徒没枪,顿时群情振奋。
“4015,我都到现场,怎冇看到贼车?”一个疑问的声音,忽然响起。
前头十分兴奋的4925,声音立即低了:“匪徒对小朋友好恶,好似想用烟头烫人。我落力狂按喇叭,骂完人,给他一记中指就开溜。都不记得跟踪……”
听到声音,都知道他自己都好自责了。
最先那个计程车师奶发声:“你都好勇敢了。冇事,知在哪一区,我们行家这样多人。他们走不脱!”
4925马上又说:“我都即刻开返去找。”
那个退役士官的士佬忙道:“你给他们看见过样貌,如果再看见,最好立即驶过,报给其他人就好。”
他这提醒,是避免引起凶徒的警觉。
“好多谢你们。”一道清清亮亮的女人的声音,忽然在电台中响起。
所有人全都怔了怔,不知道这个究竟是谁。
的士电台,静默了一瞬。
…………
何坚劲坐在驾驶座上,余怒未消。
他一边大力踩油门,一边骂不绝口。
系了安全带的水鱼仔,都只好伸手逮着车顶拉手。
面包车在公路上,被七歪八扭开成了之字形。
还好此刻,已经接近海港城。
这边的车,比尖沙咀附近少了很多。
可面包车遭得住这种蛇皮走位,水鱼仔遭不住啊!
他只觉得今夜晚餐吃过的沙姜猪手,都顶到了喉咙。
水鱼仔再也人受不了。
他猛然拉开面包车车窗,趴在窗边“哇哇”大吐。
何坚劲嫌弃地看他一眼。
车速到底慢了下来。
水鱼仔吐干净肠胃,他趴在车窗边上,呼吸新鲜空气。
顺便看风景。
“劲哥,我们这是去哪呀?”精神好点,水鱼仔就住不了口。
水鱼仔是心腹,何坚劲也不怕告诉他:“游车河,踩点。还有一个钟,我们就给汤二少那冤大头打电话,找个交钱地点先。”
“哦。”劲哥决定的事,水鱼仔从来都没异议。
他的眼睛,仍然四顾窗外风景。
看着看着,忽然问:“劲哥,今日是咩特别日子?”
何坚劲没听明白他什么意思,随口回答:“中秋已过,都不是公众假期。水鱼仔,你又冇工开,不需要假期呀!”
水鱼仔伸出手指,指住窗外,道:“劲哥,你快点看下。”
“看咩看,你给我把头同手都拿进来!惹来阿SIR开告票不紧要。万一要查车……你都不好不记得我们在做咩!”
何坚劲从没有一刻,好似现在这样遵守交通规则。
水鱼仔倒是不怕交警,但他怕何坚劲。
大佬要求,他的头和手,火速缩回车窗中。
这才道:“大佬,你有冇看到,这来来往往好多的士车,好多都挂住暂停载客的牌子。这些的士佬,是在举行罢工集会啦?”
刚刚莫名其妙,被个的士佬比中指,何坚劲还一肚子火呢!
听到水鱼仔提起的士佬,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他啐了一口,骂道:“这些路倒尸,学人家罢工,最好全部给公司收走牌照。”
一边骂,一边随意扫一眼后视镜。
看清后面路况,何坚劲立即怔了一怔。
白色面包车后面,跟着一长溜计程车。
清一色,全部都是红色。
他略微有点纳闷。
香江的确到处都是计程车,没有错。
可也不至于,一大列车队全是计程车。
别说阔佬们的豪车,连杂牌子车都没见到。
大概,真是遇到了的士佬们罢工游街。
何坚劲想。
…………
此时,秦霜树正坐在一辆红色计程车的副驾上。
开车的,仍然是谢云隐。
他们两人听完庄生在第五电台的反复讲速,又听过黄发的建议。
立即猜到,庄生是想借助全香江计程车司机的力量,去寻找载着嘉峰的那辆贼车的下落。
可是,他的设想,能奏效吗?
当时,还坐在劳斯劳斯车中的秦霜树,满腔疑虑。
不管是2023年的帝都,还是1991年的香江。
都是国际型大都会。
这样的大都会人口密集,高楼林立。
人同人的关系,却疏离冷漠。
在她上辈子,甚至有本外国人写的书,叫做《他人即地狱》。
可见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有多么疏离冷漠、防备警戒。
因为有好多“好心没好报”的恶性事件,令到人人自危。
何况,1991年的香江,比后世更加要乱好多倍。
面对连小朋友都绑的凶徒蛊惑仔,计程车司机们会理会电台号召吗?
她看向谢云隐。
谢云隐摇了摇头。
两人都没开口。
但秦霜树已经明白他意思。
在他的前世,并没有什么关于计程车司机的大新闻。
“黄发既然那样讲,一定是有原因。”谢云隐一直都比做妈咪的冷静。
他将豪车随意停到路边的停车场。
两个人步行到街边,一伸手,拦下辆计程车。
“靓仔、靓女,你们两位去哪里呀?”的士佬循例先问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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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隐从西装口袋中,拿出一叠港纸,微笑道:“这里是一万块,我想租用你这架车一晚。”
的士佬从后视镜一看。
只见谢生长得十分英俊,又风度高华。
一身衣服,至少十几万。
手上拿着的,每一张港纸都是千元面值。
心中微微一动。
要知道,他们这些计程车司机,跑一整晚,常常营业额也不过一两千块。
这年轻阔佬,一出手就是一万块。
而且不用他开夜车熬夜……
“那当然好啦。我都可以返屋睡个大头觉。但是,你不可以拿我的车去做坏事呀!”
“另外,你身份证都需押给我,还需再交付押金五千块。”的士佬还是很谨慎。
毕竟为了一万块,如果他的车给人开跑了。
那他就亏大了。
谢云隐笑着答应,又去摸包。
结果发现,他的身份证没带在身上。
出来太匆忙,他又衣着高尚,开豪车。
香江阿SIR查身份证,都查不到他头上。
所以,他忘记了。
旁边的秦霜树挂念嘉峰安危。
忙将自己的身份证递过去:“司机大佬,押我的身份证可不可以呀?”
的士佬接过钱和身份证。
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份证,念了一遍名字:“秦霜树?”
秦霜树点点头:“是我。”
那个计程车司机,迅速抬眼看了看秦霜树本人,又看向身份证,问:“是不是‘猪油渣师奶’,那个秦霜树?”
秦霜树再没想到,随便街边拦辆的士,都有人记得,她就是猪油渣师奶。
她只好道:“是我。”
的士佬忽然将身份证同谢云隐那叠港纸,全都递了回来。
秦霜树怔了怔。
是不是他不肯做他们生意,要即刻赶他们下车?
她忙道:“司机大佬,我们真有重要事,求你帮帮手啦。”
谢云隐也接口道:“如果是钱的问题,我这边随时都可以再加。你开个价。”
那个的士司机道:“车子给你们,你们用完,停返这个地址就可以。”
他递过来一张名片,上面是他们公司地址。
“几多钱。”谢生重新掏出钱包,预备付钱。
“我知啦,你找车是要去找你儿子。如果收你们钱,行家都要戳断我的脊梁骨!”的士佬连连推让。
最后,怕他们非要塞钱,他索性打开车门,自己扬长而去。
秋风远远送过来一句:“猪油渣师奶,你儿子一定平安返来啦!”
他竟然真的就这样丢下车,既不要他们的押金,也不要身份证,放放心心地走了。
只留下秦霜树,谢云隐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谢云隐才坐进驾驶位,向秦霜树道:“他定是听过电台庄生的讲话,认出阿树你,所以竭力帮手。嘉峰遇到这样的贵人,一定可以平安无事。”
他又生出许多感叹,轻轻道:“仗义每多屠狗辈。市井中,真是好多这样有侠气,又有赤心的人物。”
秦霜树看向的士佬,远远消失的背影,诚心诚意道:“好多谢你,司机大佬。”
她一直焦灼、紧张、忧虑的一颗心,忽然生出好多信心。
人同人间的最大善意,就像阳光,驱散她心中阴霾。
谢云隐如是。
大、小汤生如是。
庄生同香江第五电台如是。
而今,连方才那个素不相识的的士佬,也那样仗义!
这样多人向她同嘉峰伸出援手,乖仔一定会吉人天相,渡过这个劫难的。
她的心中,充盈着感激与感动。
只略微站了一站。
忙也钻进计程车副驾。
待她系好安全带,谢云隐一踩油门。
这辆也竖起“暂不载客”的红色计程车,飞驰而出。
他顺手打开车上电台,调至黄发给的频率。
无数人声,一瞬间汹涌而出。
两个人都同时怔了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听电台中,正接二连三,有人报出凶徒面包车位置。
紧接着,有个声音说,他刚刚已经跟绑匪正面冲突过。
确认凶徒只有两个人,没有枪。
电台中的的士佬们群情振奋,此起彼伏,到处都是要去声援的声音。
没有人退缩,没有人害怕。
秦霜树直听得热泪盈眶。
她再想不到,有这样多人满腔热血,一片至诚。
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朋友,彻夜奔走。
共情一个只听过名字的猪油渣师奶,不惜赤手空拳,与凶徒正面冲突。
为了救她的嘉峰,这些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们,雪中送炭,八方支援!
两行眼泪,滑下秦霜树面颊。
她轻轻对着车上的对讲设备道:“大家,好多谢你们。”
突如其来插入情绪激动的女声,电台中成百上千的声音,蓦然全都一齐静默。
一瞬之后,有人问:“你是谁呀?”
秦霜树还没有回答。
有个师奶已经抢先答道:“猪油渣师奶,一定是猪油渣师奶!我那日亲耳听过她打电话到香江电台,喊话《星天地日报》,不准他们歧视平民。好威风好犀利,就是这个声音。”
另外也有的士佬记了起来,道:“是啦,是啦!香江电视台,上一期《厨神遍香江》节目,我都有看。猪油渣师奶,就是这个声音!”
秦霜树心口起伏不定,十分激动,道:“对,我是秦霜树,大家叫的猪油渣师奶就是我。”
“好多谢大家,为我儿子嘉峰出谋又出力,才可以这样快知他踪迹。”
“如果不是你们,我都不知该怎样办才好。”
说着说着,一向坚韧坚强,面对任何刁难都一笑置之的秦霜树,眼泪落个不停。
秦霜树心中充满愤怒时,她没有哭。
她心中充满忧虑担心时,她没有哭。
而今,在那样多人,向她同她的嘉峰伸出援手,八方支援时。
秦霜树却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汹涌而出。
她的心那样温暖,那样炽热。
一颗心热气腾腾。
成个人热血沸腾。
“猪油渣师奶,你不好哭呀,我们这么多人一齐,嘉峰一定冇事的。”
这是马冰河,他不擅长安慰痛哭的女仔,手脚无措,带头说了一句。
“猪油渣师奶,我们香江师奶都看你为榜样。我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不会看住你儿子出事。”
这是那个古道热肠的计程车师奶。
另一个计程车师奶,忽然喊了句:“香江师奶,都撑猪油渣师奶!”
这是在电视台,她同梁宏盛打比赛时,打进来电话的香江师奶喊出的口号。
那时候,让人觉得搞笑多过激情。
而今,秦霜树再听到,热泪盈眶。
她的胸中,汹涌的都是感动。
“我们香江的士佬,都撑猪油渣师奶啦!”电台中,又有的士佬喊了一句。
立即,应者如云。
无数的士佬都在喊:“我们香江的士佬,都撑猪油渣师奶啦!”
激昂的喊声声震屋宇,远远传到苍穹之中。
传到圆月之上……
一只手递过来一张面纸,轻声道:“放心,嘉峰一定冇事。谢生都撑猪油渣师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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