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第 31 章
病房里头, 吴庆军见呦呦蹙着眉,一脸忧愁的样子,安慰她道:“呦呦, 你不用担心,我妈是老革命了,会尊重我的想法的。”
许呦呦张了张口, 到底没有多说, 轻轻点了点头, “庆军,这事你要放在心上。不然我俩的婚事, 得拖到什么时候呢?”
家里的一系列变故, 让她迫切地希望,能早日有自己的小家。有一个一心一意护着她的爱人,有一个能庇护她安稳生活的港湾。
纵然已经时隔多年,但是幼年里, 和妈妈在雨夜端着盆接雨水的往事, 时常浮现在她的心头。
她并没有和奶奶撒谎,等跟着妈妈到许家来生活,她真的觉得很庆幸。
只是现在,她和妈妈又再一次被赶了出来。
她蹙眉有几分心事的样子,在吴庆军眼里,像古代仕女图一样, 说不上来的好看、典雅, 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呦呦, 别发愁了,看得我都心疼得慌。”
见爸爸还睡着, 许呦呦忍不住把头埋在了吴庆军的肩膀上。
俩人正闹着,病房门口传来“咚咚咚”的几下敲门声,许呦呦立即站直了身子,转头望过去,就见一位像干部样的中年女同志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俩。
眼眸里却带着几分锐利的打探。
许呦呦心里忽然一激灵,联想到小华的话,猜测这人正是庆军的妈妈。
果然就见庆军三两步走过去,惊喜地问道:“妈,你怎么来这了?你什么时候来的京市?”
“刚到的,”张建英望着儿子,见他今天打理的格外精神,抬手帮他理了下肩膀上的一点褶皱,正是刚才许呦呦靠着的位置。
接着又道:“这几天不忙,特地到京市来看你,不成想在空军大院扑了个空,我明天就得走,就让向慧找你队友打听了下,说是来对象家里了,我想着,我这个做母亲的,合该也过来拜访一下。”
她说的合情合理,完全是一副为儿子考虑的慈母心肠。
然而,尚未交谈,许呦呦就知道,事情定然不会这样简单,她只觉庆军妈妈这回是为她和庆军的事来的。
那边吴庆军还在问道:“妈,你刚是去了呦呦家里吗?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医院啊?”
张建英望了眼站在一旁,看着确实有些赏心悦目的女孩子,笑道:“我问了呦呦的妹妹,这孩子还挺好玩的。”
吴庆军笑问道:“那你刚才看到徐庆元没有,他今天也在那边呢!他小时候,你还不一直说,要认他当干儿子吗?”
乍然听到徐庆元的名字,张建英有些没反应过来,缓了半晌才问道:“你是说徐佑川家的庆元?”
“不是他还是谁?妈你是没看到,还是没认出来啊?”
张建英摇摇头道:“没认出来,这孩子现在个子长这么高了?怎么也没和我打招呼呢?他不是在京大读书吗?他怎么在许家啊?”
刚才着急儿子的事,她也没注意,就潜意识里觉得,这男孩子看着有几分面熟。想到这,张建英心里忽然微微一动。
许呦呦在一旁道:“徐家和我家是故交,我爸说,徐庆元的爸爸在建国前,救过我曾祖奶奶。”
张建英点点头,准备回头再问下徐家的事,望着许呦呦微微笑道:“呦呦,听说你家长辈在住院,我来的匆忙,就买了一些水果和罐头。”说着,就径直将手里的罐头和水果放在了一旁的柜子上。
许呦呦温声道:“阿姨,您客气了!”
张建英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许怀安,轻声问道:“情况怎么样?医生怎么说啊?”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打扰到病人一样。
许呦呦原本还忐忑的心,稍微定了一点,脸上立即挂了笑容,“谢谢阿姨关心,我爸还好,医生说再住院观察下,没什么事的话,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张建英点点头,望了眼许呦呦,又瞅了眼儿子,“那呦呦,你有没有空陪我去走走,让庆军先在这边看一会儿。”
“好的,阿姨。”她嘴上应的干脆,心里却有些打鼓,刚才听小华的意思,庆军妈妈和小华的会面并不是很愉快,甚至有可能还闹了口角,也不知道小华有没有把家里的那点事,都翻出来讲给对方听了?
等出了病房,张建英就道:“庆军这孩子真是个闷嘴葫芦,和你处对象这么大的事,也不提前和家里吱一声,我还是今儿听我老同学顾向慧说的,呦呦,向慧你见过的吧?”
许呦呦点头,“见过的,顾大姐人很客气,还给庆军送了南瓜饼。” 至今想到顾大姐,许呦呦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顾大姐帮着她理头发的画面,脸上微微发烫。
张建英倒没注意到她的异常,自顾自地道:“庆军自幼就粗枝大叶的,也难为你忍得了他的性格……”
她还没说完,许呦呦就忙道:“阿姨,没有,庆军对我很好。”
这一句像是帮着吴庆军辩解,但是听在张建英耳朵里,这个姑娘是在告诉自己,庆军很在乎她这个对象。
这么一点机锋,张建英并不以为意,继续问道:“我听向慧说,你在党报工作?”
“是,阿姨,我大学毕业后就进了《中央党报》,目前在农业部任职。”
“你这是机要单位,平时也挺忙的吧?农业部是不是还需要下基层,做调研之类的?一般去一次,得耽误不少天吧?”
“是,我先前跟着领导去过汉城的宜县,来回有一个月的时间,本来只是听说那边农业发展的好,想去调研采访下,好在全国推广推广经验,没想到却查出了很多问题,比如他们的种子选种……”说起自己的本专业工作,许呦呦立即又恢复了一贯的自信和利落,侃侃而谈起来。
张建英没有打断她,默默地听她聊着,这时候她隐约也有几分明白,儿子为什么会看上这个姑娘。不仅人长得标致,谈吐得体,更重要的是,谈起工作来,这个姑娘的眼睛像在发光一样。
即便只是和许呦呦接触了这么一小会儿,张建英也不得不承认,这并不是一个花瓶,是一个有想法有抱负的姑娘。
许呦呦一口气说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阿姨,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点,你对这些应该不是很感兴趣吧?”她的表情有些羞涩和腼腆,像是觉得在长辈跟前班门弄斧了一样。
张建英摇摇头,并不吝于对她专业的肯定,“我这时候能明白,为什么庆军会喜欢你,你和一般的姑娘不一样。”她有时候也会去农村调研,知道那边的条件很艰苦,这个姑娘能为了探索一个新闻,一待就是个把月,确实有干劲和韧劲,如果是她们单位的新人,她也会喜欢。
但这并不表示,她愿意接受一个这样的儿媳妇。她对儿媳妇的要求标准是完全不一样的,首先第一条就是不能有野心。
这些年来,从三`反、五`反到划右`派和敌特分子,张建英就算不想看懂,也隐约看懂,她们一家要想平平稳稳地过日子,最不能有的就是“野心”这个东西,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不说,可能还会拖累亲朋跟着受罪。
这也是她后来鼓励儿子参军、女儿去中学当老师的原因。
她不想孩子们在功业上有怎样长足的进步,或取得怎样辉煌的成绩,她只希望,孩子们能平平安安、按部就班地过日子。
但是这个姑娘,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大胆,敢在傍晚的时候单独逗留在庆军的宿舍里,还险些失了身。
其次,在明知她来者不善的情况下,仍旧能冷静、温和地对待她,且攀谈之间,丝毫不显退缩和怯弱,而是不动声色地和她摆筹码,证明自己的能力。
另外,到目前为止,张建英还是更倾向于信许家妹妹的话,那个姑娘虽然脾气烈,嘴巴利索,但是并没有说一句许呦呦的坏话,反而让她自己去问去打听,这说明,许呦呦的人品是经不住打探的。
是以,在此时的张建英心里,野心勃勃、人品经不住考验的许呦呦,对她们家来说,无疑就像一颗随时会引爆什么的炸`弹一样。
她不会纵容儿子因为一时的情感,而给自己家招来这么一个不安定分子。
斟酌着开口道:“呦呦,我这次来,也想表达一下我的看法。你是记者,平时见识的多,但是对军人家属的生活,可能还没有充分的认识和了解,像庆军以后一年三百多天不在家都是正常的,几年不归家,也是有可能的,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下,是否能接受这种孤寂、沉闷的生活?”
许呦呦愣了下,刚刚听庆军妈妈夸她,她还以为,阿姨对自己有了些改观。
张建英接着道:“另外,我作为母亲,是希望庆军能找一个顾家的对象。诚然,你很优秀,看出来也是一个有理想和抱负的孩子。我想,你也不愿意为了一个对象、一段婚姻而放弃自己的前程吧?”
最后又补充道:“我和庆军爸爸早年就说好了,儿女自有儿女的生活。孩子们结婚以后,我们就不会再帮扶,包括人脉和经济上,你理解的吧?”
张建英说完,静静地看着许呦呦。
张建英说的很委婉,但是许呦呦却犹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一样,这是明晃晃地告诉她,不要妄想靠着庆军或者婚姻,而得到什么本不属于她的东西。
许呦呦缓缓呼吸了一口气,不愿意在这时候,露出委屈或难过的表情来,勉强笑道:“谢谢阿姨的指点,我会好好考虑。”
张建英也看出来,这个姑娘是个聪明人,点点头道:“麻烦你和庆军说一声,我先回空军大院那边等他,对于我今天的突然来访,如果有给你和家人造成不便,我向你表示道歉。”
许呦呦木木地道:“您客气了!”
张建英颔首,没有再说。
许呦呦是红着眼睛回到病房里的,吴庆军见状,忙站起来问道:“呦呦,怎么了,我妈妈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吗?”
他情急之下,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病床上的许怀安听到动静,微微皱了皱眉。
许呦呦带着哭腔,低声道:“庆军,你妈妈不同意我们的事,”说了这么一句,眼泪就掉了下来,又断断续续地道:“她觉得……我和你在一起,是……是看重了你的家庭背景,是奔着你家的人脉和钱去的,庆军,阿姨才第一天认识我,她……她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呢?”
吴庆军压根没想到,自己的妈妈会不同意。他原先一直担心着,呦呦的爸妈会不会不同意,没想到现在倒反了过来!
见呦呦哭得伤心,吴庆军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安慰着对象道:“怎么会呢?呦呦,你这么优秀,我妈妈怎么会不同意?先前顾大姐还一个劲地说你好,她不可能在我妈妈跟前瞎说的啊?”说到这里,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皱着眉,轻声问道:“呦呦,是不是你妹妹在我妈妈跟前说什么了啊?”
许呦呦瞬时就忘记了哭,“是小华吗?”她想到小华刚才来的时候,说的那一番话,像是和庆军妈妈吵了一架一样。
一边抹眼泪,一边和吴庆军道:“小华本来就是有些冲动的性格,现在我俩关系也不好,她怕是一生气起来,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竹筒倒豆子一样,往阿姨跟前倒了。”许呦呦越说越着急,紧紧地抓住了吴庆军的胳膊。
吴庆军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心里又心疼又感动,这一刻他知道,呦呦心里是在意他的,是和他一样,希望俩人的爱情能修成正果的。
立即握住她的手,保证道:“呦呦,你放心,我妈妈那边,我去说。”顿了一下又道:“就算我妈妈不同意,也没有关系,只要组织上批准我们的结合就行。”
俩人正说的动情,病床上的许怀安不知什么时候醒转了过来,轻声问道:“呦呦,谁不同意?”
他这一出声,把许呦呦和吴庆军吓了一跳,许呦呦本想掩饰两句,还没开口,就被吴庆军抢答道:“许叔叔,是我妈妈今天过来,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让呦呦心里多想了,这事怪我,是我没有事先和家里沟通好……”
许怀安皱着眉,打断他道:“小吴,那你就先回去和你家里说清楚,我这边呦呦在看着就行,用不着你陪着!”
吴庆军还想再表个态,但是见许叔叔已然有些动气的样子,识趣地道:“那许叔叔,我先回去,过段时间再上您家登门请罪。”他不敢在这时候多说,怕越说越错,想着还是先回去,把妈妈那边哄好。
最好在妈妈走之前,俩家长辈能正式见个面,那他和呦呦的事,也就算过了明路了。
见许叔叔不吱声,吴庆军看了眼对象,依依不舍地走了。
等人出了门,许怀安才语重心长地和女儿道:“呦呦,爸爸先前就劝你想清楚些,订婚的事不要着急,找对象不仅要看表面,也要探一探内里,人家父母不满意你,你想想,你要是真和小吴结了婚,以后日子怎么过?”
许呦呦低着头,本能地辩驳道:“爸,庆军妈妈是对我有误会,她刚去白云胡同那边找我,奶奶又不在家,小华可能在她跟前乱说了什么话。”
许怀安觉得女儿已然是一叶障目,耐着性子道:“小华不是那种嚼舌根的人。再者,如果他妈妈同意你们的事,今天就不会贸贸然找到我们家去,也不会就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地,就到医院里来。”
望着女儿道:“呦呦,正常的结亲流程该怎么走,我想你应该知道,庆军的妈妈这么大年纪了,会不知道吗?”
许呦呦一时哑然,正常的流程,至少是小辈先回家禀告父母,商议两家长辈见面的章程。
许呦呦的头低得更厉害了些,忍着哭腔道:“爸,我和庆军是真心的,我们想结婚,我想有个我自己的家,不用晚上睡着了,还担心会不会被赶走。”
许怀安漠然地看着女儿,半晌道:“呦呦,你这话就有些诛心了。”他已然为了她们母女俩,母子离心、兄弟反目。
现在他的女儿还来指责他,没有给她一个安稳的家。还是说,在女儿的心里,只有宽敞明亮、带院子的房子才是家?
许呦呦见爸爸的表情有些伤感,一时也有些后悔,“爸,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一直很疼我的,我都知道。”
许怀安轻轻叹了口气道:“呦呦,有件事我和你打个招呼,我准备和你妈妈离婚。”
“什么?”这一刹那,许呦呦只觉得脑子里天旋地转的,连哭都忘记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爸爸。
许怀安重复了一遍道:“对,你没听错,我准备和你妈妈离婚,我们不适合再在一起生活。”这个结论,许怀安说的斩钉截铁。
他再无和曹云霞一起生活的可能。
许呦呦倒吸了一口凉气,“爸,那我怎么办?那我不是真没有家了吗?”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大颗大颗的,比刚才哭得还情真意切些。
许怀安淡淡地道:“呦呦,你今年已经23岁了,并且即将许人家。”
许呦呦有些崩溃地摇头道:“不,爸,我可以不结婚,不找对象,我也不愿意没有爸爸,没有家。你要是和我妈妈离婚了,我就没有爸爸了。爸,你不能这样做,就是为了我,也请你不要和妈妈离婚。”
许呦呦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
明明早上的时候,她还兴冲冲地给庆军打电话,让他今天来家里拜访她爸妈。打完电话回来,就听到邻居说她爸爸晕倒了,已经往医院送去了,她又急忙赶到医院来。
得知爸爸没有大碍,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庆军的妈妈就找来了,说不同意她和庆军的事,现在她的爸爸又说,要和妈妈离婚。
这一桩桩一件件,让许呦呦都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场噩梦一样。
许怀安心里是打定了主意的,见女儿情绪激动,一时没有再说。只是道:“呦呦,你今天也累了,我这边暂时不需要人照顾,你回去休息一会吧!”
许呦呦不想走,又觉得爸爸想离婚的事,自己该和妈妈通个气。毕竟妈妈是最了解爸爸的人,或许能有法子,让爸爸打消念头。
她浑浑噩噩地出了友谊医院,穿过友谊公园的时候,恰巧碰到许小华在送徐庆元上公交车,立时拔腿跑了过去。
这边许小华正和徐庆元道:“庆元哥,那我们说好了,我周末去你宿舍楼下等你,你带我去图书馆找书。”
徐庆元点头道:“记住了,现在结冰了,你早上出门慢点!”
“好的!”
等公交车开走了,许小华正准备往回走,却忽然被一个斜刺里冒出来的人,抓住了胳膊,还没待看清是谁,就听对方气冲冲地道:“小华,你到底和庆军的妈妈说了什么?”
见是许呦呦,许小华甩开了她的手,淡声道:“我没有兴趣嚼你的舌根,我什么都没说。”
许呦呦有些不相信地问道:“真的吗?”她不信小华抓住了这个机会,会不好好地报复她?
“那你把你俩的对话,复述一遍给我听!”
许小华觉得这人有些好笑,忍不住问道:“许呦呦,咱俩是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复述给你听,就算我真说了什么又怎么样?俗话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没做过的事,你心虚个什么劲?”
许呦呦勉力稳住了情绪,红着眼眶道:“小华,这是我的终身大事,你知不知道,你随意说的话,会对我的人生产生多大的影响?”
许小华冷漠地摇头,“不知道。”心里却有些奇怪,难不成这吴庆军和许呦呦真的没戏了吗?她确实什么也没说啊!
许小华完全想不到,有时候“不说”比“说”更有力量。
许呦呦见她这么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气得浑身发抖,冷声道:“小华,你一直说,是我和我妈妈对不起你,那么现在,我告诉你,我们扯平了。我害你走失,你毁了我的姻缘,我们扯平了。”
许小华有些无语,只觉得好大一顶帽子,就这样扣在了她的头上,声音也冷了下来,“许呦呦,我没说你的是非,你信也好,你不信也好,我没做过的事,你别想扣在我头上。”
许呦呦漠然地望着她,眼泪不住地流,轻声道:“小华,我爸也要和我妈离婚了,那里真的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了。我不欠你的了,我什么都还给你了。”
许小华不懂她的脑回路,径直走开了。等回到家,把遇到许呦呦的事,和奶奶说了一点,沈凤仪立即冷哼道:“和她妈一个德性,遇到一点不如意的事,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就觉得是别人害的她。”
顿了一下又道:“她也不想想,那吴家要是满意她,怎么会骂到我家门上来。”说到这里,又有些心疼小花花地道:“今天吴庆军的妈妈运气好,也就是遇到你这么个小不点,要是我在家,非拿着扫帚往她身上招呼不成,像她家儿子是什么香饽饽一样,大家还争着抢着和她家结亲不成?”
末了又叹道:“呦呦这孩子,到底给她妈妈带的眼皮子浅。”那么好的条件,还愁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吗?家里费尽心思培养,又读了那么多的书,难道是让她去依靠婚姻和男人的吗?
但是这现在也不是她家的孩子了,沈凤仪自觉用不着操这份心,拍拍小花花的手道:“不能和她学习,小花花咱们自己要争气,不管男女,自个的命运,决不能交到旁人的手里,你一旦起了这种心思,别人就好拿捏你了。”
许小华想不到奶奶会忽然和她说这些话,忙道:“奶奶,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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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张建英并没有回空军大院,而是去了京大。
这些年来,她一直和徐佑川有书信往来,知道徐庆元就读于京大材料工程系,直接从学院里打听到他的宿舍住址,就在宿舍楼下等着。
她知道,今天儿子回去定然是要和她闹一番的,她可不想为这些琐事,伤了母子之间的感情。所以在和儿子交锋之前,她准备先把许家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本来她还不知道从哪下手比较好,听说今天许家妹妹旁边的男孩子是庆元,她当时心里就有了主意。
庆元小时候,她可待他不差,她不信,她这回找上门来,庆元会不告诉她。
徐庆元压根没想到,有人在他的宿舍楼下守株待兔。
徐庆元下了公交后,准备回宿舍拿借书证,先去图书馆看看有哪些书适合小花花看的,忽然就被人拦住了路。
抬头就看到今天在许家门口见到的张建英,正站在他面前,一脸笑吟吟地望着他,“庆元,好久不见,见了阿姨,也不打招呼了吗?”
徐庆元规规矩矩地喊了声:“张阿姨。”
张建英拍了下他的胳膊,“你别和我打马虎眼,你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事,你老实和我说,那许呦呦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徐庆元无奈地道:“张阿姨,我也只是去许家坐客,她家的情况,我一个外人怎么好说?你还是问问庆军吧,他肯定是知道的。”
张建英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性子,素来不喜欢掺和这些乌漆八糟的事,你就告诉我,为什么许家把许呦呦一家赶了出去,你如实告诉我就行。你不要忘了,你小时候从人贩窝里逃回来,还有你吴叔叔的功劳!”
这点,徐庆元没法否认。
“张阿姨,你有所不知,当年和我一起掉到人贩窝里的,还有许呦呦的妹妹,许小华,就是你今天看到的那个姑娘……”
徐庆元把小华小时候走丢的前因后果,简短地和张建英说了一遍。
张建英听完,心口都“噗通噗通”跳,忍不住低喃道:“天啊,这家人心也太狠了,那妹妹当年多大啊?”
徐庆元抿了抿唇,“五岁。”
张建英忙摆手道:“不行,庆军这回就是和我断绝母子关系,我也绝不同意,我怎么能和这样的人做亲家?”这么狠的心,要是哪天一个气不顺,对她女儿家小娃娃下手怎么办?
她家庆军,这回还真是找了个“祸根”啊!
第032章 第 32 章
张建英缓了好一会儿, 才想起来问徐庆元,“你家里最近还好吗?爷爷身体怎么样?”
“张阿姨,我爷爷前段时间去世了。”想起爷爷, 徐庆元不禁有些怅然,爷爷都没看到他毕业工作,临走前, 还为着他的前途操心。
如果小华没有应下这门亲事, 他想, 爷爷大概走都不会安心。
骤然听到故人离世,张建英有些没反应过来, 低声道:“你爸在信里, 怎么一句都没提啊?家里当时乱做一团了吧?”她是知道,徐佑川现在在安城下面的霍县水利局工作,肩上担子重得很,怕是能抽出几天回家料理丧事都不容易。
卢源又是个经不住事的性格。
她正想着, 就听徐庆元道:“小华的奶奶刚好去安城看望我爷爷, 丧礼是小华奶奶帮忙操持的。”
张建英没想到俩家走得这么近,点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又叮嘱徐庆元道:“你爸脾气硬,是万事不求人的性格,家里要是有什么困难,你记得给张阿姨写信, 也就是你当年出了一茬事, 一家人急急慌慌地搬到安城去了, 不然你现在都得喊我一声‘干妈’的。”
她和徐佑川是在庆城时候的老同学, 交情很深,后来又在一个大院里住着, 两家来往就更紧密些,说一句“通家之好”是不为过的。当年俩家都说好认干亲的,然后庆元忽然不见了,认亲仪式就没办,等孩子找回来,徐家又举家搬迁走了。
徐庆元面上应了下来,“谢谢张阿姨。”
张建英还挂念着儿子的事,着急回空军大院去,犹豫了下,还是嘱咐了一声道:“等你毕业,要是有想去的单位,提前和阿姨吱一声,阿姨帮你问一问。”她本来也不愿意运用关系帮小辈走后门,实在是觉得徐茂才、徐佑川这样的大才,甘愿留在地方搞法制、搞水利,已然是为国家为社会奉献了小我。
徐家的孩子受到一点照顾,也是应该的。
去不想,徐庆元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用费心,张阿姨,听组织安排就好!”
张建英望着这个孩子,无奈地摇头道:“你啊,真是和你爸一个脾气。”从小脾气硬,人又有主见,看着比她家庆军要稳重多了。她都有些羡慕卢源,丈夫和儿子,没一个需要她操心的。
想到中午的事,张建英又和徐庆元道:“帮我和小华同志道个歉,我今天语气不好,有些欺负人了。”
徐庆元微微笑道:“好!”
张建英见他听到“小华”这个名字,脸上的神情明显有些不一样,有心想问两句,又觉得以庆元的性格,大概是不会和她说的,到底没问出口。
“庆元,祝你一切顺利,希望下回咱们再见面的时候,你比现在有更长足的进步!”
“谢谢张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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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吴庆军急急忙忙地赶回了部队,“铛铛铛”地跑到了二楼,发现家里没人,又问隔壁的刘营长家,“嫂子,有看到我妈过来吗?”
刘嫂子正在家里包饺子,听到动静,出来道:“没呢,我这一下午在家擀饺子皮,没听到有人来敲门。”
吴庆军点点头,又跑到顾向慧家去,顾向慧正带着保姆在家里准备晚饭,见吴庆军来,笑问道:“庆军,你妈妈怎么没和你一块儿?”
吴庆军一听这话,就急道:“顾大姐,我妈没来吗?”
“没呢,不是说去找你了吗?怎么,你们没碰上面?”顾向慧边说边看着吴庆军的脸色,上午建英走的时候,脸色可不怎么好看,她都担心这母子俩别在许家就闹了起来?
就听吴庆军道:“碰到了,她提前回来了,难道是回汉城去了吗?”
顾向慧试探着问道:“庆军,你没和你妈妈闹吧?你妈也是关心你,才大老远从汉城跑过来。”
吴庆军一噎,叹气道:“没有,就是把呦呦闹哭了。”
顾向慧眼睛一闪,她就知道今天这事,没那么好收场,“你妈应该没回汉城,她上午还托我给她买明天上午的票呢,要走肯定会和我打招呼的,是不是回来路上,走错了路?绕道了?”
吴庆军也觉得有这个可能,“那我现在出去找她!”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口有人敲门,顾向慧忙去开门,发现正是张建英,笑道:“你可回来了,庆军都急坏了,怕你走错了路呢!”
张建英瞥了眼儿子,意有所指地道:“我都是老革命了,还能走错路?倒是他们这些年轻人,看着哪一处风景好看,就跟着岔过去了,压根不记得自己要去哪。”
吴庆军微微皱眉道:“妈,你怎么说这些?”
张建英淡淡地道:“偶然有所感而已,”又问儿子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吴庆军看了眼顾向慧,顾向慧立即明白,这母子俩是有事要谈,笑道:“我这晚饭还没做好呢,庆军陪你妈妈去书房坐一会儿,她最爱看书了。”
张建英拍了拍顾向慧的手道:“老同学,借你的地用一用了。”
顾向慧笑道:“我的荣幸,快去吧!”
等到了书房,吴庆军着急忙慌地就问道:“妈,你今天和呦呦说什么了?你都不知道,呦呦哭的眼睛都肿了。”
这是指责她这个做母亲的了。
张建英对儿子的反应,早有预料,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他先坐下,然后问道:“你知道许家奶奶将许呦呦一家赶出门的事吗?”
吴庆军犹疑了下,点头道:“知道的。”
张建英倒是微微愣了一下,忽而笑道:“我就说,这是个聪明的姑娘。”先给庆军打了预防针,后面旁人再说些什么,庆军怕是都听不进去的。
接着道:“姑娘确实是个好姑娘,又好看又能干,是不是还对你一心一意,甚至是死心塌地的?”
吴庆军点点头,有些不理解地问道:“妈,那你为什么和呦呦说,你不同意我们的事?”
张建英也不否认,“我确实不同意,不仅不同意,如果你一意孤行的话,我宁愿和你断绝母子关系。”
吴庆军一愣,有些难以相信地看着母亲,“妈,你在说什么?至于闹到这一步吗?”
张建英果断地点头,“至于,庆军,妈不是只有你一个孩子,我也是你姐姐的妈妈,我不可能纵容你娶许呦呦,然后给整个吴家带来灾难。”
“妈,你这话又是从哪里说起?是呦呦妹妹和你说了什么吗?”吴庆军几乎有些迫切地道:“妈,你不知道,她们姐妹俩不和,问题还不小,她妹妹的话,当不得真的。”
张建英见儿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沉默了一会,才道:“不是许小华,和许小华没关系,她什么都没说。我去白云胡同那边打听了。”她担心儿子会去找庆元麻烦,把她找徐庆元的事也掩了过去。
“妈,那你打听到了什么?”
张建英望着儿子的眼睛道:“你知道许呦呦妹妹小时候走丢的事吗?你知道具体原因吗?”
吴庆军眼神闪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妈,这事是呦呦妈妈做的不对,那时候呦呦出了车祸,她妈妈也是因为担心她,所以有些迁怒了这个侄女儿,和呦呦又有什么关系呢?”
张建英觉得儿子的话有些不对,气得站起来道:“怎么会没有关系?因为一时的愤怒或不高兴,就能眼睁睁地把一个五岁的孩子留在大街上,就能在公安局上门比对孩子信息的时候,告诉公安,孩子找到了?就能忍心看着人家父亲、母亲泡在苦水里一样地找孩子找十一年?”
吴庆军一愣,他只知道大街上的事,后面都没听呦呦提过。
张建英提醒儿子道:“我和你爸都是老革命了,你要我们和这样的人当亲家?你要娶这样人家的女儿?庆军,你稍微为我们和你姐姐想想,也知道这件事能不能做?”心里却是对许呦呦这个姑娘更高看了一点,事情只说三分,就能让这个混小子,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吴庆军张了张嘴,干巴巴地道:“这些和呦呦没关系,她是个好姑娘。”
“那她可以不要她的母亲,只和你生活吗?”说完,又笑道:“如果她能做到这一步,你可以和我们断绝关系,只和她生活。”
吴庆军猛然抬头望向母亲,见母亲笑吟吟地看着他,眼神却异常的坚定、果断,心里隐隐觉得,母亲并没有和他开玩笑,她是真做了和他断绝关系的打算。
心里顿时一颤,带着几分乞求地道:“妈,你不要这样说。”
张建英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现在婚姻都讲究自由、民主,我们做长辈的,只能提意见,又不能真的拦着你,不让你去领结婚证。妈妈的话,你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我们也强迫不了你。”
说到这里,张建英微微叹了口气,“但是庆军,我是不会和这样心狠的女人当亲家的。”顿了一下,还是漏了一句她对许呦呦的真实看法,“再者,许呦呦这个姑娘,太有野心了,不适合我们家。”
吴庆军已然听不进去母亲的话,红着眼眶道:“妈妈,我本来打算,正月和呦呦先订婚,我以为我和呦呦,会得到你和爸爸、姐姐的祝福。”
张建英沉默了很久,才淡声道:“庆军,人之一辈子,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妈妈知道,你是真心喜欢这个姑娘,但是你们不合适。”
到底是狠下心来,提醒儿子道:“即便你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作为我们的儿子,你比其他人得到了更多的便利。我们明白,别人也明白。妈妈言尽于此,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张建英说完就出了书房,到厨房给顾向慧帮忙,顾向慧低声问道:“怎么样?庆军怎么说?”
张建英摇摇头道:“不好说,看他自己怎么选了,要么和家里断绝来往,要么就放弃这段感情。”
顾向慧听的都咂舌,“建英,你这也太狠了,这到底是你儿子。”
张建英有些好笑地道:“你以为他会怕?搞不好他只会犹疑几天,就全然忘记了我的话。不管他做什么决定,我已经把后果和他说了。”
“建英,你还准备来真的啊?”
张建英脸上的笑意消了下去,一边低头洗菜,一边道:“没有办法,我不可能再为他兜底的。那个姑娘和她妈妈都不是好相与的,我要是心软,那害的就不仅仅是庆军,可能我和老吴都要受影响。”
她已经把话和儿子说得很清楚了,如果庆军一意孤行,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只能狠下心来。
顾向慧安慰道:“你先别急,说不定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一步,年轻人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张建英却没有这样乐观,但是这些事情,她瞎操心也没用,打起精神来道:“我这趟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今天晚上咱们好好聊聊天,我明天一早就回汉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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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呦呦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浅水胡同的筒子楼里,推开门就见妈妈正躺在床上有些失神,像是在想什么,轻声道:“妈,爸没事,你不用担心。”
曹云霞把被子上的信,忙往被角下面掖了下,出声问道:“医生怎么说?”
许呦呦回道:“说是气急了,观察俩天,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心里想着,爸爸要离婚的事,要怎么和妈妈开口呢?妈妈还在坐着小月子,要是太动气了,怕是对身体不好。
正犹豫这,就听妈妈问道:“呦呦,你奶奶那边知道没有?有没有过去照顾一下,这还要住俩天呢,你明天就得上班了吧?”她这次小月子坐的不是很好,她想再坐一段时间,不然以后身体差,又是一桩麻烦事。
就是怀安那边,她和呦呦俩个都没法去照顾了。
许呦呦摇头道:“奶奶看了一眼就走了,说侍奉爸爸,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事。”
曹云霞这时候发现,吴庆军没有跟着一起回来,“你是回来拿东西的吧?你爸那边,现在是小吴在看着吗?”
“庆军有事回部队去了,爸爸现在状态还好,让我回来休息一会。”说到这里,许呦呦到底没忍住,语带哽咽地道:“妈妈,你怎么就和爸爸吵起来了呢?还把他气得这样厉害。”
曹云霞以为女儿是心疼爸爸住院,叹道:“就是说着你的亲事,不知怎么就说到小华身上了,你爸就晕了过去。”曹云霞也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怎么丈夫的反应那么大?
微微皱眉道:“呦呦,你没骗我吧?你爸身体真没什么问题?那怎么好好地就晕倒了呢?”
许呦呦吸了吸鼻子,“妈,我爸身体上没问题,但他心理上出问题了,他要……他要和你离婚!”
这一句话,无疑像冬日里的炸雷,把曹云霞炸懵了,“呦呦,你胡说什么?”最近她闹出这么多事,怀安虽然不高兴,但是也没有提过一次离婚,怎么现在眼看着女儿都要订婚了,怀安还闹这么一出来?
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呦呦,你听错了吧?”
许呦呦进房里,拿了一块干净的手绢出来,仔细地把眼泪擦干,才开口道:“没有听错,妈妈,爸爸和我说得很清楚,我还哭着求他,就算为了我,也不要离婚,但是爸爸没有松口。”
曹云霞定定地看着女儿的脸,见她不像是开玩笑,眼角余光触到被子下面露出来的一点信封,心里转瞬闪过了一个念头。
许呦呦见妈妈不说话,正担忧着,别把妈妈吓到了,就见妈妈点了点头,平静地道:“好,我知道了。”
没有眼泪,也没有忧急。
许呦呦不懂,妈妈这是刺激过度,还是已经有办法让爸爸回心转意?轻声问道:“妈,你是想到怎么劝爸爸了吗?”
曹云霞摇摇头,“你爸从来没提过离婚,现在既然说了出来,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最近给他家这侄女儿闹得,头疼胸口闷,从她回来,我就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要是真和你爸离了,我也算解脱了。”
许呦呦一时都有些听不明白,试探着问道:“妈,你愿意离婚?”
曹云霞点头,“我和你爸现在这样子,离不离也没什么区别。”说着,望向女儿道:“他要是真想离,我也没办法,呦呦,以后我跟着你过日子可以吗?”
许呦呦倒吸一口凉气,“妈,我一个月才三十多块钱工资,咱们再租个房子,光是每个月的生活都困难。”
曹云霞提醒女儿道:“我手里还有几百块钱,暂时用个一年半载的没有问题,另外,你爸爸人很厚道,不会不付我赡养费的。”
许呦呦默默地听着,这么一会儿,她已然明白,妈妈之所以愿意离婚,是因为知道她即将要和庆军订婚的事,觉得自己会老有所依。
许呦呦心里有些发凉,忍不住道:“妈,这些年,爸爸对我们不差,不说对你百般呵护、多有忍让,就是对我,也是视作亲生女儿的。”
曹云霞扭过了头,淡声道:“这段婚姻里,我也付出了很多,三次小产,无法再生育。”
“妈,你对我爸,其实一点感情都没有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许呦呦舌尖都有些发颤。
曹云霞望着女儿,苦笑道:“呦呦,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怀安确实像个勇士一样,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将我从泥潭里拉了出来,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也有过一段很甜蜜的生活。”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好像不在乎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了?曹云霞自己也说不上来。
甚至在今天之前,如果女儿告诉她,丈夫要和她离婚,她可能都会觉得恐惧、害怕。但是今天,她知道女儿即将和吴庆军订婚,她明白,就算离开了怀安,她也能和以前一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或许,还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此时,面对女儿探询的眼光,曹云霞轻声道:“是你爸提出来的离婚,我也没办法。”
许呦呦气得心里直发苦,忍不住冷嘲道:“妈,你以为我扒拉上了吴家,你就算离开了爸,也会老有所依是吗?”
见母亲微微移了目光,确实不否认。许呦呦苦笑道:“妈,你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些,吴家的门不是那么好进的,你想着高攀,人家也会考虑你和他家的差距,如果我的妈妈二婚都失败了,人家会怎么想?他们怎么看待你这个母亲,怎么看待你一手养大的女儿?”
但是劝母亲不离婚的话,许呦呦此时已然说不出口。
她觉得自己的妈妈太心狠了,太心狠了,她都无法接受妈妈这样对待爸爸。
这么一瞬间,她为她的爸爸感到不值得。
许呦呦环顾了下这个有些简陋的房子,她想,在今天之前,她其实还是有家的,虽然这个房子又小又破,还是租来的,但是她还有爱她的爸爸和妈妈。
不过一天的时间,她发现她印象里脉脉温情的家,原来撕开面纱以后,是这样的不堪和丑陋,
“妈,我去医院陪爸爸,你自己在家里好好休息吧!”她甚而一刻都不愿意和妈妈多待,她不能理解,不能接受,她的妈妈对爸爸这样冷漠和绝情。
再从家里出来,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冬日的夜,来得格外早些,灰蒙蒙的天空下,许呦呦失神地快步走着,好像这样就能发泄掉心里的无力和痛苦。
等到了友谊医院的时候,整个人被风吹得脸色都有些发青,许怀安看到她去而复返,神色还有些不好,忍不住出声问道:“呦呦,这是怎么了?”
许呦呦摇摇头,哑着声音道:“爸,没事,我妈妈同意离婚,她说你会付她赡养费。”
许怀安愣了一下,点头道:“当然。”
许呦呦的情绪再也无法忍住,“爸,你为什么这样厚道,为什么这样纵容她?她想都不想,就愿意和你离婚,这么多年来,你哪里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她凭什么这样?”
许怀安见女儿哭得像个泪人一样,心里也觉得有些唏嘘,拍拍女儿的背道:“呦呦,我也是今天才意识到,你的妈妈对我并没有什么感情,今天听了你的话,爸爸觉得很欣慰,至少这么多年来,我的女儿是真心将我当爸爸的。”
“爸!”
许怀安劝她道:“没事,不哭了,我和你妈妈都一大把年纪了,我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想到今天吴家的事,又适时地劝解道:“呦呦,爸爸也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和你妈妈的婚姻,你是一路看过来的,什么名利、工作、家世都是很虚幻的东西,俩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还是要有感情,这就像建房子一样,没有选好地砖,大厦将倾是迟早的事。”
许呦呦哭哭啼啼地道:“爸,我不和庆军订婚了,你也不要离婚好不好?我不想没有爸爸。”
许怀安的眼眶也不由湿润了起来,他刚才还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很失败,枕边人没有心,陪着自己虚情假意了十几年,到头来还闹得和母亲离心,和兄弟像仇人一样。
就连那么喜欢他的小花花,现在连一声“伯伯”都不喊了。
但是这一刻,许怀安又觉得,好像他的人生也没有那么失败透顶,至少这个女儿,是真得将他当爸爸的。
在许呦呦殷切、乞求的眼神中,许怀安轻轻地点了点头,“好,呦呦,爸爸不离婚,爸爸永远是你的爸爸。”
许呦呦的眼泪,顿时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立即和爸爸保证道:“爸,我也不和庆军处对象了,我以后努力工作,好好孝顺你!”
许怀安眼里的湿意越来越重,哽咽着应道:“好!”
在这一刻,许呦呦说得完全是真心话,这么多年来,爸爸一直对她很好,她不敢想象,如果这不是她的爸爸了,她以后要怎么办?至于妈妈,许呦呦隐隐觉得,至少在现在的妈妈心里,她这个女儿可能并没有她自己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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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许小华早起上班,看到从公交车上下来的许呦呦,手里还提着热水壶和饭盒,她想,大伯这边,看来是不用奶奶操心了。
许呦呦也看到了她,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当没看见一样。
许小华就想起来,昨天她说的“不相欠”的话来,也没当回事,继续朝单位的方向走了。
在单位门口就碰到了舒雯雯,对方很客气地和她打招呼,“小华,你今天来得还真早。”
“想着早点来做下准备工作,班长,你怎么也来这么早?”对方客气,许小华也没有不识相地摆脸色。
舒雯雯笑道:“我们来早来惯了的,就怕昨天夜班出了什么事,早点来也好应对。”
许小华点点头,“您真负责。”
等到换衣室的时候,俩个人就分开了,叶禾苗看到俩人有说有笑的进来,低声问舒雯雯道:“你现在怎么对她那么客气?”边说边往许小华那边努了努嘴。
舒雯雯附在她耳边道:“你可别小瞧她,她说她是通过曲厂长的路子进来的,我想着,平时还是客气点,别把人惹急了,去告我一状,那也够我受得了。”本来她是觉得,许小华是吓唬她的,但是又听车间的其他同事说,人事部的梁安文对许小华还挺客气的样子,她也就对许小华的话有些半信了。
叶禾苗听到“曲厂长”这几个字,神情就有些不自然,欲言又止地看着舒雯雯,一副要说不说的样子,犹豫了下,还是低声道:“你说她是曲厂长推荐进来的啊?我这刚好听了一点曲厂长的事。”
舒雯雯见她欲言又止的,就知道这里头有点事,忙打包票道:“你放心,这事从我耳朵进,绝不会从我嘴巴里出来。”她以为是曲厂长和许小华家有什么关系。
却不想,叶禾苗说了一个更劲爆的消息:“曲厂长可能会出事,有人看见他前儿进了后头仓库里,半个多小时才出来。”
舒雯雯一惊,忙问:“真的假的?”后头的仓库里,平时只有一个管理员杨思筝,是个很好看的女人。丈夫刘大军原来是厂里的技术员,后来机器故障,把他一只手搅断了,厂里照顾,让他到食堂帮忙打饭去了,还把杨思筝安排当仓库管理员。
这是个优差,平时就是收发货,主要是仓库里的那些东西,杨思筝多少能做点小动作,比如临期的罐头什么的。所以她们这些人,就算觉得杨思筝平时有几分张狂的样子,面子上总是还对她客客气气的。
旺季的时候,厂里会给她拨俩个临时工过去帮忙。现在淡季,是只有她一个人的。
叶禾苗点点头道:“事情大概假不了,其实前儿,我下班之前发现有些玻璃罐儿有些瑕疵,就准备放到仓库去,仓库门是关着的,但能隐约听到里面有人声,我敲了好一会儿门,杨思筝也不给我开门,我心里就奇怪着。”
舒雯雯捂着胸口道:“现在作风问题抓得这么严,还有人敢顶风作案,在厂里搞破鞋?”
叶禾苗忙捂住了她的嘴,“你声音小点儿。”
舒雯雯忙点头,压低了声音道:“这事现在都能传到你耳朵里,肯定还有别人知道。”
叶禾苗有些心虚地道:“我今儿早上也是听人议论才知道的。”
舒雯雯脸上立即挂了冷笑,“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特别是这种男盗女娼的事,有了第一回,就会有第二回,等那位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时候,我看许小华还敢不敢和我犟嘴?”
叶禾苗忍不住为许小华说了两句,“这姑娘人挺勤快的,才十六七岁,偶有不懂事,也是可以理解的,你平时严一点就算了,别老是针对她。”
舒雯雯不乐意地道:“要不是她顶了个名额,现在我侄女也就进来了,我哪儿还用听我老娘一声长一声短的和我说,‘你是青梅的亲姑姑’!”
叶禾苗见她听不进去劝,也不好再说,只道:“你心里有数,别搞得出格了。”又提醒她道:“现在曲厂长还在位呢,要是知道我们瞎传,我们怕是得遭殃。”
舒雯雯无所谓地点点头,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好主意来。
下午的时候,许小华正盘算着,周六下班之前,去一趟人事部,问下梁干事,下周去哪个车间轮岗,她也好提前准备一下。
就见舒雯雯过来,语笑嫣嫣地道:“小华,你这边的活,我帮你顶一下,你去仓库后面的那块空地,有些废弃罐头要整理,这个是一月一次的,你过去就会看到有俩个铁桶在那边,分类放好就行。”顿了一下又道:“要是有不懂的,你就去仓库那边,问下里头的管理员,她会和你说的。”
许小华拿了工具,就直接过去了,没想到刚到,天空就下起了小雨,她忙跑到仓库的走廊下面躲雨。
仓库里面的大姐看到她,忙招手让她进去,“小同志,快进来,外面冷着呢,到里面坐。”
许小华道了谢,等进去以后,才发现这大姐三十多岁左右,长得很好看,鹅蛋脸,桃花眼、樱桃小嘴,肤色很白,人有点微胖,但是看着却更添了点风韵。
那大姐笑问道:“你是新来的吧?我以前没见过,在哪个部门啊?”顿了一下道:“我姓杨,叫杨思筝。”
许小华笑道:“杨姐姐好,我叫许小华,现在在空罐车间工作。”等坐了下来,许小华发现杨大姐还在仓库靠窗户的位置,支了个小炉子,上面炖着什么东西,时不时飘出来一阵香味,许小华的肚子竟然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
一时有些尴尬,脸上都不由发红。
杨思筝像没听见一样,笑道:“冬天坐在这里发冷,就支了个炉子,偶尔熬点茶,”说到这里,和她眨了眨眼,小声道:“你今天来得巧,我刚炖了一罐子红油焖笋,这个是临过期要处理的,我自己花了钱买的,你放心。”
许小华正奇怪,要她放心什么?
就见杨大姐拿了两个小碗,舀了两碗过来,递了一碗给许小华道:“你尝尝看。”里头还混着一点红薯粉丝。
“啊?”许小华想不到这大姐这样客气,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马上就下班回家了,家里有煮我的饭。”
杨思筝笑道:“这么冷的天,吃点东西,身上也热乎点,不用客气。”
许小华见她说得诚恳,就接了过来,想着下回给这大姐带两个肉包子过来,俩人闲聊了几句,许小华就顺道问了后头的废旧罐子处理好后,是不是还要搬进仓库这边来?
杨思筝闻言有些奇怪地道:“你是来搞这个的啊?这以前不都男同志来做的吗?那俩个铁桶高着呢,你未必搞得动。”
许小华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我们班长让我来的,还让我有什么不懂的,就来仓库这边问管理员,我就想着,这最后是不是要抬到你们这来?”
杨思筝听她这样说,眼睛微微闪了一下,笑问道:“你们班长是谁?”
“舒雯雯。”
杨思筝点点头,和她道:“你别急,一会我帮你一起弄,”转而又聊起别的来,大姐知道她住在白云胡同里,笑道:“我家也有亲戚在那边,姓吴,叫吴向前,你认识吗?”
“吴叔叔啊,我当然认识,吴叔叔和吴奶奶人都很好。”
杨思筝笑道:“那是我表哥和我姨,下回我去姨家玩,也去你家串串。”
许小华忙应了下来。
等吃完东西,雨也停了,杨思筝很热情地帮着处理废弃罐子,俩人没弄半小时就结束了。许小华和杨大姐道了谢,就回了车间。
她一走,杨思筝就锁了仓库的门,径直往厂办公区那边去了。
舒雯雯见许小华这么快回来,忙问道:“小华,怎么这么快?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许小华摇摇头,“没有啊,班长,我已经搞完了。”
舒雯雯笑道:“我听说,今天曲厂长也去那边了,你看到没有?”
许小华摇头,“没有,我就在那边搞玻璃罐子和铁皮罐子,没看到有人过来啊?”她也没提,杨大姐请她吃了一碗红油焖笋粉丝的事儿。
舒雯雯见她不像说假话,有些意兴阑珊地点点头,“行,那这边交给你,你再干会儿,还有一会就下班了。”
许小华觉得她前后的态度有些奇怪,一时又搞不明白,心里想着,再过两天,她就能换车间了,也用不着再应付这个莫名其妙的班长。
等不久以后,厂里出了一件暴雷的事,许小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天舒雯雯安排她到仓库后面整理废弃罐头的用意来,身上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第033章 第 33 章
周五中午, 许小华还在盘算着自己调岗的事,就见舒雯雯过来和她道:“小华,我托你办个事, 你可不可以托你爸妈帮忙找中间人问问,能不能再让曲厂长安排一个名额啊?我家侄女这边,实在是等得急。”
昨儿晚上, 她妈又来她家闹, 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说青梅的工作到底什么时候能办下来,她嫂子在家里和哥哥干架, 把唯一的一口铁锅都砸了个洞。
她婆婆和妯娌都在旁边听着她妈哭, 她好说歹说,把妈妈送出门去了。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头皮发麻。
许小华摇摇头,“舒班长, 不好意思, 这事我真办不了。”不说她和曲厂长确实没什么交情,就是有交情,她也不会给舒雯雯办这事。
从舒雯雯开口要将她调到三区去,她就觉得,这人心肝都是烂的。
舒雯雯望着许小华的脸,轻声道:“你家和曲厂长不熟吗?”
许小华对上她试探的眼睛, 心里没来由地有些警惕起来, “我不清楚, 我没问过我家里, 不好意思,舒班长, 这件事我真办不了。”这时候下班的铃声响了,许小华看见谢心怡过来,忙道:“舒班长,我先去吃饭了,回头聊哈!”
谢心怡见她飞快跑来,忍不住笑道:“小华,后面有什么东西追你不成?”
许小华点头,“有,就是班长。”把班长托她给侄女说情找工作的事说了,末了道:“她这是病急乱投医吧?我一个临时工,要是有这能耐,我还当临时工吗?”
谢心怡笑道:“你别管她,你明天最后一天岗了吗?周一就调走吧?”
许小华点头,“我一会去人事部那边问问。”
吃了饭,许小华就去找梁安文,没想到人事部的人说她今天请假了。许小华从办公区出来的时候,看到杨大姐也在这边,脸色不是很好,走路的步子很缓,忙上前扶了一把,问道:“杨姐,身体不舒服吗?”
杨思筝见是许小华,紧皱的眉眼稍微舒展了一点,“是,例假来了,肚子疼得厉害。”
许小华忙道:“那我扶你到仓库去。”
杨思筝想拒绝,最后觉得确实是走一步路都费劲,让许小华扶着到了仓库,又给她把炉子升了,杨思筝见她忙前忙后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和她道:“赶明儿不忙的时候,来我这儿玩!”
“好的,杨姐。”许小华只当是顺手帮了个忙,压根没放在心上,倒是想起来,还欠着杨大姐一碗红油焖笋粉丝的事。
下午四点准时下班,她回家吃了晚饭,就收拾了夜大进修班的书本,准备去厂里。最近讲厂里的各类机器,许小华觉得还挺有用的,所以一节课都不缺。
沈凤仪看了眼时间,才刚刚五点半,问道:“今天怎么去这么早?”她记得夜大进修班是七点开课,孙女平时都是六点多出门的。
许小华就把仓库的杨大姐请她吃了一碗红油焖笋粉丝的事说了,“奶奶,杨大姐一般六点多下班,我顺道去国营饭店,给她买两个肉包子带着。对了,杨大姐说我们胡同里的吴奶奶是她家姨。”
沈凤仪想了一下问道:“你说的人是叫小筝吗?”
许小华点点头,“奶奶,你也认识啊?”
沈凤仪道:“认识,这是你吴奶奶同父异母妹妹家的女儿,喊吴奶奶大姨是没错的。”顿了一下,又道:“小筝可不容易,妈妈去的早,她爸年轻时候好赌,她18岁的时候,她爸把她嫁给了一个姓刘的人家,说是嫁,其实和卖也差不多。”
许小华忍不住问道:“婆家对她不好吗?”
沈凤仪叹道:“何止是不好。小筝当时是有心上人的,男孩子在外面当兵,她爸收了人家一笔丰厚的彩礼,那时候还是民国呢,她一个姑娘家,能往哪里跑?认命嫁了,没想到那家的婆婆凶得嘞,三天两头打小筝,男人是个听娘话的,关着房门让他娘打。小筝爸爸又不管,还是后来你吴奶奶一家回了京市,去刘家闹了几次才消停。”
沈凤仪没有和孙女多说,那些年,杨思筝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青一块紫一块的,后来吴奶奶带着儿子和女婿去闹了两次,她家婆婆倒是不往小筝的胳膊、腿和腰上招呼了,反而往胸口这些女儿家羞于启口的地方招呼。
以为小筝就不好意思再往外说,还好小筝没那么傻,跑来找大姨救命,气得吴奶奶当时就带着儿子和女婿把刘家砸了一通。
后面小筝婆婆才收敛点。
许小华没想到杨大姐这么命苦,问奶奶道:“那小筝姐现在的日子,好点没有?”
沈凤仪点头,“好是好点了,她男人在厂里出了事,成了残废,帮不了他娘了。小筝现在厉害了点,她婆婆动手,她也会打回去,她婆婆倒是收敛了不少,就是嘴上还骂骂咧咧的。你吴奶奶劝她离婚算了,小筝又舍不得孩子。”
“几个孩子啊?”
“俩个,一男一女,孩子倒挺好,长得讨人喜欢,大的快和你差不多大了吧,小的也有十二三岁了。”说着,从怀里拿了一卷钱和票,递给孙女道:“你今天多买几个包子,就说你是白云胡同沈奶奶家的孙女,小筝一听就知道了。”
“奶奶用不了这么多。”许小华拿在手上发现,奶奶给了她十二三块钱,细粮票有三斤多。
沈凤仪笑道:“你自己留着,你现在上班了,有人情往来。我在家也不出门,用不上。”
“谢谢奶奶!”
沈凤仪摸着孙女的头发,心里微微喟叹:这才哪到哪呢,呦呦到了许家以后,过的日子可比小华现在好多了。
曹云霞三天两头去商场买糕点,周末必带着孩子去外头饭店里吃饭。早些年还没搞国营饭店的时候,京市的饭店里什么精致的饭菜没有?
到了小华这里,给她个十来块钱,这孩子都像拿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
她想到了大房一家,许小华也想到了,问奶奶道:“奶奶,大伯明天要出院了吧?你要不要去看看?”
沈凤仪摇摇头道:“不去了,他要是觉得有脸来见我,他自己会回来的。要是不回来,那就是没脸。”
许小华轻声问道:“奶奶,你是说大伯离婚的事吗?”
沈凤仪点头,“这事没那么容易,那母女俩在他跟前缠了这么多年,你大伯又是个耳根子软的,你等着吧,我看呐,八成是离不了。”
老太太想起这事来,都有些烦心,和孙女道:“小华,你就好好上班,好好学习,这些事你别管。就是以后在外头碰到了他们一家人,你也当不认识。”
“好的,奶奶。”许小华心想,她现在在外头碰到许呦呦,确实跟不认识一样。
在去国营饭店的路上,许小华为着杨思筝的事,心里还沉甸甸的,她想不到那样和气、热心肠的大姐,竟然有这么一段惨痛的过往。又想着,这还是亲爹卖女儿呢,她当年要不是庆元哥帮着逃出人贩窝,还不知道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等到了国营饭店,发现缴费的窗口排着挺长的队,等了好半天,队伍都没动,正奇怪着,就听前面吵了起来。
“你这同志,我刚刚给你的明明是四两的细粮票和三毛九分钱,要两个肉包子和一碗肉丝面,你去了一趟后厨,回来和我说票不对?”
“你这就是不对,你自己看看,二两的细粮票和二两的粗粮票,你蒙谁呢?这回头对不上账,可得我自己掏腰包补的。”
许小华觉得声音有些耳熟,踮起脚尖一看,发现吵架的还真是熟人,许呦呦。
许呦呦手里拿着两个饭盒,大概是给她爸买晚饭,此时皱着眉,和服务员理论道:“同志,我递给你的时候,就说了四两细粮票和三毛九分钱,要两个肉包子和一碗肉丝面,你应了,说去后厨看看包子好了没有,票是在你手上拿着的,你回来说我的票不对。东西都在你手里过了一道了,谁知道你换没换?”
那女服务员瞥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铛铛”地敲着窗口旁边挂着的牌子,“同志,你自己看看,‘钱票离柜,概不负责’,你这还没走,我发现有不对,还不行吗?你让后面的同志评评理。”
后面的人也劝许呦呦道:“小同志,你给她换一张票就是了。”那服务员看着脾气大得很,大家都不敢出头,劝许呦呦息事宁人。
“对啊,对啊!人家服务员同志说得也在理,你这还没离柜台。”
又有人道:“小同志,看你穿的,也不像缺钱缺票的人,给她换一张就是了。”
许呦呦一噎,她穿的还是昨天的一身衣服,新大衣、毛衣和皮鞋,这是因为带庆军回来见爸妈,特地搭的一身。
没想到见家长的事,闹得一团污糟,自己还因为这身衣服,要被人按头吃下这个闷亏!
可她现在还真就缺票了。
自从妈妈坐小月子以来,因为不习惯吃保姆做的饭,总是托隔壁的刘爷帮忙从国营饭店里买饭买菜,家里的米面每顿又是照做的,都进了保姆的肚子里。
这十来天过来,她回家一看,发现细粮票就剩一斤了。
她问妈妈怎么用得这么快,妈妈还不以为意地道:“你急什么,回头让你爸去单位凑点。”
她不想和妈妈多说,拿了四两的细粮票出来,准备把今天晚上对付过去再说,明天抽空去单位找同事凑一凑。
没想到,今晚上倒出了这么一桩事。
她记得很清楚,她就是从钱包里拿了四两细粮票出来的,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服务员见她不吱声,冷声问道:“还要不要?不要的话就让开,别耽误大家的时间,没瞧见后面那么多人排队吗?”
许呦呦咬着后槽牙,想吵两句,又抹不开面子,到底从嘴里挤出来一句:“要,要一份肉丝面,包子不要了,换成两个烧饼。”
包子八分钱一个,烧饼只要五分钱,服务员退了她六分钱。要笑不笑地道:“这次可点好了,别回头自己掉了,又说经过我的手,再来我可不认的,每天经过我手的钱票多着呢,我可不记得你是那一茬的人。”说着,不待许呦呦反应,就扬声朝后面喊道:“下一位!”
许呦呦冷着脸去旁边的窗口等面条了。心里委屈的不得了,她都没有想过,自己还有为了二两细粮票和人吵架的一天。
也是今天,她忽然发现妈妈可能大手大脚花用习惯了,竟然对钱票这些,没有一点概念的样子。以前家里有奶奶管吃喝,倒不觉得什么,现在妈妈当家做主,还不到一个月,家里就有了亏空。
她隐隐觉得,妈妈要是再这么下去,不仅是她爸吃不消,她也吃不消。
许小华见她眼眶红红的,眼底下还一圈乌黑,显然是这俩天没有休息好。觉得有些奇怪,许呦呦怎么会有差粮票的一天?许呦呦和大伯俩个可都是拿着工资的,家里也就曹云霞一个人不工作。
这是人家的事,左右和自己没关系,许小华很快就把这个问题丢开。
很快就到了她,交了四两细粮票和三毛六角钱,“同志你好,我要四个肉包子。”
“好嘞,这是你的号,去旁边等叫号吧!”
许小华过去的时候,许呦呦已经把面条往饭盒里倒好了,她很快移了目光,当没看到。
许呦呦临出门的时候,也发现了坐在另一桌等叫号的许小华,微微愣了一下,想到刚才的事,可能被她看到了,低着头,快速走了。
出了国营饭店,许呦呦不自觉就朝白云胡同的方向走,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那里不是她的家了,她就算在外面受了委屈,奶奶也不会理会,眼眶微湿。
到医院的时候,见爸爸在纸上算着什么东西,忙把还烫着的饭盒递了过来,“爸,今天国营饭店的包子卖的快,我就给你买了一碗面条和两个烧饼。”
许怀安对吃的倒无所谓,也想不到女儿连二两细粮票都拿不出来,和女儿道:“我刚问了医生,明天没问题我就先出院了。”
许呦呦点头,试探着问道:“那我明天再请半天假,送你回家。”
听到“回家”两个字,许怀安拿筷子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很快摇头道:“呦呦,我不回去住了,我准备申请单位的集体宿舍。”他确实已然无法再面对曹云霞。
想了一下又道:“至于你妈妈那边,我每月会付赡养费。我现在每个月工资,要赡养你奶奶,只剩下70元,我和你妈妈一人一半。三十多块钱,也够她生活了。”
许呦呦心里清楚,这钱对她妈妈来说,是远远不够的,毕竟房租一个月还要12块钱呢,现在的保姆,一个月也要15。
这就意味着,等出了小月子,家里的保姆是必须得辞掉了。
但是当着爸爸的面,她不敢多说,爸爸愿意不离婚,已经是做了很大的让步。轻声道:“爸,谢谢你,是我让你为难了。”
许怀安苦笑着摇摇头,“呦呦,我们父女缘分一场,不必说这些。”缓了一下,微微沉吟着道:“只是有个事,我想提前和你打个招呼。”
“爸,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做。”
许怀安道:“就是小华那边,我想你们姐妹俩经了这么多事,大概也很难再好好地相处。”
许呦呦没有否认。
许怀安见女儿这样子,心里跟明镜一样,提醒女儿道:“呦呦,如果你还认我是你爸爸,那小华就永远是你的妹妹,我希望如果以后,你们姐妹俩有什么纷争或矛盾的时候,你能记住爸爸今天的话,她是你妹妹。”
他说这话,是望着女儿眼睛的。
许呦呦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此时的许呦呦还不知道,几年以后,她正面临良心上的抉择时,爸爸的这句叮嘱,竟然会出其不意地在她脑子里回环往复。
许怀安又问道:“这俩天,你奶奶有过来吗?”想起妈妈,许怀安心里只剩愧疚,当时他信誓旦旦地和妈妈说,要和曹云霞离婚,妈妈大概也是期望的吧?
如果真离了,或许他也能面对九思了。
许怀安划拉了一大口面条,不敢再想下去,只是眼泪混着汤面,一起吃进了嘴里。
许呦呦摇了摇头,“没有,倒是今天买面条的时候,看到了小华也在买包子,家里应该都挺好的。”
许怀安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那就好!”
等送完饭,许呦呦回家,和妈妈说了爸爸不回来的打算,曹云霞像没听见一样,愣愣地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呦呦又喊了声:“妈!”心里有些奇怪,妈妈这几天一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好像是自从她告诉妈妈,爸爸要离婚以后,妈妈就是这个状态了。
曹云霞正在想事情,听女儿喊她,才反应了过来,“呦呦,你说你爸不回家?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我这里有保姆照顾着。”
许呦呦见她完全像没听进去一样,皱着眉提醒道:“妈,爸说以后每个月给你三十多块钱,等你小月子出来了,刘姐就不能待了。”
提到钱,曹云霞终于回过了神,“什么,三十多块钱,那够做什么的?”但是也知道丈夫这边确实没有多少钱,家里的工资这些年都是她在管,现在丈夫还要每月交70给老太太。
又问女儿道:“你先前不是说,要和小吴正月订婚吗?这事商议好没?”
许呦呦低头,声音缓缓地道:“吴庆军的妈妈不同意我们的事,我和庆军之间就这样了。”
曹云霞急的差点从床上下来,“什么叫‘就这样了’?你这孩子,他妈妈不同意归不同意,小吴有心就行啊,我和你爸的事,当时你奶奶也不同意,最后不还是结婚,过了这么多年吗?”
许呦呦望着妈妈急切的样子,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着急上火,忍不住冷嘲道:“父母不同意的婚事,能有什么好的吗?你现在和我爸不也闹成这样?”
她想,就算和吴庆军真成了,以她妈妈现在的状态,后面还不知道能闹出来什么事,庆军的妈妈也不是好相与的。
曹云霞一时哑然,过了一会嘀咕道:“我和你爸之间的问题,是我没有生一个孩子。我没法生孩子,可能是当年那个孩子月份太大,小产后又没有休养好,伤了身体。你和我不一样,你还年轻着呢!”
许呦呦摇摇头道:“妈,你别说了,我答应了爸,和庆军的事,就这样算了。”家里的变故,让她现在也没心情想自己的事了,她也不想两边奔走,最后和吴庆军没成不说,连爸爸也没有了。
曹云霞不死心地道:“那小吴,我看着对你上心的很,你说歇就歇,人家小吴能同意吗?”
想到吴庆军,想到俩人在他的宿舍里隐忍、克制的那个傍晚,许呦呦的心神稍微恍惚了一下,很快道:“妈,他妈妈不同意,他应该会听妈妈的。”
曹云霞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呦呦,你这性子,可没一点儿像我的,遇到点事就退缩。”
许呦呦觉得心神俱疲,“妈,我明天还要给爸办理出院手续,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对于未来,现在的许呦呦是迷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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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小华到单位的时候,还不到六点钟,天已经黑了下来,厂区里亮起了稀疏的几盏灯火。她一路小跑到仓库,发现仓库里黑灯瞎火的,以为人已经走了,正准备转身,就见灯忽然亮了起来,忙上前敲了一下门,喊了一声:“杨大姐!”
里头的杨思筝半晌才应道:“谁?”
“是我,许小华!”
隔了一分钟,杨思筝才把门打开,脸色有些苍白,微微笑着问道:“是小华啊,怎么了,是来拿什么东西吗?”
许小华摇摇头,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塞到了杨思筝的怀里,“请你家孩子吃的,我回去和我奶奶提起你,我奶奶让我告诉你,她姓沈,说你就知道了。”
杨思筝笑道:“知道的,原来你是沈婶子家的孙女啊,我大姨和你奶奶关系好。”又把手里尚有些温热的油纸包塞给许小华道:“你自己拿着吃,我家不缺吃的。”
许小华忙道:“我知道,我知道,就是请孩子们吃个新鲜。”边说边往后退,“杨大姐,我还要去进修班上课,我先走了哈!”
杨思筝见她一溜烟就跑没影了,打开油纸包一看,肉包子的香味就往人的鼻子里钻,叹了一声道:“还没见过这么实诚的孩子。”怕包子冷了,忙塞到了棉袄里面去捂着,想着带个家里的孩子解解馋。
转身关了门,又回到屋子里坐着。
今儿天黑,所以许小华没有发现,和她聊天的这么一小会儿,杨思筝已然满头是汗,进仓库里缓了好一会儿,又吃了两个肉包子,才勉强起来关门,往厂门口去。
晚上九点钟,许小华上完课,和谢心怡一起出来,随口问了声:“你知道仓库里的杨大姐吗?”
谢心怡点头,“知道啊,杨姐经常请我吃好吃的。”想到这两天,厂里的风言风语,谢心怡压低了声音道:“最近有点奇怪,好多人说杨姐和曲厂长,像有点什么关系一样。”
这事许小华一点不知道,皱眉道:“不会吧?”
谢心怡忙道:“当然不会,杨姐可不是这种人,也不知道是哪个丧天良的,传这种话。回头要是闹给她丈夫知道了,非得出事不可。”
说到这里,谢心怡想起来小华可能不知道杨家的家庭情况,补充道:“她丈夫就是食堂里给咱们打饭的那个,断了一只胳膊的。你别看他胳膊没了一个,可不是什么好人,和他妈俩打杨姐的时候,一点不手软。”
见心怡这么清楚,许小华问道:“那是为了孩子不离婚吗?”
“离,怎么不离,就是她丈夫不同意,街道办那边一直劝她别离,”谢心怡说着,都觉得有些叹气,“她丈夫又是工伤,厂里一直不批她的离婚申请,杨姐为这事烦死了。”
“那她可以去医院开验伤证明,然后起诉离婚吗?”许小华一听到家暴,头皮就有些发麻,觉得这对于女同志来说,太过于恐怖了些,还是婆婆和丈夫俩揍一个。
谢心怡道:“她儿子大了,现在在念高三,杨姐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影响孩子的前途。”
俩人聊着,就到了厂门口,谢心怡问她道:“小华,你明天是在空罐车间最后一天岗了吧?”
“是,周一就调岗了。我今天中午去找梁干事,她不在,我明天再去问问。”
“好,那明天见!”
“明天见!”
晚上,许小华复习了一会功课,就准备睡觉的时候,忽然听到胡同里嘈嘈杂杂的,有人在喊,有人在跑,仔细听了一会,隐约能听到:“救命!……操他妈的!……我这就去!”
中间好像有叶恒的声音,也像有吴叔叔的声音。
许小华忙开门出来,就见奶奶和林姐已经开了院门,外头吴奶奶在喊着:“向前,先把小筝送到医院去,回头再和那家畜生算账!”
许小华忙问道:“奶奶,出什么事了?”
沈凤仪道:“像是小筝又出事了。”见吴家奶奶还在巷子里,忙喊道:“老妹子,这是怎么了?要我们帮忙吗?”
吴奶奶急得直抹眼泪,“刘家那个丧天良的,又打小筝,小筝今天好像生病了,人直接闭过气去了,刚才孩子来报信,我让向前和有谦他们去了,希望别出事才好。”
许小华也想到今天杨姐的气色不对,杨姐说是例假来了,她就没有多想。
一直到夜里十二点,许小华才听到胡同里有动静,像是吴奶奶赶去医院。
等第二天早上,小华起床就听奶奶道:“昨晚上可凶险了,不知道你们厂里怎么传的,说小筝和厂长有染,让她丈夫听到了,回去就关了门打。大点的男孩在学校上自习,小点的姑娘挨了几巴掌,拦不住,就跑来找你吴奶奶,可怜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硬生生跑了四十多分钟,才跑了过来。鞋子都跑掉了,脚底都是血。”
许小华默默听着,没出声,她想到上一世小时候的自己来,因为被怀疑偷钱,给舅妈打了一顿,一个人哭着跑了三十里路到大姨家去。
大姨即便知道她是被冤枉的,也没有办法,大姨家里有三四个孩子要养,压根管不了她多少,给了她钱,让她还给舅妈赔罪。
她还记得当年的无助和绝望,却不记得后来是怎么回的舅舅家。她有时候都觉得,大概记忆过于创伤,让她潜意识里遗忘了这一段。
此时,许小华默默吃着粥,眼泪不觉氤氲在眼眶里,当年那个无助的孩子,好像和这个跑掉了鞋,脚底都是血的姑娘重合了。
沈凤仪边说边叹气,林姐也在一旁道:“还不如离了,让孩子也跟着受罪。”
沈凤仪道:“还好有吴家这么一门亲戚,不然小筝真是在火坑里,连个盼头都没有。”
林姐又道:“叶恒这孩子也是有血性,下自习回来看到小筝家女儿,听了几句后,就暴跳如雷,跟着向前他们去了”
沈凤仪听了这话,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以前叶有谦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暴脾气,经常和小恒妈妈俩个吵吵闹闹的,有时候闹得很了,也有动手的时候,小恒撞见过一回。
她记得就是小华走丢的那段时间,小恒第二天就发了高烧,烧好以后,好长时间都像不会说话一样。
叶黄氏私下和她说,担心这孩子是不是被吓坏了,背地里去找了好些大仙给看看。
可能也就是为这事,小恒在他妈去世后,就没和他爸好好说过一句话,父子俩就像仇人一样。
沈凤仪正想着,就听孙女问道:“奶奶,小筝姐的女儿还在不在吴奶奶家啊?”
“在的!昨天闹成那个样子,你吴奶奶哪敢让她回去?就怕那刘家人不做人,把孩子也打了。”
许小华点点头,说想去看看。
沈凤仪只以为孙女心善,点头道:“也好,你们小姑娘年龄差的不大,能聊到一块去。”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见到刘巧薇的时候,许小华还是诧异了一下,这个孩子瘦得吓人,模样儿倒是和杨姐很像,一双眼睛都哭肿了,看到许小华来,也没什么反应。
许小华轻声道:“我和你妈妈是同事,你妈妈人挺好的,我那天肚子饿得咕咕叫,你妈妈还请我吃了一顿焖笋粉丝。”
又问刘巧薇道:“你怎么这么瘦?”按理说,杨姐在管理仓库,她丈夫又是在食堂工作的,家里该不至于那么缺吃的。
她只是试探着问,并不准备让刘巧薇回答,却不想听到这姑娘开口道:“我妈也给我带吃的,但是都给我奶奶藏了起来,我不想我妈妈找奶奶吵架,所以我都说我吃了。”
“她是个很好的妈妈!”
刘巧薇点头,眼泪不觉就流了下来,“姐姐,我妈妈会不会有事?”她惶恐了一夜,怕第二天一觉醒来,她就没有妈妈了。
早上她也不敢开口问,怕听到那个可怕的消息。想到昨晚妈妈被打的都快喘不上气来,眼泪又流了出来。
许小华道:“不会,把她送到医院了,不会有事的。”顿了一下又问道:“巧薇,你想让你妈妈离婚吗?”
刘巧薇果断地点头,“想!可是我爸爸不同意,我妈又怕闹大了,影响我和我哥的前途,可是她要是没命了,我们要前途做什么?”她想到爸爸和奶奶,眼里都不觉带了恨意。
许小华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小姑娘眼前一亮,忙就要走,许小华拉住了她道:“你这样不行,你脚受伤了,我骑车送你去。但是我得先去厂里请个假。”
刘巧薇想不到她这样热心,望着许小华,不知道要说什么表达感激,就要给她下跪,许小华忙道:“没事,等你以后工作了,请姐姐吃顿好吃的,好不好?”
刘巧薇忙应道:“好!”她想说,自己一定会请姐姐吃好多好吃的,又觉得现在的自己还没有能力,姐姐可能不信。
却是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这个好心的姐姐。
第034章 第 34 章
吴向前今天没去工作, 他家的自行车倒是在家,许小华说带巧薇出去转转,散散心, 吴奶奶和沈凤仪都没有怀疑,只当俩人聊得来。
走的时候,吴奶奶要塞钱给小华, “小华, 麻烦你了, 要是看到什么想吃的,就买一点。”
许小华忙摆手, “吴奶奶, 不用,我奶奶昨儿才给了我钱呢,小筝姐在单位里,本来就对我很照顾。”
旁边沈凤仪也道:“孩子们一块儿玩, 老妹妹你就别操心了。”
等见小华麻溜地骑着自行车, 带巧薇走了,沈凤仪忽然想起来,该给小花花买辆自行车的。先前因为小花花离单位近,她都没想起来,孩子偶尔要出去玩的话,还是骑车方便点。
许小华先骑车带着巧薇到了厂里, 把巧薇托给了门卫看顾下, 自己去人事部请假。
梁安文看她过来, 以为是为了转岗的事, 笑道:“我和包装车间的班长黎琼打了招呼,你周一上午八点, 去她那报道。”又叮嘱她道:“包装车间活比较细致,要多点耐心才行。”
许小华忙道谢,说了请假的来意。
出来的时候,和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同志差点撞到,那人忙道歉。
许小华摇摇头道:“没事,”正准备走,忽然发现这人的一只袖子是空的。
心口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回头一看,见还真是残废了一只手的刘大军,冬天棉袄比较厚实,不仔细看,都没发现他一截衣袖下面空荡荡的。
就见他到赵思棠的工位前,笑着道:“赵同志,我妻子今天早上起来身体不舒服,我来给她请个病假。”
赵思棠忙应了下来,给填了假条,随口问道:“刘同志,杨思筝没什么大碍吧?”
刘大军忙憨笑道:“没有,就是吃坏了肚子,休息两三天就差不多了,她本来还要硬撑着来,我和我妈都怕她今天一个人在仓库里出了事,也没人知道,就让她在家休息两天。”
许小华听见这人,还厚颜无耻地给自己立“好丈夫”的人设,一时心头火气,忍不住呛声道:“刘大军,你瞎说,杨姐怎么没有大碍,人都给你和你妈妈打了半条命去,要不是杨姐表哥跑过去救人,你就等着公安上门查命案吧!”
本来还忙碌、嘈杂的人事部,忽然为之一静,都抬头望着站在门口的许小华。
刘大军沉着脸,试探着问道:“同志,我们认识吗?”他本来就长得壮实,这些年因为手残废了的事,经常酗酒、骂人,脸上就多出好些横肉来,脸沉下来,看着怪吓人的。
许小华却不怕他,她知道这人就是窝里横,在外面不敢怎么样,也就只能拿老婆、孩子来出气!
“刘大军,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你可真是一条好汉!昨天晚上你女儿到我们巷子里喊救命,鞋都跑掉了,脚上的血在我们巷子里印了一路,可是她脚都快跑废了,也不敢停一下,就怕慢了一步,她妈妈的命没了,刘大军,你还有脸装好人,你不觉得自己恶心吗?”
刘大军估摸她是杨思筝娘家的亲戚,脸色有些阴沉地道:“同志,这是我的家事。”
许小华冷笑,“什么时候吴叔叔把你和你妈揍得半死,你也别往外面说,你有本事也说这是家事!”她现在都想让她哥快来,给这人套一个麻袋。
办公室里的人,听了个大概,立即窃窃私语起来。
“天呐,真是看不出来,刘大军竟然是这种人!”
“可不是吗?平时他见谁不是笑呵呵地,我先前还同情他来着,敢情这幸好断了一只手,不然杨思筝不是被打得更狠?”
“我以后可不敢去他的窗口打菜,心忒毒了点,夫妻吵架常有的,他这是要人命吧?”
“你看他的表情多狠,想要把这小姑娘吃了一样!”
一句一句地,刘大军想装听不见都不行,也不敢再沉着脸,但是他笑起来,因为不自在,显得更渗人了。
“小同志,昨天是我没控制好脾气,因为听见思筝……”
许小华打断他道:“你和我说没用,你最好祈祷杨姐还有条命,不然你们母子就等着赔命吧!”
她这话一出来,刘大军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压根没想到,自己把人打得那么重,忙问道:“思筝现在在哪个医院?”
“我对杀人犯无可奉告!”
她这是故意吓唬刘大军。
其实今天出门的时候,许小华已经问了吴奶奶,说是杨姐人醒转过来了,就是身上淤青多,怕伤及了肺腑,今天还要再检查看看。
刘大军还要再问,许小华已经转身走了。当着人事部的人面,刘大军也不敢上前去追,转头就见人事部的人都一脸警惕、鄙夷地看着他,顿时脸皮涨的紫红,嗫嚅着道:“我……我昨天就是和思筝犯了点口角。”
向来待人很和气的赵思棠,猛地把请假条甩给了他,语气冰冷地道:“刘大军,这事要是真的,我们会上报工会的,杨思筝也是我们厂的员工。”
刘大军想解释两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只能讪讪地离开了人事部。
他一走,梁安文就皱眉道:“先前杨思筝打了几回离婚申请,我们去了解情况的时候,刘大军都说是杨思筝见她残废了,瞧不起他,他妈妈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对杨思筝多好,所以我们……”
梁安文想到这件事,深悔不已,要是早知道刘大军是这么个畜生,她肯定早劝领导把杨思振的离婚申请批了。
赵思棠也觉得心有戚戚,安慰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杨思筝的离婚申请我见过,就写的‘感情不和,经常吵架’,她自己不说,我们怎么能知道?”
梁安文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觉得是自己的工作没做到位,应该多和杨思筝沟通几次的。
预备下午许小华来上班,再去问问情况。
许小华这边,拿了请假条,又去空罐车间找舒雯雯报备。她去的早,早晚班还没交接,找了半天,才在车间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舒雯雯,正和叶禾苗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隐约能听到:“你真去找了那残废啊?”
“嗯,我这也是没办法,让他帮忙说个情……办了,……不然我老娘又来哭,我可受不了我妯娌那眼神。”
许小华心神一震,这里的“残废”说的是不是刘大军?
难道昨天巧薇家事情的起因,还是因为舒雯雯?
忍着心里的愤怒和不岔,许小华上前和舒雯雯说了要请假半天的事,现在当务之急,先把杨姐救出那个狼窝。
舒雯雯完全没想到后头有人来,皱了皱眉道:“小华,你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的吗?”
许小华淡道:“舒班长,是你们聊天太投入了吧?谁走路会没有声音?再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大白天的,你怕什么?”
舒雯雯被她一噎,有些不高兴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许小华就说要请假半天,已经和人事部那边打了假条,她在空罐车间就剩半天班,压根不怕舒雯雯再给她是什么绊子。
舒雯雯也没问她什么事,只是瞥了她一眼,提醒道:“请假是要扣工资的啊!”
“好的。”
舒雯雯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语气淡淡地道:“你去吧!”她没告诉许小华的是,只要晚班的人愿意和她换个班,这一天的工资,是用不着扣除的。
等许小华走了,舒雯雯和叶禾苗嘀咕道:“你还说我针对她,你看她刚才说的那话,恨不得把人噎死。也不知道曲厂长怎么就把这么个人给招进来了。”
叶禾苗随意敷衍了两声,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雯雯,你把事情捅到杨思筝丈夫那里去,怕是会出事吧?”
舒雯雯有些心虚地移了眼睛道:“能出什么事儿?最多就是俩口子争辩几句而已,我说了,事成了给他五十块钱的,这可不少了!”
顿了一下又道:“你也知道,杨思筝这人平时仗着自己好看,行事张狂得很,我要是找她,她肯定冷嘲热讽地给我甩脸子。”
叶禾苗握了握手,有些紧张地道:“我听说,刘大军母子俩,平时对杨思筝不好。”
舒雯雯不以为意地道:“这事儿要是假的,人家俩口子至多争辩两句,这事要是真的,你以为刘大军能不知道?”在她看来,搞不好刘大军心里清楚得很,他一个残废,可能巴不得媳妇和厂长有点关系,他好能在厂里安心养老。
叶禾苗听了,心里仍旧有些惴惴不安的,总觉得是自己害了人。
**
许小华请好了假,就骑着车带巧薇去了她家附近的公安局,进去之前,许小华再次和刘巧薇确认道:“巧薇,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想好了吗?”
刘巧薇坚定地点点头,“小华姐,我想好了,包括我哥也和我一个想法。如果我妈这次真没了,那么我哥明天就会为了给我妈报仇,而蹲大牢。”相比她哥,她更愿意让奶奶和爸爸蹲大牢去!
公安看到俩个年龄不大的女孩子进来,忙问道:“小同志,有什么事吗?”
巧薇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叔叔,我要报案,我爸爸和奶奶,昨晚把我妈妈打死了。”
一听出了恶性案件,公安立即就重视起来,认真问了小姑娘家庭地址,事故起因,巧薇就把昨晚看到的复述了一遍,最后道:“我走的时候,我妈妈已经喘不上来气了,到十点多,我表叔他们才赶去,把人送去了医院。”
“那你妈妈现在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想可能没了,我表叔他们都不和我说。”旁边的老同志沉吟了一下道:“这是家庭纠纷,小姑娘,这是你爸爸和奶奶打的,你确定要报案吗?要不先去妇联或者街道办那边反映一下?”
妇联和街道办只会调解,许小华觉得,对刘大军母子俩这种恶人来说,压根起不到一点威慑作用。
而且,即便有威慑作用,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刘巧薇听了这话,有些怔怔地看着公安,带着哭腔问道:“你们不管吗?”
“小姑娘,这毕竟是你爸爸和奶奶,你爸妈还有你和哥哥俩个孩子。”
许小华一听就知道他们的顾虑,有些义愤填膺地道:“难道她爸爸和奶奶打死了人,公安也不管的吗?小筝姐是妈妈,是刘家的媳妇儿,她就不是个人了吗?同志,这是新社会!”
两位公安同志忙解释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是怕小孩子不懂事,把事情夸大了说,最后我们出警了,她爸妈反而不愿意了,回头还揍孩子。”这种事他们经常遇到,夫妻之间拌嘴、打架是常有的事,但是少有闹到报警和离婚的程度。
而且来报案的,还是一个半大孩子。
许小华让巧薇坐在椅子上,把巧薇的鞋袜脱了下来,干涸暗红色的血迹,渗透了厚厚的一层层纱布,让人看着心里都揪得慌。
“同志,你们看看,我妹妹昨晚为了救妈妈,赤着脚跑了快一个小时,这么冷的天,一双脚都差点废了,可是她都不敢停,怕停了,妈妈就没有命了,你们真的不管吗?”许小华说着,也红了眼眶。
先前只知道巧薇的脚受了伤,今天这么直观地看,才发现,这姑娘昨晚等于是在冰刀上狂奔,今天怕是站都站不起来,还跟着她来公安局报案。
巧薇也哭着道:“不止一次了,我奶奶和爸爸经常把我妈妈关在房间里打,你们救救我妈妈吧,我可以不吃饭,我可以不上学,求求你们救救我妈妈吧!”
巧薇没想到报个案这么难,哭得越发撕心裂肺。
许小华的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小筝姐命多苦啊,旧社会的时候,给她赌鬼爸卖给了刘家,刘家三天一大打,两天一小打,地主家都没这么狠的心肠,羊毛女都给解放军救出来了,怎么就没有人救小筝姐?这是新社会了,为什么没人救小筝姐?”
俩人的哭声,在公安局里此起彼伏的,外面路过的人都忍不住伸头看一眼。
俩个公安本来只是想着谨慎一点,多问几句,现在给俩孩子哭得,心里也很是不好受,立即就表示会出警。
许小华忙抹了眼泪,还补充道:“同志,你们不知道,小筝姐一直想离婚,但是她丈夫在厂里因事故残废了,厂里就一直压着不批她的离婚申请,同志,你们得管管。小筝姐也是社会主义事业的接班人,她的命又不是厂里的,凭什么没有离婚的自由?”
公安听说女方愿意离婚,立即心里就有了数。
当即就按着刘巧薇说的地址,去了刘家。巧薇要跟着去,许小华心疼她脚上的伤,“你不要去,你在这等着!”
她还怕刘家母子看到巧薇报案,会立即扑上来打。
这是刘家自家的孩子,巧薇要是挨了几巴掌,都是白挨。
刘巧薇有些不放心地道:“小华姐,万一我奶奶和爸爸不承认怎么办?”
“没事,你表叔和叶恒他们都是人证呢,你妈妈还在医院里,有验伤证明,他们抵赖不了。你安心在这等着,等事办完了,我来接你。”
想了一下又道:“你爸去了单位,我们肯定还得跑一趟单位,你在这不要着急,我肯定回来接你。”
“谢谢你,小华姐。”刘巧薇望着许小华,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妈妈被打,她恨不得拿刀捅了奶奶和爸爸。
可是又没有勇气,如果不是小华姐,她压根不知道要怎么救妈妈。
许小华跟着公安到刘家的时候,杨思筝的婆婆陈三梅正在门口换蜂窝煤,看到公安进了院子来,直接走到她家门前,还有些傻眼,结结巴巴地道:“同志,有……有什么事吗?”
“听说你家把儿媳打死了?是有这么一回事吗?”
一听说儿媳死了,陈三梅吓了一大跳,“咋……咋就死了?不是给子表叔送到医院去了吗?”
“怎么说,真有这回事儿?”
想到杨思筝昨晚脸色苍白的骇人,陈三梅心里也有些发慌,忙道:“我真没想把她打死,是她自己不守妇道,在外面偷人,我和儿子这才动的手。”
想起这事来,陈三梅还恨得慌,“同志,她要是真死了,也是她的命,省得活着丢人现眼的,给孩子们脸上抹黑!”
又悄悄瞥了眼公安道:“同志,一家人过日子,磕磕绊绊是常有的,怎么还闹到公安局去了呢?我家可没人报案,你们这不多管闲事吗?”
许小华想不到有这样恶毒、无耻的人,“你撒谎,你们三天两头打小筝姐,一有点儿不顺就打人,要不是吴家拦着,你们早就把人打没了,现在还往小筝姐身上泼脏水,你咋不说,你们自己该死呢,你们活着不丢人显眼吗?孩子们有你们这样恶毒的奶奶和爸爸,脸上就有光彩了?”
陈三梅给骂的一脸懵,又闹不清楚这姑娘的身份,舔了舔唇,问公安道:“这是谁啊?姑娘你话可别乱说。”
“你管我谁?你们都快把人打死了,还好意思把自己描补的跟个受害者一样,我就不信,这街坊四邻的,没有人知道你们家是什么东西?你们这么欺负人,比旧社会的恶婆婆、老地主都狠毒,现在这新社会了,难道还没有人能办得了你们不成?”
这话说的陈三梅额头上直冒冷汗,她没读过什么书,但是对建国初期打地主的事,还是印象深刻的,狡辩着道:“是她不守妇道,我才打的她,我和大军也没下重手啊,她自己不经打,赖我什么事啊?”
许小华道:“那你回头也给吴家人打打,看你这老虔婆经不经打,你们不就欺负没人给小筝姐出头吗?吴家可会管,公安也会管,你和刘大军就等着蹲大牢吧!”
此时,连公安同志都听不下去,扬声问陈三梅道:“这么说,杨思筝受伤住院,确实是你和刘大军所为?”
陈三梅见两位公安面色凝重,心里直犯嘀咕,也不敢应“是”,也不敢应“不是”,低着头缩成了鹌鹑。
刘家住的筒子楼,一个院子里几十户人家,公安一来,就都伸头来看,听是为着杨思筝的事,有个大姐就出来问道:“思筝真给她们打没了啊?真是作孽,昨天被抱出门来,我看着就不好。”
又有人道:“陈婆子,你媳妇那么能干贤惠,你咋还往死里欺负人呢?”
“是啊,这要真是出了人命,你家可得赔命!”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听说杨思筝人没了,有些早就看不惯刘家母子做派,或者是平时就有龃龉的人家,纷纷向公安反映情况。
公安这时候出面,表示要带陈三梅回去配合调查。
陈三梅一听说要带她去公安局,吓得小腿肚子直发抖,有些咂舌地道:“这打个自家儿媳妇,咋还犯法了呢?”
许小华冷笑道:“不仅犯法,要是杨姐真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和你儿子都得赔命!”
听到赔命,陈三梅干瞪着眼,有些委屈、惶恐地望着公安道:“她那么个破鞋,还要人赔命?还有没有天理?”
许小华冷声道:“老天要是有眼,难道还庇护你这个杀人犯不成?你想打杀人就打杀人,你以为没有公安,没有法律的吗?”
陈三梅小声道:“那也是她搞破鞋在先,不然我也不会下狠手打她,这去了医院,还不能上工呢!”
想到这人一嘴一个“破鞋”的,许小华又有些气不过地道:“明明是你自家心肠恶毒,看不惯杨姐,还编排人家偷人,她要是有这心思,会在你家陪个残废过这么多年?她图什么?图你这么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婆婆?还是图又窝囊又残废还打人的废物丈夫?”
说到这里,许小华想到刘大军还在单位里呢,忙道:“公安同志,刘大军不在家,今天上班去了,我知道他单位在哪。”
听到还要去儿子单位,陈三梅立即瞪大着眼,急慌慌地道:“你们怎么还能去大军单位呢,这要是影响他工作怎么办?我们大军本来就废了一只手,这要是再没个工作,以后日子怎么过啊?你们不能去!”
顿了一下又喊道:“就是杨思筝知道,也不会愿意你们去的,她的工作,还是靠着大军得来的,要是大军没了工作,罐头厂还能要她不成?我们先前那么打她,她也不往外吱一声,就是怕影响了大军的工作,你们可不能这么干!”
许小华冷冷地看着她,看来这老婆子心里明白得很,知道杨姐顾虑俩个孩子,不会把事情闹大,所以才把人往死里欺负。
许小华冷笑道:“不仅要去单位闹,我还要到报社去说,让报社来采访呢!”她早就想好了,这事要闹就得闹大,不然单位可能会为了息事宁人,又走调解的路子,或者是借机拿工作的事来威胁杨姐,让杨姐知难而退。
只要事情闹大了,单位就是为了防止负面新闻,也不会辞退杨姐的。
公安听到还要闹到报社去,心里立即就有了轻重。
上午九点钟,刘大军被公安从单位带走调查了。
许小华说去报社的事,也不是空口说的,转身就把刘巧薇带着,去了京市日报门口。
一到门口,俩个姑娘就哭了起来,喊着“救救我妈妈”,很快引来了人围观。
她们这是家庭伦理问题,报社的人倒很愿意接待,许小华早就打好了腹稿,把杨姐往旧社会的“白毛女”身上套。
巧薇脑瓜子也很灵,把妈妈被打,奶奶克扣她饭食的事,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还给报社的女记者看了她的脚,最后哭着问:“姐姐,你们救救我妈妈吧,我妈妈要是死了,我奶奶也会把我饿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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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钟,许呦呦正在给爸爸办理出院手续,忽然看到京市日报的记者程雁文,出现在住院部大楼里,这是她京大的同学,忙喊了声:“雁文,你怎么在这?”
程雁文回道:“今天上午俩个姑娘来报社里喊救命,我们了解了情况,发现是一起恶性虐待妇女和儿童的案件,人现在还在医院住着呢,报社派我来采访一下。”
正说着,就见许小华那边问到了病房号,朝这边走过来,忙道:“呦呦,我先走了,回头再聊。”
许呦呦回头一看,就恰好看见了许小华,心里正诧异着,她怎么在这?难道是来看爸爸的?
就见程雁文朝许小华走了过去,整个人顿时如坠冰窖一样,以为许小华是带人来采访她爸爸的,等看到人朝二楼走去,心里才渐渐回过味来,刚才雁文说的是“妇女和儿童”,似乎和她家的情况不合。
又不明白,这事和许小华有什么关系?
等办好了爸爸的出院手续,回病房的时候,就把这事和爸爸提了一嘴,许怀安皱眉道:“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小华还在这吗?我去看看。”
许呦呦低着头道:“刚才看她们去了二楼,爸,你知道的,小华现在不理我,我也没好上前去问。”
许怀安倒没有怪女儿的意思,自己忙跑了上去。就看到小华和吴向前站在一块儿,旁边还站着一个记者。
许怀安忙问道:“小华,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许小华摇头,“不是。”也没喊一声大伯,许怀安想再问一句,看侄女冷漠的表情,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吴向前这边,倒是立即指着许怀安和记者道:“这是我们的老邻居,他女儿是《中央党报》的许呦呦,记者同志,这事能不能麻烦新闻界的朋友帮忙一下,给我妹妹讨个公道?”
程雁文试探着问道:“您的意思是,做个联合报道?”
吴向前点头,“像我妹妹这种情况的妇女,肯定不在少数,肯定也有很多人和我妹妹一样,以为忍耐一时,就能风平浪静,但事实是,恶人并不会因为你的宽容、大度而停手,记者同志,这件事本来就很有社会教育意义,不是吗?”他是搞社会关系研究的,今天小华带着记者来,他立即就明白了小华的意思。
这事要闹大,然后给小筝争取社会的同情。
这样小筝的单位和街道办,也不会再一味地想着息事宁人,婚是肯定能离的,工作也是能保住的。
运气好的话,连孩子的抚养权,也是能抢过来的。
吴向前一想到这,心里激动不已,他先前一直苦恼着小筝的事,却从来没有想过,事情还可以往这个方向发展。
这时候,病房里头的杨思筝醒了,许小华立即带着记者进去采访。
病房外头的吴向前,忍不住拍了拍许怀安的肩膀道:“怀安,这回真是谢谢你家小华了,救了小筝的命啊!”
许怀安忙问发生了什么事,等得知了前因后果,心里也觉得有些震动。同时又想到,为了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同事,小花花都可以做到这个份上,那么其实,对于曹云霞对她的伤害,她是完全有能力和脑子来报复的。
但是她没有。
内里的原因,许怀安甚至不需深想,都明白,是因为他这个伯伯,因为他这个伯伯没有选择保护她,而选择了庇佑曹云霞。
许呦呦在一楼等了爸爸很长时间,爸爸才下楼来,脸上神色很是不好,忍不住问道:“爸,是出了什么事吗?”
许怀安摇摇头,“呦呦,你吴叔叔家的表妹出了事,他们想做个联合报道,你看下能不能帮上忙?”说着,把杨思筝的事,简单和女儿说了几句。
许呦呦想到刚才许小华和程雁文在一块的事,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自己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的念头,“爸,这事,不会是小华起的头吧?”
许呦呦问完,都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些荒谬。许小华刚初中毕业,也就读了几个月的中专,怎么会有这样的胆识和气魄?
应该是吴叔叔想的法子,小华大概就是帮忙给记者带了个路。
却不妨听到爸爸道:“对,是小花花去找的《京市日报》的记者,”说着,望着女儿道:“呦呦,你明白吗?她想到了找记者来解决问题,但是她没有这么做。”
许呦呦立时呆愣在原地,明白了爸爸的意思。
她原本可以让他们一家三口身败名裂,但是她没有。
第035章 第 35 章
许呦呦在医院门口和爸爸分开, 临走之前,忍不住问了一声道:“爸,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奶奶?”
许怀安愣了一下, 低声道:“下回吧!”说着,慢慢地朝公交车站的方向走了。
他的脊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已经有些弯曲。
许呦呦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爸爸也不过才四十五岁, 明明一个多月前, 她的爸爸还是神采奕奕、走哪都很有精气神的外文出版社副主编。
可是现在,看着倒像是个有些落魄的小老头。
她知道, 是她和妈妈连累了爸爸, 让他心里背负了无限的愧疚和痛苦,甚至于,在爸爸终于下定决心,要和妈妈离婚的时候, 因为她, 又选择了继续背负这沉重的包袱。
是她对不起爸爸。
许呦呦浑浑噩噩地回了家,她这俩天照顾爸爸,再加上和吴庆军的事,一直没有休息好,想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去上班。
不成想, 刚走到院子里, 就听到她家的保姆刘姐在大嗓门地喊着:“曹姐, 你这也太挑剔了, 青菜里有个虫子怎么了?我还没见过,谁吃菜吃到一个菜虫还摔碗的。”
“曹姐, 虽然我拿你家的工资,可是我只是来工作的,又不是你家的奴隶,你怎么能把碗往我身上砸呢?你也太欺负人了!”
“曹姐,我来你家后,没偷懒过吧?买菜做饭、洗碗刷锅,甚至倒尿桶,我可一样都没偷懒吧?你还三天两头的挑刺,今儿不是菜咸了,明儿就是饭夹生了,我想着你小产,心情不好,都不吱声了,你今儿还往我身上招呼,你家的活,我可做不了了……”
屋里的曹云霞,给这保姆气得胸口都快踹不上气来,“行,行,你不做,有的是人做,我还不信,我花钱雇不到人了!”
刘姐是知道许家招不到人,才迫不得已一直留着她的,本来想着借题发挥,吓唬曹云霞,好涨工资,没想到今天这招不好使。
立即就冲到走廊上,撒泼道:“好啊,你们许家仗着两个钱,就欺负我们贫下中农,大家都来评评理啊,这都新社会了,还有人搞地主老财那头,打骂家里的保姆……”
许呦呦在楼下听了两句,有些无力地想着,家里都已经这个样子了,妈妈还这么使性子、闹脾气。
上楼对着刘姐道:“刘姐,你也别喊了,我家现在没钱,雇佣不起你,也雇佣不起别人,我今天回来,就是要和你说这事,麻烦你收拾下东西,我一会把这些天的工钱结给你。”
刘姐见许呦呦回来,讪笑着道:“呦呦,我……我没想走,就是你妈今天往我身上摔碗,你看看,我这胳膊都被砸青了,我男人都没对我下过这么重的人……”
许呦呦不耐烦听她说这些,打断她道:“我给你加一块钱工资,刘姐你去医院看看,有没有什么大碍。”
屋里头的曹云霞气道:“呦呦,加什么加,让她滚,知道的是说我们家找了个保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招了个祖宗呢,我在婆婆手底下,都没过过这种日子!”
缓了一口气,又骂道:“刘大桂,你还有脸说!你还想讹我女儿!你来我们家不到二十天,二十斤细粮都进了你肚子吧?你想找人说理,我还想找人说理呢!”
刘大桂还要再说,许呦呦冷冷地望着她道:“刘姐,我加一块钱,你要么现在走,要么我找街道办的人来,看到底是谁的问题更大一点,是你仗着我妈身体不好,欺负病人,还是我们仗着家里有钱,欺负你一个贫下中农,那二十斤细粮,还有我家莫名其妙不见的罐头、饼干、糖果,我们也是要算一算的!”
“这……这话怎么说,呦呦你家要是真不愿意用我,我走就是,咋还能往我头上算这老些东西呢?”刘大桂一直都知道,这家姑娘看着面善,心眼儿多着呢,平时瞅她的眼神,要笑不笑的,她心里就怵得紧,现在又听说要和她算细粮的账,心里更是心虚不已。
结了账,就立即走了。
就是走的时候,趁着许呦呦不注意,把家里最后一桶面条,给装到了包袱里面。
等人走了,曹云霞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念叨女儿道:“也就是你好说话,我们不扣她工资就不错了,你还给她加工资。”
许呦呦心里存着事,没有吱声。
曹云霞又道:“呦呦,你明天去街道办,再给我找一个保姆来,你自己要工作,也没法照顾我,你爸现在也不回家……”
听她这时候,还惦记着让爸爸照顾她,许呦呦心里都有些发冷,“妈,你现在三餐都从国营饭店里买,你要保姆干什么,给你气受吗?还是你觉得,咱们家的钱,多到花不完?”
曹云霞皱眉道:“你这孩子,我还坐着小月子呢,请个保姆怎么了?”
许呦呦淡淡地道:“你小月子也坐了二十天了,你自理是没有问题的,想吃什么,就让院里的人,帮忙买一点。”
曹云霞立即不高兴地道:“呦呦,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家还差这几个钱不成?我这小月子不坐好,以后身体不好怎么办?”
许呦呦给她一句一句拱得脾气也上来了,望着妈妈道:“是,我们家现在就是差钱,就是请不起保姆,妈妈,请你脑子清醒一点,爸爸一个月就给你三十五块钱,你请了保姆,然后喝西北风吗?”
曹云霞扭过了脸道:“这你别管,钱不够,我去和你爸说。”
许呦呦咬着下唇,只觉得自己的妈妈不可理喻,好半晌才挤出了一句,“妈,你凭什么找爸爸要钱,他哪里对不住你了,对不住你的,从来都不是爸爸!”
最后一句,许呦呦几乎是喊出来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要这么对小华,要这么对爸爸?
辜负她们母女的,从来都不是许家人,妈妈就是心里有恨、有仇,也不该发在许家人身上,想到今天爸爸的背影,许呦呦鼻子都有些发酸,轻声道:“妈,我们一家人本来可以好好地在一起生活。”
曹云霞没有吱声。
许呦呦也不指望妈妈能说什么,只是道了一句:“妈,我好困,我想睡一会,晚上我起来做饭。”
说着,就进了里面的房间,把房门关了上来。现在她和爸爸都不在家,妈妈白天觉得里屋太黑,都是在外间的小床上躺着,偶尔还有院子里人来和唠嗑。
许呦呦这一觉睡得很沉,等醒了的时候,觉得窗外天好像都黑了,爬起来看了一眼手表,发现已经七点了。正想着爬起来做饭,眼角余光,忽然瞥到枕头下面有一个信封。
拿起来一看,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彻底僵住了,紧紧咬着牙,把里面的信纸抽了出来,薄薄的两张纸,让她忽然明白,妈妈的态度为什么会360度翻转,愿意离婚!
原来是和章清远那个畜生联系上了!
许呦呦闭了闭眼,想到爸爸今天有些佝偻的背,只觉得喉咙发紧,鼻子泛酸,眼泪不觉就落了下来。
***
《京城日报》的程雁文和吴向前对接后,许小华就没有再管,带着巧薇先回去了。路上巧薇的神色好了很多,眼睛亮晶晶的,等快到白云胡同的时候,巧薇忽然开口道:“小华姐,你真厉害,你救了我妈妈,也救了我和哥哥。”
许小华捏了捏她瘦削的脸,“以后有人再不给你吃饭,你就告诉妈妈,或者来找我好不好?你正在长身体呢!”
巧薇眉眼弯弯地点了点头。许小华看她这样,心里也觉得很松快,好像冥冥之中,她也救了当年那个哭着走了三十里地,去找大姨作主的小姑娘一样。
俩人到吴家的时候,巧薇的哥哥刘柏松已经等在门口了,旁边还站着叶恒,看到许小华推着自行车上的妹妹回来,轻声和她道了谢。
刘柏松瘦高高的,兄妹俩长得都很像杨姐,许小华轻轻点了点头。
等许小华走了,刘巧薇有些兴奋地握着哥哥的胳膊道:“哥,小华姐救了妈妈,她好勇敢,好聪明,我以后也要像她一样,做个心好又厉害的人。”
刘柏松微微一愣,“怎么了,今天上午你们去哪了?”
刘巧薇就把上午俩人做的事,一件件地和哥哥说,刘柏松得知那畜生爸爸和奶奶都被公安带走了,心头的恨意和愤怒,好像在这个时候,才稍微缓了一点,摸着妹妹的头道:“小薇也很厉害,知道去报警了。”
旁边的叶恒一直竖着耳朵听,他没有想到,小时候只会哭鼻子、要糖果吃的小花花,长大了会是一个这样热心肠、又勇敢的姑娘。心里又有些自嘲,他想,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他这个哥哥,其实都比不上小花花的。
他至今都没有勇气,将那一段早已溃脓的伤口,露出来给人看。
这边,自觉今天做了好事的许小华,推门回家的时候,脸上也是笑吟吟的,沈凤仪见她回来,问了几句巧薇的情况。
小华怕奶奶担心,也没提俩人今天去公安局,又去了报社找记者的事。只说,陪巧薇聊了会儿天,后面去医院看她妈妈了。
说到这里,把大伯出院的事儿,和奶奶提了一嘴,“我到医院的时候,看到许呦呦在给伯伯办出院手续,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沈凤仪捏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微微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小华立即就察觉到奶奶神色不对,有些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大伯出院,却没有回家一趟,说明他最后还是没选择和曹云霞离婚。
她倒没觉得什么,毕竟和大伯十几年没相处,对这个人没有情感上的期待。
奶奶却不一样。她爸常年在西北,家里的事完全指望不上他。大伯就在奶奶身边,又是长子,奶奶潜意识里肯定是依赖这个儿子的,甚至就指望着这个儿子养老送终。
对大伯的感情,绝不仅仅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儿子那么简单。
沈凤仪见孙女在看她,忙抬手给孙女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小花花,你多吃点,我年纪大了,不爱吃这些。”
“好的,谢谢奶奶,你做的真好吃。”许小华没有说假话,酸酸甜甜的,肉又很嫩,确实好吃。
沈凤仪闻言,望着孙女最近明显长了点肉的小脸,心里稍微舒缓了一点,温声笑道:“你爸也好这一口,等春节他回来了,奶奶也给你爸爸做几顿。”
许小华又提了她工作的事,“奶奶,我周一就要转岗了,说是包装车间,活应该也不重,大概这两个月,就是让我熟悉一下车间的工作流程。”
沈凤仪笑道:“你年纪还小,不要着急,慢慢来。”又道:“小华,你回来,奶奶还没有送你一件像样的礼物呢!这周末奶奶去带你买辆自行车好不好?”
一辆自行车少说也要八九十块钱,自己攒一年怕是才能勉强攒的下来,小华忙拒绝道:“奶奶,不用,我用不上,我上班近着呢!你不是给我买了好些布料做衣裳吗?怎么还说没有送礼物呢?”
那些布料中的任何一块,都是她在许家村的时候不敢想的,她已经很知足。
沈凤仪见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握着孙女的手道:“听奶奶的,这是奶奶的一点心意。”又忍不住叹道:“几块布料算什么,还比上呦呦一年费的衣料呢!”她是看着许呦呦这些年在许家生活的。
家里就这么一个孩子,谁不疼她?谁不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她用,留给她吃?
身上的衣服不说件件新,也是一年四季都有新衣服的,更不会说冷着、饿着孩子了。成绩不好,家里督导不说,还花钱送去上补习班。
“节俭”这两个词,对于曹云霞母女来说,大概就真的只是一个词。
可是对于小花花来说,即便是现在回家了,“节俭”仍然是刻在血液里的观念。她从没有见过这孩子在副食品店里给买过一块糕点、一瓶汽水,更别说上国营饭店买红烧肉、酱猪蹄、烤鸭了。
一个月18块钱的学徒工,这孩子也做得很高兴。
沈凤仪有时候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高兴的是,小花花的养父母真的把她教育的很好,难过的是,这些生活习惯,都是小花花在极端贫困、艰难的日子里养成的。
大家都长着一张嘴,没有谁不爱吃、不好吃的。特别小花花,小时候那样嘴馋,长大以后,对糕饼、糖果像是完全无动于衷了。
想到这里,沈凤仪拍拍孙女的手,一锤定音道:“听奶奶的,这周末买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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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许小华就去了单位,她来得尚算早,还是休息时间,车间里的同事都聚在一块,三三两两地议论着什么,看到她进来,都安静了下来。
许小华正奇怪着,舒雯雯就走了过来,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许小华,你今天干了什么?梁干事让你过去一趟!”
中午吃饭的时候,舒雯雯听到刘大军被公安局的人带走后,心里就有些发慌。等回到车间来,又听叶禾苗说,像是早上许小华在人事部和刘大军吵了几句,搞得沸沸扬扬的,现在刘家的事,已经闹到曲厂长和唐书记那里了。
她听到事情闹这么大,右眼皮就一直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她心里清楚,刘家事的源头在她这儿。
也不知道上午自己和叶禾苗说的话,许小华听到了多少,想了想,隐晦地提醒许小华道:“小华,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你后面还要在厂里工作呢,别给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烦。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许小华立即就明白她的未竟之言,“谢谢班长的提醒,但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不能对人说的。”
舒雯雯被她噎的,到底没有忍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你自求多福吧!”
许小华想:咱们真是彼此彼此了。
她一到人事部,赵思棠就看见了她,忙喊了一声:“安文!”
梁安文忙站起来道:“小华同志,曲厂长和唐书记已经在会议室等着你呢,赶紧跟我过去。”
等出了人事部,梁安文才悄声和她道:“你不要怕,领导们就是想了解下情况,你据实说就行。”又补充道:“厂里肯定是站在受害者一方的。”
许小华对这一点,表示观望态度,要是厂里早帮助了杨姐,现在也不会出这么一档子事。
到了会议室门口,梁安文先敲了一下门。
“请进!”
许小华一进来,就道:“曲厂长好,唐书记好!”
看到许小华,曲彰书还愣了一下,“怎么是你?”显然时隔一个多月,他已经忘记,当初由曹云霞推荐过来的孩子,就叫许小华了。
一旁的唐书记问道:“怎么,曲厂长,你认识这个小同志?”
曲彰书也没隐瞒,“是我招进来的。”
“哦,这么说是熟人了,那正好,小许同志,你和我们仔细说说,这刘大军家是怎么一回事?这回闹得动静不小,公安局都出面了,我们厂里也要配合着,拿个态度出来。”
许小华就把昨晚刘大军母子打人,刘巧薇来喊吴家人救命,今天一早巧薇又去报警的事,说了一遍。
唐书记点点头,“杨思筝的伤情你了解没?我们准备让工会和妇联都去慰问一下,你方便带下路吗?”
“杨同志的情况,目前已经稳定了,方便的。”
许小华想了一下,大着胆子问道:“唐书记、曲厂长,他们都说杨姐能进罐头厂,是因为刘大军工伤致残的缘故,如果她和刘大军离婚,那厂里会辞退她吗?”
不待领导们回答,她又接着道:“今天上午,《京市日报》的记者问我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冒昧地问下领导们!”
唐书记微微皱眉,“这事还惊动了报社?”
许小华点头,“杨姐的女儿去了报社,人家报社觉得这是一例典型的虐待妇女和儿童案,哦,现在不仅是《京市日报》在采访,听说《中央党报》那边,也要做联合报道。”
会议室里的另外三人,不由都面面相觑。
本来他们还商量着,由工会和妇联出面慰问一下,关注下员工的情况,帮忙支付部分医疗费用,也就差不多,现在听到事情闹得这么大,立即意识到原有的方案不行。
和许小华商量了一下,让她明天一早带工会的人去医院慰问杨思筝同志,就让她先去工位上了。
许小华一出来,就轻声问梁安文道:“梁姐姐,有一件事,我想问下您的意见。”
梁安文一愣,笑着道:“你说。”
许小华缓声道:“我今天陪公安到刘家的时候,刘大军的妈妈口口声声说,是因为有人告诉刘大军,杨思筝同志偷人,他们母子才下的狠手打她。这个事肯定是谣言,但是谣言的对象,不知道您知不知道?”
梁安文摇头,如实道:“我没听说。”
许小华顿了步子,望着她道:“是曲厂长,刚才在会议室里,还有唐书记在,我没敢开口。”
梁安文心口一跳,“你知道是谁传的吗?”她觉得许小华既然和她开这个口,肯定不是和她聊聊谣言这么简单。
果然就见许小华点头道:“我今天早上去找舒班长请假的时候,听到她和叶禾苗在聊,好像是她托刘大军,让杨思筝找曲厂长说说情,把她侄女舒青梅弄到罐头厂来。”
梁安文皱眉道:“好,这事我知道了,我会酌情向曲厂长反应,小华,你对外不要说这件事。”
许小华点头,“我明白的。”
等许小华一走,梁安文就候在了会议室门口,等唐书记和曲厂长聊好事情以后,上前笑着道:“曲厂长,还有一件事需要向您汇报一下,是关于许小华的。”
曲彰书愣了一下,“行,那你到我办公室来吧!”他原本以为,梁安文要说的是许小华的工作问题,等到了办公室,就随口问道:“是这小同志,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吗?”
在他看来,许家那么好的家庭条件,这孩子年龄又小,可能熬了一个月,已经是极限了。
不成想,梁安文摇头道:“不是,许同志工作很认真,态度很积极,已经在空罐车间上班一个月了,下周一去包装车间轮岗。”
说到这里,似乎才想起来一样,补充道:“您可能不知道,许同志一来就说,自己年纪小,想多学点东西,我就给她安排在各个车间轮岗一个月,她还报了单位的夜大进修班。”
曲彰书点点头,“你做得挺好的,我们厂也要培养一批新的技术员出来。”
梁安文等他说完,才犹豫着开口道:“我要和您说的是另一件事,许同志刚才和我说,最近厂里有些不好的流言,是关于您和杨思筝同事的,我想了下,这件事还是要和您这边报备一下。”
曲彰书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和杨同志?流言?”
见梁安文点头,曲彰书差点气笑了,他摸着脑袋想了一下,最近和杨思筝见过面没有,半天才想起来,好像上一周他路过仓库那边,进去问了一下最近仓库的库存临期罐头有哪些品种,想着趁年底,和兄弟单位搞搞合作,给员工们换下福利回来。
前后大概逗留了十几分钟?
一时又气又好笑,和梁安文道:“你去保卫科那边,让他们帮忙查一查,污蔑和造谣是违法的,还险些闹了人命出来,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了,小梁,你让李大牛仔细查一查,一旦查出祸首来,绝不姑息!开除!我们厂可不养这种害虫!”
梁安文见曲厂长像是真动了气,忙应了下来,正准备走的时候,忽然又被曲厂长喊住了,只听他道:“小梁,这个许小华还有点侠义心肠,脑子也灵,你问问她,愿不愿意去工会那边发展看看?”
梁安文忙笑着应了下来,“哎,好!”
这边,许小华一回来,舒雯雯就立即过来问道:“小华,领导们找你什么事啊?”
许小华一边套手套,一边道:“问我知不知道,是谁造谣杨姐和厂长的事儿?”
舒雯雯瞳孔一缩,心里立即发起慌来,一瞬不瞬地盯着许小华道:“那你怎么说的?”
许小华瞥了她一眼,像是没发现她的紧张一样,微微笑道:“舒班长,这事我怎么知道?我就说,今天早上好像听你和叶禾苗说了几句。”
舒雯雯听见许小华真把她说出去了,立即头皮发麻,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许小华,你脑子有毛病啊,人家问你,你把我说出去干什么?”
许小华见她气急败坏,心里忍不住冷笑,面上淡淡地道:“舒班长,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吗?要是领导问你,你和他们说,是谁传到你这里来的不就行了?你着急什么?”
又一脸疑惑地问道:“难道你不觉得造谣的人可恨吗?就因为她造谣,杨姐一条命差点都没了,难道你不想把这祸首给抓出来没?她无凭无据的,乱说还不算,还跑到人家丈夫跟前嚼舌根,也不嫌自己舌头过长,到地府里,给小鬼剪了去。”
舒雯雯现在已然知道,许小华这是扮猪吃老虎,就是在寒碜她,顿时阴沉沉地道:“许小华,你不要忘了,你还要在空罐车间干活呢!”
许小华正准备告诉她,自己要调岗的事,就听到几个穿着保卫科衣服的人站在车间门口,喊道:“舒雯雯,有件事请你配合我们调查一下。”
舒雯雯望了一眼许小华,张嘴想再问两句,但是保卫科的人已经虎视眈眈地看着她,舒雯雯没法,只是狠狠瞪了许小华一眼。
舒雯雯这一走,一直到下班都没有回来。
许小华还觉得有些遗憾,她还没告诉舒雯雯,自己下周一就不在空罐车间了呢!
没成想,出单位的时候,遇到了梁安文,梁安文忙和她招手道:“小华,我这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曲厂长问你愿不愿意去工会?”
许小华愣了一下,工会的工作确实比车间要轻松不少,而且还是坐办公室的工作,只是犹豫了半分钟,许小华就摇头道:“谢谢梁姐,我还是愿意在车间多学点手艺。”
梁安文有些不明白地问道:“为什么啊?工会那边正缺一个文书,你要是过去,也就是写写东西,整理资料,比在车间要轻松不少的。”
许小华笑道:“我对车间和技术感兴趣一点。”事实是,工会的文职工作并没有什么不可替代性,她本身没有过硬的文凭,又不喜欢办公室的倾轧文化,可能待个三年、五年,也还是个小职员。
而且,她对这个年代的材料工作,有些畏惧,一旦下笔写东西,多少会有点主观的想法在里头,以后连日记都能逐字逐句地查,是否有反`动倾向,何况是公告发表或展示的报告呢!
等十年风暴一来,怕是被风吹一下就倒了,她还是想学点过硬的技术。
梁安文忍不住劝她道:“先别急着回复我,回去和家里人商量一下,下周再说。”
“好的,谢谢梁姐姐。”
回去的路上,路过了国营饭店,许小华进去买了一个包子,准备带给巧薇,刚到了胡同口,碰到了叶恒,笑着打了声招呼,“刚放学吗?”
叶恒点了点头,应了一个“是!”俩人并肩走在胡同里,叶恒忽然开口道:“小华,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和你道歉。”
许小华“嗯?”了一声,“什么事?”
“就是小时候……你走丢的那一天。”
许小华笑问道:“怎么了,你抢我糖了,还是把我揍哭了?”
叶恒怔怔地看着她,忽然眼眶就泛红,“是我把你一个人放在了胡同里,是我让你不要去我家,快点滚回家去,是我把你搞哭了……”
许小华像是能理解,他说的道歉,摇头道:“没事,我们那时候都很小,打打闹闹是正常的,我后面走丢只是意外,和你没有关系。”
叶恒摇头,“不,是我的原因。”
许小华见他这么执拗,有些好笑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给我去你家玩,为什么和我闹脾气?”
叶恒望着她弯起来的眉眼,在冬日傍晚的余晖下,明亮又好看,可是他记忆里的画面,却是那样不堪和丑陋,让他这十一年来,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像一场噩梦一样。
而他自认为的噩梦,却实实在在地造成了小花花的噩梦。
第036章 第 36 章
许小华并没有将叶恒的道歉当回事儿, 只觉得是他心里负担太重,想得太多了。她五岁的时候,他也就七岁而已, 小娃娃们闹别扭是很正常的。
却听叶恒声音缓缓地道:“那天,我带你回家拿弹弓,院门是锁着的, 我俩从门底下的缝里, 钻了进去。”
许小华想了一下叶家的院门, 门底的缝,大概确实可以让俩个小孩钻进去。
叶恒声音低沉沉地道:“我跑得快些, 你那时候胖胖的, 又怕把衣服弄脏了,不好看,钻个门缝钻半天,等你进来, 我已经拿好了弹弓, 准备出来的时候,听见爸妈的房间里有声音……”
他忽然顿住,许小华有些疑惑地朝他看了一眼,就见叶恒怔怔地朝胡同前面望着,轻声道:“我推开房门,发现我妈妈在家, 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我认识, 他来我家找过好多回我爸爸, 要我爸爸老实一点,交代历史问题, 每回他走以后,爸爸都要写好厚一叠的材料,一点写一边叹气,妈妈和奶奶都跟着愁眉苦脸的。”
他缓缓地说着,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望着许小华,轻声道:“小花花,他……他……强迫……”记忆再次被翻开,母亲那一声声几乎泣血的“我愿意,我愿意,”再次将他的心撕成了一瓣瓣。
那是他的母亲,她为了父亲,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可是他谁都不能说,包括他的父亲。
叶恒的身体,忽然颤抖起来,像是正经历着极大的痛苦。
懵懵懂懂的许小华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忙打断了他,“可以了,叶恒你不要再说,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你把我赶走了,让我滚回家,你没有做错。”
许小华能理解,他在当时做出的应激反应,一个七岁的孩子,乍然撞见了这种事,本能地害怕、恐惧,本能地想维护自己的妈妈。
只是,他太着急、气愤、害怕,所以五岁的小花花,也被吓哭了。
然后在门口遇到了许呦呦,被带到了东门大街上去。
这确实是个意外,她的走失,怪不了他。
叶恒的眼泪“啪嗒”地掉了下来,忙用袖子去擦掉,哽咽着道:“小花花,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你会就这样走丢了,我没有想到……”
许小华道:“这是意外,谁也不想的。”他赶她走的时候,确实只是想让她走,让她回家。
叶恒望着她明亮的眼睛,摇头道:“不,你不知道,小花花,你不知道。后来许呦呦被车撞了,我担心你,也有跑出去,我看见你抓着曹云霞的腿,哭着让她带你去找姐姐,我以为你会跟着她回家或者去医院,我没想到,她会把你一个人放在街上,对不起!”
时隔多年,他终于把这件事情说了出来,终于向小花花说了这一声“对不起”!
许小华有些发懵,压根想不到,还有这样一出,她不明白,既然叶恒看到了她抓着曹云霞,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告诉她爸爸妈妈?
如果他不想掺和她家的事儿,大可以让他的奶奶悄悄地和她的奶奶说一声,毕竟俩个老人家的关系,看起来非常好。
对上许小华疑惑的眼神,叶恒心里只觉得苦水“咕咕”地往外冒,“我想过告诉你奶奶和爸爸妈妈,但是,我妈妈生病了,她那天看到我闯了进去,第二天就病倒了,就这样一病不起,临终的时候,要我不要说出去。”
他知道,他妈妈的病是心病,是自己不想活了,因为她的儿子撞见了她最不堪的一幕,这对于身为人民教师的母亲来说,是极大的耻辱和难堪。
这些年,他每每看到小花花妈妈憔悴、痛苦的样子,都想鼓起勇气来告诉秦婶婶,小花花走失的真相。
可是,妈妈临终前,哀伤地望着他的样子,让他每次都狠不下心来。
“小花花,对不起!”
许小华望着眼前这个痛苦的少年,心里五味杂陈,一句“没关系”哽在喉咙里,却没法吐出来。
她可以原谅,那她妈妈这十一年的人生呢?他们没有看见她怎样掉入了人贩窝里,怎样一个人在冬日的火车站里,绝望、无助、害怕地一声声喊着妈妈,却是亲眼见到她母亲这十一年来的痛苦和绝望的。
这一句“没关系”,许小华自觉,她没有资格说出来。叶恒心疼他的妈妈,她也心疼自己的妈妈,心疼那个在冬日的寒风里,崩溃、哭泣,高烧不退,以至于忘却了这一段记忆的五岁小女孩。
半晌,许小华才道出了一句,“都过去了,叶恒,都过去了,我的苦难,你的苦难,都过去了。”
这是她仅能宽慰叶恒的一句话,都过去了。
叶恒苦笑道:“不会过去,它长在我的心里。”这一辈子怕是都没法过去。
他每每想起那一天,都非常后悔,为什么要钻门底,为什么要带着小花花出现在家里?
如果他没有出现在家里,他妈妈就不会因为羞愧、悔恨以致郁郁而终,小花花也不会走丢。
许小华也不知道怎么劝他,俩个人站在胡同口,默然地望着地上凹凸不平的青砖,仔细看的话,还能依稀看到巧薇昨夜来时印下的脚上的血迹。
许小华想,这是有印记的痛苦,而叶恒和他妈妈的痛苦,只能藏匿在砖头底下,永远无法宣之于口。
天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暗下来了一点,风里的寒意更甚。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许小华回头一看,见是叶有谦骑着自行车下班了,忙喊了一声,“叶叔叔好!”
叶有谦笑着微微点头,然后看向了自个儿子,脸色立即就冷了下来,态度生硬地道:“叶恒,你怎么还不回去?高三了还这样散漫,晚上自习又不去了吗?”
叶恒没有理他,甚至都没有抬头。
故而,他的父亲,并不曾发现儿子氤氲着湿意的眼,和微微泛红的鼻子,以及握得紧紧的拳头。
许小华望了一眼叶恒,心里微微叹气,面上笑道:“叶叔叔,刚才叶恒给我解了一道题,耽搁了一会,我们这就走了。”
这话,叶有谦是不信的,朝着儿子冷哼了一声,但是也没有驳小姑娘的面子。
许小华推了叶恒一下,轻声道:“叶恒,你快回去吧,叶奶奶肯定把晚饭都做好了,就等着你回去吃了。”
听到奶奶在家等他,叶恒低着头,“嗯”了一声,跟在了他爸自行车后面,一步一步地往家去。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勇气回头看小花花的表情。
许小华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十分唏嘘。叶叔叔只知道儿子常年惹事生非,对儿子动辄打骂。却不知道,这样一个在他眼里莽撞、没出息的孩子,在七岁那年,就开始保护这个爸爸,保护他的家了。
至于叶恒说的“对不起”,许小华却没有什么感觉。说起来,她和叶恒只是小时候的玩伴,他选择保护自己的妈妈,无可厚非。
低头发现,怀里的包子,已经有些冷了,立即往吴家跑去。吴奶奶给她开的门,她一进去,就看到巧薇站在窗户边上,朝她笑着,眼睛里像是有星星一样。
许小华的心口,不觉跟着暖和了一点。
把包子塞给了巧薇,嘱咐她道:“最近多吃点,等你妈妈出院,你爸爸和奶奶怕是很快也能出来,你得多吃点,到时候才有力气保护妈妈。”
刘巧薇知道她是好意,望着她明亮的眼睛,想了想,还是没有推回去,笑着应道:“谢谢小华姐!”等她以后有能力,她也要给小华姐买好多好吃的。
许小华又叮嘱她,明天单位领导要去看望她妈妈的事,要是问她什么,就照实说。
刘巧薇点点头。
许小华要回家的时候,吴奶奶拿了一篮子鸡蛋递给她,“小华,你带回去吃,这回真是难为你一个小姑娘,想出来这样的法子,”又有些高兴地道:“向前和我说,小筝这回肯定能离婚了。”
许小华没有接,“吴奶奶,巧薇瘦成那样,先给巧薇补补,我奶奶跟前就我一个孩子,我不缺吃的,给巧薇吧!”
吴奶奶也知道她说的是实话,沈老姐姐对这个小孙女,看得像眼珠子一样,天天和她唠叨着,要给孩子做什么样的菜式,等票凑齐了,买什么样的布料,也就没有再劝。
等许小华走了,和儿媳妇张慧珍念叨道:“真是看不出来,小华看着乖乖巧巧的,胆子这么大。”
张慧珍也有些感触地道:“还真是龙生龙,凤生凤,九思和秦羽的孩子,就是没怎么读书,这脑子也转的快。”
吴奶奶叹道:“会读书不算什么,人品好才是顶要的。”她以前还觉得,这孩子就是找了回来,怕是也很难适应许家的环境,毕竟上头一个姐姐,光是往那一站,都显得光彩夺目,耀眼得让人没法移开目光,许家人怕是很难不偏心。
但是这些日子,她瞧着,沈老姐姐对这个孩子上心的不得了,本来心里还奇怪着,毕竟呦呦在许家生活了这么多年,人又聪明能干、乖巧礼貌,这胡同里,谁家不羡慕许家有一个这样的女儿?
沈老姐姐却能忍得下心来,把呦呦给赶了出去!
现在,吴奶奶倒是能理解沈凤仪了,表面再光鲜又有什么用?还得是里子好。她现在都有些羡慕沈老姐姐,有这样一个心地好、又勇敢的孙女了。
有些感触地和儿媳道:“不管男娃女娃,都要顶得住事,愿意顶事才行。”
许小华刚从吴家出来,就看到奶奶在院门口等着她,一见到她,就忍不住伸手敲了一下她额头,“你这孩子,胆子是真大,这么大的事,和我都不带提一句的,要不是你吴奶奶下午来说,我都不知道,我孙女办了桩这么大的事。”
许小华有些心虚地道:“奶奶,我不是怕你担心吗?”
沈凤仪笑道:“你这是办好事,我担心什么?你要是像叶家的小子一样,三天两头在外面打架斗殴,我才担心呢!”缓了一下又道:“不过,这回小筝出事,还是叶恒跟他爸一块儿,帮着吴向前把人从刘家抢了出来,送到医院去的。”
许小华点点头,“哦”了一声。
经过刚才的对话,她现在对叶恒的情绪有些复杂,她自己一时还理不清这思绪。
孙女的态度过于冷淡了一些,沈凤仪心里有些奇怪,笑着道:“我看叶恒先前送了你不少书,这孩子就是面冷心热。”她想着,俩个孩子年龄相仿,叶恒本性也不坏,小花花多交交朋友,也挺好的。
许小华笑笑,岔开了话题道:“奶奶,有件事,我忘了和你说了,我们单位的曲厂长,觉得我最近表现挺好的,问我愿不愿意去工会做文职呢!”
听是孙女工作的事,老太太立即就来了兴趣,“哦,主要是干什么啊?”
“收发文件,写写稿子吧!”
“这活挺好的,适合姑娘做,小华你应下没有?”
许小华摇头,“没有,我觉得有点无聊,以后上升空间也不大。”
沈凤仪见她这样,有些无奈地道:“你啊,骨子里还是像你爸,喜欢挑战有难度的,当年你爸毕业后,本来是在中学任教的,他觉得没劲,跑去国外继续深造。”
说到这里,望着孙女道:“也不知道你寄过去的相片,你爸看到没?”
对这个尚未蒙面的爸爸,许小华也没什么太深的感情,和奶奶道:“不急,爸爸正月也就回来了,奶奶,我明早得带着单位领导去探望小筝姐,我们下周再去买自行车好不好?”
沈凤仪听到她有正事,忙道:“那肯定是你单位的事要紧,买车又不急,刚好你再看看,想买个什么式样的。”
“哎,好!”
***
周日一早,许小华就到了友谊医院,给厂里的唐书记和工会领导们带路,去看望杨思筝。原本约好的时间是上午八点,京大外语课是九点,没想到领导们买礼品,最后到八点半才到。
小华把人带到,稍微逗留了十分钟,把人交给了吴向前,就立即坐公交车去京大上课。
临走的时候,吴向前和她道:“昨天《京城日报》的记者说,还要采访你和巧薇,小华,你看今天傍晚有空吗?我知道你周末要去京大上课,我约了她们傍晚到我家里来。”
“有空的,我大概四点四十左右能到家。”
“那就好!”
许小华急慌慌地去赶公交,等她到的时候,第一节课已经快下课了,外语班的袁老师看到她来,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点头让她进来。
等到傍晚下课的时候,袁老师径直走过来问道:“许小华,你今天可迟了一节课。我和你说,学习外语贵在坚持,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你知道,我们这个补习班主要是本校的学生,和附属高中的学生,只有你是特例。”
这个特例,不仅指的她和京大没关系,还包括她只有初中学历。
袁利华本来都不愿意收许小华的,是她以前的一个学生一再打包票,说这孩子会好好学习,不会拖后腿,她才勉为其难地收下的。
许小华忙解释道:“袁老师,我今天不是故意迟到的,早上要带单位领导去医院探望住院的同事,所以来迟了一些,对不起,我下回一定注意。”
袁利华听她是有正事才迟到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语重心长地和她道:“你虽然基础薄弱,但是学习能力很强,老师希望你能坚持下去,不要半途而废。”
“好的,谢谢老师!”
袁利华淡淡地点了点头,对许小华的话却明显不是很相信。
许小华心里有些无奈,想着以后多注意下。正收拾着书包,就听到刚出去的袁老师,喊了一声:“徐庆元,你怎么在这?”
“袁老师好,我找许小华。”
袁利华立即朝许小华招手道:“许同学,你哥来找你了!”
许小华一脸懵,抱着书包出来,有些奇怪地问道:“袁老师,你怎么知道我认识庆元哥?”
袁利华望了她一眼,微微笑道:“那你以为,你是怎么来我这上课的?难道徐庆元没有告诉你?”
许小华摇了摇头,就听袁老师道:“是徐庆元打包票,说你会好好学习,不会拖班级的后腿,我才同意你过来的,”顿了一下又道:“你这孩子,咱们这外语班的名额,多少人争破了头抢呢!”
许小华完全没想到,她还以为这补习班,是想来就能来上的,一时有些愕然。
就听袁老师叮嘱徐庆元道:“小华这孩子聪明得很,可得让她坚持来上课啊!”
“好,谢谢袁老师,让您费心了。”言语之间,竟然颇有几分兄长的样子,看得许小华都有些咂舌。
等袁老师走了,许小华才问道:“庆元哥,你怎么一点没和我提啊?”
徐庆元笑道:“不是什么大事,走,我带你去食堂吃了晚饭再回去吧?”他没提,为了给小华争取到这个名额,他从袁老师那里领了一个免费校对翻译稿的活。
许小华忙道:“今天不行,我回家还有事呢!”就把杨思筝的事,简单和徐庆元说了几句,“今儿走的时候,吴叔叔说,记者想问我几个问题,让我早些回去。”
“那我陪你回去,”路上问道:“你伯伯出院了没?”
“出院了,就是没有回家。”
徐庆元想了一下道:“小华,有个事,我想和你说下。”
“啥事?”
“上周末,吴庆军的妈妈来找了我,问我你伯伯一家为什么被赶了出去,我就把你小时候走丢的事,大概讲了一遍。很抱歉,没有经过你的允许,私自泄露了你的相关情况。”这件事,他从头到尾没准备瞒她。
许小华没想到还有这一茬,“没事,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又有些惊讶地道:“吴庆军他妈妈还真能折腾,竟然问到你这里来了?”
心里觉得,许呦呦要真是和吴庆军成了,怕是后面的日子也够受的。
就听徐庆元道:“张阿姨大概是不会同意吴庆军和许呦呦的事,张阿姨的脾气很执拗,她认定的事,一般很难改变主意。”
许小华心里有些奇怪,明明原书里,许呦呦和吴庆军的婚事是很顺遂的,张建英也没有提过反对意见,怎么这回,会闹成这样?
难道剧情线因为她的回家,而彻底崩掉了吗?
她正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公交站,转头和徐庆元挥手说再见。
徐庆元噎了一下,开口道:“我先前答应你奶奶,周末送你回家。”
许小华“嗯?”了一声,有些疑惑地道:“什么时候的事啊?我都没听奶奶提过。”而且她觉得这事有些奇怪,她奶奶不像是会主动张口,麻烦别人的人。
又和徐庆元道:“庆元哥,没事,这天还没黑呢,我自己能回去。”
徐庆元坚持道:“我也没事,把你送到,我心里放心点。”顿了一下,望着她的脸道:“小华,这对我来说,是顺手的事,并不麻烦。”
许小华不知道他干嘛这么坚持,但是他自己都说不怕麻烦,也就随他了。
四十分钟后,俩人在白云胡同附近下车,徐庆元从绿色挎包里,拿了一个笔记本出来,递给许小华道:“这是我最近给你查的一些资料,你看看有没有用?”
许小华翻开看了一下,是她先前和他提过的,罐头里可能存在的一些微生物,他细致地列了很多,还分门别类地将它们的特征和属性,都一一标注清楚。
许小华拿在手里,忽然觉得沉甸甸的,不说查这些资料需要多少时间,就是把这些资料整理、抄录出来,都得费不小的功夫。
心里一时有些触动,轻声道了一句:“很有用,谢谢庆元哥!”
徐庆元摇头道:“没事,下回有什么需要查的资料,再告诉我!”
“好!”许小华想了一下,又道:“庆元哥,去我家吃了晚饭再回去吧?”
俩人正聊着,却不想,斜刺里忽然冲过来一个人,朝许小华吼道:“许小华,你到底和我妈妈说了什么?”
许小华被吼得莫名其妙,定睛一看,发现是吴庆军,有些奇怪地指了指自己道:“你找我吗?”
此时的吴庆军赤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许小华,“是,我找你!”他在这里等了半下午,情绪已然有些控制不住。
妈妈回汉城后,他想了几天,对他和呦呦的事,还是狠不下心来。一边是妈妈,一边是爱人,让他这些天,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连训练时都在晃神。
团长知道他的情况,特地准了他一天假,让他把这件事情处理好再回去。
今天早上醒来,朦朦胧胧地觉得,不管他和呦呦的结果怎么样,他都应该为那天妈妈的话,向呦呦道歉。
他浑浑噩噩地到了浅水胡同,忐忑地敲了呦呦家的门,想着怎么开口合适,没想到呦呦不在家,家里只有她妈妈一个。
他正准备告辞,却听呦呦妈妈有些伤感地和他道:“小吴,我就知道你对呦呦是真心真意的,就是呦呦这孩子,心里犯轴劲,说是你妈妈不同意,不好让你为难。你不知道,那天一回来,就关在屋子里哭了半天,我也不知道怎么劝。”
顿了一下又道:“小吴,我都怕呦呦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
他一听,心就慌了起来,他知道呦呦对他是有感情的,不然那天也不会在他的宿舍里,那样情不自禁。忙问道:“阿姨,呦呦今天去哪了?”
“去单位里了,说是今天单位有事,晚上回来,你要不在这等等她,好劝一劝她?”
他一刻都等不了,立即就跑去了《中央党报》,没想到呦呦看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庆军,你妈妈不同意我们的事,我爸爸这边也不同意,我想,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可能确实有我们认识不到的问题,我们之间,就这样吧!感谢你这段时间来的帮助和照顾!”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他知道,呦呦是为了他考虑,才说的这么绝情的话。
他拦住呦呦,想再说两句,没想到呦呦红着眼,乞求地道:“庆军,这里是我的单位,你这样,会影响到我的工作。”
他没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边哭,一边走了。心里暗恨自己的怯懦,恨自己带给她的无助和痛苦。
他在外面等了半天,一口水都没喝,托了门卫进去说了几次,可是呦呦就是铁了心的不见他。
他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先找许小华问问清楚,那天到底和他妈妈说了什么?为什么他妈妈的态度会这么激烈?
他到了白云胡同,一路问到了许家,没想到许小华也不在家,家里的保姆说,去京大上课了,要傍晚才回来。
他就一直在这等着。
此时,他望着一脸警惕地看着他的许小华,正要张口,忽然就见许小华被人拉了一下,挡在了身后。
是徐庆元。
吴庆军有些意外,“庆元,你怎么在这?”
徐庆元皱眉道:“吴庆军,你找错人了,小华什么都没和你妈妈说,那天你妈妈找到了我学校里,是我说的。”
吴庆军完全没想到,这里还有他的一笔,忍着性子问道:“那你和我妈说了什么?”边说,边揉了下拳头,对女同志他不好动手,对徐庆元,他可不会客气。
徐庆元瞥了他一眼,淡声道:“那天张阿姨问我,为什么许呦呦一家被沈奶奶赶出了门,我据实以告了。”顿了一下又道:“吴庆军,你应该知道这里面是怎么回事,这事如果你想怪,就找我,和小华一点关系都没有。”
据实以告,也就是曹云霞在许小华的走失里,掺和的一脚。
即便吴庆军现在在气头上,也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是呦呦的妈妈不对。
如果是这件事,他确实没法怪任何人,整个人立即像泄了气一样,哭丧着脸道:“庆元,你可把我和呦呦害苦了。”
这时候,吴庆军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冲了一些,正准备道歉,就见徐庆元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像是提防什么恶劣分子一样,有些无奈地道:“庆元,刚刚是我冲动了一点,我实在是没有办法。现在不仅是我妈,就是呦呦都要和我分开。”
说到这里,语气有些落寞地道:“明明前些天,我还和呦呦商量着订婚的事情,你以后处对象,就知道我现在的痛苦了……”
许小华对他和许呦呦的事情,没什么兴趣,打断了他道:“不好意思,如果没有我的事,我就先走了哈!”
又朝徐庆元道:“庆元哥,去我家吃了晚饭再走吧!”
这回徐庆元没有拒绝,望了一眼吴庆军,跟着小华走了。
吴庆军想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到了许家门口,许小华有些奇怪地问道:“吴同志,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只听吴庆军开口道:“小华,我可以见见你奶奶吗?我有些话,想和她老人家聊一聊。”
许小华摇头道:“怕是不行,我奶奶年纪大了,可受不得刺激。”她猜也知道,吴庆军肯定是要为许呦呦说情,这人压根都搞不清楚她家里头的这些事儿,还要逞英雄,这不是平白刺激老人家吗?
见他还不肯走,皱眉道:“真是对不住,还麻烦你让开,吴同志,你怎么说都是人民子弟兵,是不是还要以身作则,注意自己的言行。”
这话让吴庆军瞬间脸上滚烫起来,哑声道了一句:“打扰了!”
说着,转身就朝胡同外走,不知怎么的,许小华觉得他的背影看着还有几分寂寥,忙摇了摇头,甩开了这种奇怪的想法。
沈凤仪听到了孙女说话的声音,忙过来开门,看到徐庆元也在,笑道,“我就听小花花在说话,我还想着是碰到谁了,庆元,快进来坐。”
许小华倒没瞒奶奶,“奶奶,是许呦呦的对象,刚才闹着要来见你,我把他赶走了。”
沈凤仪朝胡同里看了一眼,神色淡淡地道:“他妈妈来闹的事,我还没找他算账呢,什么混账玩意儿。”
几人完全没有料到,被赶走的吴庆军,会在胡同口再次遇到了许呦呦。
第037章 第 37 章
许呦呦是为了杨思筝的事来的。没想到, 会在这里遇到了庆军。抬手看了下时间,发现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斟酌着开口道:“庆军, 你怎么在这?”
吴庆军张了张口,“呦呦,我想来问问小华, 到底和我妈妈说了什么?”
许呦呦微微垂眸, 轻声道:“她什么都没有说。”这个问题, 她也问过小华,小华说自己什么都没有说。
她当时并不相信, 觉得小华怎么会放弃报复她的机会?但是后来转念一想, 从头至尾,小华并不在乎什么姐妹情,完全没必要骗她。
就见吴庆军点头,“是, 小华妹妹确实什么都没说, 是……”
他正要说是徐庆元说了几句,就听呦呦语气缓缓地道:“怪不了旁人,是我自己没能合阿姨的眼缘,”说到这里,望着他道:“庆军,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 我们都不要再在上面费时间了, 你妈妈不同意, 我爸爸也不同意, 我们这年纪,正是奋斗的好时候, 祝你未来能取得更好的成绩。”
说着,朝他伸了伸手。
吴庆军忙伸过去,紧紧握住,望着她的眼睛,带着几分乞求地道:“呦呦,我不愿意就这样放弃,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许呦呦的心口一缩,忙移开了眼睛,硬声道:“对不起,我今天还有工作任务,再见!”说着,匆匆地朝胡同里走了。
她今天确实没空和吴庆军多拉扯,关于杨思筝的联合报道,是她好不容易争取到自己手里来的,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差错。
先前吴叔叔托她帮忙和程雁文做个联合报道,她立即就去请示了分管她的领导崔主任,崔主任说这不属于他们农业部的。
她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么没戏了,没想到崔主任忽然开口道:“小许,这位杨思筝同志的事件,很有社会典型性,建国前的买卖婚姻,建国后仍旧受夫家苛待,并且刘家对她的女儿也很苛待,这又涉及到男女平等的社会问题上来。你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找社会新闻部的查主任。”
她正考虑着,有没有必要费这神的时候,崔主任又提醒她道:“这个报道,如果你做得好的话,会比你在农业部的工作更容易出成绩。”
她一下就明白了崔主任话里的深意。这种社会类案件报道,读者受众广,而杨思筝的事例本来就很具有社会警醒意义,很容易引起轰动。“记者许呦呦”这个身份,或许会因此进入更多人的视野中。
只是一想到要去找查主任,她又犹豫了下。查主任是她爸爸的同学,她当初为了避嫌,都没去社会新闻部。
在崔主任殷切的目光下,她还是应了下来,转身去找了查主任。
查主任一开始说,让他们部门的人跟进,她委婉地表示,自己对这个案件很感兴趣,而且崔主任也愿意让她过来帮忙一段时间。
这样,查主任才松了口,让她跟进这件事。她走的时候,查主任还问道:“呦呦,你爸最近忙不忙?我们老同学好久没聚了。”
她硬着头皮回道:“我爸前段时间也说要找您聚聚,就是他们单位年底比较忙,他最近都住在单位里了,不然肯定早来找您了!”
查主任笑道:“那行,等忙完了这一阵,我去找你爸去。”
从查主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她隐隐约约地想着,如果没有她爸爸的这一层关系,她能够这么轻易地拿到杨思筝事件的采访报道权吗?
在明知妈妈背叛了爸爸的前提下,她还执拗地要求爸爸继续维持这一段婚姻,是否对爸爸过于残忍了些?
她不敢再想下去,她迫切地希望,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让她忘记这些生活上的烦恼。
包括她和吴庆军的事,她现在也没空去多想。
她到了吴家不久,就听到有人叩门,心里还疑惑着,难道是庆军不死心地追了过来?
没想到等门打开,进来的是小华。
在吴家遇到许呦呦,是许小华也没有想到的,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就朝程雁文和吴奶奶等人打招呼。
巧薇立即端了两个小板凳来,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吴向前并不知道许家姐妹之间的问题,笑道:“小华,你姐刚听了你做的事,眼睛都瞪圆了,你这孩子嘴巴真严,竟是连你姐都没漏一句。”
许小华笑笑,没有说话。
许呦呦也没有吱声。
一旁的程雁文笑道:“小华,你还真是实心眼,要是早点和你姐说一句,哪用得着费那么大周折来找我们?我和你姐,还是大学室友呢!”
这个问题,许小华没有回答。
许呦呦微微笑道:“吴叔叔,天色不早了,那我们先开始好不好?”
吴向前点头。
许呦呦问了吴向前关于杨思筝的身世、婚姻经过、婚后生活和工作方面的问题,她的声音舒舒缓缓的,采访又很有节奏,条缕清晰。
许小华在一旁听了几段,觉得原书对许呦呦的设定,并没有夸大其词,她确实有很强的专业功底。
程雁文对接许小华,问道:“小华,你是怎么会想到带巧薇去报警的?”
“因为那晚巧薇的样子太吓人了,程记者,不知道你注意没有,现在胡同的地砖上还留着巧薇脚上的血。”顿了一下又道“杨姐和我是同一个单位的,人很热心又善良……”把杨思筝帮她干活,请她吃粉丝的事说了一遍。
程雁文一边“唰唰”地记着笔记,一边又问道:“据我所知,你和刘大军也是一个单位的,你帮助了杨思筝,会不会担心刘大军的报复?”
许小华愣了下,如实道了一句:“没有想过,但是我想如果因为害怕,就不对弱者伸出援助之手,我自己怕是良心难安。我爸教过我,‘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
“你爸的名字是?”
“许有福。”
一旁的许呦呦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这是她第一次听许小华说起养父母来。
听到许有福这个名字,许呦呦才恍然感觉,许小华好像真的在离家很远的地方生活了很多年。
在那个她们一家人都不曾去过的南方乡村里,五岁的小姑娘进入了一户陌生的家庭里,处境好坏,完全只能凭那家人的良心……
这个认知,让许呦呦都觉得有些心颤,不说五岁,就是换成当年十二岁的她,怕是也吓得瑟瑟发抖,惶恐不可终日的。
如果是她经历了这些,她想,她是做不到小华这样平静的。
许小华并没注意到许呦呦的目光,正在认真地回答程雁文的问题:“再说,现在是新社会,我想公安同志会秉公执法,不会让暴力分子有害人的机会。”
这个回答,让程雁文眼睛一亮,立即问道:“小华,你可以详细说下,你们去公安局时的具体情况吗?”
许小华一听这话音,就知道程雁文想听什么,她倒是很愿意配合,只要这事能早些报道出来,确保杨姐能顺利离婚和保住工作就行。
整场采访半个小时后就结束了,吴向前招待记者和许小华在家吃饭,许小华以家里还有客人为由,婉拒了。
小华一走,许呦呦顿觉松了一口气,她很难想象,现在的俩人围着一张饭桌吃饭的场景。
她的吁气太过明显,让旁边正翻看采访记录的程雁文都觉得有些奇怪,“呦呦怎么了?”
许呦呦微微笑道:“没事,就是想着回去以后,这稿子还得好好写,心里有点压力。”
程雁文有些好笑地道:“也有你许大才女心虚的时候?我看你是想着,怎么好好夸夸你妹妹吧?”
许呦呦正不知道怎么回这话,就见程雁文指着采访上的一个名字问她道:“呦呦,你叔叔叫什么名字来着,有福气的‘有福’吗?”
旁边的吴向前笑道:“不是,程记者,你误会了,小华的爸爸叫许九思,有福可能是她养父的名字。”
正在完善记录的程雁文愣了一下,抬头望着许呦呦道:“啊?呦呦,你妹妹怎么还有养父母啊?”
吴奶奶正端了一盘酱猪蹄过来,听到这话,笑道:“程记者,你有所不知,小华这孩子可不容易,五岁那年走丢了,被她养父带回农村养了十一年,直到今年才给找回来呢!”
程雁文有些愕然地道:“我刚才一点没看出来,小华是从农村长大的。”刚才采访的时候,许小华说话思路清晰,很会表达,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
她本来还想着,许家的家教真好,俩个姑娘都教的这样落落大方、不急不躁的,原来这姑娘不是和许呦呦一起长大的吗?
又有些若有所思地望着许呦呦道:“怪不得从来没听你提过,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她刚才就感觉出来,两姐妹之间的关系,似乎比较冷淡。
从头到尾,俩人都没有搭过腔不说,连眼神交流都没有过,看着像不认识一样。
许呦呦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觉得有点疲倦。
勉强笑着回程雁文道:“是,小华才刚回来。”接着站起来道:“吴叔叔,我今天不能留下来吃饭了,我忽然想起来,我答应我妈今晚回去的,您知道,她最近还需要人照顾。”
吴向前和张慧珍都力劝了几句,但是许呦呦坚持要走,俩人也没法,一再地说,杨思筝的事,让她费心了。
许呦呦只道:“应该的。”等出了吴家的门,才微微吁了口气。
路过自家的时候,隐约听到里面的说话声,略停了一会,就快步地走开了。
她没有回浅水胡同,自从发现章清远的信后,她就不想面对妈妈。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浑浑噩噩地上了一趟公交车,等反应过来,才发现正是去爸爸单位的车。
她以前常来外文出版社,门卫都认识她,笑着和她打招呼道:“小许同志,又来找许主编吗?还在呢,你去楼里看看。”
“好的,谢谢林叔。”
她知道爸爸肯定在,这段时间他一直住在单位的集体宿舍里,以爸爸的性格,大约怕打扰了同寝室年轻人的生活,肯定在办公室里待到很晚才回去。
她的爸爸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为别人考虑的多,为自己考虑的少。在她的记忆里,她一直是为有这样一个爸爸而感到骄傲的。
可是她这个女儿,又对这样的爸爸做了什么呢?
许怀安确实在忙,听到敲门声,还奇怪谁这么晚还没下班,等看到呦呦进来,立即站起来问道:“呦呦,你怎么来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许呦呦点点头,“是,爸,有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
许怀安以为是她妈妈那边怎么了,皱了皱眉,还是道:“呦呦,你说。”
许呦呦咬了咬唇,到底还是开口道:“爸,我在妈妈的床上发现了一封信,”说到这里,许呦呦有些不安地低头抠着手指,声如蚊蚋地道:“是章清远寄来的。”
说着,抬头望向了爸爸。
许怀安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章清远是你妈妈的同学,还是你舅家那边的亲戚?”
许呦呦忽然忍不住笑了一下,眼眶却是渐渐红了起来,“爸,我的生父就是这个名字。”
许怀安手里的书,忽然“噗通”一声,掉在了地上。怔了很久,才扶着桌子,慢慢地坐了下来。
许呦呦擦掉了溢出来的眼泪,轻声道:“爸,你和我妈离婚吧,是我们妈妈对不起你,你从来没有对不起过我们,我不应该要求你和这样的一个人,继续绑在一起。”
许怀安没有说话,显然还没有从“章清远”这个名字中,缓过神来。
她和章清远联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和曹云霞闹矛盾,也就是这一个多月的事情。一个多月的时间,俩个音信全无的人,不会这么快就能恢复联系。
许怀安不敢多想,仿佛再往下面多想一点点,他这十几年的人生,都会变得像个笑话一样。
许呦呦见爸爸的表情不对,有些担心他受刺激过度,会再次晕厥过去,忙道:“爸,你别生气,先前是我不对,我不应该阻止你离婚……”
许怀安怔怔地道:“呦呦,我明天就打离婚申请。”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还有些失焦,不知道在看哪里。
许呦呦紧紧咬着唇,点头应了一声“嗯!”
好半晌,许怀安才缓了一点情绪,转头望着女儿道:“呦呦,我今天还有活,你先回去吧!”
许呦呦张口喊了一声:“爸!”她知道爸爸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可是她又有些不放心,怕把他刺激过度了。
许怀安摇了摇头。
许呦呦没有法子,只好离开了。
出了外文出版社的大门后,许呦呦站在晕黄的路灯下,有些恍惚地想着,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过来了吧?
**
周一早上,许小华到单位后,径直去了包装车间报道,三班的班长黎琼还没有到,许小华就坐在休息室等了会儿。
夜班下班的工人们,正三三两两地聊着什么,许小华仔细听了两句,发现说的是舒雯雯。
“这个舒雯雯,胆子还真大,空口白舌地就敢造谣,你私下说说就算了,还跑到人家丈夫跟前嚼舌根子。”
“可不是吗,把杨思筝可害惨了,听说娘家那头要是不去救的话,一条命都没了!”
“啧啧,这刘大军真是看不出来,竟然能下这种狠手。”
“谁说不是呢,平时看着老实、憨厚得很,没想到对自己婆娘这么狠。”
……
议论的人越来越多,许小华听了两句,觉得吵得耳朵疼,准备出去透透气,刚站起来,就忽然听到门口有个刚来的大姐,大声道:“哎,你们知道吗?昨个叶禾苗也被带了过去,我刚问了保卫科的小邢,说是舒雯雯咬出来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本来就热闹的休息室,立即更嘈杂了些。
“啊?这事和叶禾苗也有关系啊?叶禾苗平时看着可和气得很,不像会传这种话的。”
“是,你说舒雯雯乱传,我还能信,她平时都竖着眼睛看人,叶禾苗怎么会?”
许小华也有些意外,她对叶禾苗的印象也挺好的,她刚去空罐车间的时候,叶禾苗还提点她,嘴巴要甜一点。
正想着,厂里的钟敲了八下,白班的工人立马出去上工了。许小华也赶忙去找黎琼报道。
黎琼看着有些胖,个子不高,圆盘脸,大概三十七八岁的样子。听完许小华的来意后,就笑道:“梁干事早和我打招呼了,说你今天回来,还说你这姑娘又好学又勤快。”
许小华笑道:“是梁姐姐夸大其词了。”
黎琼笑道:“那可未必,我先和你说下,我们车间的大体工作流程?”
“好,谢谢黎班长。”
黎琼摆摆手道:“不用这么客气,梁干事说这一个月我带你,你喊我师傅就行。”
“好的,师傅。”许小华都有些唏嘘,上一个车间,舒雯雯主动让她喊“班长”,这个车间,黎琼让她喊“师傅”。
“我们这里的工作主要是负责给预封好的罐头排气、密封,然后打代号。你可不要小看了这些工作,听着容易,操作起来就有些烦神。就比如排气,虽然是有机器操作的,但我们操作工得关注排气时的温度、气压、真空度和罐头内的顶隙,不同的罐头品种要求还不一样。”
又指着后面一排机器道:“那边几排是用来密封的机器,目前我们单位有手扳的、半自动和全自动的,这些后面你都要学习……”
黎琼讲得很细致,大约半个小时后,才给许小华介绍完。
然后道:“情况大体就是这样,小华,你要是有不懂的,不要怕张口,大家都是从新手过来的,没人会笑话你,早点把这些学会,你工作也轻松点是不是?”
“好,以后麻烦师傅多费心了!”
黎琼笑笑,“没事,这也是我的工作嘛!密封的技术要求要高点,你先和我去排气机那边熟悉一下?”
“好!”
黎琼让小华先从一个小型手摇封罐机练手,和她道:“这个机器构造简单,操作起来也不难,这是摇手柄,这是托底板,封罐的时候,将罐头放在托底板上,压得紧些,再摇动手柄。小华,你试下。”
许小华试了两次,黎琼很耐心地提点她,托底板可以上下调节高度,压得时候要注意与压头嵌合。
又看着许小华试了几次,大差不差了,黎琼才笑道:“就这样,你先在这边找找感觉,明天我再教你半自动的封罐机怎么操作。”
许小华忙道谢。
中午休息的时候,许小华刚到车间门口,就猛地被谢心怡拉了过去,“小华,你怎么出来这么慢,我可等你好一会了。”
许小华笑道:“怎么了?”
谢心怡压低了声音道:“你肯定想不到,杨姐的事,谁是罪魁祸首?”
许小华皱眉道:“不是舒雯雯吗?还是舒雯雯和叶禾苗俩个做的?”
见谢心怡点头,许小华顿觉有些奇怪,舒雯雯是为了给侄女安排工作,叶禾苗又是为了什么?
谢心怡小声道:“别说你想不到,我这个‘包打听’都想不到,”左右看了一下,还是没敢张口,拉着许小华到了一个没人的角落里,才附在她耳边道:“真正搞破鞋的,不是杨姐,是叶禾苗!”
许小华吓了一跳,“不会吧?”
就听谢心怡接着道:“你当她为什么和舒雯雯说杨姐的坏话?因为杨姐看见了,叶禾苗怕杨姐把事宣扬了出来,就恶人先告状,想着把杨姐的名声搞臭掉,以后就没人信她的话了。”
“叶禾苗和谁啊?”
谢心怡说了一个名字,“杨成祥!”
许小华摇摇头,“不认识!”
“是供销部的副主任,你知道的,供销部油水厚着呢。就是那天,俩人见仓库的门关着,以为里头没人,就在仓库后面堆放杂物的地方闹腾了起来,哪想得到,杨姐就在仓库里头午睡呢!把杨姐给惊醒了,就微微咳了一声,提醒俩人注意点。”
许小华有些不解地道:“那和曲厂长有什么关系?怎么好端端把曲厂长牵扯进来了?”
“因为曲厂长那天,好巧不巧地,刚好去仓库盘点临期的罐头,逗留了一会。”
许小华听她说完,忍不住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我压根没想到,这件事会和叶禾苗有关。”
谢心怡点头道:“可不,我也没想到,我今天听小邢说的时候,都觉得这人也太坏了一些,杨姐都没把她的烂事抖出来,她倒往杨姐身上泼脏水。”
“那现在厂里怎么处置啊?”
谢心怡摇头道:“具体的还不清楚,但是这三人肯定是别想在厂里待了,特别是叶禾苗和杨成祥,下放农场都是客气的。”
聊完了这事,谢心怡又问她道:“你今天在包装车间怎么样?活重不重?班长还和气吗?”
许小华点头,“都挺好的,我师傅很有耐心。”
谢心怡道:“那就好,姐妹,我看你这是否极泰来,离了舒雯雯这个神经病,以后不会再有这种污糟事了。”
许小华笑道:“那真是再好不过。”
时间一晃就到了周六,许小华刚到车间,就被黎琼喊住道:“小华,你可来了,刚才梁干事来,让你过去一趟呢!”
见小华懵懵的,笑道:“你这姑娘,这么大的事,你是一点儿不知道?”
“师傅,什么事啊?”
最近两天,师傅教她上手全自动封罐机,这个比第一天的手扳式可难多了,就光是种类都有单封头、双封头、四封头、六封头的,对于铁皮罐和玻璃罐的封存方式,又各有不同。
她乍上手,手忙脚乱的,昨晚就自己在家里归纳总结了一下,搞到快十二点才睡,早上起来就没什么精神,人还懵着呢!
黎琼见她真不知道,有些好笑地道:“我可不说,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顿了一下道:“反正是好事!”
许小华没想到的是,由生产车间到办公楼的路上,好些人都笑呵呵地朝她打招呼,有她认识的,更多的是她不认识的。
这种感觉,像她又穿到了哪本书里一样。
正奇怪着,就听见梁安文在大厅里喊她,“小华,快来!”
许小华忙跑了过去,梁安文立即塞了一份报纸到她手上,笑吟吟地和她道:“你看看,杨思筝的事,见报了。”许小华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就见到了加粗的黑色标题《善恶之念:白毛女与杨思筝》。
许小华没想到程雁文的动作这么快,扫了一眼,就试探着问道:“梁姐,杨思筝的工作,厂里应该不会收回去吧?”她当初带巧薇去报社,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希望借用舆论的力量,让厂里投鼠忌器,不会因为杨姐和刘大军离婚,就辞退她。
梁安文叹道:“不会,你先别操心这事,你把这文章看完,这里面还提到你了呢!”
许小华“哦”了一声,她以为程雁文写了她带巧薇去公安局的事,没想到在文章的倒数第二段,程雁文由“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句话,提到了她的身世,说她幼年走失,最近一个月才被家人找到。
但是走失的十一年里,养父母对她很好,教会她做人的道理,所以在多年以后,她在看到杨思筝一家的悲剧时,勇敢地带着十二岁的刘巧薇去公安局报案,希望能解救杨家母子三人于水火之中。
最后一段是整段报道的升华部分,说杨思筝的婚姻是旧社会的悲剧,但是在新社会里得到了工人阶层、单位和政府的帮助,也呼吁更多的人像许小华学习,能够践行“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句话。
梁安文见她看完了,笑道:“小华,我都想不到你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曲折的身世,今儿一早,唐书记就说,今年厂里的‘年度好人好事’,要给你一个名额。”
许小华原本以为这篇报道里,最多会带一下她的名字,没想到连她养父许有福的名字都提了,心里一时有些百感交集,问梁安文道:“梁姐,这报纸在哪里买的啊?我想买一份,寄给我哥哥。”
梁安文笑道:“这是咱们单位订的,你要是想要,就先拿着,我一会再去买几份就行,刚才唐书记还嘱咐我,要多买几份,放在单位的厂志里呢!”
许小华轻声道了一句:“谢谢!”本来帮忙杨姐,只是因为心疼巧薇,看不惯刘家母子的家暴行径,事情搞完了,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没有想到,这份报纸,竟然提了她养父的名字。她想,如果她许家村的爸爸还在,大概是很欣慰的,可能还会哄着她说:“我就知道我家小华脑瓜子最好使,心肠又好,是爸爸见过最厉害的姑娘!”
一直到出了办公楼,许小华的情绪才缓和了些,吸了吸鼻子,准备把报纸卷好放在包里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瞥到最后的署名。
“记者程雁文、许呦呦”。
忙又把报纸展开,发现确实是《善恶之念:白毛女与杨思筝》这篇报道的署名,一时有些怔怔然。
本来还奇怪着,程雁文怎么对她的事怎么清楚,连“许家村”这几个字都在上面,还以为是私心采访了她奶奶的缘故。
原来,竟是许呦呦也参与了撰写吗?那她的意图又是什么?
是单纯地在完成自己的份内工作,还是想着,拿这篇报道去找奶奶求和?
这个疑问,不仅浮现在许小华的脑海里,也出现在了浅水胡同的曹云霞的心里。
本来今天邻居拿着一份报纸来问她,这个“许呦呦”是不是她家呦呦时,她还很自豪和骄傲地表示,这确实是她女儿!
她还特地托邻居又去多买了几份回来,想着寄给呦呦舅舅和清远看看,没想到会在文章里看到许小华的名字,而且还着重夸奖了许小华的见义勇为行径。
曹云霞的脸色,立即就沉了下来,不明白女儿是怎么想的?
准备周末等女儿回来,好好问一问,但是曹云霞的火气不过维持了一小会儿,就“啪”的一下灭掉了。想到上周女儿拿着清远的那封信出来,冷冷地看着她的一幕,曹云霞心里又不觉烦躁起来。
第038章 第 38 章
晚上下班, 许小华远远地就看到谢心怡朝她走来,手里还挥着报纸,“小华, 我今天托小邢出去给我买的,这有两份,你带回去给你奶奶看看, 你奶奶准高兴。”
许小华忙道谢, “心怡你真是好有心的姑娘。”
谢心怡朝她眨了眨眼道:“不用谢, 其实我买了三份,还有一份我带回去给我爸妈看, 哈哈, 谁能想到报纸上见义勇为的‘许小华’,就是我的小姐妹呢!”
许小华有些被她的快乐感染,“下回要是再有这机会上报纸,那我怎么样都得提一句我的小姐妹谢心怡。”
谢心怡被她逗笑了, 捏了捏她的脸道:“小华, 你可得多多努力啊,我能不能上报纸,就靠你了。”
顿了一下,谢心怡压低了声音道:“小华,我刚听小邢说,这报道一出来, 厂里好多同事都觉得刘大军心肠太狠, 不放心他在食堂工作, 要厂里把他开除呢!”
许小华被心怡这话吓了一跳, 她想,要是刘大军想往饭菜里放什么东西, 第一个目标肯定是她!
有些紧张地问道:“厂里应该不好开除吧?他的残疾毕竟属于工伤。”许小华知道,这个年代,其实对家庭暴力的容忍度很高。
就见心怡有些激动地摇着她胳膊道:“小华,你脑子真好使,确实没开除,给调到原料基地科了。”又补充道:“你还不知道咱们有原料基地科吧?就是在郊外种植蘑菇、青刀豆一类的季节性蔬菜,种地的活,肯定是比车间里辛苦的。”
“他没闹吧?”前天,杨姐出院,刘大军和陈三梅也都从公安局回家了。吴叔叔一直提防着这母子俩闹上门来。
谢心怡摇头道:“他现在可不敢闹,就是去郊外种地,也是咱们厂的职工,按月有工资拿的,他要是闹狠了,厂里把他辞退,那可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有了。”
说到这里,问许小华道:“小华,杨姐和刘大军离婚的事,厂里同意了没有啊?你有没有听梁干事说?”
许小华点头,“批了,就是两边还要商量孩子的赡养问题。”这事她昨儿听奶奶提了几句,厂里建议,俩个孩子一边一个。
刘柏松还好,已经高三了,这个年纪,就算考不上大学,也可以进工厂了,自力更生是没有问题的。
现在杨姐和吴叔叔他们就怕刘大军要巧薇的抚养权,陈三梅本来就不待见巧薇是个女孩,平时明着暗着克扣巧薇的吃食,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瘦的跟麻杆一样。
这姑娘胆子还小,在家里挨打挨骂,从来不敢还手还嘴的。她那天无意中看到巧薇的胳膊内侧有好几处淤青,一看就知道是陈三梅掐的,巧薇让她不要告诉杨姐,怕杨姐难过。
如果刘家把巧薇抢去,无疑还是捏住了杨思筝的命脉。
谢心怡叹道:“也就是巧薇是刘家亲生的,不然杨姐一离婚,巧薇就和刘家彻底没有关系了,这姑娘也是可怜,摊上这么一个亲爸和亲奶奶。”
许小华听得心里一动,但是仔细想,又没抓住思绪。
许小华没想到的是,她前面才和心怡聊巧薇的抚养权问题,后脚陈三梅和刘大军就闹到了白云胡同里,在吴家门口吵吵嚷嚷的。
“杨思筝,你自己水性杨花,要离婚就离婚,我老婆子管不了那么多,我孙女可不能给你这种女人带坏了,我是一定要把她带走的!”
吴奶奶拿着一把扫帚挡在了门口,恶狠狠地朝陈三梅道:“放你娘的屁,你才水性杨花,陈老婆子,你要是再胡诌诌,你看我这扫帚往不往你身上招呼!”
陈三梅眼睛一闪,硬声道:“我不管,我就要带巧薇这丫头走,她是我刘家的孙女,和你吴家可没一毛钱的关系,吴老太婆,你扣着人干啥?咋地,你家养一个老骚`货还不够,还要再培养个小的出来?”
旁边胡同里的人,都忍不住出声道:“巧薇奶奶,你这话说的太过了吧,巧薇怎么都是你亲孙女,今年才十二三岁呢,你这说的什么话?”
“是啊,就没见过这么骂自己亲孙女的……”
“看这样子,巧薇可不能跟着刘家回去,当着外人的面,都这样骂孩子,回家了,还不知道怎么虐待呢!”
……
吴奶奶气得浑身颤抖,巧薇躲在她身后,一边哭一边拉着她,怕姨婆婆真过去和她奶奶打起来。
姨婆婆七十多了,她奶奶才不过五十多岁,她爸还在旁边杵着,巧薇怕老人家吃亏。
许小华见吴叔叔和婶子都没出来,就猜这俩人还没到家,忙跑了过去,拍了拍巧薇的背道:“不怕,巧薇,你奶奶愿意要你,是喜欢你,你就跟她回去!”边说边悄悄掐了下她胳膊,巧薇脑瓜子灵的很,立即就知道小华在说反话。
泪眼朦胧地问道:“小华姐,真的吗?”
许小华握着她早冻得鼓起来又溃脓的手,扬了扬声音道:“肯定真的,你奶奶要是不喜欢你,放着你哥这能养老送终的长头孙子不选,选你这个只会吃干饭的毛头丫头干啥?”
陈三梅心里冷哼,她这个孙女可不是只会干吃饭,洗衣做饭样样都会做,平时杨思筝上班去,她是把这个孙女当丫头使唤着的。
这丫头要是不跟她回家,以后这些活不都得她自己来做?这三九寒冬的,洗衣洗菜的水都像是能冷到人的骨头缝里去。
陈三梅光是想想,都有些怵得慌。自从杨思筝进门后,她可好多年没在冬天下过冷水了。
沈凤仪本来在厨房里给孙女准备晚饭的,听到胡同里嘈嘈杂杂的,就开了门出来看看。
就听她家孙女在那言之凿凿地道:“巧薇,你哥都十七八了,要是考不上大学,就能进厂了,学徒工还有十八块钱工资呢!再说,你哥要是考上大学,以后飞得高不说,这几年还能拿厂里的补贴,每个月十块钱的学杂费补贴呢!”
小华边说着,还边用手指比了个“十”。
巧薇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罐头厂咋给她哥这么多钱?
一旁的陈三梅忍不住拉了拉儿子的胳膊,“啥补贴,大军你咋没和我说?”自从进了一回公安局后,陈三梅现在对上许小华,心里都有些怕,不敢开口问她。
刘大军也摇摇头,他昨天回单位,大家都不愿意和他搭话,所以他压根不知道,厂里还要给柏松补贴学杂费。
许小华斜了一眼陈三梅,冷笑道:“厂里为啥跟刘大军说?刘柏松早说了要跟妈妈,和刘大军有啥关系?”
陈三梅一听这话就急了,“那可不行,柏松可是我刘家的长头孙子,怎么能跟他妈走呢,我们刘家都把他养到十七八岁了!”这一说,陈三梅也转过弯来,孙子都这么大了,即便考不上大学,也可以进工厂了,就算是学徒工,一个月也有十八啊!
这钱只要到了柏松手里,她一开口,柏松肯定会给她,她家柏松自来听话。
至于柏松的生活费和学费,她还不信,杨思筝离了婚,就能连亲儿子都不管了?
又怕许小华诓她,嘱咐儿子道:“大军,你现在就去厂里问问,这事是不是真的,你跑快点儿。”
学杂费的事,许小华没撒谎,但是不仅仅是补贴刘柏松,巧薇也有,一直到他们十八岁。她和梁姐打了招呼,让先别说巧薇也有,免得刘家俩个孩子都不愿意撒手。
刘大军一走,许小华这边又劝巧薇道:“巧薇,你乖,你跟奶奶回家去,你妈妈还年轻呢,改嫁是迟早的事,你这么个半大不小的拖油瓶跟着她,谁家愿意娶这么个媳妇回去啊?你哥就不一样了,你哥是儿子,能给人家添丁进口、养老送终不说,自己还能挣钱……”
巧薇被说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好,小华姐,我不能拖累我妈,我跟奶奶回家去。”
她哭得伤心,许小华看着都有些不忍心,但是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前功尽弃,只能狠着心,继续说些,你是拖油瓶的话。
一旁原本还准备再盘算盘算的陈三梅,听孙女一个劲地说要跟她回去,立即骂道:“你个死丫头,你跟你妈去,你哥要是给人家当儿子了,我们老刘家可就断子绝孙了!”
她压根没想到,杨思筝还有带着柏松改嫁的想法,一时又气又恨地道:“我就说杨思筝是个没皮没脸的破鞋,你们还非说我污蔑她,她这和我家大军还没离婚呢,就盘算着改嫁了,呸,不要脸的骚狐狸!”
许小华笑道:“你管杨姐嫁不嫁,反正这事和你没关系,你不是来领巧薇的吗?快把人带回去吧!”
陈三梅眼睛一闪,“美得她,这么个拖油瓶她爱带着就带着,以后养成个小骚狐狸,我也不管,我大孙子是不能给别人当儿子的。”
说着,往地上一赖道:“你们今天要是不把柏松给我带回去,我就躺在这不起来,看看到底谁家丢人!我老婆子要冻死在你家门口,那也是给你家逼死的!”
屋子里头的杨思筝挣扎着出来,冷冷地望着婆婆,“行,柏松给你们,巧薇给我,你别在我大姨家闹,你自己不要做人,别污了我大姨家的门面儿。”
陈三梅现在可不想和儿媳妇逞口舌之快,只想着不能让他们把孙子抢走了,扬声道:“你立个字据,说柏松归我们,我就走!”
杨思筝眼睛一闪,面上一点不显地道:“好,那你也立个字据,巧薇归我,厂里说了,俩个孩子一人一个。”
“立就立!”只要手里有钱,还怕没人给她洗碗做饭吗?她改明儿给大军再娶个媳妇回来,娶不到杨思筝这种骚狐狸样的,娶个老实的守寡的妇人总容易。
许小华很快帮忙给立了字据,杨思筝准备接过去的时候,许小华忽然想起先前心怡说的,让刘家和巧薇断绝关系的话来。
面上立即有些犹豫地道:“杨姐,俩个孩子虽然分给两家,但总是你亲生孩子,柏松那边,你每个月是不是还要拿几块钱抚养费?不然以后,我怕他不认你这个妈妈。”
杨思筝正不懂许小华的意思,就见小华眼睛轻轻地瞥了一下巧薇,杨思筝心里立即一激灵,忙道:“对,对,我应该给柏松钱的,这孩子现在要上学,以后还要成家,我这个当妈妈的,总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
又望着陈三梅道:“我是柏松妈妈,该付抚养费,刘家是不是也应该付巧薇的抚养费?”
陈三梅眼睛滴溜一转,“柏松是男孩,花的钱多,你一个月给十块钱,这丫头年纪小,胃口也小,吃不了多少东西,大军一个月付两三块钱就行。”
许小华忙道:“那可不行,现在主席都说男女平等,凭啥你家就给巧薇两三块钱的抚养费,你既然这么舍不得,那不如干脆和巧薇断绝关系,以后也不要想着让巧薇养老!”
陈三梅撇嘴道:“谁还指望她一个丫头片子养老送终不成,我刘家又不是没有孙子!”
“行啊,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给你立个字据,刘大军不抚养刘巧薇,刘巧薇以后也没有赡养刘大军的义务。”
“立吧立吧,我替我家大军作主同意了。”又望着杨思筝道:“你要是想要柏松以后认你,柏松的抚养费,你可不能不给。”
杨思筝点头,“一个月八块钱。”
“十块!”
杨思筝冷笑道:“我还得养巧薇,你们要是不同意,这孩子就你们先养着吧,他还能不认我这个妈不成?”杨思筝知道,她这时候不能答应得太容易,不然陈三梅肯定觉得自己亏了,又狮子大张口。
陈三梅就是明着从杨思筝这里扣钱,听了这话,也怕把人逼紧了,忙道:“八块就八块!”
等她应了下来,许小华立即把字据递了过来。
刘大军是跑着回来的,“妈,这事是真的,我问了人事部的干事,以后每个月给柏松补贴十块钱呢!”他说着,就笑了起来,本来还担心自己调去了原料基地科,福利没有食堂的好,没想到儿子每个月还能领十块钱!
一旁的巧薇冷眼看着自己的爸爸和奶奶,庆幸自己跟了妈妈,至于哥哥,他早说只要她和妈妈好好的,他自己躲到边疆去都行,爸爸和奶奶谁也别想缠上他。
母子俩正高兴着,就听许小华又道:“杨姐,你要不再考虑考虑,还是要柏松算了,这样一进一出的,你一个月可以多18块钱呢!”
旁边巧薇也配合地抹着眼泪道:“妈,我愿意跟奶奶回家,我不能拖累你……”
陈三梅立即把杨思筝手里的字据给抢了过来,又忙不迭地让儿子签字按手印,然后塞了一份给杨思筝道:“好了,现在这丫头片子是你的了,可和我家一点关系没有,柏松归我们。”
巧薇哭着喊了一声:“爸!”声音凄厉的,让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的沈凤仪,心口都有些发酸。
这个刘大军虽然不是东西,到底是巧薇的亲爸,为了一个月三五块钱的,就这么跟女儿断绝关系了。
从头到尾,刘大军都不知道自己签的是什么东西,听到女儿和他没关系了,皱眉问道:“妈,你刚说什么?巧薇不就是跟她妈生活吗?怎么我就不是她爸了?”
杨思筝冷笑了一声,“对,你和巧薇断绝父女关系了,你以后可没女儿,刘大军,记得后天去裁离婚证!”说着,就让大姨把院门关了起来,搂着女儿柔声哄道:“好了,好了,以后小薇就是妈妈一个人的女儿了,你爸和奶奶这辈子都管不到你了!”
刘巧薇这时候才真得放声痛哭起来,“妈!”
吴奶奶也看得直抹眼泪,一边和小华道:“还好你脑子转得快,不然我今儿非给刘家那对畜生,给气坏了不成。”
许小华忙给巧薇道歉道:“对不起,巧薇,我刚才是为了逼你奶奶放弃你,才说你是拖油瓶的,你妈妈可爱你了,你才不是你妈妈的拖油瓶。”
刘巧薇一边流泪,一边点头,“我知道,我都明白,谢谢小华姐,我以后就和我爸,彻底没关系了。”话是这样说,她的眼泪却越来越多。
吴奶奶微微叹了口气,低声和许小华道:“到底是亲爸,这孩子心里估计也难受着。”
许小华“嗯”了一声,但她觉得这样的爸爸,没有更好。她上一世的爸爸,听说后面是个千万富翁,但是她这个亲女,还不是到处寄养在亲戚家,受亲戚的白眼。没钱上学,自己去勤工俭学。
她触电没了,她亲爸大概也不会去吊唁。她现在只庆幸,她上辈子还没工作,没什么财产,不然她这人间失联的亲爸还能分一份呢!
等刘家母子走了,许小华就忙回家了。
沈凤仪一看到她,就摸着她的头道:“我家小花花可真勇敢,小牛脾气和小时候一样,一点都不怵场。”
许小华笑问道:“奶奶,我小时候也这样吗?”
沈凤仪点头,“对,像个小炮弹一样,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又叹道:“这刘大军也真是狠心,巧薇怎么说,也是他亲生女儿呢!你大伯对个养女,都比这刘大军对亲生女儿好千百倍。”
她说起许呦呦,许小华忙想起来今天的报纸,拿给奶奶看道:“奶奶,你看,这上面的署名是‘记者程雁文、许呦呦’。”
沈凤仪瞥了一眼,淡淡地道:“工作上的事是工作上的事,她但凡还有一点干劲,都不会在这报道上面耍什么心眼子。”
顿了一下又道:“就是不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也得做给你大伯看呢!”说着,有些好笑地道:“你以为你大伯为什么那么疼她?这姑娘可不傻。”
沈凤仪想,怀安这回又反悔没离婚,大概是呦呦劝的。
不想再讨论这事,和孙女道:“饿了吧,咱们先吃饭吧!”沈凤仪最近一门心思都是给孙女补充营养上,每天变着花样给孙女做饭,今天晚上的菜式是银芽里脊丝和丸子冬瓜汤。
晚上临睡前,许小华给远在西北的哥哥写了一封信,开头简单地说了下自己最近的生活和工作情况,然后将当年她走失的原因,略提了几句。
最后才落笔到杨思筝这件事上来,“哥,我很意外记者会把我的名字写在上面,还有爸爸的名字。我想爸爸要是看到,肯定会很高兴。哥,我忽然有点想妈妈和爸爸,如果他们还在,到了寒假的时候,咱们一家人又可以围着小炉子煮白菜豆腐吃……”
写到这里,许小华抬头望了一下窗外,依稀看到一轮浅浅的月牙儿,和在许家村看到的并无不同,但是两地却隔了这样远,她的境遇也大不相同。
**
周末一早,徐庆元刚准备出门去实验室,就被还在床上的刘鸿宇喊住道:“元哥,昨天的报纸你看没?”他爱好文学,经常在各大报刊上投稿,《京市日报》是每日必看的。
但是昨天看一本小说,看得忘了神,晚上想起来的时候,发现元哥已经睡了。
他刚睡得朦朦胧胧的,听见开门声,几乎是惊醒了。
他的声音还带着梦音,徐庆元转头看了他一眼,以为他在讲梦话。
就听刘鸿宇有些兴奋地道:“嘿,我就知道你没看。”说着,忙从枕头下面抽了一份报纸出来,“你快看看,这是不是小华妹妹?是她没错吧?”
徐庆元接过来,就看到了那篇很显眼的《善恶之念:白毛女和杨思筝》,大概看了一下,直到看到小华的名字,才重头又看了一遍。
刘鸿宇问道:“元哥,咱妹怎么还走丢过啊?可真吓人,你咋都没提一句?这经历可够传奇的,我今天得找小华妹妹好好叨一叨,多好的小说素材啊!”
徐庆元轻轻地看了他一眼,忍着性子道:“小华没空,她最近上课忙得很。”
“吃饭时间总有的吧?人是铁饭是钢,今天我请小华妹妹吃饭!”
徐庆元淡淡地道:“没空!”说着,就走了。
刘鸿宇忍不住笑了一声,朝还没出门的室友方以安和乔远志道:“怎么样,我先前说你们还不信,说我夸大其词,看到没,我一提小华妹妹,你们看元哥警惕的,像是我是什么混账东西一样。”
方以安好笑道:“难道不是吗?元哥可不是就以为,你带坏了妹妹。”
旁边的乔远志却忽然开口道:“其实,我最近也看出来一点,元哥怕是还真有点心思。”
刘鸿宇忙问道:“怎么说?”
乔远志就把徐庆元给小华查罐头里的微生物属性和特征的事,说了一遍,“这活看起来又鸡肋又无聊,他倒能耐得下性子来抄,”说着,又比了一下笔记本的厚度,“一公分总有了,我看他抄了好几天。”
刘鸿宇猛地一拍大腿,“怎么样?我就说吧,我可是在好几百本小说里浸染过的人,对于男女之间懵懂的情愫,可是不要看得太清楚……”
见他又开始自吹自擂,俩人都摇摇头,不再搭理他。
刘鸿宇却并不觉得扫兴,暗自乐道:元哥的初恋故事,这可真是个好题材,等以后元哥成了科学家、院士的,他这小说肯定能广为传阅。
中午下课的时候,小华看到徐庆元,还有些意外,“庆元哥,你今天中午怎么过来了啊?”以前就是她来这边上课,庆元哥最多晚上送她一程,中午倒是没来过的。
“看到了昨天的报纸,就想来问问你,事情后续没有什么麻烦吧?”徐庆元没说,他十一点就离开了实验室,怕刘鸿宇捷足先登,把小华先给带走了。
这在他确实是罕有的,他也解释不清自己的行为,只当是担心小花花会被刘大军报复,想着早点来叮嘱她几句。
许小华笑道:“没事,刘大军还是厂里职工呢,他要是想保住工作,就不敢在厂里乱来。”又补充道:“庆元哥,你不用担心,厂里把他调到郊外的原料基地科去了,我想我们以后应该都很难再碰面。”
徐庆元见她一脸不当回事的样子,忍不住道:“小华,你还真是……”一个“傻”字,到底没说出来,怕打击了她。
许小华见他说了一半顿住了,“嗯?”了一声,“什么?”
徐庆元望着她好奇的样子,微微笑道:“天真、勇敢又赤诚!”他想,其实小花花也不过才十六岁,这个年纪大概对很多人和事还是抱有一点天真的想法的。
不知道人性的恶,有时候就像触不到底的深渊。
他望着她的眼睛里,带着一点淡淡的暖意,像三月和煦的阳光一样。
许小华笑道:“你没看报纸上说吗?我这是‘善’的传递,你十岁的时候,都有勇气冒险救一个五岁的小孩,我今年都十六岁,快十七了,怎么就不能救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了呢?”
顿了一下又道:“这样说的话,我觉得那份报纸上总结的确实没错,事实就是这么回事,你当年要是没救我,我自己还不知道怎么样呢,现在怕是也没法救巧薇。”
她提到当年的事,徐庆元心里还是有些后怕,提醒她道:“小华,以后这样的事,还是要多顾虑一点,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提前和我说。人心,总比我们想的要丑陋很多。”当年他和她之所以会在人贩窝里碰到,不就是因为被报复了吗?
那些人对大人没办法,就挑孩子下手。
许小华见他说得认真,点点头道:“好的,庆元哥,我下回记得喊你一起。”
徐庆元见她应了下来,微微松了口气,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许小华忙道:“不要你请我,我奶奶给了我粮票和钱的,我不花的话,她还以为我今天中午饿肚子呢!”
徐庆元也没有和她争,转而问起她外语课的学习进度来。
俩个人边说边聊着,对许小华来说,这是一个轻松愉快的周末,上上课,和朋友聊聊天。
而对许呦呦来说,这个周末却是让她多年后,回想起来,仍旧觉得异常荒诞的一天。
昨天下午,门卫就递给了她一封信,是妈妈托人捎来的,希望自己这周能回去一趟,好陪她去医院复查一下。
对于这事,许呦呦没法拒绝,就是再气再恨,那也是她的妈妈。她的妈妈在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有抛弃她这个女儿,也不曾打骂过一句。
她心里甚至觉得,许小华有句话说的是对的,妈妈之所以那样对小华,为的还是她这个女儿。
回家之前,她先去国营饭店买了俩个肉包子,她手里的细粮票和钱也不多,但是想着,以妈妈最近的习惯,怕是不会自己做饭,等她回去生炉子煮粥,还不知道几点才能吃到嘴里。
没想到,她揣着肉包子到院子里的时候,就听到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还像是从她家传出来的,心里正奇怪着,是不是妈妈把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就隐约听到一阵争吵声。
“许怀安,我同意离婚,但你凭什么不付我赡养费?我这十一年,可为你流了三次胎,坐了三次小月子,一辈子都不能有第二个孩子了,你凭什么不付我赡养费?”
“云霞,你跟我结婚十一年,快十二年,从我们结婚的那一天开始,我的工资除了给妈妈的,一直都全交到你手上,这么多年了,你手上过了多少钱,需要我算算吗?”
许呦呦一听这话,眼睛都不由闭了一下,心里默念着:这一天,到底是来了。
许呦呦推门进来,许怀安倒愣了一下,他不愿意当着孩子的面,和妻子争吵,有些无奈地退到了椅子上坐着。
曹云霞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拉着女儿的手道:“呦呦,你评评理,你爸一回来就要和我离婚,离婚的事我先前就说同意了,他对我没有感情,我勉强留着人,也是给自己添堵。”
说着,微微红了眼睛道:“我也知道,我不能再生了,不该再耽误他,可是他不愿意付我赡养费,我以后怎么办呢?难道就靠你一个人养吗?你一个月工资才三十多,教我怎么忍心拖累你?”
许呦呦知道,妈妈这话,其实不是说给她听的,是说给她爸听的。
妈妈知道,爸爸疼她这个女儿,愿意为了她在婚姻里让步,也会愿意为了减轻她的负担,而同意支付赡养费。
可是,凭什么呢?
妈妈私下里搭上了章清远那个畜生,还要爸爸帮着养她和章清远的女儿?凭什么呢?
曹云霞见女儿不吱声,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胳膊。
然而,却见女儿转过头来,淡淡地道:“妈,按照情理,你没有工作,爸爸应该支付你一年左右过度期的赡养费……”
曹云霞正听得皱眉,想说一年怎么够?
就听女儿又道:“但是你们婚姻存续期间的共同财产,也是应该平分的,妈,家里的存折你放哪了?”
曹云霞立即拍了一下女儿的胳膊,有些气急败坏地道:“呦呦,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你要你爸爸和妈妈算的这么清楚,一分一厘都要算吗?”
许呦呦破罐子破摔道:“你说的是我哪个爸爸?如果是章清远那个畜生,你们不是早就划割清楚了吗?你们离婚的时候,说好让他每个月给我五块钱的抚养费,他付过吗?”
一回都没有。
曹云霞有些愕然地看着女儿,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女儿为着那封信,还在生她的气。
曹云霞想解释几句,但是当着许怀安的面,却无法张口,只是轻声道:“呦呦,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个人对不起我们母女,但你爸爸不是这种人。”
许呦呦淡淡地道:“妈,你不用遮掩了,我什么都和爸爸说了,是我劝他回来和你离婚的。他凭什么要给你养你和前夫的孩子?”
“啪”的一声,曹云霞一个巴掌甩在了女儿脸上,冷着脸道:“呦呦,你在胡说什么!”
许呦呦脸上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眼泪忽然就蕴在了眼眶里。
许怀安忙站起来,把女儿往后拉了一下,“呦呦,这是我和你妈妈的事,你先回单位去吧!”
许呦呦点点头,缓缓呼了一口浊气,才轻声道:“爸爸,你离婚吧!”
“好!”
“不要付赡养费!”
许怀安望着这个女儿,心里五味杂陈,半晌应了一个:“好!”
第039章 第 39 章
周一上班, 班长黎琼在早会上夸赞了一下许小华,“上一周有好几位老师傅,和我反映许小华同志, 不仅学习能力强,工作态度还认真。不过一周,就已经把手扳式、半自动和全自动式封罐机用得很熟练。希望咱们组的新员工, 都能向许小华看齐。”
这是说给临时工们听的, 但是诸如李春桃、杨柳新之类新来的, 心里却是有些不以为然的,认为是黎琼偏袒自己的徒弟。
散会后, 好些大姐们都笑着和许小华道:“小华, 你可得再接再厉,等你这些机器都学会了,我们想找人换班,就又多了个人选了。”
“可不是, 我这六旋式玻璃罐封罐的活, 咱们车间就我和黎班长会,我平时想请个假,都找不到人代一下,我现在就盼着,小华早点上手,我以后有个什么事, 请假也不用那么头疼。”
又有人道:“小华, 你脑瓜子好使, 多学学, 等今年夏秋旺季的时候,也能给新来的临时工们传传技巧, 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少头疼一点。”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得许小华脸都有些发烫,笑道:“刚才早会的时候,我都觉得不好意思,明明是师傅和大姐们那么耐心地指导我,不然就我这笨手笨脚的,肯定不敢上手摸机器。”
大家都说她夸张,热闹闹地围着她说笑。
倒显得杨柳新和李春桃这些不插话的,有点格格不入一样。杨柳新翻了个白眼走了,李春桃踌躇了下,也先去工位上了。
一旁休息室里,全自动封罐机的操作工汪美林还和黎琼道:“你这次带的徒弟,确实不错,人聪明,手也勤快,嘴巴还甜。”每年厂里都会来很多临时工,特别是旺季的时候,她们这些老师傅都烦得很,有些孩子笨手笨脚的不说,嘴巴也不甜,像个榆木疙瘩一样,你戳一下,她动一下。
问她会不会,就知道敷衍,等真让她一个人操作了,又这那的各种小问题。
好嘛,教了几天,等于白交了。
不像许小华,学得很用心,有什么不懂的,立即就和她们沟通,说学会了,那是真学会了。而且嘴巴还甜,一口一个“大姐”“谢谢”“麻烦”“辛苦了”。
汪美林都觉得这样的姑娘,就是笨点,她也愿意多花点时间教。
黎琼笑道:“不仅你这么说,带过她的都这么说,她来之前,梁干事就和我说过,这姑娘脑子好使,人又勤快好学,要我好好带带。”
汪美林点头道:“她这样的,确实该好好培养。”顿了一下又道:“我怎么听人说,前头杨思筝的事,这姑娘像是也插手了?”
说起这事来,黎琼都有些唏嘘地道:“杨思筝的女儿在夜里赤着脚,跑去找亲戚救妈妈,给小华看见了,心里不落忍,就主动带着杨思筝的女儿去报警了,又找到了报社,请他们帮帮忙。”
左右看了下,才低声道:“你知道的,前头厂里是有些偏帮刘大军的,一直不同意杨思筝的离婚申请。”
汪美林听到是这么回事,有些感触地道:“小华心肠还怪好的,你这回收这个徒弟,可不亏。”
黎琼心里也觉得,这回收的徒弟不亏,聪明不说,心地还好。连对没什么交情的杨思筝,都能这么不竭余力地帮忙,以后真要是发展好了,对她这个师傅,想来怎么也会有几分情意在。
黎琼心里有数,面上倒是一点不显,只笑道:“美林,我看你带的那个春桃看着也不错,乖乖巧巧的。”
汪美林摇头道:“不行,差远了,闷葫芦一个,我现在还不敢让她一个人操作机器,那回我看着她搞了一次,最后用卡尺检查罐头的时候,发现好多卷边都有问题,又返工了。”
黎琼微微皱眉道:“有看出来是什么原因吗?现在不忙还好,要是忙起来,谁有空给她一个个检查啊?最后要是失误率过高,厂里还是要问责的。”
汪美林摇头道:“五花八门的,要么是滚压不足,要么是滚压过紧,或者是辊轮钩槽过窄……”说着,说着,忽然道:“这么一对比,我感觉小华这姑娘学东西是真用心,平时有不懂的,就记下来,那小本子上,我看记得密密麻麻的,这姑娘转正也是迟早的事儿。”
黎琼点头道:“小华转正肯定没问题,我觉得搞不好,还能当个技术员,以后升工程师也是有可能的,这姑娘晚上还去进修班上课呢!”
俩人正聊着,黎琼忽然朝汪美林身后打招呼道:“春桃,找你师傅吗?”汪美林回头一看,见是自己的徒弟,有些无奈地道:“是不是又出什么状况了?你先去工位,我一会就来。”
“好的,师傅。”脚下却是不挪步子。
黎琼和汪美林不由都看向了她,就见这姑娘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道:“黎班长,我刚听你们说谁要转正的事儿,咱们单位里,转正要什么条件啊?”
黎琼笑道:“没呢,我和你师傅瞎聊两句,你要不后面去人事部问问?”
李春桃轻轻应了一声:“好的!”
等这姑娘走了,黎琼和汪美林道:“新人难免笨点,你多点耐心,早点教出来,你也早点解脱。”
汪美林点头道:“知道,知道,我就是和你闲扯几句。”心里却觉得,她这个徒弟怕是还有得磨。
中午,厂里的时钟报了十二下的时候,许小华就立即去休息室脱了工服和手套,准备去找心怡一起吃午饭,不成想,刚出车间门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喊她。
回头见是李春桃,忙笑着问道:“春桃,有什么事吗?”她刚来,对车间里的人还不是很熟,对李春桃的印象,也仅限于临时工、汪美林的徒弟这俩个身份上。
李春桃抿了抿唇,轻声道:“小华,你可以教我下全自动封罐机怎么操作吗?我学了很久,还是弄不好。”又低着头道:“你不知道,我师傅总嫌我笨手笨脚的,我也不敢多问她。”
许小华愣了一下,有些为难地道:“我也刚来一周多的时间,不是很会。”这事她可不敢应,她才刚来没几天,要是教错了,那不就问题大了。
就算她教的时候,侥幸没有出错,那在老师傅们眼里,肯定也会认为她这个新人不知道斤两,班门弄斧的。
这事,怎么想,许小华都觉得不合适。
正准备拒绝,就见这姑娘一脸忐忑地看着自己,许小华想,大概人家也是鼓了很久的勇气才来找她的,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春桃,咱们口头交流下还行,操作我可不敢,我自己还是半桶水在晃呢!”
她想,要是李春桃愿意,平时休息的时候,俩个人交流下操作技术,也挺好的,互相取长补短。
许小华自觉这个回答没有很下对方的脸面,没想到的是,她一说完,李春桃就像是大失所望地道:“哦,那好吧!”
然后就低着头走了。
许小华稍微噎了一下,想着自己和李春桃也不熟,转头找心怡一起吃饭了。
俩人刚打好了饭,就遇到了杨思筝,许小华忙问道:“杨姐,你怎么今天就来上班了?”
杨思筝笑道:“我这都休息好些天了,仓库里也就是收发东西,活也不重。”单位里又是去医院慰问她,又是给柏松和巧薇发学杂费的补贴,杨思筝自觉以后更应该好好工作,才对得起厂里和领导们关心和帮助。
一旁的谢心怡凑到她近前,小声问道:“杨姐,你离婚证裁了没有啊?”
听到“离婚证”三个字,杨思筝脸上的笑容不觉多了点,“裁了,上午一早就去了。”又和小华道:“孩子的抚养权问题,也都正式签字盖章了,小华,这次真是要多谢谢你!”
说起这事来,杨思筝对小华是万分感激的,不说她,就是她女儿巧薇,现在提起小华来,也是姐姐长,姐姐短的。
杨思筝在食堂里也没好多说,就是叮嘱小华道:“有空来家里找我玩,今天梁干事说,厂里给我安排了一室半的房子,我和巧薇住是完全够了。”
许小华也替她和巧薇感到高兴,“等你们搬过去的那天,我也去凑个热闹。”
谢心怡也道:“我也去,我也去。”
这是去帮忙暖房的意思,杨思筝笑着应了下来。她现在成功摆脱了刘大军母子,女儿又带了出来,自觉这是她人生中最好的时光了。
有时候想想,都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对许小华和谢心怡道:“好,等哪天确定能搬了,我就和你们说声,你们俩来玩。”
等杨思筝离开了食堂,才想起来,今天在婚姻办事处碰到小华大伯的事来,回头看了一眼,见食堂里人头攒动的,这么一会儿,小华和心怡已经不知道去哪找位置坐下了。
想着,这事等小华下班回家,大概也会知道,就没再去和她说。
许小华和心怡刚找了位子坐下来,心怡就和她道:“厂里这回办事效率真高,不仅给杨姐安置妥当了,就是对舒雯雯和叶禾苗的处罚,也下来了,你知道不?”
许小华摇摇头,“我在厂里,就和你熟悉一点,你没和我说,我还真不知道。”
谢心怡听她这样说,有些骄傲地道:“小华,现在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小姐妹的好处来吧?我可是个小百事通。”
自夸了两句,就转到刚才的话题上来道:“叶禾苗给开除了,她那个姘头,就是供销部的副主任杨成祥,倒没开除,我听小邢说,撸了副主任的职务,后面可能还会开批判大会。”
“舒雯雯呢?”
谢心怡道:“倒没开除,她非说自己不知道这事是假的,又不是有心要害人,在唐书记那哭得可怜不说,下跪打滚都出来了,最后不知道怎么说的,她走,让她侄女来顶岗。”
许小华挑眉:“舒青梅?”
谢心怡点头,“等舒青梅来了,你就知道了,这真是个榆木疙瘩,我觉得她就是来这上班,也在车间干不了几天,就得被调到别的岗位去。”
许小华有些感慨地道:“舒雯雯这也算得偿所愿了,好歹把自己侄女给搞进来了。”
谢心怡摇头道:“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她自己把工作给侄女了,娘家是不闹了,婆家能不闹吗?一大家子都要张口吃饭,少一个正式工的工资,那落差可大了,不过,这都她该的。”
转而又问小华道:“你现在在包装车间,机器都熟了吧?”
许小华摇摇头,“也就刚把机器摸了一遍,离熟练还远着呢,”说到这里,把今天李春桃找她帮忙的事,和心怡说了两句。
心怡听她说完,立即道:“小华,你回的一点毛病都没有,你这过去才一周的时间,李春桃可都来了一个多月了,你要是应下来教她,那别人怎么看你啊?”
接着又道:“要我说,她这话提的就是不合适,这不是为难人吗?哎,你们车间的那些老操作工人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李春桃的师傅汪大姐,我也问过她一两个问题,人家很客气地和我说了,一点没有不高兴和不耐烦的样子。”
谢心怡道:“那就奇怪了,她自己师傅人也不差,她怎么不去问,反而问到你一个愣头青身上来?”
许小华就把今天上午,班长表扬她的事说了一下。
本来还在吃狮子头的谢心怡立即抬头道:“好嘛,人家这是把你当出头鸟了,给你设套呢!”
许小华懵了一下,“不至于吧?我才来一周呢!”
谢心怡有些不放心地道:“你当心点没错,她一个月都没学会,你一周就学得差不多了,人家心里肯定会多想,要么觉得那些老师傅给你开了小灶,要么就是觉得你这里有什么技巧呢!”
许小华有些好笑地道:“这上手操作的事,能有什么技巧啊?还不是日积月累,多练习、复习几次,好熟能生巧。”
“小华,你上点心,别傻头傻脑的,最后给人坑到阴沟里去。”
谢心怡说完,就把最后一口狮子头吃了,还忍不住咂吧了一下嘴唇道:“小华,今天的狮子头可真好吃。”
许小华忙从自己碗里夹了一个给她。
谢心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小华,我也想和你客气一下,可是看着这个狮子头,觉得不吃下去,好像对不起自己的胃一样。”
许小华笑道:“你吃,我小时候看人家吃红烧肉,还流口水呢,也就是现在家里条件好一点。”
谢心怡一边咬着狮子头,一边有些羡慕地道:“小华,你家真好,就你一个孩子,想吃啥吃啥,还不用担心有人和你抢,我家呢,哥嫂都还好,就是我也不好和小侄子侄女抢吃的。”她胃口大,嘴又馋,经常吃了晚饭,没一会儿就饿了,经常晚上就是这么饿着睡觉的。
许小华笑笑没说话,她家以前抢夺资源,可不是一两口吃的这么简单,曹云霞直接起了坏心,让她回不了家。
这样,谁还会和许呦呦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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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浅水胡同这边,曹云霞正在准备做晚饭,她手里头虽然还有些钱,但是现在许怀安不付赡养费,她这就是坐吃山空的。
花用上,自觉就紧缩了一些。
她刚耐着性子把炉子生了起来,准备烧点水煮面条,就见女儿回来了,还带了俩个烧饼回来。
曹云霞立即放下了手里的水壶,面色有些不好地道:“你还知道回来?我当你没有我这个妈妈了。”
许呦呦把烧饼放到了桌子上,直觉这两间屋子像空了许多,环顾了下四周,就发现爸爸的东西都已经搬走了,轻声问道:“妈,你今天和爸把手续办好了吗?”
“办好了,协议也签好了,你爸一毛钱赡养费都没付我的!你就等着看你妈妈喝西北风吧!”曹云霞想起来这事,心里都一肚子的火。
她先前那样干脆地愿意离婚,是因为知道,以许怀安的个性,就是离婚了,也不会亏待了她,赡养费肯定是不会少的。
但是给女儿这么一搅和,许怀安竟真的狠下心来,一毛钱赡养费都没付。
因为女儿把章清远的事也抖落了出来,她也没脸再说什么不离婚的话,昨天许怀安说今天去办手续离婚,她也就同意了。
许呦呦淡淡地道:“妈,你有手有脚,还有存款,怎么都不至于挨饿的。”
曹云霞也不想和女儿吵,闷闷地坐了下来道:“反正托你的福,这回你妈的日子是真难过了。呦呦,你是我女儿,事情闹成这样,妈也不想再多说什么。”
许呦呦没吱声,坐着把玩桌上的一个小乌龟摆件,这还是妈妈从家里带出来的。这样的小东西,家里有很多,玉质的小白菜,手掌大小的茶壶,玲珑剔透的翡翠虾,刻着繁复花纹的古铜镜等。
这些东西,爸爸一样都没带,他只带走了自己的衣物和几本放在家里的工具书。
许呦呦想,有这样一个爸爸,本来是她和妈妈的福气,但是她的母亲,并不愿意珍惜。
她知道,她妈肯定还有后话要说。
果然就听妈妈道:“我和你爸是上了年纪的了,怎么折腾都无所谓,你还年轻着呢,我看小吴对你怪上心的,上回还特地来家里找你,你俩后面见没?”曹云霞说完,就一脸殷切地看着女儿。
许呦呦低头,“见了,话也说开了,就这样了。”
曹云霞一听,就急道:“呦呦,你这孩子,最近真是对什么事都不上心,连自己的姻缘也这么不当回事儿,妈问你一句,你自己说,你错过了小吴,你以后还能找到比他条件更好的吗?”
又补充道:“条件好不说,人家对你还上心得很。”
许呦呦抬眼,就对上妈妈急切的目光,心里有些烦躁,“妈,人家妈妈不喜欢我,我爸也觉得,我和吴庆军不合适,为什么就你,非劝着我和庆军在一块呢?”
一听到许怀安不同意,曹云霞冷冷地道:“你管你爸?他连他自个儿都没活明白,你还信他的话?呦呦,妈妈是过来人,即便你不愿意靠丈夫、靠婆家,但有这么一个靠山在,对你的工作和生活来说,怎么都是一桩锦上添花的事。”
许呦呦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点头道:“好的,妈,我知道了。我先去烧点热水,你吃块烧饼吧。”
又问道:“妈,你手里还有多少钱?”
曹云霞有些心虚地看了眼女儿,“你问这个干什么?”
许呦呦听出妈妈话里的提防之意,有些心累地道:“没什么,就是想起来随口问问,家里的钱你要收好,现在就我们母女俩过日子,和以往是不能比的,能省一点是一点,不然真有个什么事,连应急的钱都没有。”
曹云霞叹道:“可不是吗?就是你这个丫头死心眼,不要你爸的钱,你看这以后,不说别的,就是房租,一个月都得十二块钱。”
许呦呦坚持道:“我已经成年了,就是亲爸,也没有抚养我的义务。”况且她亲爸都没养过她,她凭什么要继父来养?
曹云霞听她一提到许怀安,情绪就有些激动,知道她还是在为许怀安鸣不平,舔了舔唇,试探着道:“呦呦,你也不要对你生父,有那么大的意见,当年的事,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正说着,就见先前还能心平气和地和她说话的女儿,忽然就站了起来,直接推开门往外走,曹云霞心里一惊,忙问道:“呦呦,你去哪?”
“我回单位去!”
“呦呦!”
许呦呦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出了浅水胡同,许呦呦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她能去哪?她自己也不知道,一个抛弃她的生父,一个她无颜面对的养父。
好像在二十三岁这一年,她又没有家了。
她模模糊糊地走着,模模糊糊地上了一趟公交。等出现在空军大院门口的时候,才像惊醒了过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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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小华这边,也从奶奶嘴里听到了一个很意外的消息。
“什么,大伯真离婚了?”
沈凤仪递了半个苹果给孙女,才开口道:“是的,你吴叔叔和吴奶奶回来说的,今天小筝不是要和刘大军裁离婚证吗?你吴叔叔和吴奶奶怕她吃亏,陪着一起去了,说在那里看到了你大伯和曹云霞。”
沈凤仪微微叹口气道:“到底是离了,别的我都不怕,我就是觉得曹云霞心肠够狠,呦呦又不是你大伯的亲女儿,以后你大伯要是有个什么事,怕是命都能送到曹云霞手上去。”
这是长子一家搬走后,老太太头一次在小华跟前表示,对这个儿子的担忧。
也就叹了这么一句,老太太很快就回过神来,和孙女道:“别管他们,小花花,咱们晚上吃红烧排骨好不好?”
“好,谢谢奶奶!”
“那你去看会儿书,一会饭好了,我喊你!”
许小华坐在书桌前,忍不住轻轻摸了下旁边书柜腿上,自己小时候刻上去的那朵小花,她没想到大伯最后还是会选择离婚。
再过一二十天,爸爸就要回来了,面对这个已经离婚的哥哥,爸爸又会是什么态度呢?是像妈妈一样坚决地维护她,还是会顾及兄弟情分,要她喊一声“伯伯”?
好半晌,许小华才断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开始复习《罐头生产的基本工艺及其原理》,没想到,没看一会儿,就听到有人在敲门。以为是巧薇来找她,忙去开门。
等打开门,却发现外头站着的人,赫然是大伯,许怀安。
一时愣在了那里。
许怀安看到小华,像是有些紧张,提了提手上拎着的油纸包,“小花花,我买了点酱鸭,你奶奶在家吗?”
许小华点头,“在的,我去帮你喊奶奶。”
她没喊伯伯,也没说让他进来,许怀安也就没进,老老实实地站在了门口等着。
胡同里的叶有谦骑着自行车路过,看到他杵在门口,按了一下车铃,“怀安,今天回来了啊,怎么不进去?”
许怀安嗫嚅了一下,回道:“我妈没同意我回来呢!”
叶有谦有些好笑地道:“和婶子闹矛盾了?那可得好好站着,面壁思过。”说着,哈哈笑走了。
许怀安面上笑着,心里却一阵阵发苦。过了一会,又想到,“到底是有脸回来见一趟母亲了。”
沈凤仪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炒糖色,见孙女小跑来,笑问道:“谁啊?巧薇那丫头吗?留她在家里吃饭吧!”
许小华望着她,轻声道:“奶奶,是大伯。”
沈凤仪拿着锅铲的手,微微一顿,抬头看了眼孙女。
许小华点头,“是大伯。”
老太太不由皱眉道:“这个点,他过来干什么?”想了一下,到底还是出去见人了,一边朝林姐道:“小林,你帮我炒一下,别一会锅糊了。”
许小华也没出去,见林姨的白菜还没切好,过去拿起刀,帮着切了。
她刀工还算可以,切得很均匀,林姐看得心里都有些感叹,同样是许家的孩子,小华这姑娘在家务上,可比呦呦强多了。
林姐想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小华,你奶奶今天说你大伯离婚了,这回过来,是不是要搬回来住了啊?”
许小华摇头,“不知道呢!”
林姐怕小华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忍不住提醒她道:“小华,你大伯心肠软得很,他就是和曹云霞离婚了,也不会不认呦呦这个女儿,你大伯要是回来了,呦呦会不会也过来住啊?”
许小华开口道:“这是奶奶的房子,她老人家想要谁来住,谁就能来住。”虽然说这房子以后是留给她的,但是现在,还是奶奶的。
只不过,她自己是绝不会再和曹云霞母女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只要奶奶和她起个话头,她就立马搬走。
不说她,就是她妈妈,也是恨曹云霞入骨的。
许呦呦毕竟是曹云霞的女儿,是曹云霞对她下狠手的根源,许小华感觉,她这辈子是无论如何无法和曹云霞母女俩和解的。
有些伤害可以被遗忘和原谅,然而有些伤害,是无法遗忘的。
有些人,也不值得被原谅。
许小华心里有些无奈,大伯以为他离婚了,这些往事就可以翻篇吗?在她这里,早在大伯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就注定他们伯侄俩个,是不可能再回到她小时候的状态了。
院门口,许怀安一见到老太太,就喊了一声:“妈!”
沈凤仪见这么半个月,儿子人又瘦了一圈,到底没狠下心来,皱着眉道:“进来说吧!”
“哎,好!”
等到了客厅里,老太太觑了长子一眼,淡淡地问道:“离了?”
许怀安点头,“离了,今天早上裁的离婚证。”说着,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把离婚证递给了母亲。
沈凤仪接过来看了一眼,又问道:“得付她赡养费吧?一个月多少钱?”
许怀安摇头,“没有,不用付赡养费。”
沈凤仪微微讶异了一下,略带嘲讽地道:“这可不像曹云霞的性子,先前你给小花花买个糕点,她都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以前家里就呦呦一个孩子,她倒没发现,曹云霞是这么小气量的人。
许怀安如实道:“家里的钱,都给她了,我没要。”
沈凤仪算了一下,这笔钱可不少,怕是少说也要千八百的,曹云霞要是节省些的话,两三千都是有的。
沈凤仪沉默了一会,叹道:“付点钱也没什么,反正离了这个女人,你妈妈不用担心,你什么时候没了命了,你啊,就当是花钱消灾了。”老太太边说着,眼眶就红了。
自从长子搬走后,她嘴上说得狠,心里却是焦急的不得了。
许怀安没有忍住,跪在了母亲跟前,“妈,对不起。”
沈凤仪拉了他一把,“起来吧,你也年纪不小了,以后做事,不为自己想想,也为我这个当妈的想想,她曹云霞需要丈夫,许呦呦需要爸爸,我这个老太婆,就不需要儿子了吗?”
说到最后一句,沈凤仪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许怀安心里更是愧疚万分,“妈,对不起!”
沈凤仪摇了摇头,擦了眼泪,问儿子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妈,我准备在家附近租个房子,这样离您老人家也方便一点,以后家里有什么事,我也好过来。”
沈凤仪忽然想起来道:“你和曹云霞离了,那呦呦呢?”
“呦呦应该和她妈妈住。”
沈凤仪点头道:“别的我不管,这是我小花花的家,不是曹云霞女儿的家,你以后不准把人带过来,否则,别怪我老太婆不给人脸面。”许呦呦怎么都是曹云霞的女儿,老太太觉得该提防还是要提防的,不然以后吃亏的准是她家小花花。
许怀安硬着头皮,应了下来,“好,妈,我知道了。”又把带过来的酱鸭递了过去,“妈,那你先和小花花吃饭,我改天再来。”
沈凤仪动了动嘴,到底没张口留儿子在家吃饭,只是叮嘱他道:“你这么大人了,心肠不要太软。你自己不怕被牵累,也要替我这个做母亲的想一想。”
“好,妈,儿子记下了。”
沈凤仪也没有送他,等长子出了门,稍微缓了点情绪,回去接着给孙女烧排骨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许小华想了想,开口问道:“奶奶,大伯现在没地方住了吧?是不是要搬回来啊?”她的声音很轻,说这话的时候,睫毛微颤。
沈凤仪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孩子是排斥怀安回来住的。沈凤仪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宽慰孙女道:“你大伯的性子,我知道,他怕是没这个脸张口。我这边也是不会松这个口的。”
沈凤仪心里清楚,即便怀安和曹云霞离婚了,但是这么多年来,对养女的感情不是假的,许呦呦人又很聪明,不可能放着这样的一个爸爸不要。
许小华“哦”了一声。
沈凤仪给孙女夹了一块排骨,和孙女道:“小花花,这是你的家,是你的房子,奶奶说给你,就是给你,谁来住,奶奶都会问你的意见。”
许小华不想奶奶会把话说的这么直白,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开口道:“奶奶,我不愿意,我没办法接受,我妈妈也没办法接受,他是许呦呦的爸爸!”
这还是第一回,许小华这样直白地和奶奶表示,她对大伯的看法。
沈凤仪望着孙女,心里微微颤了一下,她无法再自欺欺人,怀安和九思失和,已然是无法扭转的局面。
轻轻点头道:“奶奶明白。”
许小华见奶奶的表情很是失落,握着她的手,说了一声:“奶奶,对不起。”
沈凤仪拍了拍她的手背,“不是你的问题,你的态度没错。做人本来就不能性格太软了,是你大伯自己的选择。”
旁边的林姐,见气氛有些低沉,忙转移了话题道:“沈姨,九思也快回来了吧?之前不是说正月吗?”
沈凤仪应道:“是,到时候让怀安自己去和九思解释吧!”说着,又劝孙女吃排骨,“没事,小花花,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你是我的亲孙女,就应该把心里话说给奶奶听。”
“谢谢奶奶!”她想,她确实有一个很爱她的奶奶,每次都坚定地站在她这边,给足了她这个刚归家的孙女安全感。
自己更要好好努力,未来才能够为爸妈和奶奶遮风挡雨。
第040章 第 40 章
许是奶奶的话, 给了小华一颗定心丸,这个晚上,她睡得很沉。
快到天明的时候, 她梦见了一个身形瘦削,个子高高的,戴着眼睛的叔叔, 指导着五岁的小女孩写字, 一边温声问道:“小花花, 你长大以后,要做什么啊?”
小娃娃仰着小脸道:“我要和爸爸一样, 当个研究员。”
她话音刚落, 爸爸就咧齿笑了起来,“小花花真棒!爸爸亲一口好不好?”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眉眼都像带着层暖意。
小娃娃“嗯”了一声,就有些傲娇地侧着脸, 让爸爸亲。妈妈端了一盘子切好的苹果过来, 蹲下来问道:“小花花,你要吃哪块?”
小娃娃有些为难地道:“妈妈,你切的太大了,我的嘴巴小小的,吃不了。”
“小花花,让爸爸看看, 谁是老虎嘴好不好?”
小娃娃立即就咬了一口苹果, 示意爸爸看, 又示意妈妈看, 最后还去找奶奶。
许小华醒来的时候,心里觉得暖融融的, 她想,如果她没有走丢,在许家按部就班地长大,或许真的会执着于成为一个研究员吧?
正想着,忽然发觉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仔细一看,原来是昨夜落雪了。地上已经有一层半指厚的积雪,明亮耀眼得像是这个世界毫无尘垢一样。
等出了房门,就听见厨房里“铛铛铛”地剁着菜馅,沈凤仪从窗户里看到她起来,和她道:“小花花,今天是腊八了,咱们早上喝八宝粥,你吴奶奶刚送了一块前腿肉过来,我没推掉,晚上给你包饺子吃。”
“好的,奶奶。”顺便和奶奶说了,要和心怡一起去帮杨姐暖房的事,沈凤仪笑道:“是该去,小杨现在也就吴家一门亲戚,回头我帮你买一点东西带着。”
又问孙女身上的钱票够不够?
“够了,奶奶!我平时就中午和周末在外面吃,其实一个月七八块钱、六斤粮票就够用了。”她们单位发工资的日期是23号,明天她就可以领到第一笔工资了。
沈凤仪不认同地看了她一眼,嗔笑道:“奶奶就你一个孙女,不给你给谁,你们年轻人,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不要想着从嘴上省这点钱,你看奶奶,现在上了年纪,就是有好吃的摆在面前,也不能多吃两口。”
见外面的雪花越飘越大,嘱咐道:“小花花,今天得早点出门呢,现在雪还不厚,怕一会雪厚了不好走。”
八宝粥可能炖了很久,又粘稠又香甜,许小华吃了早饭,就忙往单位去,路上看见好些骑自行车的滑倒了,心里都庆幸自己住得离单位近。
快到厂门口的时候,看到一个姑娘脚下一滑,“咚”的一声,往后摔了一大跤,许小华光听着,都觉得脑袋疼。
忙和旁边的人过去,准备把人扶起来,不想,那姑娘带着哭腔道:“不行,我尾椎骨疼,起不来。”
许小华这时候才认出来,这人是她们车间的杨柳新,也是个临时工,但比她要早来几个月,平时像是和李春桃关系挺好的,常见俩人在一块儿吃饭。喊了一声:“杨柳新,怎么样了?”
杨柳新痛苦地摇摇头道:“不行,我还得缓缓。”
过了好几分钟,才在许小华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有些丧气地道:“紧赶慢赶的,就怕今天迟到了,没想到到了大门口,还摔了一跤,我这回怕是好些天才能好。”
许小华问道:“要去医务室看看吗?”
“不用,去医务室拿药还得花钱呢,回头让我妈给我抹点红花油就行了。”说到这里,抬头望了眼许小华,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许小华,刚才谢谢你。”
她有点别扭的样子,许小华看在眼里,不以为意地道:“没事,我就是刚好看见了。”
杨柳新点点头,心里倒觉得这人确实挺热心的,斟酌着开口道:“我昨天听春桃说,她想让你教下她操作全自动封罐机……”
许小华一听话音,就明白杨柳新的意思,这是问她怎么不教李春桃?
直接截了话头道:“我拒绝了,我才来一周,车间里谁不比我来的时间长?谁不比我熟练,她让我教她,这不是让大家看笑话吗?”
本来她还觉得只是一桩有些无语的事,但是杨柳新这样问她,很明显是李春桃添油加醋,说了点什么,许小华心里就有些不高兴。
她平时待人客气,难道就是泥捏的性子不成?不说她不熟练,所以才不教李春桃,就是她是熟练工,她就一定得教吗?
见杨柳新懵懵地看着她,心里有些好笑,出声问道:“杨柳新,姚梅香是你师傅吧?负责四旋和六旋式玻璃罐封罐的,你可以教教我吗?”
杨柳新忙道:“我哪行,我自己还是半桶水晃呢!”
许小华点头,“我也是这么和李春桃说的。”
杨柳新哑然。昨天春桃和自己可不是这么说的,说许小华人傲气得很,她忐忑了很久才上前去问,许小华瞥了她一眼就拒绝了。
杨柳新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来,但是这事又没法和许小华明说,俩个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到了休息室去。
刚到,李春桃就走了过来,拉了杨柳新走了。许小华换好工服出来,就听角落里的杨柳新情绪有些激动地道:“他要去就去,谁还能拦着他相亲不成?”
李春桃看了眼许小华,轻轻拉了下杨柳新,示意她声音小点。不想,杨柳新还和许小华轻轻点了一下头。
李春桃看在眼里,有点心惊,试探着问道:“你今天怎么和许小华这样客气?”
杨柳新道:“早上聊了几句,觉得她人也挺好的。”
李春桃淡淡地道:“连你都这样说,难怪师傅们都喜欢她,我听说,她很快就能转正了。”
杨柳新忙问转正有什么条件?
李春桃道:“那得去问问许小华了,谁知道呢?”她们这类临时工,很少有转正的,除非是老员工要退,花钱从人家手里把工作买下来。
杨柳新叹了口气道:“真是没办法,人家就是比咱们聪明、能干,也比咱们得人缘。”
李春桃心里却不这样想,谁还天生就比谁高一等不成,不过是许小华用了什么手段,把人事部和黎琼那边给哄好了,不然这厂里好几十个临时工,凭什么就她许小华能转正?
许小华对俩人的对话,完全不清楚。
早会的时候,黎琼说最近到年底,对罐头的需求量加大,车间任务也重了起来,再由师傅带两天,临时工们也需要独立操作机器,让许小华、李春桃和杨柳新几个,有什么不会的,这两天抓紧问师傅们。
黎琼说完,就问许小华他们道:“你们有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整齐划一的声音里,李春桃微微怯声了一点。
上午许小华跟着师傅操作多头玻璃罐自动封口机,黎琼提醒许小华道:“要注意托底盘与连动辊轮的弹簧,你看下,就是那个圆形的辊轮凸起来的地方,一旦弹簧有变化,玻璃罐在封口的时候可能会破碎。”
许小华正仔细看着她指的方向,就忽然见汪美林有些不高兴地过来道:“黎班长,我那台机器又出问题了,罐子老是在封口的时候晃悠。”
黎琼皱眉道:“找钱技术员没?他还没来上班吗?”
汪美林叹气道:“你忘了,小钱今天请假了,说是要去相亲。”
黎琼忙道:“先让李春桃去技术部找姚主任,问他怎么办?”
“我刚让她去找了。哎,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我那批货今天就要交货的。”
黎琼问道:“具体怎么回事啊?”
汪美林摊手道:“不知道啊,我去喝了一口水,让春桃看下,回来就这样了,问她也是一问三不知。”
这么一会儿,李春桃就一路小跑回来了,气喘吁吁地道:“师傅,技术部的姚主任今天不在,说今天姚主任骑车到厂门口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下来,可能断了腿,任副主任带着好几个技术员把人抬到了医院去了。”
汪美林听得额角直跳,“那你问了技术部没有,谁能来给咱们看看?难道要停工一天不成?”又有些气不过地道:“你这个榆木脑袋,回来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找人啊!”
李春桃脸上顿时憋得通红,也不敢抬眼看师傅,忙应着又走了。
汪美林气道:“黎班长,我不管,等这事过了,你把李春桃换给别人带,我是带不了的,我这个月绩效都要给她搞得扣完了。”
要是这批货赶不出来,她年底的考核怕是都得被打个低等,想到这里,汪美林气得骂了一声:“蠢蛋!”
许小华听了半天,出声问道:“汪大姐,是什么样的打滑啊?我能去看看吗?”
她这话一出来,汪美林和黎琼都愣了一下,见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汪美林心里一动,忙拉着许小华道:“你去看看,你爱看书,搞不好就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
黎琼还有些不放心,但是汪美林道:“反正现在没法上工,就让小华看看,死马当活马医呗!”
许小华过去,仔细看了一下,发现汪大姐说的“打滑”其实就是罐头在封罐过程中发生滑动,这就造成了罐头卷边部分过厚并且很松,这样的产品是完全没办法出库的,可能还没下车,就被车晃得洒了出来。
她记得书上说过,造成这个问题的主要原因是托底板压力过小,辊轮滚压过度,压头磨损,或者是托底板与压头有油污造成的。
许小华挨个看了一遍,最后发现是压头上有油污,忙指给汪美林看,“是不是刚才那个罐头没封好,把压头搞了油啊?”
汪美林紧紧抿着嘴角,半晌才咬牙道:“肯定是春桃,操作失误,还不敢和我说,我都叮嘱她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千万不要瞒着,一定要及时反应,不然机器出了问题,延误了赶工,谁能负这个责任啊!”
她话音刚落,李春桃就带了个技术员过来,许小华把自己的判断和他说了,那个技术员仔细看了一遍道:“我平时负责实罐车间的,对你们这个机器也不太熟,我看这小同志说得挺有道理,我把这个压头清理好,你们再试试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过了五分钟,机器又重新开始运转,这次每个都稳稳当当的能封好了,汪美林和黎琼都松了一大口气。
那个技术员和许小华笑道:“等小钱回来,可得让他好好感谢感谢你。”
许小华笑道:“您说笑了,我就是刚好看书看到过这个问题,纯属瞎猫子碰到死老鼠了。”
汪美林因为急着赶工,当时也没有多说。等晚上下班的时候,特地带着李春桃过来和许小华道谢:“小华,今天真是谢谢你,明天我给你带肉包子吃。”
许小华忙道:“不用,不用,汪大姐你太客气了,我也没想到真能帮上忙。”
许小华看了一眼她身后低着头的李春桃,觉得这姑娘今天应该被骂惨了。
这时候,汪美林推了一下李春桃道:“春桃,你也得好好谢谢许小华,不然我俩今天可都麻烦了,回家喝腊八粥是别想了。”
李春桃低着头说了一声:“谢谢!”
“没事,客气了。”
李春桃低声道:“还是要谢谢你的,不然我都不知道,是我没封好罐头,把油溅到压头上去了。”
这话听在许小华耳朵里,就觉得有些歧义,好像是怪她多事一样,一时面上也淡淡的,“哦,原来是这样啊!”
汪美林皱着眉,觉得自己这徒弟真是不会说话,等出了车间,又私下和徒弟说道:“你刚才那话,听着就叫人别扭,那油不是我弄的,肯定就是你弄的,你说的,像是小华弄的一样。”
“师傅,我没这意思。”
外面还下着雪,汪美林急着回家煮腊八粥,也不想和她多费口舌,“下回说话注意点,人家真是好心好意地帮了咱们。”
李春桃点点头,“好的,师傅,我知道了。”话是这样说,脸上却木木的。
汪美林见她这么一副应付的样子,心里气得很,也懒得多说,径直走了。
许小华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李春桃一个人站在大门口,知道这人心里搞不好还在怪她多管闲事,也没打招呼,直接越过她,回家去了。
这场雪,一直下了一天,路面的积雪已经有十几公分厚,许小华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平时十几分钟的路程,今天硬是走了二十多分钟,才到了胡同口。
胡同里吴奶奶、叶奶奶和她家奶奶都拿着扫帚和铲锹在铲雪,看到小华回来,叶奶奶先笑道:“小华,路上摔跤没?”
“没有,叶奶奶!”
“快回去吃饭吧!”
沈凤仪带着孙女回来,就忙下饺子,“不知道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来,我饺子都没敢下锅。今天腊八,我让小林也回家过节去了,让她后天再来都成。这么大的雪,明天可能公交车都没法开。”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饺子就端上了桌,寒气好像都被摒在了外头。
许小华忽然硌了牙,吐出来一看,发现是一枚小小的铜钱,就见奶奶笑吟吟地望着她道:“哎呀,今年的金元宝给小花花吃到了,明年一定好运,心想事成。”
许小华有些无奈地喊了声:“奶奶!”
沈凤仪笑道:“你现在大了,可不好哄了,奶奶就是想给小花花吃到金元宝!”如果可以,她希望她的孙女儿自此以后,都是好运和如意。
“谢谢奶奶!”主动和奶奶说起今天厂里发生的事来,末了道:“我本来想着给她们帮个忙的,没想到李春桃好像还不乐意一样。”
沈凤仪一眼就看出来这里面的问题来,“你是好心,可是在她看来,你俩都是临时工,她惹的祸,还要你来收尾,她心里不平衡罢了。没事,单位里这种人多着呢,不被嫉妒的都是庸才……”
祖孙俩正絮絮地聊着天,忽然又听到敲门声,许小华轻声问道:“奶奶,是不是大伯啊?今天腊八呢!”
沈凤仪顿了一下道:“你先吃,我先去看看!”
门一打开,门外站着的,不是许怀安,而是一个面生的中年妇人,沈凤仪笑问道:“同志,请问有什么事?”
那个妇人看了一眼跟前的老太太,“这是许怀安家吧?你是曹云霞的婆婆吧?”
沈凤仪脸上的笑容,立即就淡了下去,“他们现在不住这。”说着,就准备关门。
那妇人忙道:“是许家没错吧?我一路问过来的,我家那口子说,许家就是在这个胡同里的。”
“请问有什么事?”
那妇人道:“哎呀,今天你儿子和儿媳都不在家,家里不知道怎么就遭了小偷,等曹云霞一回来,发现丢了好些东西,一时急得晕过去了,我家那口子和邻居们把人送到了医院去,让我来你家通知一声,让你们快去医院照顾。”
沈凤仪摇头道:“那和我家没关系,我儿子已经和曹云霞离婚了,不好意思,害你白跑一趟。”
“啊?”
那妇人傻眼了,“咋会呢?我前些天还看到许怀安回来看曹云霞了啊?”
“那我不清楚,反正我知道的,是离婚了,哦,她有个女儿,在《中央党报》工作,你可以去那边找她。”
等回了屋,沈凤仪和孙女略提了两句,“说是曹云霞家里遭了窃,人被气晕了,邻居给送到医院去了,来我们这找人去照顾。”
说到这里,冷哼了一声道:“还好怀安离婚了,不然这还真是我的儿媳妇呢!你大伯这回算做了点好事。”
许小华奇怪道:“这么冷的天,谁会去偷东西啊?”
沈凤仪叹道:“年底了,越到年底人越穷,你看家家户户都煮腊八粥、包饺子,准备年货,就他家没有,他心里不着急吗?可能就动了些歪心思。”
又补充道:“曹云霞平时就爱逛爱买的,她现在住在大杂院里,多少眼睛盯着看,不偷她,偷谁的?”她这儿媳这些年在许家,是大手大脚惯了的,以前他们独门独户的,吃什么,用什么,关上门来,别人都不知道。
现在住在那边,事情可没这么简单,你就是烧个肉菜,一院子的人都能闻到,可不就是容易招人眼吗?她家现在连个男人都没有,有心思的人,怕是早就盯上了。
许小华想,这人都气晕过去了,大概是损失惨重的。
大伯又和曹云霞离了婚,这个年,曹云霞怕是不好过。
和奶奶聊过一嘴,许小华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吃过晚饭,灌了个热水袋,就去书桌前看书了。
今天的小露身手,让她觉得,再看这些技术类的书,也不是很枯燥乏味了。
**
第二天,许小华一到车间,就遇到了技术员钱小山,一个劲儿地和许小华道谢,“昨天的事,真是谢谢你了,我一早就听实罐车间的技术员赵兴说了,要不是你帮忙,我这回来,估计都得挨批。”
钱小山想想都后怕,家里给他安排的相亲,非说腊八是个好日子,让他一定要去看看。
许小华笑道:“没事,我就是看书刚好看到了。”
钱小山一听就来了兴趣,“什么书啊?这么厉害,我这可是当了五六年学徒,才跟我师傅学了一点皮毛。”
五六年,许小华算了一下,他现在看来只有二十一二这样,“那你十六七岁就进工厂了?”
“可不是,初中一毕业,就顶了我爸的岗,我爸本来是操作工,和我师傅关系好,我师傅这才带我的。”又问许小华看的什么书?
许小华倒没瞒他,“《罐头生产基本知识》。”
“这书我也看过,不过我没看出什么门道来,我一看书就容易打瞌睡,但我动手能力强,一般机器我摸个几遍,就能看出点门道来。许同志,你以后要是有兴趣的话,咱俩切磋切磋,互相学习下?”
许小华求之不得,忙笑道:“那可太好了!”
钱小山见她应了下来,心里忽然一动,“哎,许同志,你想学技术吗?”
许小华点头,“当然,就是我这光看书,也摸不到机器,看得有点费劲。”
钱小山眼睛一亮,“那我教你?”
“啊?”
钱小山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我也有私心,我昨天相亲相的还不错,以后可能还要请几次假出去看电影什么的,就麻烦你多帮忙看顾下。”他一想到那姑娘笑起来的样子,就觉得心里酥酥麻麻的,巴不得每天都能看到她才好。
但是厂里的事,又不能就这么丢了。要是哪天机器出了纰漏,他人又不在,领导怕是不高兴。一次两次可能还好,次数搞多了,他这工作怕是得不保。
许小华笑道:“那也得我技术到家才行,不然我可帮不上忙。”
钱小山道:“这个容易,咱们这边的机器,一般定时检修,大问题很少见,都是些常见的小问题。”想了一下道:“这样吧,你们早班不是四点多就下班,你今天下班后,多留一会,我先和你说下铁皮封罐机的调节步骤。”
许小华觉得这人也太好说话了些,“你不担心我学会了,抢了你饭碗?”
“嘿,不怕,你这么爱学习,一看以后就比我有出息,车间技术员的活,你以后未必看得上。”
许小华:“……谢谢抬举,我觉得钱哥,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钱小山摇头道:“我说真的。”他知道自己的问题,在于看不进去书,不然他肯定也比现在有前途,但是许小华不一样。
年龄小不说,又爱学习,他先前就听车间大姐们提过,这个姑娘还上厂里的进修班,人品还不错,来了不过一个多月,人事部那边都松口说让她转正了。
这在他们单位里,是很罕见的情况。
许小华忽然觉得,昨天的那枚铜钱,怕是真有点福运在上头的,天上忽然就掉下来这么一个大馅饼来!
下午四点半,大家都陆陆续续走了,许小华跟在钱小山后面听他说,如何调节压头、托底板和辊轮。
杨柳新远远地看了一会,只听钱小山道:“你看哈,这个压头边缘辊轮钩槽面的最小距离有两个标准,一是头道辊轮沟槽曲线面与压头距离,第二个是二道辊轮沟槽曲线面与压头距离,这两个数值分别为1.6毫米和0.8毫米……”
她觉得像听天书一样,但是许小华却还能提出问题来,俩个人一问一答的,她听了一会,就低着头走了。
一直到五点半,许小华才下班回家,等她到胡同口的时候,刚好碰到了放学回来的叶恒。
俩个人都愣了一下,自从上次聊过当年的事以后,俩人一直没有碰过面。
许小华微微点了一下头,就准备走。
不想,后头的叶恒喊住了她,“小华!”
许小华转身,“有什么事吗?”这两天冷,她用围巾把半张脸都围了起来,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叶恒抿了下唇,鼓起了勇气问道:“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许小华心里有些奇怪,叶恒怎么会想和她做朋友?难道不是看到她,就想到童年的那桩悲惨往事吗?
她没好直白地问出来,只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叶恒低头,有些自嘲地道:“因为,只有你知道我的秘密,我希望能和你做朋友。”其实他没说,因为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弥补。
雪已经停了,但是寒风像是要往人骨髓里钻一样,要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许小华忽然觉得,天气已经这样寒冷,没必要再让人心也跟着一块儿寒。
回道:“朋友也看缘分吧?”她觉得,她和叶恒大概是没这缘分的,她16岁就进了工厂,以后还准备离开京市。
而叶恒呢,今年读高三,后面不管是读大学还是专科,也会离开白云胡同。
他们注定走的不是一条路。
此时的叶恒,听了许小华这一句话,心口微微一缩,有些紧张地盯着她看,以为她后面就会脱口而出,说他们俩没这缘分,不想,半晌都没有听到她说后半句。
叶恒立即就明白,她有意没将话说死,唇角不由轻轻弯了起来,“我明白了!希望我有这个机会。”
许小华点点头,“我奶奶肯定等我等急了,我先走了!”
“好,小花花你慢点!”
沈凤仪确实在家等得着急,孙女平时不到五点就会回来了,今天都六点了,还没见人影,眼看天都黑了,正准备去厂里接她,就见这孩子推门进来了。
“哎呦,小花花,今天怎么这么晚?”
许小华就把今天钱小山教她如何调节机器的事说了,末了道:“奶奶,有人手把手教,可比我自己看书学得快多了,饭好了吗?我得赶紧吃饭,然后把今天学的东西,再复习下。”
沈凤仪看她这么有干劲,心里也跟着高兴,“好了,好了,今天给你煮了肉丸蔬菜汤,是昨天包饺子剩的肉馅。”
吃饭的时候,沈凤仪又和孙女道:“昨天那个傍晚来敲门的,今天又来了一趟,说是许呦呦最近下基层去了,问我能不能给曹云霞垫付点医药费?”
老太太说到这里,冷笑道:“呸,我给她垫付医药费,美得她!”
许小华问道:“这么说,那小偷还没有找到?”
老太太叹道:“哪有这么容易啊?那边住的人本来就又多又杂,人家只要不露出来,你可不知道到底是装到了哪只口袋里?”
顿了一下又道:“我看啊,她这报应才开始呢!”
许小华默默喝了一口汤,她觉得这也就是许呦呦不在家的情况而已,许呦呦总不至于不管她妈吧?
再者,许呦呦怎么说,都是原文女主,运气不可能一直那么差。
沈凤仪说了两句,又问孙女道:“你说的那个钱小山怎么那么客气,还逮着要把吃饭的本领教给你?”老太太担心,这人别是给孙女挖坑。
许小华就把他要请假去约会的事说了。
沈凤仪笑道:“哦,年轻人找对象,那是着急得很,小花花,咱们也不能占了便宜,一点表示没有,你哪天请他和几个关系好的同事回来吃顿饭。”
“奶奶,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沈凤仪望着她,有些不赞同地道:“我是给我孙女铺路,有什么麻烦的?你这孩子,该和奶奶张口,就要和奶奶张口,知道吗?”
许小华点头。
就听奶奶又道:“你妈今天打电话回来,说再过三四天,就能回来了,再过几天,你爸应该也能回来了,今年咱们倒是能过个团圆年。”
老太太说到这里,眼角微湿,这个年,是她们家盼了多少年的啊!
许小华想到先前做的梦来,对见到爸爸,也有些期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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