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第 21 章
很快就到了许小华要去罐头厂报道的日子, 她有些犹豫,在饭桌上和妈妈、奶奶道:“这毕竟是大伯母介绍去的。”
沈凤仪不以为意地道:“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她本来就欠你的, 一个临时工的工作机会算什么?我们家也不是出不起钱买一个。”顿了一下,和孙女道:“先前,我和你妈妈一是想着你在家多休息几天, 二是怕你去工厂的想法, 只是暂时的, 所以都没给你安排。”
秦羽也道:“罐头厂离家近,你要是偶尔被排了夜班, 奶奶和我都可以去接你, 你先去试试看,要是那边有人故意刁难你,我们再换个。”
秦羽认为一个临时工的工作无足轻重的,人家曲厂长也只是顺水人情卖老同学一个面子, 定然是不会因为曹云霞的几句话, 去故意刁难一个临时工的。
是以觉得,女儿可以去试试看再说。
许小华吃了早饭就去罐头厂的人事部找赵祥立主任,不成想,人事部的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大姐,轻轻瞥了她一眼,就道:“赵主任今天不在, 你改天再来。”说着, 就低头修自己的指甲了。
第二天许小华再去, 这位大姐还是这套说辞。
接连俩天, 许小华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回家和奶奶、妈妈一说, 俩人都劝她不要去了,怕是那边改了主意,不乐意呢!
秦羽也道:“小花花你不要着急,妈妈有个朋友在食品厂,我今天跑一趟给你问问。”
沈凤仪皱眉道:“食品厂就远了些,冬天来回可受罪了,”劝孙女道:“你明天再跑一趟,问问里面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要是需要花钱买,咱家也没有问题。”
不成想,第三天早上,许小华再过去的时候,接待她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姐姐,人看着很和气,听到是来找赵主任的,温声和许小华道:“赵主任家里长辈去世了,回老家奔丧了。”
许小华懵了一下,先前两天,她都以为赵主任不想给她安排,才让人说他不在,但奔丧这事,肯定不会是托词。
那女干事见许小华年纪不大,笑着问道:“你找赵主任有什么事?”
许小华道:“家里托人给我在这边安排了一个临时工的工作,让我来找赵主任。”
那女干事笑道:“姓许对不对?赵主任和我说过的,你过个三天再来,这事领导打过招呼的,你放心,准给你办好。”
许小华问了对方的名字,得知对方叫梁安文,忙道:“谢谢梁姐姐。”
梁安文安抚性地笑道:“先回去吧,赖不了你的。”
许小华笑着点点头。
得了准话,许小华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她想着,趁着这些天,把上次借的书再多看看也好,这么几天,她才啃完了一本《罐头生产基本知识》,了解了一点罐头厂的基本工作流程,预备再把《罐头生产工艺及配方》也看看。等后天周末去京大上外语进修班的时候,就先把这两本看完的还回去。
来的时候,许小华心里存着事儿,还不觉得多冷,回去的路上,发现脚都快冻麻了。才意识到了12月中旬,估摸着这几天就要下雪了。
沈凤仪一开门,就见孙女小脸冻得通红,忙给她捂手,笑问道:“小花花,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小华就把赵主任回去奔丧的事说了,老太太分析道:“那大概是真不在,没人会拿这种事瞎说的,过三天也好,你再在家里陪陪奶奶。中午想吃什么,奶奶给你做。”
“吃火锅涮菜好不好?”
“行啊,早上刚好买了一根筒骨,我去和小林打个招呼。”老太太觉得,现在家里人口少,小林都是用不上的了,但是雇了这么多年,也处出感情来,也不好说就把人辞了。
秦羽端了一杯热牛奶给女儿,“早上你走得匆匆忙忙的,都忘记喝了,你那杯我喝掉了,又给你冲了一杯,趁热喝吧!”
许小华一口气喝完,和妈妈道:“妈,我觉得这牛奶喝着是不是让人想睡觉啊?我每天喝完,都觉得困困的。”
秦羽微微皱眉道:“不应该啊!是不是你以前身上亏空的太厉害,现在稍微松懈一点,身体就需要补觉的缘故?”
许小华也说不清楚。
然而,等午饭后,秦羽一觉睡到三点钟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她平时就算困乏,也就眯个半小时,毕竟下午还要上课呢!
今天却睡得非常沉,外界的一点声音都听不到,正准备去看看女儿,就听到院子里的吵闹声。
出门一看,发现像是大哥一家回来了,正在屋里收拾着东西,曹云霞和林姐扯着什么,“你赶快把老太太喊过来,我不管,我这长房长媳,还能被她老人家赶出门去不可?”
林姐无奈地道:“云霞,这是婶子交代给我的,我也没办法,老人家正在气头上,你先听她的,回头再和老人家好好说说。”
曹云霞又扯着嗓子道:“我知道,她肯定躲到叶家去了,你不去喊她,我自己去。”
老太太确实懒得面对这些人,平白给自己添堵不说,还要费口舌掰扯,见许怀安带着妻女回来,老太太就一句话:“赶快把东西收拾好,这是我的家,你们另外找地方住去吧!”
说着,就跑出去找老姐妹聊天了。
许怀安不想母亲这回气性这么大,正烦躁不已,听妻子还在吵闹,呵斥了一声,“云霞,你不要闹,把妈妈气倒了怎么办?”
曹云霞不满地道:“怀安,妈也太不为你着想了,你单位里要知道,老人家对你这么大意见,这不影响你工作吗?”
许怀安没吱声。
这时候许呦呦收拾好了东西,出门就看到站在院子里的秦羽,喊了声:“婶婶!”
听到动静,曹云霞立即就冲了出来,正要吵两句,忽然有人敲院门。
林姐望了一眼曹云霞,见她也住了脚,像是冷静了一点,这才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位女同志,稍微辨认了一下,林姐想起来是先前来过的安城的徐晓岚,忙道:“是徐同志啊,您请进。”
见是徐晓岚,曹云霞脸上立即就带了几分不耐烦来。
徐晓岚这回是真有急事,也顾不得看许家人的脸色,见许怀安在家,微微松了一口气,开口道:“许大哥,还好你今儿在家,真是冒昧打扰了。”她眼睛下面一圈乌黑,嘴唇还干裂着,脸上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好几天没休息好。
许怀安忙把人请到客厅里来,一边让林姐上茶,一边问道:“晓岚妹子,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徐晓岚微微叹道:“这话真教我说不出口,但是我现在也是没办法,我爸爸现在就靠着医院吊着一条命了,嘱咐我,无论如何也要到您家来,把俩个孩子的亲事定下。”徐晓岚说着,自己都觉得糟心,她这次来,都没和侄子庆元打招呼,直接从火车站就奔到了徐家来。
就怕回去迟了,父亲等不及。
她爸这一辈子不说为国为家,单说作为父亲也是世间少有的好爸爸,她幼承父教,到了少女时期,父亲以丰厚的嫁妆送她出嫁,到了中年人生瓶颈期,也是父亲帮忙教养她的孩子,让她不至于失了丈夫后,无所依靠。
现在父亲这一句“死不瞑目”,实实在在把她吓到了,她也顾不得什么里子面子的,只能来求许家帮这个忙。
听还是这事,许怀安有些为难地道:“晓岚妹子,按理说,你哥哥佑川对我家有恩,这时候,我们不该说些推辞的话,但是你也知道,现在是新社会了,婚姻都讲究个自由、民主……”
徐晓岚赶忙表态道:“许大哥,我理解,我知道的,我这次来,是想着和您商量一下,能不能先写个订婚书之类的,让我爸放下心来,这只算咱们的约定,过后就不算数可以吗?”又怕对方不放心,“我可以让庆元写个保证书的!”
侄子还不知道这件事,知道了,怕是也不愿意。但是徐晓岚现在也没办法顾及那么多,只能先劝着许家松口。侄子那边,到底是亲爷爷,不可能不管老人家的意愿的。
许怀安听她这样说,不由仔细看了一眼她的眼睛,敏锐地问道:“晓岚妹子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啊,不然老爷子怎么忽然有这么大的执念,你和我们说说,能帮忙的我们肯定帮忙。”
这听着不像是要结亲,倒像是老人家要托孤一样。
徐晓岚苦笑着摇摇头,她心里也有这个猜测,但爸爸口风很紧,她问也不说,只让她一定过来,把这事给落实了。
“许大哥,你可能不知道,我爸当年从京市调到安城去,不仅仅是考虑到基层的法制系统不完备,还有一个原因,1952年冬,我侄子庆元被绑架了,绑架的人是海外特务,为了报复我爸。虽然孩子后来大难不死,逃回来了,但这么些年来,我爸一直觉得对不住这个孩子,可能就想在临走前,把这个孩子的姻缘给安排好。”
顿了一下又道:“自然,我也不怕丢丑,我爸可能也有高攀的想法。”毕竟今时今日,徐家是比不上许家的。
“晓岚妹子,你言重了,徐伯伯是高风亮节的一个人,托他高看一眼,是我们许家的荣幸。”许怀安确实不知道徐庆元被绑架的事,但是呦呦的态度他是知道的,一时有些进退两难,准备让呦呦把母亲喊回来商量一下。
“呦呦,你……”
刚开了口,就被许呦呦截断了话头道:“徐姑姑,我与徐同志并不投缘,两家婚约又是早年祖辈定下来的,娃娃亲,说起来是旧社会的陋俗,徐姑姑您也是读过书的人,您该知道,现在再拿这个来要求我家,是不合适的。”
许呦呦现在可不敢拿自己的婚姻冒一点险,上一周末因为妈妈住院,她忘记赴吴庆军的约了,没想到那人周一直接堵到了她们单位,明晃晃地向她表明了心意。
她本来还想着,俩人的事要缓一缓再说,但是最近家里发生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让她特别想找一个人来倾诉和依靠,他说得赤诚又热烈,她一时冲动,就应了下来。
她现在已经是吴庆军的对象了,要是再和徐家签订这婚书,以后被有心人拿出来举报,她一个作风问题是逃不掉的。
当年妈妈在“镇`反运动”中如惊弓之鸟的模样,这么多年,还让她印象深刻,明明是她生父骗了妈妈,并不是妈妈的错,但是在运动中,那些人可不会管这些。
徐晓岚见这姑娘一口就咬死了不愿意,还说什么旧社会的陋俗,有些不高兴地道:“这是祖辈定下来的,许家这么多年都没反口,现在老人家危在旦夕,就想了了这桩心愿,我说了,我也不是真要你和庆元结婚,只不过是走个订婚的过场,哄哄老人家而已。”
又朝许怀安道:“许大哥,这也不行吗?走个过场都不行吗?许大哥,你扪心自问一下,当年佑川可是拿命来救你祖母的,现在不过是要求你家帮忙配合一下。现在这个年代,正常的男女之间,订婚了又悔婚的,也是常有的事,这怎么就不行了呢?”
情急之下,徐晓岚干脆就跪了下来,“许大哥,我真得是没有办法了,我爸现在就等着这件事闭眼,我这做女儿的,实在是不忍心……”说着,眼泪实在没忍住,伏在地上哭了起来。
许呦呦想不到,徐晓岚竟然会这样行事,一时有些紧张地看着爸爸,心里又想,还好今天奶奶不在家,不然这事,她怕是难逃过去。
许怀安忙蹲下来扶人,“晓岚妹子,有话咱们好好说,你不要着急,咱们好好说。”许怀安想着,不行就他带着呦呦去一趟安城,怎么说,徐家都是对他家有恩的,父亲在世时,也一再叮嘱他,不要忘了这么亲事。
曹云霞有些看不过眼,淡淡地道:“徐同志,你也不要着急,这事真论起来,是为许家和徐家的小辈定下的,我家呦呦本来也不姓许。”她本来就看不上徐家,刚才听怀安的意思,这徐家怕是遇到了麻烦事,才想扒上他们家,那她更不可能愿意了。
见徐晓岚不吱声,曹云霞又道:“不行的话,我们家花钱可以吧?多少,您这边说个数,我们就是倾家荡产,也努力给您凑上。”
徐晓岚一噎,好像她这么苦逼着人家,就是贪钱来的,她本来就担心病床上的父亲等不及,火急火燎地赶来,态度又放得很低,没想到许家人竟然接二连三的说这些风凉话来!
见曹云霞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徐晓岚只觉得彻骨的心寒,抹了眼泪,站起来冷冷地道:“是我冒昧了,我怎么可以要求这么一群狼心狗肺的人,来完成祖辈用命定下来的约定!”
说着,抬脚就要走,秦羽觉得要是让人就这么走了,她们家确实太不地道了,忙把人拉住,“晓岚,你等下!”
早就醒来,在房间听了个大概的许小华,忽然出声道:“我,我愿意!”
她的话音还没落,院门也忽然被一脚踢开,沈凤仪冷冷地看着老大一家,“既然都不姓许,那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哪来的脸,许怀安你哪来的脸,你爸爸走之前,是怎么叮嘱你的,你现在为了这个女人,不要兄弟,也不要姓‘许’了?怪不得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你的书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第022章 第 22 章
沈凤仪万想不到, 能在大房这边听到“呦呦不姓许”的话来,许怀安和许呦呦就站在旁边,竟然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那这些年她的一片真心,是付给了狗吗?
沈凤仪的眼睛在许呦呦脸上稍微停顿了一会,见这姑娘只是惊讶、惶然地看着她, 一点歉疚的意思都没有, 倒还像怕她赶鸭子上架, 把她塞到徐家一样。
沈凤仪对这孩子,最后一点的慈和之心都没有了。
走进院子里来, 拉着徐晓岚的手, 和林姐道:“小林,麻烦你准备下晚饭,今天晚上我们早些吃,四个人的份量就行了。”
等林姐应了, 才和徐晓岚道:“晓岚, 刚才他们的话,你也听见了,他们不姓许,这事是你家和我家的事,麻烦你先去你妹妹家略坐一会,我先把这些外姓人打发了, 咱们回来慢慢聊。”
徐晓岚预备说, 她家爸爸的情况, 已然是分秒必争, 刚张了口,老太太就像是明白她的意思一样, “你别着急,我们明天和你一起去趟安城。”
徐晓岚得了这话,心口稍微定了一点,她想,就算姻亲做不成,有许家的这份态度,她爸就是走,也能稍微安心一点。
刚才听婶子骂的那几句,她心里猜测许家这大儿媳怕是触了婆婆的逆鳞,这种家务事,她是不好围观的,点头道:“谢谢婶子!”转身由林姐陪着到叶家小坐一会去了。
徐晓岚一走,许怀安忙要解释,“妈,我真不是这个意思,云霞也是有口无心,您……”
沈凤仪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怀安,我生养你一场,你要是还顾及一点母子的情分,听我的,安安分分的从这个家里搬走,不然的话,我不在乎大义灭亲,把你妻子做的事,闹到街坊邻居都知晓,至于后果,我想你比我明白。”
许怀安立时倒吸一口凉气,见母亲面容肃穆,完全不像是有商量的余地,“妈,您别动气,我都听您老人家的。”
沈凤仪就等着儿子这句话,接着道:“我今年73岁了,到了子女奉养的年龄,我有俩个儿子,九思和小羽脾气温和,可以在我身边照顾,你家这位‘贤妻’,我这个做婆婆的无福消受,以后我请医问药、瘫痪侍疾的事,都不劳她动手,所以我想着,赡养费你这边多出一点。”
许怀安点头,“自是应该的。”
沈凤仪道:“你们没有子女,我想着两边各分一半,你一个月工资有140,我这边70,你要是没有异议,就在这份赡养协议上签个字。”
看到母亲从怀里拿出了一份早已拟定好的“赡养协议书”,许怀安的眼泪不觉就滚了下来,“妈,你这是剜儿子的心啊!我怎么会不赡养你?那不是连猪狗都不如……”
曹云霞却急慌慌地在一旁道:“妈,我们怎么没有子女,我们有呦呦,而且……而且我肚子里还有一个呢!”说着,还摸了摸肚子,放缓了声音道:“妈,已经一个半月了,您老人家又要多一个孙子孙女了。”
沈凤仪冷笑道:“姓许吗?你这个长女,不姓许,我们也养了十二年,这不是白养的吗?你后面这个不管姓什么,我也不管,过了十二年,你再来和我算赡养费分配的事吧!”又望着长子道:“希望我老婆子还能活得了十二年!”
这一句话,让许怀安越发愧疚难安,“妈,是我们不孝,都听您的。”
沈凤仪把赡养协议书递给小华,“小花花,拿给你大伯签字,哦,这下面还有一份,让他一起签了。”
许小华把两份协议书都递了过去,喊了一声:“伯伯!”
今时今日,许怀安连带着对这个侄女儿也是愧疚的,微微点了点头,就回屋拿笔和印章,曹云霞忙跟了上去,不一会儿就听到她喊道:“妈,这‘遗产继承放弃证明’是怎么回事,怎么这房子,我们一间都没份吗?”
现在在他们这个地段,租个八`九平的一室,都要八块到十块钱一个月,许家这个房子有五六个房间,还有个小院子,肯定是价值不菲的。
她本来还想着,婆婆就是一时生气,等过个把月或一两年,气消了也就好了。万想不到,婆婆竟然做得这样决绝。
沈凤仪瞥了她一眼,有些好笑地问道:“不给我的亲孙女儿,难道给不相干的外姓人吗?”
曹云霞又喊道:“妈,不说呦呦,我肚子里这个,总是许家的。”
“哦,那等你生下来再说吧!”
这话听在曹云霞耳朵里,不亚于在诅咒她的孩子了,一时气急,“妈,这是您的亲孙子,您怎么能这样讲话?”
沈凤仪望着她,冷冷地道:“你现在跟我说血脉亲缘,你当年下狠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小花花也是我的亲孙女,我们许家当时唯一的血脉!怎么,你肚子里怀的就是个宝,就该什么好处都占着,别人生养的孩子,就是根草,就活该掉到人贩子窝里吗?”
老太太说着,气息又有些不稳,缓了一会才道:“曹云霞,你该庆幸小花花好好地回来了,她要是有什么事,你看我老婆子到了地底下,会不会饶过你。”
曹云霞被婆婆眼睛里的寒意惊到,不觉后退了一步,一时不敢再吱声。
许怀安签好了协议,并且盖了章,交给母亲道:“妈,您不要生气,儿子都听您的,您身体要紧,儿子只盼着你老人家身体康健。”许怀安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
沈凤仪却丝毫不为所动,只不轻不重地提醒了一句:“你不用担心我,你管好自己就成,都说娶妻娶贤,你和这么一个女人掺和在一块儿,你自己掂量掂量,能有个什么好吧!”
徐晓岚没来之前,许怀安差不多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剩下一点常用的笔墨之类的,现在已经无心收拾,喊了妻子道:“云霞,呦呦,走吧!”
曹云霞刚才被婆婆的眼神震慑住,不敢再出头,老老实实地跟在丈夫后面,拿了自己的行李。
秦羽本来没注意,等看到有个网兜里装着三铁皮罐子的一级红星奶粉,忽然想起来,中午她喝了小花花的牛奶,昏睡到三点的事,脑子里像是有什么闪过一样。
忙和女儿道:“小花花,你把客厅里的那罐奶粉,拿给你伯伯他们,这是他们买的。”秦羽一边说着,一边注意曹云霞的表情。
见她忽然抬眼看过来,有些惊疑不定的样子,秦羽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这奶粉果然是有问题的。
等小华把奶粉拿过来,秦羽忙接了过来道:“我想起来了,这罐奶粉快喝完了,就剩了一点点,拿个空罐子,就是寒碜人了。想来你伯伯不会和你计较这么一点点。”
“妈,这还有……”许小华预备说,这还有半罐子呢!但是她刚开了口,就发现妈妈的表情不对,抱着奶粉罐子的手也特别紧,许小华没有再吱声。
曹云霞舔了舔嘴唇,勉强笑道:“小羽,你不要这样,我不至于这么一点东西,还和孩子计较。”
秦羽头都没抬一下,她想,最好这奶粉里没掺东西,要是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上门杀人的心都会有。
倒是许小华,从身上把那本黑色的特殊购物证拿了出来,递到了许怀安面前,轻轻道了一声:“谢谢伯伯!”
许怀安怔怔地望着这个才十六岁的侄女儿,一时忍不住热泪纵横,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将这个孩子当成自己孩子的。她那么小的时候,他抱着她、背着她、扛着她,走街串巷地买糕饼和糖果,哄着她说以后要养伯伯。
她走丢以后,他也常常做噩梦,怕这孩子在外面受了苦楚和委屈,怕这孩子被别人虐待。
得到她的确切消息,他的喜悦并不比九思和秦羽少,他想着一定要好好弥补这孩子,把中间十一年的空白都补上。
许怀安无论如何不愿意收,只喃声道:“你留着,这是伯伯的心意,小花花你留着。”
许小华没有多说,放到了他们的行李上。
许呦呦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开始哭了起来,跑到老太太身边,拉着她胳膊道:“奶奶,今天的话,我妈妈说的不对,我叫‘许呦呦’,我就姓许,我从来没有想过,不当你的孙女儿,奶奶,你别不要我。”
沈凤仪现在对这一对母女,都没有什么好印象,“哦,既然这样,你妈妈张口的时候,你怎么不反驳,呦呦,你可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你二十三岁了,毕业于京大,在中央党报工作,你不笨,也不傻。还要我老婆子再说的更清楚一点吗?”
无非就是,沾到好处的时候,就姓许,遇到一丁点坏处,就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
老人家的眼睛,像是贯穿了她的皮囊,直探灵魂一样,许呦呦不由微微闪了下眼睛,不敢与奶奶对视。
沈凤仪也撇过了眼,把手里的两份材料交给了小华,“小花花,你拿着,以后他们谁要有脸上门来和你抢东西,你就甩给他看。”
许怀安临出门的时候,忍不住跪了下来,“是儿子不孝,”又朝秦羽和侄女儿道:“是伯伯对不住小花花,九思不在京市,你们要是有什么事,就到外文出版社来找我。”
俩人都没应声,许怀安深深吁了一口气,狼狈地带着妻女走了。
这个点,正是下班的时候,许家长房三口,手上大包小包的,个个脸上神情都很不好,邻居吴奶奶看到,忍不住问道:“怀安,云霞,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要搬家吗?”
许怀安不吱声。
曹云霞望了丈夫一眼,描补道:“是,我有了身孕,医生说要注意保胎,怀安最近工作又忙,总不好麻烦老人家那么大年龄了,还费心照顾我,我们搬到怀安单位附近去住。”
“哦,那是大喜事啊,云霞,生的时候要通知啊,我给你送点红糖和鸡蛋去。”
“哎,谢谢婶子!”
“谢什么,你婆婆这回可高兴了,改明儿我找她唠唠去。”
曹云霞脸上的笑容不觉浅了点,家里的这档子事,怕是纸包不住火的,现在深悔说了那句“呦呦不姓许”的话来,不然还能让女儿当个中间人,回去哄哄老太太。
现在是说什么都晚了。
等出了白云胡同,一家人站在胡同口,曹云霞才问丈夫道:“怀安,我们去哪住啊?”这年头住旅馆要开介绍信,单位宿舍和家属房,都是大批人排着队等分的。
许怀安也有一瞬间的茫然,还是很快道:“我有个朋友调去外地了,他家的房子本来是要出租的,我们先去那住吧!”
半小时后,许怀安带着妻女到了一处筒子楼门口,和隔壁的邻居就是房主的叔叔,是认识许怀安的,听他说了来意,就拿了钥匙出来道:“你们真是运气好,本来今天上午有一对钢铁厂的小夫妻要来租的,押金没带够,说明天再来,你和我们家俊生是老朋友了,这房子你想租,他肯定是愿意租给你的。”
许怀安忙向刘叔道了谢。
刘叔摇摇头,又道:“都说亲兄弟也明算账,许同志,咱们把话说在前头,押金十块钱,房租每月十二块钱,你没有问题吧?”老人家说着,一双精明的眼睛朝一家三口看了看。
让曹云霞和许呦呦都有些不适。
许怀安点了点头道:“自然,会按月支付,不会拖欠,刘叔您放心。”
“哎,好!”
刘叔听他应了下来,就把钥匙给了他,然后道:“一会我把合同拿过来,你们先进去看看,你们这拖家带口的,怕是得置办不少东西呢!里面有个小炉子,是俊生留下来的,可以先用着,一会我借几块煤球给你们。”
等刘叔走了,一家三口进了房间,才发现里面大概二十来平的样子,一室一厅,里外只有空荡荡的两张床板。
许呦呦先就皱了眉头,她这么大了,再和父母挤在一个房间里多有不便。但是她也知道,眼下这情况,能有落脚的地儿算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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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这边,沈凤仪带着小华去叶家,把徐晓岚请了回来。老太太握着她的手道:“晓岚,先前的事,你别往心里去,这事是我家老头子和你爸定下的,我们老人还在,明天我就跟着你去一趟安城。”
徐晓岚望了一眼她身旁的小孙女,“婶子,我知道你是好心肠的,这回我也实在是没办法,不然不会这样苦逼着你家……”
沈凤仪拍拍她胳膊道:“我知道的,你把你爸的情况,详细和我说一说,我这边也好准备点东西,总不能空着手去的。”
徐晓岚忙道:“您这么大年纪,跟着我跑一趟,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哪好让您还费心费力的。”
沈凤仪笑道:“你别管,这是我们老一辈的情谊,当年在蓉城的时候,我们俩家一起在敌机轰炸的时候,挤在一间农舍里打地铺,米粮都是共在一块吃的,我当年还给庆元那孩子打过一件毛衣呢!”
徐晓岚当时虽然在外地上学,寒暑假也会回去住一段时间,对沈婶子说的这些事,也有一点印象。
闻言也就没再客套,把她爸的情况仔细说了,末了道:“最近这半个月,状况愈发差了,我都不敢离开他一步,就怕一个不及时,没看到他老人家最后一眼。”
沈凤仪这时候才问道:“佑川呢?我记得他本来在安城的水利局工作?”
“我哥半年前被单位派到下面的霍县去了,”提起哥哥,徐晓岚语气轻缓了一点,“您知道的,他年轻的时候,就一腔正义、有胆识,这回去了基层水利局,听说解决了好几桩麻缠事儿。”
沈凤仪点头,“是,佑川是的。当年情况那样危急,大家都仓皇奔逃躲避敌机的炮火,他还记得我们家老人腿脚不利索。”至今想起来,沈凤仪仍然是感慨万千,当时她们连一件衣物都来不及收拾,老头子也只拿了银行的存折,剩下家里一件东西都没带。
这样奔慌逃命的时候,徐佑川还愿意背着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婆婆。这一份情谊,沈凤仪觉得,就是徐家提什么要求,都是不过分的。
“晓岚,我家的情况,你今天大概也看出来一点,许怀安算是和我们断亲了,许呦呦其实说起来,是他的继女,她不愿意,这事我也没法子。”
说到这里,望了望一旁的小孙女,眼里不由噙了泪,“这个孩子,丢了十一年,回来还不过半个月,今年也才十六岁。”
许小华忙站起来道:“我没问题的,就是签一份订婚书,我没问题的。”不说徐佑川救了她家长辈,就是徐庆元在小小年纪,还把她从人贩子窝里救了出来呢!
徐家姑姑说的又很明白,这订婚书只是权宜之计,当不得数的,也就是哄着老人安心罢了。
她应得这样干脆,徐晓岚倒是有些过意不去,和沈凤仪道:“婶子,你家的情况,先前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个孩子这么点大年纪,就如此有担当,我心里也感念得紧,这事咱们先不定。还麻烦你们跟我跑一趟安城,我想我爸了解了情况,怕是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姑娘。”
听她这样说,秦羽心里松了一口气,忙道:“那我明天一早去买车票,妈,你看下要带哪些东西,趁着现在商场还没关门,我和林姐先去置办一点。”
沈凤仪忙数了奶粉、罐头、糕点等几样东西,秦羽一走,徐晓岚也开口道:“婶子,我今天晚上怕是不能留下来吃晚饭了,我还得去一趟京大,通知庆元跟我回去一趟。”
“哎,好,那你晚上过来住,家里房间是有的,明早咱们也好一起出门。”
“您放心,我和彦华说了,今天住她家。”
沈凤仪点头,“那也行,你路上慢点儿。”
等把徐晓岚送走,沈凤仪握着孙女的手道:“奶奶都觉得对不住你,你才刚回来,你养父母那边都没逼着你嫁人……”
许小华忙安慰道:“奶奶,没事,我还有件事,没和你说呢!”
见奶奶看过来,许小华才道:“1952年,徐庆元比我早几天被扔到了人贩窝里,后来是他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俩爬出狗洞以后,人贩子就追了过来,他帮我引开了人贩子,我逃出来了,他自己又被抓进去了。”
沈凤仪有些狐疑地道:“还有这么巧的事?”她怀疑是孙女为了让她安心,故意诓她的。
许小华忙道:“奶奶,还有更巧的呢,那天他听你喊我‘小花花’,就怀疑我是当年那个小姑娘,我们出去逛公园的时候,他就问我小时候有没有爬过狗洞。”
“那先前你们怎么不说?”
“哦,他让我不要说的,可能是怕你们觉得,又欠了他家一份人情。”
见孙女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沈凤仪不觉也信了几分,微微叹道:“孩子倒是个好孩子,长相、学历、人品都没得说,但是你今年才十六岁呢!”
许小华却想得开,“奶奶,不是说只签个婚书吗?再者,我看徐家姑姑的意思,这事最后也未必就要落实,人家要的就是我们家一个态度。”
沈凤仪摇摇头,徐老爷子在临终前,这么逼着自个女儿来她家议亲,晓岚甚至都朝怀安夫妻俩跪下了,徐家怕是出了什么事,老爷子这是临终给孙子安排后路呢!
庆元这孩子,明年就要从京大毕业,自食其力是肯定没问题的,家里什么事会波及到他?沈凤仪稍微转一下脑子都知道,是身份上出问题了。
所以他刚才才问晓岚,佑川最近怎么样?
徐老爷子先后任教于京大、汉城大学、京市政法大学,说一句门生遍布全国各地是不为过的,定然是有人和他漏了消息,要他早做准备。
“小花花,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呦!”沈凤仪想了想,到底是把这里头的一层关系,摊开了说给了孙女听。
沈凤仪还有一层没有说出来,徐老爷子大概确实是偏爱这个孙子的,他不仅希望孙子在这场祸事中不被殃及,甚至还希望孙子能够按照原定的轨迹,继续向前发展。
可能确实也找不到相托的人家,才把这桩婚事旧事重提。
许小华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虽然看过了很多年代文,但是对这个年代的政治氛围,还是不够敏感,压根没想到,徐家这样子,是等于在“托孤”的。
沈凤仪见孙女有些发懵,摸了摸她头道:“没事,我们这趟去,不行的话,先和徐家商量着认个干亲。”
“奶奶没事,我年纪还小,就算结婚也是四五年以后的事了,到时候人家徐同志说不定都有心仪的对象了,这桩婚事自然而然就取消了。”她现在都庆幸自己年龄小,这桩婚事对她的影响可以降到最低。
又安慰奶奶道:“就算他家以后成分不好,我也不怕,我就在工厂当个小学徒,既不是公家单位,又没有什么政治上的前途,对我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沈凤仪忍不住摸了摸孙女的脸,“小花花,你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明明先前因为养父成分的事,连高中都上不了,现在说起被影响,却这样轻描淡写的。
许小华确实没有那么重的心理负担,她现在又不进校读书,又不考大学,最多是不能申请入党之类的。
她这几年先好好学学技术,等本领学到家了,再想办法带着奶奶和妈妈逃离这风暴的中心。至于徐庆元,她想,他一个京大的准毕业生,总不至于在几年以后,混得还不如她一个小小的初中毕业生吧?
想到这里,忽然笑道:“奶奶,你也不要觉得委屈了我,我刚初中毕业,人家是京大的学生,这桩婚约,占便宜的是谁还说不准呢!”
不说现在,就是放在四五十年以后,这种搭配,怎么看也是女方占了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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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大这边,徐庆元还在实验室里做试验,忽然听到有人喊他,回头一看发现是室友刘鸿宇,等把实验器材放置妥当,才出来问道:“鸿宇,什么事儿?”
“庆元,你姑姑来找你,像是有急事,就在实验楼下等着呢!”
徐庆元忙把做试验穿的大褂脱了下来,跟着刘鸿宇下楼,等看到真是自己的姑姑,忙问道:“姑姑,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徐晓岚叹了口气,拍着侄子的胳膊道:“带姑姑去食堂吃个晚饭吧!”
刘鸿宇在一旁,把自己的粮票塞给了徐庆元,“元哥,你先拿着,我再回宿舍拿去。”
已经晚上七点钟,食堂并没有什么人,俩人打了两碗热汤面,徐晓岚才和侄子道:“你爷爷这次怕是真不行了,我想着你跟我回去一趟,见见老人家最后一面。”在汤面氤氲的热气里,徐晓岚的眼泪又溢了出来。
徐庆元望着低头小口吃面的姑姑,忽然开口道:“姑姑,你这次来京市,并不是来找我的吧?是许家吗?”
徐晓岚没有否认,抬头望着侄子,苦笑道:“对,你爷爷对我说了四个字,‘死不瞑目’,庆元,我不得不跑这一趟。”
徐庆元沉默了一会,“家里出事了吗?”
“你爷爷不说。”
“我爸呢?”
“你爸还在霍县,没回来呢!”顿了一下又道:“我今天一下火车,就去了许家,沈婶子答应了。”
徐庆元有些意外,“许呦呦怎么会同意?”那天在友谊公园,吴庆军意有所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就知道这是吴庆军正在追求的对象,让他不要插手。
看那天的情景,许呦呦也是对吴庆军有意向的。
他正困惑着,就听姑姑开口道:“不是许呦呦,她爸妈和沈婶子算是断亲了。”徐晓岚说到这里,望了眼侄子,缓声道:“是许家的小孙女,小名叫小花花的那个,你还有印象吗?她比你小五岁,倒是比她姐姐有担当……”
听到是小花花,徐庆元的脑子忽然就“嗡”了一下,“唰”地就站了起来,“姑姑,这怎么可以,她才十六岁!”
徐晓岚想不到侄子情绪这样激动,忙示意他稍安勿躁,“我知道你这边肯定不同意,但是庆元,你爷爷这回非常固执,我实在不忍心让他就这样走。”
见侄子坐了下来,才接着道:“我和沈婶子说了,不行就先订个婚书,过几年再取消婚约就是。沈婶子说,明天跟我们一起回老家,我想着,她家的态度这样诚恳,你爷爷见到了人,未必就会还那么执拗,非要两家结亲不可。”
说完,又看着侄子的反应。心里却有些奇怪,之前提许呦呦的时候,他虽然也表示不愿意,但是也大有对方家若是愿意,他也愿意配合完成爷爷遗愿的意思。
这换成了许小华,侄子的态度却激烈的多,而这激烈大部分不像是为了他自己,而是许家的那个小花花。
徐晓岚正想着,就听侄子问道:“明天几点的火车?”
“最早的一班,我看是七点四十的,你这边能跟着一起回去吗?”
徐庆元点头,“好!”又问姑姑今天晚上住在哪,得知住在白云胡同的徐彦华家,就道:“那一会吃完饭,我先送你过去。”
“不用,你自己先忙你的,我们走得这么急,你还要收拾东西呢!”
徐庆元道:“天太黑了,你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
听见侄子这样关心她,徐晓岚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在她心里,她家这侄子是千好万好的,她都想不到,有一天还要勉强女方家才能结亲。
晚上八点半,白云胡同里已经黑峻峻的,只有两边的院门和窗户里,偶然漏出来一丝光亮,让人勉强能看得清脚下的路。
把姑姑安全送到叶家以后,徐庆元在许家门口站了许久,到底还是抬手敲了敲门。
林姐闻声来开门,看到是来过的徐家孩子,忙让他进来。
徐庆元摇摇头,“阿姨,小华睡了吗?我想和她说两句话。”
“哦,还没,我看小华房间灯还亮着,大概在看书呢,你等下哈!”
许小华听到林姐和她说,徐庆元在门口等她,还有些发懵,等真看到门口站着个人,忙问道:“庆元大哥,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晕黄的灯光下,许小华的脸蛋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因为室外温差大,冷得忍不住搓了搓手,看着就让人想到毛茸茸的小兽在伸爪子一样。
徐庆元忽觉,风好像也没有那么冷了,开口和她道:“我刚听我姑姑说了今天的事,我很抱歉,你才十六岁,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没必要管这些,我会回去和我爷爷说清楚。”
听是这事,许小华忙道:“没有关系,我都和徐姑姑说好了,明天跟着我奶奶一起去。徐同志……哦,庆元大哥,你不必放在心上,这只是一个权宜之计,我相信你的人品。”
她说得很诚恳,徐庆元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最后只点点头道:“好,那辛苦小华妹妹跑一趟。”
“没事,徐大哥你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外面冷着呢!”
“不用了,我还要回学校,收拾下行李。”
“哦,好,那明天早上见。”
“明天早上见!”徐庆元转身要走,许小华忽然喊住了他,跑回房间里把自己的热水袋递给了他,“庆元大哥,明早带给我就行,这天看着都要下雪了。”
这是刚灌了热水的,拿在手里,好像整个人瞬间都暖和了一样,徐庆元是觉得没有必要的,对上小花花在灯光下,愈发显得明亮的眼睛,最终仅是道了一句:“谢谢小华妹妹。”
第023章 第 23 章
叶恒下晚自习回来的时候, 发现许家门口又站着一个人,借着院子里透出来的一点灯光,隐约辨出来, 是位年轻的男同志,大约刚二十出头的样子,心里立即生了警惕, 出声问道:“你找谁?”
他的声音并不友善, 刺拉拉的, 一听就像是学校里常惹事的少年。
徐庆元温声回道:“同志,我是许家的亲戚, 刚和人说完话, 正准备走。”
叶恒没应声,静静地,又带着几分警惕地看着他,忽然想起来般地道:“你姓徐吗?”
徐庆元不想这人还认识自己, 点点头, “请问你是?”
就听对面的少年道:“我爸是叶有谦,我想我们还是亲戚。”
徐庆元是知道他堂姑姑的婆家姓叶,猜测应该是他堂姑姑的继子,温声道了一句:“叶同学,你好!”
叶恒以为他是为着和许呦呦的亲事来的,不轻不重地提醒了一句:“这门亲事未必是好事, 你最好事前打探清楚。”
徐庆元眼里闪过一点讶异, “你说许呦呦?”
叶恒点头。曹云霞干的那些事, 他不信许呦呦一点不知道, 就是当年她非要带着小花花去买糖果,他都觉得未必没掺着什么坏心思。
但是这些事, 他没法说,十一年前,他说不出口,十一年后,他依旧说不出口。
徐庆元有些莞尔,“谢谢!”他知道这个少年是好意,先前姑姑还说,堂姑唯一的烦恼就是继子对她有偏见,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不然叶恒不会好端端地给他提这个醒。
叶恒心里存着事,见徐庆元应下了,也就没有再说,胡乱地点了点头,就朝家去。
叶恒到家的时候,厨房里正亮着灯火,奶奶在给他擀面条,他喊了一声“奶奶”,就问道:“徐家是不是又来了,我刚在胡同里遇到了徐庆元。”
叶黄氏一边把擀面杖洗干净收好,一边和孙子道:“是,你晓岚姨今晚在咱们家住呢!”
叶恒过去把炉子里的火拔的旺了一点,才随口问道:“许呦呦不会同意吧?”纵然这个胡同里的人都说许呦呦人爽朗大方,但是他心里还是觉得,这只是表面。
徐家远在皖南安城不说,唯一有点人脉的老爷子就快撒手人寰,徐庆元的爸目前在一个小县城的水利局上班,他妈妈不过是个小学教师。这样子的家庭,他不信眼高于顶的曹云霞和许呦呦会看上。
叶黄氏顿了一下,才和孙子道:“呦呦一家被她奶奶赶出门了,这门亲事现在落到小花花头上了,我刚听你晓岚姨的意思,小花花已经应下来了,明天就要跟着一起去安城看老人呢!”
厨房里一时静寂得像能听见针落在地上的声音,灶上的热水已经沸腾,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
叶黄氏见孙子不说话,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叶老太太是知道,自家孙子对小花花有好感的,俩人小时候好得跟一个人一样,现在长大了,又正是懵懵懂懂的年纪,难免不会有别的想法。
半晌才听孙子问道:“小花花自己愿意吗?”
“嗯,晓岚说,小花花奶奶和妈妈都还没开口,小花花就主动应下来了,她说都没见过这么有担当的女孩子。”徐晓岚这句感慨,明显是针对许呦呦来说的。
叶恒点点头,“那就好!”又望了眼正沸腾着的铁锅,“奶奶,水开了。”
“哎,好!”
叶恒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想法。如果当年不是因为他,小花花不会坐在胡同里哭,也不会被许呦呦哄着带到了东门大街上。
邻居们去许家报信的时候,他也听到许呦呦在东门大街上出了车祸,那天他也跟着去了,就在曹云霞的后面,他亲眼看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花花扯住了曹云霞的腿,要曹云霞带她去找姐姐。
当时他以为,小花花是安全的,就自顾回家去了,等傍晚小花花走失的消息传来,他才知道,曹云霞把小花花扔了下来。
但是,他没有办法开口,他无法解释,为什么那天他会把小花花推到门外去,也没法告诉别人,那天他家里有人。
一想到,1952年的冬天,他偷偷带着小花花从院门底下的缝里,爬回家拿弹弓时,意外看到的不堪场景,叶恒就不由闭起了眼睛,紧紧咬着牙齿,好像这样才可以掩藏住他的绝望和愤怒。
这件事里,唯一对不起的是小花花,如果不是他把小花花一个人留在了胡同里,她就不会被许呦呦哄走,也不会走丢这么多年。
这一晚叶恒因为良心难安,而碾转反侧。
***
同样碾转反侧的,还有挤在一张床上的曹云霞和许呦呦,租房里的床板不是很好,床上的人稍微翻个身,床板就“吱吱呀呀”地响,俩人都觉得糟心得很,越发睡不着了。
一个人睡在客厅的许怀安,倒是没有什么动静。
曹云霞也不知道丈夫睡着没,心里越想今天的事,越不痛快。她这一胎好不容易怀上的,本来该在家里好好养胎的,这一下搬了出来,就是找保姆,一时怕都找不到那么趁手的。
再者,这房子太小了,找了保姆,都没有落脚的地儿。
思虑再三,轻声和女儿道:“呦呦,这边房子小,咱们三个人住着不是很方便,你明天在单位申请一下,去住宿舍吧?”
又怕女儿多想,补充道:“回头让你爸在单位申请一套家属房,你再搬回来住。”说是这样说,曹云霞自己也知道,现在家属房不好申请,怀安虽然是出版社的副主编,但他这个人在工作上原则性强,不愿意用职权侵占公家的好处。
再者,家属院的房子,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她家在京市有房子,怀安单位的同事们都是知道的,要是她怂恿怀安以权谋私,怕是真就耽误了怀安的前程。
曹云霞现在有些后悔起来,这些年因为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大意了起来,都没有防患于未然的意识,怀安每个月工资交给她后,她除了给婆婆50块钱补贴家用外,剩下的还要补贴娘家兄妹和女儿,她自己隔三差五地还喜欢去商场逛逛。
每次都不会空着手回来,再怎么样,也会带一两盒糕点或是一袋子明真公家的板栗,一两块钱是得花的。
家里的存折上,满打满算,也就七八百块钱。
现在怀安的工资要交一半给婆婆,剩下的70里,还要交12块钱房租,她要是请保姆,一个月15块钱是最少的,家里吃喝,一个月怎么也得要二三十块钱的。
她这身体状态,还要补充营养,奶粉是不能停的,一个月至少得5块钱,她要是再跑几趟医院,每个月怕是得入不敷出了。
想到这些,曹云霞越发没了困意,压低了声音问女儿道:“呦呦,你工作几个月了,身上存钱没?”
许呦呦一愣,微微皱眉道:“妈,我现在还实习期呢,一个月也就三十多块钱,平时你又让我大方点,多买点零嘴和糕饼请同事们吃,我哪能存的下来钱?”
曹云霞淡淡地道:“就是问你一句,现在出来住了,哪一样都得花钱,你心里也得有点数,妈妈这边,以后怕是帮扶不了你了。”
听了这话,许呦呦有些不理解地问道:“妈,难道你手上没钱了吗?爸先前每个月的工资,不都交给你的吗?”爸爸一个月140的工资呢,就算先前每个月交50给奶奶,补贴下家用,这不还有90吗?
再者,这50里包含了她们一大家人的吃喝费用,在她看来,每个月怎么还能攒下50来的吧?
就算攒三四年,也有两千多块钱,怎么听妈妈的意思,以后要省吃俭用一样?
曹云霞不想和女儿多说,有些不耐烦地道:“你不当家,不知道钱是多么不经花,你心里有数就行。”
“好,妈妈!”许呦呦现在也没心思和妈妈掰扯这些,她心里头正烦着呢!
今天回家的时候,她虽然也有些忐忑,但是想着由爸爸和奶奶沟通,事情大概是有转机的。
就算后来奶奶一见面就让她们搬家,她也想着,只是暂时的,等老人家气消了,她们还是一家人。
万没有想到,这个节骨眼儿,徐晓岚会来旧事重提,现在婚约她是推掉了,但是爸爸连赡养协议和遗产继承放弃证明都签了,她隐隐觉得,她是回不了白云胡同的家了。
这势必就会带来一系列的问题,摆在她眼前的,就有高龄妊娠的妈妈谁来照顾,今天晚上光是生炉子烧热水,妈妈都搞得手忙脚乱的,最后还是请了隔壁的刘爷来帮忙。
就是现在想起刘爷看他们一家三口,站在小炉子旁边束手无策的样子,一双小眼睛里透出来的惊奇和打探,许呦呦都仍旧烦躁不已。
其次是她和吴庆军已经处对象了,对方要是提出到她家拜访一下,她该怎么回?她该把人带到哪里来?
这个不足二十平还隔断的筒子楼吗?
许呦呦都不敢想象,到时候,吴庆军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
这一夜,许小华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成为厂里首屈一指的高级工程师,每个月可以领140 的工资,一领了工资就奔回家,带奶奶、妈妈、哥哥和荞荞去国营饭店里吃好吃的。
红烧肉、东坡肉、香酥焖肉、红烧鱼块、旱蒸全鸡、扒烧全鸡、砂锅白肉,满满的摆了一桌子。
她正梦着给荞荞盛了一大碗香喷喷的白米饭,忽然听到外头有响动,仔细一听,是奶奶在喊她起床。
“小花花,今天赶火车呢,得早点起来。”
“哎,起来了,奶奶。”
等她出门,才发现不到五点钟,林姨和奶奶已经在厨房里蒸好了一锅热乎乎的馒头,正散着面粉的甜香味,“奶奶,我妈呢?”
“她和你徐家姑姑一早去车站买票了。”沈凤仪从蒸锅底下,捞了几个鸡蛋出来,叮嘱孙女道:“你东西收拾好没?别的带不带都无所谓,围巾、手套、热水袋都要带好,在外面不比在家里,不能冻着了。”
听到热水袋,许小华心虚了一下,没说她把热水袋借给徐庆元了,微微低头,换了话题道:“奶奶,咱们的介绍信开了吗?”这个年代去哪都要开介绍信的,昨天下午徐姑姑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小华怕奶奶把这事忘了。
“开了,昨晚上我去街道办主任家里开了的,放你妈妈那了!”又和孙女道:“家里不是还有点牛肉干和罐头,你也带点,以防万一。”她怕这次过去,大概可能会碰到徐家办白事,到时候徐家人自顾不暇,怕是没功夫照看她们,沈凤仪怕到时候孙女会饿了肚子。
许小华见奶奶像哄小孩一样,有些哭笑不得地道:“不用奶奶,我不爱吃零嘴,我东西都收拾好了。”
沈凤仪微微叹了口气,哪有人不爱好吃的?她家小花花小时候最贪嘴了。她们许家把一个外姓人好吃好喝地供了十二年,自己家的孩子倒在外头受苦。
沈凤仪到底是怕委屈了孩子,塞了一点大白兔糖、牛肉干、巧克力到包裹里。许小华看着奶奶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客厅里的那罐一级红星奶粉不见了,问奶奶道:“奶奶,这的奶粉呢?昨天不是没给伯伯他们带走吗?”
沈凤仪随口回道:“哦,你妈说这奶粉回潮了喝了拉肚子,她怕你误喝,给收起来了。”
许小华想到妈妈昨天,抱着奶粉罐子的表情,隐隐觉得,这事里有些不对劲,但是看奶奶的样子,像是也不知道,准备等回来,再问问妈妈。
沈凤仪边打包着行李,边叮嘱孙女道:“等到了那边,你就跟在奶奶和妈妈后面,咱们家虽然欠着徐家的恩情,但是不能松口的事,奶奶还是不会松口的。”
许小华忍不住替徐庆元说了句话,“奶奶,我相信徐大哥的人品。”
沈凤仪摸了摸孙女的脸,“庆元这孩子看着是不错。”没有说,真到了那边,话赶话的,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局面,她家这孙女和徐庆元倒像是有点缘分,就是她家小花花年纪还小了些。
祖孙俩人到车站的时候,刚好六点半,车站里已经坐满了等车的人,在前往安城的候车点,顺利地找到了徐晓岚和秦羽。
沈凤仪笑问道:“小羽,你们票买好没有?”
秦羽忙道:“妈,买好了,七点半的车,我们还得坐着等一会儿。庆元也来了,刚去外头买包子去了,应该一会就回来了。”
沈凤仪忙从包裹里拿出两个馒头来,“我这带着呢,怎么还让孩子破费,他还是学生呢,一个月也就三十斤粮票,他这么个年轻小伙子,自己怕是都不够吃的。”这一个包子得二两细粮票,她们这么多人,五个包子都得一斤细粮票了。
徐晓岚笑道:“没事,婶子,回头我给他凑点全国粮票,这馒头耐放,我们带在车上吃,得明天中午才能到安城呢,辛苦婶子陪我们跑这一趟了,您这么大年纪,想想我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
沈凤仪摆摆手道:“不当事,去一趟见见你爸,我们也是老交情了。”
正说着,徐庆元过来了,手上拿着俩个油纸包,喊了一声:“沈奶奶、小华妹妹好!”说着,递了一个油纸包给姑姑,一个给沈凤仪。
过了会,从自己的背包里,又拿出来一个灰色的热水袋,递给了许小华。沈凤仪眼睛微闪,她一眼就认出来,这热水袋外面的灰色套子,正是自己给小花花缝的。
怕孙女面薄,当着众人的面,沈凤仪没有吱声,准备回头再问问这孩子。
火车上,许小华拿出来一本《罐头生产基本知识》,徐庆元看了一眼书的封面,轻声问道:“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吗?”
许小华摇头,“这本还比较基础,就是有些相关的微生物特征,我以前没有接触过这些名字,记起来比较难。”但是她想,她一开始去应该还接触不到这些东西,怕是先在各个车间打杂。
“是哪几页?”
许小华翻到了190页,第五章节《罐头的败坏、腐蚀和外部的锈蚀(生锈)》,徐庆元点点头,没有说话。
许小华就自己接着看书了。
秦羽看着俩人的互动,觉得如果女儿再大几岁,要是愿意找一个这样的对象,她也不会反对,但是现在小花花还太小了点,怕是还不懂男女之间的问题。
转而和徐庆元道:“庆元,婶婶还没有向你道谢,当年是你救了小花花,上次在我家,你都认出来小花花了,竟然也不吱一声。”
徐庆元摇摇头道:“婶婶不必客气,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本来答应了小华妹妹去车站接她,后来我也没有做到,不然你们或许不用分离这么久。”
秦羽忙道:“那不能怪你,你当年也才十岁,你能带着小花花逃出来,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虽然小花花没能回家,但是她养父母对她很好,这孩子心理和身体上没受什么创伤,对秦羽来说,已然是万幸了。
徐庆元温声回道:“婶婶客气了,我们两家本就是故旧,这次也给您和沈奶奶、小华妹妹添麻烦了。”
秦羽笑道:“没什么,本来也该去看一趟老人家,你家对我家,有着双份的恩情呢!”
徐晓岚在一旁听了个大概,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怎么,当年小花花也掉到人贩子窝里了吗?”
秦羽见徐庆元都没和家里说,心里一时对他的印象,不觉更好了些,忙把当年的事给徐晓岚说了一遍。
徐晓岚听完后,沉默了很久,家里一直不知道,原来庆元在被关进去几天以后,其实是逃出来一次的,但是为了帮小花花把人引开,竟然又甘愿被抓了回去。
而一个月后,他再逃出来,已然是遍体鳞伤,十岁的孩子,又是鞭伤,又是被踢打的伤,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都说侥幸,差点伤到了内脏。
把庆元爷爷吓得连夜就打了申请,要调出安城,这么多年了,这孩子竟然在家里一点口风都没漏。
现在还是秦羽告诉她,她才知道这么一桩事,望着侄子有些叹气道:“和你爸小时候一样,年纪不大,胆子倒大,当年他回来的时候,可把一家人都吓坏了。”
怪不得昨晚上,她说订亲的对象换成许小华的时候,庆元反应那么大,原来是俩个人早就认识,她忽然觉得,也许这孩子的缘分,本来就不在许呦呦这里,而是在许家小孙女这边。
火车“哐当哐当”地开着,大家不觉都有了一点困意,许小华靠在妈妈的肩头上就睡着了,沈凤仪上了年纪,这些天为了长子的事,也没怎么睡好觉,很快也睡着了。
徐晓岚交代了一句侄子,看好行李,也趴在桌子上睡了。
等秦羽也睡了,徐庆元就把许小华的书拿了过来,仔细看了一下她说的微生物一部分,从随身的军绿色包里,拿出了一叠稿纸,把她说的那一章节的微生物名称都抄录了下来,准备回头帮她查一下,这些微生物的分属和特性。
比他们后上车的一个大姐,忽然出声问道:“小伙子,你这字写的真好看,像书上印下来的一样,这姑娘是你妹妹还是?”
徐庆元愣了一下,望了一眼靠在妈妈肩膀上,睡得正沉的许小华,微微笑道:“是妹妹!”他想,自己是将她当做妹妹的,不然不会对她这么关心,担心她是因为和家里有隔阂才不念书,担心她是被他姑姑逼迫应下的亲事。
现在还担心她分不清这些微生物的特性,以后在工作中手忙脚乱。
他想,他大概是将她当妹妹的。
周末十二点,一行人终于在安城火车站下了车,一行人径直去了安城人民医院。
到的时候,徐佑川夫妇俩都守在病床前,夫妇俩都是一脸愁容的,看到妹妹和儿子带着三位女同志过来,还有些发懵,好一会儿,徐佑川才反应过来,朝沈凤仪道:“您是沈婶子?晓岚和庆元怎么把您老人家劳动过来了?”
沈凤仪忙道:“听说了你爸的情况,想着来见一面。”
徐佑川微微红了眼睛,握着沈老太太的手道:“婶子您有心了,我爸要是睁眼看到您,还不知道得多高兴。”
沈凤仪这才问道:“徐老哥,情况怎么样了?”
徐佑川道:“怕是就吊着一口气,等晓岚回来呢!”说到这里,又有些惭愧地道:“婶子,真是对不住,给您家添麻烦了。”
沈凤仪拍拍他的手道:“没事,我们俩家都是一起躲过防空洞的,”顿了一下又道:“你怕是还不知道吧,1952年冬天,你家庆元还救了我家小孙女一回呢,这是我们俩家的缘分。”
徐佑川怔了一下,他确实不知道,1952年的冬天,是他们一家从上到下都不愿去触及的一个时间节点,他的儿子浑身乌青地躺在了家门口,要是那天,晚一点出门,怕是这孩子冻都冻没了。
这时候徐晓岚介绍了下秦羽和许小华,又和哥哥道:“婶子家其实就这么一个孙女,今年才16岁呢,哥,一会你还得劝劝爸。”
徐佑川忙点头,“自然,自然,这事是爸爸思虑不周。”
两边正说着话,病床上的老人家忽然咳了一声,大家赶忙看过去,就见老人家已经睁开了眼,徐晓岚忙道:“爸,我回来了,沈婶子带着家里人跟我一道来看您呢!”
沈凤仪也到了跟前,见到旧友已然在弥留之际,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徐老哥,好久不见了!”
徐老爷子伸了伸手,沈凤仪立即握上,却发现老爷子像是使出浑身力气来一样,把她的手握得很紧,嘴巴还嗫嚅了一下,断断续续可以听到是:“老妹子……对不住……拜托了!”
沈凤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点头道:“我都知道,我都明白,老哥你放心,按你说的来。”
老爷子的手终于松了点,嘴巴又努力动了一下:“……谢谢!”
沈凤仪把小华拉了过来,“这就是我家小孙女,老哥哥不是我自夸,这孩子品性好着呢!”
老爷子微微动了下眼睛,嘴边不由挂了点笑意,又看了眼孙子,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一样。
最后又看向女儿,费力地指了指床头的抽屉,“信……给你的。”
徐晓岚忙拉开了抽屉,在一叠病历下面,确实找到乐一封信,不知道她爸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忙道:“爸,我找到了。”
“拆!”
徐晓岚忙应道:“好,爸!”
当着大家的面,徐晓岚把信拆开,才看了两行,就忍不住热泪盈眶,等看到后面,眼睛忽然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老父亲,喃喃道:“爸,这怎么可以?”
徐佑川见妹妹这副样子,一时奇怪,就接了过来,发现前两行是叙述父女亲情的,第二段却提到了他,只见上面写着:
“晓岚,爸爸特地让你跑一趟京市许家,这事只有你能办得下来,你哥哥好面子,定然是不好开这个口的。这也是你为你哥,为徐家做的最后一件事,爸爸现在要嘱咐的事,是关于你的,希望你能遵父嘱,不要让爸爸在地底下还不安心。
和你哥哥断亲,这是爸爸给你的任务,请你务必要像给庆元议亲一样,一定要完成。你给庆元把婚事定了下来,已经是对得起你哥哥了,后面就不要再惦记家里了,带着孩子们,去过你们自己的日子吧!
另外,请你嘱咐庆元,许家答应这门亲事,已然是十分仗义,请他不要再拖累人家姑娘,该和家里割舍时,万要割舍。
转告你哥哥,他没有错,他是爸爸的好儿子,爸爸以他为傲!
我的丧事一切从简,火葬即可。”
落款是:“爸爸,徐茂才。”
徐佑川看完,不觉热泪盈眶,他现在才意识到,原来这一桩议亲的事,根源要追溯到他身上,是他一腔孤勇,发现霍县一个被打成右`派的老工程师已然过了劳教时间,却仍旧不给回来,就打了申请。
他当时想着,大不了自己这个水利局的副局长不干了,却没有想到给自己的家庭,带来了这么大的隐患,甚至让老父亲在最后弥留之际,仍为他悬着心。
“爸,对不起!”徐佑川早已被泪水模糊了视线,跪在父亲的病床前,心头满是愧疚。
徐庆元看完了信,最终确信,是他爸这边捅了窟窿,但他爸是为了自己的良心和正义,这事没法指摘,就是想不到,在生活和工作上一辈子原则性都极强的爷爷,最后会因为他这个孙子破了例,一定要把他和许家捆绑在一块儿。
他看了眼小花花,发现她也正在看着自己,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徐庆元顿觉有些歉疚。他当年拼了命保护的小妹妹,如今却因为这份过往,而利用了她。
许小华像是看出他所想,微微张了张口,好像说了一句:“没关系。”徐庆元还没有听清,耳边忽然传来姑姑惊慌失措的声音:“爸!爸!”
徐家老爷子这一睡再没有醒来,下午三点钟,医生宣布了死亡的消息,让家属签下“死亡通知书”。
徐家上下顿时忙得一团糟,尊重老人家的遗嘱,选择了一切从简,但是即便这样,从入殓到下葬,也费了三天的时间。
老爷子留下的一封信,让徐晓岚和徐佑川都心绪不宁,很多事还是沈凤仪帮忙拿的主意,等到将老人家下葬后,徐佑川才略收拾了悲伤的情绪,和沈凤仪道谢。
并且道:“沈婶子,议亲的事,我问了庆元的意见,他也不愿意让你家为难,我想,就这么算了吧?”
沈凤仪摇摇头道:“这是在你爸临终前应下来的,不好改口,不然他老人家,怕在地下也不安心。”沈凤仪本来想着,过来还能和徐老爷子再商量商量,没想到老爷子已然就吊了最后一口气了。
在他临终前答应的事,她觉得是不好反口的。昨晚丧事办得差不多,她就和孙女、儿媳商量了一下,婚事还是这么定下来,但是有个前提——三年之后,两家任何一方都可以反悔。
她也把这个条件说给了徐佑川听。
徐佑川忙道:“您家高义,庆元这孩子,以后就靠您老人多关照了。”这是他的亲儿子,他自然也是希望,庆元能不被他拖累,这些年他见多了,因为成分问题,而蹉跎了八`九年甚至十来年的知识分子。
他家庆元,自小就聪颖异常,十岁掉到人贩子窝里,都能跑出来,还顺带救了许家的孙女儿,作为父亲,他也希望这孩子以后能有光明的前程,不会被任何阴影阻碍了前进的脚步。
双方约定,明年正月十五,由徐晓岚带着徐庆元去上门送订亲礼。
当天傍晚,沈凤仪就带着儿媳和孙女先行回京了,徐庆元把她们送到了车站,火车快开的时候,徐庆元和许小华道了一句:“谢谢!”
谢谢你来这一趟,谢谢你知道了里面的内情,还愿意为了宽慰老人的心,而答应了下来。
许小华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笑着挥手道:“不客气,庆元哥哥,京市再见!”
“好的,京市再见!”
等火车驰远的时候,徐庆元的脑子里忽然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念头,说是当年他救了小花花,但是更有可能,是冥冥之中,老天给了他一次自救的机会。
他不敢想,如果爷爷带着对他的担忧而离世,那么他和爸爸这辈子无论何时想起来,怕是都难以心安。
至于许家和小花花,他想他还有很多弥补的机会。
第024章 第 24 章
徐庆元从火车站回来, 刚进院子,就被表妹林其容拉了一下,只听她小声道:“哥, 舅舅和舅妈吵了起来。”
徐庆元微微皱眉道:“为的什么事?”爷爷的丧事,虽然一切从简,但是要在三四天内操持完, 一家人也累得够呛。
也就幸好小花花奶奶有经验, 避免他们走了很多弯路, 不然徐庆元觉得,他们怕是还得多费两天功夫。
徐庆元不明白, 父亲和母亲在这个节骨眼能吵什么?
现在虽然爷爷下葬了, 但是后续还有一些事要收尾,比如爷爷的遗物怎么处理?
爷爷留的那封信的意思,爸爸怕是不久就会遭难,有些东西不好再放在家里。他爸对这些身外物看得很轻, 他妈心里只有他爸, 连他这个儿子都要排后。
徐庆元觉得,这些事到最后,还得他来操心。
对父母吵架的事,并不放在心上,却不想妹妹支支吾吾地道:“舅妈嫌弃准嫂子,学历低了点。”边说着, 还边用手指比划了一个“低了点”的意思。
“还有吗?”徐庆元的语气瞬间就冷了下来。
其容轻声道:“还问为什么不是准嫂子的姐姐, 说先前明明说好, 是你和那边姐姐的婚约, 许家怎么好临时换人,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家之类的?”
林其容一口气说完后, 见哥哥表情不好,又开口道:“哥,要不咱们先出去吧?等他们吵完,咱们再回来?”
徐庆元摇摇头,“姑姑呢?”
其容叹道:“我妈辩解了几句,说那边长房的姐姐是继女,已经和沈奶奶分家了,舅妈不信,觉得这是许家的托词,我妈心里堵着气,带着小凯出去找房子了。”
徐庆元刚准备让妹妹把姑姑找回来,想到爷爷临终的意思,是要姑姑和他爸断亲的,觉得现在找房子也挺合适,就按下去没提,转而和妹妹道:“你跟我到书房里,把爷爷的书清点下,回头让你妈妈带走。”
“哦,好!”对于这个比自己大三岁的哥哥,林其容一直是极其崇拜的。从小时候开始,哥哥只要分配点什么活给她,她都乐颠颠地去干。
俩人打开书房,发现书桌上已经积了一层灰,大概爷爷住院、爸爸调去霍县以后,这间房间已经很久没有人进来了,其容拿了抹布就要擦拭桌子,徐庆元阻止她道:“算了,卫生就不用做了,咱们先把书整理了吧!”
这是爷爷单位分的房子,现在爷爷已经去世了,他们一家怕是在这里也住不了多久。
这样想着,徐庆元觉得家里的东西还得加速整理,他在家也至多再待三天,学校马上就要组织期末考试和试验,他还得赶回去。
爸爸怕是也得很快回到工作岗位。
他现在要是不把东西整理出来的话,怕姑姑后面一个人忙不过来。
至于妈妈,徐庆元想,只要他爸真的一出事,她妈怕是什么都管不了,只管他爸了。
兄妹俩很快就清理了一柜子书出来,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樟木箱子里。
这时候,忽然“哐当”一声,是房门被狠狠砸上的声音,只听徐母卢源大声喊道:“徐佑川,你今天要是踏出这个家门,你后面就不要回来。”
徐佑川似乎有些无奈地道:“小源,你不要太无理取闹了些,人家沈家婶子前脚才给我们帮忙完,你后脚就埋怨起人来。这一桩姻亲,你这里嫌弃,哪里嫌弃的,你知不知道,晓岚费了多少力气,多大的口舌才把这事给说定的?”
徐佑川心里无奈至极,只觉得妻子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
缓了一口气又道:“你刚才那样说晓岚,你让她心里怎么想?咱们做人总得摸摸良心啊,晓岚可没有哪里对不起我这个哥哥的!”
卢源一窒,接着淡淡地道:“我这个当嫂子的,也没有哪里对不起她这个妹妹的,别的不说,她一个出嫁的姑娘,带着孩子在咱们家住了这么多年,我没说过一句话吧?”
徐佑川摆了摆手道:“我不想和你扯这些,我去找晓岚。”
卢源冷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道:“你去找她干什么?人家需要你找吗?爸临终前都交代了,要她和咱们断绝关系!徐佑川,你把这个当家里人,那个当家里人,真有事儿来了,除了我和庆元,你以为谁会管你吗?”
说着,忽然就流了眼泪下来。
徐佑川这才明白,妻子今天闹得什么脾气,原来是为了爸爸信里,要晓岚和他断亲的事。
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回来安慰她道:“是,我知道,事儿是我招的,没必要连累你们,不说晓岚了,就是你和庆元,我也不愿意连累。”
卢源捶了一下丈夫道:“你说什么呢?难道我还能和你离婚吗?你去哪我去哪!”
这一句承诺,让徐佑川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拿了手绢出来,给妻子擦眼泪,略带哽咽着道:“你还年轻呢,没必要陪我受苦,回头你跟晓岚她们住一块去,也互相有个照应。”
卢源摇了摇头,“我不去,我就守在家里。”
徐庆元适时地出来道:“妈,这个家你可留不下,这是法院那边分给爷爷的房子呢!你还是趁早做打算。”
卢源不知道儿子已经回来了,有一瞬间的心虚,“庆元,你什么时候到家的?”
“有一会了。”
“你把沈家婶子她们送上火车了吗?”
“嗯,火车开了,我才回来的。”
卢源看儿子这不冷不热的样子,就知道他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嫌弃许小华学历的事,舔了下有些干裂的唇道:“妈妈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和许呦呦学历还相当,年龄也相仿,这门亲事理应你和许呦呦的,小华这孩子看着也很好,就是年纪小,况且才中学毕业,中专也就念了几个月……”
卢源还在组织着语言,希望能说服儿子,却不妨忽然听儿子道:“妈,这门亲事,是我们家求着来的,你以为许家愿意让唯一的孙女儿,这么小就订婚吗?你以为沈婶子不知道我爸可能面临的问题吗?不知道这桩婚事所隐含的风险吗?”
“妈,人家本来就是看在情分的份上,才应下来的,那个是沈奶奶最疼爱的孩子。不是他们家不要的女儿……”
卢源被儿子说了几句,就有些不自在起来,却见儿子越说越激动,饶是她向来有些反应迟钝,也觉得有些不对来,这越听着,越像儿子替那个小姑娘鸣不平一样。
不由出声道:“庆元,你老实告诉妈妈,其实你看重的就是这个小华对不对?”
她这一句问出来,就是一旁的徐佑川也愣了一下,一瞬不瞬地盯着儿子的脸看。
就见这孩子,面上平静地道:“小华妹妹人挺好的,这回是我欠了她的人情。”
卢源忙点头道:“是,是!先前是妈妈说的不对,妈妈以为这孩子小了些,和你不是很合适,是妈妈不对。”自己的儿子,自己心里最清楚,一向冷静自持,什么事都是波澜不惊的样子,有时候卢源自己都奇怪,她这么一个情绪外放的人,怎么养了一个这样的孩子。
但是今天,庆元明显情绪过于激动了一些,而且面对她的问题,他也没有否认。
卢源心里,瞬时就和明镜一样。
又忍不住和儿子道:“妈妈对这小姑娘没意见,妈妈对学历什么的也没有意见,只有人品好,和你处得好,妈妈一点意见都没有。”
先前她确实浅薄了点,只从学历上看人,觉得许呦呦一个京大毕业生,肯定是比妹妹优秀的,许家大概是舍不得这么优秀的长女,把才16岁的小华推了出来。
现在以为是许家瞧不上人,但现在听儿子的意思,这是许家最钟爱的孩子,更重要的是,她儿子愿意!
卢源想,儿子自个乐意就成啊!
忙和儿子道:“你就听你爷爷的,等你爸一出事,你就和咱们断亲,好好地在京市过你的日子去,我陪着你爸,反正我们俩个人,怎么都能互相照应,家里的事,你不要操心……”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好像对未来可能面临的困境,一点惧意都没有一样。
徐庆元木木地回了母亲一句:“我先去整理东西了。”
等他一走,卢源微微笑着和丈夫道:“佑川,我还真没想到,咱们这一回,还真是歪打正着了,这么早就把儿媳给定了下来。”他儿子平时面冷得像块冰一样,卢源不止一次和丈夫嘀咕,“就他这副样子,女孩子怕是都得退避三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带个对象回来。”
没想到,竟然也有他愿意维护的女孩子,还是和她这个做母亲的辩论。
徐佑川见妻子心情好了,趁机和她道:“你刚才和晓岚说的话可不对。”
卢源忙点头道:“我知道,我不激她一下,她会出去找房子住吗?我那是借题发挥,我们姑嫂这么多年了,你看我们红过脸吗?她还带着俩个孩子,总不好被我们拖累的。”
徐佑川不觉就红了眼眶,他现在心里也有些矛盾,如果重来一回,他是否还会凭着一腔孤勇,去为那位老工程师打申请报告?
在知道,自己的行为会给他的家人带来这么深重的危难、痛苦后,他是否还会一意孤行?
此时的徐佑川无法回答自己这个问题,只是紧紧地握着妻子的手。
***
京市。
许呦呦早上起来,发现客厅入门的左手边,堆了好些煤球,随口问妈妈道:“妈,你昨天买煤球了吗?现在煤球什么价啊?”
“什么价?”是这几天他们一家三口,几乎挂在嘴边的问题。先前一大家子住着,倒不觉得什么,现在自己单独出来开火,样样都费钱,小到脸盆、肥皂盒、电灯泡,大到暖水瓶、被面、棉花,不仅样样要钱,而且还要票。
也就是小华把爸爸的那本“特殊购货证”还了回来,不然一下子要这么多杂七杂八的票,家里还真是凑不出来。
听到女儿问,曹云霞的眼神微闪,“嗯,昨天买的,你别管价格了,我都忘记是2块4一担,还是2块6了。”顿了一下问女儿道:“你那宿舍,有说什么时候可以申请下来吗?”
许呦呦点头,“下周应该差不多,可以排到一张床位。”她家在京市有房子,所以打申请的时候,没好意思申请两人间的,只申请了一张床位,说偶尔加班在单位住。
私心里,她还是不愿意去单位和同事们挤在一块儿的,想了想和妈妈道:“妈,大家都知道,我家在京市有房子,我要是一直住宿舍也不合适,不然我还是家和宿舍两边住着吧?”
曹云霞叹道:“现在咱们住房紧张,你这么大了,你爸也要避嫌,已经在单位住了快一个礼拜了,我这怀着身子,他总不好一直不回家的。”
许呦呦点点头,“那我先在单位住着,后面看能不能也租个房子吧!”
曹云霞张口道:“那又是一笔开销呢!”
“妈,我过了实习期,还会涨工资的,你不用担心。”
曹云霞听女儿这么说,也就没说什么,和女儿道:“我刚去买了一个甜包,炉子上还有粥,你先吃点去上班吧!”
许呦呦一边盛粥,一边问母亲道:“妈,我看家里东西都置办的差不多了,你今天是不是也能歇一会?”
曹云霞叹道:“你想多了,这才哪到哪?还差得远呢,放洗脸盆的架子也没有,小板凳也没有,我今天还得再出去一趟。”这边没有,白云胡同那边倒是不少的,以前这些东西,她都没正眼看过,现在想用的时候,不凑手了,才想起来,这些也该带过来的。
老太太她们去安城好几天了,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回来?
许呦呦叮嘱母亲道:“妈,那你走路慢点,等路面的冰滑了,你再出门。”
曹云霞蹙着眉头道:“知道了。”眼看着女儿要出门,提醒她道:“今天是冬至,晚上下班后,去你爸单位一趟,喊他回来吃晚饭。”
“好的,妈!”
***
早晨八点,林姐正在厨房里烧着热水,忽然听见敲门声,不由微微皱了眉头,担心是曹云霞又过来了。
她现在一听到敲门声,手心就出冷汗,就像被人上门催债一样。
现在深悔,沈姨祖孙三个出门的头天,在回来拿被褥的曹云霞跟前说漏了嘴,说她们去安城了,要几天才回来。
没想到这么一句话,就捅了个大窟窿!
曹云霞每天都要往这边跑一趟,不是被褥凉席蚊帐没拿,就是洗漱用品没带,把家里的盆盆罐罐搬了好些走。
第三天干脆带着人回来搬煤球了,说这些也是怀安的工资买的。
把家里的煤球搬了一半走,昨天又看上她晾在院子里的腊肉了,也就是她说还没晾好,要再晾几天,不然肉会变质,曹云霞才忍了下来。
这俩天晚上,她都没睡好,也不知道沈姨她们哪天才回来,她一个保姆对上主人家,完全是没招。
正烦躁着,院门又“咚咚”地敲了几下,林姐一边叹着气,一边走过去开门,等见到外头站着沈姨祖孙三人的时候,悬着的心才稍微落了下来,“沈姨、小羽,你们总算回来了。”
沈凤仪一听林姐这话音,就觉得有些不对,把院子里大概扫了一眼,发现堆在角落里,用油布盖着的煤球堆明显矮了下去,腌白菜的菜坛子也少了两个。
林姐见沈姨看出来,也就没遮掩着,把这几天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末了道:“还好我怕我出门的时候,家里遭了贼,把沈姨、小羽和小花花你们的房间都上了锁,她倒是没能进去。”
这语气,俨然将曹云霞当贼一样防着了。
秦羽本来还担心她房间里的那半罐子奶粉,听林姐这样说,立即就放下了心来,安慰婆婆道:“妈,没事,都是些小东西,咱们再置办就是。”
沈凤仪低低骂了一声,“真是眼皮子浅的东西,”又宽慰林姐道:“小林,你也别自责,我们不在家,你也不好拦着她。”心里却想着,曹云霞最好见好就收,要是今天还来,看自己给不给她脸!
林姐应了一声,低着头,像是还有什么心事一样,秦羽问道:“林姐,怎么了,她为难你了吗?”
林姐忙摆手道:“那倒没有,就是云霞昨天还提出,让我去她那儿帮忙,说我本来就是她找来的。”说到这里,林姐看着老太太和秦羽道:“但是我在这边做了十一年了,跟沈姨您比较对脾气,云霞有时候爱挤兑人,我还真怕照顾不好她,沈姨你看?”
她是不想过去的,但是现在许家一下子少了三个人,沈姨身体又硬朗着,确实好像用不上她了。
秦羽忙道:“林姐,你要是愿意,就接着在这边做,我后面工作也会调回来,妈妈年纪大了,一个人在家,我和九思也不放心。”
林姐得了准话,脸上立即由阴转晴,忙笑道:“哎,我肯定是想接着做下去的,你们先洗漱,我去下点面条给你们垫下。”
等林姐进了厨房,沈凤仪微微叹道:“还好我有俩个儿子,不然非得被曹云霞气死!”
这话秦羽不好接,大房那边再怎么说,也是婆婆的亲儿子,只有婆婆能说的份,她这个做弟媳的,却是不好接话的。
等吃了早饭,沈凤仪的情绪明显好了一点,兴致勃勃地拉着小孙女包饺子,“这可是小花花回家来的第一个冬至呢,奶奶给你多包几个花样的饺子!”
“好,谢谢奶奶!”
秦羽望了一眼厨房里的祖孙俩,微微笑道:“妈,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大概晚点才回来。”
“哎,好,你去吧!”
许小华朝窗户外,看了一眼妈妈,见她背着的挎包,鼓囊囊的,心里还有点奇怪,问奶奶道:“妈妈是去办工作调动的事吗?”她觉得妈妈包里像是装了罐头一样。
沈凤仪也朝窗户外看了一眼,笑道:“应该是的,你妈妈很能干的,而且因为你爸常年在西北工作的原因,她们单位政策上,对你妈妈稍微倾斜一点。”
许小华也就没有多想,继续跟着奶奶包饺子。
祖孙俩都没想到,秦羽并不是去教育局,也不是去学校,而是径直到了友谊医院。找到她在这边的朋友章琳琳,把奶粉的事,简略说了一下。
她没说怀疑是曹云霞掺了药在里面,只说这奶粉喝着不对劲,让人格外嗜睡,想着是不是什么时候忘记盖盖子了,沾了什么细菌,让她帮忙化验看下。
章琳琳一听,就忍不住笑道:“秦羽,你这警惕心也太高了一点吧?我看你大概就是太累的缘故。”又叹道:“怎么样,你家孩子有消息了吗?”
秦羽点头,“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女儿已经回家了。我这不是看孩子特别嗜睡,心里有点不放心嘛!”
听她这样说,章琳琳立刻就理解了,秦羽这些年一直找女儿的事,她们这些老同学都是知道的,这孩子刚回来,秦羽肯定特别紧张,有些小题大做,也是正常的。
笑道:“那你等我下,我拿到化验科那边去,让他们帮忙看看。”又问秦羽道:“你是在这边等着,还是明天再来拿结果。”
“在这边等着。”
章琳琳一走,秦羽一个人坐在走廊里的候诊椅上,思绪忽然有些放空,她想,如果这奶粉没问题是最好的,如果有问题呢?
她该怎么做?她想,她会去报警。
不管后果是什么,她这回都不会再饶过曹云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秦羽一个人在候诊椅上坐了很久。
大概三个小时后,章琳琳拿了一份化验单匆匆过来,皱着眉头道:“秦羽,这是怎么回事?你把安眠药混到奶粉里了吗?这上面显示有安眠药的成分!”
秦羽接过化验单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有些紧张地问道:“琳琳,这安眠药有什么副作用吗?”
章琳琳道:“如果服用不多的话,副作用倒是可以忽略不计。如果长期服药,会产生依赖性和成瘾性,头晕、疲乏,再严重点,还会引起肝、肾功能的损害。”
秦羽默默算了一下,女儿回来的日期,中间有几天这孩子说没胃口,还没喝奶粉,满打满算,也就喝了十天左右,一天一杯,约25克左右。
又问章琳琳道:“这里面安眠药的含量高吗?”
章琳琳道:“我们只取了一点出来检测,总量的话,还不好估量。”见秦羽表情凝重,忍不住问道:“秦羽,出了什么事啊,这安眠药不是你放的?那是谁往你的奶粉里放东西啊?”
秦羽怔怔地道:“应该是家里人搞忘记了。”
章琳琳见她魂不守舍的,又想起来,她刚说这奶粉是给她孩子喝的,忍不住提醒她道:“这也就是安眠药,没什么大问题,如果换成任何一样别的药末,秦羽,你心里要有点数。”
秦羽猛地抬起了头,见章琳琳表情也很严肃,忽而问道:“这份监测是否可以帮忙盖章?我要去公安局报案。”
章琳琳点头,“你等我下,我去和我们主任说下。”
出了医院,秦羽直接带着化验单和半罐子奶粉,去了附近的公安局。她甚而都没有给丈夫和娘家商量一下的念头,她只想着,她走失了十一年,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一回家就被人这样伤害!
她很清楚,如果报案,这件事会对她们家造成怎样一连串恶劣的影响,但是此刻,一个母亲的愤怒,已然让她无法再顾及这些后果。
接待她的民警,做了详细登记以后,和她道:“秦同志,你稍等,我们这就去把人传唤过来。”
下午,许怀安正在办公室处理着编辑们新送过来的一批译本,不想,助理忽然带着公安同志进来,说过来请他配合一下查案。
许怀安一头雾水地跟着人到了警局,等看到坐在那里抹着眼泪的妻子,和脸色铁青的弟媳,心里忽然涌起一点不好的预感来。
他以为,是秦羽把小花花走丢的事,报了案。
然而等民警把案子和他大概说一遍以后,许怀安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完全想不到,妻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就听妻子一边哭一边道:“我真不是有意的,那安眠药不好开,每次开一板,也就十二粒,不够吃一个月的,我就想着磨成粉末,混到奶粉里,能多喝上一段时间,那个奶粉我一直都有喝的。家里以前除了我,没有人会喝这个,大家都默认我身体不好,需要补充营养。”
又道:“哦,我能证明我说的话,我前段时间住院,也做了化验,我的单子上也显示有安眠药的成分,不信你们去我家把单子拿过来看看。”
公安平静地问道:“除了你说的物证,是否有人证证明,这罐奶粉,只有你一个人喝?”
“有,我丈夫和女儿都可以证明!”
正说着,许呦呦也匆匆赶了过来,听到民警的问询,许呦呦几乎没有犹豫,就点了头,“是,我可以证明,因为我妈妈身体不好,所以她一直喝牛奶,我上大学以后,就几乎不喝了。”
民警又问了许怀安,许怀安望了一眼秦羽,见她眼里闪过讥讽,愧疚地低了头,还是回了一句:“是,我可以证明。”
民警又问是否需要传讯其他人证?
这时候忽然又有人进来,民警暂时出去了一下。
许呦呦在一旁,带着哭腔道道:“婶婶,我奶奶年纪大了,怕是会吓到她!这事是我妈妈不对,她把安眠药放在奶粉里,没有和大家打声招呼,以为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会喝,她真不是故意的。”
许呦呦边说着,拉着秦羽的胳膊,眼含祈求地望着她。许呦呦知道,如果这件事最后定性成恶性事件,她和爸爸的前途就彻底地没有了。
许呦呦已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寒冬的天,她的后背、额头上却出了一层层细细密密的汗来,见婶婶不松口,又看向了爸爸。
许怀安哑着声音开口道:“小羽,这件事,我们会给你一个交代。如果能私了,我们愿意赔偿。”
见秦羽不吱声,许呦呦又补充了一句道:“婶婶,我们到底是一个屋檐下住着的,不说叔叔和爸爸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就是以后妹妹填写社会关系的时候,总要写上伯伯和伯母的名字。”
听见这话,秦羽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看向许怀安道:“许怀安,你让曹云霞给我写一份忏悔书,如果她以后再有这种心思,我就直接把这份忏悔书,交到公安局来!”她来之前,是准备让曹云霞蹲大牢的,但是没有想到,曹云霞这个蠢货,竟然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也喝了那罐子奶粉,还好巧不巧地也做了化验。
这就证明不了,曹云霞主观害人的意图。
刚才公安问还有没有人证的时候,她忽然想到,如果让婆婆来,一是婆婆受不了这份刺激,二是婆婆大概率还是无法狠心,亲手断送许怀安的前程。
这件事到最后,她可能也很难将曹云霞怎么样。
但是就这么放过曹云霞,她是不甘心的,这个女人一而再地对她的女儿下手。曹云霞不是觉得自己没有证据吗?不是有恃无恐吗?她就让曹云霞亲自给她写一份证据出来!
她要让曹云霞在以后的日子里,一想到这份忏悔书,就胆颤心惊!
听见秦羽松了口,许呦呦这才觉得自己的身体不是飘着的,双脚是确确实实踩到了地上。
曹云霞却不愿意了,现在秦羽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这件事是她做的,怀安和呦呦肯定是站她这边的,就是婆婆那边,大概率也不会狠下心来,秦羽不能把她怎么样的!
可是她要是写了这忏悔书,不就是供认不讳了吗?
那不是不打自招!
曹云霞不愿意,但是这时候,已然由不得她不愿意。
不说许怀安,就是许呦呦这个亲生女儿,也把纸笔拿给了母亲,冷冷地道:“妈,你如果不写,我和爸是不会再管你的。”
曹云霞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女儿,“呦呦!”
许呦呦丝毫不为所动,“妈,你快写吧!不然我和爸就走了,这件事你自己处理吧!”
曹云霞颤抖着手,接过了笔。
秦羽在一旁提醒道:“不仅是安眠药的事,包括小华的走丢,你自己当时做了什么,也请你一并写进去,如果你不照实写,曹云霞,这件事我还是不会善罢甘休!”
曹云霞低着头,颤颤巍巍地开始在纸上写字。
大约十来分钟后,一份忏悔书交到了秦羽的手上。
秦羽大概看了一眼,冷声道:“曹云霞,你以后最好不要对小花花再起什么歹毒的心思,不然你看,我到底会不会狠的下心来,拼个鱼死网破!”
顿了一下又道:“你该庆幸,小花花没事,不然我怕是到公安局的耐心都没有!”
曹云霞缩成了鹌鹑,没有吱声。她现在也想不起来,为什么会让许小华喝这个奶粉,药确实是她下的,但她刚才也没有骗人,她确实是在小华回来之前就放了,想着放到奶粉里,可以多吃一段时间。
而且混着奶粉,药也没那么难入口。
为什么会让许小华喝呢?
她想,大概是这个孩子太能言善辩了,她看着心烦。也或许,是当徐家找上门来的时候,这个孩子跳上跳下的,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的,自己想着让她安静点,最好糊里糊涂地替她们呦呦把这事担了。
她厘清了思路,朝秦羽解释道:“确实是在小华回来之前,我就放在奶粉里面了,我不是故意针对她的。我自己喝着没事,我就没有多想。再说,一点安眠药,不会对身体有什么伤害,秦羽我就算再坏,我也没有给人下毒的胆量啊!”
秦羽淡淡地道:“平常人吃安眠药是没什么多大的问题,但是曹云霞,你难道不知道,孕妇是不能乱吃药的吗?”
缓了一下又道:“你有没有觉得,天道好轮回?”
曹云霞心里一跳,自己最担心的事,就这样被秦羽挑了出来。一抬头,就对上秦羽满是寒意的眼睛。
那双眼睛,好像在说:曹云霞,这是你的报应!
曹云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怔得许久都忘了说话。
等民警再回来的时候,许呦呦就道:“同志,这事是个误会,我妈妈已经和我婶婶说清楚了,不好意思,耽误了你们的时间。”
民警又问了秦羽的意见,见她点头,让两边都签字按了手印。
出公安局的时候,曹云霞的小腿肚子都不由打颤,但是不论是女儿,还是丈夫,都没有搀扶她一下的意思。
许怀安交代了女儿一句:“把你妈妈送回家,我单位还有事,”就要走。
曹云霞喊了一声,“怀安,今天是冬至,你不说冬至回来包饺子吗?”
许怀安仿若没有听见一样,径直地走了。
曹云霞已然顾不得女儿的嫌弃,紧紧地拉着女儿的手道:“呦呦,你爸这是不理我了吗?”
许呦呦也觉得浑身无力,她想不到,妈妈的胆子这样大。现在婶婶手里握着那份忏悔书,就像捏了她们一家的命脉一样,随时都能让她们一家坠入深渊。
这种感觉太恐怖了。
这一瞬间,许呦呦忽然迫切地希望逃离这让人窒息得、无法喘息的环境,逃离这个她依赖了二十多年的母亲,逃离这个家庭。
第025章 第 25 章
出了公安局, 迎面吹来的风,让秦羽觉得脸似乎都冻麻木了,路过邮政局的时候, 稍微驻足了一会,还是进去给丈夫那边打了电话。
这是下午四点钟,她猜测九思可能还在实验室, 这个电话怕是转不到他手里。
没有想到, 二十分钟后, 话务员喊她去接电话。
正在发愣的秦羽,忙站了起来, 接过话筒, 秦羽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九思,我和你说一件事,你心里做好准备。”
对面的人忙慌张地问道:“小羽, 是女儿怎么了吗?”
秦羽摇摇头, “不是,女儿好得很,爱学习,品行也好,她的养父母把她教养得很好。”
顿了一下,秦羽又道:“是大哥和大……曹云霞那边, 当年小花花走丢, 和曹云霞脱不了关系……”
从小花花的走丢, 到曹云霞在奶粉里放了安眠药, 还哄着他们女儿喝的事,一五一十地全和丈夫说了一遍, 末了道:“我刚从公安局出来,九思,有那么一刻,我真想不管不顾……”
秦羽抹了眼泪,缓了下情绪,继续道:“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在我这里,他们以后都是我的仇人,我不可能也不会,再和他们和解。”
电话那头的许九思沉默了半分钟,才哑声道:“小羽,你做的没错,家里的事辛苦你了。你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就是妈那边,还要请你费心劝解一下。”
“嗯,我知道!”
秦羽到家的时候,看到厨房里氤氲着热气,里面传来女儿和婆婆说笑的声音,“我孙女手真巧,这个金元宝包得像模像样的,你爸小时候可没你能干。”
“那奶奶,这个今天给你吃,我捏个小弯弯,做个标记。”
“给你妈妈也包一个!”
“好!”
那热气好像一直氤氲到她心口一样,秦羽瞬间觉得,也没有那么冷了。
这时候厨房里的许小华,一抬头就瞥见站在院子里的妈妈,忙喊道:“妈,快进来烤烤火,外头冷着呢!”
秦羽微微点头道:“好,小花花,你到我这来一下,我给你带了点东西。”
许小华忙洗了手过去,等进了妈妈房间里,就见妈妈拿了一张纸给她,“这是今天曹云霞在公安局写的,你看一下。先前喝的那罐奶粉有问题,妈妈已经重新给你买了一罐,以后不要放在客厅里,就放在你的房间里。”
这些事,秦羽并不准备瞒着女儿。她虽然舍不得孩子这么小,就接触这些阴暗面,但是这个孩子马上就要进工厂了,她希望在她看顾不到的角落,她的女儿也有自保的意识。
许小华心口一跳,怔怔地看了一眼妈妈,颤声问道:“掺药了吗?”
“是,安眠药。”
许小华没想到,大伯母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她也怀疑奶粉有问题,以为是回潮,或是质量类的,完全没有想到会是掺药了。
即便她和大伯母有些不对付,但是在她看来,也就是两房之间的小打小闹,这在俩兄弟的家庭是非常常见的事,她完全没想想到,大伯母竟然动了在奶粉里下药的心思。
秦羽见女儿吓得脸色发白,轻声道:“她说这药,是在你回来之前,她就放进去的,一开始并不是故意针对你,是她自己要喝的。”
顿了一下又道:“但是到后来,她劝着你坚持喝,就是已经有明确的意图了。老话都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再小的恶也是恶。”秦羽现在庆幸,婆婆让大房搬走不说,还言明逢年过节,他们都不必来。
也就避免了,两家再打交道的可能。
“小华,这事我已经和你爸说了,我们和你大伯家,算是彻底断交。这一封忏悔书你留着,他们家不论谁再敢伤害你,你就送到公安局去。不必顾虑爸爸、妈妈和奶奶。”秦羽说着,轻轻抱了下女儿。
她的孩子,明明没有做什么事,不知道为什么曹云霞要这样针对这个孩子。
“好,妈!”许小华怔怔地想,这封忏悔书确实是一个好东西,曹云霞这样丧心病狂,等许呦呦出事的时候,她怕是还想着拉他们一家下水,到时候这封忏悔书,可比登报断亲还有用!
母女俩刚聊完,外头沈凤仪喊她们出来吃饺子。
特级富强粉擀的面皮,刚从锅里出来,像盈着一层水润的光,沈凤仪先给孙女盛了一碗,“小花花,你先尝尝。”
馅是猪肉白菜馅的,许是这个年代的猪肉就是更香点,许小华咬了一口,觉得好吃的都能吞掉舌头一样,忙道:“奶奶,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饺子了。”
沈凤仪笑道:“那就多吃点,还有呢,不急!”
这时候,门口忽然有人敲门,林姐还嘀咕着这么晚,总不会是曹云霞吧?没想到门一打开,站在门口的赫然是许怀安。
林姐一时愣住了,“怀安啊,要找沈姨吗?”
许怀安摇了摇头,“今天发了工资,林姐你帮我把这个交给妈妈,我就不进去了。”顿了一下又问道:“小羽回来了吗?”
“回来了。”
“那就好!”许怀安苦笑着道了一句,转身就走了。
林姐望着他孤单单的背影,有心想喊住他,又想到自己只是这个家的保姆。
忙三两步跑到厨房里,把信封递给了老太太,“是怀安呢!说今天发了工资,沈姨,你看这?”
沈凤仪瞥了一眼信封,淡淡地道:“先放着吧!”
林姐见老太太并没有挽留的意思,只得点头应了一声,又道:“哎呦,我刚才忘记把院门关上了。”
沈凤仪也没戳穿她,自己的儿子,她再硬的心肠,也是有些舍不得的。但是她知道,许怀安只要还和曹云霞在一块儿过日子,麻缠的事儿就不会少,她就是再舍不得,也只能硬下心肠来。
左右长子也是45岁的人了,沈凤仪自觉,长子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不必她这个老母亲操心。
想到这里,老太太又乐呵呵地和孙女道:“要不要沾点儿醋?我想起来,我先前买了一瓶镇市的香醋,还没开封呢!”
许怀安走得很慢,等听到身后的院门“吱吱呀呀”地关上的时候,就知道母亲还是不肯原谅他,他想,怎么会原谅呢?
母亲还不知道安眠药的事,若是知道,怕是更要气坏了。
九思或许已经知道了云霞对小华做的事,对于这个弟弟,许怀安也觉得无颜面对。一个在胡同里,深深地呼了口气,今天是冬至,整个胡同里都像是飘着饺子的香味和氤氲的蒸汽一样,许怀安觉得天越发冷了。
走到胡同口,许怀安头一次觉得这个走过千百次的地方,有些陌生,就像他此刻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一样,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去?
胡同里的吴向前,骑着自行车下班回来,看到许怀安,忙停下来打招呼道:“怀安,今天回来了啊?我听我妈说,你媳妇怀上了?还没有祝贺你呢!今天去我家喝一杯吧?”
许怀安勉强笑道:“不了,谢谢向前,今天得赶回去呢!”
“对,今天是冬至,那我就不留你了,回头见!”
“回头见!”
胡同里面,很快就传来吴奶奶开门的声音,“向前,就等你了,快洗手吃饺子!”
“好的,妈,今天饺子什么馅的啊?”
“猪肉芹菜,你早上不是打招呼了吗?”
……
许怀安还站在胡同口,眼眶微红,年至45,他的人生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地茫然和彷徨过,母子失和、兄弟反目。
他最终是没有选择回新租的浅水胡同的房子里,而是转身回了单位。
***
周五一早,许小华吃完早饭,就准备去罐头厂,沈凤仪拉住要出门的孙女道:“带点糖去,要是顺利的话,就请人吃点糖。不顺利的话,也没有关系,记得早点回来。”
说着,往孙女手上塞了半斤大白兔奶糖,轻声和她道:“带着吧,不会坏事儿的。”
许小华觉得也是,礼多人不怪,“谢谢奶奶!”
她刚一出院门,就在胡同里遇到了叶恒,略点了点头,就准备走。不妨被叶恒喊住了,有些踟蹰地问道:“小华,你真的不上学了吗?”
许小华点头,“对,我已经找到工作了,这会儿赶着走呢,咱们回头再聊哈!”
叶恒见她急慌慌的,也没好耽搁她的时间,“哎,好!”
望着她匆匆忙忙的背影,叶恒有些懊悔地想,如果不是自己当年不开口,小花花现在肯定和他一样,正在念高中。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问自己,他这样做,真的合适吗?现在小花花回来了,他才猛然发现,他这个问题已然没有意义。
在他犹豫、拖延的每一秒,小花花的人生轨迹已然被切实地改变了。
这个本该像许呦呦一样,有着让人艳羡的学识和谈吐的光彩夺目的许家女儿,现在成为的灰扑扑的流水线上的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工人。
许小华一心惦记着工作的事,压根没将刚才的小插曲放在心里。她这回聪明了点,等到了罐头厂,不说找人事部主任赵祥立了,而是说找人事部的干事梁安文。
罐头厂的人以为她是梁安文的亲戚,从门卫到接待她的人事部的干事,态度都和气很多。
梁安文看到她的时候,还愣了一下,笑道:“怎么到现在才来啊?周一赵主任就回来了,我已经把你的事和他说了一下,”说着,从抽屉里抽出来一张表,你填一下这张“临时聘用员工登记表”。
又和她道:“我们厂现在有生产技术部、人事部、检验科、供销科、财务科、原料基地科、质量管理科、新产品试制组、设备动力科,你刚来,可以在生产技术部、检验科、原料基地科和设备动力科选一个,这几个现在都需要人。”
许小华毫不犹豫地在表上填了“生产技术部”,等填完表,抬头和梁安文道:“梁姐姐,我年纪还小,想在厂里多学一点东西,可以在生产技术部这边轮岗吗?”
梁安文愣了一下,她还是头一回遇到有人和她说,想在不同部门轮岗的。因为一般来说,工厂里的活都是熟能生巧,一个新工种,接触半个月到一个月,差不多也就熟悉了,后面的工作要轻松很多。
在不同部门轮岗,可是一个吃里不讨好的活。
梁安文接过许小华填的表格,发现她才十六岁,心里琢磨了下,如果真像这姑娘说的,想要多学一点东西,她这个年纪是完全可以学出来的。
心里有了主意,就和许小华道:“你要是不怕吃苦的话,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就是我额外多提一句,光在工厂里锻炼可不行,文化课也要跟上。”
许小华忙点头,“谢谢梁姐姐,我知道的,我现在正在上京大的外语进修班,另外,我还想问下您,我们单位有没有业余进修班啊?”
梁安文笑道:“有的,你要是有兴趣,我过后把你名给报上,一般是晚上7点到9点,一周三次。”
“有兴趣的,麻烦梁姐姐了。”
梁安文笑道:“你自己不怕麻烦就行,哦,对了,生产技术部现在包括生产科和技术科,技术科你暂时肯定没法去,你先去生产科下面的罐头车间轮岗下,我看着,一个车间一个月怎么样?”
“可以的,谢谢梁姐姐!”许小华想不到这样顺利,她今天来得早,办公室没什么人。忙从包里拿了半斤大白兔奶糖出来,“麻烦了梁姐姐几次,我家人让我给你带点糖,甜甜嘴。”
梁安文忙推道:“以后就是同事,不必客气。你比我还小点呢,自己留着吃吧!”
许小华坚持要留下来,梁安文也没有多推脱,和她道:“那我给你发给同事们,让大家多照顾照顾。”
“哎,好,谢谢梁姐姐。”
梁安文就喊了同事们过来,“这是新来的生产部罐头组的小妹妹,叫许小华,报道头一天,还给大伙带了糖来,大家吃了糖,以后可得多照顾一下小妹妹。”
人事部的赵思棠笑道:“这还没上班,一天半的工资就出去了,我们不多照顾一下都不行。”
大白兔奶糖2.5一斤,这一半价得1.25元,临时工的工资,一个月只有18块钱,一个月有四天休息,换算下来,许小华一天的工资只有1.44元。
梁安文接道:“这妹妹才十六岁呢,又爱学习,以后问到你们,别嫌烦就成。”说着,手里抓了四颗糖,和许小华道:“你跟我去罐头组的空罐车间,我让一个老师傅先带带你。”
过了一会,俩人到了空罐车间里,在一个直线形链带式洗罐机旁边,找到了一个正在干活的大姐,梁安文喊了一声:“舒大姐,在忙吗?”
舒雯雯忙转身,见是人事部的人干事梁安文,笑道:“梁干事,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梁安文把手里的四颗大白兔奶糖递给她,才开口道:“有个事麻烦大姐,这是我们厂里新来的临时工,叫许小华,先在咱们空罐车间干干,大姐你带带她可以吗?”
舒雯雯忙道:“行,行,当然没问题。”
梁安文又和许小华道:“舒大姐是这边车间的一班班长,这个月刚好轮白班,你有什么问题,就问舒大姐,舒大姐是咱们厂的老员工了。”
“好的,谢谢梁姐姐,麻烦舒大姐了。”
等梁安文走了,舒雯雯把奶糖收到了衣兜里,这才打量了许小华一下,微微皱眉道:“看着年纪还不大,我听你喊梁干事姐姐,你们是亲戚?”
许小华摇头,“不是。”
舒雯雯却有些不相信地道:“不是梁干事的亲戚,也是别的领导家的亲戚吧?整个厂就我们空罐车间的活最轻了,而且一来就给你分到白班来了。”
许小华不想辩解,她确实是走后门来的。虽然她这个后门,还没踏进来,就垮了一半。
就听舒雯雯又道:“我们厂可没那么好进,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进来。”一个临时工,还是人事部的梁干事带着来的,舒雯雯想到口袋里的四颗大白兔奶糖,觉得这新徒弟,怕是有一点背景的,倒是没再多说。
只是和许小华交代道:“我先和你说好了,这是在单位里,不是在家里,手脚要勤快些,不要等着人推,另外,该自己的活就自己干,不要想着别人给你擦屁股,这里可没人惯着你。”
许小华点头:“哎,好的班长。”
她没喊师傅,舒雯雯也没在意,开始指导许小华如何清洗空罐,“我们这主要有两种洗涤机,一种就是我跟前的这个直线形链带式洗罐机,放罐子的时候,要把罐底向上,你记得放好就行,别的没什么问题。”
说着,就让许小华上手。
许小华觉得这没什么难的,不料,刚拿了一个罐子上去,就被舒雯雯狠狠地打了一下手背,“要拿边缘,要戴手套!”
许小华:……也没人给她手套啊。
舒雯雯淡淡地道:“要学会观察,有问题可以提前和我说。”
许小华怀疑,舒雯雯就是故意打她的。对于这个年代学徒受欺负的事,她是一直有所耳闻的,但是舒雯雯表现得也太明显了一点,她才第一天来呢!
面上倒是不吱声,“好的,班长,请问手套在哪里领?”
舒雯雯像才想起来一样,“哦,你刚来还没有领工服这些,你先去人事那边把工服领了,然后到车间统计员那里领手套。”
“班长,请问统计员是哪位?”
舒雯雯给她指了一个方向。
统计员叶禾苗正在数着玻璃罐,听到许小华的来意,忙放下了手里的活,道:“行,你跟我到隔壁来,先领十天的,”又问她道:“带你的师傅是谁啊?”
“是舒班长。”
听是舒雯雯,叶禾苗“哦”了一下,“你就是雯雯先前说的那个侄女吧?不是说下个月才来吗?怎么提前来了啊?”
许小华微微垂了眼眸,大概明白舒雯雯对她的不友善,来源于哪里了,笑笑道:“不是,我今天才认识舒班长。”
叶禾苗笑问道:“那你是谁介绍来的,我们厂可不好进呢!”
许小华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我家里说给我找了个工作,让我来这边的人事部报道。”
叶禾苗见她不愿意说,也就没再追问。让她在登记簿上签了字,才笑道:“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刚来厂里,嘴巴甜点没错。”
许小华知道,这是人家好意提醒她,忙应了声:“哎,好,谢谢叶姐姐。”
晚上五点下班的时候,许小华隐隐觉得,自己的手背都有些发麻。她知道这是给舒雯雯打出心理问题来了,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真是到哪里都有竞争和倾轧,她一个小学徒竟然都招人眼了。
转眼又想到,虽然今天因为什么“不在一条直线上”“间距不一样”等问题,被打了好几下手背,但是这一项流水线的工作,好歹是会了。
下午舒雯雯站在她旁边好一会儿,也没找到机会再下手。
到家的时候,院门正开着,许小华还奇怪着,就听奶奶道:“小花花,我就算着你该回来了,怎么样,上班第一天还顺利吗?”
“挺好的,人事部把我安排到了空罐车间,我们班长说,这是整个生产技术部最轻松的车间了。”
沈凤仪见孙女儿笑呵呵的,也就没有多心。老人家压根没有想到,孙女是报喜不报忧。
秦羽听见女儿回来,拿了一封信递给她道:“今天收到了一封你哥哥的信,你快看看。”
一听是哥哥的信,许小华眼睛一亮。接过来一看,只见寄信人一栏写着“许卫华”,立即笑道:“真是我哥寄来的,他出任务回来了。”
秦羽温和地笑道:“那你快拆开看看。”
许小华打开,信的开头把当年她到许家的场景说了一下,包括身高、发型、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和鞋子,许小华念给奶奶和妈妈听,沈凤仪忙点头道:“对,对,你走失的那天,确实穿的这一身衣服。”
许小华又往后看,只见上面写着:“小华,这么些年,我都几乎忘记你不是我亲妹妹了。爸妈临走的时候,都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你,你要是想读书,就支持你读书。以后就算出嫁,也要给你置办一笔嫁妆,不让你被婆家看轻了去。
虽然现在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回了你本来的家,但是哥哥还是想说一句,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还是我妹妹。你如果想读书,哥哥还是会供你读书,如果想回家来,曲水县许家村的许家,永远是你的家。
关于你在上封信里提到的,不想读书,想学一门技术的事,哥哥觉得你这想法也挺好的,但是现在你回家了,哥哥建议你还是和父母再商量一下。如果有什么问题或困难,记得给哥哥来信。我预备下次休假,去京市看望你和你的家人。代我向叔叔、阿姨问好!”
落款是“哥哥”。
许小华看完,心里百感交集,爸妈刚过世的时候,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和哥哥是相依为命的了,现在收到这封信,看到上面的“你和你的家人”,觉得自己回到京市,好像在无形之中,让哥哥成了孤家寡人一样。
秦羽见女儿眼眶发红,安慰她道:“你哥哥不是说,下次休假过来吗?到时候我和奶奶提前给他把房间收好,小华,你养父母收养了你,就是对我们有恩,以后我们也会把你哥哥当一家人的。”
许小华吸了吸鼻子,“嗯,好,谢谢妈妈!”
秦羽笑道:“赶快洗手吃饭,一会给你哥回一封信,他可能还担心你在这边不适应呢!”
“嗯,好!”
许小华默默地想,虽然生活有诸如这样那样的不愉快,但是她不仅有关心、爱护她的哥哥,还有偏疼她的妈妈和奶奶,她要打起精神来,努力工作和学习,为自己和家人在未来的风暴里,提供一个安稳的港湾。
***
转眼到了周末,许呦呦一大早就穿戴整齐,头发上还别了一个简单的兰花发卡,在镜子前仔细照了下,就准备出门。
曹云霞觉得有些不对劲,出声问道:“呦呦,你今天还去加班吗?”
许呦呦顿了一下,才回道:“妈,不加班,和同学一起去西四长街那边看个电影,下午就回来了。”
曹云霞点点头,“那你早点回来,我一个人在家闷得很。”缓了一下又道:“给我带一袋板栗吧,我这俩天吃什么都像是没胃口一样。”
许呦呦猜到了是爸爸一直没回来的原因,望着母亲道:“妈,要不我今天下午,去一趟爸爸的单位?”
曹云霞摇摇头道:“没事,你别管,你爸今天肯定是要回来的,今天都周末了。”她没和女儿说,她昨天已经去了一趟,让怀安今天回来陪她去医院做检查。
她想,怀安今天大概是要回来的了。
许呦呦见妈妈这样说,也就没再多说,“那我回来给你带板栗。”
等女儿走了,曹云霞一个人在躺椅里,望着房门出神。
许呦呦是下午六点多才回来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她和吴庆军看完了电影后,又一起去吃了午饭,逛了下西四商场,俩个人在一块的时候,倒不觉得时间过得快。
等到了浅水胡同门口,想到早上是答应了妈妈早些回来的,心里一时有些忐忑,怕被妈妈看出来什么了。
妈妈要是知道她处了对象,肯定要她把人带回来看看,但是现在她家这情况,不论是妈妈的精神状态,还是居住的环境,她都觉得不适合把吴庆军带回来。
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才推开了房门,发现家里阴沉沉的,冷得让人都不住瑟缩了一下,忙问道:“妈,炉子里的活灭了吗?”
转头又发现锅灶都是空空的,和她早上刚走的时候一样,不由皱眉道:“妈,你今天不会没吃饭吧?”
曹云霞有气无力地道:“没有胃口,身上也乏得很,不想动。”
许呦呦听见真没吃,忙把炉子升了起来。
等火苗燃起来,她才觉得家里像是有了点人气,就听到身后的妈妈幽幽地道:“呦呦,你爸今天还是没回来呢!”曹云霞整个人陷在躺椅上,眼泪不觉就滚落了下来。
她都说了,她身体不舒服,想让他陪她去做个检查,怀安竟然还是没回来。
曹云霞忽然意识到,丈夫大概是对她冷了心了。先前她一说不舒服,怀安就是再气,也会以她的身体为重,不会和她再怄气。
但是这回,丈夫不在乎了。
许呦呦有些看不过眼,温声劝道:“妈,我先给你做点吃的,你总要给爸爸一个回缓的时间,过几天他气消了,自然会回来的。”
见妈妈没有反应,又耐着性子道:“妈,你就算不饿,也要为肚子里的弟弟妹妹想一想,你还怀着身孕呢!”
听到这句话,曹云霞忽然坐了起来,眼睛直直地盯着女儿,喃声问道:“呦呦,那天秦羽说这是我的报应,你觉得这是我的报应吗?”她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竟然在这个时候吃了安眠药。
许呦呦心里也是“咯噔”一下,那天光着急婶子会不会撤案,竟然把这事给忘记了。
试探着问道:“妈,你吃的不多吧?”
听女儿这样问,曹云霞的心里又不觉后悔起来,本来她也不是天天都要喝牛奶的,那些天因为做贼心虚的缘故,还多喝了点。
“妈,要不明天去医院问下医生吧,这孩子要是不能留的话,我们还是趁早做打算。”
这句话显然刺激到了曹云霞,“什么叫不能留,呦呦,你是不是不想多个弟弟妹妹?他在我肚子里好好的,什么叫不能留?”
许呦呦皱眉道:“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怕……”
许呦呦正说着,不意对上妈妈愤怒又满是警惕的眼睛,胸口一瞬间像灌了一碗冷水一样,到嘴的话不觉就咽了下去。改口道:“妈,是我不对,是我乱说话,你别生气。”
曹云霞有些疲惫地道:“你先洗洗去睡吧,不用管我,我再等等你爸。”
这一晚,许呦呦睡得迷蒙蒙的时候,忽然被母亲的尖叫声吓醒,脑子里不由一激灵,就听见母亲尖叫着喊道:“血,血!”
许呦呦立即套了衣服,转身敲隔壁刘爷的门,请他们一家帮忙,把妈妈送到了医院,又给在单位的爸爸打了电话。
等许怀安到的时候,曹云霞已经在手术室里了。
第026章 第 26 章
许怀安赶忙问女儿, “呦呦,怎么回事啊?”
许呦呦有些茫然地道:“我也不知道。”昨晚上妈妈心情不好,还非要等爸爸回来, 她煮了面条,哄着妈妈吃了以后,自己就去睡觉了。
半夜忽然听到妈妈的尖叫声, 一睁眼就看到妈妈一手是血, 很害怕的样子。立即就套了衣服, 跑去隔壁喊人帮忙了。
许怀安听女儿说完以后,又问道:“医生怎么说?”
“说是大出血, 具体原因不知道。”许呦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心里影影绰绰地怀疑,可能和先前的药物有关。忽然又觉得,可能是妈妈最近情绪起伏波动过大。
正想着,手术室的门忽然开了, 一个护士拿了一份材料过来, 让她们签字,又问道:“孕妇有不良孕史吗?她现在大出血的原因还不明确,你们家属要是知道情况的话,要如实告知,不要隐瞒。”
许怀安忙道:“有,流产了两次, 不过都是小月份的, 两三个月左右, 都是意外流产。”
旁边的许呦呦, 想到护士的那句“不要隐瞒”,犹豫了再次, 还是不敢拿妈妈的安全打赌,支支吾吾地补充道:“不,三次,还有一次是六个月左右。”
护士忙记录了下来,“就这三次吗?”
许呦呦肯定地道:“对!”
等护士进去了,许怀安望着女儿,轻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许呦呦低声道:“大概我五岁的时候,是我生父的孩子。”又怕爸爸多想,描补道:“那个孩子,我妈妈一想起来就要哭,所以后来我们都不愿意再提了。”
许怀安望着手术室门口亮着的灯,忽然觉得夫妻十多年,他其实对曹云霞并不了解多少。
一直到五点多,手术室的门才开了,许呦呦忙上前问道:“医生,我妈没事吧?”
医生开口道:“没有大问题,意外流产,流产原因暂不明了,可能是习惯性流产。”顿了一下又道:“患者已经清宫了三次,并且年龄也很大了,我们建议不要再妊娠,大概率还是留不下来的,你们家属要好好地做下患者的思想工作。”
说着,还轻轻看了眼许怀安。
像是认为,患者这么大年纪还要生育,是丈夫逼迫的一样。
许怀安木木地点头应了下来,“好的,谢谢医生。”
曹云霞被推出手术室不久,可能由于过于疲惫,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许呦呦这才问道:“爸爸,妈妈小月子至少要做一个月,要不要请个保姆过来帮忙?”她和爸爸都有工作,不可能一直在家里陪着妈妈。
再者,妈妈现在情绪不稳定,她也不放心妈妈一个人在家。
许怀安点点头,“我回头去街道办那边问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许呦呦望着父亲道:“爸,那你最近回来住吗?”
许怀安愣了一下,继而点了点头,“回来。”
许呦呦顿时松了一口气,“那我就去单位宿舍住,加上保姆的话,咱家怕是住不下。”
许怀安不置可否。
许呦呦望着爸爸,总觉得他好像一个人陷入了某种思绪里,并没注意她在说什么一样,一时也就住了嘴。
**
周三一早,开早班班会的时候,许小华就被舒雯雯点名道:“许小华,你今天换个区域,到二区去。”
一区是直线型喷洗机,这个许小华操作了几天,已经很熟练了,这些天舒雯雯就是在边上看着,也没找到一次打她手背的机会。
二区是旋转圆盘式洗涤机,操作要复杂很多。
许小华合理地怀疑,舒雯雯这是耐不住,又想给她一个教训。但是她知道,作为一个空罐车间的操作工,熟练地操作这些机器,是最基本的技能。
是以,虽然明知舒雯雯不怀好意,她还是笑着点头道:“好,那麻烦舒班长指导了。”
舒雯雯冷着脸,点了点头,“快去准备下,到二区那边等我。”
许小华忙应了下来,等散会后,就被同车间的谢心怡拉住,压低了声音问道:“我进厂一年了,工作区域都没调动过,你这才来几天啊?”
又叮嘱许小华道:“你今天可小心点,别被热水烫到手了,它那个热水和咱们的不一样,从各个地方喷射出来,如果有罐子倒了还是怎么地,你千万不要直接用手去扶。”
谢心怡长得白白胖胖的,五官很好看,是很明丽的长相,今年刚好十八岁,因为妈妈身体不好,高一刚上完,就顶岗进了罐头厂,平时和许小华俩个都负责一区的直线式洗涤机,她是个小话痨,休息时间,就爱拉着许小华聊天。
她还爱吃,每次吃完自己的二两饭,都还觉得肚子在咕咕叫,但是每个人的粮票又是有限额的,她家只是普通工人家庭,不可能天天买副食品吃,吃不饱也只能忍着。
许小华发现后,分了好几次饭菜给她。
此时,谢心怡凭着直觉问道:“小华,你和我说句老实话,你是不是得罪人了啊?”一般来说,旋转式洗涤机那边,都是老操作工负责的,小华这才来几天啊?
许小华苦笑道:“我不知道啊?我才来,平时也就和你聊几句,车间的人都认不全呢!”
谢心怡拍了拍胸脯道:“这事交给我,等中午的时候,我去给你问问。”
许小华见她这样仗义,忍不住笑道:“也不一定,可能就是班长的临时起意,倒让你白忙活一场。”
谢心怡笑道:“你别多想,就是和人多说几句话而已,又不费什么神。”
等到了旋转圆盘式洗涤机那边,舒雯雯难得有耐心地提点她怎么操作,有一瞬间,许小华都觉得,谢心怡说的烫伤,可能是过于多虑了。
毕竟舒雯雯名义上还是她的师傅呢,最多打打她的手背,总不会下这种狠手的。
不曾想,十分钟后,当一个玻璃罐子在圆盘上摔倒的时候,舒雯雯又猛地打了一下她的手背,“愣着做什么?不知道扶一下吗?这是玻璃罐,要是摔下去就碎了,怎么你想赔吗?”
许小华忍着心里的寒意,侧身问她道:“班长,怎么扶?”
“怎么扶,你没长手吗?”舒雯雯皱眉望着她,又问了一遍道:“你还真没长手吗?”
许小华直直地望着她道:“不好意思,我觉得我的手够不到,班长,你的身高比我高,麻烦你够一下可以吗?”
舒雯雯一噎,脸上顿时通红,从旁边的角落里,拿了一个木制工具来,把那个玻璃罐给夹了下来。
全程没有再说一句话,许小华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喊了一个老操作工过来指导许小华。
中午休息的时候,许小华刚出车间,就被谢心怡一把拉住,“怎么样,没被烫到吧?”
许小华摇摇头。
谢心怡刚松口气,就见小华垂了眸子,轻声道:“心怡,还好你提醒我了,班长让我用手去扶,我说我手臂短够不到,麻烦她帮忙一下。”
谢心怡的眼睛,立时瞪得圆圆的,有些后怕地道:“她胆子这么大啊?那都是滚烫的水啊,你要是真一时情急伸了手,烫伤落疤不说,至少得请一周假呢,你这工作怎么办?”毕竟许小华只是临时工,又才刚来没几天,厂里给不给她留工位都难说。
许小华也有些后怕地道:“还好你提醒我了。”不然,当时舒雯雯那急切又愤怒的语气,她很容易着急,一急之下,极有可能会伸手过去扶。
现在是冬天,衣服穿得厚,一旦真伸了手,滚烫的衣服贴在身上,脱都来不及。
谢心怡道:“舒雯雯胆子也太大了点,你刚来,她没理由这么针对你啊?我最多以为,你活做不好,她嘴上骂你几句,或者借机打几下你的手背。”
她正说着,就听小华问她道:“这事,人事那边管吗?还是工会会管?”
谢心怡愣了下道:“应该都会管,就是没人去反映过,你知道的,她们只能欺负一下新员工和临时工,这些都是没根基的,就是被欺负了,也只能吃哑巴亏。”
许小华却觉得,舒雯雯的做法,已经涉嫌伤害她的人身安全了。
一旁的谢心怡劝道:“小华,咱们以后放机灵点,你不要硬碰硬了,你能进厂来,大概家里也费了不少力气吧?你就是去说,没有人证、物证,厂里可能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顿了一下又道:“你要是觉得心里憋着气,我去给你问问,她这回为的谁,为的什么事,故意针对你?”
许小华开口道:“我可能猜到一点点,她想把自己的侄女介绍到空罐车间来,我先前听说,她侄女原本是下个月要来的,可能我来这边,她侄女就没位置了。”
谢心怡听小华提到舒雯雯的侄女,微微撇嘴道:“不会是舒青梅吧?她动这个脑筋,不是一回两回了,厂里人事部那边,一直没有答应。”
“你认识?”
谢心怡点头,“认识的,咱们厂夏秋季节,忙不过来的时候,会大量聘用临时工,但是这些都是短期的,干个几天,至多一个月那种,旺季过了,就都遣散了。去年舒青梅就来干过,手脚慢不说,你问她什么,她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
谢心怡说着,自己也反应了过来,“她这是把气撒到你身上了?还是觉得,把你赶走了,她侄女就有机会了?”
俩人一边聊着,就到了食堂这边,刚在窗口排好队,许小华就看到了梁安文,忙喊了一声:“梁姐姐。”
梁安文微微笑道:“小华,工作还适应吗?”
许小华点头,“都挺好的,直线式洗涤机那边,已经操作的算熟练了,今天班长把我调到了旋转圆盘洗涤机那边。”
她刚说完,旁边的谢心怡心里忽然一动,接话道:“梁干事,你不知道,今天小华可险了,说出来,你都要吓一大跳。”
“哦,怎么了?”
谢心怡忙道:“她今天刚到二区那边,然后圆盘上有个玻璃罐子倒了,给班长呵斥了一声,问她怎么不扶一下,她真要拿手去扶呢,幸好抬手的时候,发现那玻璃罐子离得远,她够不到,喊了一边的班长帮忙。”
梁安文一听就明白,这又是老师傅故意给新人使绊子,就是这事可大可小,要是真把人烫伤了,单位里可脱不了干系。再者,许小华还是曲厂长那边安排进来的,舒雯雯的胆子也太大了点。
在食堂里,梁安文没有把话挑明了说,只是叮嘱许小华道:“你刚来,遇到事情不要着急,多问问人,要是你们班长忙不过来,就问问别的老工人。实在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到我们这边来反应,知道吗?”
最后一句“知道吗?”是望着许小华的眼睛说的,许小华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让自己真被恶意刁难了,就及时去反应。
忙道:“明白了,谢谢梁姐姐。”
很快就到了许小华打饭,等坐下来后,许小华忙和谢心怡道谢,“心怡,你刚刚反应真快,明天请你吃鸡腿!”
听到好吃的,谢心怡立即露出了两颗小虎牙,想要客气两句,又实在是受不了香喷喷的鸡腿的诱惑,干脆就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了许小华:“你可能不知道,梁干事平时很愿意帮助工人,她丈夫是市委秘书处的秘书,她可不怕厂里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你既然认识她,以后多走动,准没错。”
许小华忍不住夸道:“心怡,你真是个小百事通,咋啥都知道。”
谢心怡笑道:“你忘了,我妈就是这个厂的老工人,我进来之前,我妈把里头的关系都和我说了。”
许小华见小姐妹这么帮忙,准备晚上回去就和奶奶说,鸡腿给她留着。
下午四点,许小华准时下班。刚到家,就发现奶奶在准备晚饭了,忙和奶奶说了,要给单位的小姐妹带个鸡腿的事。
沈凤仪乐呵呵地问道:“怎么,这姑娘给你帮忙了?”
许小华没敢说,今天自己差点被烫到的事,只是道:“我刚去,很多事搞不清楚,都是她和我说道的。”
沈凤仪点头道:“那奶奶给你留着,和同事处好关系没错,奶奶以前也在单位工作过,知道哪里都会欺生,你才去,不要觉得不好意思,遇到有不会的就多问问。”
又问孙女道:“是从今天晚上开始,要去上课了吧?”
“是,奶奶,七点到九点呢!”
“你下课以后,不要急着回来,就在厂门口等着我们,我和林姐去接你。”
许小华这时候才发现妈妈不在家,“我妈今天去教育局还没回来吗?”
“回来了,又去车站买票了,说是准备明天回江城那边,把工作调动的手续办好。”
许小华点点头。
祖孙俩正聊着,院门外响起来叶黄氏的声音:“老姐姐,在家吗?”
“在,在!”沈凤仪一边和孙女道:“你先去看书,一会饭好了,我再喊你,”一边站起来去开门,“老妹妹,你家今天这么早,就搞清爽了?”
叶黄氏笑道:“今天彦华说带几个菜回来,让我蒸点米饭就行。”望了一下沈家的院子,“小华下班了吧?”
“嗯,刚回来,在屋子里看书呢,这孩子把自己的时间安排的满当当的,白天上班,晚上上学,周末还要去京大学外语。”
叶黄氏笑道:“年轻人就怕不忙,忙点好,才有奔头。”顿了一下,望着沈凤仪的脸,有些犹疑地开口道:“老姐姐,有件事,我和你通个气啊!”
沈凤仪拿了一个小板凳给她,“咱们坐着慢慢聊,刚好我这里还买了点新羊毛线,准备给小花花打件毛衣呢,你过来帮我绕个毛线团。”
叶黄氏见她这样乐呵呵的,一时也不知道是该说,还是不说。
正为难着,就听沈凤仪问她道:“不是说有事儿吗?怎么这会又不说了?咱们俩还有什么不能开口的?”
沈凤仪想着,是不是叶家家里头钱不凑手,还是徐佑川那边,托叶家带什么话来?
叶黄氏觉得也是,她们两家相交多年,家里什么麻缠事,对方都知道,想来沈老姐姐,也不会觉得她这回多管闲事,开口道:“是和你家怀安有关的。”
沈凤仪听到长子的名字,微微愣了一下,“他出什么事了?”手上的毛线团也不绕了,一脸紧张地看着叶黄氏。
叶黄氏心里微微一叹,再是气这个儿子,到底还是母子连心的。
“云霞这一胎落掉了,这俩天人就在友谊医院住着呢,我下午去那边看我的老寒腿,碰到了怀安,就问了两句。”
见老姐姐不吱声,接着道:“是前儿晚上,忽然大出血,送到医院去就已经落下来了。”
沈凤仪没想到,还真给她说中了,曹云霞这一胎到底没保住,一时心里也有些五味杂陈的。
和叶黄氏道:“她自进门后,这是第三胎了,前两次和这次情况也差不多,好好地,什么事都没有,忽然就出血,送到医院就来不及了。”
缓了一下又道:“可能怀安这辈子就是命里无子。”说着,又想起先前曹云霞把自己小产,怪到小花花身上来的事,叹道:“这一回,我们可都离她远远的,我家小花花更是连她的边都没挨着,她可怪不到人了。”
叶黄氏又道:“云霞这回做小月子,至少也得个把月,怀安那边怕是忙不过来呢!”
沈凤仪摆摆手,“老妹妹,我和你说句实话,她先前就是有恃无恐,知道我这个做母亲的,舍不得儿子受苦、受委屈,不会真把她怎么样。我现在对这个儿媳,是彻底死了心,不想管了。”
叶黄氏听她这样说,也就没有再说,转而和她聊起毛衣织什么样的针法好看来。
等晚上吃完晚饭后,沈凤仪把这事和小儿媳说了,“今天你叶婶子说,是前儿晚上的事,人送到医院,胎儿就已经落下来了,怀安这辈子到底是没有儿女缘分。”
秦羽听见婆婆这样说,想了想道:“妈,有件事,我一直没敢和你说,怕你受不了。”
沈凤仪苦笑道:“还有什么是我受不了的?”俩个儿子之间闹得和仇人一样,沈凤仪大半辈子都没想到,临到老了,还要见他们兄弟俩个反目。
秦羽就把安眠药的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点,“我想这回,可能也有药物的原因,这药估计有点副作用,就是我和小花花喝了掺着药的奶粉,人都昏昏沉沉的。”
沈凤仪微微闭了闭眼道:“真是该她的。”
她的声音很轻,但是秦羽知道,就算后面大哥一家上门来跪着忏悔,婆婆也不会心软了。
她马上就要回江城那边去,她不希望,大房趁着她不在的时候,借着小产的事,又把婆婆哄转过来,再和她的女儿居住在一个屋檐之下。
但是见婆婆痛苦得脸都微微发抖,心里也有些于心不忍,“妈,这事我想了好几天,都没敢和你说,您老人家心放宽些,九思在西北还惦记着您的身体呢!”
沈凤仪点点头,“我知道的,你明天要一早赶火车,先去睡吧!”
秦羽应了下来,等出了房门,隐约听到婆婆压抑的哭声,心里也有点不落忍,在门口站了一会,到底没有再进去。
这件事,她原本确实是不准备告诉婆婆的,怕婆婆受不了,但是今天见婆婆提起许怀安没有子嗣的事,有些伤感的样子,她又不敢赌,婆婆会不会在这个时候硬得下心肠来?
第二天一早,秦羽抱了下娇娇软软的女儿,就动身去江城了,临走的时候,叮嘱她道:“有事就给妈妈打电话,单位里,要是觉得做得不高兴,有压力,也不要勉强自己,我们再换个也行的。”
“好的,妈妈!你一路上注意安全。”
秦羽笑笑,“妈妈知道,妈妈一定会的。”和先前的很多次不一样,这一回,她知道家里还有女儿等着她回来,她的女儿还需要妈妈的保护和庇佑。
把妈妈送上了公交车,许小华看了会儿书,也准备去单位上班。
刚一出门,就遇到了叶恒,微微笑道:“你好,这个点去上学,不会迟到吗?”
叶恒也笑道:“不会。”缓了一下,问道:“我听我奶奶说,你平时下班了,还在家里学习,我家里还有一些高一和高二的课本,你要不要?要的话,我收拾出来拿给你。”
许小华没想到这人这样热心,忙道:“那就麻烦你了。”虽然她以前上过高中,但是很多知识已经不记得了,特别是物理、化学和生物这一块,因为是文科的缘故,她以前对这几科,完全都没上过心,很多基础知识都不记得了。
现在既然要学技术,基础知识还是要打牢固的。
叶恒见她应了下来,心里一松,“好,那我过俩天收拾好了,就给你送过去。”其实,昨晚听奶奶说,她在家里学习,他连夜就把以前的书给收拾了出来。
许小华倒没多想,只以为对方是看在幼年玩伴的份上,一时好心,客气地道了声:“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举手之劳。”
俩人在胡同口分开,叶恒望着她的背影,隐隐觉得,自己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许小华这边,一到单位里,就遇到了她们车间的统计员叶禾苗,笑着打了一声招呼,“叶姐姐!”
叶禾苗见是她,微微笑道:“是小华啊,今天怎么也来的这么早?”
“我昨天被分到了二区,操作还不是很熟练,和李大姐约好了,今天来早一点,麻烦她再给我讲讲操作的注意事项。”李大姐是昨天舒雯雯指给她的老师傅,人挺和气的。
叶禾苗听她说起这事,眼神微闪了下,昨儿个吃饭的时候,她还听雯雯抱怨,这个新来的许小华有些难缠,让她干点活,还说自己手不够长,让雯雯给她演示一下,可把雯雯气坏了。
当时雯雯正说着,她就见那边许小华和人事部的梁安文聊了起来,忙打断了她的话头。
雯雯当时还有些不服气,“我就说她是走后门进来的吧!我就没见过人事部的那些人,什么时候和临时工聊得这么热络的。”
叶禾苗本来不准备掺和这事,此时见许小华对待工作还挺上心的样子,就好心提醒了一句:“小华,你刚来,不仅嘴要甜,手也要勤快点,你师傅昨天可有些不高兴的。”
许小华:……
纵然心里头觉得无语至极,但是面上,许小华还是客客气气地和叶禾苗道了谢,“谢谢叶姐姐提醒,昨天是我不对,我后面会注意点。”
叶禾苗笑道:“你不怪我多事就好。”
“怎么会,叶姐姐你是好意,别人才不会和我说这些。”她知道,叶禾苗确实是好意。
上午舒雯雯本来还准备给许小华一个教训,但是看着她操作起来很熟练,不仅知道将罐头连续均匀的放入,还知道罐头的底部朝一个方向,甚至连罐头对着喷嘴的角度都很精准,气得脸色都有些发青,阴阳怪气地道:“想不到你还挺聪明的,昨天那么会儿的时间,你这功夫就练到家了。”
许小华面上微微笑道:“是班长你指导的好,昨天你说了我两句,我好像就醍醐灌顶了一样。”一点没说,她给了李大姐十颗大白兔奶糖,求着李大姐指导的。
舒雯雯见她伶牙俐齿的,忍不住“哼”了一声,走了。
等午饭的时候,许小华和谢心怡说起来,谢心怡笑道:“怪不得我看她上午脸色不对,原来是给你气的,哈哈,现在一区、二区的活你都会了,至少能安生一段时间了。”
许小华又和她说起叶禾苗的话,末了吐槽道:“真是什么话,都给班长说了,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谢心怡一边啃着鸡腿,一边道:“我和你说了吧,你没有证据,你就算闹到工会或者人事部那边去,人家也未必会信你,咱们以后要机灵点。”
她这样一提醒,许小华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不能坐以待毙,非等着把自己换岗了,才去学新的操作技术,完全可以在下班以后,以帮忙的名义给老师傅们打下手。
她不信,她一个免费的劳动力,还有人不愿意使唤的。
谢心怡听她说要给大家打下手,微微有些吃惊地道:“小华,你这是要干啥?干一份活,挣一份工资,你多干,厂里也不会给你多发一毛钱。”
许小华知道这是这时候很多人的心理,特别是像谢心怡这样的正式工,在她们心里,一份正式的工作是可以干到老的,完全没必要多操些不必要的心。
许小华觉得谢心怡人挺好的,忍不住提醒她道:“心怡,我今年16岁,你也才18岁,如果按部就班的话,大概到了班长那个年纪,咱们也可以混个班长干干,工资能上调到36—38块钱,但你想想,这中间可是有十来年呢!”
谢心怡以前读书的时候,成绩也还算可以,不然也读不了高中,听许小华这样一说,立即觉得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一样,手里的鸡腿都不香了。
因为她忽然觉得,如果她就这样按部就班的话,她好像都可以一眼望到她的一辈子了。
几乎是刹那之间,就下了决心,“小华,我和你一块儿,我才不要在空罐车间干一辈子!”
***
转眼到了周末,许小华一早起来,就发现天气格外的冷,等快出门的时候,还下起了小冰雹。
沈凤仪劝她道:“今天可能要下雪呢,小花花,你要不别去了吧?要是雪大了,公交车都不好开,你怎么回来啊?”她们住在京市的东边,京大在西北方向,远着呢!
许小华笑道:“奶奶,没事,你不是给我刚织好了一个新围巾吗?我今天戴上了,暖和着呢!”她今天准备去早点,把先前在京大借的几本书,都还回去。
沈凤仪见孙女坚持,也就没有多劝,给她口袋里塞了一点桔子片软糖,“饿的时候,就当零嘴吃,下午尽量回来早点。”
“知道了,奶奶你放心吧!”
沈凤仪望着孙女到了胡同口,才回了院子里。心里想着,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那么喜欢读书,这么冷的天,要是厂里的夜大进修班,又是京大的外语学习班,怎么就不愿意踏踏实实地去学习念书呢?
很快又想到,这都是曹云霞做的孽,如果不是她故意把小花花弄丢,这孩子现在肯定和她们亲得很,什么话都会和她们说,也不至于自个儿心里闷着事。
沈凤仪想到大房的时候,曹云霞和许呦呦也想到了这个奶奶,实在是她们新请的保姆,笨手笨脚的,别说照顾小产的妇人了,就是煮个米饭,不是夹生了,就是水多了。
就是洗衣服,还舍不得用肥皂,衣服洗了和没洗区别不大,污渍还是在上头。
你说她两句,她还回道:“咋你们家这样讲究呢?不是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吗?衣服没有汗味就很好了,你们咋像地主老财家一样讲究呢!”
她脾气一急起来,嗓门儿还大,吵得整个院子里都知道,经常怼的曹云霞和许呦呦连个回嘴的话都不敢说。
一时之间,都闹不清,到底谁是主人家,谁是帮工的。
等到了周末,许呦呦让人回去休息一天,自己在家照顾妈妈,和妈妈商量道:“妈,要不我回趟那边,和奶奶说说情况,把林姨喊来帮几天忙?”
曹云霞躺在床上,皱眉道:“我先前就和林姐说了,她当时说要问问老太太,前两天我和你爸也提起这事,你爸不吱声,我就没敢再提。”这一次小产,曹云霞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年龄大了的缘故,身体格外的虚,出院以后,稍微站一会就头晕。
她心里也意识到,不管以后还生不生,就是为着健康着想,这个小月子也必须做好,和女儿道:“那你回去和你奶奶商量一下,”顿了一下又道:“这事,你就别问你爸了,免得他不高兴。”虽然丈夫现在回来住了,但是对她还是不冷不热的,曹云霞不敢在这个时候,再触丈夫的霉头。
许呦呦微微皱眉道:“好,妈,我知道的。”
曹云霞见女儿有些忐忑的模样,安慰她道:“你奶奶气了这么多天了,也差不多该消气了,再说,你又没做错事,她不会不理你的。”至于奶粉里放安眠药的事,曹云霞自动忽略掉了,因为她觉得就秦羽的脾性来说,怕是不敢把这事捅到老太太跟前去。
曹云霞压根没想到,素来好脾气、又孝顺的秦羽,已经被她逼得硬下了心肠,早就给老太太打了预防针。
许呦呦听妈妈这样一说,顿时微微宽心了一点。自从上次搬家以后,她一直没再回白云胡同,眼下,这事却是拖不得了。
不仅是妈妈这边,需要有合适的人来照顾,就是她自己这边,也得回家住了。
吴庆军前俩天已经露了口风,想在明年正月,先和她把婚订了,这样俩个人出去约会什么,也名正言顺些。想到这里,许呦呦心里不由微微发甜,她知道,这不过是吴庆军的借口,他是怕她反悔呢,想早些把俩人的事,给定下来。
就是不知道她这次回去,奶奶那边会是个什么态度?
第027章 第 27 章
因为孙女和小儿媳都不在家, 沈凤仪中午和林姐就简单地炖了个豆腐白菜,蒸了点米饭,眼看着饭菜快好了, 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林姐忙去开门,不想门一打开,外头站着的是许呦呦。
林姐愣了一下, 很快反应过来, 笑道:“是呦呦啊, 找你奶奶吗?”准备让人进来的时候,想到前两天听到的, 沈姨和叶姨的对话, 林姐又踟蹰了下。
“呦呦,你等下哈,我去喊下你奶奶!”
许呦呦一听这话,就知道林姐的意思, 淡笑着道:“那麻烦林姨了, 我先去把奶粉和水果放到客厅里。”
林姐进她执意要进来,也不好说拦阻的话。赶忙到厨房里,喊了声:“沈姨,是呦呦呢,提了很多东西过来。”
沈凤仪一边看着炉子上的火,一边淡淡地道:“听到了, 就说我不在, 小林, 搞好了咱们就吃饭吧!”
话音刚落, 放好了东西的许呦呦就到厨房来了,娇娇地喊了一声:“奶奶!”仿佛前些天的龃龉, 根本没发生一样。
沈凤仪眼皮都没抬一下,“受不起,哪来的回哪去吧?你和这个房子,还有这个房子里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曹云霞那样糟践她的孙女儿,怎么还有脸让自己的女儿,再踏进这个门来?
难道是觉得她们许家一家子都是泥捏的人,任凭别人搓圆搓扁吗?
许呦呦一路来,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此时听到奶奶的话,也不以为意,面上却有些委屈地道:“奶奶,这个房子是小花花的,我知道,我不是为这个来的,您老人家疼了我这么多年,是真心将我当孙女疼的,我都知道。先前的事,是我和我妈妈不对,我特地过来给您赔礼道歉的。”
沈凤仪无动于衷,脸色冷冷地道了一句:“不必。”
许呦呦并不气馁,再接再厉地道:“奶奶,您生气是应该的,先前我不该站在我妈妈这边,不替您老人家说句话,但是我也是没办法,我妈妈又有了身孕,您知道的,她和爸爸这些年来,一直都想再要个孩子,我也是怕我站您这边,把她气到了。”
沈凤仪见她拿胎儿做筏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怎么,这个孩子现在没了,你就不需要护着你妈妈了吗?”
许呦呦一噎,她想不到,老太太竟然已经知道妈妈流产的事。
转而低着头道:“奶奶,我正想着怎么和您开口呢!这事给我爸妈打击都不轻,医生说,我妈的身体,这辈子都不适合再怀孕了。”
沈凤仪毫无反应,见炉子上的豆腐白菜炖的差不多了,招呼林姐道:“小林,咱们先吃饭吧!”
这是准备晾着许呦呦了。
许呦呦终于着急了些,很快就有了主意,“奶奶,我这次回来,是有个事想请您帮忙的。”
也不等老太太回应,立即开口道:“我妈这是第四次落胎了,医生嘱咐小月子要做好,我最近要出差,没办法在她跟前照顾,我爸……我爸一个人手忙脚乱的不说,他最近因为家里的事,人也很消极,我怕再这么下去,不说我妈了,就是我爸身体都要吃不消。您知道的,他工作上一直亲力亲为,每到年底的时候,越忙得像个陀螺一样转……”
在许家生活了这么多年,许呦呦心里清楚,老太太是很看重和依赖这个长子的,不然这么些年,也不会对她妈妈这般忍让。
她絮絮地说着,丝毫没注意到,白菜豆腐氤氲的热气后面,老太太的脸早就铁青,等许呦呦说完,盯着许呦呦的脸道:“哪来的第四胎,你妈妈先前不就你一个孩子吗?她多出来的一个是谁的?”
许呦呦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下子被打岔,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是谁的?”
老太太和她算道:“你妈妈刚来许家那一年,小产了一次,第二年小花花走丢后,她又小产了一次,前两次都是我照顾的,现在是第三次,我姑且算这三次都是怀安的,那还有一次呢,是谁的?”
老大和曹云霞结婚之前,把她的情况也和家里交代过,读书的时候被学校一个男教师哄得结了婚,呦呦五岁的时候,那个男教师老家的原配找了过来,曹云霞才知道人不但结婚了,老家还有好几个娃。
当即和人离了婚。
沈凤仪当时虽然有些不愿意,但是老大说,这件事情里,曹云霞是受害者,她并没有害人的想法,只不过因为天真和懵懂,被人骗了而已。这些年,曹云霞一直带着女儿独居,自己在乡村小学里当老师,用微薄的工资养自己和女儿,本性还是坚韧和善良的。
她当时听着,也觉得曹云霞不容易,在这种情况下,还坚持拉拔着女儿长大,觉得这女的,心还是软的。
女人只要品性没问题,过日子就不会出大错。
再加上老大三十多岁了,一直没成家,她怕错过了这桩婚事以后,老大成家的事更不知道何年何月,也就松了口。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是问了老大的,曹云霞和前头那个有几个孩子,她担心要是还有孩子在前头男人那边,以后俩人一辈子都牵扯不清。
老大明确地告诉她,曹云霞只有一个女儿,一直带在身边养着,今年已经十岁了。
她当时留了个心眼,还特地问了一句:“俩人在一起生活了五六年,怎么就一个孩子,是不是身体不好?”
老大说:“云霞说,她当时生女儿的时候,大学还没毕业,想着在学业上更进一步,那几年就没有再要孩子。”
时隔多年,沈凤仪对这件事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记得,曹云霞第一次小产的时候,怀安不在家,也是她陪的曹云霞去医院,医生问是第几胎的时候,曹云霞明明白白地说的二胎,前面只有一个女儿。
此时,对上老太太锐利的眼神,许呦呦才猛然发觉,自己刚才说错了话,忙纠正道:“奶奶,是我说错了什么吗?我妈妈这是第三次小产。”
沈凤仪冷冷地望着这个疼了十一年的姑娘,只觉得这个孩子和她母亲一个样,嘴里没有一句真话,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对她这个老太太有几分真心。
“说吧,你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
许呦呦见老太太没有追问,以为自己蒙混过关了,忙道:“奶奶,我爸那边忙不过来,我想着,能不能请林姨过去帮忙几天?”
一旁的林姐听到要她过去帮忙,就有些着急起来,曹云霞的脾气可不算好,这还坐着小月子,怕是比往常更难伺候些,正要说沈姨这边离不开人,就见沈姨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林姐的心,立即就稳了下来,安心地看顾着炉子上炖的白菜豆腐来。
沈凤仪一双略有些浑浊的眸子,静静地望着许呦呦,“还有别的困难吗?”
许呦呦见奶奶虽然冷着脸,但不像是特别排斥的样子,她心想,奶奶定然还是心疼爸爸的,酝酿了许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奶奶,我们现在租的房子比较小,才二十来平,一室一厅,只能放得下两张床,我想着,等林姨过去了,我能不能搬回来住一段时间。”
怕奶奶不同意,又补充道:“奶奶,我就暂住个把月,等我妈妈小月子结束了,我就搬回去。”许呦呦想,再过个把月就过年了,奶奶总不至于在正月把她赶出门。
过了正月,她和吴庆军的订婚仪式,定然也办好了。
沈凤仪听她说完,心里都不禁要为这个养了十一年的姑娘竖大拇指,真是一环扣一环,她一开始,还真只当是曹云霞那边缺合适的人照顾,这姑娘是心疼自己妈妈呢!
没想到,这姑娘的最终目的,还是她名下的这套房子。
许呦呦说完,见老太太不说话,一说明亮的瑞凤眼,满含期待和恳求地看着她,“奶奶,我就只住一个月,我妈妈出了小月子,我就搬走。”
沈凤仪现在只觉得,这个姑娘满口谎话。不轻不重地道:“呦呦,我和你继父算分家了,你继父今年也有45岁,他的小家庭,难道还要我这个老婆子帮衬吗?华国怕是没有哪一项法律法规规定,我这把年纪,还得照看儿子、照看儿子的继女吧?”
“继父”“继女”这俩个词,瞬间像两盆冷水一样,把许呦呦从头浇到尾,“奶奶,您怎么说这种话,我……”
沈凤仪摇摇头道:“呦呦,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从大家族里走过来的,你那些伎俩,我老婆子看两眼就明白了。”
面前的姑娘,顿时面红耳赤的,沈凤仪却像没发现一样,自顾自地道:“一个人如果有点良心,也不好意思在对别人造成伤害以后,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许呦呦的眼泪,顿时就有些忍不住,她一直以为,就算她做了什么不合适的,奶奶也会看她是小辈的份上,不会和她计较。
自从跟着妈妈到了许家以后,她确实是将这里当成家的,将面前的老人当成了自个的奶奶。
她在这里度过了温馨快乐的十二年。
可是现在,奶奶明晃晃地告诉她,她不是许家的女儿,只是跟着她母亲过来的继女。
这个认知,让许呦呦的眼泪立时就滚了下来,“奶奶,你怎么会这样狠心……”
她哭得很伤心,可是当她泪眼婆娑地抬头看着奶奶的时候,发现奶奶的表情仍然是无动于衷,仿佛不明白、也不关心她在哭什么、为什么哭一样。
许呦呦的心理防线,瞬间就被击溃了,哭着道:“奶奶,我回来是想告诉你,我谈了对象,我就要订婚了,我想在出嫁前,再在您老人家膝下承欢一段时间,奶奶,你以前很疼我的,先前是我错了,你不要和我计较,是我不懂事,你再教教我好不好?”
沈凤仪摇摇头,漠然地道:“呦呦,这些都和我没有关系了,我也没有责任教育你,回去和你妈妈说吧!”
在这一对母女身上,沈凤仪是彻底认识了“升米恩、斗米仇”这句话,这些年,许家可没有谁亏待过她们。不说曹云霞的歹毒,就是许呦呦,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姑娘,想利用许家的时候,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又是道歉又是忏悔,觉得许家没有好处的时候,连“不姓许”的话,都能说出来。
沈凤仪对她们是彻底寒了心。
许呦呦仍旧不死心,一下子趴在老太太的膝头,拽着她胳膊道:“奶奶,你不要赶我走。”
沈凤仪看了眼林姐,林姐立马会意,把人拉了起来,然后直接搀扶着往门外去。
“呦呦,你妈妈最近需要人看护着呢,你先回去吧,你奶奶这边,等过段时间,她消气了再说。”
许呦呦不愿意走,但她一个养尊处优长大的女孩子,压根没有林姐的力气大,到底是被推着到了院门口。
许呦呦急得心里火烧火燎的,这一次来闹成这样,要是都不能说服奶奶,那她后面就更没有脸来了,情急之下喊道:“奶奶,你就是不看在我的面上,也至少心疼下我爸爸啊,他最近真的太累了,我怕他这样,身体迟早会撑不下去。”
屋内的沈凤仪朝林姐喊了一声,“小林,关门。”
林姐忙应了下来,轻声和许呦呦道:“呦呦,对不住,我先关门,要是把沈姨气很了,回头我俩都担不了责任。”
话音刚落,院门就“哐当”一下,在许呦呦跟前关上了。
任凭她怎么敲,院子内都没有任何反应。
被许呦呦耽搁了一会,炉子上的豆腐白菜都炖的快干了,林姐忙把锅端了起来,沈凤仪道:“没事,就这么吃吧,刚好我牙口不好。”
等给老太太盛了一碗米饭,林姐斟酌着道:“沈姨,听呦呦的意思,怀安现在怕是忙不过来,您看,我要不要过去帮忙几天?”
沈凤仪摇头道:“怀安有工资,真要是忙不过来,他会花钱雇人的,哪用得上来和我抢人,这都是曹云霞母女俩的主意。”顿了一下又道:“我原以为,她们是觉得你脾性好,活也做得好,才动了这心思,后来才发现,许呦呦是想从这房子里出嫁呢!”
林姐这时候才想起来,许呦呦说了要嫁人的事,奇怪道:“呦呦也才搬出去没有多久,怎么就找好对象了,还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先前可一点儿没听她提起。”
沈凤仪冷笑了一下,语气平静地道:“谁知道呢,先前晓岚上门来议亲的时候,她说这说那的,就不说自己有对象的事,反而一味地强调徐家不对,这孩子精明着呢,一点儿不好的,都不往自己身上揽,我把话说在这里,她迟早要栽一个大跟头。”
许呦呦年纪还小,有些小聪明,就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在沈凤仪看来,许呦呦可能在同龄人之间,能混得风生水起,稍微经点事、有些阅历的长辈,怕是都能将她一眼看穿。
她找的对象,要是普通人家还好,要是高门大户的,那就是给她自己挖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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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小华上了一天的外语课,中午和同学们一起,在京大食堂吃了碗阳春面,8分钱,二两的细粮票,也就是面条上撒点葱花而已。
她本来有想去找徐庆元的,但是想着,要是人真回来了,肯定会请她吃饭,让他破费不说,还要分他的粮票,就准备下午下课再去。
不成想,下午的时候,又下起了小冰雹,同学们都担心回去的公交挤不上,老师就提前一个小时下课了,约好下个周末再多补一个小时。
许小华从教室里出来,犹疑了下,还是准备先回去,还书的事不着急,要是耽误了公交车,她回家可得受苦了。
正准备抬脚朝京大正门口去,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小华!”
声音还有点熟悉,许小华以为是一起上课的同学,不想转身就看到徐庆元撑着一把伞,站在后面的走廊下面,人看着比先前在安城的时候,还要瘦削些。
许小华忙应道:“庆元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徐庆元走近才道:“有几天了。”
“我本来准备今天去找你还书的,没想到眼看着要下雪了,怕赶不上公交车,这回碰到你刚好,不用再跑一趟。”
徐庆元伸出去的手,在听到她说最后一句话后,又缩了回来,“下周再带给我吧,这书能看两三个月,不着急还,你再翻翻。”
“哦,那好吧!”
徐庆元又道:“眼看着要下雪了,我送你回去吧!”
许小华是知道,他平时一般都是待在实验室里的,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今天不忙吗?不会耽误你的时间吗?”
“不会,”顿了一下又道:“我想着,回来也要去你家一趟,和你奶奶道个谢。”
听他这样说,许小华就没有推辞。
俩人刚走到大门口,就遇到了从外面回来的刘鸿宇,老远地就和徐庆元挥手,“元哥,你这是去哪啊?”说着,又像是才看到旁边的许小华一样,“是咱妹啊,今天过来上课吗?”
许小华先前和刘鸿宇打过一次照面,也算认识,微微笑道:“是的,庆元哥说要下雪了,送我回家。”
刘鸿宇忙道:“应该的,应该的,路要是结冰了,就不好走,摔一跤可不轻呢!”不动声色地望了徐庆元一眼,又和许小华道:“妹妹下周再来上课,就来找我们玩,元哥平时忙着做试验,没有时间,我闲着呢!”
许小华见他这样热情,笑问道:“刘大哥,为什么你不忙啊?”
“嘿,因为我的志向是当一个作家,作家不就是要多跑跑,多想想,积累点创作素材吗?所以我闲着呢!”
许小华觉得这个人还挺好玩的,笑道:“那好,那下回我要是来的早,就找刘大哥带我逛逛。”
刘鸿宇忙道:“一言为定啊!谁不来谁是小狗!”
“好!”
徐庆元淡淡地瞥了俩人一眼,提醒道:“下雪了,鸿宇,你先回宿舍吧,我得和小华去坐公交了。”
刘鸿宇笑道:“好嘞,妹妹下周见!”
“下周见!”
刘鸿宇见元哥头也不回地走了,心里觉得好笑,一路跑回宿舍,迫不及待地和室友们分享刚刚的小插曲,“你们是没瞧见,我说下周带咱妹玩,元哥的脸瞬时都黑了。”
方以安放下手里的书,有些好笑地道:“鸿宇,你不要夸大其词,元哥先前都说了是亲戚家的妹妹,这个姑娘才十六七岁吧?初中才毕业?你也真能想。”
刘鸿宇见他不信,有些着急地道:“你们别不信,我可是在好几百本小说里浸染过的人,对于男女之间懵懂的情愫,可不会分析错误。”
方以安还是不信,摇摇头道:“话别说得太早,也许元哥就单纯是看你不靠谱,不想妹妹和你过多接触呢!”
一旁一直不作声的乔远志点头道:“说得有道理。”
刘鸿宇见这俩人就是不信,气急败坏地道:“你俩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俩会发现,自己是错误的,还错得相当离谱!”
这边,许小华刚上公交车,就问徐庆元道:“刘大哥看起来像是有点不务正业,那他的功课会不会挂科啊?”
徐庆元摇头,“不会,他有分寸。”
许小华点点头,真心夸了一句,“那还挺厉害的。”那刘鸿宇自诩要当作家,在许小华的印象里,说这话的人都有点不靠谱。本来以为,这人的功课是一塌糊涂的,没想到还挺有自律的。
徐庆元张了张嘴,想说刘鸿宇的功课也就刚到及格线以上,算不上厉害。但是这句话听起来,有几分幼稚,到底咽了下去,没提。
四十分钟后,公交车在白云胡同附近停了下来,小雪忽然变成了鹅毛大雪,伴随着忽然而来的狂风,徐庆元撑着伞,让小华走在他里侧。
许小华见他一半身子都在伞外,雪花簌簌地堆在他的肩膀上,他今天穿的是黑色的粗呢大衣,许小华觉得,这一小会儿他的肩膀就得被雪打湿,拉着他胳膊道:“庆元哥,这么一小截路,咱们跑吧!”
徐庆元应道:“好,那你拉着我胳膊,当心摔跤了。”
从车站到白云胡同,也不过一里的路,俩人小跑到胡同口,风势顿时小了,许小华才喘着气道:“这里好多了,刚才耳朵都冻麻了。”
徐庆元点头道:“还好回来的早,要是晚回来,你今天怕是得堵在半路上了。”他这一说,许小华才发觉,地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忙道:“那你快回去吧,下回再来看我奶奶。再耽搁,你今天晚上得困在半道上了。”
徐庆元听见让他下回再来,微微笑道:“好,小华你帮我和奶奶说一声。”
“哎,好!”
等见徐庆元转身走了,许小华也往家走,她脸上裹着围巾,又低着头,脚步匆匆的,压根没注意到前面是否有人,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哑着声音喊她:“小华!”
许小华抬头一看,发现是许呦呦,眼睛红通通的,脸色有些惨白,头发上还有一点没消融的雪花,像是在这边等了很久一样,有些奇怪地道:“你怎么不进去?”
许呦呦望着她,苦笑了一下道:“奶奶……不给我进去。”她确实等了很久,等得身上都冷得直哆嗦,现在说话都有些打颤。
许小华沉默了一下,没想到奶奶这样果决,见许呦呦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那你在这,是等我吗?”
许呦呦点点头,搓了搓通红的手,轻声道:“小华,先前的事是我妈妈不对,我代她向你道歉,我妈妈因为生育一直不顺的缘故,前些年人有些极端,才做了很多错事。”
说着,低了头道:“实话说,那时候我刚来许家,就很喜欢你这个妹妹,你心地善良又活泼,把你的糖果、玩具一股脑地往我怀里塞,我特别高兴,有一个这样的妹妹……”
她说的声情并茂,许小华却平静地打断她道:“不好意思,我都不记得了。”
许呦呦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你那时候那么小,肯定是不记得了。小华,你能回来,我真的特别高兴,我一直希望能弥补童年的遗憾,我们以后能做一对好姐妹。”
这话,许小华也觉得需要打折扣,她回家第一天,奶奶一大早到车站去接她,她到家了,许呦呦还睡着回笼觉。
雪花落在脖子上,冷得让人发抖,许小华不想听她说些有的没的,出声问道:“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许呦呦忙点头,“是,小华,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小华,我妈这一胎又小产了,最近在家里坐月子,我们想请个保姆来帮忙照顾,现在住的地方实在太小了,只能放得下两张床,所以我想,能不能先回来住个把月?”
见许小华没打断,继续道:“小华,你可能知道,因为我妈妈的缘故,奶奶连我都不待见了,可是我毕竟在许家生活了十多年,这么多年来,是真的将奶奶当做自己的亲奶奶的。我……我明年可能就议亲了,我想着,能在出嫁之前,在奶奶膝下多孝敬一段时间。”
许小华还没从曹云霞又小产的事情中回神,就听到许呦呦说“议亲”,惊得抬头看了眼这人,完全没想到她和吴庆军发展得这样迅速。
许呦呦见她瞪圆了眼睛,像是被惊到一样,面色微微发红道:“议亲的对象,你先前也见过,就是空军部队的吴庆军同志。”
许小华轻声问道:“这事,大伯知道吗?”
“还没到见家长的那一步。”
许小华立即明白过来,大概是自己这只蝴蝶,无意中煽动了翅膀,让剧情加速发展了。
沉默了一会,回道:“我想你站在这里,这些事肯定也已经和奶奶说过了,她老人家说不行,我也没办法。”
许呦呦没想到许小华会一口回绝,皱眉道:“小华,你真的不愿意帮我吗?”
许小华回了一句:“抱歉!”
“小华,你不能这样,在你没回来之前,这也是我的家,因为你和我妈妈的事,我现在没有家了,我只不过是想回来住个把月,陪陪奶奶,这也不行吗?”
许小华抬眸,平静地道:“你可能忘了,在你没来之前,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从来不曾占了属于你的那一份东西。”
说到这里,她索性问出了心底深处的一个疑问:“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妈妈要这么针对我吗?难道一个五岁的孩子,真的能对她做出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吗?你也觉得这说法很荒谬对不对?”
许呦呦微微撇过了眼睛,“小华,对于我妈妈的过激行为,我向你道歉。”
许小华点头,望着她的脸,缓声道:“你当然应该向我道歉,她做这些难道不是为了你吗?她不想你显得寄人篱下,就把我搞丢了,你成了家里唯一的孩子。这叫什么?有一个成语,你读书比我多,总该知道的。”
鸠占鹊巢。
许呦呦浑身一震,“小华,你怎么会这么想?”
许小华觉得这问题有点好笑,“我这么想有什么不对吗?你刚才不也说,因为我回来了,所以你没家了?许呦呦,请你搞清楚,这里从始至终,一直都是我的家!”
许呦呦没想到这个妹妹,嘴巴这么厉害,冷着脸,淡淡地道:“抱歉,今天是我唐突了,我没有想过,你心里一直是这么想我的。”
许小华回道:“不能说一直,你刚才不也说,我小时候对你很好,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一股脑地往你怀里塞吗?许呦呦,我们姐妹俩闹成今天这个局面,到底是谁的问题,我想你心里比我有数。”
许呦呦顿时哑口无言,匆匆道了一句:“打扰了!”就快速跑出了胡同。
许小华连头都没回一下,往前走了几步,拉了拉院门上的环首,喊了声:“奶奶,我回来了!”
沈凤仪听到动静,赶忙来开门。看到孙女头上、围巾上都是雪,忙问道:“冻坏了吧,怎么这么一小截路,落了这么多雪。”
许小华没提许呦呦的事,笑着回道:“忽然就下大了,今天是徐大哥送我回来的,他本来说要来看看你,我看雪这么大,怕他回去没车,让他赶紧赶公交回去了。”
听到徐庆元,沈凤仪笑道:“你不要怕麻烦他,咱们俩家也是故交,下回遇到下雨下雪的天气,就喊他帮忙送一送,不然这么远的路,我还不放心呢!”她家小花花这回愿意和他订亲,可是够义气的了,沈凤仪自觉,麻烦徐庆元这么点小事,不算什么。
“好的,奶奶!”
此时的许小华完全没预料到,她这只蝴蝶的翅膀,在这个冬日初雪的日子里,又无形中煽动了一下,许呦呦被她刺激得转身就去找吴庆军求安慰了。
第028章 第 28 章
许呦呦到空军大院的时候, 已经五点左右了。等门口的哨兵问她来找谁,她拿出了工作证,“同志你好, 我是报社的记者,先前采访了大院里的吴庆军同志,还有一些问题要和他斟酌下。”
哨兵点点头, 给吴庆军所在的连队打去了电话。
十几分钟后, 只穿着一件薄军装的吴庆军跑了过来, 额头上还淌着密密的汗珠,显然刚才是在训练, 看到许呦呦, 立即高兴地道:“呦呦,今天下雪呢?你怎么来了?”
许呦呦的围巾和衣服上堆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像结了一层薄冰一样,脸色冻得都有些发青, 眼眶红红的, 一看就哭过,吴庆军立即就急了起来,“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顿了一下又试探着问道:“是你家里不同意我们处对象的事吗?”
在吴庆军心里,他的对象长得标致、性格爽朗大方,学历、工作样样都是极好的,要是真和他结婚, 他人是部队和国家的, 以后家里大小事务都要呦呦一个人来扛, 他担心许家长辈心疼女儿, 不愿意俩人处对象。
许呦呦摇了摇头,大颗的眼泪也瞬时从眼眶中落了下来, 在一片鹅毛大雪中,显得格外的晶莹剔透,吴庆军望着她苍白的脸,心弦像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样。
愣了一会,许呦呦发现他忽然不说话了,抽噎着问道:“庆军,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吴庆军挠了挠头,“呦呦,你真好看!”
许呦呦心口也跟着跳了一下,微微低了头。
吴庆军这时候才像反应过来一样,“呦呦,外面冻坏了,你先和我回宿舍吧!”
许呦呦犹疑了下,吴庆军像是知道她所想,“没事,我室友最近出任务去了,还没有回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坦荡和赤诚的。
许呦呦不觉就点了头。
说是宿舍,但其实是在家属楼上,吴庆军是航校毕业,一进部队就是副连级干部,分了一套俩人间的宿舍。他和室友各有自己的一间房子,厨房和客厅是公用的。
快到家属楼的时候,许呦呦稍微有些不自在,毕竟现在已经快五点了,担心有长舌妇会说些有的没的。
然而,可能因为今天外面大雪,家属们都缩在家里,许呦呦跟着过来的时候,并没有碰到什么人,倒是缓解了她的尴尬和为难。
等进了屋子,吴庆军立即生炉子烧热水。
许呦呦坐在客厅里,简单看了一眼,发现屋子非常整洁,说一句窗明几净并不为过,就是日常用的蜂窝煤炉子,都被他们打扫的纤尘不染的,一看主人就是有很好的卫生习惯,微微笑道:“庆军,你和室友真勤快。”
吴庆军一边用水壶装水,一边望着她笑道:“在部队里生活,都是这样的,卫生也是我们的基本纪律要求。”
等炉子上的水壶“滋滋地”烧起来,吴庆军才搬了张凳子,坐在许呦呦旁边道:“呦呦,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见她的手通红,连忙给搓了搓。
许呦呦今天确实冻坏了,她在胡同里站了很久。一是想让门内的奶奶心软,二是为了等许小华。
但是没有想到,奶奶一下午都没开门,压根不知道她就在外面,而小华那边……
许呦呦想到小华今天对她的质问,眼里不觉又盈了泪,低声道:“庆军,我奶奶不要我了,我妹妹……也不认我这个姐姐了。”
听是家庭矛盾,吴庆军微微松了口气,在他认知里,一家人之间吵吵闹闹是正常的,谁家都有那么几桩说不清楚的事儿。
一边给许呦呦捂手,一边轻声问道:“是为的什么啊?呦呦你这么懂事明事体,奶奶怎么舍得生你的气啊?”
俩人离得很近,他说话时的热气,都哈在了许呦呦的脸上,许呦呦耳朵微微发红,想着奶奶今天态度这样坚决,后面真有可能不管她订婚的事,她这边还是早些和吴庆军打个预防针比较好。
就缓缓开口道:“说来,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是我妈妈和婶婶闹了矛盾,我先前不是和你说过,我妹妹小时候走丢过吗?”
见吴庆军点头,才接着道:“我没和你仔细说,那天是我私自带妹妹出去买糖果吃,然后我被汽车撞了,我妹妹就丢了。妹妹回来以后,觉得是我当年不小心,没看好她。”
“后来呢?”
“你知道的,我妈妈就我一个女儿,一直把我看得跟眼珠子一样,妹妹和婶婶说了几句含沙射影的话,我妈妈就不高兴,两边闹了起来。然后我妹妹又说,当年我出车祸后,我妈妈得了消息,跑出来找我的时候,是看到她一个人在路边的,但我妈妈没管她,急着去医院了。”
吴庆军问道:“你妹妹当时多大?”
许呦呦悄悄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道:“五岁,庆军,当年的事,我妈妈也不想的,她是担心我,想着妹妹就在家这一块,自己会回家的,完全没想到她会给人贩子抱走了。”
吴庆军皱眉道:“这样说的话,虽然阿姨主观上不是有意的,但是在你婶婶和妹妹心里,可能阿姨就是因为你的车祸而迁怒于孩子,这才造成了你妹妹的走失。”
吴庆军也觉得,这事是呦呦妈妈不对,那个孩子才五岁,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大街上呢?
也就是呦呦妹妹运气好,过了这么多年,还能平平安安地回来。不然,他觉得这事大概会是呦呦家人心里的一个死结。
许呦呦见他也不认同妈妈的做法,立即有些紧张地问道:“庆军,你也觉得,妹妹不认我这个姐姐是对的吗?奶奶不要我这个孙女,也是应该的吗?”她两句话一说出来,又已然是泪眼朦胧,泪珠含在眼眶里,要落不落的,看得人心口都不由一缩。
吴庆军忙伸手捧着她的脸,小心地给她擦了擦眼泪道:“呦呦,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多心,我是说站在你妹妹和婶婶的角度,这个误会可能确实很难解开,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我知道许记者是最有正义感、最善良的姑娘。”
许呦呦伏在他的肩膀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庆军,现在怎么办啊?奶奶不给我回家了,我没有家了!”她今天冻了好几个小时,猛然扑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冷热交替,身体都忍不住打了几个冷颤。
吴庆军这才发现,他对象冷得像个冰人一样,仔细一摸,发现外套都湿透冻住了,他一摸,都能听到硬邦邦的冰沙“咔咔”的声音,有些诧异地问道:“呦呦,你身上怎么这么冷啊?”
许呦呦流着眼泪道:“奶奶把我赶了出来,我想等妹妹回来帮我求求情,可是……可是妹妹她不愿意帮我,还说我应该自我反省下。”
吴庆军急道:“我借辆车,先送你回你妈妈那边吧?呦呦,你这样子会冻发烧的。”
许呦呦摇头,“我不想这样子回去,我告诉我妈妈,我今天住……住在宿舍里,我要是这样子回去,她肯定会担心的,她最近还在坐小月子,我不能再刺激她的情绪了。”
妈妈倒还好,就是今天爸爸也在家,她还没和爸妈说,她有对象的事,就这么突兀地把人带回去,怕爸爸更不高兴了。
没等吴庆军开口,许呦呦又摇头道:“我也不想回宿舍,室友们肯定会在背后议论我的狼狈。”
俩个人认识了一个多月,吴庆军也知道,他爱上的姑娘是一个很有自尊心、很骄傲的姑娘,现在听她这样说,并不觉得意外。
一时急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最后跺一跺脚道:“先不管别的,你先把外套和鞋脱下来,我给你在炉子上烤干。”随后走到自己的房里,给对象拿了一套干净的军装出来,“你先穿我的,等衣服烘干了,我再送你回去。”
他现在只恨,没有早些向组织上打报告,不然现在他的呦呦,就不会陷入这种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境地了。
现在在一个温暖的房间里,许呦呦也觉得冷来,见吴庆军避让到了房间里,就赶紧把身上半湿的大衣脱了下来,换上了他的绿军装,然后朝房里喊了一声,“庆军,我换好了。”
等吴庆军出来,和许呦呦道:“呦呦,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食堂里给你打点饭,你晚饭还没吃吧?”
许呦呦点点头,“不好意思庆军,给你添麻烦了。”
吴庆军望着她的眼睛,轻声说道:“呦呦,我很高兴,你在困难和无助的时候能想到我。”
他的声音异常温柔,许呦呦的心也不由跟着软了一点。
吴庆军打了双份的晚饭,队友们见了,随口问了句,吴庆军自觉心里坦坦荡荡的,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就如实道:“我对象来了,这么晚,外头下着雪,不好带她过来吃饭。”
一石惊起千层浪!
吴庆军今年才27岁,航校毕业,不仅前程似锦,而且知情的人还知道他父母都是部队里的,家里条件很好。部队里的领导、家属楼里的大姐,好些都提出要给他介绍对象来着。
没想到,在大家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吴庆军竟然自己处了个对象!
战友们忙围了上来,“谁介绍的啊?谁动作这么快啊?吴连长,我表妹的相片,还没给你看看呢,你这怎么就有对象了啊?”
“对啊,是谁啊?吴连长,你这保密工作可做得真好!”
大家七嘴八舌的,都要闹着去吴庆军宿舍看下,吴庆军忙道:“不行,我这对象头回来看我呢,回头把人吓到了,以后都不来了怎么办?谁都不准去,谁要是敢偷摸着去,回头校练场,咱们非得练练不可!”
吴庆军从小在部队里摔打大的,小时候营养又跟得上,一般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听了这话,都立即保证,绝不去打扰吴连长和他对象。
等吴庆军回来的时候,许呦呦正一个人怔怔地坐在炉子旁边,脸上气色好了很多,像是已经暖和过来了。
“呦呦,你先吃点东西垫一垫,等一会雪停了,我再送你回宿舍。”怕她不愿意,又补充道:“或者你就在我隔壁的刘营长家住一晚,刘营长出任务不在家,就嫂子一个人在呢!”
许呦呦摇摇头道:“我还是回去吧,明天还得上班呢,要是耽误了工作就不好了。”
吴庆军见她在这么脆弱的时候,还不忘工作,心里对这个姑娘更敬重了一点,也就没有多说。
他打的是排骨土豆和大白菜豆腐,许呦呦吃了两块排骨,看到白菜豆腐,就想到今天下午,和奶奶在厨房里的谈话,一时又没了食欲。
眼泪“啪啪”地往饭盒里掉。
吴庆军忙放了碗筷,安慰她道:“呦呦,没事的,一家人吵吵闹闹是很正常的,回头让你爸和奶奶、叔叔婶婶那边说一说,这事和你没关系,你不要自责。”
许呦呦想到奶奶的绝情,哽咽着道:“庆军,我奶奶说我只是许家的继女,我自从跟着我妈妈到了许家,就一直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自己遇到了这么好的家人,可是现在,我奶奶为了妹妹的事,冷嘲热讽地说,我只是许家的继女!说她没有照顾我这个继孙女的责任和义务!”
她的眼睛因为哭得过多,都微微肿了起来,吴庆军心疼地道:“呦呦,你奶奶那只是气话。”
许呦呦抓着他的手道:“庆军,要是你爸妈知道,我只是许家的继女,还是不被长辈喜爱的那一个,订婚长辈都不会到场,你爸爸妈妈会不会有意见啊?会不会不同意我们的事啊?”
吴庆军这时候还觉得,呦呦只是杞人忧天,在他看来,只是一家人因误会闹了点矛盾而已,还能连他和呦呦的订婚礼都不出面的吗?
嘴上安慰对象道:“没事,没事,我爸妈不管这些的,只要我自己愿意就行,他们不管的。”
“真的吗?”
吴庆军肯定地点点头,他爸妈忙着工作,他和姐姐自幼都是放养,他想,他能带个媳妇回去,他爸妈都得高兴坏了,而且这个媳妇又漂亮又有学问,人还能干,他不信他爸妈不满意。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许呦呦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悄然落了下来,望着吴庆军又笑又哭地道:“庆军,谢谢你!”她知道庆军的爸爸是北省军区的师长,对儿媳的要求定然是极高的。
和爸妈搬出白云胡同后,她一想起这事,就焦虑的睡不着。
吴庆军不知道她的担忧,只觉得这话挺奇怪的,摸着她的头道:“傻姑娘,你瞎想什么呢?”
许呦呦抬起头,想说两句,然而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吴庆军鬼使神差地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
有什么东西像在许呦呦的脑海里轰然炸开一样,暧`昧的气氛氤氲在空气中。
等到身前有微凉的感觉,许呦呦才隐约意识到,庆军宽大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她的毛衣里面,正放在她的胸前。
粗糙、磨砺的触感,让她浑身都像起了一层颤栗一样,低低地喊了一声:“庆军,不能这样。”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吴庆军一时完全没法控制住自己,俩个人很快移到了卧室里,赤诚相对。
最后关头,许呦呦的脑子里,忽然闪过年幼的时候,和妈妈在雨夜里端着盆接雨的画面,脑子瞬间清醒了过来,带着哭腔道:“庆军,真的不可以。”
她的妈妈就是因为行差踏错一步,一度坠入了深渊,如果不是后来遇到了许爸爸,她都不敢想,她和妈妈后面的生活要怎么过?
她绝不可以犯和妈妈一样的错。
吴庆军的眸子一片赤红,见许呦呦哭了,才反应了过来,意识到自己失控了,慌忙起身和她道歉。
但是看着对象姣好的身躯,身上还是有些冲动。
对上吴庆军热烈、猩红的眼眸,让许呦呦心口都跟着颤了一颤,忍不住别开了目光。
“咚咚咚!”
忽然而来的敲门声,让俩人的血液,瞬间都冷却了下来。
许呦呦也顾不得羞赧和哭了,赶紧把衣服整理好,吴庆军也迅速反应了过来。
前后不过两分钟,吴庆军拉开门,发现是他们屈团长的媳妇顾向慧,忙喊了一声:“顾大姐,是有什么事吗?”
顾向慧手上拿着一个搪瓷缸子,也不管吴庆军站在门口,有些防御的姿势,径直往里走道:“我刚听小楚他们说,你对象来了,庆军你也是的,对象来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就你这比脸还干净的屋子,能拿什么招呼人家?”
等看到坐在炉子边烤火的许呦呦时,顾向慧忙热情地笑道:“你就是庆军的对象吧?我是他们团长的媳妇,我叫顾向慧。”
许呦呦轻轻点头,站起来道:“顾大姐好,我叫许呦呦。”此时,她身上穿的是自己还没烤干的黑色细呢子大衣,规规矩矩地在炉子边站着。
许呦呦想,她这样子,顾大姐应该看不出来什么。
却不曾想,顾向慧一眼就看到了她脸颊两边的酡红,那吃了一半放在桌子上,早已没了热气的两个饭盒。
以及俩人情急之下,没关严实的房门一角,显露出来的乱糟糟地摊在床上的被褥。
作为过来人,顾向慧心里微微一转,就明白了过来,暗叹自己来的及时,不然真闹出什么事儿来,她可不好和庆军妈妈交代。
顾向慧面上倒是一点都没显出来,只是把搪瓷缸子递给了许呦呦,“许同志你尝尝,刚出锅的南瓜饼,还热乎着呢!”
许呦呦微微笑着,拿了一块,小小地尝了一口,立即道:“顾大姐,你手艺真好,又甜又糯,和我奶奶做的味道一样好。”
顾向慧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奶奶今年多大年纪了啊?身体还硬朗?”
“73了,身体挺好的。”
“听许同志的口音,也是本地的吧?以后有空多来大院里玩啊,就是庆军他们忙也没事,我们这些嫂子可闲着呢!”
“好,谢谢顾大姐。”说着,又看了一眼窗外,和吴庆军道:“庆军,天快黑了,我得走了,不然我家里不放心。”
听到她说走,吴庆军还有些舍不得,但是也知道,俩人还没正式结婚,呦呦是不方便在这边留宿的。
顾向慧忙道:“庆军,这会儿雪还大着呢,要不喊后勤部的帮个忙,开车把小许送回去。”转头问许呦呦道:“小许,你家住哪块啊?”
“东门大街的白云胡同,顾大姐,不好麻烦部队里,我自己回去就成了,免得让人说庆军公车私用。”
顾向慧一听就知道了方位,那边住的一般都是老京市人,有些家底的,房子都是独门独院的,听来,这小许家里条件倒不差。说起话来,也条理清晰。
眼睛瞥到许呦呦有些松垮和散乱的头发,心里暗叹道:就是这姑娘家的规矩似乎差了点。
这还在家属楼里呢,多少双眼睛看着,她今天要是不来这一趟,等这俩人就这么从门里出去,明天这空军大院里,怕是得流言满天飞了。
想到这里,顾向慧走近摸了一下许呦呦的衣服,“小许,你刚来的时候,在外头等了不少时候吧,这衣服像是都湿了,要不要去我那里换件再走?”
许呦呦忙谢道:“不用了,就外面湿了一点,谢谢顾大姐。”
顾向慧又抬手给她把散下来的头发,往耳后夹了一下,“今儿风真大,把人脸都吹木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许呦呦心里却一跳,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从床上起来,忘记整理了头发,有些尴尬地道:“谢谢顾大姐。”
此时的许呦呦,觉得自己在顾向慧跟前,已然无所遁形。又下意识地安慰自己,吴庆军马上就会向部队里打报告,到时候他俩的事,就算过了明路了。
顾向慧握着许呦呦有些发烫的手,和吴庆军道:“庆军,你去后勤部说一下,借他们的车送下小许回去,就说是我说的。这外头风大雪大的,照顾你们家属,也是我的责任。”
顾向慧本来就负责后勤部运输的工作,吴庆军见她这样说,忙道谢。他心里也觉得呦呦要是再冒着风雪回去,可能会冻感冒。
经历了刚才的插曲,他觉得自己的对象就像一朵娇艳的花,要小心地呵护。
等吴庆军去联系后勤部那边,顾向慧又扯家常一样,问起了许呦呦的工作、家庭情况,等听到她自己毕业于京大,现在在《中央党报》任职,爸爸是外文出版社的副主编,叔叔在西北搞国防建设,婶婶是京市六中的老师,妈妈因为身体不好,这些年在家休养。
觉得庆军这对象找的还不赖,搞不好她那老同学张建英会满意。
等聊得差不多了,吴庆军也回来了,顾向慧把俩人送上车,才拿着搪瓷缸子回家。
丈夫屈成志正在看报纸,见妻子回来,随口笑问道:“向慧,怎么样,见到人没?”
顾向慧把手里的搪瓷缸子交给了保姆,才低声和丈夫道:“幸好我去了,庆军的室友最近不是出任务去了嘛?你说孤男寡女的,又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差点就闹出事来了。”
“哦?庆军胆子这么大啊?”
顾向慧瞪了眼丈夫,“你别说庆军,谁不是那个年纪过来的,你当年又比庆军好多少?”接着才道:“今天外头雪那么大,那个小许过来的时候,衣服都湿了,我猜肯定是换衣服,俩个人一时没刹得住车。”
屈成志道:“没到那一步吧?庆军的婚事,怕是吴首长夫妇还要过问的,要是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闹出大动静来,我以后都不好再见老领导。”
顾向慧道:“没有。”要是真到了那一步,小许不会还能装没事人一样。
屈成志有些不放心地道:“你确定?”
顾向慧点头,“你放心,我不会看错的。”
又把许呦呦的家庭背景和工作,大致地和丈夫说了一下,末了道:“听着是不错的,你说,这事我要不要和庆军妈妈通个气?”
屈成志忙道:“肯定得说一声,这一回没出事,不代表没有下一回。你能每次都去的那么及时?再说庆军也有休假的时候呢,万一在女同志家里发生了点什么,回头庆军又后悔了,怎么办?”
顾向慧点点头,“你说的对,我现在就给建英打个电话。”
不一会儿,电话就接了起来,对面的张建英得知儿子处了个对象,忙详细地问了几句,等了解了基本情况后,又问道:“向慧,你说,刚才庆军把那姑娘送回家了?刚才才走的吗?你那天也黑了吧?”
顾向慧看了一眼丈夫,微微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道:“建英,你脑子真是好使,这么点蛛丝马迹,都能被你发现。”
顿了一下又道:“就是你想的那样,还好我今天去的早,没出什么事儿。老屈的意思,都发展到这一步了,得和你们夫妻俩通个信。”
对面的张建英立即道:“谢谢,这事我不同意,麻烦你们先帮忙盯着庆军,我最近抽出空来,就去一趟。”
等挂了电话,顾向慧叹道:“好嘛,庆军会不会反悔我不知道,他妈妈不同意倒是真的。”又和丈夫道:“你最近给庆军多安排点任务,最好是出去十天半个月的,等建英过来了再说。”
屈成志点了点头,“行,这事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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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见了许呦呦以后,许小华就把这个人抛在了脑外,一心一意地奋斗在工位上。
如她先前猜想的一样,舒雯雯确实是看她不顺眼,见她在二区工作顺手,没几天又要把她调到三区去。
不同于一区和二区负责空罐的洗涤,三区主要负责空罐的钝化处理和玻璃罐的漂白浸泡。
玻璃罐的漂白浸泡处理还容易些,重点是铁皮罐头的防钝化,需要采用药剂。
隔周周一早班班会的时候,舒雯雯说把许小华调到三区去,不仅是谢心怡,就是叶禾苗都有些惊讶,出声提醒道:“舒班长,这一部分要使用化学药剂,小华才刚来不久,对这些东西完全没有概念,要是处理不好……”
舒雯雯微微笑着道:“我是看许小华好学的很,想给她一个机会,没事,我带着她操作,不会有大问题的,这些活不能一直我们老员工干,也要教教新人的。”
她说的在情在理,叶禾苗就是心里有疑问,也不好当着大家的面,再驳了她的面子。
许小华直接举手道:“对不起,班长,这个工作我不能胜任。”许小华现在庆幸,自己先前拉着心怡提前学习了下,知道三区到底是个什么工作情况。
不然肯定就会当一般的转岗工作,带着学习和挑战的心理接了。
这个铁皮罐子的钝化处理,需要用到重`铬酸钠和氢氧化钠,先使铁皮钝化,另外还要加一些磷酸三钠减低水的硬度,以及去油污处理,还要加上少许土耳其红油,使锡层表面更容易和重`铬酸钠起作用。
整个过程首先要在二重锅中将水加热,再倒入试剂,处理好空罐后,再用自来水清洗。
她在上一世看过很多试剂出事的新闻,上周末去京大上课的时候,就顺便问了刘鸿宇这些试剂会不会有什么伤害?
刘鸿宇告诉她,这个工作劳动强度大不说,那些试剂如果不小心碰到皮肤上,皮肤就会异常瘙痒,而且蒸发出来的蒸汽对人体有害,特别是呼吸道和眼睛。
为这事,她还特地去问了技术部的人,他们隐晦地说,这是没办法的事。现在国外有的工厂已经采用连续运转设备来完成对空罐的钝化处理。
但是她们国家,目前还不具备这样的技术和条件。
他们能做的,就是尽量给三区的员工,每个月多加五块钱工资。
许小华听着,心里有些伤感,但也知道,华国尚处于初期建设阶段,很多技术和设备都在慢慢更新中。
她佩服那些用身体和生命奋斗在工作前沿的人,比如在西北搞国防建设,连女儿回家都没法回来见一面的爸爸;也包括这些以牺牲健康为代价,为自己的小家撑起一片天的普通工人。
但是许小华自问,她是退缩的,她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她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孩子,要照顾他们的晚年,她还答应了荞荞,要攒钱给荞荞在县城里买一个工作。
即便这个试剂的伤害,只是一点点,许小华也不敢做出这样的冒险。
离开技术部的时候,她的心情有点沉重,问技术部,是否能给三区的员工额外加一些医用防护口罩和防护镜。
技术部的人苦笑道:“许同志,你说的这些都是紧缺的医用和国防物资。”
许小华哑然。
此时,舒雯雯见许小华不同意,冷笑着问道:“哦,许小华,你对我分配给你的工作,有什么意见吗?”
许小华点头,“是,班长,我有点不同的意见,第一,我没上过高中,我搞不清楚那些试剂,怕浪费了材料,造成厂里的损失;第二,我才刚来不到半个月,据我所知,这个工作都是老员工在做,而且都是年龄在四十岁以上,成了家的,我想厂里这样安排,肯定有厂里的理由,我不符合条件。”
就是这个理由明面上不好说,所以她要是不是好奇问了刘鸿宇几句,也压根想不到,这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工作,竟然还藏着健康隐患。
舒雯雯见她这样伶牙俐齿,带着几分冷笑道:“行,我回头就和人事部那边说,你不服从组织安排。”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许小华却是丝毫不惧的,大不了这份工作不干,她也不能拿自己的健康来冒险,点头道:“那麻烦舒班长跑一趟了,要是需要我去说明情况的话,我一定会积极配合。”
她这话让舒雯雯顿时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的。
但是到底也没真的去人事部,她在这个厂里干了十来年了,对三区的工作早已心里有数。
就是想不到,许小华一个新来的临时工,竟然也会知道这里面的门门道道。
心里却是又给许小华记了一笔。
没想到她没去,许小华那边倒先一步去找了梁安文,说换车间转岗的事了。
第029章 第 29 章
早班班会结束以后, 叶禾苗单独问舒雯雯道:“雯雯,你怎么忽然把许小华安排到三区去啊?你先前不还说,这姑娘后面有人撑腰吗?”
舒雯雯撇撇嘴道:“估计也就是家里凑了钱, 找了梁安文的关系进来的,又不是亲戚,梁安文后面还能接着管她不成。”她在厂里干了十多年, 知道这些走后门进来的, 人家只管收了钱, 将你弄进来,进来以后怎么办, 人家可完全不管的。
叶禾苗见她语气不好, 试探着问道:“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啊?”
舒雯雯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才道:“还是我家那个侄女的事儿,上周末我回娘家, 我哥又问我, 侄女的工作到底什么时候给安排?连我妈都跟着凑热闹,说我是亲姑姑,又不是她抱养来的,怎么这么点事儿,都不替侄女上心?”
舒雯雯现在也后悔,先前在娘家将话说的太满了, 以至于现在再说为难的话, 娘家人只当她不上心。
昨儿走的时候, 妈妈送的她出门, 说:“姑娘,你就是不替你哥嫂操心, 也要管管你老娘呢,你这事一天不办好,你嫂子就在家里摔摔打打的,给我脸色看呢!”
她昨晚上,为了老娘的这句话,一晚上都没睡好。
今天一早看到许小华,就有些来气。
叶禾苗给她出主意道:“我看你还是去人事部那边使使劲,你好好说,正式工不行,临时工总可以吧?”顿了一下又道:“不然你就去问许小华,她是怎么进来的,就走她的路子。”
这个说法,倒是让舒雯雯心里一动,准备中午休息的时候,就去问下许小华。
许小华压根不知道,舒雯雯又把脑筋转到她身上来了。一下工,就和心怡一起去食堂了。
俩人一出车间的门,谢心怡就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脯道:“舒雯雯今天发神经吧,竟然要把你调到三区去,还好你没有上当。”
谢心怡妈妈是厂里的老员工,厂里有哪些坑,都一早和她交代了。今天早班班会,听到舒雯雯安排小华去三区,她心口都忍不住冒凉气。
许小华轻声道:“我也没想到。”她都觉得舒雯雯有些疯魔了一样,做起事来不管不顾的。
心怡安慰她道:“你别太往心里去,她就是欺负你是新来的,等以后咱们也混成老员工,她就不敢再这样乱来了。”
许小华却不这么想,她一个新手,对上舒雯雯这个十几年的老员工,能踩雷的地方,真是防不胜防。
她是来工作学技术的,又不是来搞斗争的,没必要把时间和心力花费在提防这人身上。打定了主意,就准备先和梁干事那边打个招呼,能不能早一个星期调到别的车间去。
和心怡道:“心怡,等回吃完饭,你先回去,我去趟人事部,找下梁干事。”
谢心怡轻声问道:“你要把这事和梁干事说吗?”好心提醒她道:“虽然梁干事上次说了,让你有事可以找她,但是小华,三区毕竟比较特殊,梁干事怕是也不好为你出头。”
俩人正小声聊着,不想转弯就碰到了梁安文,许小华忙打招呼道:“梁姐姐,我一会可以和你坐一块吗?有件事,想请您帮帮忙。”
她觉得,不管人事部那边的态度是什么,她都有必要上报一下,舒雯雯不就打赌她一个新来的临时工不敢惹事,受了委屈或不公的对待,必然会默默咽下苦水吗?
这口苦水,她非不咽。她就不信了,这么大的一个工厂,舒雯雯一个空罐车间的轮班班长,就能在这个车间里压着打她了?
梁安文见是许小华,温和地笑道:“可以啊!”又主动问道:“小华,你来这边有大半个月了吧?怎么样,还适应吗?”
“还好,梁姐姐。”
梁安文见她旁边的谢心怡,苦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问了一句:“小华,是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吗?”
许小华就把舒雯雯要将她调到三区的事说了,也没说舒雯雯是故意的,只是委婉地表示,自己才初中毕业,不熟悉那些试剂,其次她见那边都是老工人,这项工作肯定是要选有多年经验的操作工的。
末了才道:“没想到我推辞以后,舒班长很生气,说我不服从安排,要去人事部上报我的情况,我想先问下梁姐姐,这件事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意思,就是担心厂里会不会将自己辞退了。
梁安文没想到,舒雯雯竟然会这么逮着许小华欺负,当初许小华还是她带过去的呢!
她在人事部多年,对这些车间班长、师傅欺负人的事,也时有耳闻,就是被欺负的都想着息事宁人,不说上报给厂里,就是她主动去问,对方也帮着遮掩,就怕后面再被报复。
她还和丈夫讨论过这件事,丈夫说:“有人的地方都有斗争,你以为你能给他们解决问题,可在人家心里,你一个坐办公室的,最多走走形式,你还能每天盯着他们不受欺负不成?他们却是实实在在地要每天面对这些班长和老师傅,要从人家手底下学经验,好糊口饭吃的。”
她后面见管不了,也就没再理会这事。
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还真有人报到她面前来了。
立即安抚住许小华道:“小华,你不用担心,这件事你应对的很好。三区……三区的操作工工资比别的岗位多五块钱,所以要求也更严格一点,不仅要有基本的实操经验,而且还必须上报给人事部通过。舒雯雯临时调你过去,本来就不合规矩。”
至于为什么多5块钱,梁安文是清楚的。
许小华这时候才知道,舒雯雯根本就没有权限将自己调到三区,她就是欺负自己是临时工,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回头自己要是真在三区出了什么问题,她可能还会倒打一耙。
旁边的谢心怡帮着搭腔道:“梁干事,今天舒班长可生气了,当众批评了小华不说,还说要上报呢!我担心她后面会对小华有意见……”
许小华听到谢心怡这么说,不觉有些侧目,她知道这个姑娘来这里上班,是得了家里叮嘱的,不招事不惹事,现在却帮着她,在梁安文这里给舒雯雯上眼药。
梁安文微微笑道:“不用担心,小华,先前咱们不是说好,你在每个车间轮岗一个月的吗?我看你现在在这边做得挺好的,下周就换个车间,你看可不可以?”
许小华忙道了谢。
等从食堂出来,许小华信誓旦旦地和谢心怡道:“心怡,明天我给你带俩个鸡腿!”
谢心怡笑道:“一个就可以了,你奶奶要是知道你把俩个鸡腿都给我,可得心疼自个孙女的。”顿了一下又问道:“小华,你都这么大了,咋还有鸡腿吃啊?不用留给弟弟妹妹或者侄子侄女吗?”
“我家就我一个,哦,以前还有个堂姐,最近和我大伯他们搬出去住了。”
谢心怡有些羡慕地道:“你真是好命,你妈竟然就生了你一个,我妈也疼我,可是我上头还有俩哥哥呢,都成了家,家里鸡腿都是小娃娃们的。”
许小华安慰她道:“没事,以后我奶奶买到鸡,我都给你分鸡腿。”这个年代,像她家只有一个孩子的,确实很少。她想,大概是她走丢以后,爸妈心里愧疚,不愿意再多生的缘故。
爸妈为她付出了很多,所以她更要爱惜自己的生命和健康,才有机会好好地侍奉他们的晚年。
谢心怡望着她笑笑道:“不用,加明天的,我都吃了你家俩个鸡腿了!咱们还是多努力,好好学本领,希望早点加工资!就是一个月多两块钱,我也能多买好些鸡蛋吃了。”
许小华想,她也得好好努力,她还答应了荞荞,要攒钱给她买工作呢!
换车间的事情解决了,许小华再回到空罐车间来,心情都轻松很多,不想,刚到工位上,舒雯雯就走了过来,面上还带着几分笑意。
许小华正诧异着,就听她开口道:“小华,我有个私人的事情想问下你,你是怎么进的罐头厂?找的谁帮忙?”
这次没有怪腔怪调的,也没有冷冰冰的,相反还相当温和。
似乎怕许小华不说,又补充道:“我家有个亲戚想来,找不到门路,所以问下你那边,知不知道谁可以帮忙?”
许小华知道,她说的“亲戚”应该就是她侄女舒青梅。
舒雯雯见她不开口,语气更缓了一点,“小华,今天早上的事,是我考虑不周,我也是看你虽然进厂时间短,但是学习态度很好,所以想让你多学点东西。你当着大家的面驳了我的脸面,我一时下不来台,语气就重了点,你别往心里去。”
顿了一下又道:“咱们以后共事的时间长着呢,你会发现,我就是个急脾气,但是对车间的人,真没有什么恶意。”
最后几句,在许小华听来,就是半哄半威胁了。
想了一下,回道:“舒班长,这个工作,是我亲戚给我找的人。”
舒雯雯听她开了口,忙追着问道:“找的谁啊?我们单位里哪个部门的人,有送礼吗?”
“没有送礼,是我家亲戚的同学。”
舒雯雯盯着她的脸问道:“我们单位里对接的是谁?”
“曲副厂长。”
舒雯雯的眼眸顿时一缩,支吾着问道:“你是通过曲厂长的关系进来的?小华,你没蒙我吧?你要是通过曲副厂长进来的,怎么会只是个临时工呢?”
许小华见她不信,随口道:“我家亲戚是这样和我说的。”
舒雯雯尬笑了两声,“你家亲戚是蒙你呢,要真是这样,肯定不会是车间里的临时工,再怎么样也是坐办公室的。”
许小华摇摇头,“我也不清楚,舒班长,要是没事,我就先干活了。”
“行,你去吧!”
等许小华转身走了,舒雯雯心口还忍不住狂跳了两下,她觉得许小华刚才的样子,不像是说假话。
她怎么都没想到,介绍许小华进来的人会是曲副厂长!
晚上回家和丈夫聊了下,丈夫一手捏着酒杯,一手夹着花生米,和她分析道:“八成是蒙你的呢,你还能去问曲厂长不成?她这是又不想告诉你,走的什么门路进来,还想着吓唬你一顿,让你下次不要欺负她。”
舒雯雯听的半信半疑的,这一晚上到底是因着这事,半宿没阖上眼。
第二天,许小华发现舒雯雯对她的态度和缓了很多,不仅见面会笑着打招呼,早班班会上还特地表扬了她,说她进厂时间虽然短,但是学习能力很强,希望新来的员工,都积极向许小华学习。
中午午休的时候,谢心怡还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小华,我怎么觉得舒班长不对劲呢?别是憋着什么坏招吧?”
许小华笑道:“她昨天问我,走的什么关系进来的,我说是曲厂长,她大概怕我去告状。”
谢心怡以为小华是故意在舒雯雯跟前夸海口,笑道:“你胆子真大!不过,她肯定不敢跑去问曲厂长,就是怀疑,也只能心里憋着。”
许小华点点头,她下周一就能换车间了,只要舒雯雯这几天安静点就行。
心怡又问道:“明天元旦放假一天呢,你准备干嘛?”
“在家待一天,我家有客人来。”奶奶上周末就让他通知徐庆元,元旦过来吃个饭。她去京大的时候,没见到人,托刘鸿宇转告了,也不知道明天来不来?
***
1964年的元旦,许呦呦一早就拎着一些水果罐头、牛肉罐头、鸡肉罐头回了浅水胡同的筒子楼。
曹云霞正躺在床上,见女儿回来,轻声问道:“呦呦,怎么带这么多罐头回来啊?拿你爸爸的购货证买的吗?”
“是,妈,平时我也没什么时间,今天想着多买点回来,你后面想吃的话,就热一下。”她知道现在这个保姆小刘,做法很难下口。
曹云霞咂舌道:“购货证上这个月的量,都没有了吧?你这孩子,这还是第一天呢!后面要是有什么急需的,可怎么办?”她倒不是舍不得几个钱,主要是现在买什么都要票,这里又比不上白云胡同那边,她婆婆出门找人凑凑,总能凑得到。
这边筒子楼里,家家户户都缺票,不说副食品的票了,就是粮票,这里也缺的很,她刚来不久,就被人问了几次了,能不能借点粮票?
许呦呦听着妈妈絮叨,心不在焉地应道:“妈,没事,回头我在单位里给你凑。”
她这回回来,是有事和爸妈商量的,没看到爸爸的身影,问了句:“妈,爸爸不在家吗?今天还去单位加班吗?”自那天去了白云胡同找奶奶以后,她已经有一周多没有回来,对家里的情况并不清楚。
曹云霞脸上的气色不是很好,摇摇头道:“不是,我让他去街道办那边问问,能不能再推荐一个保姆来,这个小刘,我真是受不了了,你一说她,她情绪就激动的不得了,嗓门大得像吵架一样,院子里的邻居们,几乎天天过来看热闹。”
自从嫁给许怀安后,曹云霞还没像这段时间一样,受了这么多的闲气。
又和女儿道:“人家小月子坐不好,可能是丈夫和婆婆不心疼人,我这里呢,家里人都没怎么着,倒是保姆天天给我气受,我身上到现在还没干净呢!”
曹云霞说起这事来,心里越发气闷,她这一次小产,本来就伤了根本,打定主意要好好坐小月子的,没想到招个保姆,倒像是请了个祖宗回来一样。
做的饭食、洗的衣服,没有一件事让人看得过眼的,偏你还不能说她一句,不然什么“资本家”“地主老财”的帽子,就往你头上招呼。
许呦呦宽慰母亲道:“妈,只不过是个保姆,你要是觉得实在受不了,辞了就是,犯不着自己受气。”
曹云霞嘀咕了句:“换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女儿一周多没回家,丈夫早出晚归的,她就是想换人,也找不到人给她跑腿。
曹云霞这才想起来问女儿道:“先前不是让你去你奶奶那边,把林姐喊过来帮忙吗?怎么,你奶奶不同意吗?”
这事没法隐瞒,许呦呦点头道:“嗯,奶奶不同意,”顿了一下又道:“还把我赶了出来,说我只是许家的继女,她没有照顾和教育我的责任。”
曹云霞没想到老太太的心肠会这么硬,脸色有些不好地道:“老太太以前很疼你的,估计是许小华和秦羽在你奶奶跟前挑拨的,不然我们的事,怎么也不至于连累到你身上。”
许呦呦一想到那天在胡同里站了两三个小时,鼻子就有些发酸,又想到最后空军大院的顾大姐,给她理头发的事,心里微微有些不自在,就转了话题道:“妈,我想和你说个事!”
“什么事,又要去外省调研吗?”
许呦呦微微低头道:“不是,妈,我谈了个对象。”
曹云霞愣了一下,轻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心里倒不是很意外,那次女儿去西四长街看电影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些怀疑了,最近事多,倒忘了问女儿。
一想到吴庆军,许呦呦的脸就有些发烫,“就是最近的事,我先前不是负责去空军部队采访吗?然后认识了那边的一个连长吴庆军同志。”
听是个连长,曹云霞又问道:“他家什么情况?呦呦,我提前和你说好了,你可不能找不如我们家的人家。”
许呦呦皱眉道:“妈,你别急嘛,他爸是北省军区那边的师长,她妈妈是汉城市卫生局局长。”
一听是这情况,曹云霞悬着的心顿时放了大半下去,笑问道:“多大年纪了啊?家里还有别的兄弟姐妹吗?”
“比我大四岁,家里还有一个姐姐。”
曹云霞点点头,“姐姐好,不能是俩兄弟的,你看我和你婶婶俩个一闹起来,你奶奶心偏的简直没边了,不仅房子留给许小华不说,还要你爸每月拿一半的工资来交赡养费。”
许呦呦现在没心思听妈妈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耐着性子等她说完,又忙道:“妈,庆军的意思,部队里的情况比较特殊,经常需要出任务,想趁着现在不是很忙,先把我俩的婚事定下来,让我先来问问你和爸爸的意思?”
听到女儿这么快就要说婆家,曹云霞还有些舍不得,但是这个吴家的条件,她凭良心说,是她女儿高攀了,点点头道:“我这边没问题,你一会问下你爸爸的意见。”
她应得这样干脆,许呦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又说不上来。
很快又担心起爸爸的态度来,试探着问道:“妈,你最近和爸爸关系缓和一点没有啊?”
曹云霞摇摇头,叹气道:“还是老样子,你爸最近都是在房间里支张小床睡,和我说不到几句话。”她倒是有心想把丈夫哄转过来,但是家里就这么一间半的地方,里屋说句话,外面的保姆都能听见,曹云霞也不敢说太多,怕给保姆听了去,平白添事儿。
和女儿道:“今天我让小刘回去休息一天了,一会儿你帮着妈妈好好劝劝你爸爸。”
许呦呦点点头。
俩人刚聊完,许怀安就回来了,看到女儿回来,也没有作声,只和妻子道:“过两天,街道办那边会带人过来给你看看,你最好先把小刘辞掉,免得到时候闹得不愉快。”
曹云霞见找到了人,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心情瞬间就好了起来,觉得今天真是个双喜临门的好日子。
笑着和丈夫道:“怀安,呦呦有个事要和你说呢,你可得替呦呦掌掌眼。”
许呦呦立即红着脸,把自己处对象的事说了。
许怀安出声问道:“人品怎么样?你有考察过吗?”
不待许呦呦回答,曹云霞就迫不及待地帮着补充了一下吴庆军的家庭情况,“他妈妈是汉城市卫生局的局长,爸爸是北省军区的师长,人家男孩子想着早些和呦呦把婚事定下来,呦呦问我俩的意见,怀安你怎么说?”
许怀安望着曹云霞,有些哑然。
转身见女儿低着头,一脸又骄傲又羞赧的模样,好意提醒她道:“呦呦,这是你第一回处对象,爸爸想要提醒你,家世背景、学历工作,这些都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最重要的是俩人的心意?这是需要时间来验证的,你明白吗?”
女儿去部队采访的事,先前在家里提了一嘴,许怀安记得也不过才个把月,怎么就发展到要订婚了?
有心想让女儿再考察看看。
不料,许呦呦像是没听懂一样,忙表态道:“爸爸,我都知道的,我们想在正月把婚订了?您看时间可以吗?”
上次在空军大院里的事,让许呦呦对俩人独处,瞬间没有信心起来。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早些和吴庆军把婚事定下来,这样以后俩个人真有擦`枪走`火的时候,立即把证领了就是,也不必提心吊胆的。
她心里飘飘忽忽的,并没有听明白爸爸话里的言外之意。
许怀安转头看妻子,准备让她也劝一劝,就见云霞也一脸喜悦的模样,丝毫不觉得这个时间是否匆促了点。
许怀安瞬时觉得有些泄气,缓声道:“按流程来吧,呦呦,你先把吴同志带回来让我们看看,另外,你见了吴同志的爸妈没有?人家对你俩的事,是个什么看法?”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儿,许怀安做不到完全放手不管,想着,如果这吴同志品性还行,呦呦和云霞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许呦呦见爸爸肯为她的事操心,立即笑道:“爸,庆军说,他爸妈那边都听他的意见,如果您要是同意的话,那我让庆军今天过来一趟,您看一看?”
初雪那天,庆军送她回宿舍的路上,就说希望元旦能见下她爸妈,早些把俩人的事定下来。
是以,她今天特地一早就赶回来,先和爸妈通个气,然后再给庆军那边打电话。
许怀安张了张口,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行。”
许呦呦立即乐呵呵地出去给吴庆军打电话了。
曹云霞像是被女儿的喜悦感染,人看着气色都好了很多,笑着和丈夫道:“先前我还担心着,呦呦一心扑在工作上,这姻缘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提上日程?谁知道就这么巧,去部队采访,就和小吴俩个对上了眼。”
想到先前徐家上门议亲的事,不觉又多说了两句,“还好先前徐晓岚上门来议亲的时候,咱们没松口,不然就是假议亲,也耽误呦呦的姻缘不是?”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丈夫,希望得到丈夫的认同。
然而,许怀安脸上依旧淡淡的,好像女儿的婚事,也并不是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事。
曹云霞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怀安,你是觉得这桩婚事,哪里不合适吗?”
许怀安摇摇头,淡淡地道:“你们娘俩都愿意,我能有什么意见?”
曹云霞听出丈夫话里的不对味来,勉强笑着道:“怀安,咱们做父母的,总是盼着孩子好的。”
许怀安点头,“是!高门大户,比徐家好太多,呦呦过去就是享福的。”
曹云霞见丈夫这样说,有些所感地道:“呦呦是比我还有福气的。”她不过是嫁了一个能干的丈夫,而她的女儿,却高攀了一个这样的人家。
怀安说的没错,确实是高门大户!当初章清远抛弃她们母女俩的时候,定然是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的女儿能嫁去这样的人家,他那个乡下老婆子生的孩子,怕是一辈子都够不到她女儿的边了。
“福气”俩个字,让许怀安有些错愕,觉得眼前这个有些消瘦的女人,既熟悉又那样陌生。
当年他刚认识云霞的时候,她正在乡村小学教书,住的房子漏风又漏雨的,身上的衣服都打着好些补丁,可是言辞之间,从不埋怨命运的不公,不提生活的艰难,笑呵呵地和他说,能有个工作让她和女儿果腹,她就很知足了。
他觉得她是一个很坚毅、温柔、有韧性的女人。
他觉得,如果是这样的一个女人,他应该愿意和她携手度过一生,也应该能够一起面对往后岁月里的所有风雨。
他怀着怎样憧憬和骄傲的心情,告诉妈妈,他遇到了一个想结婚的女人。
不过是隔了十二三年,这个当年让他骄傲、敬佩的女同志,却仿佛像换了个人一样,斤斤计较、小肚鸡肠、恶毒、虚荣。
即便是对女儿的婚姻,首先考虑的也不是对方的人品,而是家世背景。她甚至还没看到那个吴同志,仅凭“师长”“局长”这几个字眼,就觉得女儿是有“福气”的。
许怀安再一次有些茫然,当年,她愿意和他在一起,是否也是看重了他的家庭背景,看重了他的工作和工资?
这么一瞬间,许怀安还是没忍住,望着妻子,问了出口:“云霞,你当年为什么会嫁给我?”
曹云霞只当丈夫因为女儿的婚事,而有所感触,笑着道:“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对我好,对呦呦也好。”
许怀安点点头,“那为什么,你不能好好地对待我的家人呢?不能好好地对待小花花呢?”
再次听到“小花花”这个称呼,曹云霞已然有些本能的反感。
但是她也知道,这是她和丈夫之间问题的症结所在,迟早是要解决的,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怀安,我老实和你说,我前两次落胎都和小华有关,我怀疑是这个孩子克我,克我的孩子,所以那天呦呦出车祸,我跑出来的时候,看到她,心里确实是有些迁怒于她的,所以我没管她。”
见丈夫认真地听着,又道:“至于安眠药的事,她没回来之前,我就放在奶粉里了,你知道的,妈妈觉得牛奶有膻味,从来不喝,都是我一个人喝的。小华一开始喝的时候,我忘记说了,后来时间一长,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怕丈夫不信,又补充道:“我承认,后来我也起了一点小心思,徐晓岚上门来议亲的时候,小华伶牙俐齿的,把自己推得干干净净,我看着心烦,就想让她安静点,就故意没提牛奶的事。”
说完,就起身缓缓地走到丈夫身边道:“怀安,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我也有自己的喜恶。你知道的,这些年来,我对要生个孩子,已经有些魔怔,行事之间,难免就失了方寸。我真的没想过让你和九思反目,也没想到妈妈会因此把你赶出来,真的对不起。”
曹云霞的手,紧紧地抱着丈夫的腰,脸贴在他的脖颈上,希望丈夫能心软。
许怀安却感觉,心里一阵阵的发冷,他先前还抱侥幸,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云霞会不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可是最后的结果,确实是她起了坏心思,甚至直到现在,她还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小恶,无伤大雅。
那是因为伤害的不是她的孩子,不是她的家人,这么多年,她但凡为他考虑过一点点,也早就该告诉他们小花花走失的真相。
那是他弟弟的亲女儿啊!他许家一家人痛苦不堪的时候,她带着女儿在他家安安心心地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
许怀安一手推开身上的人,忽觉头有些眩晕,晃了一下,就栽了下去。
第030章 第 30 章
沈凤仪早上看到东边有云霞, 觉得新年第一天就是晴天,今年定然是个好年。
等孙女起来,喊她帮忙道:“小花花, 今天有太阳呢,我们把你爸妈房间和客房里的被褥都晒一晒好不好?”
她上了年纪,这些动作大的活, 也不敢多做, 怕扭到了腰, 小林今天又回家了。
许小华忙应了下来,还帮着奶奶把家里的腊肉、大白菜都拿出来晾着, 沈凤仪一边忙着, 一边和孙女道:“现在风硬,晒个几天就差不多了。”
俩人正忙着,听到有人敲门,许小华看了一眼院门, 心里嘀咕着, 这一大早的,不会又是许呦呦吧?
提声问了一句:“谁啊?”
“小华,是我,吴向前!”
是前头吴奶奶家的儿子,许小华忙起身过去开门,刚准备问有什么事, 就见吴叔叔火急火燎地道:“小华, 不好了, 你大伯出事了, 刚送到旁边的医院去了,我早上去东大街副食店买菜, 刚好看到人被送过去……”
他本来只是好奇瞧了一眼,等发现那三轮车上拉着的是许怀安时,吓了一大跳,追过去问了两声,拉着三轮车的说:“说是在家里就晕过去了,家属在后面跑着呢!”
他也等不及看后面的家属,立即就回来告诉许家一声了,“小华,你们快去看看,就在友谊医院呢,你大伯那脸色看着怪吓人的……”
他话音还没落,院子内忽然“哗啦啦”的,许小华回头一看,就见正用竹筛晒红辣椒的奶奶,不知怎么地将辣椒撒了一地。
脸上还怔怔的,望着吴向前问道:“怀……怀安怎么了?”
吴向前怕刺激到了老人家,忙改口道:“可能是血压高,晕过去了,婶子,你先不要急,人已经送到医院去了。”
许小华忙向吴叔叔道谢,吴向前摆摆手道:“不用不用,小华,这两天要是有需要帮忙的,你就来我家吱一声,我们都是老邻居了,不用客气。”
“好的,谢谢吴叔叔。”
“哎,那你们快去看看,我先走了。”
等人走了,许小华扶着神不守舍的奶奶,问道:“奶奶,要不我们先去医院看看再说?”大伯是奶奶的亲儿子,这些年来对老人家又很孝顺,许小华知道,奶奶乍听到这消息,肯定魂都急掉了。
沈凤仪点点头,由孙女扶着,就往医院去,一路上还和孙女嘀咕道:“我就说嘛,他跟姓曹的一块过日子,能有个什么好?这要是没事还好,要是真有个什么……”
老人家说着,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奶奶,你先不要急,我们过去看看情况再说。”许小华心里也有些五味杂陈的,听妈妈和奶奶的转述,她小时候,伯伯很疼她。就是她刚回来的时候,也明显地感受到了伯伯的关爱和善意。
但是侄女毕竟是侄女,真有个什么利益冲突的时候,伯伯定然是要守护自己小家的。
她心里也谈不上怪伯伯,就是伯伯选择了妻女,和她疏远也是必然的。
等到了医院,许小华在前台问了护士,得知人刚办好了住院手续,在103病房。
103病房里有三张病床,另两张还空着,最里面一张床上躺着的正是许怀安,双眼无神地盯着窗外的树看,整个人像是失了精气神一样,显出几分颓色来。
老太太一下子都有些认不出来,颤着音喊了声:“怀安!”
许小华也觉得眼前的大伯,和印象里精神翼翼、脸色红润的大伯相比,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心里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猛然听到母亲的声音,许怀安吓了一跳,等转头见真是母亲和小花花,忙就要下床来,沈凤仪急慌慌地道:“你还嫌我不够操心的吗?好好躺着!”
许小华扶着奶奶走到了床边,搬了个椅子给奶奶坐下。她连一声“大伯”都没有喊,她的姿态很明显,她只是陪奶奶来的。
许怀安望了一眼小侄女,也觉得心里有愧。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血脉这个东西是很奇妙的,母亲和侄女明明那样生气,听到他的消息,还是愿意不计前嫌,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有些狼狈地问母亲道:“妈,你怎么来了?”这一声“妈”喊出来,许怀安的眼里不觉都噙了泪。
沈凤仪紧紧地握着长子的手,紧张地问道:“没事了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医生怎么说啊?”
许怀安的额头不觉就抵在了母亲的手背上,眼泪溢出了眼眶,心里有无限的愧疚和悔恨,千头万绪都堵在嗓子口,却好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是他给小花花,给九思,给他的家人带来了那样大的痛苦和灾难。
现在这报应,终于落在他的身上了。
老太太见长子情绪有些失控,又不见曹云霞和许呦呦的身影,恨恨地道:“怎么就你一个在?她俩个呢?”怀安为了这对母女,断然和她这个母亲离心,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母女俩个竟然一个都不在身边照顾着?
许怀安缓了情绪,和母亲道:“呦呦回家去给我拿衣服了,云霞……”再提到妻子的名字,许怀安还是忍不住心底发凉,轻声和母亲道:“妈,我想和云霞离婚。”
不大的病房里,瞬时静寂的很,沈凤仪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怀安,你说离婚吗?”
许小华也瞪大了眼睛,望着大伯。先前家里闹成那样,大伯也没提离婚,这都搬出去住了,以曹云霞的心机和手段,该是紧紧地抓住大伯才对,大伯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要闹离婚呢?
眼看着许呦呦都要订婚了。
几乎是一瞬间,许小华像是抓到了一点思绪一样,轻声问道:“是因为姐……许呦呦要订婚的事吗?”
许怀安有些哑然地看着小侄女,“小花花,你怎么也知道?呦呦今天才和我说的。”
许小华道:“上次下雪那天,她在白云胡同里特地等着我回来,让我和奶奶求情,说她就要订婚了,想在结婚前,再在奶奶膝下承欢一段时间。”顿了一下,又说了自己的态度,“我没理她。”
距离上次下雪,已经是十多天前,许怀安本来以为,女儿是才有了订婚的打算,特地回来和他商量来着,原来早在那么久之前,呦呦就已然做了这个决定吗?
许怀安忽然觉得,不论是云霞,还是呦呦,他似乎都没有真正地认识和了解过。他印象里的妻子,温柔坚强,他印象里的女儿,聪慧真诚,特别依赖他这个父亲。
可是当生活脱离原来的轨迹时,一切好像都变了样,他不认识他的妻子,他也不了解他的女儿。
沈凤仪这时候忽然想起来曹云霞小产四次的事,问儿子道:“你知道呦呦妈妈在嫁给你之前,流产了一次吗?是谁的孩子?”她本来不想管这些糟心事,但是现在见儿子有离婚的想法,就准备再给儿子下一剂猛药。
许怀安点头道:“上次在医院,听呦呦说了一嘴,是呦呦生父的。”
“小产原因呢?多大月份没的?”
许怀安如实道:“好像也是意外,六个月左右没的。”对于这件事,妻子在婚前似乎是有意隐瞒,但是云霞小产出院后,他也并没有问她。似乎从家里搬出来以后,他和云霞之间就已经有了隔阂,俩人之间的交流并不多。
他想,大概是他已然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些未知的真相,他害怕自己的坚持是错误的,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
最后事实证明,他确实错了。
此时沈凤仪听那一胎有六个月了,冷笑了一声,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和儿子道:“怀安,你已经四十五岁了,对于人生、生活和人性,或许有远超于我的认识和见解,先前呦呦妈妈流产,我们都只当是意外,是不幸,所以她的偏执、偏激,你都可以理解和包容,甚至于她将自己的不幸,怪到小花花的头上来,你也仍旧容忍她。”
沈凤仪说到这里,稍微喘了口气,实在是想起这件事,她心里就有些动火,见儿子像是听进去了,接着又道:“如果是她自己做的孽呢?她先前因为前夫伤了身体,她凭什么强词夺理地怪到一个孩子身上来?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我家孩子吗?她自己识人不清,害了自己,到了我家来,还张冠李戴,莫名其妙冤枉一个孩子,说什么克她的话来。”
许小华见奶奶越说越气,忙拍了拍她背道:“奶奶,你别气,都过去了。”
沈凤仪摇头道:“怎么会过去,难道昨天的伤害就不是伤害了吗?她自己的问题,她强词夺理地,非说是我们家的问题,我好好的孙女儿,给她弄丢了还不够,好不容易找回来了,她还要往我孙女身上泼脏水,显的她的作恶都是有理由的一样?明明是她自己烂了心肝!”
许小华见大伯低着头,双手捂住了眼睛,赶忙拉了拉奶奶,“奶奶,大伯可能就是被气得住院的,咱们不要再在这个时候刺激他了。”
沈凤仪听到这话,也有些后怕。拍了拍儿子的背,等儿子缓了过来,才问道:“说吧,医生怎么说,不要怕我受不住,我把你赶走,我都受得住,还有什么受不住的?”沈凤仪说到这里,也忍不住抹了下眼泪。对长子的失望、担忧混杂在一起,让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许怀安拿了病例给母亲看,“妈,医生说,只是情绪波动大,血管迷走性神经晕厥,是突发情况,不会有后遗症,妈你不用担心。”
沈凤仪见病历上确实是这样写的,抹了眼泪,和孙女道:“小华,今天庆元还要过来吃饭呢,你去国营饭店里买四个菜回来,在家里招待他,要是带他去外面吃,他肯定会抢着付钱。我在这边陪你大伯。”
被大伯住院的事一打岔,许小华都有些忘了,徐庆元今天要过来的,和奶奶道:“奶奶,那我中午给你送饭来,要不要再带些什么东西?”
沈凤仪摆摆手,“什么都不用带,你也不用过来,她们母女俩要是不来你大伯跟前伺候着,我非闹到呦呦单位去不可。这是许呦呦的事,和你没关系。”
许小华也就没多说,大伯早在她这个侄女和继女之间,选择了后者,她现在也不会硬逞能,非要跑到伯伯跟前来尽孝,没得让曹云霞和许呦呦看笑话。
如奶奶所说,这是许呦呦的事,和她没关系。
好巧不巧的,她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正好看到许呦呦和吴庆军,许呦呦今天像是精心装扮过的,九成新的淡蓝色细呢子大衣,里面是米白色的羊绒高领毛衣,头发上还夹着一枚兰花型的夹子。
脚上的黑色小羊皮皮靴,也像是刚买的,几乎没有折痕。
她旁边的吴庆军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他个子本来就高,又精神又气派,远远看着,俩人确实很般配,像金童玉女一样。
两边是迎面遇到的,想当看不见都难,许呦呦踟蹰了下,开口喊了声:“小华,你是来看我爸爸的吗?”
许小华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略过她走了。
这种视而不见的难堪,让许呦呦微微咬了下下唇。
吴庆军看了下许小华的背影,觉得这妹妹脾气还挺大的,呦呦主动打招呼,她头都不带抬一下的,安慰对象道:“呦呦,小华就是现在还没转过弯来,你别和她计较,咱们先去看伯父吧?”
许呦呦勉强笑着应了一声,心里庆幸,还好提前在庆军跟前说明了情况,不然一家子姐妹俩闹得这样难看,她都怕庆军心里会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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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小华回到胡同,立即拿着两个大碗和竹篮,去国营饭店里买了一个海带酥鸡、一个蒸鲈鱼,就回家了。
刚到胡同口,就发现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徐庆元,忙喊了一声:“庆元哥!”
徐庆元回头见是小华,笑道:“你去哪回来?”伸手接过她手上的竹篮子。他的动作那么自然而然,好像俩人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
许小华仔细一想,她五岁就认识了他,确实认识很久了。忍不住和他道:“庆元哥,要是我俩小时候真在火车站碰头了,搞不好我俩真是像兄妹一样长大。”
徐庆元脚步微顿,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还有些遗憾的样子,心里竟觉得有些无力。等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徐庆元也不觉愣了一下。
微抬了一下竹篮,转移了话题道:“怎么这么破费,还去饭店里买?”
许小华就把大伯忽然住院,奶奶让她去买菜的事提了几句,“庆元哥,你来的可比我想的早,我还准备回去烧两个菜呢!”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今天真是对不住,咱们吃饭时间估计得迟点。”
徐庆元笑道:“没事。”倒是问了两句许怀安的身体状况。
许小华也没瞒他,“说是要和伯母离婚,我一个小辈也没好多问,”末了叹道:“我家这事,说起来话长,反正有些难搞。”即便大伯现在嘴上说离婚,许小华也觉得,后头未必就真会离。
曹云霞母女俩的手段,她也算见识过一些,大伯耳根子又软,说不定到后面,又给这母女俩劝的回心转意了。
徐庆元见她皱着眉头,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大伯一家搬走,是和你小时候走失的事有关吗?”
许小华想不到他这样敏锐,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徐庆元如实道:“我第一回跟着姑姑来你家的时候,就觉得你伯母对你的态度有些奇怪,似乎含着一些敌意。”
许小华点头,家里的事,她一直没和外人提过,现在见徐庆元猜出来了一点,一时没忍住,漏了几句道:“我走丢,她们母女俩都脱不了关系,我奶奶气得受不了,把我大伯一家赶出去了。就是这房子……”
她说到这里,忽然就顿住了,想起来“财不露白”这句话来,偷偷抬眼看了下徐庆元。庆元哥马上名义上还是她未婚夫呢,要是知道这房子在她名下,会不会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她偷偷摸摸看他,又一脸情绪复杂的样子,让徐庆元逮个正着,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逗她道:“这房子怎么了?也留给你了是吗?是不是怕我会抢你的房子?”
他的眉眼本来就好看,剑眉星目的,笑起来平添了几分俊朗,像是眼睛里有星星在闪烁一样,许小华看得呆了一下,一时都忘记反应了。
心想,这要真是自己亲哥,只要多笑笑,她大概连房子都愿意让给他。
徐庆元见她不说话,又“嗯?”了一声,以为她是在想什么驳斥他的理由,却不想,这姑娘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庆元哥,你这张脸,可真好看!”笑起来的样子,让人心都能化掉。
她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徐庆元的耳尖立即红了起来,向来才思敏捷的人,望着这个姑娘,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等胡同里“叮叮当当”地传来自行车车铃的声音,徐庆元微微咳了一声,掩盖了自己的不自在,轻声道:“先回家吧,中午是不是还要给沈奶奶他们送饭?”
“不用,我奶奶说,许呦呦那边会管,但是我估计,我奶奶应该不会吃她们送的饭,我还是给奶奶送一份吧!”她兀自说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对对方美色的夸赞,在徐庆元心里激起了怎样的一层涟漪。
已经买了两个荤菜,许小华准备蒸一点米饭,炒一个青菜,再打一个紫菜蛋花汤就可以了。
不想,她刚打水洗菜,就被徐庆元抢了过去,“我来吧!你先去蒸米饭。”
她也没和他客套,不想,徐庆元一接手,后面压根就没她什么事,只见这个人动作麻利地做好了一菜一汤。
然后又拿了饭盒,把给奶奶的饭菜装了一份起来,放在灶上温着,才招呼许小华吃饭。
许小华都觉得,其实庆元哥是有做赘婿的潜质的,这个玩笑她不敢当他面开,忍住没吱声。
俩个人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又有人敲门,许小华忙放了碗筷,“应该是奶奶回来了。”
不成想,拉开院门,发现外头站着一个不认识的阿姨。一身八成新的中山装,四十左右的年龄,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看人的眼神,像是带着几分审视和打量,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威压的感觉。
许小华本能地觉得来者不善,半边身子挡在了门口,遮挡住她朝院里打探的目光,出声问道:“阿姨,请问你找谁?”
“请问这是许呦呦的家吗?她在家吗?或者她家长辈在家吗?”面前的姑娘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看人的眼神还有几分清澈,张建英立即将她排除掉。
听是来找许呦呦的,许小华摇头道:“她现在不住这边,我家里也没有长辈在家,请问你有什么事?”
客厅里的徐庆元见她一直没回来,也朝门口走了过来。
张建英朝里瞥了一眼,淡笑着问道:“大人不在家,你一个小姑娘招待客人,还不方便请我进去坐一坐吗?”她动身之前,已经和顾向慧问清楚了许呦呦的家庭情况,上头有一个奶奶,一家人和隔房的叔婶住在白云胡同里,叔婶家也只有一个女儿。
乍然看见一个小姑娘在家招待男同志,还对她一副防御的姿态,她不觉就想到顾向慧在电话里和她说的,许呦呦傍晚时候跑到了庆军的宿舍去,差点儿就在那里失了身。
张建英心里本能地质疑起许家的家教来,看着许小华的眼神,就不由带了两分鄙夷。
许小华一懵,只觉得这人有些莫名其妙,不高兴地道:“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请你进来坐一坐?你这进来坐一坐,我家要是丢了东西,我上哪去找人说理去?”
张建英也不恼,微微笑道:“这是许呦呦家没错吧?你是她的妹妹?那你应该知道你姐姐和我儿子在处对象,我是吴庆军的妈妈!”她确信,许呦呦就是知道了庆军的家世背景,费尽心思把人勾到手的,所以潜意识里,把许呦呦的家人也连带着看轻了几分。
她个子比许小华高,看人的眼神颇有几分睥睨的样子,让许小华很不舒服。
听还是许呦呦给招来的这么一号人,当即连最后一点耐性都没有了,冷声道:“首先,这里不是许呦呦的家,这里是我的家,如果她告诉你,她住在这里,那是她说谎,我奶奶在半个多月前,就把她一家赶了出去,这个房子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顿了一下又道:“如果你是来找我家长辈,那你也是来错了,我奶奶连我大伯都不管,更不会管我大伯的继女,烦请你下回打听好了住址,再上门去说些瞧不起人的话,恕我家没空招待你这门贵客!”
说着,就要关门。
张建英忙拦道:“怎么回事?小同志刚才是我不对,麻烦你把事情和我说清楚,什么叫你奶奶把许呦呦一家赶了出去?为什么要赶走?”她直觉这里头的事情不小,这事庆军和顾向慧都没和她提,她怀疑庆军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出于军人的敏锐性,张建英想要一探究竟。
许小华却并不愿意配合她,淡声道:“没什么好说的,这个人和我们家没关系,她的事,我们也不乐意掺和,你要是有疑问,自己去问她吧!”
张建英这时候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冒昧,忙道歉道:“我是对许呦呦有意见,所以迁怒了小同志你,我这回是专程为她和庆军的事,从汉城到京市来的,还烦请小同志你说个明白。”
许呦呦的事,许小华确实一点不想掺和,冷着脸道:“不好意思,她的事,我不想说,如果要说,你也不会从我这里听到什么好话。”
“那你有她现在的地址吗?”她工作也很忙,只抽的出来一两天的时间在这边待着,今天一到就去部队里,准备先和儿子聊一聊,发现儿子竟然不在,问了一圈,才打听到儿子去许家见长辈了。
她立即又坐车到了白云胡同这边来,问了人才打听到许家的门牌号。
想着,当着庆军和许家人的面,把这事一次性说清楚也好,没想到许呦呦和庆军不在不说,许家的长辈也没一个人在家,只有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她找了一路,心里憋着火,忍不住冷嘲热讽了两句,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嘴巴还怪利索的。张建英知道自己刚才情急之下,怪错了对象,立即摆正态度,希望这小姑娘能告诉她,许呦呦的住址。
不然她今天算是白跑了。
许小华皱眉道:“她现在的住址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吴庆军是知道的,”顿了一下又道:“你要是想找吴庆军,可以去友谊医院的住院部大门口等着,我刚在那碰到了他。”
张建英还想再问,许小华看了眼徐庆元,徐庆元立即明白,“嘭”地一声,将门给关上了。
张建英见这小姑娘脾气这样大,觉得还挺好玩的,拍着门道:“小同志,今天真是对不住,是我冒昧了。”
许小华没理她,和徐庆元道:“幸好奶奶今天不在家,不然听吴庆军的母亲说这些瞧不起人的话,怕是得气坏了。”
徐庆元摸了摸鼻子道:“确实,”顿了一下又道:“刚才我没好出声,我家和吴家以前做过一段时间的邻居,我是认得张阿姨的。”他刚才本来想帮忙两句来着,等发现是张阿姨,立即就打消了念头,站在一旁看小花花发挥了。
许小华这才想起来,他和吴庆军是认识的,随口问道:“吴庆军的妈妈,平时也这样瞧不上人吗?”
许小华记得原书里,许呦呦的婆媳关系挺好的,好像没有什么大矛盾,怎么这张建英一来就一副兴师问罪,好像许呦呦使了什么手段,勾引了她儿子一样?
徐庆元摇头道:“张阿姨是一个很正直的人,脾气也有些直,她可能是对许呦呦有什么误会。”
许小华耸耸肩,“管她什么误会,这是许呦呦该操心的事,和我家没关系。庆元哥,咱俩赶紧吃饭,然后给我奶奶送饭去。”
许小华还担心,自己刚才冲动之下,把吴庆军在友谊医院的事漏了出去,这张建英逮儿子骂人的时候,可别给她奶奶碰到,不然她奶奶大概都会觉得丢人,白白生一场闷气。
俩人和张建英大概隔了几分钟,就前后脚离开了白云胡同。但是可能张建英对这一块不熟悉的缘故,等许小华他们到的时候,并没看见张建英的身影。
许小华忙快步走到了103病房,就见奶奶在一旁坐着,大伯正在输液,人像是睡了过去。
忍不住问道:“奶奶,怎么就你一个,许呦呦他们不是来了吗?”
“一个去买饭了,一个去预约明天的检查了。”沈凤仪见徐庆元也跟着来了,忙有些歉意地道:“庆元,今天真是对不住,喊你来吃饭,也没好好招待你。”
徐庆元忙道:“沈奶奶,您客气了,小华妹妹准备的很丰盛。您还没吃饭吧?我们给你带了饭过来。”
沈凤仪笑道:“没事,一会他们回来,我就走了。怀安有妻有女的,这女儿都能找女婿了,也用不着我这个老婆子来照顾儿子。”
正说着,吴庆军和许呦呦都回来了,俩人看到徐庆元也在,都有些诧异。
吴庆军和徐庆元点了点头,走过去问道:“庆元,你怎么在这?”
徐庆元知道,小花花现在心里烦着这俩人,也没有陪吴庆军叙旧的意思,淡淡地道:“陪小华妹妹来给沈奶奶送饭。”
因为张建英的一顿莫名其妙的话,许小华现在确实对吴庆军都有些反感,忙拉着奶奶道:“奶奶,他们回来了,咱们回家吧!”要是再不走,一会张建英发疯发到这边来,就烦人了。
吴庆军还想着帮呦呦缓和一下和家里这边的关系,忙道:“奶奶,我和呦呦给您也打了一份饭,您吃了再回去吧?”
沈凤仪摇摇头,淡淡地道:“不必了,小华给我带了。”沈凤仪看了一眼呦呦自个找的对象,再看一眼徐庆元,也没瞅出这个小吴比庆元好在哪里来?
在她看来,庆元长得更好看些,人也更沉稳些,心里嘀咕着:搞不好这福气,最后还是她家小花花的。
许呦呦执拗地拉住了老太太的胳膊,“奶奶,爸爸要是知道你饿着肚子走,一会醒来,会怪我们的。”今天奶奶还愿意来看爸爸,许呦呦直觉,这是一个和奶奶修复关系的好时机。
老太太还没说话,许小华先忍不住道:“奶奶要是再不走,一会给你准婆婆气的,别说这餐饭了,怕是连明天的饭都吃不下。”说着,“啪”地一下,打掉了许呦呦拽着奶奶胳膊的手。
许呦呦心里一跳,“小华,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准婆婆?”
许小华懒得理她,和奶奶道:“奶奶,咱们先回家吧?大伯这里有人照顾着呢,再怎么样,这也是大伯养大的女儿,还能不管大伯吗?您说是不是?”
许呦呦被她激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老太太点头,牵着小孙女的手,果断地走了。她自己去问了医生,长子这回确实没什么事,就是最近积劳成疾,又一下子精神上受了刺激的缘故。
沈凤仪虽然心疼儿子,也知道这是儿子自己做的孽,合该有这么一遭。
望着奶奶和小华的身影,许呦呦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起来,轻声问旁边的吴庆军道:“庆军,小华刚才是什么意思?你妈妈找到我家去了吗?一会还要来医院这边吗?你不是说,你妈妈不会反对我俩的事吗?”
许呦呦现在心里有一连串的疑问,但是旁边的吴庆军也同样一头雾水。
他出任务一个多星期,昨天晚上才回来,并不知道妈妈要来京市的事啊,再者,就算妈妈来了京市,不是应该去空军大院找他吗?怎么会找到呦呦家去?
听许小华的意思,刚才还和他妈妈吵了一架?
俩人正懵着,张建英已经赶到了友谊医院住院部来,远远地看到了许呦呦的妹妹和刚才的男同志,扶着一个老人家出来。
她这回倒没有急慌慌地跑过去拦人,而是等着人走了,才抬步朝前台走去,“同志,你好,请问许呦呦的家属是住在哪个病房啊?我来探病。”
她手上还拎着一些罐头和水果。刚才许呦呦的妹妹提醒了她,她是来沟通儿子和许呦呦的事的,不是来吵架的,表明自己的态度就可以,没必要那么盛气凌人。
这么一会儿,张建英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但是去了一趟白云胡同,她现在对这门亲事是更加反对了。
只觉得,许呦呦这个姑娘谎话连篇,明明她们一家早在半个月前就被赶了出来,上次她还好意思和顾向慧说,自己住在白云胡同里。
再者,她看刚才那个小姑娘,脾气耿直的很,不像是有什么坏心思的样子,却说对许呦呦说不出什么好话来,让张建英再次意识到,自己的直觉没错,这个许呦呦城府深着呢,搭上她家庆军,搞不好就是冲着庆军的家庭背景来的。
她正想着,就见前台的小护士已经翻到了登记簿,和她道:“同志,许呦呦的家属住在103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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