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父母回家的时候。余夕琛第一次主动开口说了今天的事情。


    父母就经常叫他去外面交个朋友,看着她一天比一天的沉默,爸爸妈妈就很担忧,费尽一切心思的让他出去转转。余夕琛本来以为他们会为今天这件事情而感到高兴。


    想不到妈妈率先发火了,“我说你不要乱跟人搭话!那是陌生人,陌生人,你怎么知道他偷没偷东西?”


    他愣在原地。


    母亲愤怒的教训仍然在耳边继续,“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哎呀,我说你这个人,这看人家都看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母亲叹了口气,往沙发上重重一坐,唉声叹气。


    “你们不是叫我去交朋友吗?”等到声音渐渐平静下来,他才敢小声开口。


    不成想这一句,又把刚刚熄灭没多久的怒气激起来了,“我让你交朋友,是让你交这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吗?还比你小一岁,你要真的就学习好的呀!我跟你说多少遍了,你现在看不见,你就要更加努力的学习,不然以后怎么办。”


    等气发够了,她的声音在逐渐柔和下来,几乎称得上是苦口婆心,她摸着余夕琛的脑袋,“怎么不去找平时的朋友玩了?”


    余夕琛沉默了一会儿,轻声的回答,“他们和我绝交了。”


    一双手重重的向后脑勺上一拍,他被拍的往前一倒,黑暗之中,他伸出手慌乱乱摸,手掌触碰到了茶几边缘,没有任何保护,也没有任何准备,碰的生疼。


    “你为什么和他们绝交!”母亲失声冲他喊道。


    余夕琛在心里默默的想:是他们和我绝交的。


    直到那尖锐的尖叫传来的时候,他才迟钝的发现自己好像把心声说出来了。


    他听到一声很小的啜泣声,母亲哭了。他蹲坐在地上,用手背一下一下的抹着眼泪,“你又犯什么事情了?才让他们和你绝交的!”


    安静了,整个房间都安静了,只剩下一下又一下的抽泣声。他没有说话,他看不见,但是他可以想象出他爸爸在抽烟,脸色肯定不好看,下一秒就要发话来骂他了,母亲呢,就坐在地上,用一种很复杂,很担忧悲伤的眼神看着他。


    他不喜欢这样。


    不过他看不见了。


    也就无所谓了。


    余夕琛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房间的,他十分麻木的听着那些训斥。


    他知道的,父母学历都不高,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只能干苦力。干苦力呢,又经常被别人欺压,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得罪也得罪不起,受的气一直埋在心里,久了,就憋屈,总得找一个发泄的渠道。


    这么累,是为了谁啊……


    余夕琛站在浴室里面,低着头想,这么累,是为了谁?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父母根本不会受这些委屈。


    他摸索着打开了花洒,感受着水从头顶流下来。他感觉自己像被海水淹没了,往下沉,继续往下沉。


    余夕琛睡眠质量不怎么好,躺在床上经常很难入睡,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睡没睡着,反正无论睁眼闭眼,睡着还是没睡着,眼前都是那一副样子。


    空虚的,幽深的,一眼看不到头的。


    他经常弄混现实和梦境。


    毕竟在梦境里面,人也可以说话,并且可以听到声音的,不是吗?


    因为看不见,余夕琛经常磕磕碰碰,碰撞的时候感觉不到,睡一觉起来之后就浑身酸痛,他每天就是靠着那些痛觉来辨别自己是不是在梦境之中。


    反正他有黑眼圈别人也看见不到,更加不会知道他睡没睡着。


    这倒是一个上课偷懒的好方法。余夕琛想,可是他可能再也用不到了。


    他又像平常一样的坐在了吧台前面的椅子上。


    父亲常常责怪他没有看好店,余夕琛其实很想反驳一句,他都看不见,根本不知道人什么时候来了,店里也根本看不见那些人来到店里做了些什么。


    监控已经坏了,可是大人都没有时间,他们都忙于生计,哪里会管一个不挣钱的小花店的监控呢?


    而且,美曰其名,如果有监控,要人干嘛呢。


    今天是周几啊?余夕琛伸手摸到了桌子上的台历,捻起一张纸抹了抹。上面什么都没有,一点粗糙的颗粒都感觉不到。


    一个月了,他什么也看不见根本不知道是星期几。


    大人们,不管是周几,哪怕是周末放假,都十年如一日的早起上班。


    余夕琛只知道昨天是周末,那个小男孩告诉他的,但是是周日还是周天,他都不知道。他只能赌,他想那个小男孩今天也许会过来。


    就这样,百无聊赖的等着,看不了书,也干不了任何事情。时间就突然变得无限漫长起来了。


    或许时间过得更加短暂了?这根本不知道还要等多久的时候,人们不会去在意时间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处传来一声张扬的喊声,“嘿,小探哥哥,我来喽!”


    昏昏欲睡的余夕琛一下子打起精神来了,冲着声音源头那处望去,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江暹跑过来的时候动静可大了,以至于脚下一踉跄,差点扑倒在地。


    余夕琛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他有些无奈的扶住了他,念叨着,“慢一点啊,别摔了。”


    “没关系的”江暹满不在乎的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目光落在扶着他的一双手上。


    余夕琛就感觉自己的手被拽了过去,硬生生的翻开来,手掌朝上。他听见了一声惊呼“你手怎么了?怎么又肿又青的!”


    心里突然抽着疼,一下又一下的,疼得他喘不过气。余夕琛沉默的收回的手,冲他笑了笑,“没事的,昨天晚上不小心碰了一下。过几天就好了。”


    江暹没再说话,余夕琛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话说的太重了,毕竟他也只是好心关心。


    正想开口道歉的时候,手掌上传来一阵凉意,伊是风打在他手心的伤上,缓解了那一阵又一阵已经麻木的疼痛。江暹再给他吹气,余夕琛感觉自己内心很隐秘的地方被柔软的戳了一下。


    从内心深处传出来的暖意,让他舒服了许多。


    “一会回去给你拿些冰块敷一下吗?”江暹问。


    余夕琛顿了顿,凭着声音的方向和自己的感觉,冲着边上用力笑了一下,温柔的摇头说,“不用了,已经不怎么疼了,谢谢你。”


    男孩年龄小,变声期还有些早,现在的嗓音听起来,远不如那些成年男性的有威慑力,而是带了一些软糯,听上去乖巧极了。


    江暹这才抬头仔细打量自己这位玩伴。


    他整个人瘦的不像话,明明比自己要大上一岁,身高却只比他高了几厘米左右。他的脸很白,呈现出一种病态的不健康,对方是圆脸,但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的原因,消瘦的厉害,对方的眼睛被缠住了,看不清里面藏着感情,但是眉宇之间好像有一股很淡的忧伤,他在因为什么事情不开心呢?没有人知道。


    身上的衣服很质朴,纯白的,从头到脚都是白色,衣服和裤子因为经常的洗漱,边上已经有些泛黄了。


    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挂着,显得他一点攻击力都没有。


    对方真是好脾气,江暹自己都认为不是什么好的性格,至少是一两句话就可以把别人惹得很生气的那种。无论他怎样和他说话,对方永远是一种无奈的样子,温温柔柔的和他交谈,像一个同龄的朋友,也像一个年长的哥哥。


    一下午,两个人都在聊天,家长里短柴米油盐,以及各种各样的街坊邻居们的小事,江暹几乎无所不知。


    余夕琛被困在这个花店很久了,他马峰与世隔绝了一般,外界一无所知。


    现在猛然听到了这么多消息,不禁有些渴望,每次听到江暹说要走的时候,他虽然很不舍,但是也同意了,与其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些失望。


    江暹听不到这样的语气,每次说要走的时候,总是会犹豫一两秒。但最终的结果都是留下。


    他们聊了很久很久,天地之间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江暹把身边的事情,学校里的事情通通讲给余夕琛听。


    他是一个很好的听众,在说话的时候我不会打扰你,会很认真的听你诉说,评价的时候也是一副温和的样子,会很迁就你,顺着你的意思。


    江暹因为性格的原因,他的叛逆期像是早来很多时候,所以说他在班级上没什么朋友。更加不会有人听他抱怨,讲故事什么的。


    猛然一下子遇到。


    他把他当成知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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